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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Crawler | 2017-9-7 00:31:29

第六十一章:笑話




在一群美麗姬妾的前呼後擁下,白衣飄飄的萬劍生踏著紅地毯走入客棧,玉樹臨風,宛如那不沾凡塵的帝子。抬頭一掃,見到客棧內還有諸多閑雜人等,頓時不悅,目光在江靜兒的臉上略略頓了一頓,隨即挪開,盯著那名頭戴氈帽的客人。

——至於坐在另一桌子上的葉君生,萬劍生壓根沒有望那邊去。

「你是誰?」

萬劍生此刻目光中隻有那名看不清麵目的漢子,在此人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絲高深莫測的氣息,甚為忌憚。

碗裏的麵恰恰被吃完了,漢子緩緩放下筷子,忽而發出一聲歎息:「狂劍之名,何等顯赫?今日一看,實在令人失望。」

「好膽子,竟敢如斯跟我家公子說話!」

「找死!」

「快快跪下來賠罪!」

萬劍生還沒有表態,一眾花癡般的女子便七嘴八舌嬌叱,搞得客棧像個菜市場,嚷嚷不休。

萬劍生修剪得很好看的眉毛一揚,一隻右手已握在腰間劍柄之上。寶劍貴氣逼人,上麵鑲嵌著數顆華彩奪目的寶石,耀眼無比。

漢子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起身邁步,逕直往外麵走,視萬劍生一行人如無物。

萬劍生全神貫注,猛地喝道:「還想走,留下吧!」

鏗鏘一響,就要寶劍出鞘——當此劍出鞘,留得不是人,而是命。

「錚!」

鳴聲清越,震得諸人耳朵嗡嗡作響。

萬劍生麵色大變,他把劍撥出來,可此時拿在手上的卻隻得一個鑲嵌了三顆貓兒眼寶石的劍柄,劍柄下一寸處斷折,劍刃立刻又滑回到劍鞘裏麵。

就在剛才一瞬間,他看得清清楚楚,漢子隻一晃,腰間白木條在手,以木條作劍,輕輕一點,自己的寶劍便被震斷了。

這是什麼劍法?

萬劍生悚然而驚,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大吼道:「你是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漢子步伐微微一滯,淡然道:「江湖中隻有謝行空,沒有第一神劍。」說完,飄然而去,那些女子哪裏敢阻攔?

萬劍生麵色鐵青。

他自幼學劍,練劍,天性桀驁狂放,一向都不把別人看在眼裏。眼下劍法大成,早就想上門去挑戰有「江湖第一神劍」之稱的謝行空,可惜苦無機會。前些時候在鼇頭島,原本謝行空說要來,但始終不見蹤跡,萬劍生深以為憾。因為隻要對方出現,他就會找機會挑戰,一戰而敗之,從此以後,江湖第一神劍便是他萬公子了。

時過境遷,不料卻在一個小小的客棧內遇見謝行空;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僅僅隻用了一招,就將他毫無懸念地擊敗。

差距,原來如此之大。

所謂目空一切,隻是年少無知!

剎那間,萬劍生萬念俱灰,黯然掉頭狂奔而去。那些姬妾麵麵相覷,趕緊把手中的各式樂器等雜物扔掉,呼喊著追趕公子。

頃刻間,擺出偌大排場的萬劍山莊的人就走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張紅地毯,諸多雜物,以及滿地的花瓣,藉此表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萬劍山莊萬公子到此一遊過。

整個過程,宛如鬧劇,或者說,隻是個笑話而已。

江靜兒大為解氣地拍案而起,吶吶道:「原來他就是第一神劍謝行空,厲害,太厲害了!」

眼眸掠過激動的光彩,如見偶像。

對於這位在武林中極富傳奇色彩的謝行空,她可是慕名已久,早就想認識一番。上次參加道安詩會,答應與彭青山去鼇頭島,便是奔著謝行空的名頭去的。可惜後麵因為葉君生的緣故,提前離場。不過剛才從萬劍生的表現來看,那一晚,謝行空也沒有現身。

「看見沒有,那就是謝行空!」

「嘖嘖,江湖第一神劍果然名不虛傳,隻用一根木條就將不可一世的萬公子擊敗,難道他練成了傳說中的『手中無劍』的高深境界?」

「可惜他帶著氈帽,看不見樣子……」

「哈哈,我先前悄悄低頭去偷看,見著了半麵。」

「啊,真得?快說說長得甚樣……」

江騰鏢局的人都沸騰了,議論不休。他們走鏢,身在江湖,對於那些鼎鼎大名的高手人物可是如數家珍。如今有緣能與江湖第一神劍在同一間客棧吃飯,說出去的話,倍有麵子。

人群中,唯一默然的人是葉君生,顯得格格不入的樣子。他不是江湖人,自然插不進嘴。

一夜無事,第二天隊伍繼續上路。

在路上,江靜兒還對自己當麵錯過謝行空之事感到遺憾不已。眼角的餘光瞥見葉君生很孤單地騎馬落在後麵,就拍馬掉回頭,來到他身邊,問:「呆子,昨晚沒有嚇到你吧。」

當時她還真怕萬劍生認出葉君生來,翻起舊賬,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幸好有謝行空出手。

葉君生笑著回答:「怎麼會?我膽子可沒那麼小。」

江靜兒小嘴一撇:「那就好,不過有謝大俠出手,根本不用怕。」

「嗬嗬,其實他不出手,我也沒覺得有甚可怕的。」

葉君生很認真地回了一句。

江靜兒樂了:這呆子愣頭愣腦的,有時候真讓人哭笑不得。

這時那名挨打的鏢師走來,問:「大小姐,昨天你可看清楚謝大俠的出手?」他沒來由被萬劍山莊的人打了,憋了一肚子氣,多得謝行空出手,間接幫他出了這口惡氣,對於謝行空,大有好感。

江靜兒搖搖頭,歎道:「謝大俠的出手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我哪裏能看見?」

「我看見了。」

愣頭愣腦的葉君生插嘴道。

聞言,江靜兒與鏢師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那一劍雖然快,雖然準,不過還是有三個空門破綻露出來……」

葉君生卻煞有介事地繼續說道。

江靜兒聽著,好像聽見一個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隻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鏢師咧嘴大笑,不防牽動傷勢,痛得嘴都歪了。

好不容易江靜兒才停住笑,不無嗔怪地橫了葉君生一眼,也不說什麼,揚鞭策馬,跑前頭去了。在江大小姐看來,這書獃子完全就在囈語,說夢話呢。

那鏢師幹咳了聲,語重心長地對葉君生道:「葉書生,我看著大小姐長大,知道她脾性,絕非那種輕易對人傾心的女子。故而,她雖然慕名謝大俠,可根本沒有其他的念想,你就不要多心了,以致胡言亂語……」

葉君生無語:為何說真話的時候,別人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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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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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暴雨





一隻信鴿,扇動輕盈的翅膀,穿梭於空中,飛入了冀州城,最後投入一座宅子裏頭,落在彭青山手上。

彭青山手指一撚,就取下信鴿小腿上綁住的一根小竹筒,打開,拿出裏麵一卷素紙來。

隨即手一鬆,信鴿撲騰騰的再度騰飛而去。

看完素紙,彭青山喃喃道:「好一對狗男女,真敢走到一起了!哼哼,如此,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一併解決了吧。」

隻覺得心中那根早就存在的刺,深深的紮入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開始氾濫,痛入心扉。

「縣試府試接連兩個第一嗎?想必如今定然是意氣風發,躊躅滿誌。看樣子,這頭豬已經養肥,是該殺的時候了。在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將其殺死,定然非常的暢快……」

「江靜兒,你個賤人,枉我對你癡心一片,至今未娶,沒想到你居然敢背叛於我,如此水性楊花的賤人,就該千刀萬剮!」

這般想著,眼中凶光大盛。

他彭青山一向自視甚高,風流倜儻,雖然偶爾也會在歡場上應酬,但對於正妻的位置,一直都為江靜兒留著。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鼇頭島的那個晚上,當著萬劍生等人的麵,江靜兒居然毫無避嫌地維護葉君生,這讓彭青山的麵子喪失殆盡,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自己喜歡的女子,卻執意維護另一個男人,尤其還是在好友麵前,如此奇恥大辱,忍無可忍。

鏗!

腰間佩劍出鞘,鋒芒畢露,好像一條露出尖牙的毒蛇,要飽飲人血。

「無毒不丈夫,是非因果,林林總總,全部一劍了斷。」

說著,手起劍落,就將桌子的一角砍掉,如切豆腐,輕而易舉。

桌子上,正擺放著一份燙金文書。

當目光放在這份文書上,彭青山才露出了得意笑意:昨日,他外放武山縣縣令的任命文書正式下達,即日便可以奔赴上任。

隻是在這上任途中,他要去了結一樁心事,徹底拔去心裏那根刺。隻要做得幹淨利索,試問,誰會懷疑他?

誰敢懷疑?

……

初夏的天氣,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午還陽光明媚,等到中午,烏雲滾滾,悶雷翻騰,很快就大雨傾盆而至。

出門在外,最討厭便是遇到惡劣的氣候,尤其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都連躲避都很困難。

「快找地方,看有沒有避雨之所!」

「拉住馬車,免得馬匹受驚亂跑!」

「大小姐,我記得在前麵不遠的一處山坳,有一座山神廟可以避雨……」

「好,那我們趕緊過去。」

一陣慌亂後,遭遇暴雨襲擊的眾人很快就定住心神,他們隨身都帶有蓑衣鬥笠等雨具,便急忙拿出來穿戴於身上。

葉君生隻帶著一柄粗布傘,撐在手上,在雨幕中艱難行走。不料迎麵刮來一陣大風,人沒事,可本就陳舊的粗布傘嘩啦一響,四分五裂,偽劣產品呀。心裏哀歎,眼下也顧不得了,跟著大夥奔跑。

約莫走了半裏地,來到一處山坳,果然有一座廟坐落在裏頭。

眾人急忙跑過去,卻見到是一座荒廢了的山神廟。雖然不至於崩壞,但絲毫香火的痕跡都沒有,不知多久沒人祭拜過了。地上積得厚厚的灰塵,窗戶破落,上首的一尊神像連頭顱都不見,隻餘下軀幹身體,看著頗為慘淡的樣子。

不過此刻諸人哪裏理會這些,紛紛抖幹淨身上的雨水,脫掉鬥笠蓑衣,免得把裏麵的衣服弄濕了。

至於馬匹,則栓到屋簷下,而車上的兩大箱鏢貨都直接搬進廟裏頭來。

「他奶奶的,這大雨來得好凶!」

「可不是,說來就來,老天爺忒不給麵子。」

趟子手們爆著怨言。

一行人中,就數葉君生最慘,全身淋得像落湯雞一般。他猛地省起一事,急忙往懷裏一掏,掏出那幅《靈狐圖》,卻見這卷畫居然滴水不沾,一點事兒都沒有,這才鬆口氣。

狐仙隱匿之物,果非凡品。

他的行李包袱平時放在馬車上,沒有遭遇暴雨肆虐。便趕緊取來,四下瞅瞅,要找個換衣服的隱蔽地方。

「葉公子,你到佛像後麵去換吧。」

小丫鬟阿格脆生生地提醒道。

葉君生點點頭,拿著衣服轉到佛像後麵去,見到這裏有一塊空間,恰好有佛像擋住,外麵人看不見。當下趕緊脫掉身上的濕衣服,脫得赤條條的,然後穿上幹淨的換洗衣服。

唧唧!

猛地一聲叫喚,倒嚇了葉君生一跳,就見到一團影子從神像底座的破洞中鑽出,竟是一隻小青狐。它本在這神像底座裏麵做了巢穴,受到驚嚇便慌張跑出來,不顧外麵風大雨大,直接從窗戶跳出去,逃走了。

等葉君生反應過來,那小東西早不見蹤影:哎呀,敢情剛才脫光光都被這青狐看見了,春光乍洩呀……

青狐的速度很快,外麵諸人卻沒有注意到,七手八腳生起了火,取暖,或者烤幹衣服。

「大小姐,這場雨如此勢大,隻怕一時半會不會停歇。」

老鏢師說道。

江靜兒「嗯」了聲:「如果許久不停,我們隻得在這廟中過夜了。」

「嗬嗬,沒事,又不是一回兩回了。那麼我們早些準備,燒些水來喝吧。」

行鏢之人,走南闖北,風餐露宿,什麼惡劣的氣候情況沒遇過?在這方麵,經驗豐富得很。而且身上都帶有幹糧,不怕會被餓著。

當下就有人拿出一口鐵鍋子,到廟外接了一鍋雨水,端回來燒——作為混飯吃的家夥,行鏢隊伍攜帶著鐵鍋,也是非常合理正常的事情。

大雨如潑,一下起來就不休止,直到黃昏時分,雨勢才漸漸小了些,但無論如何,這樣子都是趕不了路的,唯有留宿廟內,等明天再出發。

山神廟久不得修繕,屋頂多處漏水,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上,幹燥的地方並不寬裕。睡覺的話,大家需要擠一擠。

作為首領兼女子,江靜兒自然得到照顧,神像後麵那塊最好的地方,就讓給她和阿格了。

阿格手腳勤快,用一塊舊布當掃把,把地方打掃幹淨,這才取出被單鋪好。

天色已晚,夜幕來臨,廟中篝火燃燒,閃現出一團光明。負責輪流守夜的人手也已安排好,空閑的人倒頭就睡,要養足精神。

葉君生了無睡意,躺在硬邦邦的地麵上怔怔出神。

唧唧!

風雨飄零間,他依稀聽到有動物的叫聲從外麵傳進來。

是那隻小青狐。

風雨聲,狐叫聲,混雜到一塊,頗有一絲淒涼鬼魅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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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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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崩塌




「唧!」

本來叫得頗為淒婉纏綿的狐鳴,猛地尖銳一響,彷彿遭受到極其嚴重的傷害,甚至聽起來,就像臨死的哀嚎。

葉君眉悚然一動,一骨碌坐起。

這一動作幅度不小,睡在邊上的鏢師頓時警覺,睜開眼睛問:「怎麼啦?」

葉君生沉聲道:「外麵似乎有情況。」

那鏢師打個阿欠:「別擔心,外麵有人守夜……」

「啊!」

遽然間一聲慘呼從外麵傳來,在這肆虐的雨夜裏聽得尤其心驚膽顫。

「發生了什麼事?」

「不好,那是阿天的叫聲!」

「警戒,有人劫鏢!」

受到驚動,睡在地上的眾人全部驚醒,紛紛把握兵器,嚴陣以待。

片刻後江靜兒便手握烏木槍走出來,麵色凝重:「齊叔,莊叔,你們帶人守住鏢貨,萬萬不可輕易離開。」

「阿格,你帶著葉公子到鏢貨那邊,保護好他。」

她遇變不亂,而是有條不紊地下著指令。

阿格對葉君生道:「葉公子,不用怕,跟我來。」小姑娘看起來也是經過風浪的,很沉著鎮定。

葉君生並沒有動,忽道:「江小姐,其實我也可以幫忙。」

江靜兒沒來由感到有些煩躁,叱喝道:「你不亂跑就是最大的幫忙……」頓一頓:「既然爺爺將你托付給我,我就一定會保護你的。阿格,如果他不肯過去,你就抱著走!」

呃!

情況未明之下,葉君生覺得現在爭辯於事無補,幹脆自己走到鏢貨旁邊,周圍已圍成一個圈子,兩名鏢師,八名趟子手,個個手執兵器,將鏢貨和葉君生緊緊地守住。

江靜兒長吐口氣,緊一緊手中的烏木槍,一槍當關,運氣喝道:「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可否出來一見?」

她走鏢多矣,大大小小也遭遇過不少劫鏢的賊寇,但並非每一次都需要惡戰,有時候說說好話,再打點些錢財,便可以過關。鏢局這個行業,本來就最講究黑白兩道的平衡關係,不用見血光,就盡量避免。

隨著她的喊聲,一道幽靈般的影子飄然出現在門外。藉著篝火的光芒,可見他全身穿著漆黑的緊身夜行衣,背負一把長劍,頭上戴一頂碩大的鬥笠,遮掩住了麵目,看不清楚長得什麼樣。

江靜兒心一凜:對方隻一個人,再加上這副裝扮,獨行大盜的身份呼之欲出,麻煩了。

天華朝立國百年,文治武功,蒸蒸日上,但遠沒有達到四海昇平,路不拾遺的盛世——其實就算在盛世,地方上都會存在賊寇。山賊、汪洋大盜、獨行大盜等。

對於行鏢,最怕遭遇的便是獨行大盜。皆因對方行蹤不定,幾乎沒有規律可捉摸。而且他們往往心狠手辣,不講情麵,反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除非不出手,出手定然趕盡殺絕。

如此看來,負責守夜的阿天隻怕已凶多吉少。

「你是誰?」

黑衣人卻沒有回答,微微站立,隨即邁步徑直闖進來。

江靜兒一咬牙,嗤,烏木槍猶如毒蟒出洞,《穿雲十八槍》第三式「仙人問路」,疾刺對方胸口。

黑衣人的身形卻極為飄忽,瞬間便捕捉到了槍路,驟然一個扭曲,也不出劍,而是往邊上躲避,徒然一掌,劈在山神廟的門框之上,震得塵土簌簌抖落。

江靜兒有些詫異:這家夥想幹嘛?

念頭一晃而過,手中長槍絲毫不鬆,嗤嗤嗤,雨點般朝對上身上招呼。但黑衣人仍然沒有正麵交鋒的意思,不斷遊鬥,帶著江靜兒繞著整座山神廟走。間或拳腳舞動,打得不是江靜兒,而是廟。

奇乎怪哉!

江靜兒實戰經驗不少,但未曾遇過這般情況。難道說天太黑看不清,對手這才打錯了地方……不可能,此人絕對是個高手,盲鬥綽綽有餘。

所謂盲鬥,就是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根本不需要眼睛看,而光憑意識的捕捉判斷就能置敵人於死地,和走盲棋有異曲同工之妙——至於神通,更上一層樓,眼睛直接視黑暗於無物。

在武功修煉之上,江靜兒天賦不俗,雖然年紀輕輕,但已具備一定的盲鬥實力,這才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風雨之夜拚殺。

她槍法淩厲,可黑衣人的應對遊刃有餘,足以說明他的實力不比江靜兒差。如此,他怎麼會因為捕捉不準目標,而錯打在牆上?

事有反常必有妖,其中一定有陰謀,江靜兒腦海靈光乍現,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就要張口大叫示警。

哧!

就在此時,黑衣人反手抽劍,寒鋒若水,森森然。

此劍一出,頓生氣勢,固然無形,但迎麵壓迫而至,彷彿一堵看不見的牆,沉甸甸的,就連空氣都變得凝固。

江靜兒麵色大變,就在這道劍勢之中,她捕捉到了一絲十分熟稔的氣息,隻是那個答案太可怕,太不可想像,剎那間無法置信——

山神廟中,一幹人如臨大敵地警戒著,他們死死地盯著廟門,以及窗口,可目光所見,外麵漆黑一團,根本見不到江靜兒與對方交手的情形,隻能聽到激烈的打鬥聲。

砰砰砰!

間或他們的招式會落在牆壁上,非常有力,震得簌簌而動,有塵土飛揚,本來就破舊的山神廟,不堪重負地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葉君生眉頭一皺,大喝道:「不好,我們快走,這廟要塌了。」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先前得了江靜兒的命令,不敢輕易離開鏢貨。況且,外麵風大雨大,睜眼一片黑,出去後,隻怕處境更加惡劣,甚至連敵人摸到身邊都無法察覺。

他們這些鏢師趟子手,武功稀鬆平常得很,充其量不過三流而已。

葉君生大急:「還不走,我們都會被砸死的。」

哢嚓!

電光火石間,壓斷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已經出現,外麵黑衣人一個騰空,一劍如閃電,結結實實劈在山神廟的屋頂上。

轟隆!

整座山神廟崩塌下來,化為一堆廢墟,將還呆在裏麵的諸人全部活埋住,成為一座墳塋。

「不!」

江靜兒睚眥欲裂,身子搖搖欲墜,兩行淚水愴然流出,隻是剛流出來,就被扑打在臉頰上的雨水給稀釋了,再也分不清。她長吸口氣,穩住心神,手中長槍遙指黑衣人,一字字問道:「青山,彭青山,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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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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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兇手




「靜兒,原來你還認得我的劍。」

黑衣人淡然開口,果然便是彭青山。

江靜兒的身子徒然在風雨中微微發抖,她實在不敢置信彭青山會做出如此卑劣行徑。在她心目中彭青山文武雙全,談吐得體,家境殷富,年紀輕輕又考取了進士功名,得到官身,簡直可以用前途無量來形容。

他是高雅的公子哥兒,更是官,怎麼會蒙麵殺人,就與那汪洋大盜毫無區別?

「為什麼?」

當問出這三個字,江靜兒咬得紅唇都流出了一絲鮮血:她固然對彭青山沒有男女之情,但自小都是把他當成一位友好親善的大哥哥看待。

但現在,這個大哥哥變成了惡魔。

「哈哈哈!」

彭青山忽然仰天大笑:「為什麼?靜兒你居然問我為什麼?」

江靜兒一字字道:「對,我不懂。」

彭青山停住大笑,雙眼瞇了瞇,望著從鬥笠上滴落的雨水:「有些事情,靜兒你永遠不懂。我真不想殺你,那麼,現在你隻有一個選擇,放下長槍,當我的女人。隻有這樣,我才會信你。」

「哈哈哈!」

這下,反輪到江靜兒笑了:「彭青山,原來不懂的人,是你!」

彭青山劍眉一揚:「你不同意?」

「我呸!」

江靜兒狠狠啐了一口:「看來爺爺說得對,你正是那心胸狹隘的卑鄙小人,就連葉君生都比你好十倍,百倍!」

聽到那個極度不喜歡的名字,彭青山語氣一冷:「那好,是你逼我的。」

江靜兒柳眉倒豎:「無恥!」

嗤!

手中烏木槍捲蕩起一片水花,紅纓張散飄舞,直取彭青山喉嚨。

彭青山不慌不忙,舞劍相迎,嘴裡說道:「靜兒,記得以前我們經常切磋嗎?對於你的槍法,我不用看就知道破綻在哪裡。所以,最後問你一聲,答不答應。」

「去死!」

回答他的,是兩個果斷決然的字,以及迅猛有力的槍尖。

江靜兒心中充滿了憤怒,以及愧疚。彭青山因愛生恨,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不惜大殺開戒。正因為這樣,守在山神廟的鏢局人手才受到牽連,還有那個書獃子。

彭青山,這是專門來殺自己,以及他的嗎?

槍劍磕碰之間,激濺起點點火花,就算風雨如晦都壓不住。

但此時,江靜兒的槍法已亂。論武功本身,她本就弱於彭青山一籌,加上槍法套路早被對方熟悉,再加上怒火攻心的情緒,明顯已落於下風。

打著打著,江靜兒豁出去了,完全一副拚命的姿態,每一招使出,都本著兩敗俱傷的念想。

這一下,令得彭青山大感頭疼,放不開手腳。他眼眸掠過一抹凶光,劍法一變,施展出了真本事。

蓬!

江靜兒被他一掌打中肩膀,整個人都被拍飛,噗通一下摔倒在泥濘的雨水中,但她的槍還沒有脫手,奮力往地上一撐,就要跳起來,不料受傷頗重,心血翻騰攻心,聽著彭青山邁步而來的聲音,氣急之下,登時暈了。

這個結果,早就在彭青山的意料之中,他武功修為精純,距離先天之境不過半步之遙,對於力道的控製十分老練精準。

他並不想一下子就殺了江靜兒,太可惜了。

「可惜,那書獃子被砸死了……」

彭青山喃喃道。

「彭大人,你這是在找我嗎?」

突然之間,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廢墟那邊傳來。

彭青山一怔,立刻就聽出那是葉君生的聲音:「你沒有死?」功力貫注,就捕捉察覺到一個身影走來,站在江靜兒身前。

「你很想我死?」

聽到這句有點愣的話,彭青山捧腹大笑:「葉君生,磚石砸不死你真是天意,讓我能親手殺死你,痛快,太痛快!」

他幾乎忍不住要仰天長嘯,從而發洩心中的那團火。

葉君生又問:「其實你早就想殺我了?」

「不錯。」

「原來如此……」

葉君生忽地幽然一歎:「那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彭青山長劍在手,一步步走來:「豬要養肥了殺,而殺人,尤其殺仇人,就該在他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動手,一劍封喉,抹殺一切,才最為暢快。」

「仇人?」

葉君生的聲音仍然很冷靜。

「我且問你,我大哥被殺一事,與你可有關聯?」

「有。」

彭青山眸子一縮,恨聲道:「果然如此,好,很好,你那個妹妹還在彭城吧,你死之後,我保證她不會寂寞。」

他停在葉君生麵前一丈處,站定,寶劍舉起,一字字問:「如果你想要個痛快,那就告訴我,誰是真正的兇手?」

他早有推測,葉氏兄妹與彭青成的身亡有牽涉,但斷然認定行兇者另有其人。

葉君生嘴角流溢出一抹冷冷的笑意:「其實你知道了也沒用。」

彭青山一怔,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他很厲害?」

「大概很厲害。」

「他是不是會神通?」

「應該會。」

聞言,彭青山全身一顫:竟真又是那個神秘人,那了空大師口中的術士高人。其在彭城時襲擊了彭青成,施以懲戒。在這件事上,彭青山聽從了了空大師的建議,不再追究,隻當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因為了空說過:如果再去招惹對方的話,會有大禍臨頭。

了空大師乃先天武道的高手,經歷無數,他鄭重其事地告誡,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隻是,他們彭家已經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了,為何在道安府,那術士高人還要對彭青成下殺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難道說彭青成又做了甚事,以至於激怒了對方?

可恨!

彭青山狠狠一跺腳,心頭一股憋屈氣潑辣辣翻騰,大叫一聲,長劍如虹,就要將葉君生斬於劍下,藉此發洩內心的憋悶。

「咦!」

一劍之下,他沒有聽到慘叫聲,沒有聽到血花噴灑的快意,在漆黑的風雨中感受到的,卻是一縷如針芒的鋒銳。

這是?

彭青山麵色大變,敏銳的意識瞬間便察覺到那是一根纖細的樹枝,而這樹枝竟然握在葉君生的手裡,直刺向他的喉嚨。

他敢肯定,自己的劍還沒有將葉君生刺死,那貌似普通的樹枝早已洞穿自己的喉嚨。

在電光火石間,彭青山便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收劍倒退。

隻無奈,很多時候就算做出了最好最正確的判斷,但都無法改變結局,因為有些事情一開始就錯了。

錯得離譜!

噗!

彭青山聽見一聲極為輕微的悶響,卻是從自己喉嚨發出的,非常的怪異,雙眼瞬間睜大,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原來是你!」

這一聲吼,彷彿吼出了全身的力氣,然而正如葉君生事前所說的:「其實知道了也沒用」。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不是這樣的,到了明天,下雨也好,天晴也罷,隻要趕五個時辰的路,那麼他就能趕到武山縣,當一縣之尊縣太爺了。

現在,本應該是他平生以來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才對——原來,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被殺,真不甘呀……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在身子倒下去的時候,彭青山福至心靈,終於明白了空大師修煉閉口禪前所告誡的八字真義,隻可惜,他再也無法回頭了。

因為死人,是不可能回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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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難得




江靜兒霍然醒轉的時候,風雨仍在飄揚,四下一片深沉,不知昏迷了多久。手一動,發覺那烏木槍還牢牢把握在手裡,而彭青山卻無影無蹤了。

「發生了什麼事?」

她慢慢站立起來,可舉目茫然,根本無法捕捉到有價值的蹤跡。猛地想起被崩塌的神廟所活埋的眾人,心中大急,趕緊奔到廢墟上,用槍當挖掘工具,救人。

黑暗中忽有咳嗽聲從下面傳上來,表明還有人活著。

江靜兒忍住傷痛,打起防水火折子,用以照明,挖掘的速度更快……

約莫半個時辰後,廢墟被扒開,露出裡面的人來。橫七豎八,暈了一地,其中不乏頭破血流者,但經過檢查,人人都還有呼吸。而葉君生與阿格被壓在一堵牆根之下,兩人都沒有外傷,只是單純昏迷的樣子。

人未死,那就好!

江靜兒一陣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拚命忍住眼淚——這一次,是她走鏢以來所遭遇過的最慘重事故。

稍稍休息一陣,趕緊又拿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開始治療。

傷員們悠悠醒轉,頓時呻吟一片,不過保得住性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回想山神廟崩塌下來的一刻,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端是可怕。

穩了穩神,鏢師便開口問江靜兒,那獨行大盜是誰,打跑了還是殺掉了……

江靜兒沒有說破彭青山的身份,對方身份太敏感,處理不妥當會招惹無窮麻煩。況且,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彭青山是死是活,只得找個藉口胡謅了過去。

心裡在想,在自己昏迷期間,肯定有第三者出現,這個人應該非常厲害,以至於能壓住彭青山。

那麼,此人會是誰?

苦苦思索,腦海忽然跳出一個人來: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對,肯定是他了。

這一下,江靜兒終於捋清了思路,前後情形都能有序地銜接起來。江湖傳聞,謝行空性格孤傲,高手寂寞,但有俠骨心腸。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事了拂衣,正是其典型的行事風格。

恰好,前些日子在雲台鎮,對方曾經露臉過,還一劍擊敗了「狂劍」萬劍生。

江靜兒自幼習武,如果說把那彭青山當做哥哥看待,那麼對於謝行空,則當成一位英雄來敬仰。尤其是聽到許多江湖傳說後,認為如謝行空這樣的,才真正算是頂天立地的大劍客、大人物。

眾人包紮好傷口,休息一番,行動無礙了。

這時一鏢師問江靜兒:「大小姐,阿天的屍體怎麼辦?」

阿天就是昨晚負責守夜的趟子手,被一拳打塌了胸口,一命嗚呼——彭青山的本意,就是一網打盡,然後可以造成一個劫鏢的現場,從而做到天衣無縫。故而,其下手很是狠辣。本還想著收拾了江靜兒,再梳理一遍廢墟,做到不留一個活口。只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

江靜兒一咬牙:「把屍首裝好送回彭城去,請總鏢頭撫恤,多給五十兩銀子。」

「那要不要報官?」

「齊叔,你說呢?」

鏢師乾咳了一聲,苦笑道:「依我之意,就算了吧。」眼下鏢貨沒有喪失,賊寇又被打跑了,報官的話,一旦進入程序,講究的東西就非常複雜,說不定還要打點一大筆錢財。

不報官,不立案,反可以冷處理。

江靜兒沉吟一會,點點頭:「好,那就不報官。」

心裡委實有幾分忐忑,如果彭青山未死的話,肯定會捲土重來;可目前毫無證據,也不能直接去衙門揭發他,所謂官官相護,很可能揭發不成,反而自投羅網。

當下只能期盼謝大俠殺伐果斷,直接將彭青山殺了,毀屍滅跡,那就乾乾淨淨,一了百了。

等到天亮,隊伍分成了兩撥,一撥由一名鏢頭帶領,另有受傷比較重的四名趟子手一起,護送阿天的屍體掉頭返回彭城去。

另一邊則由江靜兒帶領,繼續押送鏢貨前往冀州——從此地到冀州,大概只剩下三、四天的路程了。

幸好馬匹沒事,昨晚受驚跑脫了,跑進樹林子裡,又全找了回來。

遭遇劫難,諸人的情緒都大受影響,很是低落的樣子。江靜兒忽而策馬到葉君生身邊,頓一頓,終是說出口:「呆子,這趟的事,是我江家對不起你。」

撇開彭青山下手的動機,這一趟來冀州,卻是江知年一力邀請,讓葉君生跟隨鏢局一起走。在某個角度上看來,葉君生確實無辜地遭受了一次無妄之災,好在倖免於難。

聽阿格說,廟倒塌前葉君生非常機靈地發出了警告,還拉著她躲進牆根下,這才沒有被砸傷,只是「轟隆」一響,被鎮壓住暈了過去。

如此看來,這呆子還真得不能算呆……

很難得地從江靜兒嘴裡蹦出「對不起」三字,倒讓葉君生有些不習慣,呵呵一笑:「無妨。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或者經此一事,我能得大氣運,再考得一個院試第一呢。」

這傢伙的表現,端是令人有些驚訝,死裡逃生,若果換了一般的文弱書生,只怕早一副臉青口唇白的模樣,說話都不利落了。

念頭晃過,江靜兒咬著嘴唇:「縣試府試,再加上院試,三個第一,聽說整個冀州,自古以來只有一個人做到。」

「哦,是誰?」

「有『冀州第一才子』之稱的郭南明。」

聞言,葉君生咂咂嘴唇,不置可否。

江靜兒忽地嫣然一笑:「不過我相信你同樣能三試第一,因為在道安詩會上,你都能壓過郭南明一頭,這一次考試,更不會輸給他。」

她的模樣有些憔悴,但一笑,卻嫵媚如花。

葉君生也笑了,思維一個大跳躍,話題一轉:「江小姐,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笑的樣子挺可愛的。」

江靜兒一怔,臉皮莫名地有幾分紅潤之意,記得上一次在鰲頭島不歡而散,回來的途中葉君生也曾說過自己可愛。

如今瞧著這呆子一臉壞笑,有點惡作劇的樣子,心中不無嗔怒,如果換了第二個男人這麼對她說話,只怕已被「一槍挑燈籠」了,但現在,卻是無法下手,唯有氣哼哼一聲,趕馬走掉。

因為走得急,反而像逃。

身後,葉君生哈哈大笑。

——原來日子,繃著臉皺著眉,苦大仇深是一天;換過來說些俏皮話,輕鬆愉悅,還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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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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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八卦





葉君生的性格絕非那種一絲不苟的嚴肅,恰恰相反,他是那種陽光向的人。在前一世,最喜歡的便是周星星同學的影視作品,頗受無厘頭影響。隻是穿越時空,來到一個完全不同樣的世界,因為身份境遇等原因,性格自然而然就受到了壓製——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表現出格的話,會被人當做異端來處理掉的。

隨著對人文環境的熟悉,以及瞭解,內心的世界才會慢慢舒展開來,間或流露出幾分真實。

他喜歡做回一個真正的自己,但大前提還在於,有足夠的實力。

……

冀州為天華朝九州之一,屬於一個非常大的疆域概念。以葉君生的理解,大概有前世兩個中等省份的相加麵積大小。

冀州城,一州之都,當然建設得非常輝煌宏偉。比起彭城縣,簡直大巫見小巫。

進入冀州城時,葉君生頗有幾分「鄉巴佬進城」的驚歎感。心中更加堅定遷徙過來的決心,話說窩在彭城縣,有啥前途?

他穿越而來,可不僅僅是求溫飽——「人如果沒有理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進城後不久,葉君生便與江靜兒一行分開了。江靜兒他們要去交割鏢貨,而葉君生要去冀州科舉院那邊報到。

這一別,想再見恐怕得回到彭城後。

臨別時,小姑娘阿格特意跑來,叮囑了一番,卻是江靜兒怕葉君生徒然來到大城市裏頭,昏昏然,找不到北。

葉君生聽得連連點頭,確定路徑後,就背著包袱,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

後麵江靜兒望著他稍顯瘦削的背影,竟莫名發呆,片刻之後才醒神過來,自嘲一笑:「我這是怎麼啦?」

趕緊帶人去交割鏢貨。

卻說葉君生,先來到科舉院中辦理一些必要的考前手續。其時那裏,也有些其他地方來的考生,正在報到。

院試麵向的,是整個冀州管轄下通過了縣試府試兩關的童生,所以數量不會少,百人的規模是有的。

沒有熟人,葉君生自不管別人如何,辦好手續就出來,投宿附近的一家「步雲客棧」。

所謂「步雲」,自是取「平步青雲」之意,有好兆頭。故而,往年來考試的童生,基本都會住在這一間客棧內。

今年同樣不例外。

葉君生投宿的時候,就見到一樓有好些身穿儒衫,頭戴文士巾的童生,三三兩兩,或喝茶,或飲酒,海闊天空,氣氛甚是熱烈。他們或是結伴而來的老鄉,或者早就相識的朋友,或是新結交認識的,不一而足。

此謂人情。

誰也說不準一考之後,哪個能平步青雲,獲得秀才功名,踏出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但在此之前,投緣交際一番,總不是壞事。

葉君生肚饑,準備先吃飯再上去休息,就找了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大碗牛肉麵。

麵沒上之前,舉目一掃,將諸多考生的形容麵目收之眼底:從年紀上看,老中青都有,總歸來說青年少,中年比重大,有些老的,都頭髮花白,長鬚飄然了,足以躋身爺爺輩。

但他們依然精神抖擻,大有考不到功名,死不瞑目之勢。

苦讀聖賢書所謂何事?

不外乎「功名」二字而已。

「嗬嗬,今年參加院試人數最多者,又是冀州本地,足足有四十五人之多,幾乎佔了半數。」

「這個當然,底蘊在呢,無可撼動。下麵府縣就寒磣了,好幾個地方都顆粒無收。」

「說起來,聽說今年彭城縣倒是出了個人才,叫『葉君生』的,縣試府試接連兩個第一呀。」

「那也算不得本事,除非他院試能再奪第一。」

「嘖嘖,三試第一就少見了,咱們冀州自古以來,可就隻出了一子而已。」

「郭南明?」

「捨他其誰。」

「可是今年的道安詩會,郭南明可是被那名不經傳的葉君生給壓住了。據說,郭南明還氣得吐了血。」

「真得?你如何得知?」

「嘿嘿,郭南明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又是極其傲氣的人,本以為那詩魁之名唾手可得,哪想到會殺出個葉君生來?換了我,我也吐血。」

「詩會你我都參加了的,前三甲都是寫詞,都是《念奴嬌》,說真心話,葉君生那首遠超其他,奪得詩魁毫無爭議。」

「怎麼會沒爭議,你沒聽說嗎?底下都議開了,不少人都認定此詞來路蹊蹺,恐非正途。」

「對呀,端是奇怪,這葉君生何許人也,怎得以前不曾聽說過,有些莫名其妙就火起來了。」

「嘖嘖,此事說起來倒有幾分傳奇色彩,此子本出身書香門第,不過家境破落,雙親早逝,到了他這裏,就隻遺留下一屋子書。這葉君生愛書如命,不事營生,久而久之,就成為一個書癡。他晚上的時候點不起燈火,就跑到外麵借月光來看書,一直看到沒月光為止;至於白天就更瘋狂,傳聞有一次捧書上廁所,因為沒有草紙,又捨不得撕毀書頁,最後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解決?」

「五指山上,盡金黃矣。」

諸人一聽,頓時哄堂大笑。

又有人問:「他隻埋頭讀書,飲食何來?」

「他有個好妹妹,節衣縮食地供應溫飽。但這日子,始終無法長久,幾年間便欠下許多債務。那些債主們等不及,就上門來搬書還債。」

「書癡豈會願意?」

「當然不願意,雙方便發生了摩擦,他被推倒在地,摔暈了過去。大家又猜後來如何了?」

「如何了?」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書癡一摔之下,竟然開了竅,迷津消散,這才有了後麵參加詩會奪魁,以及縣試府試兩個第一之事。」

聞言,一片唏噓聲起。

這一夥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好像說書般,說得眉飛色舞,聽得津津有味,熱烈非凡,可見八卦之魂恆古長存。

一邊的葉君生倒是聽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發作,總不能發飆,大喊一句「代表天道公義」滅了他們。

此時忽有一童生走過來,作揖道:「這位兄台可是前來參加院試的同仁?好麵生的樣子,敢問貴姓大名。」

葉君生身穿讀書人的服飾,又出現在這步雲客棧內,八九不離十就是來應試的童生了。其年紀輕輕就能考到這一步,正是好大一隻「潛力股」,自當交好一番,早有不少眼睛瞄過來。

葉君生起身還禮,淡然道:「鄙人彭城葉君生。」

此言一出,客棧內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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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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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寂寞





葉君生自報家門後,客棧內的氣氛頓然變得尷尬。不過一會,便有人打破僵局,上來搭訕,還要請葉君生出去遊山玩水一番——眼下距離院試開考,還有兩天時間。

不過葉君生以「專心備考」的理由,一一婉拒了。吃完麵,便上樓休息。

第二天上午,起床梳洗完畢,準備到冀州城逛逛,瞭解些風土人情。畢竟日後要在此城紮根,需要先勘察情況,為以後鋪好路子。

但剛下樓,便被一群童生圍住了,熙熙攘攘,熱情地要請葉君生去城東郊的鴨知灣走走。

那鴨知灣屬於冀州城一處頗有名氣的勝地,但凡有文人騷客來往,必然要去一遊。

其中昨天議論葉君生糗事,論得眉飛色舞的那名童生態度最為殷切。他姓「黃」,名「超」,字「超之」,卻是道安府人士,今年二十有八,已經考了三屆院試,可惜都未能過關:「君生,昨天之事,是我口無遮掩,所以今天做東,特意向你賠禮道歉。」

葉君生微一沉吟,搖搖頭,道:「不好意思,我真有要事去做,所以無法出城了。」

見他拒絕得堅決,諸人隻好遺憾散去。

葉君生一個人上街——因為沒有詳細地圖的緣故,隻能多問人,並記錄下來。轉悠了一上午,大概就將冀州城的區域,以及主幹街道給摸清楚了,並在一張白紙上,描繪上一幅簡陋的圖形。

「咦,小姐你看,是葉公子。」

臨街一座酒樓上,江靜兒主僕正坐著吃飯,小姑娘阿格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下方的葉君生。

江靜兒往下麵看去,見到葉君生時不時就拉著一位過往行人來詢問著什麼,問完,當即用筆寫下來。

這呆子,是在問路嗎?

「小姐,要不要叫他上來?」

江靜兒淡然道:「不用了,吃過飯,就要出城回家。」

阿格「哦」了聲,似乎覺得有些遺憾,又問:「小姐,你真不和我們一起走?」

「不是說了嘛,我要走水路,從道安府那邊過去。」

阿格忽地眨了眨眼睛:「小姐是想去看那位謝大俠吧。」

江靜兒點頭道:「不錯,江湖傳聞,他會趕往那邊行俠仗義,懲惡揚善。因為怕有危險,所以不帶你一起走。」

「可如果等你去到,他早就離開了呢。」

「不會的,這一次他的對手非同小可,據說乃是一隻妖怪。」

「啊,妖怪?」

小姑娘急切問道:「這世界,真得有妖怪嗎?」

「嘻嘻,有妖怪又有什麼奇怪的,世上還有神仙呢。」

說著,江靜兒的思緒停頓了一會,悠然想起了空大師的言語:那位重創彭大少爺之人,應該就是一位術士神仙吧。隻可惜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緣與之相見……

「神仙?」

阿格很誇張地一吐舌頭。

不過在民間,神仙妖怪之說的確流傳已久,許多人都信以為然,並不會覺得荒謬。

「原來小姐是專門去看謝大俠降妖除魔的英姿的。」

「那還用說,他可是我的偶像。」

「但話說回來,那妖怪厲不厲害的。」

江靜兒含糊回答:「應該很厲害吧。這我哪裏知道……我也是無意中打聽到這條消息,才想著順路走一道。」

樓上兩女交談不休,樓下葉君生已離開,到另一條街道去了。傍晚時分,他才回步雲客棧,開始歸納總結:以自家目前的情況,靠賣弄小發明來發家致富的路子很難走得通,耍些物理常識來改變世界更是癡心妄想。

這個世界,可是有神仙妖怪的,明顯不是一個傳統的曆史位麵。

那麼,還是按照節奏來走最合適:第一步,便是考得秀才功名,有了功名,進讀公學,一切都好辦;第二步,便是接妹妹過來,自不能讓她繼續做那些零碎活計了,需要找一份體麵的工作。

這個有點難辦,不管到哪裏,隻要替人打工都會受氣,最好的就是自己做買賣。

問題在於,自家能做什麼買賣?

咦,對了,可以開一間書帖店,賣字。

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昔日在鄉下賣對聯賺到第一桶金,可謂嚐到了甜頭,自可將之發揚光大,開成鋪子來做。

如斯,便有一個穩定的根基所在。

在天華朝,字畫需求不小,對聯中堂匾額等等,都是市場,很多有了錢的人家都會買些筆墨回家,裱好,掛在家中附庸風雅。

當然,字的價格與名氣地位有關。

葉君生對自己的字很有信心,固然不敢說一字千金,但賣個溫飽應該沒問題——這便夠了,本就不指望賺多少,隻是讓葉君眉有一份適宜的事情做罷了。她自幼也愛讀詩書,隻是後來家貧無法上學而已。

吃了妹妹多年的「軟飯」,是時候反過來養妹子了。

貫通思路,計劃籌謀完畢,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葉君生為人做事,非常幹脆利索,第二天他早早又出門,去做一番市場考察。瞭解到冀州東城有一條名叫「墨香巷」的小街道,專門賣字的,有本錢的話,可以到那邊盤下一間鋪子。

經過打聽,那本錢大概要五貫錢左右,不是一筆小數目;而如果直接買下一間鋪子,價格更高,大概要五十貫。

這樣的資金需求明顯超過預算。

不過錢的問題以後可以再解決,反正心中已有盤算,隻等考過院試,才能最終定奪,無需操之過急。

念頭定落,返回客棧。

回到客棧的時候,忽然見著許多人擁擠在一塊,議論紛紛,好像有甚了不得的大人物蒞臨一般。

「葉君生回來啦!」

一聲發喊,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徑來,好讓葉君生走進去。

葉君生一皺眉,並不怯場,逕直走進去,就見到裏麵有一少年端正坐著,身穿潔白絲袍,一塵不染的樣子。其麵目清雅,隻是身子骨略顯單薄,一抹傲氣,自然而然在眉宇間流露出來,看上去,宛如一朵孤芳自賞的雪蓮。坐在那裏,天生與身邊的人有距離感。

少年正捧著一卷書在看,聽到葉君生來了,這才掩卷站起來,掃了葉君生一眼,淡然道:「原來你就是葉君生,好,很好,希望能你考中秀才,進讀觀塵書院,唯有那樣,我才不會寂寞。」

說完,負手又傲然走了出去。似乎他等在這裏,就是為了跟葉君生說這一番話。

「莫名其妙,你寂寞關我屁事,你全家都寂寞……」

葉君生一頭霧水,不禁腹誹道。

那黃超之便輕悄悄過來,低聲說道:「君生,他就是被你氣得吐血的郭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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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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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官氣




五月初九,院試正式開考,在形式上嚴格了許多,防備考生夾帶等方麵的工作做得頗為嚴謹。

院試一共兩場,一天考一場,共要寫三篇文章,外加默寫一篇《聖訓》。這文章題目,全部出自聖人著述。

一如前期,葉君生得心應手,寫文落筆很快,並無阻滯。到第二天第二場考完,時間還充裕著呢。他便端坐著,幹脆運起劍意,舉目去觀望主持考試的顧學政——

這顧學政,字「惜朝」,年約四旬,一張國字臉,三縷長鬚。這樣子,長得就很嚴肅。看著他,葉君生不禁想起以前高中年代的一位性格嚴厲的班主任。

一州學政,三品大員,屬於很大的官了,換做前一世,就是教育廳廳長。如今正好用來觀望,看那官氣如何。

嗡!

一團血氣嫋嫋,盆狀,隻是顏色並不那麼鮮明,還有些鬆散的痕跡。由此可知顧學政的身子狀況,遠不如看上去那麼高大強壯。

血氣之中,有一根文氣,粗若火柴梗,頗為惹眼——這個時代的文官,基本都是進士出身,不少人還是文學大家,寫得詩詞歌賦,做得錦繡文章。因此顧學政有文氣,一點都不奇怪。

咦,那是……

就在此時,一團黃光乍現,淡淡的,形狀四四方方,小印一般鎮守在頭頂,煞是靈動。

絲絲黃光,雖然很淡,但其中似乎裹挾著一種甚有壓迫力的威嚴,令人不敢正視。

哧!

葉君生突然覺得雙目刺痛,彷彿被強烈的陽光刺照到一樣,趕緊閉緊雙目,差點連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官威至斯!

顧學政若有所覺,霍然望向葉君生這邊。話說剛才瞬間,他隱隱覺得有人在偷窺自己。

略一沉吟,便起身走下來。

葉君生伸手揉了揉眼睛。至此,他終於親身體驗到大聖所說的,官氣對於神通的反噬作用了。

這是一種難以明喻的感覺,或者可以說是精神領域上的,不同類型力量的碰撞衝突。到了這般層麵,比的就是看誰的精神力量更大。

所謂官氣,本質上就是長期做官所養出來的一種精神念力,雖無形,但存在,因為長期作上位者,手握權柄,主操縱掌握之道,故而很是霸道。

顧學政走到葉君生身邊,略略一個停頓,然後又過去了。

葉君生暗暗鬆口氣:自己的《永字八劍》修為到底還是太淺,實力不足,這才會在顧學政麵前受到壓製。

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八道劍意全部領悟出來,實在有些迫不及待。

考試時間終於到了,交了卷子離場。

大考過後,葉君生所見的情況殊不同以前,個個如釋重負。那些童生們反而麵色沉重,憂心忡忡的樣子。

「嗚嗚嗚!我那一篇《知民論》用錯了個典故,該如何是好?」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童生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幾個人拉扯著他,都拉不走。

「他這是第二十次參加院試了。」

這時候黃超之走過來,對葉君生道。

二十次?

幾乎等於高三複讀二十年了,端是好毅力,好堅持,好執著。

葉君生見著,心中有惻隱之意,不禁隨口念道:「上勾為老,下勾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好一句『童生考到老』。」

一聲讚譽,竟來自顧學政。他帶人收了卷子出來,恰好聽到葉君生這句上聯。

一眾還滯留在院中的童生趕緊施禮。

顧學政點頭致意後,目灼灼看著葉君生:「你是何處考生,姓甚名誰?」

「學生是彭城葉君生。」

顧學政一怔,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原來你就是葉君生。」說完,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帶著人離開了。

他一走,院中的童生們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葉君生。

葉君生簡直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花了。

黃超之幹咳一聲,拉著他到一邊,低聲道:「君生你有所不知,學政大人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便是郭南明。而且他們兩家,為世交。」

這一說,葉君生頓時明白了,原來又與那個什麼冀州第一才子有關係,還真是陰魂不散。

黃超之又道:「不過君生你放心,學政大人素來秉直,不曾聽說過有徇私之舉,所以隻要你文章做得好,功名無虞。」

葉君生嗬嗬一笑,拱手道:「多謝超之提點。」

黃超之搔一搔頭:「客氣了,說起來還是我不對,非議長短。如今考完試了,不如我請你到酒樓去喝一杯,當做賠禮道歉,如何?」

葉君生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黃超之性格倒算爽快,三番兩次邀請,不妨結交一二。至於顧學政那邊的事情,如今也不好多加揣測。假如因為自己那首無心插柳的《念奴嬌》把郭南明激得吐血,顧學政就此公報私仇的話,隻能證明他毫無氣量,不配當這個學政,當下可靜觀事態發展。反正五天後就公榜,屆時黑白是非,清清楚楚。

到了酒樓上,黃超之點了許多好菜上來。他雖然不是出身豪門大族,可家裏起碼算得上是個鄉紳階層,在飲食上的花費,不會寒酸。

吃喝完畢,就一起返回步雲客棧。

如今雖然院試完畢,但一眾童生都沒有離散,而是等在客棧裏頭,靜候放榜消息。

客棧內熱鬧非凡,葉君生卻有些不堪,白天基本都單獨出外,為開書帖店的事務觀察奔走,要預先拿出一個最為節省的方案來。

此事隨口間,亦在黃超之麵前提及,他問:「君生,你開這店舖,可有充足的字源?」

葉君生回答:「賣的都是我自己寫的字,寫多少,賣多少。」

黃超之一聽,為之啞然:「君生,你這想法雖然好,但未必行得通……我不是說你字寫得不行,隻是這年頭,若無相當名氣,字畫都賣不上價錢……」

葉君生明白他的意思,也曾深思熟慮過,此時笑道:「明白,但凡事總有個過程,從低到高,從無到有,不管如何,都需要嚐試打拚。」

見他堅持,黃超之自不好多說。

時光荏苒,轉眼間五天工夫便過去,放榜的日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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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放榜




今天一大早,步雲客棧的一眾童生便穿戴整齊地出門,到科舉院去看榜。

黃超之特意戴了一頂嶄新的文士帽,上嵌一塊拇指頭大小的紅玉,熠熠有光,十分喜慶的樣子,蘊含「鴻運當頭」之兆。

「君生,走,看榜去。」

葉君生正在一樓慢悠悠地吃著一碗麵,道:「超之,時候還早著呢。」確實,現在過去的話,恐怕要等大半個時辰才能揭曉。

黃超之拿他沒辦法:今天可是放榜的大日子,對於童生而言意義重大,前程攸關,葉君生倒好,優哉遊哉,一點都不心急。他是不在乎呢,或是對自己有信心?

便苦笑道:「君生,不早點去佔位置的話,到時恐怕不能第一時間看見榜單了。」

葉君生笑道:「遲去早去,榜單都在那裏;遲看晚看,榜單的名字也不會變化,你說是也不是?」

黃超之聽得一翻白眼,他也算飽經考場的「老江湖」了,閱人不少,可未曾見過葉君生這般的,一豎大拇指:「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急了,就與你坐在這裏等等。」

真得坐下來。

彼此雖然結識不過幾天,但性格甚覺投緣,對於葉君生這個朋友,無論如何他黃超之都是交定了。

有些認識黃超之的童生經過,叫他一塊去,都被他搖頭婉拒,說要等葉君生再走。

那幾個童生自顧離去,出了門口,便有議論:「這超之也是,怎地就那麼看好這葉君生?」

「不奇怪,葉君生兩試第一,勢頭正猛,提前與他結交,正好能落得一份人情。」

「嘿嘿,孟元兄所言差矣。依小弟看,葉君生這趟非要跌個大跟頭不可。」

「哦,此話怎講?」

「你忘了院試可是顧學政顧大人所主持的。」

「那又如何?」

「顧大人為郭南明的恩師,他的弟子在道安詩會上被葉君生攪了局,氣得吐血,這梁子可不小。前些時候,眼高一切的郭南明都殺到客棧裏來了,我看著,來者不善。」

「然而顧大人一向公正嚴明,應該不會徇私吧。」

「這個不好說,隻需輕輕弄個絆子,就夠葉君生吃不了兜著走了。」

幾人聽著,深以為然。顧惜朝固然以嚴正著稱,但他始終不是聖人,審核文章又極具主觀性,真要唰你,根本無從申辯。

終於等葉君生吃完麵,黃超之起身,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兩人正要出門,外麵忽有一小廝疾步奔來,口中大呼「報喜」。

黃超之心中一動,連忙叫住他,問道:「是否院試第一名結果出來了?」童子試不同鄉試,一般不會有專人上門報訊,不過也有例外,院試第一,往往都有人前來報喜,討個賞錢什麼的。

那小廝回答:「正是。」

「是誰人考得?」

小廝打量了他一眼,道:「院試第一名,為彭城葉君生考取,敢問哪位公子是葉公子?」

黃超之一聽,狠狠一拍手掌,很激動的模樣:「中了!」

那小廝以為他就是葉君生,頓時笑容滿麵:「恭賀葉公子……」

黃超之趕緊拉過葉君生,表示他才是正主。

自有一番熱鬧不提——有人報喜,賞錢必不可少,於是葉書癡錢袋中的盤纏又少了一大截。

黃超之望著葉君生,片刻後感歎一聲:「君生,我這才明白為何你不著急去看榜了。」

葉君生微笑:「過獎,但其實我真沒多少信心。」此話當為心裏話,科舉文章,仁者見仁,就算寫得花團錦簇般,誰都不敢打包票必中。再加上顧惜朝與郭南明之間的關係,更存在許多變數。

如今看來,顧學政算得上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

自古官場多卑劣,但無可否認,也有不少能守原則的君子。

「哎呀,你得了第一,可我還沒有去看呢。」

黃超之叫了一聲,也不管葉君生了,趕緊去看榜。

約莫半個時辰後,看榜的童生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幾家歡喜幾家愁。這生員功名的錄取幾率並不高,百人中最多就十來人考取,隻因為整體數量就不多,否則與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後世高考,有得一比。

黃超之赫然也考過了,第四次,這一次終於得償所願。雖然名次比較落後,屬於「增生」範疇,但功名就是功名,直把他喜得笑容像雕刻在了臉上,燦爛如永不會凋謝的牽牛花。

這般夢寐以求,終於一朝達成的狂喜,絕非葉君生所能體會理解的。

「君生,走,狀元樓,我請!」

這廝一副「功名在手,天下我有」的豪邁氣概。

葉君生坦然道:「就算讓我請,我也請不起了。」他囊中羞澀,別說吃不起狀元樓的飯菜,就算等閑的飯館都不敢去。去的話,隻怕就沒有盤纏回家了。

黃超之嗬嗬一笑:「君生,你現在三試第一,前途無量,日後還怕沒錢嗎?」

三試第一,就是優等生員,確保廩生無疑,可免費入讀觀塵書院。學有所成後再參加鄉試,如果能中舉,那便是舉人老爺了;再考上去,就是進士,官身在望……

這一頓酒,吃喝得極為酣暢盡興。

回客棧的時候,就連葉君生都有幾分醺醺然了。他心中已有主意,明天與黃超之一道返城,經過道安府……

可以的話,順路到陳家鄉那邊走一走。因為還有一件事情,總是記掛著,需要做個了斷。

……

冀州城北,郭家大宅。

郭南明在書房中讀書,忽有敲門聲,然後一名老管家打扮的僕人走進來,恭敬道:「少爺,院試放榜了。」

郭南明放下書卷,淡然問:「誰是第一?」

「彭城葉君生。」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老管家有些遲疑,恐怕會刺激到少爺一樣。

然而郭南明不動聲色,平靜得像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嗬嗬一笑:「幸而沒讓我失望,若果拿不到這個第一,怎配進入書院,站到我麵前來?到了書院,我真要看看,你是如何寫出那『人生如夢』來的。」

老管家聽著,心中納悶:少爺不是與那葉君生有過節嗎?怎麼現在少爺似乎很希望對方能三試第一似的,不懂……

或者說,有時候就算懂,也要裝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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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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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變化




將三試第一所引發的熱議揮之腦後,葉君生踏上了歸途——在這個沒有手機沒有本本的世界,旅途總會讓人覺得無聊而寂寞,雖然他不是一個人。

時間在瑣碎中過去,這一日,到了道安府。

黃超之很熱情地要請葉君生到家裏做客,不過葉君生婉拒了,繼續背著包袱趕路,來到了陳家鄉。

昔日,他與妹妹便在鄉上渡過了一陣平靜但充實的日子,本該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孰料突然發生河神托夢之事,以至於和村民之間產生了隔閡。當其時全體村民都要求葉氏兄妹離開,群情洶湧。

那時候,葉君生選擇了離開。

現在,他回來了。

故地重遊,但陳家鄉宛然有了大變化。如果說以前的村莊生機勃勃,到處可見嬉戲的孩童,勤勞的村民;那麼如今則是一片死氣沉沉,就連那狗吠聲都有氣無力的。

葉君生微微皺了皺眉,登門去拜訪村長。

隻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正值壯年的村長居然老得像個老頭子,滿麵皺紋,頭髮花白,兩隻眼睛渾濁而佈滿紅絲,好像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一般。

「村長,你還記得我不?」

村長怔了怔,很快就勾起回憶:「你是葉書生?」

他當然記得葉君生,當初葉君生走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今河伯三番幾次,予取予求,可見貪婪無邊。爾等有求必應,放縱自流,不日必釀成大禍。」

那時沒人聽進去,眼下回想起來,簡直就像一個預言——災難性的預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村長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訴說。

原來自葉氏兄妹走後,第三天晚上河伯便托夢給全村人,說要娶親,要大家挑選一位美貌的黃花大閨女送入河中。

這一次,送的不是三牲,而是女人,事關重大。大家都猶豫了,並沒有馬上照辦。

災難隨之降臨,每一條出去打漁的船,都會遇到巨大的風浪,船隻傾覆入水,隻是人能保得住性命。

河伯托夢道:「如果再不送來女人,不但打漁的人會死,還將有巨大的浪濤衝上岸去,淹沒村莊。」

這一下沒法子了,隻得用抽籤的方式,選送一名少女坐上竹筏,送入河中。

本以為此事到此了結,萬萬沒有想到才剛剛開始。那河神食髓知味,繼續托夢要求送女人,不但要黃花大閨女,還要長得好看的成熟人妻……

除此之外,三牲的要求數量也不斷提高。

對此,鄉上的人哪裏願意接受?都主張不給。隨即一次洪災不期而至,那浪頭足足有好幾丈高,席捲村莊。幸而眾人見機快,趕緊跪拜下來禱告,說一定滿足河神爺爺的要求,那洪水才有靈性地退去……

折騰不休,村莊上有地方去的人都選擇了逃跑,可那畢竟不是長久之法,一來官府方麵有限製,不得隨意遷徙;二來離鄉別井,到了別的地方未必能生存下去……

「沒有報官?」

「報了,可官府也束手無策,大家連河神的樣子都見不著,能有什麼辦法?不外乎請些道士和尚來作法,更慘,那些道士和尚還沒開壇呢,個個都頭疼欲裂,趕緊逃之夭夭了。」

沒有真本事的道士和尚,根本沒有作用,怎能對付河伯?

村長又道:「前幾天,倒是來了一位大劍客,說可以斬殺河伯。我們都很高興,隻是鬥了幾場,大劍客不曾佔到上風,河伯又托夢來,說我們不安分,惹惱了它,如果再不把那劍客趕走,它就會興風作浪,淹沒村莊。眼下,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說著,「嗚嗚」大哭。

「劍客?他現在哪裏?」

「就住在河神廟裏頭,他把神像給劈了,因此河神很是惱怒。」

葉君生歎了口氣,告辭出去,來到河神廟。

這廟就在通江邊不遠的坡地上,以前頗為敝舊,隻是後來河伯第一次托夢,村民們便集資修葺一新,並重塑了神像。

廟宇重修好後,舉行了盛大的祭奠儀式,那時候葉君生和妹妹還去看過熱鬧。

葉君生眼眸一縮,忽地站住,他看到了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江靜兒,江大小姐。

一身藍衣,正拿著烏木槍注視江麵的江靜兒恰好回過頭來,同樣看到了葉君生。

四目相觸,都感到有些意外。

江靜兒快步奔來,道:「呆子,你怎麼會來這裏?」

葉君生回答:「路過的。」

「快離開,這裏不安全!」

葉君生問:「怎麼啦?」

江靜兒就有些神神化化地壓低聲音:「此地有妖孽作祟,禍害鄉裏,你不走,會禍及池魚的。」

葉君生又問:「那你呢?」

「嘿,我正與謝大俠聯手,降妖除魔。」

「謝大俠?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葉君生反應不慢。

江靜兒便有些得意地道:「正是。」她趕來陳家鄉,不但見到了慕名已久的謝行空,還與他聯手對付河妖,感到非常自豪。

葉君生哦了聲,不置可否。

江靜兒便又催促道:「那你還不快走……」

葉君生淡然一笑:「既然有你和謝大俠在,想必不會有危險,我就留下來開開眼界唄。」

「你!」

江靜兒狠狠一跺腳:「我跟你說,你見了那妖孽,肯定會嚇到屁滾尿流,何苦來著?」

「我早說過了,我沒那麼膽小。」

江靜兒氣鼓鼓地看著他,卻知道這書獃子一副強驢脾氣,又擰又楞的,真不好收拾,忽地想起一事:「你院試考得如何?」

「第一。」

「那就三試第一了?」

江靜兒睜大了眼睛。

「三試第一,也不過隻是個秀才而已。」

聞言,江靜兒頓時無語:隻是個秀才而已……他還真敢說,天下不知多少讀書人求之不得,隻能當孤苦伶仃的窮措大。

莫名地又想起當日爺爺許下的約定,如果葉君生考取秀才功名,她便會嫁過來。

隻是,隨著葉君生主動撕毀掉婚書,很多事情都變了。

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一時間,江靜兒竟然找不到答案。

「你現在考取了功名,更應該珍惜,還是離開吧。你妹妹,正在等著你報喜呢。」

連她都不曾察覺到,說這話時有些酸意。

「做完一些事情,我自會回去。」

江靜兒惱怒道:「你到這裏來,能有甚事做?」

葉君生來不及回答,忽有察覺,舉目看去,就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從河神廟裏走出來。

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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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神劍




粗布衣裳,腳踏草鞋,頭戴一頂寬沿鬥笠,腰間不再插著木條,而是別著一柄劍——

一柄很長很大的劍,沒有劍鞘包裹,黑黝黝的劍刃直接裸露出來,彷彿為玄鐵所鑄,極為沉重的樣子。

這樣的一位久負盛名的劍客,就算看不見麵容,但你看到了他的劍,便看到了他的人。

一瞬間,葉君生有運起劍意去觀摩其頭頂血氣靈光的衝動,但終是忍住了。心裏明白,諸如謝行空這般的絕世劍客,那血氣靈光肯定非同凡響,隻怕會如一大盆火在熊熊燃燒,會灼傷眼睛。

謝行空隻是在神廟門口微微站了一會,一言不發便大步朝著江邊而去。

葉君生問:「謝大俠要與河妖開戰了嗎?」

江靜兒點點頭:「嗯,每天這個時候,那河妖便會興風作浪,前來討戰。」

「你也去戰過?」

江靜兒訕然道:「沒有,我不會遊水,隻得在邊上掠陣。」

葉君生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一副「我明白」的模樣。

江靜兒看著有氣,道:「哼,我武功雖然比不過謝大俠,可打你就太足夠了。」說著,還很形象地捏起粉拳,在葉君生麵前晃了晃。

葉君生笑道:「那是,我又不會武功。」

他的確不會武功,《永字八劍》屬於神通,不在武功範疇之內。

「你知道就好,哼哼。」

「既然要戰了,那趕緊過去看看那河妖長得什麼模樣。」

聞言,江靜兒立刻反對:「不行,一戰起來,風浪巨大,稍不注意就會把你捲進河水中,非常危險。話說回來,那妖怪藏身在浪濤之下,根本見不到真容。」

葉君生若有所悟:「這麼說,謝大俠隻是跟河妖鼓起的波浪搏鬥?」

「確實如此。」

江靜兒斜眼瞥了一眼葉君生,不無奇怪地問:「呆子,你們讀書人不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嗎?你關切得有些過分了。」

葉君生一笑:「如果我說我是專門來降服這頭河妖的,你一定不信。」

「當然不信。」

江靜兒頭搖得像撥浪鼓,看著葉君生的眼神,簡直像在看著一個瘋子,或者是無知無畏的傻子。

開什麼玩笑,葉君生固然不同一般的書生,有些力氣,但僅此而已。他能降服河妖,自己豈不是能當神仙了?

葉君生不在這方麵糾結,話題一轉:「聽說這幾天謝大俠與河妖戰了好幾場,但都沒有佔到便宜。」

江靜兒的臉色便有些黯然,苦笑道:「你不知道,那河妖本事不小,又佔了地利,哪裏那麼好殺的?謝大俠真得盡力了,他可真是俠骨丹心。」

葉君生忽道:「我看未必。」

江靜兒登時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葉君生態度悠然:「謝大俠是否俠骨丹心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這麼做,很可能讓周圍的老百姓遭殃。」

「胡說八道!」

江靜兒立刻蹦跳起來,謝行空是她心目中的大劍客,大人物,如何能容忍別人抹黑?

葉君生毫不退讓:「我且問你,謝大俠與河妖之戰,以目前看來,誰的贏麵高?」

一頓之後,江靜兒不情不願地回答:「應該是河妖。」

「既然謝大俠沒有取勝的希望,為何仍逗留在此苦苦纏鬥,不肯離去?」

「因為他不言放棄,就算打不贏也要打,此謂俠義勇氣,呆子你不懂的。」

葉君生沉聲道:「可我懂得謝大俠無法除去河妖,反而激得河妖大怒,要興風作浪,水淹百裏。到頭來,謝大俠不但救不得一個百姓,還會害死好多人。」

這句話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江靜兒心坎上,她霍然一驚:「事情不是這樣的,開始的時候,村民們都很熱情歡迎我們去殺河妖……」

「那現在呢?」

葉君生的反問幹脆利索。

江靜兒臉色剎時有些蒼白。

謝行空住在神廟裏,她則住在村中,如何不清楚近日村民們的議論,都有些不耐煩,甚至厭惡之意了,持續下去,說不定還會聚集起來趕人。

喃喃道:「我認為,那是他們不懂,謝大俠可都是為了他們好。」

葉君生歎了口氣:「不懂的人是你。你們來之前,村民們抱有極大的希望,期盼能誅殺河妖;但當你們遲遲無法解決問題,惹得河妖大發雷霆,托夢說要水淹村莊。這時候,村民們就覺得你們反而變成了禍害。」

江靜兒急道:「他們怎麼能這樣想?」

葉君生一字字道:「這就是民心。」

「我的眼中隻有劍,沒有民心!」

說話的是謝行空,他回來了,飄飄然,似乎並沒有經過戰鬥。

江靜兒問:「謝大俠,那河妖今天沒有來嗎?」

「沒有。」

說完,又邁步進入神廟之中。

「好一個眼中隻有劍,沒有民心!」

葉君生感歎一句,雙眸習慣性瞇了瞇,望著前方波浪起伏的江麵,怔怔出神:經過短暫的接觸,他覺得謝行空就像是那種一心隻追求劍道極致的人,對於其他,心無旁騖。

這樣的人最純粹,也最可怕。

江靜兒同樣在發呆:剛才與葉君生一番對話,她受到了莫大的震動,感覺許多東西都要顛覆了一般。明明是來行俠仗義的,為何會變成了禍害?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想不通……

思緒一下子就有些混亂。

不,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呆子隻不過在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罷了。

還有就是,今天的葉君生很怪,怪得完全陌生,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在江靜兒心目中,葉君生此刻該在屋子裏念「子乎者也」,怎麼會跑來江邊,還說出那麼一番顛覆性的話語?

這個世界要瘋狂了嗎?

「呆子,你,你是不是發燒了?」

葉君生似笑非笑:「你就當我發燒好了。」

江靜兒不忿地道:「這種事也能亂開玩笑的嗎?不行,你還是回家吧。此地的事,根本不是你所能插手的。」

「辦完了事,我自然會回家。」

說完,葉君生不顧江靜兒的惱意,邁步在江邊上,時而低頭,時而舉目注視波浪洶湧的江麵,若有所思。

麵對這樣的一個他,江靜兒幾乎完全陌生——又或者說,她本來對葉君生就沒有多少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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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殺戮




夜幕徐徐,鋪開一輪明月,漫天繁星。

入夜的通江,好像休憩的孩子,再沒有白天時的暴虐,而變得溫柔起來。波浪輕輕拍打著岸邊,呼呼呼,舒展的節奏,彷彿情人在耳邊呼吸。

一堆篝火熊熊燃燒,葉君生就坐在火邊上,先抓起一把細沙,再鬆手漏下,藉此確定風向;然後專心致誌地用一堆泥塊在搗弄著什麼。

這些泥塊,是從附近的坡地上撿拾來的,形狀不一。有的狀若拳頭,有的長條形。

江靜兒坐在另一邊,睜著大大的眼睛瞧著,眼眸閃出好奇的光芒。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一座精巧的泥塊建築出現在地麵上,圓座,尖頂,下方開一個小拱門,而泥塊之間有著不少的小窟窿。

「這是什麼?」

江靜兒忍不住問。

葉君生回答:「窯。」拿過燃燒的枯枝,從那窯的小拱門中放進去。

「這又是幹什麼?」

「燒窯。」

江靜兒無語:這呆子是不是吃飽了撐著……不對,晚飯還沒有吃呢。

「江小姐,你去那邊的坡地上挖些地瓜來。」

葉君生說道——他還真沒想到這個世界會有地瓜,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甚有親切感。看來時空改變,物種的傳播情況也有了極大的變化。

江靜兒鼓起眼睛道:「你要本小姐去盜竊?」

葉君生嗬嗬一笑:「你身上有沒有帶錢?」

「有些。」

「那你挖了地瓜,再把錢種下去,就不算盜竊了。我想,村民們來挖地瓜的時候,如果挖到了錢,一定更開心。」

江靜兒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於是提著長槍去了,很快就挖來六、七根地瓜,扔到葉君生麵前:「我說呆子,你這是要烤地瓜嗎?」

她以前也吃過烤地瓜,不過都是用炭火直接烤的,煙火味甚重,還不如煮熟來吃好。

「算是吧。」

葉君生又加了柴火,燒得很旺。不用多久,那些泥塊便被燒得發紅髮白的了。他隨即撤掉柴火,把裏麵的灰燼勾出來,再將地瓜一根根地塞進去,另外用一團泥塊堵門,手持一條稍粗的木棍,先把窯頂上幾塊小泥塊捅進去,漸漸再把整座小窯都推翻掩埋住地瓜。

啪啪啪!

棍子揮舞,將泥塊一一打碎。

看到這,江靜兒終於明白過來,心道:原來他是用燒得滾燙的泥塊來烤地瓜,話說這呆子足不出戶的,怎麼懂得這個?書上有記載?

她又怎麼想得到,這是葉君生前一世的生活體驗,眼下重溫而已。

等火候差不多了,葉君生就拿著小樹枝開始扒泥土;江靜兒見狀,也照葫蘆畫瓢,拿著樹枝來戳——

「哎呀,小心點,別把地瓜給刮破了,弄髒了就不好吃了。」

話音未落,江靜兒就將一根地瓜劃破個口子,裏麵金黃的肉頓時沾染上黑乎乎的塵土。

見狀,她不禁悄悄一吐舌頭,好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把所有地瓜扒出來後,開吃,剝開表皮,頓時肉香飄揚。

「嗯,好吃。」

江靜兒吃得讚不絕口,吃得太急,幾乎給噎著了。

「謝大俠,烤了地瓜,喜歡的話請過來吃。」

原來這時候謝行空也出了神廟,背負雙手站在江邊上,他依然戴著遮掩麵目的鬥笠,顯得很神秘。

江靜兒也叫道:「謝大俠,你也沒吃晚飯吧,這地瓜烤得可香呢。」

謝行空微微一頓,然後過來,坐在篝火邊上,拿一根地瓜剝了吃。

葉君生忽問:「謝大俠,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殺了河妖就走。」

「你明知道,你殺不了的。」

此話一出,氣氛徒然一緊,風似乎變大了些,呼呼的吹著,木柴燃燒時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

「殺不了,也要殺。」

謝行空的語氣很堅決。

葉君生悠然道:「一個人太執著,不成癡,便成魔。謝大俠,難道你不怕?」

邊上江靜兒聽著聽著,就覺得有些不對頭:葉君生的話,句句直問本心,犀利而發人深思,本來絕不該從他口中說出才對。

謝行空慢慢吃著地瓜,一字字道:「我心中隻有劍,沒有畏懼。」

葉君生大聲道:「但是我怕,怕你會成魔。」

把最後一口地瓜吃完,謝行空慢慢站起身:「曾經失去過的東西,我就一定會拿回來。就算成魔,也無悔。」

說著,再不回頭,大步踏入神廟之中。星月的光輝下,照得他背負的玄鐵劍,發出一縷縷幽光。

江靜兒有些茫然:「呆子,你到底與謝大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葉君生沒有第一時間回話,皺起眉毛,心想:聽謝行空的意思,難道他之前和那河妖有過瓜葛?又或者河妖搶走了本來屬於他的東西?

那一天晚上在鼇頭島,最後發生的異變之事——石鼇吐玉符,吸收日月光華,謝行空出劍搶奪,但最後卻被一頭豬妖黃雀在後,吞了玉符。

那豬妖,便是如今的通江河伯。

此事,葉君生當然不知道。

第二天,謝行空與河妖大戰一場,他大發神威,竟斬了河妖一劍,血染江水,河妖負痛逃遁而去。

在岸邊掠陣的江靜兒見狀,無比欣喜。

葉君生同樣目睹到,但神色沉穩,不動聲色。

是夜,河伯托夢,非常憤怒,說如果村民們再不把謝行空趕走,它將翻江倒海,水淹百裏,雞犬不留。

醒來後的村民們很害怕,在此之前他們早已見識過河伯的厲害,本以為那大劍客能為他們除害,哪想到事態發展遠不如想像,依照目前形勢,那劍客根本殺不了河伯,隻會將事情越鬧越大。

到頭來,大劍客武功高強,能自保,能隨時抽身離去。可他們就慘了,河伯秋後算賬,肯定會把怒火發洩到他們頭上。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誰牽的頭,嚷嚷起來,數以百計的村民們浩浩蕩蕩地來到河神廟前,要謝行空離開,他們要重塑神像,向河伯請罪。

謝行空站在廟門口,頭戴鬥笠,誰也看不見他表情如何。

「劍客老爺,請你快走吧。」

「你不走,河伯就要怪罪我們……」

一片懇求聲。

見謝行空不理不睬,巍然不動,有不耐煩的直接就罵了:「你有本事,就殺了河伯;沒有本事,就快滾……」

嗤!

一顆頭顱衝天而起,鮮血噴湧而出,血腥而詭異。

「是他,是他殺了阿成!」

人們看見謝行空手中的長劍,那劍尖的血,正一滴滴流下來。

「殺人啦!劍客殺人啦!」

村民們驚恐地尖叫著,一步步後退,看著謝行空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惡魔。

這一幕,正好被聞訊趕來的江靜兒與葉君生見到。

江靜兒的腦海,剎那間一片空白,「砰」,內心中有什麼東西驟然被打碎——

「我的心中隻有劍,沒有民心。」

這句話,她忽然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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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生死




有江湖,便有正邪,有大俠,有大魔頭:江湖的傳說很美。狹骨丹心,急公好義,肝膽相照,熱血澎湃一個個故事,如同動人的童話,引人嚮往。

這些童話,就像夢。

江靜兒做了近十年的夢,匹馬江湖,行俠仗義,快意恩仇近日,她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慕名已久的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還有幸與他一道誅殺河妖,為民除害。

她覺得,這會成為一段不可磨滅的美好回憶。

除此以外,江靜兒還想藉此旁敲側擊出那個風雨之夜,到底是不是謝行空拔劍相助,除掉了彭青山入得冀州之後,她曾暗中打聽彭青山的消息,果不出所料,即將前往武山縣赴任的彭青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失蹤的同義詞往往便是死亡。

這讓江靜兒放下了懸著的心,但對於那出手的人更加好奇。

而這個人,十有八九便是謝行空。

謝行空其人,成名已久,癡心劍道,性格孤傲,高手寂寞。在江湖的傳說中,他就像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劍。

在此劍下,死過許多臭名昭著的汪洋大盜,從而為謝行空掙得俠名一而在江靜兒心目之中,她認定像謝行空這樣的絕代劍客,才算是真正的大人物,大英雄。

天下之間,哪個少女不仰慕英雄?

但今天,就在謝行空劍斬村民的那一刻,江靜兒一直在做的那個夢,頓時如泡沫般湮滅無痕口醒了。

「我的心中隻有劍,沒有民心。

「沒有民心,就不會有善惡強弱。、,

「為求無上劍道,但凡羈絆,皆可殺。」謝行空追求的劍道,純粹而簡單,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成為江湖第一神劍。就連狂劍萬劍生,都走不過一招。

可以說,在武道範疇的劍道之上,謝行空已達到極致。而極致意味著路走到了盡頭。

謝行空不甘心。

他打聽到術士之說,當即孜孜以求仙緣,不料在鼇頭島被豬妖漁翁得利,失去玉符,大為懊悔不已。後來聽說河伯娶親之事,立刻趕來。

那張玉符,宴為一道敕命,得之可擔任通江河伯神位,從而超越武道,進入仙道。

謝行空前來誅殺豬妖,隻為了奪回玉符而已。至於「為民除害」不過是村民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一個心中隻有劍的劍客,就不可能再容納其他紛擾的事物。

劍走偏鋒,本就最易極端而行!

「誰阻我,誰就要死!」又是一顆人頭飛起,劍尖滴血,村民們驚恐得四散逃跑,江靜兒隻覺得滿嘴都是苦澀,輕聲道:「呆子,我們走吧。」

她現在隻想離開。

葉君生望著她,歎息一聲。他明白江靜兒當前的感受,就像突然發現自小就慕名崇拜的一個偶像,其實隻是個心狠手辣的大壞蛋一樣,有一種夢滅感,甚至比彭青山露出猙獰時還要難受得多。

「我覺得應該去阻止他。」

江靜兒一愣,隨即一臉苦笑:「呆子,雖然我很想去當個女俠,但不想為了送命而去當女俠。」葉君生一笑:「我是說我去。」

江靜兒幾乎跳起來:「你瘋了,又在說什麼胡話?」

現在的謝行空,無疑已陷入一種狂熱的狀態,誰去招惹他,便等於送死。

江湖第一神劍,聲名赫赫,劍法出神入化,誰能匹敵?

當前之際,唯有先離開,去報官,希望官府那邊能派遣大隊官兵來,才或有可能拿住謝行空。隻是陳家鄉距離道安府甚遠,去報官,再等官兵來,恐怕要兩、三天功夫。那時候,黃瓜菜都涼了。

葉君生雙眸瞇了瞇:「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成不成?矢大地大,道理最大,總有講道理的地方。」

這回江靜兒徹底無語:原來葉君生並不是瘋了,而是傻了。這樣的話,要多傻的人才能說得出來?

見到葉君生真要上前,趕緊抓住他,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罷了罷了,還是幹脆把他打暈,扛走算了,和這樣的書獃子廢話,實在浪費口舌……」

念頭打轉,就想動手。

葉君生驀然回頭,展顏一笑,右手食指如風,直接就點在她額頭上。

「你要幹什……」

一個「麼」字還沒有出口,江靜兒隻覺得眼前一黑,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葉君生喃喃道:「永字八劍,可不僅僅能殺人」

這一幕,馬上被謝行空捕捉到了,沉聲道:「原來你會武功。」

武道一途,就算勘破先天之境,也無法觀察到別人的頂上靈光。

所以對於葉君生,他一直以為其不過是個斯文書生。

葉君生俯身撿拾起鬥艮樹枝,走過來。

謝行空哂笑道:「你想動手?」葉君生很認真地點頭:「我想試一試江湖第一神劍的鋒芒……

「好,如你所願!」

謝行空幹脆利索地應道,手腕一震,嗡的,玄鐵劍通體發出極高頻率的顫動,聲音如水波蕩漾,懾人耳膜。

葉君生麵色凝重,謝行空是他穿越以來所麵對的最強勁對手,絕非彭青山所能比擬,如果他的《永字八劍》修煉大成,當然不會有懸念,但現在卻不能大意。

嗤!

謝行空人動劍動,手中玄鐵劍劃出一道奧妙的弧線,斜斜一斬,直取葉君生。

這一劍,深得劍道三味,化繁為簡,力道雄渾,一劍就要斬葉君生於刃下。

葉君眉瞳孔一縮,手中枯枝驟然點出,看起來甚慢,卻在一瞬間點中謝行空的劍尖點筆劍意,鋒銳如筆尖。

天下間最為鋒銳的不是劍刃刀口,而是筆尖。

哧!

細微一響,謝行空頓覺得一股詭異的力量從玄鐵劍身上滲透下來,直入掌心震得經脈一陣亂動,情不自禁就退後了半步,藉此緩衝掉勁力。

那邊葉君生同樣不好受,手中樹枝前半截「蓬」的炸開皮屑亂飛。

「你這是計麼劍法?」謝行空大聲喝問。

「《永字八劍》!」

葉君生不假思索,半截樹枝主動出擊,這一次,用的是「豎筆劍意」當中狠狠剖下。

使出這一式時,腦海裏莫名浮現一個寫字的情況,就像憑空揮毫豎筆下來一樣。

而在謝行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葉君生手中本來稀鬆平常的樹枝,驟然變成了一柄無堅不摧的神兵,以無以倫比的氣勢劈落彷彿就是一座山,都能居中劈開。

氣勢之雄渾,犀利,簡直平生未見。

更為詭異的是,從中感受不到半點內力鼓動。

剎那間怕念頭飛過,謝行空來不及震驚,玄鐵劍一翻奮力迎接。

蓬!

葉君生被震得整個人都往後跌出去,最後雖然勉強站穩,但手中的半截樹枝早被炸得不見蹤影,一縷殷紅的鮮血,緩緩從嘴角流出。

謝行空腳步踉蹌,再看手中的玄鐵劍劍刃之上,居然出現一絲裂紋,這可是用千金難買的玄鐵所鑄的寶劍啊,居然被半截樹枝打裂。

他腦海靈光一閃,駭然大叫:「神通你用的是神通!」

內心的震撼,猶如翻江倒海般。

術士的傳說,在武林中雖然神秘但最頂尖的一些高手卻具有聽聞,並孜孜以求。皆因在武道上他們已經達到了巔峰,走到了死路上,必須勘破到另一個層麵去,才能繼續發展。

這就是神仙之說,成就神仙,長生不老一上至帝王,下至走卒,孰人不想?

然而仙緣渺渺,可遇不可求,自古以來,不知多少武林高手就算到死,都無緣窺見一二,不得不鬱鬱而終。

求之不得,便會懷疑〖真〗實度。

渡雲寺的了空大師渴望仙緣,失之交臂後幹脆修煉閉口禪:如今謝行空不惜一切地來誅殺豬妖,何嚐不也是為了得到仙緣?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碰到一位身懷神通的讀書人。

「不,不對,如果你所用的是神通,我早死了」

謝行空喃喃道,迅速穩住心神,在傳聞中,神通的殺傷之大,駭人聽聞,根本不是凡胎肉身所能抵禦的,哪怕他是江湖第一神劍都不行。

「不管你用得是什麼劍法,今日一戰,必分出勝負。」

他一咬牙,玄鐵劍挑起,淩空斬向葉君生頸脖。

劍鋒芒芒,吹毛斷髮,裹挾著迅猛的速度,隻需眨一眨眼睛,頭顱便會與軀體永遠分離。

生死隻需彈指功夫。

葉君生眼睛睜得大大的,在電光火石間捕捉到謝行空劍法中的一個破綻,反手一撇,食指當劍,劍意激發而出。

砰!

武林中人夢寐以求怕玄鐵劍四分五裂,碎掉一地。

謝行空與葉君生幾乎同時倒地。

葉君生啐了一口鮮血,隻覺得全身要散架了似的,待回過頭來,驀然與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四目相對~

江靜兒搖搖頭,歎道:「謝大俠的出手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我哪裏能看見?」「我看見了。」

愣頭愣腦的葉君生插嘴道。

聞言,江靜兒與鏢師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那一劍雖然快,雖然準,不過還是有三個空門破綻露出來」

葉君生卻煞有介事地繼續說道。

江靜兒聽著,好像聽見一個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隻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原來那時候這呆子說的不是笑話,是真話:原來從頭到尾,一直傻乎乎的,是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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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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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上當




「咳咳,你怎麼醒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葉君生有些愕然,忽然想明白,估計是自己下手輕了些,江靜兒本身又具備一定的武力,身體素質不錯,因此能提前醒來。

江靜兒不說話,只眼勾勾地看著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好像平生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一樣。

被她看得心裡有些發毛,葉君生尋思要不要先離開,讓她一個人冷靜下。

江靜兒忽而一擺手:「閉嘴,我不想和你說話。」

葉君生一怔:「我沒有說話!」

「都說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江靜兒忽而很失態地一聲大吼,轉身飛奔而去,就連掉在地上的烏木槍都忘記撿拾了。

葉君生幽然一歎,俯身拿起烏木槍。另一邊,謝行空同樣站起。

兩人面對,卻沒有再出手。

此時周圍人影全無,那些村民們早遠遠逃走了,江風吹來,風中帶著一絲血腥味。

風突然變大。

篷!

江面上有異變,一排波浪急速形成,然後呼嘯面至。足足有三丈餘高,看上去,便宛如一堵駭人的水牆。

咦!

見到這排波浪靈性十足,好像有人操縱一般,葉君生當即意識到不妥。然而來不及反應,波浪彷彿一隻巨大的手,一把裹住他,嗖的一拉,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就將他吞噬進江水之中。

另一邊的謝行空卻沒有波及,下意識地撲到江邊上,終是不敢搶進水裡去,狠狠地一跺腳,長歎一口氣,轉身踽踽離去,明顯受傷匪淺。

風又變小了,浪濤起伏漸漸恢復平靜。

江靜兒一口氣跑出幾百米外,然後撲在一棵大樹上,捏起雙拳,狠狠地擂打著樹幹。

「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書獃子!打死你這個大騙子!」

砰砰砰!

敢橡是把這樹當成了葉君生。

她與葉君生指腹為婚,但前面十餘年時間,幾乎沒有來往交集,完全等於陌生。慢慢長大後,作為練武之人,江靜兒頗有主見,就派人去打聽未來夫婿的模樣。

打聽的結果讓她非常失望口葉君生不但是個書獃子,還是個書癡,渾渾噩噩,一事無成,手無縛雞之力說得難聽些,就是個廢物。

要自己嫁給一個廢物,江靜兒如何心甘情願?於是一直都很抗拒這門親事。哪怕後來葉君生開了竅,都不認同。

那一天,她跟隨爺爺去葉家,本來就是打定主意去退婚的,孰料話還沒有說出口葉君生卻搶先撕了婚書。

事情的變化,由此而起。

然後一路來,隨著接觸,慢慢有所瞭解:直至今日,當她從昏睡中睜開眼睛,卻看到了一幅無法置信的景象:葉君生居然在和謝行空交手!

一邊是讀書成癡的書獃子一邊是練劍成狂的江湖第一神劍,本來完全不相等,根本不在一個級別的兩個人,卻打得棋逢對手,難分難解。

甚至說葉君生還佔了上風。

一瞬間,江靜兒找不到北,她徒然發現今天所發生的種種將她的內心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支離破碎。

天可憐見就算做夢,都無法如此荒謬。

「死呆子,大騙子!」

江靜兒咬牙徹齒,她活了一十九年,還未曾如是被人欺瞞過,簡直耍得團團轉,可惡至極:「此仇不報非女子!」

然而轉頭一想,現在自己還是他的對手嗎?確實很成問題。

「哎呀,不好,他們還在打呢。」

一個激靈,趕緊又跑回去。但江水滔滔,河神廟前哪裡還有人?只餘下一些打鬥的痕跡,證明此地曾經發生過一場武林中最匪夷所思的戰鬥。

彭城書癡,大戰江湖第一神劍!

「人呢,人呢!」

江靜兒心中大急,急忙四下尋覓。

通江的水,不算清澈,看上去,有些渾濁。

葉君生被那波浪席捲住,好像被捲入了一口巨大的漩渦之中,身不由己跌落進去,最後掉入一座石殿內。

這座石殿,被一股奧妙的力量所保護著,水流不侵,空氣流暢,好像水底的一個獨立世界。

葉君生正要跳躍而起,猛地憑空飛來一條繩索,將他捆綁得結結實實的,掙扎不得。

「哈哈,鵡蚌相爭,漁翁得利。本豬神平生最喜歡的便是幹這等事。」

就見一頭粉嘟嘟的豬妖大搖大擺地出現,它紅光滿面,身上居然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鴛鴦肚兜,上繡鴛鴦戲水的圖案,十分有情調。

「你,就是通江河伯?」

葉君生第一次見到豬妖,深感意外。他本以為既然擔當河伯之位,便應該是魚類妖怪,才能興風作浪,不曾想居然是一頭看起來有點憨態可愛的豬妖。看來它鼓秀波浪的本領,多半來自神位所賜,因此不夠強大。否則就算謝行空劍法再好,也不夠一個浪頭拍掉。

真正的翻江倒海,豈是等閒人力所能匹敵?

豬妖嘻嘻一笑:「自是本豬神。」

葉君生嘴一撇:「不過是一隻剛剛開竅的小豬妖,居然敢竊據神位,真是貽笑大方。」

豬妖大怒,戟指怒罵道:「你這廝竟敢嘲笑本神,罪大惡極,哼,惹惱了我,我一口把你吃掉。」

葉君生訝然道:「當了神仙,還能吃人?」

豬妖洋洋得意:「那是當然。你這書生,識相就乖乖把你的劍意來歷告訴本豬神,說不定本豬神一個高興,會饒你一命。」葉君生恍然道:「原來你是為此把我抓進來的。」「哼哼,上次被你壞了本豬神的好事,沒想到這一番還敢回來,真當我好欺負嗎?」

上一次托夢,葉君生劍意激發,差點就劈了它的托夢陰神1一直耿耿於懷,並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麼劍意神通,可以的話,能搶奪過來,化為己用就更好了。

豬妖開竅,雖然奪得玉符敕命,但本身的本事著實不夠看,境界也低微,吸取了眾多的香火念力,堪堪突破至陽關而已。要驅使法術,還得借助神位的庇蔭才行。

葉君生道:「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何你能當這通江河伯?」

豬妖有心炫耀,張口一吐,吐出那玉符來,懸在頂上:「看見沒,只要得此敕命,便能擔當神位。」

說完,馬上又很寶貝地吞回去。

「既然是敕命,自當有三十三天頒發,怎能亂搶而據之。」豬妖一愣:「你居然知道三十三天,果然有些見識。不過想要套本豬神的話,未免嫩了些。快說,你到底是何來歷?」

「我要是不說呢?」

豬妖大怒:「你要不說,我就餓死你。別指望有人來搭救,此宮在水底之下,任你叫破喉嚨都沒有用。、,

這話倒光棍,卻是它平時用來脅迫那些被擄來的女子,說慣了嘴,眼下用來嚇葉君生,熟練得很。

葉君生忽地嘿嘿一笑:「其實我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豬燦艮警惕,豎起耳朵聽。

「我與人打鬥之時,早就察覺到你潛伏在水中了。」

豬妖一愣,隨即道:「那又如何,還不是被本豬神拿住了。」葉君生悠然道:「若非如此,我怎能進入此地?」

聞言,豬妖的腦筋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茫茫然。

「豬就是豬,就算開了靈竅,還是笨。」

「好哇,你這臭書生居然敢侮辱本豬神,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它氣得竅孔生煙,撤開四蹄,炮彈一般撞過來,要給葉君生一個教訓。

嗖!

它居然撞了個空,不禁吃驚,抬首一望,葉君生鬆了繩子,手拿一桿烏木槍,凜然站著。

「你,你怎麼鬆綁的?」它剛才用法術,驅使繩子捆住葉君生,不料竟被對方破掉了。

葉君生曬然笑道:「如此低微的法術,一劍可破之。

豬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路了:話說先前在岸上,葉君生不是已拚得筋疲力盡,半死了的嗎?為何現在又變得那麼生猛了不對!

到這時候,它發現自己似乎上當了,敢情葉君生是故意賣個破綻的呀,太卑鄙了!

形勢直轉而下,可眼下已成困獸之局,根本無從選擇,它怒吼一聲,張口吐出玉符,要施展出最為厲害的一種法術,解決掉葉君生。

玉符熠熠,懸於頭頂,光華流轉不定,煞是美觀。

與此同時,葉君生腦海所領悟激發出來的五道劍意前所未有的活躍,遊走衝突,恨不得化形出來,將豬妖頭頂上的玉符吞噬掉。

飢餓!

對,就是飢餓的感覺。

五道劍意的那一絲意識,就像餓了許久的人,見到了美食一樣,飢腸轆轆。

「殺!」豬妖非常霸氣地一喝,頂上玉符光芒大作,其中活脫脫飛出一柄青色的金瓜錘,拳頭大小,活靈活現,直砸葉君生頭顱。

嗤!

金瓜錘很兇猛的砸來,但還沒有挨著葉君生的頭皮,就似乎被某些極其尖銳的東西戳破了一樣,化為一團繚繞無力的青煙,被葉君生吞噬一空。

嗡!

豬妖頭頂上的玉符發出一聲哀鳴,搖搖欲墜「啪」的居然掉落到了地上。

發生劇變,豬妖駭得全身都在發抖,望著挺槍逼來的葉君生,不由大叫道:「你想幹什麼,你不要過來!」葉君生微微一笑:「你叫破喉嚨都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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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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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領悟




豬妖的色厲內荏,膽小如鼠,出乎意料。

此時它兩隻大耳朵都耷拉下來了,哭喪著臉:其開竅時間並不算久,不過幾年功夫。平時自不敢表露於外,為了學習人言,都是暗中偷學,亂七八糟,並無嚴謹的組織邏輯。

口語粗鄙而搞笑。

某些對白,卻是近期才學到的。

村民們送來的那些女子,被捲入石殿之中,見到豬妖流著口水傻笑,無不嚇得花容失色,大叫「你想幹什麼?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喊人了」云云。

這時候,它就非常猥瑣地回答:「你就算喊破喉嚨都沒有用的。」

孰料風水輪流轉,面對葉君生時,自家渾如那些軟弱無助的女子,楚楚可憐,生怕一個差錯便被爆菊了,那就慘無人寰地從豬升天變成了菊花豬。

它真是怕!

本來祭出玉符,全力一擊,哪想到在葉君生面前不堪一擊,彼此的實力對比判若雲泥,根本不在一個級別的。

如果葉君生發狠,舉手投足間不就把它給滅了?

它不想死呀。

未開竅前,就算渾渾噩噩,可見到屠刀都怕;何況現在有了靈智?對於死亡的畏懼簡直無以倫比。

此謂天性。

葉君生暗中覺得好笑,喝道:「你這豬妖,竊據神位而不自律,禍害鄉鄰,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撲通一下豬妖就跪倒在地,卻是非常人性化的。兩隻後肢跪在地上,兩隻前肢搭拉在一起,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顆碩大的豬頭砰然磕響:「大俠。不,大仙饒命,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小妖吧。」

打不過,逃不掉,只有跪地求饒一條路。

它倒是聰明,能屈能伸,男人膝下有黃金。可它豬升天膝下啥都沒。那道玉符敕命被葉君生一擊之下,靈性大減,差點都碎掉了,再沒有任何憑仗。如此情況下哪裡還敢叫板?

而葉君生年紀輕輕,所表現出來的本事卻強大無比,那來頭不言而喻。只能怪自己得意忘形,居然敢招惹這般人物。

看來好日子要到頭了……

葉君生嘿嘿一笑:「要我饒你,那你就要表達出誠意來。」

「誠意有。大大的有。」

豬妖鬆了口氣,先很慇勤地撿起地上的玉符,恭敬送過來;然後又返身入內,片刻間便帶著五、六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出來:「這都是小妖的後宮。全孝敬給大仙。」

心中如割肉般疼,不過轉念一想:留得豬身在。哪怕沒後宮?

那幾名女子,個個身穿綾羅綢緞。塗脂抹粉,打扮得很是好看。最令人驚奇的是,她們居然有說有笑,非常愉快的模樣,一點都不像被強迫的。

葉君生看得一呆。

女子們好奇地看著葉君生,七嘴八舌道:

「這位少俠是來救我們出去的嗎?」

「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不怎麼想出去呢,在這裡吃得好,穿得好……」

難道說這些女人都被洗腦了嗎?

葉君生一頭黑線,對豬妖喝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趕緊送她們上岸。」

豬妖帶著哭音道:「玉符失去靈性,小妖用不得法術。」如果玉符還能用,它第一時間就先逃了,如今情況,出了宮殿,只怕就會被淹死。

一頭豬的游泳技術,本來就不咋的。

葉君生略一沉吟,先讓女子們回房間裡呆著,繼續審問豬妖。

這一下豬妖不敢再隱瞞,把自家出身,以及搶得玉符的過程等等,統統交了底——

聽完,葉君生才恍然,把許多事情弄清楚了。

謝行空與豬妖之間的瓜葛,影響不大;最重要的是更進一步瞭解到「玉符敕命」的具體作用:

什麼是神?

自古以來便有許多說法,之前從大聖的講述中,葉君生知道神其實就是術士所建立政權中的職位名稱,本質上和人世間的官位差不多。

術士建立的政權世界,名叫「三十三天」;

而神,同樣分大中小,分層次級別。

小的有各方土地、山神、河伯等;中的有城隍、月老;至於大神級別,可都是真君之類。

神位當中,還分清水衙門與肥缺。比如灶君,財神,就是肥得流油的職位,許多術士都搶得打破頭的。

當然,並非所有術士都能當神仙,他們必須先修煉到散仙之境,才有資格競逐神位,從而吸收香火念力,衝擊更高的修煉境界,真正達到長生逍遙的至境。

擔當神位,憑證就是玉符敕命,代表意義與官印一個道理。

任何國度政權都會存在改朝換代的情況,哪怕術士們建立的三十三天,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不過他們延續的時間相對會比較綿長而已。當一代政權被顛覆,新君上位,之前的制度便會發生巨大變化,許多東西都會被廢棄掉。

在人世間,改朝換代的話,舊的國號,旗幟等等都會廢棄;在三十三天,基本如斯。

百年以前,三十三天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政變,變化的具體過程早成秘辛,鮮有人知曉。但是從那時候起,舊的術士神仙大都被罷黜,乃至於被屠戮死掉,而舊的玉符敕命自然也被沒收,打碎,廢棄不用了。

大清洗持續至今,風波依然沒有停息。

天地之間仍有一些前朝餘孽躲了起來,也還有些舊的玉符敕命遺留了下來。

豬妖獲得的這一枚,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豬妖本身並不清楚箇中情況。否則就不敢如此大張旗鼓了。一旦被三十三天的人知道,那麼它便等於自尋死路。

它拿到玉符,接管了水底之下的宮殿,便優哉游哉地當起了河伯。本來以它的修為。無法發揮玉符的作用,不過前三十三政權被顛覆,玉符上的烙印被打散,正好便宜了豬妖。

玉符雖然有些破損,但仍然具備聚集吸收香火念力的功能,可以藉此增進修為。

只是它這一個神位,卻屬於典型的野路子,沒有向上發展的可能。見光死的那種。究其本質,與私刻公章冒充官員有得一比。

這些,豬妖卻不懂,但憑性子行事。作威作福。它也算命大,沒有被三十三天的人剿殺,先被葉君生用計打進石殿來,起碼暫時還能保住小命。

葉君生捻起那塊玉符,見其四四方方。約莫半尺長短。只是如今看來,灰撲撲的,上面裂痕無數,很不起眼。那些本來流轉的字符俱消匿無蹤,倒像一塊舊瓦片。輕輕一掰,便會破碎。

這塊玉符。幾乎到了毀壞的邊緣。

回想起之前豬妖祭起玉符,激發青色金瓜錘攻擊時的情景。金瓜錘堪堪飛到之際,腦海五道劍意迸發——

嗡!

心念轉動,劍意再度激發,直接貫注入玉符之中。

嗤嗤嗤!

好像飢餓的老虎衝進了羊群,五道劍意竟如饑似渴地在吞噬玉符裡面的東西——準確地說,是吞噬裡面的法則、規律。

砰!

只片刻功夫,玉符便化為齏粉,散落一地。

那邊豬妖看見,兩隻豬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它可是清楚那玉符的堅硬度,雖然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但就算刀砍斧劈,都未必能損其分毫。

但現在,被葉君生一捏,就碎成滿地塵土。

這是什麼本事?

葉君生不管它的驚訝,閉目沉思,腦海頓時呈現出一幅驚異的景象,那泥丸宮世界霍然開闢,自成一天地,茫茫然如雲海,其中五道劍光沉浮不定,道道如手指粗細,吞吐光華,霞光流溢。

雖然沒有領悟出新的劍意,但舊的五道劍意宛如吃了大補藥一樣,威力大漲。如果說以前最多只能發揮出一成的殺傷,那麼現在至少能具備五成的威力了。

「原來如此……」

葉君生福至心靈,霍然領悟:《永字八劍》竟然也是要通過吸收香火念力,才能壯大進階的。

但是這吸收的方式卻又有不同,見到玉符敕命,極為興奮,戰意勃然,彷彿面對仇人一樣。

與神為敵?

想到這個有些可怕的可能性,葉君生不禁嚇了一跳。又想起當日在陳家村,河神新廟建立,劍意的主動性,側面有所印證。

聽大聖說,天下大道三千,神通無窮,特性上的相生相剋倒不奇怪,一如五行規律。

那麼,這《永字八劍》究竟屬於什麼道?

那時大聖又提過,《永字八劍》歸於讀書人的道,為賢道,可惜語焉不詳,無法瞭解具體。

如此說來,這《永字八劍》僅僅是那賢道的初級階段,可修煉已殊為不易,要到高級豈非更是難上青天?

罷了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積累該從點滴攢起,想那麼多遠作甚?

他本非鑽牛角尖的人,暫時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放到一邊去,關注目前才是重要的。

劍意的威力徒然提升到五成,已是極大的收穫。

「轟隆!」

猛地一聲悶響,非常驚人,所置身的石殿竟隱隱有崩塌之跡。

豬妖大驚:「不好,玉符毀了,石殿失去根本,要倒了。」

……

幾乎把陳家鄉方圓數里都搜尋遍,但不管是葉君生,還是謝行空都蹤影全無,直把江靜兒急得團團轉,秀眉緊蹙,不斷思索,可始終難以得出個頭緒,心想難道說他們打著打著就跑掉了……

拿不定主意之下,她本不願輕易離開此地,可等不多久,竟有大批官兵湧入村莊之中——

原來有村民去報案,半路上恰好碰到道安府的一隊兵,趕緊引來。

謝行空大開殺戒,殺了人,官兵自然要過問一下。

這下江靜兒不敢久留,怕招惹到麻煩,只好悄然離去,先返回彭城縣。說不定那書獃子已經回家去了,讓她白擔心一場。

呸,這個大騙子。

恨得牙癢癢的,就算那男裝都難以束縛的胸脯起伏不定。

官兵入村,領頭的隊正找人詢問情況,一問之下,居然和那河伯有關,心裡直犯嘀咕。

近兩、三個月來,河伯興風作浪之事早在道安府境內傳得沸沸揚揚,隱隱成為一個無法解決的禍害。

那知府大人大為頭疼,手下的人束手無策,又不敢上報朝廷。要知道管轄下出了妖孽,此事非同小可,很容易受到彈劾,烏紗難保。當下之計,只得張榜懸賞,請能人異士來。

前一陣子倒有些道士和尚前來揭榜,但無一例外,他們到江邊設攤作法,那香還沒有點燃,人就頭疼如裂,滿地打滾了。

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敢揭榜。

現在那隊正一聽事情的前因後果,頓時心裡有些分明,不敢多事。便帶著人到河神廟那邊走了走,收拾到一些兵器殘骸——因為謝行空殺人後,村民們被嚇得魂飛魄散,都逃走了,後面的事情並無目擊者,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事情變化,撲朔莫測,隊正不敢下定論,只說要回去稟告知府大人知曉,才好行事。

心裡明白:多半會不了了之。

一直以來,對於一些能人異士,官府都很難約束到,反而有招徠拉攏之意,卻是國情所在。

天華朝雖然四海安平,可道法顯世,擁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

江水汩汩,一葉扁舟忽而漂下,舟頭立著一名面如冠玉的公子,長身玉立,風姿無雙。

他身後跟著一人,五短身材,赫然是那周亂山。

啪!

公子手中一揚,打開一柄灑金折扇,動作優雅瀟灑:「阿那個,你說有妖物冒充河伯作祟的地方,就在這一帶?」

周亂山吞口口水道:「仙使,在下名叫『周亂山』。」

啪!

臉頰上挨了一巴掌,五道指痕鮮明:「我沒有問你名字,再廢話就把你扔進水裡去泡一泡,清醒清醒,好讓你明白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一點規矩都不懂。」

周亂山大氣不敢喘,心裡直叫苦:本以為師尊吩咐的任務是一趟美差,說不定還能有一番際遇,平步青雲,沒想到這仙使脾氣如此難侍候,動輒打人,還都是打臉……

趕緊恭敬回答:「是。」

「哼,這通江雖然為黃河分支,目前沒有新的河伯大人任命下來,但也不能讓那些上不得檯面的精怪竊而居之,有損吾朝顏面。」

那仙使目光往前方水面一掃,忽有發現:「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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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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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降服





十餘丈外的江面,突然汩汩作響,好像下方有什麼東西在吸水一樣,形成一個漩渦狀的波流。

「咦,這是?」

仙使微一皺眉,精神貫注,兩個瞳孔激發出熠熠藍光,似乎能看穿波浪,透入到水底之下。

他登時有所發現,露出恍然的神色,身子一動,直接跳入那波流之中,如履平地,滴水不能沾身。

周亂山看著,羨慕之色毫不掩飾。仙使施展出的《分水**》屬於水遁的一種,練成之後,能避水流,出入江河,毫無阻滯,屬於一門非常實用的神通。但以周亂山目前的身份地位,卻無緣習得。

仙使直下江底,目光瑩瑩,見到下面有一大堆石頭,堆積得像座小山——這裡本該是一座石殿,屬於前河伯所建造,但如今崩塌掉了,裡面也捕捉不到生靈之氣。

那精怪居然逃跑了。

「難道它覺察到本仙使要來,是以落荒而逃?」

他覺得頗不高興,只是通江茫茫,一時間也不好搜捕,只得踩出水面,回到船上。

周亂山見他面色不好看,不敢吭聲。

仙使坐著,淡然道:「這番彭城出現前朝餘孽的氣息,事關重大,宗門派遣我前來督查,正需要你家師門協助,你卻不能怠慢,再把前期偵查的情況說一遍給我聽。」

周亂山趕緊稟告,未了不忘將遇到牛妖之事說了。

「什麼?有一頭斷角牛妖出現在那山上?」

仙使霍然色動。站立起來。

周亂山察言觀色,心道難道那牛妖也是大有來歷的傢伙?沒道理呀,它實力那麼孱弱……

「快,將它的特徵事無鉅細道來。」

仙使頗為激動。

周亂山忙把遇見牛妖屠殺猛虎。痛飲鮮血,以及彼此交手的過程都一一說出。

仙使神色陰晴不定,喃喃道:「難道真是它?其竟淪落至斯?不行,此事非同小可,寧可殺錯,不能放過,必須馬上趕去。」

周亂山陪著小心問:「仙使,莫非那牛妖亦為餘孽不成?」

仙使含糊道:「那倒不是。只不過有一件關係重大的法寶下落,要著落在它身上……」

法寶?

周亂山一聽,一顆心不禁砰砰亂跳——術士所用之物,自不會是紅塵凡品。另有所造,按威力大小分級,可劃分成三個級別:法具、法器、法寶。

法具,為開光之物,威力最差;法器。器物中鐫刻有法陣禁制,禁制越多,功效越大;法寶,這才是術士們所夢寐以求的存在。傳聞中法寶能通靈,能變化自如。大小如意,甚至自成一方世界。

周亂山的身家。不過擁有一柄法具飛刀而已,法器都沒有一件,現在聽說那頭牛妖很可能與一件法寶有關聯,不禁又是驚愕,又是懊悔。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它。

仙使沉聲道:「走,立刻帶我去那座山上探查。」

……

吭哧哼哧!

官道之上行人來往,忽而目光齊刷刷盯著一輛板車在看。

這板車,也無甚出奇之處,用木板粗粗地製造而成,讓人驚奇的是拉車的居然是一頭大肥豬,撒開四蹄,速度居然還不慢。

肥豬渾體漆黑,彷彿被潑了一身墨汁,黑不溜秋的貌不驚人。

這年頭,有馬車牛車驢車等等,豬車算比較冷門了,但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很少見過這般快的。

此豬,倒是能跑,虧得那一身肥肉,忒有力。

板車上坐一書生,悠然捧一卷書在觀看。

哼哧哼哧!

速度悄悄有所降落,啪,書生空著的左手把持一根長長的竹枝,就毫不留情地抽在豬背上:

「夯貨休得偷懶!」

豬妖只得繼續低著頭加速度,滿懷激憤:「好歹俺老豬也是一頭妖,竟然淪落到要拉車的份上,天道何其不公?」

這些話,卻不敢說出口。

話說中午時分,江底石殿倒塌之際,葉君生激發劍意,竟能鼓動波浪,從而將一干女子送上岸去,遣返回家。至於豬妖,則毫不客氣地套上繩索,負責拉車。

葉君生能鼓弄江水,源於劍意吸收了河伯玉符敕命的能力,從而附帶掌握一點水遁功夫,雖然不算精通,但逃出生天沒有問題。

由於走得匆忙,也無暇繼續體驗。

一連發生那麼多事,陳家鄉非久留之地,還是盡早離開的好。

至此,此事算是告一段落,收穫不小。其中劍意的威力提升為首要,額外抓住豬妖為苦力,加以訓導,未嘗不能為己所用。

事情解決,就該回家。

豬妖拉車,速度不同凡響,到無人處更是飛奔賽駿馬。一路不做停息,終於趕在日落前回到彭城縣。

進城的時候,守門官兵很是審視了一番,待葉君生拿出文書驗證,這才爽快放行。

回到家中,見到院門開著,直接驅車進去,正見到江靜兒與葉君眉在屋子裡說話,聽到聲音,兩女搶著出來。

「哥哥,你終於回到了,江姐姐正與我說,你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呢。」

葉君眉欣喜地撲進他懷裡,雀躍不已。

葉君生憐惜地撫摸著她的秀髮,自己這一趟奔赴冀州,她肯定非常擔憂,便道:「的確因事耽誤了些時候。」

抬頭去看江靜兒,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

江靜兒來找葉君眉說話,自是為了寬慰她。

「哼!」

江大小姐本來露出的笑意瞬間散去,卻對葉君眉說道:「君眉,我先回去了。」故意擺出一副大搖大擺的姿勢,從葉君生身邊經過。

葉君生暗自覺得好笑,也不好說什麼。

哥哥回家,旅途辛苦,一定累了餓了,葉君眉急忙去張羅晚飯。

葉君生趕著豬妖進入牛棚中,時隔多日,青牛愈發的壯碩精神了。

「嗯,不錯!」

拍拍牛頭,很是歡喜。大聖與自家一條戰線,它修為恢復得越好,對於自己的幫助就越大。

等葉君生出去,豬妖掃了大聖一眼,眼珠子骨溜溜一轉,卻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只見這牛的頭頂之上,只得一團血氣靈光,並無其他異狀,看起來,就是一頭普通的牛。

便大喇喇走過去,大屁股往臥著的大聖肚皮上一坐,嘴裡埋怨道:「他***,累死俺老豬了。」

「啪!」

驀然身上一疼,不禁慘叫一聲,蹦跳起來:「何方毛賊敢偷襲爺爺!」

左顧右盼間就見到本來臥在地上不動的青牛一骨碌站起,居高臨下打量著它,尾巴甩呀甩的,敢情這就是凶器。

豬妖不甘示弱:「好哇,你這頭死牛也敢打爺爺,我要吃了你!」張開血盆大嘴,其勢洶洶——

蓬!

還來不及反應,肥胖的身子被青牛一腳踩踏住,好像身上被壓了一座山,重達千鈞,動彈不得。

「哎呦我的乖乖,又撞鐵板了……」

到了這個時候,豬妖哪裡還不知道青牛不是普通的牛?自家根本不是對手。本來還想著趁機逃走呢,原來「老爺」之所以把自己趕進牛棚裡,早有預備。

「老爺」,便是它對葉君生的稱呼,拍馬屁一向都是它的強項,而之前為了討得葉君生歡喜,便叫他做「老爺」。

當然,在背地裡豬妖可沒有那麼服帖,還想藉機逃走,繼續去構造理想中的後宮世界。

「咦?哥哥,牛棚那邊好像有人在說話。」

葉君眉從廚房裡探頭出來,卻見到哥哥就站在院中當中。

葉君生笑道:「你聽錯了吧……飯好了沒,我餓了。」

「快好了。」

葉君眉無暇多想,繼續炒菜。

一會之後,牛棚恢復平靜,葉君生走進去,就見到那豬妖正蹲在大聖邊上,揮起兩隻前肢,在給大聖捶骨,表現非常慇勤。

搞定了!

葉君生輕輕一笑,他眼下沒有好法子收服豬妖,不過有大聖呢,其肯定有些不同尋常的手段,能讓豬妖老老實實地服從效命。

現在一看,果然沒有失望。

……

葉書癡……呃不,現在應該叫葉秀才,他從冀州回來了。

縣試、府試、院試、三試第一。

這消息就像蒲公英的種子,很快就灑滿彭城縣。

作為昔日的一位「反面名人」,葉書癡的名聲早就傳揚開來,只是這一次,反面變成了正面。

人的思維心理很奇怪,在沒有取得功名之前,葉君生種種不可理喻的行徑被人熱嘲冷諷,不屑一顧;可當他三試第一,以優異的成績成為觀塵書院廩生後,其以前的作為頓時變成了雅事,為人所津津樂道。

「我早就說了,這孩子苦讀詩書,總有一天能考得功名的。」

「還是我有先見之明,他八歲的時候,我就誇過他是文曲星下凡了……」

「呵呵,我姑媽的姨婆的女兒今年剛十六歲,與葉秀才正是天生一對,我且上門去說親……」

前倨而後恭,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與這一邊的揚眉吐氣不同,彭家卻陷入了低谷,兩個兒子先後遇害,大受打擊,一蹶不振。至於胡縣令,自從縣試揭曉,他就大病一場,連理事都不怎麼利落了。

上面已有消息傳來,將讓他致仕,提前退休……

彭城縣的百姓,從此以後日子好過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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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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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卷終




江家後宅演武場,喝聲霍霍,江靜兒手執烏木槍,正對著一尊木刻假人,刺挑拍打,不亦樂乎——

這桿槍,卻是葉君生托人送回來的。

那尊假人,雕刻得倒不算精緻,身上穿著一件儒衫,頭戴書生帽,如斯打扮與葉君生很是相同。

「扎死你個大騙子!」

江靜兒嘴裡喃喃道,槍法非常潑辣,彷彿大有進步一般。

從陳家鄉返回,其實她心中頗為擔憂,這才特意來到葉家,去安慰葉君眉。等著等著,葉君生很拉風地坐著一輛豬車回來了,毛都不見少一根,不知多瀟灑。彼此見了面,還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這讓江靜兒如何不惱怒?

啪!

槍如蛟龍出海,勁頭十足,精鋼所鑄的槍頭深深地刺入假人的心口中……

「小姐,夫人叫你呢。」

小姑娘阿格一蹦一跳的跑來。

江靜兒拿過一條手拍擦汗,沒好氣地問:「叫我幹嘛?」

阿格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道:「小姐,我偷聽了幾句,似乎是與葉公子有關。」

江靜兒眉毛一挑:「和他有什麼關係?」

「可能是夫人見到葉公子考取了功名,回心轉意,不再反對你們來往……」

「呸,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何時與那呆子有來往了,現在我連見他都不願意。」

阿格一吐舌頭,問:「那去不去見夫人?」

「這個可以去。」

說著。率先邁步而行,後面鬼靈精怪的小姑娘竊笑不已。

來到廳堂上,江母與江知年都在。

「母親,爺爺。」

見過禮。江靜兒坐到一邊去。

江知年啜了。茶,道:「靜兒,你知不知道君生兄妹明天就要啟程,遷徙冀州了。」

江靜兒剛捧起茶的手微微一抖,濺出些茶水來,嘴裡淡淡應了個「哦」字。

江知年又道:「如今君生三試第一,考得觀塵書院的廩生,卻放心不下妹妹。自然要帶著君眉一同前往冀州,定居下來後,只怕以後都很少會回彭城來了。」

人往高處走,自古不變。有機會飛向更高更廣闊的的天空。自不會再偏居一隅。

江靜兒垂著眼,一隻手揉弄著衣角,嘴裡道:「他遷徙冀州,與我有甚關係?」

江知年歎了口氣,其實他以前也不怎麼看好葉君生。當初之所以要與葉君生有所約定,更多的是因為看在其死去的爺爺面子上。不曾想葉君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試第一。一舉考取秀才。

生員功名其實並不算有多麼了不起,當初彭青山可是二甲進士呢。關鍵在於葉君生現在才剛剛二十歲。年輕得很。

年輕,才是最值得驕傲的資本。

誰說得準葉君生會不會一路勢如破竹。再來個鄉試第一,甚至殿試第一,高中狀元呢?

前景不可估量,值得期待。

江母乾咳一聲:「不管怎麼說,我們江家與他葉家都是世交,靜兒你明天是不是要去送送他?」

態度果然大有改變。

以前江母極力撮合女兒與彭青山,最看中的便是他的官身功名。如果江靜兒嫁過去,錦衣玉食,自無憂慮,比起埋頭讀書,自理能力都沒有的葉君生不知勝多少倍。嚴格地說,倒不算江母勢利眼,實在是那時的葉君生渾渾噩噩,太不長進了。

如今,彭青山莫名其妙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葉君生很光鮮地考到了秀才功名,境況一下子就逆轉過來。

這讓江母不得不重新考慮。畢竟女兒今年十九,歲數不小了,總不能繼續舞刀弄槍,走鏢添刀口過日子吧。再不找個人家,只怕黃huā大閨女就變成明日黃huā蝶也愁了。

江靜兒小嘴一嘟:「我不去,要去你們去。」

「哎呀你這孩子,怎得還這般任性?爹,你說句話。」

江知年道:「靜兒說得對,有些事情還得長輩出馬才行,不如今晚備些禮物去葉家做客吧。」

江母一愣神,說實話她真拉不下面皮去討葉君生的好。當日葉君生上門,可沒少受她臉色,現在掉過頭來了,只覺得臉火辣辣的,未免尷尬。

江靜兒嚇了一跳:「爺爺,你要幹什麼?」

江知年眨眨眼睛:「說親呀,聽說這兩天葉家的門檻都被媒婆踩爛了。再不去,這個最佳孫女婿就要被人搶跑,我可不甘心。」

江母一聽,不禁眼睛一亮。

江靜兒一張臉蛋臊得像個熟透的紅蘋果,跺足大聲道:「不准去!就算去了我也不會答應的。」

江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能讓你任性作為?」

江靜兒急得眼淚兒都要下來了,如果就這樣嫁過去……又或者,再被葉君生拒絕了,那麼她這一輩子還能抬得起頭嗎:「我說不能去就不能去……我已決定了,要去讀書。」

「讀書?」

這下輪到江母與江知年面面相覷了。

「不錯,大前年母親你不是要我到冀州的惜月書院去讀書嗎?現在我同意了。」

前些年的時候,江母為了讓女兒不再舞刀弄槍,打打殺殺,便一力主張她去冀州的惜月書院讀書,學些詩詞歌賦,安安分分當個女子。不過那時江靜兒想都不想,就否定了。

不料當前急中生智,翻出舊事來。

江母面色古怪,遲疑道:「靜兒,以前你年紀還小,但現在……」

「我已決定了,非去不可。」

江靜兒的倔強脾氣也不是蓋的。

那邊江知年撫著鬍鬚,眼珠子一轉。拍板道:「好,爺爺同意你去讀書。」

事情就此塵埃落定,江靜兒喜滋滋地去收拾行李。

她離開後,江母問:「爹。你怎麼同意了?」

江知年笑道:「惜月書院與那觀塵書院都在冀州,相隔不遠,互相間還經常會舉辦些詩會交流什麼的……況且,等下我去見君生,將此事告訴他,請他照顧靜兒的。」

所謂惜月書院,就是女子的專屬書院。

江母聽得眼睛一亮,拍手叫絕:這「曲線救國」之策。實在太好了。

江知年心裡卻歎息一聲:他何嘗不想直接上葉家說親?孫女這邊再說動說動,自然沒問題,關鍵就怕葉君生不同意。想當初在那般情況下,葉君生都能乾脆利索地撕掉婚書。時過境遷,如果這趟說親不成,那就徹底沒戲了。倒不如再觀察些時日,讓他們在冀州會聚,發展發展。說不定柳暗huā明,反而會成事。

他雖然想找人接班鏢局,但真不願耽誤了孫女的終生大事。

「小姐,你真要去惜月書院讀書?」

阿格好奇地問。

「當然。本小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放心。我會帶你去的。」

「謝謝小姐……咦,我明白了。」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

江靜兒納悶地問:「你明白什麼了?」

阿格有板有眼地道:「似乎惜月書院與觀塵書院相隔不遠呃……」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江靜兒以手加額,苦笑道:「天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阿格嘿嘿笑道:「我聽人說,躲都躲不開的,就叫做『冤家』。」

江靜兒恍然又想起道安詩會期間,爺爺所說的那句「不是冤家不聚頭……」只是現在,她平靜得就連自己都不相信。

……

該告別的已告別;該收拾的已收拾,揮一揮手,作別彭城的日出,與其灑下傷感的淚水,不如解下褲腰帶撒多一泡尿水——這樣,在路途上便不會尿急了。

一架頗為簡陋的篷車,拉車的不是豬妖,而是青牛,豬妖則哼哼地跟在後面,一圈兒尾巴甩上甩下的。

葉書生先養一頭牛,後來又豢養了一頭豬,端是令人咄咄稱奇。

送別的江知年道:「君生,你還帶著這頭肥豬干甚?不如賣給屠夫宰殺了吃肉吧。」

豬妖聽見,心頭潑辣辣有氣:本豬神身嬌肉貴,天下間誰人吃得起?

葉君生呵呵一笑:「此豬天生異稟,能養到五百多斤,如今還不夠肥。」

聞言,江知年嘀咕不已,但也不在這些小事上糾結:「君生,現在許多人都叫你做「豬牛秀才」了。」

「豬牛秀才?好,大俗即大雅,快哉我意。江爺爺,我們走了。」

無需吆喝,大聖撒開四蹄,拉車而行,隨即有深沉磁性的歌聲飄出:「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裡風霜,風霜撲面干;紅塵裡,美夢有幾多方向,找癡癡夢幻心中愛,路隨人茫茫……」

在路邊郊外的一片樹林子裡,同樣要奔赴冀州的江靜兒一身勁裝,騎馬橫槍,風姿颯爽,正靜靜地佇立著。忽而聽到那似曾相識歌聲,不禁嬌軀一震,頓時明白了諸多的來龍去脈:那一天在渡雲寺的山道上,吹著風,下著雨;那一天,就是葉君生在唱歌……

在另一個方向進入彭城縣的官道上,周亂山趕著一輛華麗的馬車,仙使在車廂內靜靜打坐著。微風中驟然傳來一陣曲調奇特歌聲,殊不類平常,聽著能讓人莫名沉醉。

仙使張開眼睛:「何人在唱歌?」

周亂山趕緊勒住馬匹,陪著小心道:「歌聲從那邊傳來的,過去一看便知。」

微一沉吟,仙使揮手道:「算了,有甚看頭?直接進城。」

在周亂山以前遭遇牛妖的山脈一帶細細搜尋了幾天,一無所獲,哪裡還有聽歌的心情?

雖然無法確定牛妖的身份,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會不顧一切。只因那件法寶,不是普通的法寶,而是一件就連當今帝君都會拚命搶奪的先天純陽之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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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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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報到





冀州城四四方方,從高空俯覽下去,宛如一塊豆腐;冀州立城近乎兩百年,根深蒂固,擁有悠久的歷史。

人生代代無窮已,一代新人換舊人,如今城中迎來了一位有些奇怪的新居民。

說他奇怪,只因其本身乃是一位文雅的讀書人,擁有秀才功名,還是觀塵書院的原生但就是這麼的一個人,居然在院子裡搭起一個棚子,裡面養著一頭牛,與一頭豬。

豬牛本為牲畜,「卑賤」之畜,多見於鄉村田野。城中也有人養豬牛,但基本屬於生意,可有誰見過一位讀書人養豬養牛的?

不亦怪哉!

疑惑無解之下,只能視之為對方的特殊愛好。

憤書人的愛好總有些特別,只是養豬養牛尤其特別些……故而,「豬牛秀才」的綽號很快就打響起來。

院子位於冀州城西區,屬於貧民區。其實整個冀州城便當中分開,戈小出兩大區域,西邊為貧民區,東邊為富庶區,中間隔著一條河水,名曰「冀河。」卻是隸屬通江的一條分支。

選擇在西區這邊租房子屬於前期計劃。

大城市,居不易,以家中的積蓄,並不足以在東區那邊安居樂業。

當然,只是暫時落腳,先找個地方住著,熟悉熟悉環境。

對於這個環境,葉君眉很滿意。雖然隸屬貧民區,但也頗為乾淨整齊,看起來就和彭城那邊差不多。只是人太多了,街道上總是熙熙攘攘的,比起彭城來,不知超過多少。

人多自然熱鬧,而葉君眉的天性卻好靜,不大習慣,更喜歡牽著大聖出城去吃草,安靜地呆著。

家裡養著大聖,葉君眉毫無異議反而喜歡,可對於那頭豬,她就有些意見了。

這豬本來挺黑的,但洗過身子之後就變得粉嘟嘟,敢情那些黑色都是葉君生搞的鬼,滌上墨汁所形成的。不過外觀不重要,關鍵在於內涵。

在葉君眉心目中,大聖代表著勤勞,以及勇敢:可這名叫「豬升天」的肥豬呢一看上去便是好吃懶做的主。

事實上豬妖真得很能吃,每天都「哼哼」叫喚抗議沒吃飽。

每當這時候,葉君眉便用手去揪豬妖的肥大耳朵她實在有些想不明白,哥哥這是怎麼啦?養一頭牛不夠,還要養一頭豬,難不成家裡以後會發展成動物園?

可是,就算養一頭狗也比養頭豬好哇,淨一個吃貨。

如今家境並不寬裕,近期大聖都很少吃上酒肉了。它倒沒有什麼沒有酒肉還能吃草,但這樣的生活讓習慣血食的豬妖苦不堪言,滿腹牢騷,要不是被大聖壓著它早不顧一切要逃跑。

比起沒肉食吃,葉君眉的「虐待」倒微不足道了。

是夜夜深人靜。

豬妖翻來覆去睡不著,肚裡著了火似的,餓著難受。它忍不住爬起來,對大聖道:「牛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你瞧瞧,我都瘦一圈了。」

說著,挺了挺就算瘦一圈但仍有三、四百斤重的身子。

大聖眼睛都不睜開,懶洋洋回答:「你要如何?」

豬妖便涎著臉道:「不如我們偷偷出去,弄點好吃的?」

「哼,這冀州城人氣旺盛,血氣濃郁,對於陰神有極大的殺傷,卻不好隨便出竅。」

「我們不用出竅,就用本體出去,看看周圍誰家養著雞鴨什麼的,弄些來打打牙祭,我嘴巴快淡出鳥來了。」

大聖粗聲道:「不行,不可輕舉妄動,如果鬧出事端來就不可收拾了,你想變烤豬,俺老牛可不想。

再說,老爺所修煉的功法有些特殊,對於心境有要求,我們不能做這等下三濫的勾當,污了他的心性。」

隨著豬妖,大聖稱呼葉君生的時候,也叫「老爺。」倒是順口。既顯得尊重,又甚為體面。

豬妖苦著臉道:「那總不能這般熬著,再瘦下去我就成竹竿兒了。」

大聖鼻子裡噴出一道白氣,冷笑道:「你少叫喚,若想日後有出息,就不可咨意妄為,我問你,你可想修煉神通?」

豬妖徒然來了精神:「當然想!」

提及神通,它頓時忘記飢餓。既為妖身,能開竅生出靈智已是走了狗屎運,日後的出路十分狹隘,更別提能學到什麼厲害本事了,根本沒有修煉的途徑。至於拜師學藝之類,想都不用想,只怕剛冒頭,就被人「降妖除魔」了。

本來好不容易搶到的玉符敕命又沒了,如果說跟著葉君生能廝混到一身本事,它絕不介意挨幾天餓。

嚴格說起來,這算得上是一次莫大的仙緣。

大聖道:「甚好,算你還有點上進之心。但目前只能熬著,老老實實幫老爺辦事,日後好處少不得你一份。」

「我說牛哥,老爺到底是何來歷?我瞧著很糊塗。」

大聖遲疑了一下,這才道:『他是一個被選中的人。」

「被選中的人?」

豬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個你就莫要多問了,到時候自然知曉…睡覺吧!」

大聖不想多說,翻個身,舒舒服服地臥著。

豬妖沒奈何,只得一頭鑽進草堆裡,呼呼大睡起來。

今天是登記報到的日子,葉君生起個大早,吃罷早飯便趕去觀塵書院。

觀塵書院,位於冀州城東區,佔地頗廣,有數畝方圓。其中亭台樓閣,樹木鬱鬱,建設得像座大huā園似的,環境很是清幽雅靜。

見狀,葉君生悠然庶歎這個時代文人讀書的條件其實還不錯一當然,這得建立在他身為麋生的基礎之上。

原生,便是公費生,在官學棋書期間不用繳納各種項目繁雜的費用,吃喝都免費。這樣,大大減輕了負擔壓力。

只是這原生,得之不易,每年各州府就錄取三人而已。其他的生員要進讀公學,就必須交錢。可以說,這一類學院,就是貴族學校。供讀不起的,只能窩在自家裡自學苦讀,備考鄉試。

如斯,學習的條件自然差了一籌。一個人閉門讀書,在訊息上會比較蔽塞落後,難找到共鳴。

與觀塵書院相隔兩條街道,便是女子學院惜月書院,若果站立於高處,還能彼此遙望。

據說每年觀塵書院都會與惜月書院進行不少學術交流活動,關於這個「學術」的涵義大有講究。反正交著交著,便常有眉目傳情,私定終生的旖旎故事發生。

這也是大家喜聞樂見之事。才子佳人,huā前月下,卿卿我我,情調何等浪漫?

江靜兒便是在惜月書院裡讀書。

本來奔赴冀州的時候,葉君生想叫江靜兒一起走,好有叮,伴兒。但被江靜兒拒絕了,她騎著馬,帶著丫鬟阿格另外上路。

對此,葉君生有幾分明了,但說破出來就沒意思了。

辦妥手續文書,他就正式成為觀塵書院的學生。

當前書院共有生員三百餘名,被分成「甲乙丙丁」四個班級,基本都是按照成績分的,甲班最好,丁班最差。

這個成績,一方面參考當年院試的結果:一方面依據歲考的成績:故而會存在升降的情況,考得好的,能從丁班往前挪;考得差的,會從高等班級降落下來。

這般機制,有利於保持學xi的競爭性。

其中歲考是一道無fǎ繞開的坎,在歲考中成績不行的話,甚至會剝奪廩生的資格,降為普通生員,取消一切福利。

葉君生三試第一,成績優異,一來到就是分在甲班之中。不過班上最有名氣的輪不到他,而是有「冀州第一才子」之稱的郭南明。

郭南明自幼便有「神童」之稱,七歲能成詩,九歲便能做百餘字的長詞,一路走來,可謂赫赫,都是實打實的名聲。他更是冀州史上第一位童子試三試第一的記錄創造者。那時候,不過十四歲而已。

相比之下,葉君生就顯得根基有些不穩,如同黑馬,就算異軍突起,但到底缺乏些說服力,民間輿論質疑聲不斷。

然而這些,葉書生哪裡去想過?

有這時間功夫,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盡快把計劃中的書帖店開張起來,好打下根基。

既然帶妹妹過來了,就沒道理再讓她吃苦。

觀塵書院邊上有一條巷子,名叫「南渡巷。」貌似不錯,比起那墨香巷不遑多讓。葉君生發現之後,當即改變主意,想將店舖開到這邊來,更加便利。

萬事俱備,只欠銀子。

葉君生不是沒想過利用手下兩頭妖怪去發些橫財,但君子愛財,取之以道。通過下三濫的手段去盜竊,乃至搶劫,到底不是正道,落了下乘,不做也罷。

於是,這樣的念頭便揮之腦後,拋之九霄雲外。

退一步說,事情遠未到那個份上。

漫步在南渡巷裡走了一遭,見到兩邊的建築古色生香,人文氣息濃厚,看著就覺得喜歡。又有數株古樹撐起來,遮出一片陰涼。

「好,就選定此處了。」

葉君生定下主意,轉出來,回西區。

這趟回去主要是交待妹妹一些事情,因為明天之後,他就要在書院讀書上課了。

在新世界的學生生涯,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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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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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聞道






在四個班級中,甲班人數最少,只得二十五人,有老有少。年紀最小的便是郭南明,剛十八歲,端是少年有為;老的都有五十多歲了,頭髮斑白。

老少同堂,總感覺有些彆扭,尤其對於葉君生這個穿越者而言,「鴨梨山大」。開始的時候,甚不習慣。不過這課堂不能不上,還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的,對於三年後的鄉試裨益不小。

鄉試三年一考,考不上的只得等下一屆。三年又三年,少年變中年,中年成老年,機會並不足以任意揮霍。

如果無法中舉,單憑一個生員功名,委實單薄,更斷了做官的途徑。就像建房子,光是打好地基,沒有砌牆起來,又有甚用?

獲得秀才功名,僅僅只是個敲門磚。能不能開門,得看以後的本事。不知多少讀書人被卡在這一關,致死還是個「茂才公」。

書獃子學富五車,但還不夠,科舉並不等於死讀書,裡面許多道道都需要多方面的學習,揣摩,才能中舉。

這就是葉君生當前應該做的。

還沒有到正式上課的時間,一些生員見到葉君生,當即猜出了他的身份,便圍攏過來,寒暄客套一番。

葉君生三試第一,在冀州生員階層中早傳遍開來,引起不小的議論。這般才俊,前途光明,自當示好做人情。

當然,不管在什麼地方,哪怕只得幾個人的小小辦公室,都會有圈子的存在,如今觀塵書院的甲班也不例外。一部分生員主動與葉君生作揖寒暄,但更多的生員卻坐著一動不動。

這些人所擁戴的核心,便是郭南明。

——大致相當的經歷。相差無幾的年齡,人們自然而然就將葉君生和郭南明放在一起作比較。其中有好事者又翻出道安詩會上的事情來,說葉君生比郭南明更有才云云。立刻招致到郭南明的擁躉激烈反駁,戰成一團。

諸多的爭議早傳到郭南明耳朵中,使他感到非常的反感煩躁——道安詩會,就像一道淋漓的傷口。至今仍血流不止。

他氣得吐血的傳聞亦已傳得沸沸揚揚,視為莫大的恥辱。

郭南明霍然站起,昂首走到葉君生面前:「葉君生,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終於考到這裡來了。」

他高高在上的傲氣語調讓葉君生很不舒服。心想這樣的人一定是被寵壞了的……淡然道:「我一向都不會讓人失望的。」

郭南明很秀氣的眉毛一挑:「是嗎?那正好,八月中旬的中秋詩會,我等你。」

天下文風鼎盛,詩會不斷,作為傳統佳節的中秋,各州府所舉辦的詩會更是非常隆重,為一大盛事。

葉君生呵呵一笑:「如果你是美女,說這句話我會很高興。」

聞言。郭南明登時惱怒得臉都紅了。

他天生俊秀。皮膚白皙,看起來頗有幾分女孩子家的顏色,平時最為忌諱的便是這一點,簡直為逆鱗,不料葉君生居然當著眾人的面出言戲謔,心中無明業火三千丈:「哼。葉君生,別以為考個秀才就了不起。尾巴翹到天上去!到今年中秋時會上,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

平心而論。他覺得那首《念奴嬌?懷古》是絕世好詞,但郭南明不相信是葉君生寫的,只因其中經不起推敲的東西太多了。話說回來,就算是葉君生寫的,也絕非臨場發揮所得,再詩會上估計是瞎貓碰到了死老鼠。

說話到這個份上,已充滿火藥味,眾人頓時豎起耳朵來聽,看葉君生如何應對,是針鋒相對呢?還是故意大笑三聲,以表示不甘示弱——

葉君生一聳肩,吟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只需心胸開朗,為何笑不出?」

他這麼隨口一誦念,頓時把一干生員都鎮住了:出口成章,好詩呀!

這四句看似簡單淺白,但意境輕快,平常而清新,淡淡的,卻能令人回味無窮,其中還蘊含著一種看透開去,圓融通朗的感悟,真不簡單。

郭南明亦是識貨之人,面色一變:「你這四句彷彿詩偈,是何人所作?」言下之意,自是不信葉君生為原作。

其年紀輕輕,如何有這般領悟心境?

葉君生終於哈哈一笑了:「是一位雲遊的高僧說的。」

聞言,大家露出恍然的神色來。

郭南明冷哼一聲,心道:果然如此,諒你也做不出來。

此時上課時間到,有先生來了。諸生員趕緊返回自個位置上,安安分分坐好。這堂課的劉夫子性格正直,治學態度很是嚴厲,不好相與。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

「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

這堂課劉夫子主講的,便是上位者之道。既為上位者,便要關切民意,傾聽民心,體恤民情,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修身、治家、齊國、平天下。

諸種大道理,葉君生早已懂得,不過在課堂上聽著夫子抑揚頓挫的講解,又有另一番不一樣的體會感悟——

葉君生熱衷功名,無須掩飾。

因為在這個世界,功名是改變命運的最佳途徑;而且,己身所修煉的《永字八劍》,同樣需要功名支撐。

自從在江底石殿中,劍意吞噬了那枚玉符敕命,吸收掉裡面的香火念力,葉君生便有所明悟——

香火念力,究其本質,就是民心民意。

一個本質,兩種說法而已。

百姓人民的心意,看似無形無質。當處於個體,或者數量稀少的時候,不足為慮。但當凝聚成勢,連綿一片時。卻會形成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足以驚天動地。

「民意即天意,天意不可違」。

說的。便是這個意思。

術士修煉,封神任職,通過種種顯靈之法來感化百姓,使之虔誠信仰。奉上香火念力。但那顯靈之法,以及次數,卻要受三十三天的秩序約束,不能亂來。至於私地之下,撈過界。對於香火明爭暗鬥之舉,不一而足,卻無法完全禁絕。

正所謂「佛爭一炷香」,神佛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私心。

相比之下,葉君生所修煉的「賢道」,卻是走得另一個方向途徑——借助功名權位來收攏民心。

此謂「入世之道」。借民心而修神。

考得功名。官職在身,造福一方,自能得到百姓的擁戴愛護。屆時民心所向,修為躍然提升,故名「賢道」。

賢道之於神道,好像兩條完全不相同的路。怪不得劍意對於神像。以及玉符敕命有著天生的敵意,仇家一般。根源都在此處。

然而殊途同歸,賢道的最終目的與神道一樣。都是求那千秋逍遙,長生不朽。

……

坐在課堂之上,葉君生精神渺渺,神遊天外。一直以來在心中的眾多疑惑悉數解開,豁然貫通,大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感。

嗤嗤嗤!

最後三道劍意盡數感悟而出:折筆劍意、鉤筆劍意、提筆劍意。

《永字八劍》:「點橫豎撇,捺折鉤提。」

嗡!

天地景象,為之一變。

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課堂也不再是課堂。在一瞬間,葉君生竟看到了自己——

一般情況下,人除非有鏡子或者其他能映照影像的存在,才能見到己身。但現在,葉君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身體端端正正地坐在課堂上,聽課。

或者可以這麼說,坐在那裡的,其實只是一具軀殼。魂神精魄已開竅而出,神遊在課堂的上空,如神靈般俯視眾人。

陽關之境。

橫向對比,就是術士境界中的「陽關」。

術士修煉,有五大境界,分別為:開竅、陰神、陽關、法相、散仙。

葉君生現在,就是陽關。他修煉賢道,其實本質上,也是一名術士。

剛一真正開竅,即能躍升到陽關之境。起點之所以能這般高,得益於《永字八劍》所打下的根基,在八道劍意的庇護之下,他的魂神才敢在大白天出竅,不會魂飛魄散。

原來,這就是全部悟出《永字八劍》的階段收穫,陰神能出竅,能離開軀殼四下行走,別人無從發現。

如此行徑,恍若鬼神。

人如果能修煉到到這個境界,便等於一次巨大的蛻變,躍然進入另一個層面去。

爽!

葉君生滿心歡喜,輕飄飄的身子在課堂上好奇地遊走著,甚至還專門跑去郭南明的身前扮個鬼臉——

郭南明當然什麼都沒有看見,他頂上靈光之中,倒有一根七彩文氣,鐵絲粗細,熠熠發光。

葉君生怕受到文氣的反噬,趕緊走掉,到另一邊去。

呼!

一個不注意靠近窗口,恰好一股大風吹來,吹在身上,不禁渾身打個冷戰,好像沒穿衣服一樣,覺得極為冰涼。

不好!

葉君生霍然醒悟過來:他剛剛邁入陽關之境,陰神不夠強壯,缺乏足夠的歷練。雖然敢在白天裡出竅,但不能持久。而且如果遇到天氣變壞,比如暴曬,被大風吹等,都會受到嚴重的衝擊,不及時返回軀殼的話,甚至會魂飛魄散,落得一個「植物人」的下場。

沙沙沙!

這時候,一股壓力趁虛而來,好像瀰漫於整個天地之間,巍巍然,十分沉重的樣子,要轟擊傾瀉下來,將葉君生的魂神鎮壓得永世不得超生。

是血氣!

只要有人,便會有血氣存在。人少的時候,感覺不明顯,影響不大;但成千上萬,再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非常可怖了。

千軍萬馬,血氣沖天,鬼神不敢攖其鋒!

葉君生魂神剛出竅時,因為在課堂之中,又正值最為旺盛的時候,是以無礙;但出竅的時間長了,又被大風一吹,頓時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行,要立刻回到軀殼裡去,否則就完蛋了。

念頭閃過,葉君生趕緊跑。但這時候,他的動作在無形的壓力之下,已變得甚是艱難緩慢,本來不遠的距離,竟彷彿咫尺天涯——

救命呀!

葉君生大為焦急。

約莫半刻鐘後,他渾身覺得寒冷無比,好像人掉進了冰天雪地裡面,顫抖不已,如果再久些,恐怕直接就會被凍死了。

又像是不怎麼會游泳的人掉進了大海,浮沉掙扎不得,很無助的感覺。

到了,快到了!

葉君生咬緊牙關,一步步邁著步子,終於趕到漫天血氣壓力轟擊下來的前一刻——魂神歸殼。

「呼,好險!」

他這才如釋重負,擺脫了那種心悸顫慄之意,有種腳踏實地的倖存感。經此一次,以後再不能隨便出竅了,實在太凶險,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葉君生!葉君生!」

他茫茫然抬頭,就見到劉夫子一臉怒氣地站在他身前:

「豈有此理,上課居然在呼呼大睡,簡直斯文掃地,罰你抄《論語十重樓註疏》三遍。日後再犯,定當上訴學監,給予處分。」

劉夫子確實惱火,身為書院德高望重的夫子,授課十餘年來,堂下生員無不精神抖擻,凝神貫注來聽的。一方面,他只負責甲班,能進這個班的生員,基本都是好苗子;另一方面,他性子嚴厲正直,生員也怕他,如何敢上課開小差?

這葉君生倒好,第一次上課竟伏案大睡,叫了好幾遍都不見反應,睡得像頭豬一樣:

如此失禮行徑,虧他還是個三試第一的廩生,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考上來的,簡直亂彈琴。

呃……

葉君生搔搔頭,連忙作揖賠禮。

劉夫子哼了聲,拂袖登台,繼續授課。

箇中情況,被全班的生員都看在眼裡,親郭南明那邊的,許多人不禁掩嘴竊竊偷笑,幸災樂禍之意,顯露無遺。

郭南明面色陰沉,心道:竟是這般倦怠偷懶之徒,無禮至極,居然要與我齊名,我呸!沒端污了我的名聲。

諸種反應情況,葉君生就算沒有親身看到,聽到,也能猜得出來,卻毫不在意,淡定得很:

夏蟲不可言冰,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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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開張





三試第一的葉君生在上劉夫子的第一堂課時,居然睡著了,睡相極其之難看,還流了口水……

這消息便如一陣風,迅速在觀塵書院中傳開。

在這個十分講究舉止禮儀的世界,葉君生如斯行徑,自是招惹到一番口誅筆伐,被不少人罵。

「君生,走走,到狀元樓去喝一杯解悶!」

在書院的綠蔭道上,黃超之一把拉住葉君生,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面走。

黃超之來書院報到的日子比葉君生要早,他被分在最末的丁班裡去,但依然開心。對其而言,只需考得秀才功名,便是可喜可賀之事,對於分班之類,不甚在意。

到了酒樓上,黃超之點了一桌子佳餚,以及一壺好酒,熱情地招呼葉君生飲食。

葉君生的精神卻不甚好,有點萎靡的樣子:出竅所遭遇的凶險影響還沒有消散恢復呢?

往重裡說,好比病了一場,需要一定的時間調整休養。

黃超之卻以為他是因為上課睡覺,受到夫子訓斥,以致悶悶不樂,便安慰道:「君生,你何必理會那些起哄?我相信你,其中定然有緣故。」

葉君生不作解釋,笑道:「謝謝。」

喝了幾杯酒,見到氣氛有些沉悶,黃超之問:「君生,前些時候你不是說要開張一間書帖店嗎?辦得如何了?」

葉君生回答:「現在還沒有開始。」

「哦,莫非是因為手頭緊?周轉不過來?」

葉君生點點頭,道:「確有此因。」

黃超之呵呵一笑:「君生為何不告訴我知?我願借十貫錢與你打本,日後賺到錢了,再還給我不遲。」

葉君生眼神炯炯地看著他:「你就不怕我沒得還?」

黃超之哈哈笑道:「君生說笑了!說實話,我很看好你,日後如果你平步青雲,只要不忘了我這個朋友,足矣。」

他家族便是做生意的,自幼耳濡目染。學到不少門道。俗話說「人情練達即文章」所謂人情,往往也是一門生意。需要投資,才有回報。畢竟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

一見面就稱兄道弟的,太假。就算性子相投。也需要一定時間的相處。

葉君生抿了一口酒,倒也乾脆:「如是,那多謝超之了。」

「你我何必客氣?對了,你是要在墨香巷那邊開店吧。」

葉君生搖搖頭:「我改變主意,準備在書院旁邊的南渡巷找地方。」

南渡巷黃超之也曾去過。有所瞭解,道:「這邊也行。事不宜遲,不如我們等會便去找找,看有沒有地方。」

葉君生自然同意。

吃喝過後,兩人離開狀元樓,到南渡巷去。

皇天不負有心人,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們便找到了一座不錯的宅子。只是這宅子。不願租。只肯賣。那戶人家是要遷徙到別的地方去,故而出售。

售價不菲,高達六十貫,經過討價還價,最低都要五十五貫。

這座宅子,位於南渡巷的盡頭處。佔地不小,按照現代標準。有三百多平方,為前宅後院的設計模式。前面可以開張門面。以及住人。有四間廂房。

門口處種一株高大的榕樹,起碼五十年樹齡,像一把撐開的大傘,為宅子遮陽送陰。

葉君生頗為喜歡這處宅子,很理想,只可惜對方不願意租。

黃超之是個有心人,忽道:「那好,就買下了。」

葉君生一怔:「超之,你這是?」

「實不相瞞,我黃家正想在冀州城置辦些產業。這座宅子,看著不錯,買下來也無妨。」

葉君生明白他的心意,歎道:「超之,這份人情,我葉君生定將湧泉相報。」

黃超之笑道:「君生太客氣了,你我皆有便利之事,一舉兩得。」

五十五貫錢不是小數目,就算黃超之也得籌備三天,這才能拿得出來,與那戶人家到府衙去簽訂登記文書,進行產權轉換手續。

順利搞定之後,這座宅子便以每月一百五十文錢的租金,租給了葉君生。這個價格不算高,但也不低,與行情差不多。

無論如何,葉君生都不可能白白用黃超之的宅子。況且,他打算著等賺到足夠的錢後,再從黃超之手裡買下來,真正成為一個家。

地方好了,立刻去接葉君眉過來,用牛車拉著行李,豬妖隨後。

當黃超之見到這副陣勢時,奇怪之餘,又覺得哭笑不得:「君生,你家裡還養著一頭牛與一頭豬嗎?」

葉君生笑道:「不錯。」

黃超之試問:「可是待養肥了殺?不過我看著這頭豬貌似很肥了,可以殺了。」

豬妖聽見,大為不忿:「怎得個個人見了本豬神,都想吃肉,難道是欺我肥嗎?」

當即走到黃超之面前,鼻子一拱,差點將黃秀才給拱個四腳朝天。

「哎呦!」

黃超之一個趔趄,失聲驚叫,他倒沒想到那肥豬如此野蠻。

豬妖的小心思,葉君生看在眼裡,喝道:「豬升天,不得無禮。」

豬妖哼哼叫喚,跑進宅子後院去了,卻是要找個好地方,最重要睡覺要舒服。

黃超之眼睛都看直了:「君生,這些牲畜都被你訓熟了嗎?還起了名字?」

葉君生道:「多加管教,自然聽話。」

黃超之無語:就算豬牛再聽話又有什麼用?遲早都是被宰殺吃肉的份,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讀書人,喜愛梅huā桃huā,養雀養鶴,謂之文雅;可養豬養牛的,就是大俗了。傳出去的話,斯文掃地,不知會惹多少嘲笑。

不過此事屬於葉君生個人的喜好問題,他卻不好多說。

搬入新居,葉君眉滿心歡喜,手腳非常勤快地開始收拾,忙裡忙外,一個人全包。

黃超之見到,謂然歎道:「君生,你有此妹,真是莫大福氣。」昔日書癡未開竅前,聽說都是妹妹照顧,才不至於飢寒交迫,餓死街頭,此事傳揚甚廣。對於葉君眉,人皆有贊。

葉君生微笑道:「我也這般認為。」

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葉君生從黃超之手裡借來兩貫錢,開始置辦家什。首先要弄好的,便是招牌。

招牌上的字,是葉君生親筆所寫,名曰:獨酌齋。其中語義,不言而喻。既點出該店舖只賣店主的字,又富有詩意。

做好招牌,又輪到門口兩邊的對聯:「君生天地外;靈頑有無中。」

寓意更是豐富,耐人尋味。

那黃超之一見,不明所以,問之不答,越是琢磨,越覺得玄奧,不由大為驚歎:看來葉君生開這書帖店,絕非心血來潮,而是準備許久的了。

其實對於葉君生開店舖,只賣自己作品的做法,黃超之並不認同。他認為葉君生還沒有到那個份上,專賣店呀,開玩笑嗎?在業界沒有相當的地位名氣,能有什麼生意?

人家事前都不知你是誰,又怎麼會來買你的作品?

風險很大,遠不如採取寄賣的形式,就是廣開門路,接納其他人的書法作品,掛在店舖裡賣。賣掉之後,抽取一定的佣金。

這樣,人氣肯定會旺盛許多。

他曾向葉君生提議,但葉君生聽了後,只是笑笑,並沒有接納。也罷,是葉君生開店舖,一切都以他的意見為主。等打不開局面後,或者才會醒悟:生意,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不過現在,黃超之看見葉君生展現的幾筆字,鐵畫銀鉤,氣象森然,頗有宗師氣度,確實不錯。他目前最為緊缺的,無疑便是名氣。

當字寫到一定的程度,本身的水平已不是關鍵,重點都在名氣之上了。

然而名氣,豈是好得的?

門面功夫差不多做完,接下來便是購置文房四寶。開門做生意,對於筆墨的需求量自然很多,對於質量要求也高。因為現在賣的是書法,不是在鄉下賣對聯。字寫得好,也要紙墨來襯托才行。否則在那些粗糙的毛邊紙上寫,任你寫出朵huā來,人家一看你這紙,頓時了無興趣。

前前後後,差不多籌備了十天功夫,一個書法店的規模基本修整好了。招牌,對聯,門面,都已齊備,店裡面掛著十幅葉君生寫得字,貨品也已上架;然後打扮整齊,如一朵清水芙蓉般的葉君眉再往櫃檯那裡一站,整個獨酌齋就像活過來一樣,生機勃勃。

於是開張。

開張儀式非常低調。

本來依黃超之的意見,是要在書院中宣傳開來,請同學們來吃頓飯,順手幫襯一二,先把人氣搞旺起來。

但這個提議,同樣被葉君生否決掉:自己剛來書院報到,並沒有認識什麼人,何必去搞那麼多事情?

弄來弄去,都是虛的人情,遠不如踏踏實實地來。反正開這個書法店,也不指望大火大賣,三分之二是為了妹妹,三分之一屬於個人的興趣。

書法店順利開張,總算了結一件心事。往後的日子,除了攻讀詩書外,葉君生把更多的時間放在《永字八劍》的修煉之上。

說來說去,這門神通的修為才是根本,不容鬆懈。不斷提高,才能不斷發掘出蘊藏在裡面的奧秘——其中包括神秘狐仙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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