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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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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仇家




葉君生病了,食得人間煙火,到底不是鋼鐵之軀,被風寒襲體,淩晨時分便發起了高燒。

生病的感覺不好受,頭昏腦脹,四肢無力,軟綿綿躺在床上,連手指頭都不願意動彈。

天明時分,最先發現他生病的是葉君眉,馬上告訴江知年,隨即派人請來大夫,診治後說是「感染風寒」,開了藥,煎熬了喝。

良藥苦口,發一身汗,漸漸清明起來。

「像我這樣的人,怎麼還會生病呢?」

躺在床上,葉君生吶吶自語。

剛好走進來的江靜兒差點一個踉蹌:這呆子,莫非燒糊塗了,怎會說出這麼異想天開的話來。生老病死,人生常態,除非神通廣大的神仙才能超脫……

「應該是我的功夫還沒有練到家。」

床上的病人卻很認真地歸納總結。

江靜兒沒好氣地道:「呆子,看來你病得不輕,還要用針。」

葉君生嗬嗬一笑:「江大小姐,你怎地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

「當然可以,隻是我以為你不會來。」

江靜兒一聲冷笑:「可惜本小姐偏不如你願。」

葉君生麵露苦笑,他發覺與對方說話,三兩句就會有火藥味,是因為退婚的事嗎?

大概是吧,不過女子的心思太複雜,卻不好妄加揣測。

當即轉換話題:「昨天晚上我錯過了詩會,真是抱歉。」自己畢竟是江知年請來的,不料出了不可抗拒的意外因素,趕不回來。

那一場意外,端是有些措手不及呀。

回想起來,一抹冷笑在嘴角浮現——事後,他破開那座別院的門房,尋來火油等易燃之物,集中屍首,一把火燒起來。哪怕當時下著雨,都無法熄滅,赫赫有名的「彭霸天」,便在烈火中飛昇異界了。

這一把火,同時在葉君生心中燒燃。從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個彭城書癡了。

其實,早就不是。

說起昨晚之事,江靜兒氣鼓鼓的,正要開口,卻見到爺爺來到。

江知年自也是來看望葉君生的,說了些關心話,然後就和江靜兒一塊出去。

「靜兒,你有沒有發現,當你和君生相處的時候,很容易發脾氣。」

江靜兒一愣神:「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江知年老於世故地一笑,若有所指:「有句老話說得好,『不是冤家不對頭!』」

一怔之後,隨即醒悟,江靜兒頓時像隻被踩到了尾巴的小貓,蹦跳起來:「爺爺,你這是什麼意思?誰和那呆子是冤家了,我和他是仇家!」

江知年哈哈大笑,一副「不用解釋,我懂」的態度,背負雙手,逕直去了。

江靜兒咬著嘴唇,狠狠一跺腳,她可絕不會承認爺爺的「冤家」之說,冤家一詞,曖昧得很呢,憑那呆子?

我呸!

每當本小姐見著他,就想打……

……

得得得!

快馬加鞭,疾馳而至,舉目相看,卻隻看到一座崩壞倒塌的別院,其中有濃濃的焦味傳出來。

彭青山麵色一緊,飛身下馬,衝了進去。

一夜風雨,幾乎把所有的痕跡都洗刷得乾乾淨淨,房間中倒是還能翻找出一些屍骸來,但早燒得麵目全非,殘缺不全,難以辨認——不過,自家大哥的體型,還是很鮮明的。

「啊!」

彭青山緊握拳頭,仰天長嘯:「是誰?」

是誰下的毒手?

葉家兄妹?絕無可能,大哥身邊跟著蘇護院等人,都有武功在身,莫說一個怯生生的少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就是等閒的山賊盜寇,都無法傷害大哥的性命。

這其中,一定發生了某些不可預測的事故。

昨天因為要參加詩會,彭青山隻是與彭青成寥寥說了幾句話就分開了,而對於彭青成後來做了甚事,基本都不知道,盤問那個送彭青成來別院的車伕,也是一問三不知。

「做事要小心,謹慎,預防隔牆有耳,人多口雜……」

這樣的話,一向都是彭青山諄諄教導自家大哥的。彭青成亦執行得很好,所以他才能安然無事地當了好多年的彭霸天。然而今天,卻因為這樣的緣故,而導致線索稀缺,頭緒難尋。

「不管是誰,殺兄之仇,不共戴天!你,或者你們,死定了!」

彭青山咬牙徹齒,暗暗發下毒誓。

一陣冷風吹來,腦子頓時為之一醒:當今之計,第一便是要報官;第二,便是要調查那葉家兄妹昨天的行蹤,看有沒有怪異之處……

他固然絕不相信葉家兄妹能害自家大哥,但既然有牽涉,自然需要入手調查。

打定主意,趕緊騎馬返回道安府,到府衙去報案。

他本身就是官,與府衙中人都有些交往,在程序方麵自然可以得到許多便利。道安府知府聽說彭青山的大哥遇害,即刻下令,派遣得力的大捕頭率領十餘名精幹衙役,雷厲風行地去現場勘查了……

另一方麵,彭青山發動所有能發動的關係,調查葉家兄妹昨天的形跡行蹤。他交遊廣闊,黑白通吃,調查的效率驚人,到了傍晚時分,就得到一份有價值的情報:

昨天葉氏兄妹進道安府逛街,一直到了晚上亥時才回到江家座船上,說是因為風雨之故,迷失道路。不過其中行蹤,到底去哪裡,幹了什麼,皆是空白。

彭青山掩卷沉思,許久後,忽而抬頭,吃吃冷笑:迷失路嗎?也許吧,但是上天已注定,你們一定要為大哥陪葬……

隻是這樣的事情,自不好明著通過官府出麵操辦,畢竟無憑無據的,官府問起來,有些環節不好交代,總不能說自家大哥垂涎葉君眉美色,以至於雙方有瓜葛吧。

既然明著不行,乾脆就來暗的,這樣最簡單明瞭,他彭青山不但是官,而且是一位武林高手,做起事來,絕不會有絲毫問題。事後別人更不可能會懷疑到他頭上,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之事嘛。

鏗!

腰間寶劍出鞘,一道寒光映鬚眉,手指輕輕一彈劍身,頓時引發一陣悅耳的鳴叫,不絕於耳,彷彿劍身通靈,已迫不及待要飲人鮮血了。

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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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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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琴聲





初十之夜,道安詩會的高潮終於來臨。

這一夜,就連天公也作美,早早停了風雨,放晴出來,但見夜空明朗,星月可人。

與天上星月相映成輝的,就是通江水麵上的似錦燈火。

絃樂歌曲,軟語嬌啼,在隸屬青樓陣營的畫舫上,一位位美嬌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施展出平生得意的手段,盡情迎合來賓。

這一晚的來賓,非富即貴,至於落魄的書生秀才,他們隻能呆在另一個方位的官船上等待消息。

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如果自己寫的詩詞作品,能通過詩會初選,能被評委看中,傳誦出來,那麼名氣自然滾滾而至。

名聲,是一種欲、望,更是一種認可。

文人雅士,熙熙攘攘,皆為名來——

驀然一曲琴聲,從通江上遊傳出,如珠落玉盤,竊竊私語,婉轉動聽,聞者無不平心靜氣,連咳嗽聲都不敢發出,生怕會幹擾到對方的彈奏。

氣氛會傳染,一會之後,十餘艘船隻,竟然一片靜謐,隻剩下江流的聲響,汩汩而動。

虧得這曲聲,初聞彷彿很低,但令人驚奇的是,各船中人,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邊響起。

一曲完畢,良久,如浪花般的驚歎聲才在各船上轟動出來:

「那是誰在彈奏?」

「世上竟有這般琴聲!」

「何家姑娘?我要千金纏頭……」

「我呸,搬弄這些阿堵物來壓人,俗!」

中央大船,內廳中,老夫子宋文博霍然睜開眼睛,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林遠山道:「難道是京城那位?可她怎麼會出現在詩會上,事先可未曾有任何風聲傳出。」

劉誌清問:「哪位?」

吳向恆一拍大腿:「李師師,天華第一才女!」

天華朝第一才女,如此名頭,真是大如天了。

四位評委麵麵相覷,竟不顧禮儀,舉步衝了出去,難得老夫子宋文博,花甲之年,居然跑到最前麵。

出到外麵,這才發現各船甲板上都擁擠滿了人,個個翹首觀望,要看琴聲是從哪裡傳來的,演奏者為誰。

月華照人,忽而一葉扁舟順流而下,那舟子身型如鐵塔,大冷的天,隻穿一件褂子,顯露出肌肉傲人的雙臂,他手執一根長長竹竿,把持扁舟方向。

扁舟後麵,站立一人,頭戴鬥笠,白衣飄飄,雙手懷抱一具琴。她麵目不可見,但從曼妙的身形,鬥笠下飄揚的如瀑長髮,可知她是一位女子。

女子靜立於舟上,白衣黑髮,彷彿艷絕,竟似是那淩波仙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順著水勢,扁舟速度極快,不做絲毫停留,隻片刻工夫就超越了詩會的船群,漂流而下,轉瞬不見了。

剛才,莫非是幻覺?

諸人情不自禁就伸手揉眼睛,好證明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一舟漂流,一曲琴聲,一女靜立,居然把整個道安詩會的關注點生生奪了去。

良久,許多人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反應過來。

宋文博乾咳一聲:「各位,各位,道安詩會最終評選,現在開始!」

對了,如今在舉行詩會!

人們嘩然而動,意識到失態了,趕緊各就各位,該幹嘛幹嘛去。

如此轟動的一幕,其實也有些人不曾見識到,錯過了。其中包括葉君生,他病還沒有好,此際正躺在床上睡覺呢,既沒有聽聞琴聲,也沒有見到仙子。

葉君眉因為擔心哥哥,故而留在房間中照顧,同樣沒有出去湊熱鬧。

……

「青山兄,你說那位,會不會就是京城李師師,天華第一才女?」

一艘華麗的畫舫上,高雅的廂房之中,彭青山正與一眾好友在推杯換盞。

聞言彭青山嗬嗬一笑道:「我既未見過李才女,剛才也沒有見到對方麵目,如何能知道?張兄,咱們還是喝酒吧,等詩會的結果。」

那張兄笑道:「正是正是,不過話說回來,以青山兄之才,本屆詩會,前三甲當手到擒來,何須擔心?」

彭青山眼眸掠過精光,道:「三甲何足道也。」他參加詩會,本就是奔著奪魁的目的而來,唯有第一名,才不枉此行。

張兄一愣,隨即明白,舉起酒杯:「那就預祝青山兄奪得詩魁,傲視群雄。」

彭青山笑道:「結果未出之前,卻不好說,這趟郭南明可是參加了的,還有張致元。」

心裡暗道:可恨那郭南明,這屆居然會來參加,否則詩魁之名,如何有人能與我爭?哼,就算如此,我也勢在必得!

他昨晚發揮極佳,潑墨揮毫,寫就一首好詞,當為平生代表作,甚為得意,故而信心很足。

要知道臨時出題,變數頗大,側重即時發揮,誰發揮得好,誰的把握就大。這道理,一如現代考場。平時的基礎才學重要,能發揮幾成更重要。

……

道安府中,一間雅室,一名身穿絲袍的少年正捧書而觀,他麵目清雅,神態淡然,隻是身子骨略顯單薄。眉宇間那一抹傲氣,自然而然就浮現於外,猶若天生,怎麼都掩飾不住。

有敲門聲,隨即一名婦女端著一碗參茶進來,道:「明少爺,喝了這碗參茶吧。」

那明少爺淡淡「嗯」了聲,回答:「劉姨你放下吧,我先看完這一頁書。」

劉姨便把茶放下,不無溺愛地道:「明少爺,你不是參加詩會了嗎?怎麼不到現場去等待結果,而是留在院中讀書?」

明少爺傲然道:「沒有懸念的結果,何須等待?」

劉姨嗬嗬一笑:「那是,既然明少爺參加了這屆詩會,那詩魁之名別人自然是爭不去的了。」

語氣很肯定,理所當然的樣子。

明少爺放下書卷,歎息一聲:「參加這詩會,真心無聊,若不是有彭青山與張致元在,那簡直一點樂趣都沒有,在這冀州,是越發寂寞了。」

言語中,充滿了寂寥之意。

劉姨笑道:「老爺不是叫你去考科舉,做官嗎?」

明少爺哂笑道:「我誌不在此,為官何用?大丈夫當放歌遊學,敗盡天下士子,文道獨稱雄……好,就這麼定了,開春就去遊學,先到江南,再會京師。自古有言,文無第一,我偏偏就要去當這個第一。好教這天下人知曉,吾郭南明何許人也!」

說著,雙眼放出強烈的光芒來,信心飽滿得,似乎就連那天地大海都裝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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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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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評審





霍霍霍!

拳風揮舞,鼓蕩成聲,顯得頗有威勢。

一套《小天星拳》打完,江靜兒出了身香汗,嬌喘細細。侯在一邊的丫鬟阿格趕緊過來幫她擦汗。

江靜兒閉住眼睛,懶洋洋問:「那呆子睡醒了沒?」

阿格咯咯笑道:「還沒有呢。」

江靜兒哦了聲,不再言語。

阿格忽又道:「倒是武山縣的朱老爺帶人過來了。」

江靜兒馬上睜開眼睛:「朱八珍?」秀眉一揚,毫無客氣可言。

這朱八珍乃是江家對頭,在彭城鄰邊的武山縣開有八珍鏢局。正所謂同行冤家,彼此多有生意上的衝突。而朱八珍性格跋扈刻薄,嘴巴臭得很。對於他,江靜兒極為反感。

「走,去看看。」

船艙主廳上,江知年臉色有些陰沉,看著坐在傍邊的那位朱老爺,就覺得不舒服。

朱八珍今年剛四十歲,正值壯年,同為武林中人,自幼拜師學得一手《五行陰陽掌》,非常了得。論武功,還在江知年之上。更重要的是,他有個弟弟,在道安府裏當大捕頭,手下有一票人。

「今晚詩會揭曉,不知朱兄來我這船上,有何指教?」

江知年打著哈哈,畢竟來者是客,不能趕人,表麵的客套功夫要做出來。

朱八珍嗬嗬一笑:「正因為揭曉結果,才來與知年兄同樂。」

這話有點難理解,作為商家,年年詩會都是花了金錢,然後陪太子讀書的主,何樂之有?

朱八珍沒有進一步解釋,轉而介紹身邊坐著的那青年:「知年兄,我來介紹,此子乃我武山縣人,張姓,字『致元』,張致元是也。」

青年身材瘦削,樣貌普通,此刻起身朝江知年拱一拱手,施個禮。

江知年還了禮,念叨著這個名字頗為熟稔,忽地腦海靈光一閃,失聲道:「你就是張致元?」

張致元,武山縣人,秀才出身,年少即有詩作出世,在當地,屬於神童級別的人物,如今正積極備課,準備參加鄉試。

這樣的文才俊秀,就算江知年也曾聽聞過的。

朱八珍很滿意他的震驚反應,笑道:「莫非武山縣還有第二個張致元不成?嗯,知年兄,本屆詩會,張秀才正是本鏢局的代表。」

江知年倒吸口冷氣,終於明白那句「同樂」之意了,有張致元作代表,通過詩會初選已是板上釘釘之事,甚至可能問鼎三甲,自然是樂事。問題在於,對方這般架勢,敢情是來耀武揚威的。

臉色不禁更陰沉了。

朱八珍故作張望狀:「知年兄,你的詩會代表呢,怎得不請出來認識認識?」

江知年寒著聲音道:「不好意思,他病倒了,如今正睡在裏頭呢。」

「呃,原來這樣,真是可惜了……嗯,知年兄,我可聽說你這趟請的是葉家之子。」

江知年點點頭。

朱八珍就很驚歎地道:「葉家之子,彭城書癡,遠近聞名,孰人不識?昨晚定有上佳表現,寫出了好詩詞吧。」

反話,絕對的反話。

江知年臉上肌肉不禁跳了跳,恨不得一拳打在對方可惡的嘴臉上。話說昨晚葉君生根本就沒有到場,哪裏寫過一個字?最後交稿,可是自家孫女臨時抱佛腳糊弄應付的——

其中關竅,江靜兒沒說,他自然不知曉。

那張致元也附和道:「彭城書癡之名,某敬仰久矣,早想認識一番。」

江知年嘴角抽了抽,今晚這場子,肯定丟了。沒法子,舞文弄墨的東西,本來自家就不在行,隻能眼睜睜看著朱八珍騎在頭上,拉屎撒尿,還不好發作。

就聽見孫女冷冷的聲音在後麵響起:「虛偽,枉讀聖賢書,如此矯揉造作,實在是聞名不如見麵。」

這番話,自是針對張致元的,可謂鞭辟入裏,一針見血。

張致元麵色一變,抬頭見是一位英氣逼人的小姐,卻不好批駁。

朱八珍卻無顧忌:「知年兄,江小姐這話說得不對,傳揚出去,會教人指責缺乏教養的。」

江靜兒柳眉倒豎,冷言道:「我口道我心,何必需要別人來教?朱老爺,如今詩會結果還未揭曉,你們也不要高興得太早。」

「哈哈哈。」

朱八珍當場就是一陣大笑。

江知年歎了口氣,他心裏當然明白孫女隻是不想在口舌上輸了氣勢,如此而已。

隻無奈,某些沒有懸念的事情,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明明白白。不管嘴巴多硬,都是無用功。

……

中央大船之上,四位評委已開始工作,先把密封的詩詞稿件拆開,然後隨機一張張抽取出來觀閱。

他們並不是一起開工,而是輪流的,比如說先由老夫子宋文博取一份稿件,看完了,然後點評,隨即交給別的人看,看的人,再進行點評,交叉意見……

不過他們閱卷多矣,經驗豐富,目光老道,很少會出現意見相左的時候。

大浪淘沙,經過外廳的篩選,能進入初選的稿件不多,一共隻得二十五份。這樣工作量就輕得多了。

四個評委的工作氛圍很是輕鬆寫意,讀一份詩詞,就抿一口茶,或者浮一大白,精彩的點評妙句,信口拈來:

「向恆兄,這首《水調歌頭》固有獨到之處,可惜斧鑿之跡太重,用典太多,反而落了下乘,可惜,可惜!」

「遠山,你看這首《詠江》,破題氣勢不錯,不過到了頸聯結句則一瀉千裏,水平大跌,當為此子功力不足之故。」

「宋老,今有句曰『長江風急送千裏』,竊以為結合整首詩的意境,那『急』字當改為『高』,如此,方能烘托出那份誌氣高揚的氣勢。」

「嗯,不錯,當如此。此子還需多推敲,多煉字。」

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當有好詩詞,當即有執事過來,抄錄好幾份,然後傳出去,在各個船隻上誦讀——這便是參加詩會的榮光,當作品得到傳播,作者名聲自然而然就得到宣揚。

有了名聲,其他的東西就好辦了。

「咦,好一首《念奴嬌》,嗬嗬,原來是武山張致元的作品,果然不負眾望……」

這時候,劉誌清抽出了張致元的詞作,精神一振,仔細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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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高下




隨著評審工作的展開,一些不錯的詩詞作品,開始在各船上傳播開來,從一艘船,到另一艘船,速度很快。不少人紛紛拿出文房四寶,抄錄謄寫,可用之對比學習;而到了青樓畫舫那邊,更受重視,當即有專人研究,看適合譜上什麼樣的曲子,從而給姑娘們彈奏吟唱——

這個世界,可沒有電子行業一說,作品的傳播,除了刊印成書,推而銷售之外,更多的在於口口相傳。主要的渠道形式,或者寫於某些熱門景點顯眼處,但凡有人路過,都能看見;或者題於大酒樓的牆壁之上;以及,由青樓的姑娘和梨園歌姬譜曲傳唱。

最後一種,影響力尤其廣泛。

因此就算沒有版權一說,收不到任何酬勞,但詩人們還是趨之若鶩,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被譜上曲調,並以此為榮。

唐時便有一則小故事,說得是三位著名詩人王之渙、王昌齡,以及高適出去喝酒,聽歌姬奏樂唱歌。當時三人打賭,看歌姬所唱的樂章采自誰的作品最多,並以此定名氣高下。

當其時前麵三女所唱,其中兩首采自王昌齡的詩,一首采自高適的作品,於是他們兩人就竊喜不已,等著看王之渙的笑話。

這時候王之渙指著最後的、長得最漂亮的那位歌姬說,如果此女所唱,不是自家作品,從此以後,終生避席。

等到那歌姬開口吟唱,正是「黃河遠上白雲間」……王昌齡與高適,大為佩服。

由此可見,詩詞入曲,早成潮流,為一大雅事。

「嘩,是張致元的詞!」

「終於審核到他的作品了。」

「評價很高呀,吳向恆先生評曰:『當為三甲』;林遠山先生的評價為『行雲流水,文義清新』……」

「快拿過來,讓我抄一份。」

一陣騷動,人聲鼎沸。至此,本屆道安詩會掀起了一陣小高潮。

……

江家座船上,早有專門的人手傳來訊息,並抄錄了詞作過來。

朱八珍哈哈大笑:「致元果真大才也。」

張致元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成竹在胸,道:「既然蒙受朱館主之托,豈能敷衍了事,自當盡全力,幸未辱命。」

其實他本身,是不大願意當八珍鏢局的詩會代表。隻是因為之前朱家對他有恩,又許了重酬,這才答應。

兩人一唱一和,那邊江知年爺孫聽得氣呼呼。對方這般造作,擺明了就是要落江家的麵子。

「文縐縐的家夥,酸不可言……」

江靜兒恨得牙癢癢的,如果是在擂台上,她早蹦跳起來,一槍就將這瘦巴巴的叫什麼張致元的給挑了,再抽上幾大嘴巴,讓他能說會道,哼哼!

江知年幹咳一聲:「恭喜朱兄,結果已知,可得回去好好慶賀慶賀。」這是在變相下逐客令。

不料朱八珍嗬嗬一笑,擺擺手:「不急,知年兄,我還要等著看你們的結果呢。如果能取到好名次,自當恭賀。」

江知年心裏暗罵:恭賀個屁,你這是要等著看笑話呢……請來的葉君生臨場失蹤,孫女肚子裏那點墨水估計不夠半杯子,結果早就顯而易見,初選就被刷下來了。

惱怒歸惱怒,但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如果撕破臉皮逐客,那就顯得自家度量太小,傳出去,忒難聽。

……

畫舫之中,彭青山剛剛飲盡一杯酒,擺在他麵前的,正是張致元的那一首《念奴嬌》:倒是巧,自己所寫,也是《念奴嬌》,不過觀其詞句,雖然算得上是佳作,但比起自己那一首,在意境之上,隻怕還是略遜一籌……

洞悉了一位有力對手的作品,他信心大漲,嘴角露出微笑:接下來,就看郭南明的了。

身邊的朋友彈了彈紙張,嘖嘖有聲,道:「青山兄,這趟那張致元居然成為商家代表,簡直是自折聲譽嘛。」

讀書人清高,商人逐利,兩者本來涇渭分明,如張致元這般有了秀才功名,前途一片大好的,委身當八珍鏢局的詩會代表,確實有些不合時宜。

彭青山笑道:「人各有誌,無需過多指責。」倒表現得豁達開明,至於是真心還是假意,估計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外麵再度騷動起來,原來正是彭青山所寫的作品被抽出來了,亦是一首詞:《念奴嬌》。

這一首,四位評委的評價更高,直言比張致元那一首要好,意境更高一籌。

訊息傳來,畫舫內一片歡騰,無數的恭祝慶賀之詞,滾滾而來,許多人都端著杯子,上來敬酒。

彭青山意氣風發,來者不拒,一連十餘杯下肚,臉不變色。他文武雙全,本就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此刻儼然成為整艘畫舫的焦點所在,玉樹臨風,臉上洋溢出動人的笑容,不知讓多少姑娘為之心醉,隻怕白做一場,都心甘情願婉轉承歡了。

……

道安府裏,雅室內,郭南明手中正拿著兩張素紙在看。上麵所寫,霍然是兩首《念奴嬌》,分別出自張致元和彭青山之手——

因為道安詩會的緣故,道安府今晚開了特例,子時才關閉城門,因此傳遞消息,並無阻滯。

不多會,郭南明已看完,將兩紙折疊起,逕直放到燈火上,焚燒掉。他臉上,儘是寂寥之意,歎息道:「張致元彭青山,原來你們隻得這般水平,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搖搖頭,又喃喃道:「看來這冀州,再無值得期待之輩,我還是早些動身,遊學江南吧,隻希望那些江南才子,不會讓我失望。」

紙張漸漸被燒成灰燼,掉落下來,散了一地。

人生,真是寂寞如灰。

……

「好詞,好一首《念奴嬌》!」

內廳之上,宋老夫子激動得白鬚都翹了起來,神情極為罕見。

那邊吳向恆忙問:「可是郭南明之作?」

宋老夫子笑道:「捨他其誰?又是一首《念奴嬌》,但措辭之妙,妙如清風;意境之高,可上青雲,就連老夫,都自愧不如呀。」

這評語,算是高到頂點。

其他三人忙著搶來觀看,無不拍案稱讚,反複讀著,久久不願放下。

「道安詩會,當以此詞為魁!」

宋老夫子立刻下了定論。

「必須的。」

根本沒有反對的意見。

「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宣佈結果吧,郭南明為魁首,彭青山次之,張致元再次之。」

「好的。」

這時候,劉誌清忽道:「咦?這裏還有一首詞,就剩最後一首了。」

宋文博擺手笑道:「剩多少首都無關大雅了。」

劉誌清點點頭,自是認同:「那是……不過還是評一評吧,免得授人話柄。」說著,抽出那首詞,開始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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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揭曉





劉誌清的神情,頗為輕鬆寫意,今晚最後一首詩詞了嘛,看完後,寫幾句評語,就過去了,整個道安詩會,即將圓滿落幕。

那邊吳向恆已迫不及待要向外界宣佈結果,隻是礙於還有一首作品沒有點評完,雖然明知道不可能再產生什麼變化,但在程序上,必須走完,便笑道:「誌清,可看過了?」

劉誌清卻置若罔聞,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手裏的素紙,神色有些古怪的模樣。

吳向恆就納悶,再追問一句:「誌清?」

劉誌清還是沒有搭腔,嘴唇開始動——他審閱作品,一般都是先默念一遍,然後挑出問題來談,可現在,當閱讀著手裏的那首詞時,看著看著,情緒不由自主沉浸進去,兩片嘴皮子一開一合的,就讀出聲來:

「……羽扇綸巾,淡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

聲音越讀越大,先是朗讀,漸而竟變成了吟唱般,當讀完最後一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時,大手往書案上一拍:「好詞!絕世好詞!」

書案上一方硯台被拍翻,墨汁飛濺,幸而沒有造成什麼破壞,倒是他的手,墨汁淋漓,黑漆漆一片了。

這一番變故,讓其餘三人都呆住,很陌生地看著劉誌清,腦筋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還是宋老夫子閱曆更長,心性最為堅定,便皺著眉毛,走上來,伸手拿過那詞作,嘴裏道:「誌清,且讓我看看。」

他可不信,還有什麼詞作能比得過郭南明的《念奴嬌》——

這同樣是一首《念奴嬌》,但沒有註明詞牌名,書法有些奇特,題目《懷古》兩字,娟秀清麗,明顯出自女子之手,下麵正文的字卻鐵畫銀鉤,氣象森然:

「這字,不對呀。」

宋文博頗覺奇怪,哪裏有這樣的事情,一首詞,兩人筆跡。當下按耐住疑問,繼續往下看。

然而隻讀了前麵三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老夫子的眼神便有些發直,情態一下子就不對了。

這時候,吳向恆與林遠山都隱隱發現事情發生了某些古怪的變化,趕緊圍攏上來,伸長脖子,要去看那張普普通通的素紙上,到底寫了什麼詩詞,竟有如此魔力,能讓劉誌清和宋文博兩人都失態。

一字一詞,一句一闕,通篇讀完,三聲歎息,幾乎同時響起。

等他們歎完,讓在一邊的劉誌清問:「宋老,你看如何?」

宋文博仍沉浸在詞作意境之中,不可自拔。許久才終於抬起頭來:「雄壯激盪,曠達深沉,容古今於一筆,此詞一出,世上再無《念奴嬌》。」

諸人心有慼慼然,皆默然無聲,更別提意見了。他們倒是很想挑剔出些瑕疵來,無奈反複地看,每看一次,就歎絕一次。此詞借古抒懷,將寫景、詠史、抒情融為一體,簡直字字珠璣,足以令人歎為觀止。

若說郭南明那首《念奴嬌》足以稱雄冀州的話,眼前這一首則可以傲視天下,更具備傳誦的資本。

片刻後,劉誌清想起一事,趕緊說道:「快看看作者為誰?」

於是八隻眼睛湊成一堆兒,死死地盯著詞作最後的署名——

「彭城江騰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作……」

葉君生是誰?

四人麵麵相覷,皆茫茫然。

……

此時道安府中,一些人家還亮著燈火。街上賣夜宵的檔口生意正紅火,賣麵的,賣餛飩的,攤上都有不少客人光顧,人聲交雜。其中一些話題,赫然在談論在通江之上舉辦的道安詩會。

由此可見,詩會的影響已深入人心。

「啪」的輕響,原來是燈花微微炸了開來。

郭南明放下手中書卷,皺一皺眉,一陣氣血翻騰,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頗感難受。幹脆起身站到窗前,舉首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

一陣敲門聲,他霍然轉身,不料卻見到是劉姨推門進來,頓時有些失望。

劉姨看見放在案頭的參茶,隻喝了一小半,剩下的卻涼了。便道:「明少爺,時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郭南明「嗯」了聲:「劉姨你先去睡。」

劉姨收拾好杯子,道:「明少爺,你還要等最後的結果嗎?」心裏卻想,少爺雖然說無懸念,但還是在乎的。

郭南明淡然道:「嗯,既然參加了,自然要知道結果。」

劉姨微笑道:「也不知道那邊怎麼弄的,這麼晚還沒有揭曉。往年詩會,可是一早就塵埃落定。」

郭南明道:「也許本屆的作品比較多吧。」

劉姨道:「應該是,不過多又如何?我可不覺得他們有資格與少爺你爭,徒然浪費時間罷了。」

郭南明傲然一笑。

他來參加本屆詩會,就是為了奪魁,拿第一。

……

最終結果遲遲不見公佈,等待在外麵的眾人就有些不耐煩了,畢竟大冷的天,不大好受,當下議論紛紛起來:

「怎麼回事?怎得還不揭曉最後三甲名單?」

「可不是嘛,郭南明他們的作品都審核完了,還有什麼看頭?」

「依我看,第三肯定是張致元了,估計是第一和第二不好定奪,這才拖了時間。」

「第一當是郭南明,郭南明的《念奴嬌》,典故結合得精巧自然,用詞遣句,爐火純青,捨他其誰?」

「不好說,彭青山的《念奴嬌》意境高昂,情景交融,天衣無縫,未必就輸掉了……」

外麵的爭論,傳到畫舫裏頭,彭青山不置可否,內心委實在打鼓:郭南明的《念奴嬌》他自是看過了,寫得非常好,果然不負「冀州第一才子」之名。但是彭青山可絕不情願就此甘拜下風,他覺得自己的《念奴嬌》同樣有獨到之處。畢竟詩詞藝術,仁者見仁,並沒有絕對的衡量標準,一切,還得看詩會評審的品味角度。

是自己,還是郭南明?

一個大大的疑問懸在心坎上,甚感焦慮。

「揭曉了!」

外麵猛地一聲大叫,隨即就像煮開了的粥,一下子沸騰起來,鬧哄哄的,聲浪如潮,吵得耳朵生疼。

太雜亂了,一時間無從分辨。

饒是彭青山沉穩如山,此際也有些按捺不住,急切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於是豎起耳朵,隱約間聽到一句「郭南明得了第二」,心中頓時像化開的蜜糖,甜得要流溢出來,至於其他的聲音,都聽不進去了。

郭南明隻得第二,那麼第一還有什麼懸念?

自然便是他彭青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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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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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吐血




江家座船上,朱八珍正優哉遊哉地開始喝第六杯茶,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翹著二郎腿,心裏那個美呀,簡直像吃了蜜糖。

近年來,他八珍鏢局發展的勢頭被江騰鏢局壓得死死的,委實憋屈。今天晚上,終於逮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揚眉吐氣,狠狠踩江知年一腳。而且,經過今晚,八珍鏢局的名聲自然一炮打響,對於以後的發展,大大有利。

江知年也喝了不少茶水,憋在肚子裏,彷彿裝滿了一肚子氣。至於江靜兒,早就返回房間,落一個眼不看為淨。

蹬蹬蹬!

專門負責報告的小廝快步走進,嘴裏大呼:「最後三甲結果揭曉了!」

坐在上首的江知年沒好氣地問道:「三甲都有誰?」他可懶得去看抄錄過來的文書,沒那個心情。

那小廝笑容滿麵,朝他恭敬地拱手作禮,道:「恭喜恭喜!」

這一句蹦出來,讓江知年半天摸不著頭腦;坐在邊上的朱八珍起身離座,站過去,道:「你這小廝,是不是恭喜錯人了?」

小廝疑問:「你是?」

朱八珍昂然道:「我乃武山縣八珍鏢局的總鏢頭朱八珍是也,這一位,是武山張致元。」

小廝沒聽說過朱八珍,但知道張致元,連忙施禮。

張致元淡然問道:「結果揭曉了,三甲者為誰?」

小廝苦著臉,道:「張相公,恭喜你通過了初選。」

張致元沒好氣地一擺手:「廢話,這個我早知道了,說重點。」過初選都要恭喜的話,那他就不是張致元了。

小廝吞一口口水,鼓起勇氣,這才結結巴巴地回答:「張相公,三甲沒有你……」

這話會得罪人,但遮掩不過去,鬼知道這張致元怎地跑到江家的船上來,還一個勁追問不休。

果不其然,張致元一張瘦臉登時就黑了:這是怎麼說話的,什麼叫『三甲沒有你』?

那邊朱八珍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消散,聽了這話,頓時就凝固住,精彩得很。

座上江知年一聽,不禁哈哈大笑:三甲中沒有張致元,意味著什麼?簡直就是意味著失敗,朱八珍得意洋洋地耀武揚威,到頭來卻是五十步笑百步,這讓江知年像吃了人參果一般,所有的鬱悶都煙消雲散:

「哎呀朱兄,我終於知道你為何不急著回船了,以張相公之才,三甲旁落,著實不值得慶賀。」

聞言,張致元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朱八珍跳起來,氣急敗壞地道:「江知年,你休得冷嘲熱諷,哼哼,雖然致元沒有進入三甲,可起碼也過了初選,哪裏像某些書癡白癡,寫的東西狗屁不如,早不知被扔到哪個垃圾堆了。」

江知年憤然道:「朱八珍,我敬你是客,方以禮相待,少在我這裏撒野。」

朱八珍氣呼呼的,一屁股坐回椅子,端起茶就往嘴裏灌。

那小廝見到雙方不再吵了,趕緊稟告,好完成任務,討些賞錢:「恭喜江老爺!」

江知年一瞪眼:「你到底恭喜個啥?」

小廝陪著小心道:「恭喜江老爺,貴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所作詩詞《念奴嬌?懷古》獲得了本屆詩會頭魁,可喜可賀呀。」

噗!

朱八珍一口濃茶噴出去,噴了小廝一臉。

張致元剛端起杯子,一個手抖,杯子就摔落在地,砰然破碎。

江知年同樣目瞪口呆,連口水流了出來都不知道:「什麼,你說什麼?」

「恭賀貴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奪得本屆詩會頭魁!」

……

「什麼,你說什麼?」

畫舫之上,彭青山麵色鐵青,劈胸把報告的小廝抓住,幾乎拎了起來。

小廝猝不及防,嚇一跳,趕緊道:「恭喜彭大官人獲得本屆詩會第三名……」

「我要聽後麵那句!」

彭青山幾乎是吼道。

小廝麵色蒼白:「郭南明獲得第二……」

「最後麵那句!」

小廝耳朵嗡嗡響,幾乎要聾了,條件反射地念著:「本屆詩會頭魁,為彭城江騰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所得……」

騰!

彭青山鬆開他,好像鬆掉了一身的力氣,癱軟地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嘴裏呢喃道:「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

就算頭魁是郭南明,他都有心理準備,不會如此失態,哪想到橫空殺出匹黑馬來,黑得嚇死人,居然是那個在自己心目中已成死人的彭城書癡。

「不對,有些不對,昨晚很大的風雨,不是說他迷失路途,不曾趕回來參加詩會的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左思右想,越想越糾結,千頭萬緒,亂麻般混成一團,找不到個由頭,直亂得人要吐血——

「哈哈哈!」

他驀然仰天大笑,狀若瘋狂:「彭青山呀彭青山,你竟然輸給了他兩次,這世間還有公義道理嗎?」

第一次,自然便是指江靜兒。

笑著,喊著,眼淚居然下來了。

那小廝瞅著不對勁,賞錢也不敢開口討,趕緊逃之夭夭。

……

「什麼,你說什麼?」

雅室內,本來儒雅得毫無挑剔的郭南明罕見地露出震驚的神態,搶上一步,奪過送信者手中的抄寫詞作,緊一緊麵色,舉目看下去: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後麵署名:「彭城江騰鏢局詩會代表葉君生作。」

邊上有評委章印、評語等,其中一句,尤其刺眼:「此詞一出,世間再無《念奴嬌》……」

郭南明雙眸凝聚,死死地盯著手中紙張,不放過任何一個字符,粒粒字符,就像釘子,一顆顆地釘入他的身心之中。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好一個『人生如夢』……」

念叨著,郭南明猛地一口鮮血噴出,濺在地上,觸目驚心。

「明少爺!」

劉姨的驚呼聲異常尖銳,趕緊撲上來看望,已被嚇得手足無措——少爺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大好,根本受不得刺激,這可如何是好?

……

「什麼,你說什麼?」

房間裏頭,江靜兒魚躍而起,緊張地看著稟告的丫鬟阿格。

「小姐,我們奪魁啦!」

阿格歡喜得像一隻麻雀。

江靜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穩了穩,想起一事,問:「那呆子呢?」

「呃,他還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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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托夢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憶當年,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便是用睡覺來考驗對方的耐心,以及求賢決心。

隻是今天早上,葉君生伸著懶腰,嘟囔那麼一句時,卻渾然沒有那種灑脫自然,成竹在胸的意味。尤其當他打開房門,突然見到外麵黑壓壓等了一群人的時候,他猛地發現,在過去的一夜,一定發生了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葉君生醒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開來,湧上江家座船的人更多了。

眼看事情發展有不可收拾的趨勢,葉君生很想來一句經典對白:「給我準備一匹最快的馬,我有事走先……」

疑惑、奇怪、莫名其妙……鬧哄哄地折騰了一個上午,他終於從江靜兒的口中,瞭解到整件事情的發生過程。

江靜兒講述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他看,好像他鼻孔裏突然綻放出兩朵牽牛花似的,這讓葉書癡極度之不好意思。

這個,算是無心插柳嗎?

必須是。

其實他就是病了一場,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天氣明媚,如此而已。

望著晴空朗朗,江水滔滔,葉君生站立於船頭之上,非常有派頭,很想要吼一嗓子的,不是「努力!奮鬥!」

而是:「哥這是要出名了麼?」

的的確確,他出名了。

每一屆道安詩會的詩魁,都與「眾望所歸,聲名大噪」八字有關。「眾望所歸」指的是本來就很有期待值;「聲名大噪」自是說在原本的基礎上取得長足的提升,乃至於昇華……

然而葉君生呢?在此之前,認識他的,當他是書癡,廢人;不認識他的,誰聽說過這麼一號人呀?

非常突然。

這不是白馬黑馬的問題,而是在賽馬場上,猛地蹦出一匹天馬。嗯,會飛的那種,一飛衝天。

從上而下,從四大評委到數以百計的觀眾,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這樣的感覺。

正由於太過於不敢想像,於是流言四起,他們無法否定《念奴嬌?懷古》的出色,但可以懷疑葉君生的能力。先是剽竊一說,然後又有一個說法,說這首詞是葉君生早就寫好的,整整推敲了十幾年的功夫才成稿,如今參加詩會,走了狗屎運,適逢其會,這才能一舉成名……

兩個說法,都有理有據。

許多人都在期盼葉君生出來闢謠,好引出更多的話題。隻可惜,穿越者對此根本沒有絲毫回應,也沒有趁勢去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結識文人雅士的上流圈子,而是沉默下來,甚至近期都沒有回去彭城……

……

通江一如既往的奔流不休,在上遊處有一片村落,名字很土,就叫「陳家鄉」,隻因鄉上三百餘戶人家,都姓「陳」。

不過,鄉上間或也會有外姓人出沒,比如說近日便有一對葉姓兄妹,在村中租了一間屋子住下來。

這對兄妹,年紀不大,哥哥約莫二十,眉清目秀的,是個窮書生;妹妹二八年華,明眸皓齒,天生一副美人胚子。

「哥哥,為何我們不回家去住?」

「因為這幾天一定會有許多人去家裏找我。」

「你不喜歡成名?」

「喜歡,但我不喜歡吵鬧。」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問題,自古名聲就和熱鬧掛鉤,相輔相成。

於是,當葉君生得知自己突如其來地成為詩魁後,當機立斷,就帶著妹妹撤離到陳家鄉來,過上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避一避,主要是避前期的一陣風頭。風頭過後,日子終歸會慢慢恢複正常。雖然這時候趁熱打鐵,可以利用成名之際四處撈金,但那不是葉君生的意願。或者說,他更能清醒地意識到,其實名氣也是一種消耗品,過度消費,就會成為「傷仲永」。

而且,更重要的是,當前他亟需一個清靜的環境,用來穩固新悟出來的「豎筆劍意」。如果三頭兩天就有陌生人找上門來,聒噪幹擾,對於修煉劍法,有極大的負麵影響。

相比《永字八劍》的重要性,道安詩會詩魁的虛名,便等若是浮雲,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當然,這樣的生活決不能持續多久,差不多時間就要返回彭城縣參加童子試了。

另外,葉君眉很記掛大聖,不知這一頭牛現在怎麼樣了,吃得飽不飽,穿得……呃,它真是一頭牛!

隱士的生活,說起來飄逸瀟灑,其實都是苦逼。好在葉君生奪得詩魁之名,按規矩拿到了十兩銀子的獎金,足夠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

平日裏,葉君眉主要負責日常生活瑣事,而葉君生則是練劍,以及讀書——自從在廣平鄉寫對聯賺到些錢財後,他間或也會買些重要的書來溫習。子曰:「溫故而知新」,非常重要。他可沒自大到天生我才,但憑書獃子的記憶,就能去考狀元了。

這幾本書,平時都用包裹裝著,連帶那一幅《靈狐圖》。沒辦法,作為書生專用的,居家出行必備之物「書筪」,他目前錢袋吃緊,暫時裝備不上。

正月十五,元宵節。開始下雪,不大,雪花零零落落。但到了傍晚時分,風雪漸漸變大起來,正下得緊。

天氣寒冷,就連睡覺的時間都有所提前——

北風呼呼,雪花落在屋頂的聲音,簌簌作響。忽而眼前景色一變,竟來到了通江畔上。

風大,通江就像發怒了似的,驚濤拍岸,浪花翻騰,咆哮的聲響十分驚人。突然間,波浪旋轉,其中湧現一人,全身披掛金光閃閃的鎖子甲,高大威猛,手中把持一枚玉符,見了葉君生,居高臨下,當即喝道:「你等陳家鄉村民聽著,吾近日奉得玉符詔命,證得神位,擔當通江河伯之職,特來要求爾等重修神廟,奉上三牲香火,否則便是對吾神不敬,必有水災降臨,屆時悔之晚矣,汝記住否?」

說完,轟的一下,一個數丈高的浪頭呼嘯而起,朝著葉君生狠狠地砸過來。

葉君生大驚失色,閃避之間霍然起身,睜開雙眼,就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仍在鬥室之中,側耳聽到有雞啼聲起,將要天亮了。

原來是南柯一夢,端是有些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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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神廟




奇怪的還在後頭,中午時分,從村民們的議論紛紛中,葉君生霍然發現:昨天晚上,陳家鄉幾百戶人家,上千的人口,從垂垂老者,到稚嫩孩童,都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夢——

在夢中,一金甲神人踏浪而現,要求眾人重修河伯神廟,並獻上三牲香火。

同一個晚上,上千人口,做同一個夢,事非尋常,一下子就轟動了。諸人奔走相告,無不認定是河伯顯靈。

陳家鄉臨江而居,屬於半農半漁,除了耕種之外,到江上打漁也是極其重要的經濟收入。故而,對於河神甚為信仰尊重。

鄉上,當然有一座祭奠河伯的神廟,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香火拜祭。不過其廟規格不算大,而且因為年久之故,顯得有些敝舊了。

如今,敢情是河伯嫌棄神廟小且舊,這才托夢告誡呢。

此事非同小可,萬萬怠慢不得,於是一眾村老趕緊合計,並讓人牽頭收錢,開始籌備重修神廟;另一方麵,亦派人上報府衙,申請備案。

要知道在天華朝,對於神廟道宇之類,都有約束,不能隨便建立,否則便是野神異廟,一經發現,當即搗毀,並會追究罪責。

府衙的批條下得很快,畢竟河伯廟是早就存在的,屬於公認的正神範疇,擴建重修,自不會阻撓。

有了批條,村民們馬上熱火朝天地開工,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眾誌成城,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把河神廟重修好,免得河伯不高興,會怪罪下來。

如此,就顯得葉家兄妹有些孤立,像局外人。

葉君生固然也做了夢,但他不是本地人,也沒有去添磚加瓦的意思。隻是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蹺古怪之處——

河伯顯靈,難道說這通江之中,真存在一位河神,可以鼓弄風浪,控製水流?這麼說來,那兩岸人們隻需把這河伯伺候好就得了,何須建築河堤,預防江河氾濫?

不過葉君生卻知道,眼下所處的世界不簡單,前有狐仙顯靈,後有大聖開口說話,妖,非常的妖。

那麼,如果真有河伯掌控江河,那也不足為奇。差異之處,當在對河伯的理解之上。

普通民眾,跪拜河伯為神,頂禮膜拜,虔誠無上;可葉君生卻用另一個概念去解構之,理論的基礎,當為對「術士」的認識。

於是,他腦海裏不由自主又閃出那句話來:這世上本沒有神,但拜的人多了,就有了神!

無奈其中具體之處,多有疑難,暫時得不到答案。

「哥哥,你說這大江之中,真有河神嗎?」

近幾天耳濡目染,葉君眉聽到了許多議論,頗感新鮮好奇——千人同夢,但不知怎地,她卻沒有,倒算是個特殊的例外。

葉君生嗬嗬一笑:「應該有吧。」心裏卻想,如果在前世,在另一個時空,假若自己的妹妹這般問,他肯定會擺出「西門豹治水」的故事來批評教育一番,但現在嘛,不好說。

葉君眉就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去幫忙吧,積攢些善緣。」

葉君生搖搖頭:「村民們不會同意的,重修神廟,滋事體大,卻不會輕易接納外人的幫助。」

這是地方上的慣例,外人參與,頗不吉利。

葉君眉聽罷,隻好打消主意:「怪不得呢,我沒有做過那夢。」

聞言,葉君生心裏打個突:同為外鄉人,可為何自己做了夢,而妹妹沒有做呢?難道說她某些地方和自己不同?

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回憶起來,無論葉君生如何的搜索枯腸,四、五歲之前的事情基本都一片模糊,難以分辨。

思索無果,隻好作罷,也不好與葉君眉明說,免得她多想。

五天後,河伯神廟就重修好了,還舉行了熱鬧的祭奠儀式,三牲香火,擺滿了香案,豐盛無比。

葉君生與葉君眉都跑去看熱鬧,見到神廟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倍,朱牆青瓦,煥然一新。裏麵的神像也被裝飾得非常莊重,依照夢中那金甲神人的形象,重新塑了一座,威風凜凜,氣象大不相同。

儀式的高潮,在於獻三牲。卻和祭拜土地城隍不同,那三牲並不擺於廟中,而是運到江邊上,用一扇竹排盛著,送入江上。

今天江流本來很平靜,可當盛滿三牲的竹排剛浮到江心處,驀然掀起了風浪,一個大浪撲來,將竹排吞噬掉,等竹排重新浮現於水麵,上麵的三牲早沒了蹤影,片肉不剩。

「河伯老爺顯靈啦!」

一聲大喝,參加祭奠的千餘人頓時黑壓壓地對著通江跪拜了下去,磕頭如搗蒜,心誠拳拳。

嗡!

就在這一刻,葉君生腦海中三道劍意縱然而動,好像活物般,要破空而出,而且目的性非常明確,就是要飛到後麵的河伯神廟去,意欲劍斬神像。

劍意斬神像!

這樣的感覺非常奧妙,三道劍意如同擁有了自主意識,要脫離控製,隻是暫時力量不足,才無法如願。

記得《永字八劍》最先顯露鋒芒,就是在茶肆之中。那時候,劍意為主導,激發了葉君生內心強烈的憎恨意願,才有出手襲擊彭青成的一幕。不過那時候劍意的主導,比較隱晦朦朧,遠不如現在這般分明強烈。

強烈得,就像遇見了不共戴天的仇家對頭,勢不兩立,根本按耐不住。

頭很疼……

身邊的葉君眉很快就發現了哥哥的異常,見他麵色蒼白,有冷汗流淌,趕緊道:「哥哥,你怎麼啦?」

葉君生勉強一笑:「沒事,隻是突然有些頭疼……我不看了,要回去躺一躺。」

當下葉君眉哪裏還有什麼心思,趕緊扶攜著哥哥回到租住的屋子裏頭。

說也奇怪,當離開神廟一段距離,腦海的劍意就慢慢平息下來,終於沉寂,再沒有異動,頭疼的感覺,不翼而飛。

「哥哥,感覺好了點沒有?」

葉君眉以為他吹多了風,又感染風寒了。

葉君生露出微笑:「好多了,不用緊張,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說著,穩穩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

既為證明,亦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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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要求





通江起潮,波浪滔滔,那個金甲神人踏浪而來,八麵威風,氣勢比起第一晚,顯然更加霸道:

「爾等鄉民,本神蒙受祭奠,享用三牲香火,自會庇佑一方水土。隻是那三牲祭奠,頗有不足,三天後,你們要準備豬羊雞鴨各十隻,奉獻於本神……」

話還沒有說完,驀然三道劍光橫掠而出,猶如三道閃電,毫不客氣地直斬而來。

金甲神人麵色大變:「哎呀,好賊子,竟敢暗箭傷人!」說著,手一輪,亮出一對八角金瓜錘。

這一對金錘,金光閃閃,賣相十足,光拿在手上,就足以給人一股無比的威懾。

隻是那三道劍光,視若無睹,裹挾著無堅不摧的氣勢,一道點刺,一道豎劈,一道橫掃,誓要將金甲神人斬殺。

「不好!」

金甲神人見機不妙,不敢招架,馬上一縮,整個身子就縮入了浪濤之中——

「我一定會回來的!」

不甘的吼聲,從水底下傳上來,非常憤懣的樣子。

呼!

葉君生從床上直直地坐起,後背被汗濡濕了一片,又是發了一場大夢。不過這一次的夢,大有變化。

念及劍意自動激發,斬殺托夢河伯的情景,歷歷在目。其真實感,竟不亞於一場在現實中發生的戰鬥。

原來如此……

葉君生若有所思,彷彿想通了一處極為重要的關竅,許多思緒的片段,慢慢就串聯起來,漸漸清明。

劍意的勃然噴發,明顯是受到了刺激,而此種刺激,有利於修為長進。

毫無疑問,這一場夢,陳家鄉的人基本都夢到了:河伯又有要求,自不敢不從,急忙籌備,備好豬羊雞鴨各十隻,等日子一到,馬上舉行祭拜,送入江心中,給河伯享用。

……

江水激流,約莫百尺的深處,赫然有一座宮殿。說是宮殿,其實破敗得非常嚴重了,一點氣勢都沒有,看上去,倒像是一堆石頭。

驀然有漩渦生成,席捲著豬羊雞鴨,一股腦地送入到宮殿之中。

宮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保護著,水流不侵,裡麵光線充足,一覽無餘。其中並無侍衛婢女服侍,空蕩蕩。居中的石椅上,坐得不是人,而是一頭豬!

一頭胖乎乎,粉嘟嘟的大肥豬。

隻見它大嘴張開,正在享用一幹祭品,吃得滿嘴都是油。其食量巨大,很快就將所有祭品吃完,打個飽嗝,隨即端坐起來,張口吐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玉符,懸於頭上。

這玉符,質地有些敝舊,還有細微的破損痕跡,上麵有奧妙的符文流轉旋動。

一會之後,有絲絲青氣從外界飄來,沒入玉符之中。

頓時之間,玉符彷彿受到了滋補,光華漸盛,破損的地方居然在慢慢自動修補起來。

大概過了一盞茶時間,不再有青氣飄來,肥豬就收了玉符,吞回肚中,麵上露出些懊惱的神色:「這香火忒少,進度如此之慢,把這符召全部修好,那不得要幾十年功夫?如何等得及……」

「說起來,還是自家修為太差勁,不過陰神出竅,若不是有符召護身,隻怕連托夢都托不成……哼,否則托夢之際,如何會被那三道劍光趕得魂飛魄散,慌不擇路?他奶奶的,真是莫名其妙,俺老豬可不曾如此丟過麵皮,這個場子,一定要找回……」

想著,就有些憤憤然,不過它有自知之明,既然托夢唬弄不得那人,如果本體真身上去肉搏,恐怕下場隻有一個:被人當成肥豬來宰,說不定還會變成烤豬。

它跳下石椅,在空蕩的殿中踱步。人立而起,兩隻前蹄有模有樣地背負在身後,看樣子,滑稽而詭異。

想著想著,忽而有了主意,一拍蹄子:「對,當如是也,本『豬升天』大神太有才了。」

原來它開竅擁有靈智之後,便自取了姓名,喚「豬升天」,覺得非常威武霸氣;豬者,本體也,升天可成仙。

解決了頭疼的問題,又哼哧哼哧地坐回椅子,左觀右看,歎道:「一個侍衛都沒有……這也罷了,可一個女婢都沒有,想叫人捶捶骨頭,鬆鬆筋肉都沒辦法,太沒麵子了。」

「不行,我現在已是堂堂河伯,豈能如此寒酸?被人知道,豈不貽笑大方。嗯,侍衛可暫且不管,但一些婢子歌姬必不可少。本豬升天大神自開竅成妖……呃,不,是成神,就立下大宏願,大理想,要閱盡人間美色,開一個大大的後\\宮,勝過當朝皇帝……」

它越想越興奮:「好,就要這樣。萬裏之行,始於足下;後\\宮之女,從現在娶起。今天晚上就托夢給那些村民們,就說本大神要娶親了,趕緊挑選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送過來,暖暖床再說。嘖嘖,痛快,真痛快。」

想到得意處,雄赳赳,氣洶洶,忍不住就要高歌一曲。

「哎呀不好,咋就忘記了重要的事情呢,村中還有個礙手礙腳的人,卻不知是何來頭,竟擁有如此犀利的劍意,有他在,本大神的娶親計劃就不好施展。嗯,等到明日,我要上岸去窺探一二……不行,不能以身犯險,還是直接托夢將他趕走,簡單明瞭。」

突然間,豬升天想到了關鍵環節,蹦跳起來,咬牙徹齒的樣子。

「事不宜遲,還是盡早實施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豬報仇,從早到晚,看你怎麼跟我鬥,嘿嘿!」

……

「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去?算日子,你快要參加童子試了,可得早些回去準備。」

葉君眉問。

葉君生笑道:「快了,順利的話,就這幾天。」

「順利?」

葉君眉聽得有些迷糊。

葉君生道:「嗯,我是說正在讀的一本經義,順利的話,這幾天就能完全背下來。」

「這樣呀,那哥哥加油。」

葉君眉笑瞇瞇地鼓勵道。

看著哥哥出人頭地,是她最歡樂的事情,同時是爹娘的願望。其實爹娘還有一個大願望,就是讓葉君生早日成親,不過自從哥哥與江姐姐解除婚約,這事就有些玄了,隻得擱淺住。

不過葉君眉深信,隻要哥哥考取了功名,成親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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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民心





陳家鄉上,忽有流言傳出,說村中住進了不合時宜的外人,導致河伯不喜,要興風作浪,施以懲戒……

果不其然,這兩天好幾戶漁民出江打魚的時候,都遭遇了大浪。幸而那浪濤來得快,去得急,否則就會落一個船翻人亡的下場。

浪濤來得怪異,人們對於河伯托夢的說辭深信不疑,開始排查,最後都把目光放在葉氏兄妹之上。

隻有他們,才算外人。

「葉書生,這座房子,不能再租給你們住了。」

「河伯不喜歡你們,你們快快走吧。」

「快走快走,如果惹得河伯不高興,我們就要遭殃了……」

一句句冷言冷語,不斷地湧入葉君生兄妹的耳朵;村民們望著他們的眼神,都大大不同,變得極其冷漠,甚至厭恨。

就連些小孩子,受了大人的蠱惑,看見葉氏兄妹,都會做出吐口水,扔泥巴等行為。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葉君眉手足無措,她根本不知道自家做錯了什麼,從而讓本來淳樸熱情的村民態度大變。

「哥哥,為什麼他們都責怪我們?」

「因為有人不喜歡我們。」

「那該怎麼辦?不如我們走吧,回家。」

葉君眉真得想家了。

「好的。」

葉君生一揮手,道:「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嗯。」

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隨便拾掇拾掇,打成一個包袱,背上就可以走。

知道他們離開,許多村民自發圍聚過來,自不是為了相送,多有督促監視之意。

麵對他們,葉君生笑道:「今河伯三番幾次,予取予求,可見貪婪無邊。爾等有求必應,放縱自流,不日必釀成大禍。」

眾人聽不進去,噓聲四起,紛紛吆喝,要他們早些離村,不得多留。

「哥哥走吧,他們不會聽的。」

葉君生點點頭,邁開大步,帶著妹妹離開。

「村長,其實你不該放他們走。」

人群中,一名油頭粉麵的閑漢道。

村長一皺眉:「不放走,難道還讓他們住在村中?」

閑漢道:「他們可是河伯厭惡的人,如果我們把他們拿下,獻與河伯,豈不更好?說不定河伯一高興,從此以後不再興風作浪,氾濫洪水了。」

村長聽著心一跳,低聲喝道:「陳小二,我知道你的心思,休得胡言亂語,那可不是三牲,是兩條人命,草菅人命,可是犯法大罪。」

陳小二嘴一奴:「官府問起來,我們便說是河伯要的人,哪裏能怪罪到咱們頭上……」

「夠了!」

村長還算分明,沒有被他三言兩語蠱惑:「河伯托夢,隻是讓趕走他們,又沒有說其他,現在我們還是去河邊祭拜告之,瞭解此事吧。」

近日河伯三頭兩天托夢,次數甚至超過以前幾十年的總和。如此情況,吉凶未卜,一顆心未免七上八落,定不住禍福。

就在葉氏兄妹離開的第三天晚上,陳家鄉上下再度同時得到河伯托夢,這一次對方的要求,可不僅僅是三牲香火那般簡單,而是要鄉上挑選出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來,還必須是黃花大閨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選在二月初一之時,送上竹排,漂上江心,他自會接納。

河伯要娶親了!

這個震撼性的消息傳出,眾村民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獻上黃花閨女,與獻上三牲香火截然不同,那可是一條人命呀。更重要的是,這黃花大閨女從哪裏來?

聽河伯的意思,還得從鄉上各戶人家裏挑選。可自家的閨女,哪個不是親生骨肉,誰願意奉獻出去?

一時間,人心惶惶然。家裏有好閨女的,為防萬一,都趕緊躲出去了……

……

彭城,貧家陋室。

葉君生盤膝坐於床上,閉目思索,卻還在反思三天前在陳家鄉的遭遇,鬱鬱介懷。他倒不是怪那些村民愚昧,乃至於心甘情願地被河伯驅使,而是感受到了一種斐然的,以前不曾注意過的力量:

民心的力量。

兩世為人,得到了書獃子的知識,同時保持著本身的眼界與思維習慣,故而看待問題,總能想得更通透些。

民心是什麼?

古言道:民心即民意,民意則天意。代表天意,無可違逆,力量之強大,難以估計。

又有千古名言佐證:水能承舟,亦可覆舟。

說的,也是民心的巨大作用。

葉君生知道民心民意的厲害,但那時候的明白,更多是停留在書本之上,格言戒律之中。現在,是他平生第一次,親身接觸,並承受之。

「紙上得來終覺淺」,誠不欺也。

當日整個陳家鄉的民心,民意,都站到了河伯那一邊。皆因對於河伯,村民們本來就信奉已久,河伯顯靈後,更是信仰高漲;而葉氏兄妹呢,兩人隻不過是平凡的外鄉人罷了。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葉君生忽然想到:假如自己功成名就,是一方大官呢?用官威來對抗河神顯靈,如此一來,民心民意會傾斜向那一邊?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有研究意義的命題,值得深入探討。由此擴展開來,他立刻就聯想到那個在史上極其著名的故事:「西門豹治水」!

如果當時此事不是已鬧得天怒人怨;如果西門豹不是手握權柄,那麼,民心就很難轉移過來,從而能順利地將一幹神婆之流扔進水裏頭去,為民除害。

因為有時候,不得民心,除害反會讓自己變成那個禍害。

這樣的事例,並不罕見。

想通了這一點,福至心靈,葉君生忽而大笑,腦海意念流轉,感悟立生,第四道、第五道,兩道新劍意霍然而出,一撇一捺,一正一反,似直非直,若彎不彎,恰好符合「中庸」之道。

現在,他總共已能使出五道劍意了。

當然,劍意的威力最多隻能發揮出一成左右,比以前有進步,但還遠遠不夠。狐仙傳授,直接將八道劍意封存在他腦海裏,等於平白送給了他。不過想要完全開發出來,化為己用,還得通過自身努力。

這個努力,包括身體素質提升,以及心得感悟兩大方麵。

比如說別人送給你一個大鐵錘,如果你本身沒有足夠的力氣,自是拿不起來,發揮使用;又比如別人送你一個大鐵錘,但並不是直接交到你手裏,而是放在另外你不知道的地方,要想找出來,就需要個人的領悟。

經過風雨之夜的那一場殺戮,葉君生明白了許多。

五道劍意,遊走於體內,如龍蛇奔走,隨時都能激發。

「哥哥,吃飯了。」

葉君眉走進來,叫道。

抬頭一看,葉君生驀然雙眸一縮,心神一震,隻因在一瞬間,他看到了一些本來絕不該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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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望氣





葉君眉盈盈笑著——近期因為家境改善,伙食提高,這個飽經滄桑的少女漸漸擺脫了營養不良的影響,而變得豐腴起來,氣色煥然一新,簡直可以用「容光煥發」來形容。

只是眼下,葉君生望著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發現她頭頂之上,霍然閃現著一團拳頭大小的靈光。

此光為紅色,並不算濃烈,就那種普通的紅,凝聚成一團,若球狀,懸於頭頂三寸外,異常的醒目。

葉君生以為自己眼花了,趕緊眨眨眼睛,可妹妹頭頂上的靈光,赫然存在,不曾有任何消失的趨勢。

「嗯?」

葉君眉見哥哥目灼灼地盯著自己,以為是做飯的時候臉上沾染到了灰垢,趕緊用手摸了摸,可並未發現異常,就問:「哥哥,怎麼啦?」

「哦……」

葉君生如夢初醒,掩飾地一笑:「沒什麼,吃飯吧。」內心的震撼,卻無以倫比。

草草吃過飯,為了驗證心中猜想,就找個借口上街去。

「咦?」

到街上望人來人往,卻不曾有異象入目。

略一沉思,當即平心靜氣,閉目養神,腦海五道劍意蓬勃游動。果不其然,再睜開眼時,就見到每一個往來的人,頭頂上都有靈光浮現,只是大小並不統一;雖然基本為紅色,可色彩的濃淡度也頗有不同。

有的如嬰兒拳頭,紅色甚淡,帶著一種飄散之感,並不那麼凝聚。看其人,卻是一花甲老翁,風燭殘年;

有的靈光霍霍,足足有成人拳頭大小,色澤很飽和,明艷若火。它的主人,乃是一壯漢……

朵朵靈光,一一浮現,看上起,顯得詭異而壯觀,好像整個世界,在一瞬間發生了玄妙的變化,有一種顛覆感。

「人有五孔七竅,故頭上有靈光,展現氣息,但凡人不自知,唯術士可見……」

不由自主,腦海便閃現出這一句話。此話正是出自在渡雲寺抄經書時,無意看到的那頁筆記之上。

那筆記上,還有理論闡述,即為:「凡人當有五氣光華,分別為血氣、文氣、煞氣、官氣、富貴氣——血氣,人之根本,體強而氣壯,體弱而氣黯;文氣,腹有詩書氣自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文氣大成者,文采七色,能寫錦繡文章,鬼神皆驚;煞氣,凶狠暴戾,由此而生;官氣,入得仕途,為上位者,自有官氣於身;富貴氣,錦衣玉食,養之可出……」

這些闡述說明,葉君生可是牢牢記得,只是一直沒有得到明證,無從分辨真假,直到今天,他像突然開了靈竅一般,居然就能看到別人的頭上靈光氣息了!

難道說,他已躋身術士行列?

關於《永字八劍》,葉君生早就意識到不凡,很可能是一門神通,如今能發揮出五道劍意,突破門檻,一舉看到靈光血氣,便是毋庸置疑的證明。

只是,這門神通,與那筆記所說,隱隱又有諸多不同……

比如說術士修煉,都要循步漸進,先開竅出陰神,再淬煉陰神,使其壯大,然後凝聚法相,這才能使喚神通,可眼下自己,連竅都沒有開呢。

「嘿,世間本就有許多神通,怎麼可能一概而論?而且那筆記所寫,明顯粗淺,只能算入門級的理論,絕非金科玉律?況且,《永字八劍》是狐仙傳承過來的,自然不能當平常論。」

葉君生本非笨人,一下子就弄清楚個中疑竇,只可惜,傳授劍意的狐仙一直聯繫不上,否則定能問個水落石出。

「世人有五氣光華,如今都只看到血氣,倒要去找人看看其他的靈光氣息,為何等模樣。」

得以擁有一項新技能,葉君生驚喜不已,躍躍欲試。偶爾見到街邊有雞鴨路過,定目一看,它們頭顱之上,居然也有血氣顯現,只不過甚為弱小,不過花生米那般。

嘿,原來獸禽類也能看出些端倪……推而廣之,看鬼看妖如何?

再仰天望天,見整個彭城的天空,都有一層薄薄的血光在籠罩著,生機勃勃,此像當為人口密集才產生的,若換到野外城郊,定然沒有了。

人多的地方,血氣便濃郁,連成一片,隱隱成陣。

走得幾步,突地一陣頭暈目眩,腦海的劍意嗡的一下,盡皆瀰散,再想看人,卻看不出來了。

「原來如此,劍意激發,會損耗精神,不能持久。」

葉君生明白過來,便收了心性,返回家中。來日方長,還有大把測試的機會。

回家後,先痛快睡一覺。等到醒來後,果然精神又充足了,靈機一動,就去妹妹房間取來一面舊銅鏡,對鏡而觀,要看自己的靈光氣息——

一團紅光,比成人的拳頭略小些,顏色倒很鮮明,看上去,就像一團火焰在頭頂上燃燒著,表明生命力旺盛。

突然間,眼角餘光一瞥,見到紅光中央的地方,有一絲霞光閃現,宛如一道袖珍版的彩虹,很是顯眼。

這是?

這是文氣?

葉君生當即反應過來。

這一絲文氣,甚是微小,就像一根頭髮絲。就不知道,它的產生是跟書獃子本身的文才有關呢,還是跟無心插柳奪得道安詩會詩魁有關,又或者兩者皆有之,日後要多加留意。

為了預防精神損耗過度,很快他就放下鏡子,收斂了劍意,定定坐著,出神。

屈指一算,返回彭城家中已兩天了。這兩天時間,倒有些聞訊而來的人登門拜訪,但都被葉君生以「要專心溫習功課,準備童子試」為名,拒之門外,更沒有答應去參加任何宴席之類的活動。

如此一來,在別人眼中,葉君生就與「不識抬舉」掛了鉤。道安詩會的詩魁,算是一項名聲,但這名聲,要想發揚光大,就要抓住時機努力去經營,去迎合,方能維持。而葉君生本來就躲了十多天時間才回來,如今又一點面子不給,別人自然覺得惱怒,有的人想:「此子會做詞,但不會做人。」;有的心思卑劣的,直接就覺得他乃欺世盜名之輩,怕出醜,故不敢參加應酬……

至於彭城裡頭普通的百姓,他們許多人連字都不認識,更遑論欣賞詩詞文章,在他們看來,無論什麼詩會的頭魁,都比不上一個秀才的功名,所以文壇盛會對他們來說,實在生疏而遙遠,就不用說影響力了。

葉君生不願去躋身文人雅士的圈子,整天遊山玩水,賣弄風月,哀春悲秋,無病呻吟。有這時間,還不如多修煉《永字八劍》呢。當然,溫書也是一項內容,因為二月開春,童子試即將開考,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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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密謀




彭城縣衙,縣令一家便居住在縣衙後麵的宅子裏。彭城當今縣令,姓胡,字「漢山」,今年四十三歲,二甲進士出身,當這彭城縣令,已五年之久。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彭城大族彭家的姨夫。

有彭家支持,胡漢山的縣令位置可是坐得極為滋潤,除非有陞遷的機會,否則他哪裏都不願調離。

隻是如今,彭家出事了,大事。

彭家大少爺彭青成前往道安府參加道安詩會,不料遭遇歹人殺害,被殺人放火,就連屍體,都燒得麵目全非。

這個消息,已在彭城縣傳開,普通的平民百姓,自是歡呼雀躍;但彭家與胡縣令,卻無比憤怒悲傷。

更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追查兇手之事一籌莫展,全無頭緒,成為懸案。

長兄身亡,彭青山自得請假回來祭拜戴孝。現在,他就坐在姨夫的書房中,密議事情:

「姨夫,我懷疑大哥之事,與那葉君生兄妹有牽涉。」

麵皮白淨的胡漢山眉毛一揚:「青山,你可有證據?」

彭青山搖搖頭:「若有證據,豈會說說而已?」

胡漢山歎息一聲:「青山,姨夫知道你心中所思,但無憑無據,我們也不好動手,尤其他現在奪得道安詩魁之名,甚為棘手。」

提及道安詩魁,彭青山神色不禁掠過一抹猙獰,便低下頭去,掩飾住,片刻,恢複自然,又道:「姨夫,我聽說那書獃子已報名參加今年的童子試。」

胡漢山點頭道:「不錯,他手續都辦妥了,已得到批準。」

「你覺得他會不會考中?」

胡漢山忽然一笑,壓低聲音:「他會不會考中,無關大雅,問題在於,給不給他考中。」

彭青山雙眸一亮,當即站起身來,抱拳道:「如此,青山多謝姨夫成全了。」

童子試分三關,包括「縣試」、「府試」、「院試」。其中縣試考四場,由縣令主持。

縣試由縣令主持,胡漢山要做手腳,輕而易舉。他言下之意,自是說如果自家不給葉君生考過,那無論他的文章做得多麼出色,都不會過。過不得縣試,自然沒有資格進一步,參加府試院試了。

彭青山明白其中關竅,心中大喜。其實他對葉君生已有殺心,隻不過適逢其仕途前程的一個關鍵時間點,卻不好亂來——眼下他正四處活動,尋求外放當縣令的機會,已非常接近。他興衝衝參加道安詩會,本亦為此事做勢,隻無奈莫名其妙地敗在葉君生手上,實在是新愁舊恨眉生綠。

暫時不好動手,不如先緩一緩,俗話說:「豬當養肥了殺」,到時殺得會更爽快。隻不過在此之前,彭青山絕不願意看見葉君生考取秀才功名。因為一旦有了功名,身份便截然不同,會增添許多變數。

這些想法,自不會說出來。而胡漢山卻是另一番想法,他並不相信彭青成之死會和葉君生兄妹有關,彭青山的說辭,應該是因為詩會上的怨恨,而導致的遷怒。

但不管如何,胡家與彭家是一條戰壕上的人,利益攸關,胡漢山自樂得送個順手人情,卡住葉君生的功名之路,好讓彭青山感覺高興些。

論前程,自家小外甥可比自己更為光明遠大。

……

「哥哥,要不我們去找大聖回來吧。」

回來後,葉君眉一直惦記著大聖。當初哥哥決定把大聖放養山林,她就極為不捨,並且擔心。畢竟大聖是一頭水牛,不是猛獸,將它放養於山野之上,這本身就有問題。隻是當時拗不過哥哥的決定,才同意下來。

葉君生一笑:「君眉,我都說了,如果大聖要回來,它自然便會回來的。」

葉君眉有些急了:「哥哥,它可是一頭牛!」

一頭牛,沒有人牽引,就算識得路途,也難以返城回家。萬一半路碰到些貪婪之輩,見到一頭無主水牛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肯定會動手拉走。牛價不菲,哪怕是一頭病弱老牛,都能賣不少錢。

葉君生知道妹妹擔心,可也不好直說大聖是頭牛妖,已恢複幾分法力,隻要它不願意,別人無論如何都牽不走的。

非但牽不走,還會吃蹄子呢。

不過對於大聖當前的下落,葉君生也有些記掛:它,到底會不會回來?

……

彭城西郊,有村莊名「大塘村」。

今日,大塘村有人家辦喜事,娶親。

新郎名叫「阿永」,說起來可是一名孤苦出身的孩子,父母早亡,哥嫂又是刻薄之人,分家的時候田產祖屋都沒分給阿永,隻打發給他一頭老牛。

阿永帶著牛,在村中蓋了一座簡陋的茅棚居住,一晃幾年過去,省吃儉用,終於積攢了一些銀子。後來見到老牛病弱不堪,已不勝勞作,便把它賣掉,換得兩貫錢。利用這筆錢財,阿永蓋起了新房子,這樣,才有了娶親的根本,便托媒人說動,找了個差不多的姑娘,於今日成親。

吉時將近,穿得一身喜慶的阿永開始出門去迎親了,自沒有轎子馬匹之類的陣仗,就借了頭騾子,準備給新娘坐的。

新娘家不遠,就在鄰村,同一個鄉。

走著走著,突然前麵轉出一頭大水牛來,也沒有人牽引,隻得一頭牛。此牛頗為壯碩,皮毛油亮,青光可鑒,極為精神。一支左角,卻斷折了。

看著這頭牛,阿永覺得有些眼熟,不禁多瞅了幾眼。

那水牛並不閃讓,反而直直迎上來,來到阿永麵前,突然兩條前肢一屈,跪倒在地,大牛頭磕在地上,怦然有聲。

一頭牛,給自己磕頭跪拜?

剎那間,阿永的心神一陣恍惚,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

一磕之後,水牛張口一吐,一塊銀元寶咕嚕嚕掉在地上,銀光燦爛,起碼五兩重。

吐完銀子,水牛起身,猛地一聲鳴叫,異常響亮,嚇得那騾子四條腿都軟了,差點沒趴在地上。

叫畢,大青牛頭也不回,撒開四蹄,倏爾遠去,不知所蹤。

「老牛,是老牛!」

阿永恍然醒悟,認出對方正是跟隨自己多年的那頭老牛,隻是不管如何呼叫,那牛都沒有再回頭。

他心中悵然若失,好像自己錯失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並且永不會再回來了。

阿永當然不知道,其實他賣掉的,不是一頭牛,而是一次仙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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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回家




景陽後山,大殿之外,周亂山匆匆而來,入得殿中參拜:「師尊,你出關了?」

殿上所坐道人,一派仙風道骨,此刻睜開眼睛,緩聲問道:「亂山,你且將在彭城探查的過程原原本本道來。」

當下周亂山趕緊稟告,隻是其中省略去青樓之事。

聽完,道人微微沉吟,這才發出一聲疑問:「這麼說,對方已離去?」

周亂山回答:「應該如此。」

道人扼腕一歎:「可惜。」

周亂山忍不住開口問:「師尊,此狐妖到底是如何來曆?」

道人目光深邃,一字字道:「如果猜得不錯,當為前朝餘孽。」

周亂山頓時心一凜。

其所在的山門,名叫「景陽門」,在俗世中也算名聲響亮,非常了得。但他卻明白,景陽門不過是「羽化道」的一個小分支而已,上麵的羽化道,為三大道門之一,才真正算得上是道門巨派。

紅塵有俗世,世外有仙界。這仙界,名為「三十三天」,便是由許多神通廣大的術士所建立起來的大自在世界,可並沒有天下一統,本質與俗世一樣,各有勢力鼎立,彼此之間多有紛爭。

如同俗世間的王朝更迭,在時間洪流的推動下,術士世界的秩序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絕不像神話故事裏所說的,玉皇大帝坐天宮,一坐便生根;真實情況倒和孫大聖的「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頗為相符。

百年之前,「三十三天」便發生了一次大戰,最終造反者成功篡位,改朝換代,而對於前朝的勢力進行了一番大清洗,趕盡殺絕,個中影響深遠,至今未休……

其中有許多秘辛,卻不是周亂山所能洞悉的,他隻是聽過一些傳聞,記憶很深。這時候聽師尊提及,當即豎起耳朵來聽。

道人又說道:「為師已將此事稟告宗門,相信不日將有仙使來到……嗯,在此之前,亂山,我要你再度前往彭城打前站,恭候仙使降臨。」

聞言周亂山大喜,紅塵滾滾,酒色迷人,他可有些上癮了,如今又有機會下山,當即欣喜答應。

……

晨曦微微,葉君眉一如往常地起床來,披了衣裳,就到院子中漱洗。當經過牛棚的時候,習慣性地往裏麵一瞥,忽而雙眼睜圓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牛棚中不再空空如也,而是多了一頭大水牛,甚為壯碩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大聖。

大聖回家了?

葉君眉驚喜交集,趕緊走上來,仔細觀察。隻是眼前這牛,有些和大聖不一樣,骨肉筋骨都像撐大了一圈,變得十分魁梧,而一身的皮毛更是嶄新如錦緞,熠熠散發出青光。若不是斷折的左角特徵,她根本不敢相認。

「哞!」

青牛見到葉君眉,非常親切地一聲鳴叫。

聽到熟悉的鳴叫,葉君眉終於確定了,歡呼雀躍,趕緊去叫葉君生。

「哞!」

看見葉君生,大聖銅鈴大小的眼睛精光閃爍,似乎發現了某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摸了摸妹妹的秀髮,葉君生微笑道:「早說了,如果大聖願意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大聖自己回家,他自然開心得不得了,身邊能有這一頭牛妖留下來幫忙,乃是極大的臂助力量,底氣頓時猛漲。

葉君眉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充滿了好奇,覺得這樣的事情十分神奇:一頭牛放養到山野之上,然後時隔許多天,又自個回家來了,莫非真是老牛識途?

不管怎麼說,回來了就好,也沒必要問太多,正如哥哥所說的:大聖,不是一頭普通的牛。

吃過早飯,少女便心情大好地出門去做活計了。她總是閑不住,況且,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能賺一分是一分,所以就算葉君生反對,她也堅持著要去做些瑣碎活,補貼家用。

院門一關,葉君生站到大聖麵前,劍意運轉,睜目一看,就見到大聖頭顱之上,一團血氣大如臉盤,赫赫燃燒著,非常旺盛,當其中,卻又有一縷青氣嫋嫋而升。

這青氣初看很普通,但多看幾眼,竟顯現出如劍刃般的鋒芒,直刺得瞳孔生疼,要流出眼淚來。

葉君生趕緊撤去劍意,恢複正常。

大聖目灼灼,忽然張口,口吐人言:「沒想到,你居然成為了術士!」

這一開口,令葉君生喜出望外,表麵對方要與自己坦誠相見了,一雙手,不知該作揖好呢,還是抱拳:「大聖……呃,或者應該叫『牛兄』?」

大聖巨大的鼻孔哼出兩道粗氣:「我喜歡大聖這個名字。」

「那好,大聖,不如我們進屋子,小子有事請教。」

大聖甩甩尾巴,跟隨著他邁步進入屋子裏麵,然後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一張凳子上。驚人的體重,直壓得那凳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咿呀響。

一個人,一頭牛,對麵而坐,這樣的情形怎麼看怎麼鬼魅,若是被旁人看見,隻怕會當場嚇得下巴掉到地上去。

大聖眼眸有神光流溢,打量了葉君生一番,忽道:「你修煉的,便是《永字八劍》吧,沒想到你得了如斯傳承,相得益彰,很好。」

「你認得《永字八劍》?」

「桀桀,在三十三天,我老牛不識得的神通並不多。嗯,你應該是覺悟出了四道劍意,唯如此,才能開靈竅,觀五氣靈光。」

葉君生精神一振,連忙點頭。

大聖又道:「隻不過《永字八劍》不屬於道門,釋家,魔宗,卻是一門極為罕見特殊的賢道,千百年來,就沒聽說過有練成的。」

葉君生一愣:「什麼意思?」他本以為那狐仙定然是精通此道的,否則怎麼能傳承給自己?

「所謂賢道,說白了就是讀書人的道。但裏麵許多東西,老牛也不懂得,隻知道《永字八劍》僅僅為基礎,大成之後,方能踏入另一個神秘層麵。至於是什麼層麵,就不得而知了。你們讀書人,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能寫錦繡文章,養浩然正氣,大概如斯。」

頓一頓,又道:「老牛蒙你相救,必有回報。至於我的來曆,你就不要多問了,時候到了的話,自會相告。」

葉君生忙問:「大聖,術士分『開竅』、『陰神』、『陽關』、『法相』、『散仙』五大境界,那我如今,算是第幾等?」

大聖甕聲甕氣道:「賢道術士頗為奇特,不好一概而論,真要分的話,你現在不過開竅而已,等八道劍意全部悟出,便可凝結陰神了。」

當下葉君生抓住機會,又請教了許多關於術士世界的問題。大聖倒沒有過多隱瞞,侃侃而談。在這些言談之中,一個堪稱波瀾壯闊的神奇世界,就像一幅光怪陸離的畫卷,就此在葉君生麵前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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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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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報怨





神州大地,人傑地靈,自三皇五帝時代,麵對天災人禍,便有驚才絕豔之輩苦苦探索超脫之道,曆經無數,漸漸有諸多神通法門麵世。到春秋期間,百家爭鳴,可謂開創一盛世。

至秦朝一統天下,以法家為準則,焚書坑儒,卻不知斷絕了多少傳承;再到漢時,有釋家大能牽白馬馱佛經佛像西來,就此在中土紮根,開枝散葉,自成一大派。

發展至今,按照修煉法門不同,共分為三大流派,其一為本土道門,以太極陰陽為基礎,行五行八卦九宮之奧義,吐納天地元氣,崇尚老莊的無為逍遙;其二為釋家佛門,講究輪迴因果,以超度眾生為己任,守清規戒律,煉九轉金身;其三便是鬼修魔門,信奉自然,精於魂魄之事。

三大流派,其中又有諸多山頭林立,就算同一流派,內部也絕非一團和氣,都存在不小的矛盾。

為了區別於紅塵俗世,千百年來,術士自成一世界,名曰「三十三天」,卻也仿照人間秩序,施行等級劃分統治,簡直就像個國家一樣。上位任職者,領取玉符、赦命,可享受民眾香火,故被稱為「神仙」。

……

大聖的描敘,並未具體入微,隻是揀些大的概念說。即使如此,對於葉君生而言,無疑等於推開了一扇大大的天窗,從而能認識到一個高高在上的新天空,新世界。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如果說以前的他為一隻螻蟻,忙忙碌碌,不知為何而生,不知為何而亡。那些現在的他起碼能算得上是一隻井底之蛙。固然眼界有限,可至少知道天外有天。

至此,之前許多疑惑不解的問題盡皆迎刃而解,思緒通達,前所未有的清晰分明。

而葉君生所修煉的《永字八劍》,隸屬賢道,並不歸於三大流派之中,屬於「百家爭鳴」時代的一脈傳承,卻不知狐仙從哪裏習得,又傳給了他。

「隻無奈,現在的三十三天,已不是以前的三十三天了……」

說到最後,大聖歎息一聲,搖搖頭,甩甩尾巴,意興蕭索,不再多說,逕直出屋,回到牛棚裏臥下,閉目打起盹來。

這頭牛,一定有故事!

葉君生暗道:隻可惜,它不肯道出自家出身。念頭一轉:以自己現在實力低微的情況,知道得太多,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事。

……

「吳管家,彭家是不是要對我那傻呆侄子動手了?」

海天樓上,葉適一臉諂笑地對吳管家說道。

吳管家臉一板,道:「葉員外,知道得太多,對於你不是好事。一句話,你答應不答應?」

葉適一咬牙:「我答應了,那小子不當人子,就休怪我這當伯父的無情。」

吳管家嗬嗬一笑:「葉員外儘管放心,事成之後,好處少不得你的。」

葉適就問:「吳管家,既然我都答應了,你是不是也該麵授機宜,要我告那小子什麼罪名?」

吳管家一字字道:「不孝。」

葉適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吳管家接著道:「聖賢曰:『不孝有三,』你需要告的就是第二條『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即可。」

葉適麵露苦笑:「吳管家,你是不是弄錯了?我那可憐的弟弟夫妻,早已去世多年了。」

父母都不在了,哪裏來的孝不孝?

吳管家擺擺手:「沒有錯,這罪名固然有勉強之處,但追究起來,對於名聲有損,到時縣太爺自會判斷,大可撤銷他參加童子試的資格。」

認真辦起來,昔年葉君生沉迷書本,不事作為,不理會父母感受,隻關起門來做書癡,還真是符合這不孝之名。現在翻出來,就是翻舊賬,就算入不得大罪,可能讓葉君生無法參加童子試,目的便達到了。

此為彭青山後來又想出的一條計謀,力爭雙重保險,一定得把葉君生攔住。

葉適眼睛一亮,其實他也有些怕葉君生參加童子試。一個說不好,被侄子考到了秀才功名,那形勢就非常不樂觀了。而如今由他出麵去告葉君生不孝,最為恰當,好歹他是葉君生的大伯父,有這個名義立場。

「好,吳管家,我這就去告他!」

打了雞血般,興奮不已。

吳管家嗬嗬一笑:「今天時辰不早,等明天吧。」

葉適連忙答應下來。

離開海天樓時,他心情有些飄,便去打了一壺好酒,切了兩斤好肉回家,要與渾家好好慶祝一番。

路經葉君生院子時,見門開著,心中一動,就大搖大擺闖進去,正看到自家侄子在院中幫一頭大青牛刷身子。

葉君生花錢買了一頭老牛回來養的事,早已傳開,被許多人當成笑柄。葉適聽說後,也是笑了許久。隻不過眼下所見,那牛高大威猛,絲毫老態都沒有,倒是奇怪。

轉瞬一念,隨即揮之腦後,老牛也罷,壯牛也罷,終歸是一頭牛。葉君生堂堂讀書人,卻去給一頭牛洗刷身子,端是有辱斯文,無藥可救。

抬頭見到是他,葉君生冷淡地道:「伯父入得小侄門檻,今天又不知有甚好事?」

聽出話語中的嘲諷之意,葉適心頭大怒,破口罵道:「你這子侄好生無禮,枉讀聖賢書,如此不肖不孝之徒,焉有資格去考功名?」

說起這個葉君生便有火,前段日子他去找街坊鄰居做具保之事,有些心地好的鄰居便悄悄告訴他,說他這個好伯父曾經登上門來,到處說葉君生壞話,要他們千萬不能具保,否則日後出了禍端,不可收拾……

伯父如此作為,就是不想讓他,參加童子試,不想他得到功名。畢竟兩家積怨已久,可追溯到爺爺健在的時候。這些家庭怨恨,不外乎因分家引起,個中根源葉君生卻不記得了,也懶得多想。

「伯父,我能否去考功名,你又有什麼資格決定?」

聞言,葉適頓時得意地哈哈大笑,差點就忍不住把底牌亮出來。不過他畢竟不是笨人,話到喉嚨處生生忍住了。有些話,要留到明天到公堂之上再說出來,效果才會更好。不知道明天有官差上門來傳人的時候,自家這傻呆侄子,會作如何感想?

「哼,公義道理,自在人心,走著瞧!」

說著,袖子一甩,拎著酒肉,趾高氣揚地出門。剛邁過門口,忽覺脖子一疼,伸手拍打之際,就見到一隻牛虻受驚飛走了。

「呸,晦氣!」

葉適吐一口口水。

回到家中,叫渾家熱了酒肉,爽快地吃喝起來。對於自家老婆,自無隱瞞,將事情一一說了。

那婆娘大喜,心中盤算不知那葉君生緣何惡了彭家,但既然惡了,必然無法倖免,待其家破人亡,那祖宅便可收回來了……哼哼,若不是老家夥偏心,祖宅怎麼會分給他這一房?

吃飽喝足,猛地極其難得地來了興致,葉適就興衝衝摟著婆娘關門上床去,端是好一番酣戰。

等到高潮時,葉適突然嚎叫一聲,身子一抽,好像發起了癲癇病,口吐白沫,咕嚕的就翻到在床下,口不能言了。

那婆娘嚇得不輕,趕緊爬起來看往,就見到男人胯下那東西一縮一縮的,不禁叫苦不迭:賣力過度,敢情縮陽了呀,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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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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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告誡





「你說那葉員外昨晚突然中風癱瘓,導致無法行走,連說話都說不好了?」

彭家大宅之中,彭青山露出驚詫的神情。

吳管家畢恭畢敬道:「稟告二少爺,正是如此。」

彭青山很英氣的眉毛微微皺起,心裡莫名打個突,也說不上因由,只是隱隱覺得不安。

「具體因由可知?」

吳管家咧嘴一笑:「我問過了,葉家婆娘說了實情,說是昨晚高興,兩口子便胡天胡帝起來,太賣力了……」

說到這,神色變得很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聞言,彭青山也是哭笑不得。說起來,那葉適也快五十了吧,在這方面也不懂得注意節制些……唉,看來這是天意。

歎了口氣,心想唯有靠姨夫的手段了。

眼下彭青成的喪事已辦得差不多,很快彭青山就要回冀州去,那外放當縣令的事情近期也有了眉目,八九不離十了,但還需要最後加一把勁。此事關係前程,萬萬疏忽不得。只要當了縣令,便等於從閒職陞遷為實權,在仕途之上,簡直是大大踏前了一步。

實權在握,掌控他人生死,彭青山最為癡迷的便是這樣的感覺。他幼時習武,就因為想擁有非同尋常的力量,等長大後卻意識到,人世間最大的力量,來源於權勢,而非個人武力,於是發奮讀書,考取功名。至於武功,倒沒有放下,額外增添幾分俠名,亦算一種資歷。

「二少爺,接下來該怎麼做?」

吳管家請示道。

彭青山擺一擺手:「你等不要輕舉妄動,近期都給我老實點呆在家裡,聽明白了嗎?」

運營的關鍵時刻,任何風波都會滋生變數,必須壓住。

「是。」

彭青山打算後天就返回冀州,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去拜訪了空大師一趟。於是命人備好一份厚禮,叫了兩名隨從,坐上轎子就走。

「大師,你這是?」

等在寺院後院中見到了空大師時,彭青山不禁吃了一驚。

此時的了空大師,形容枯槁,雙眼深凹了下去,兩頰都塌了,哪裡還有以前那份雍容氣度,簡直就像餓了好幾個月一樣。

了空大師淡然道:「大官人,你怎地來了?」

彭青山黯然道:「大師,家兄身故……」

「什麼?」

了空大師霍然而起,情緒有些激動:「彭大少爺死了?」

這下輪到彭青山吃驚了:「大師難道不知?」要知道了空雖然為渡雲寺主持,是出家人,但他作為武林中人的身份,關乎消息一向都非常靈通的。彭青成身亡,可謂彭城一件大事,了空沒道理不知道。

了空大師的神色突然變得蒼白,穩一穩神,才道:「近期老衲一直在院中閉關,故而不知。」

情緒一下子就變得亂糟糟的:彭青成死了,會不會是那周仙人下的手?想必不會錯,周仙人無緣無故出現在彭城,又來到我這渡雲寺上,難道說他不喜歡我替彭青成療傷,故有此行?好在我低頭得快,否則只怕自家性命也早斷送了……

回想當時周亂山祭出的青氣飛刀,他就不禁冷汗涔涔。

彭青山「哦」了聲,問道:「莫非大師在武道之上又有新感悟?端是可喜可賀。」

了空猛地一抬頭:「確實,老衲有所感悟,故而決定從今天開始閉關苦修,從此以後,武林中就再沒了空這個名號了。」

彭青山一怔:「大師你這是何意?」

「老衲愧為出家人,剃度三千煩惱絲卻仍有一顆爭強好勝之心;法號『了空』但心不空,實在慚對佛祖,好在如今終於悟了。」

說著,伸手從旁邊拿過一隻木魚,瞥了彭青山一眼:「大官人,老衲之感悟,有個名堂,喚做『閉口禪』,只待敲第一下木魚,自此就不會再對任何人說話。然而在此之前,我想告誡你一句話。」

彭青山覺得了空大師突然變得神神化化的,不好理解,便虛心問道:「請大師賜教。」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聽到這八個字,彭青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正想追問。「篤」的一響,了空大師舉起小槌,敲響了木魚。

木魚一響,當即雙目緊閉,嘴唇抿緊,修煉那閉口禪了。

彭青山欲語又止,怔了半餉,耳中聽那連綿不休的木魚聲,越發覺得煩躁,當即告辭。

了空大師置若罔聞,只是敲木魚。

彭青山歎息一聲,實在想不明白了空緣何莫名其妙就悟了,居然要去修那勞什子的閉口禪。自此以後,武林中可就少了一位先天武道的高手。

下山的時候,坐在轎子中,他忽又想起大師的告誡:「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八個字,在佛門之中可謂口頭禪類的存在。意思彭青山當然懂得,他不懂的,是為何大師如此鄭重其事地對自己說,若有所指的樣子——難道,他是想勸我脫離宦海仕途嗎?哼,想必如是。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咱家如何能答應?

又想到很快就能外放當縣令,擔任一縣之主,從此以後,便可大展抱負,發號施令,恩澤一方,端是意氣風發,心情漸漸就清爽快意起來。

……

「子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琅琅的讀書聲,從房間內傳出來,卻是葉君生在溫習經義。他穿越而來,得了書獃子的記憶知識,稍加溫習,便能輕而易舉地做到「溫故而知新」,理解得更加深刻。

這樣的理解,並不是一味的死記硬背,而是更能掌握其中精髓。古言道「人情練達即文章」,把經義與世事人情結合起來,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讀書。否則就算讀再多的書,只會埋頭故紙堆中,一如之前的書癡,又有何用?

院子中,葉君眉正把一斗箕剛割回來的青草送去牛棚給大聖——大聖愛吃肉愛喝酒,可是家中根本供養不起,平時多以青草為主食。好在大聖吃著,也頗為歡喜。

喂完草,葉君眉走出來,聽著哥哥抑揚頓挫的讀書聲,琅琅入耳,一下子就聽得有些癡了:

孩提攜伴多念憶,曾共西窗讀書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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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手段





二月初十,春雨霏霏,就在這一天,童子試開考,共要考四場,其中包括文章與詩賦等考核內容。

對於考試,作為過來人的葉君生並不陌生。在前一世,大考小考無數,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堪稱「奧爾堡烤雞翅膀」級別的,承受住了無數的考驗。如今,雖然時代不同,規則不同,內容不同,但看破開去,本質卻一樣,故而心態保持得非常良好。

主持縣試的胡縣令,神色十分沉著,目光犀利地巡視著整個考場,而有意無意間,總會注意著葉君生——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葉君生,見到這個能令心高氣傲的外甥都跌了個大跟頭的書獃子,眉清目秀,舉止有禮,尤其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癡傻。

從側邊經過之際,眼角餘光瞥見葉君生潑墨揮毫,答卷如飛,行雲流水般非常流暢。就算不能看到具體內容,但光是寫在白紙上的那一手字,便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好字!

鐵畫銀鉤,力透紙背,字字精神。

胡縣令頓時心一凜:這呆子,果然是讀書破萬卷,頓悟開竅了……看起來,秀才功名對於此子而言還真不算難事。哼,只是我為主考官,怎麼會讓你如願?

身為主考官,要刷下一個毫無背景的童生,簡直易如反掌。俗話說「人情練達即文章」,葉君生不但沒有做好人情,反而惡了人,怎麼可能好過?

這般想著,嘴角便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

就在此時,葉君生若有察覺地抬頭,胡縣令掃了他一眼,隨即往前面走去,卻沒有看到身後的葉君生,嘴邊同樣流露出一抹意義難明的笑意。

順風順水,四場考完。回家後,葉君眉張羅了一桌豐富的飯菜來迎接。

「哥哥,你考下來,感覺如何?」

葉君生呵呵一笑:「如果沒有人動手腳,當無問題。」

葉君眉驚訝地問:「動手腳?」在她心目中,這樣的考試可是非常正式非常隆重的,怎麼會存在貓膩?

葉君生不想她擔心,寬慰道:「我就這麼一說,來,吃菜吧,君眉,今天你做得這碟炒雞肉很香呢。」

聽到哥哥的讚揚,少女就咪咪笑著,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筷子動起來,夾了好幾大塊雞肉到葉君生的碗裡:「好吃,就多吃點。」

第二天上午,葉君生主動請纓牽大聖出城吃草。

對此葉君眉本來頗有異議:「哥哥可是讀書人,怎麼能放牛?」

葉君生笑道:「我這不是還沒有考到功名嘛,不會惹閒話的。」

確實,有功名沒功名,判若雲泥。其實在許多人心目中,考不到功名的讀書人,根本不算真正的讀書人。

「咦,那不是葉書癡嗎?」

「對呀,就是他,估計剛考完童子試。」

「張大嬸,你說他能不能考中?」

「只怕很難,功名可不是那麼好考的。況且,他都癡了十幾年,就算開了竅,也難。」

一些輕輕的議論聲傳來,葉君生過去的書癡形象實在太過於深入人心,現在街坊們依然難以改口。

聽著,葉君生淡然一笑,不予理會,只顧走自己的路。

今天天氣不錯,藍天如鏡,白雲朵朵。春天來了,城郊野地之上,一片片小草不約而同地冒出頭來,看上去,淡綠的一片,煞是喜人。

葉君生騎在大聖背上——雖然大聖來歷不凡,有神通在身,但對於葉氏兄妹卻很友好,甘於被他們騎在背上。

來到一條小溪邊,葉君生跳下牛背,見四下無人,突然開口問:「大聖,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大聖撅撅蹄子,「哞」的叫了一聲。

葉君生嘻嘻一笑,解下背包,打開,裡面是一壺好酒和一塊肥肉。

大聖大喜,把頭湊過來,舌頭一卷,就將酒壺捲住,咕嚕咕嚕一陣牛飲,三兩下就將酒喝個精光,這才丟掉酒壺,開始吃肉。

喝完吃完,長長的舌頭舔舔嘴邊,意猶未盡的樣子,歎道:「你比我的前主人好,跟著你,有酒有肉吃。」

葉君生一怔,趕緊問:「那你的前主人……」

「他已經死了。」

說著,大聖的語調變得低沉,彷彿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黯然感到神傷。

葉君生默然,沒有繼續追問,難得大聖漏了口風,已很不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這時候真沒必要尋根問底。

大聖晃晃頭,道:「說吧,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葉君生就將自己的顧慮道出。

聽完,大聖回答:「此事也不算太難,那縣令不過是九品官,官氣不強,老牛倒可以試一試。」

「你言下之意,是說官氣會對神通有影響?」

葉君生吃了一驚。

大聖解釋道:「凡人有五孔七竅,五氣靈光,都有奧妙的作用。比如說血氣旺盛,又或者官威高重的人,陰神入夢就很難,根本靠近不得,強行而作的話,恐怕還會招惹禍害。」

葉君生聽得明白,很以為然。

這道理,本來就簡單,術士修魂神,煉神通,可不是無所不能的,同樣會受到諸多限制。至於那些一拳破天地,一口吞星辰的猛人們,他們基本只存在於傳說中。

五氣靈光,血氣、文氣、煞氣、官氣、富貴氣,其實無論哪一種,只要強盛到了一定的地步,對於鬼神來說都有相應的殺傷,否則這個世界早亂套了。

「那大聖你準備用什麼手段?」

「我懂得一門《牛虻分神術》,可驅使之前往監督,若果那狗官真敢胡作非為的話,我自有辦法偷天換日。」

大聖的語氣很淡定。

葉君生大喜,有大聖出馬,事情就好辦多了,宛若吃了一顆定心丸。關於這牛的手段,他可甚有瞭解,從平方鄉蘇老爺兇殺事件,再到自家伯父中風癱瘓,可謂雷厲風行,絕不含糊。

這樣的處事方式,往狠處說是「殺伐果斷」;往文雅處說,便是「以直報怨」,正與葉君生的為人原則頗為相投。他可不是那種被人吐口水到臉上,然後自個擦乾當無事的主,小處可忍,觸犯底線則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解決了最為記掛的事情,心情大好,於溪水邊的柳樹上摘下一片柳葉,折起來,放在嘴裡當牧笛,嗚嗚的吹著。

不成曲調的聲音隨風飄蕩,傳得很遠。

「難聽死啦!」

大聖嘟囔一句,也不知道用了甚手段,兩隻大耳朵自動耷拉下來,堵住了耳孔,於是,整個世界清靜了。

葉君生一額頭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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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偷天




入夜,縣衙後院的書房中燈火通明;燈下,胡縣令正在批閱考卷——在天華朝,童子試的規格不算嚴厲,在程序上也相對簡單些。第一關縣試,縣令為主持,是主考官,同時也是最終的審核者,可謂集一眾權力於一身。這就像現代社會,學校裏的普通單元測試,監考者為該科老師,批卷者亦同一人。

所不同的是,現代的考試基本都有標準答案,可這個時代的考試,能夠偏頗的東西就太多太多了。

胡縣令之所以自信滿滿,便源於此。甚至不需要給出任何的官方理由,他就能將葉君生的卷子哢嚓掉,這與葉君生的文章好壞,幾無關係。

主考官說你的文章不行,那就是不行,考生更沒有喊冤的地方去。自古以來,因為得不到考官欣賞而名落孫山者,不知凡幾。

葉君生的卷子被安排到了最後,集中起來,本想直接扔進垃圾堆裏去,但想了想,還是打開看起來。

四張卷子,章程嚴謹,言之有物,很不錯的樣子。平心而論,當為本次縣試第一名。

看完,胡縣令曬然一笑:「妙筆生花又如何,本官不喜歡。」說著,把宗卷隨手扔到左手邊——放在這邊的,就等於被淘汰了,想考功名?等明年吧,不過隻要他胡縣令還在,葉君生你就別指望了。

其實在此之前,錄取的名單名次早就定好,隻等公佈。葉君生?本就不在考慮之內嘛。

嗡嗡嗡!

那燈火猛地晃了晃。

胡縣令凝目一看,居然見到一隻牛虻在燈下飛舞著。

「這小蟲子,煩人!」就拿起一本書去扑打。

嗡嗡嗡!

牛虻的動作十分敏捷,根本打不到。反而一個錯手,將燈火給扇滅了,書房中頓時一片漆黑。

胡縣令極為惱火,大叫起來:「菊香,快進來點燈。」

等到丫鬟走進來,重新把燈點亮,那隻可惡的牛虻早不知影蹤,估計飛走了。

見到書案上紛亂不堪,胡縣令氣呼呼的,可又無處可撒,隻得悻悻作罷。

坐定,喝了一口茶,穩住情緒,開始給彭青山寫信,信中內容,自是說「葉君生已被「哢嚓」了,無需掛慮「云云。

夜色正好,星月有光。

一隻牛虻飛進葉家院落之中,一直飛入牛棚,附身到大聖的耳廓上。

片刻後,大聖邁步走出牛棚,抬起頭,閉住雙眼,卻是趁著夜深人靜之際,在露天呼吸日月精華。

半餉收工,又回到棚子中——自從它自動回家後,就再沒有拴過繩子了。

「若不是俺老牛修為大損,豈會怕官氣反噬?當取此狗官之頭來下酒!」

說完,鼾聲如雷。

……

冀州,彭青山收到姨夫派人送來的信,當即命人打賞信差五十文錢,自取信看了,喜上眉梢。

雖然此事在意料之中,雖然一直都將葉君生視若螻蟻般的存在,但當塵埃落定,還是由衷感到歡喜。

可以說,雙喜臨門。

另一喜才是重頭戲,他運營外放當縣令的事情終於定了,五月時會有正式的任命文書下來,他將前往武山縣擔當縣令一職。

武山縣與彭城縣比鄰,對於彭青山而言,利好甚多。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才二十五歲,簡直前程似錦,日後仕途不可丈量。

「解決了書獃子,下一個就該輪到江騰鏢局了……江靜兒呀江靜兒,這是你逼我的。」

……

「江靜兒,這是你逼我的!」

彭城江家後宅,一陣雞飛狗跳,就見到江母披頭散髮的,手中拿著一根綢帶尋死覓活,說要去上吊。

不過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裝腔作勢,假得很:兩名丫鬟隻是輕輕拉住江母的手臂,她兩隻腳卻像生根了似的,任嘴裏如何幹嚎,愣是走不動一步。

雖然假,可江靜兒不得不表態:「媽,你這是何苦呢?」

「我累我苦,還不是為了你的終生幸福?青山是何等人才,文武雙全,那品貌打著燈籠都挑不著,你怎能如此待他?」

詩會完畢,江靜兒返回家中,麵對母親的旁敲側擊,軟硬兼施,她一時嘴快,就將那個晚上在鼇頭島發生的事說漏了嘴。

聽了之後,江母當即發飆:女兒在那麼多人麵前維護葉君生,這是打彭青山的臉呀,從此以後,兩家的關係可謂完了……不,還沒有完,隻要女兒趕快答應嫁過去就沒事。

不料江靜兒倔強地拒絕掉。

江母本想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壓製,可又繞不過江知年那一關,無奈之下,隻好祭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絕招了。

江靜兒咬著嘴唇,饒是她性子颯爽,也不該怎麼辦好。

「夠了!」

一聲威嚴的喝聲,來自江知年。

麵對這位威望隆重的家公,江母還是頗為敬畏的,不再哭鬧了。

江知年目光威嚴:「胡鬧,成何體統!」

江母叫起屈來:「爹爹,你不知道靜兒都做了甚事,如果得罪了彭家,我們江家可有大禍臨頭呀。」

江知年喝道:「我江家開設鏢局,行得正,站得直,堂堂正正,豈會怕得罪人?若果他彭青山因此而心生怨恨,公報私仇,更能證明他不過是睚眥卑鄙之徒,如此,豈能讓江靜兒嫁給他?」

「可是……」

江母還要爭辯,卻被江知年打斷:「我早就說過,靜兒的夫婿,讓她自己去選。」

江母幾乎跳起來:「爹爹,我就知道你不死心,還想撮合靜兒與那廢物書癡。」

江知年歎了口氣:「莫要小看葉君生,他今年參加了童子試,說不定可以考取秀才功名呢。」

「我呸!」

江母作唾棄狀:「這呆子如果能考中秀才,那母豬都能當狀元了。別的不說,光是第一關縣試,他就不可能過。」

江知年沉聲道:「結果未出,何以定論?」

「我就認定了!他若真能讀書,就不會成為惹人恥笑的書癡,自己不爭氣,怪得誰來?如果能長進些,能出人頭地,我以前豈會反對他與靜兒的親事……」

江母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滿肚子的委屈猶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候,忽有一名小廝跑進來,對江知年道:「老爺,今天縣試放榜,小人得了吩咐去看結果,特來回報。」

江知年忙問:「結果如何?」

「縣試第一名,是葉君生。」

此言一出,本來不依不饒的江母頓時張大了嘴巴隻得個洞,當場石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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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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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第一





「你說縣試第一者,為葉君生?」

黃昏時分,正在廳堂上接待客人的胡縣令猛地聽到賓客提及縣試之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賓客嗬嗬一笑:「漢山好幽默!」

能不幽默嘛,名單名次,可都是由他這個縣令親手定下來的,如果說全世界誰最先知道這份名單的詳細,當推胡縣令莫屬。可眼下聽說第一為葉君生時,其居然表現得一驚一乍的,實在有些假。

但胡縣令確實不知道葉君生得了第一,他所錄取的名單中根本就沒有這號人,怎地突然就上榜了,還位居第一?

不對,不對……

突然間,胡縣令腦子一片混亂,簡直就像一團糨糊。他敷衍了兩句後,趕緊跑到縣衙外去看榜單,要眼見為實。

榜單就貼在牆壁上,端端正正,上麵的字也是端端正正的——胡縣令進士出身,自然寫得一手好字。

沒錯,是自己製定的榜單,每一個字也都是他親筆所寫。然而詭異的是,「葉君生」這三個明明不可能出現在榜單上的字,卻如此清晰分明地出現在榜首第一位之上。

非常的醒目惹眼。

夕陽的光輝斜斜地照在身上,忽然覺得有點冷。這時候,也還有些人圍著看榜單,議論紛紛。噪雜的聲音不斷鑽入耳朵裏,胡縣令雙膝猛地發軟,差點就摔倒在地,幸好旁邊有衙役及時扶住——

胡縣令病了,病得不輕。

當消息傳到冀州彭青山那邊時,彭二公子麵色陰沉如水,隻淡淡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

光陰似箭,一個月後,童子試第二關府試如期舉行。

府試由道安府的知府大人親自前來彭城縣主持,考試流程基本與縣試一樣,也是考四場,內容有詩賦策論等。

當成績公佈後,彭城書癡葉君生再度奪魁,成為府試第一。

據說,知府大人對於葉君生甚為賞識,根源在於道安詩會之上,葉君生的那一首《念奴嬌?懷古》。

此詞麵世之後,傳誦頗廣,在整個冀州文藝圈,幾乎都傳遍了。著實為葉君生博取到了名聲,就算有些人不知道葉君生,但也知道此詞,足見影響之大。

與此同時,許多爭議應運而生,不少老學究言之鑿鑿地判斷此詞不是葉君生所作。葉君生年方二十,何來「早生華發」一說?況且,以他的年紀,足不出戶的經曆,怎麼能擁有如此深沉的感慨悲歎之情?

久而久之,圈子中肯定了此詞的藝術成就,卻對葉君生的才學保持懷疑態度,隻是苦無證據而已。

但這些,與葉君生無關。

本來道安詩會之事,就是一次無心插柳,而對於那些名聲,其實他並不太在意。

縣試第一,府試第一,毫無爭議就能參加最後的院試。

作為童子試的最後一關,院試的規格就相對比較高了,固定在每年五月份舉行,並由朝廷委派的學政大人把關主持。

一州學政,又名「學台」,堂堂正三品,與知州品階相同,算是很大的官兒了。

學政主持院試,院試舉辦的考場地點自然不可能在縣城裏,而是設立在冀州之中。到時候,整個冀州範圍內參加童子試,並過了前麵兩關的童生,都會奔赴過來,衝擊最後一關。

這一關,跨過去了就能成為秀才,擁有功名,從此躋身士大夫階層,可以免除差徭、見縣令不用下跪、地方不可隨便用刑等;跨不過去的,明年再來吧……年複一年,即使白髮蒼蒼,考心不改!

要前往冀州考試,葉君生的思想同時發生了一次改變:他想離開彭城縣,奔赴冀州。

這「離開」之意,即為遷徙,就像現代人削減了腦袋都要往大城市裏擠一樣,葉君生同樣有此心理。

彭城縣,畢竟隻是個小縣城,諸多不便。至於安土重遷之情,作為穿越者完全沒有這方麵的顧慮。

不過遷徙屬於大事件,大城市,居不易,首先得解決經濟問題。以葉家目前的家底,估計也就是湊個路費而已。身邊雖然有一位牛妖,若請它去做些「劫富濟貧」之事,想必不難。

然而葉君生別有考慮,卻不會肆意行事,開什麼玩笑,指使大聖去雞鳴狗盜,未免下作。其實他還有一條好路子,就是府試以優越的成績過關,考取最上等的秀才功名,進公學當廩生。

廩生,就是公費生,每月由朝廷發放一定額度的糧食,進入公學後,也無需繳納項目眾多的費用。

總之一句話,隻要當了廩生,就有了在冀州立足的根本。

冀州最好的官學,名叫「觀塵書院」,雖然在全國範圍內,算不上前茅,但已是葉君生當前最好的選擇。

聽說觀塵書院近年可出了一位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叫郭什麼明來著,反正很厲害的樣子,似乎道安詩會他也參加了,獲得第二。

關於這個,葉君生印象不深,沒甚概念。他隻知道如果蘇大師的傳世之作都拿不下一個地方詩會詩魁的話,那可真不科學。

「嗯,就這樣定了,如果院試考得好,能進觀塵書院當廩生,就遷徙到冀州去。」

暗暗定了主意,而彭城這邊的祖屋肯定不會賣的,就算他無所謂,葉君眉也絕不會同意。

古人重鄉土之情,賣祖屋,那是背棄祖輩的作法。想那黃秀才,發跡搬入城裏住,可鄉下的祖屋都不肯捨棄,不惜常年花錢請人看守,便是如斯道理。

理清頭緒,葉君生提前把這個意向與妹妹說了,葉君眉固有不捨,但也知道人往高處走的大道理,哥哥日後想要更大的前程,就必須走出去,闖蕩一番。而她呢?

當然是哥哥去哪,就跟著去哪。

章程議定,遂開始準備前往冀州參加院試的各種事宜。這一趟,葉君眉不會跟隨,而是與大聖留在家中。有大聖在,葉君生自放心。恰好江知年知道他要上冀州赴考,便提議一起走。因為江騰鏢局接了一趟運往冀州的鏢貨,正好可以同路而行,好有個照應。

略一沉吟,葉君生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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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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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走鏢




在前一世,於螢幕之上,葉君生觀看過許多走鏢;而作為看武俠小說長大的一代,對於走鏢,更不會陌生。

如今,有機會親身接觸見識一番,自是充滿了興趣。

清晨時分,葉君生見到了江騰鏢局的隊伍。一輛車,一十三口人,其中包括兩名鏢師,九名趟子手。一馬當先者,穿一身青色勁裝,青巾裹頭,唇紅齒白,秀眉明眸,英姿颯爽,一桿烏木紅纓槍提在手中,看上去,宛如一名策馬戰沙場的將軍。

女將軍!

原來這趟鏢,江知年並沒有隨隊,而是讓孫女江靜兒壓陣——這不是江靜兒第一次走鏢,自十五歲起,她便已跟隨爺爺走南闖北,亦算闖出了一些不俗的名聲,江湖人稱「槍花江靜兒」。

「花」之意,固然形容她槍法不錯,但更重要的是指她的女兒身。

在江靜兒身邊,站著貼身丫鬟阿格,十三、四歲的一個小姑娘,同樣扮了男裝,杏眼櫻唇,十分機靈伶俐的模樣。

「葉公子,請上馬。」

阿格手裏牽著一匹馬——這年頭,牛馬都是高規格的牲畜,牛主要作為耕種方麵的主力軍,而馬卻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在民間,馬甚為罕見,一來價格不菲,二來普通人家根本養不起。不過作為鏢局,江騰鏢局裏麵自然養著數匹馬,這也是實力的象徵。

葉君生背著個小包袱,瞅著身前這匹馬,有些犯嘀咕的樣子:他沒有騎過馬,作為現代人,滿大街都是汽車,滿天空都是飛機,有幾人懂得騎馬?

沒有騎過,但是坐過。「坐」的意思就是曾經在某些旅遊區裏花費二十塊坐到馬背上拍照留念,如此而已。

他的猶豫,那邊江靜兒看在眼裏,頓時覺得哭笑不得:這呆子,明知道自己沒有騎過馬,但為何還固執要求騎馬呢?

真心不懂。

確實,這趟出門,是葉君生在江知年麵前主動要求鏢局提供馬匹作為坐騎的,因為他想學。

在這個時代,騎馬屬於一項不錯的技能,有機會,自然要學習掌握。

長吐口氣,葉君生雙手扒住馬鞍,一隻右腳蹬住馬鐙,呼的,就像騎自行車的上車動作一樣,很穩健地就坐到馬背之上。

原來,有些事情做起來,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一直在觀望的江靜兒不禁「咦」了聲,隨即揮手道:「時候不早,這便走吧。」

葉君生回頭留給葉君眉一個燦爛的笑容,趕著馬,不急不緩地跟在隊伍後麵。

身後的葉君眉一直注視著哥哥的背影,直到轉角不見……

從彭城縣到冀州城,路程不短,一般都要走十天,旅途可以說漫長。每念及此,葉君生就非常懷念飛機高鐵等等高科技,但如今哪怕是自行車,都已是奢想。想要改變,隻得寄望自己神通練成,做那能夠騰雲駕霧的神仙了。

至於眼下,還是先正騎著馬吧。

第一次真正騎馬,過程出奇的順利,一方麵因為那馬脾氣比較溫順,比起那些軍中戰馬差遠了;另一方麵葉君生本身的體格素質早不是以前那個軟綿綿的書獃子,加上腦子靈活,結合實踐後,不用多久就掌握到一些基本竅門,很快就敢於策馬小跑了。象徵

這樣的表現,落在江大小姐主僕,以及一眾鏢師趟子手眼裏,未免感到驚訝——本來會騎馬不算事兒,但一個書獃子會騎馬,就有點出人意料了。

難道說,他以前練過?

得得得!

馬蹄蹬踏,揚起陣陣塵土,葉君生正跑得高興,猛地那馬一個踏空,正是典型的一次「馬失前蹄」。他把持不穩,撲通一下居然摔落在地。

後麵諸人見著,發出一片驚呼。

江靜兒心中莫名一急,飛馬上前,卻見到葉君生已拍拍屁股站起來,根本沒摔著。

「呆子,你不要亂跑,我們正走鏢呢。」

葉君生笑道:「知道了。」

重新翻身上馬,這回穩重多了,騎著馬,與馬車並駕齊驅。

這馬車裏,裝著的便是鏢貨。車頭上插一麵旗幟,旗麵繡一幅「江浪翻滾圖」,屬於江騰鏢局的獨門標誌。

鏢局,等於是這個世界的物流公司,隻是運輸過程所遇到風險不小,最怕遭遇盜寇。遇到有人劫鏢,就會有戰鬥,就會有死傷,就算最後能保住鏢貨,不用賠償,但手下的傷亡撫恤,開支可不小。

不過從彭城到冀州,這一條路線對於江騰鏢局而言非常熟,經常往來,從不曾出過事故,安全得很,否則江知年又怎麼會提議葉君生一起走?

要知道,葉君生可是文弱讀書人呢,出了事,不好擔當。

一行人離開彭城,轉上官道,井然有序地進發著。一路上,江靜兒沒有與葉君生說什麼話,而葉君生卻和那些鏢師趟子手處得不錯。

這倒是件稀罕事,一邊是念叨「之乎者也」的讀書人,一邊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武夫,彼此出身性格大相逕庭,葉君生居然能與他們打成一片,談笑風生,實在有些不好理解。

「小姐,為何我覺得這葉公子一點都不呆呢?」

另一邊,阿格對江靜兒說道。

江靜兒一努嘴:「不呆才怪。」

「小姐,你看呀,葉公子參加詩會,便奪了詩魁,參加童子試,又是縣試府試兩個第一,現在城裏人都議論說,葉公子是大才子呢。」

江靜兒眼珠子一轉:「阿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淨幫人說好話。」阿格自幼就服侍她,兩人的關係比較隨和,根本不像正常的主僕關係,反而有點像姐妹之間的情感。

阿格臉皮子一紅,扭捏道:「小姐,人家是和你一條心的。」

江靜兒忽地歎息一聲,喃喃道:「大才子又如何?還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

乍然想起當日抬老虎的情景,這葉君生卻不能用「文弱」來形容了。

阿格沒有聽清楚,便仰起頭問:「小姐,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趕路吧,天黑前,要趕到雲台鎮上過夜。」

說著,兩條矯健有力的長腿一夾馬肚子,速度徒然提升,「得得得」跑前麵去了,卻是為了巡視前方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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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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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排場




與兩位鏢師交談一番後,葉君生由衷地認識到「走鏢不易」,風餐露宿只是皮毛,遭遇凶殘的山賊盜寇才是血肉。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每一趟鏢,幾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

言談之中,他們對於江大小姐都頗為尊崇。如花的少女,出來拋頭露面已極不易,更何況年紀輕輕就挑起了大梁?這可不僅僅是武功好就行了,還需要非同一般的性格魅力,以及經驗手腕。

江靜兒自幼習武,在爺爺的濡染之下,頗具俠風,就是想當一位女俠,騎最快的馬,耍最猛的槍,殺最凶的賊,喝最辣的酒……

這一些,都是以前葉君生所不曾接觸瞭解過的。在他面前,江靜兒更像一個鬧彆扭的小姑娘,處處都想慪氣,表現出極其矛盾的兩面性。

而江靜兒之所以早早就要出來挑大樑,也與江知年的年紀有關。江知年已年過花甲,一年年下來,身子骨可不堪折騰。如果江靜兒不能接手,那麼江騰鏢局很可能就會關門大吉。

其實江母絕不願江靜兒接班,女孩子家,本就該找個好男人嫁了,相夫教子,整天在外面打打殺殺算什麼事?所以在她心目中,家境殷實,又有官身的彭青山毫無疑問是最理想的女婿人選。

只無奈,女兒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就是不願意;而江知年則以江靜兒的意見為準。

一老一小,簡直讓江母氣瘋了。

氣瘋了也沒辦法。

聽完這些講述,葉君生歎了口氣:生活,誰都不容易……

那鏢師忽地壓低聲音,悄悄道:「葉公子,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總鏢頭讓我與你說的。」

總鏢頭,當然便是江知年。

葉君生一聽,先是一愕,隨即呵呵一笑:江知年的心意,自己自是懂的。沒想到,他還有些老頑童的處事小法子。

傍晚時分,鏢隊來到一個叫「雲台鎮」的地方落腳,找客棧住下來,過夜。

這個時代的客棧,集合住宿飲食一條龍服務,一樓便是吃喝的地方。擺七、八張桌子,供來往的客人吃飯。

江騰鏢局的人便坐了三桌,其中江靜兒主僕單獨佔了一桌;葉君生與兩名鏢師,以及兩名趟子手一桌;剩下的又一桌。

此時客棧內除了他們以外,還有零散數名食客,北面角落處的那位,立刻就引起了江靜兒他們的注意。

走鏢者,警惕性時刻都要保持著,正所謂「小心能使萬年船」,不管到了什麼地方,都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是最基本的素質要求。

所以落腳後,諸人馬上暗中開始觀察,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北面那客人十分可疑。

只見他身穿一套普通的粗布衣,腳踏芒鞋,只是頭上戴著一頂氈帽,就算吃飯都不願取下來,恰好遮掩住面目。

他全身上下,沒有帶著武器,不過腰間卻很奇怪地插著一根木條,白木條,大約三尺長短,頗為粗糙的樣子。

這人單獨地坐在那裡,正吃著一碗麵,吃得很慢,就像每吃一口後,都要思考人生一樣。

吃一口面,思考一番人生,頗具神秘感。

江靜兒秀眉微微一蹙,與兩名鏢師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始點菜吃飯。

--他們這趟鏢貨並不甚貴重,總價值不過五百兩銀子左右,按道理不可能會被高手覬覦,想必是己方多心了。

況且,那人就是裝束有些不倫不類,無有發現什麼危險的氣息。

正吃喝間,忽有一名女扮男裝、衣裝華貴的美婢踏進來,站在門口上傲然道:「萬劍山莊萬公子路經此地,要在此處用餐,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口氣很傲,彷彿大官出巡,敲鑼打鼓開道的陣勢。

萬劍山莊萬公子?

莫不是那位「狂劍」萬劍生?

葉君生心裡嘀咕起來。

聽到萬劍山莊萬公子的名號,幾名零散客人趕緊起身離開,只片刻間,客棧內就只剩下江騰鏢局的人與那位奇怪客人了。

一名鏢師面露苦笑,起身走到江靜兒旁邊,低聲說道:「大小姐,那萬公子性子狂傲,有潔癖,傳聞有他在的地方,最不喜有閒雜人等同在。我們還是走吧,免生事端。」

他說的聲音頗輕,不料卻被那美婢聽見了,柳眉倒豎:「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非議我家公子!」

說著,一個閃身就飄到鏢師身邊,「啪」,一巴掌抽在他面頰之上。

這一下措手不及,鏢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抽得摔倒在地,面頰登時腫得高高隆起,牙齒都脫落了幾顆。

這美婢,看似甜甜美美的,卻身懷武功,下手毒辣。

江靜兒勃然,烏木槍在手:「你怎地胡亂打人?」

美婢冷笑道:「再不滾,連你一塊打!」

江靜兒怒極而笑:「好大的口氣,那我就坐在這裡了,且放馬過來。」

美婢面色一冷,就要動手,外面又跑進一位小廝來,喊道:「桃花姐,公子已到門口了,快來迎接。」

名叫「桃花」的美婢狠狠瞪了江靜兒一眼:「你們不知死活,就等著承受我家公子的怒火吧。」

說著,趕緊跑了出去。

這時候,外面鼓樂聲響,蕭笛吹奏,十分悅耳動聽。隨即兩名小廝牽著一匹華麗的紅色毛毯,從外面鋪墊著,一路鋪進來,彷彿那星光大道的紅地毯。然後又有兩名長得極其妖嬈的歌姬,手挽花籃,把一朵朵嬌艷的鮮花灑落。

空氣中,頓時花香飄溢。

這等排場,聞所未聞,簡直就像那些武俠小說中的精彩描寫一樣。

江騰鏢局的一眾趟子手都看呆了,丫鬟阿格也看得兩眼都是星星:絃樂鮮花,紅毯鋪路,還沒有見到那萬公子,就已感受得到公子的高雅脫塵……咦,我怎麼會這般想呢,他們無緣無故打了齊叔,橫行霸道,可是壞人來著。

小姑娘一個愣神,趕緊從幻想中脫身,端正態度,誓要與小姐一條心。

望見這副既視感非常強烈的排場,葉君生眨眨眼睛,搔搔頭,囁嚅道:「難道我又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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