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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上山打老虎額,男,江西 - 南昌,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本是個平凡少年,意外得到光腦,一朝回到大明正德年間,成為士紳家族的一個私生子。

  聘為妻、奔為妾,老爹居然是和娘私奔才生下的自己,生母身份卑微,作為庶子,葉春秋誓要活出一個精彩的人生。

  在家族不被重視?那就科舉來打你臉!

  生母出身低下,不妨就為她去討誥命!

  朝堂上明槍暗箭,無妨,無妨,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伴君當真如伴虎?不然,不然,而今天子是正德。

  傳奇人生剛開始,美女太多挑花眼,娶嬌妻,立高門,葉春秋從此不再低調做人,就是這樣狂拽霸氣狠炸天,美好生活從此開啟。

【其他作品】:《大文豪》、《公子風流》、《士子風流》、《明朝好丈夫》、《嬌妻如雲》、《唐朝小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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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私奔

  正德二年的初冬,寧波府意外的下了一場大雪。

  白雪紛紛,天地茫茫。

  孤零零的白色世界裡,只有一輛牛車向著河西葉家的方向延伸著輪印。

  車上的葉景拚命地咳嗽了一聲,他一臉頹廢,顯得有些寒酸,倒是衣服洗得槳白,一塵不染。

  一聽到葉景咳嗽,坐在他身邊的孩子連忙熟稔地從包袱裡取出竹筒來,遞到他的手上:「爹,喝水。」

  葉景擺了擺手,沒有接過竹筒,注意到孩子臉上的憂心之色,疼愛地看著孩子道:「只是偶感風寒罷了,不礙事。就要到了,等見了大父,要守規矩,萬不可胡鬧。」

  「爹,我知道了,不胡鬧。」說話的孩子眉清目秀,十一二歲大,眼中帶著狡黠,他叫葉春秋。

  此時,葉春秋心裡在嘀咕:「不知大父是什麼樣子,話說……老爹已經十三年沒有回家……」想到此處,葉春秋嘆息,在他心裡,自己的父親簡直就是一個傳奇。

  老爹年輕的時候就高中寧波府秀才,被祖父寄以厚望,用別人的話來說,葉家大少爺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一篇文章,花團錦簇,在河西人的心裡,那就是未來的進士老爺。

  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這樣有前途的少爺,想來聯姻的人自是踏破了門檻,大父的眼睛都挑花了,最後倒是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姐,本正打算結親,誰曉得那個時候……臥槽……爹私奔了。

  私奔的對象當然就是葉春秋的娘,而這個俗套的故事裡,女主當然不是什麼大門大戶的金枝玉葉,而是出身貧賤,一個非常尋常的農家女子。

  因為私奔,所以才有了葉春秋,可是過不了多久,葉春秋的娘卻是因病撒手而去了。

  此後,葉景並沒有再娶,而是靠著在外頭給人代寫一些書信,將葉春秋拉扯大。

  現在……葉景終於決定,回家!

  看著一臉頹唐的老爹,葉春秋心裡只是搖頭。

  葉春秋的故事很簡單,他原來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上一世的自己,也早早沒了母親,只剩父子二人相依為命,不過卻因為缺少母愛,所以上一世的葉春秋可謂混賬到了極點,屢屢讓望子成龍的父親失望,結果父親臨死,自己還在外頭快活逍遙,等到他幡然悔悟,這才發現子欲養而親不待,不但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更是留下了永遠也彌補不了的悔恨。

  穿越在這個葉春秋的身上已經有三年,因為有個總是為自己遮風避雨的父親,日子倒是過得不錯…​​…呃……雖然窮了一些。

  再往前行了幾裡,一座大宅便現出了輪廓,葉景坐在車轅上,又是咳嗽了一聲,眼睛瞇了起來,帶著感傷的眸光看著那座似曾熟悉的大宅,他嘆口氣道:「春秋,為父十三年前帶著你娘走的時候,心裡就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再回來,可是現在卻非回來不可,是因為你年紀大了,跟著為父在外生活不易,為父在你這個年紀就已經參加了縣試,當初你大父曾對為父說過一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現在同樣的這句話,為父送給你,要爭氣。」

  「哦。」想到讀書,葉春秋一臉的鬱悶,上輩子的葉春秋就討厭讀書,來了這裡,似乎也躲不開這個命運。

  不過……老爹是個很執拗的人,若是不固執,當初也不會只認定了他娘,便驚世駭俗的玩私奔了。現在父親為了讓自己有一個讀書的環境,不惜帶著自己回到葉家,這份殷切的期望……讓葉春秋感覺有點沉沉的。

  葉春秋不敢讓葉景看到自己心裡的牴觸,索性躲在車轅的另一邊攏著袖子發呆。

  「叮……」一個聲音在自己腦中驟然響起,接著是機械性的女子聲音:「叮……光腦啟動。」

  光腦………

  葉春秋愣了一下,前世的記憶湧上心頭。

  葉春秋穿越之前,在父親死後,人生到了最低谷,就在那時,他索性橫了心,參與了當時某個神祕的實驗計劃。

  所謂的實驗,便是將一個號稱納米材料的\'電腦\'注射入他的頭部,據說融合了最新科技,那只有髮絲大小的\'光腦\',能夠植入人腦之中,可以隨時通過意念喚醒,而其承載的資料,可謂是包羅萬象。

  臥槽……

  葉春秋心裡不禁被一種失措的喜悅感取代。

  光腦居然還在。

  這玩意……葉春秋太明白它的價值了。儲存在自己腦海中的光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寶庫啊,只要自己需要,甚至可以直接查閱出製造玻璃的數十種工藝。更不用說各種化學分式,甚至不知多少的古今中外文獻。

  這意味著什麼?

  葉春秋轉了個念頭,搜索了八股文的關鍵詞,腦海中立即數十萬篇的文章湧出來,葉春秋嚇了一跳,為之咋舌,我去……葉春秋的小心肝在顫抖… …這尼瑪……

  這豈不是說,古往今來的任何資料,只需自己轉一個念頭,就可浮現在自己的腦海?

  葉春秋用眼角偷偷地看了葉景一眼,發現葉景的視線只是在那葉家大宅方向,沒有留意自己。

  葉春秋不由在心裡吁了口氣,自己的光腦,理應沒有人發現,這樣才好。

  兩世為人的葉春秋,當然明白保守這個祕密的重要性,更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讓人察覺到異常。

  牛車終於停在了葉家府門前,青磚白瓦的大宅此刻已被皚皚白雪覆蓋,唯有那簷下的\'積善人家\'的匾額描金的紅漆依然鮮豔。

  一個老門子攏著袖子巍巍顫顫地出來,當看清從牛車上下來的人後,嘴被張得雞蛋大,他看著葉景,最後吃驚地喊出一句話:「大……大少爺……大少爺回來了。」

  葉景背著手,眼眸中透著笑意。在葉春秋的眼裡,老爹的眼睛總是透著這種友善的憂鬱,不過葉春秋覺得老爹這不露聲色之下,心情一定是冰火兩重天吧。

  好吧……躲在他背後就好。

  寧靜的宅院被驚動,就彷彿白雪茫茫之後突然開了春,萬物都復甦起來。

  葉春秋隨著葉景繞過影壁,穿過月洞,最後進入了葉家的正堂。

  正堂很寬敞,這裡早已或站或坐著許多人。

  眾星捧月一般坐在上首的,當然是葉春秋的大父,也就是葉景的爹,葉老太公。

  葉春秋小心翼翼地看了葉太公一眼,陡然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了,葉太公的臉上分明是殺氣騰騰啊,哪裡有父子相聚的喜悅?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像足了一尊廟裡的怒目金剛,葉春秋很想把葉太公的樣子畫下來,逢年過節的時候連買門神的錢都省了。

  侍立葉太公兩側的,則是兩個年紀和老爹相仿的人,年紀大一些的頭戴綸巾,顯然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他臉上帶著笑,不過落在老爹身上的眼睛,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這就是二叔嗎?

  至於三叔,臉色很蒼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連眼睛都是無精打采。

  再邊上,就是府裡的一些婦人,還有幾個和葉春秋年紀相仿的孩子了。

  這麼一大家子啊……好複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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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子打兒子

  不及葉春秋多想,葉景眼裡已經閃爍著淚花,噗通一聲,雙膝拜倒在地,哽咽道:「父親在上,孩兒不孝……」

  這臺詞有點熟悉,葉春秋頓時起了雞皮疙瘩,讓他汗毛豎起,每次自己對老爹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老爹都會揍自己。

  「呵……」葉太公冷笑,拉著臉道:「你還曉得回來?你的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你……你……好啊……」葉太公氣得發抖,一旁的二叔忙是撫葉太公的背。

  葉景只是默然。

  葉太公抬眸,依然冷冷地道:「既然回來,總該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來人,取鞭來。」

  葉春秋心裡想:「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哎……」心裡只能為老爹默哀。

  可是當有人取了鞭子來,卻是把葉春秋嚇了一跳,這鞭子只有兩尺長,可是粗大無比,最可怕的是,鞭梢處居然是一根根的刺,這若是打在人的身上……

  大父這必定是恨老爹不孝順又不爭氣,是要狠狠的教訓了。

  一頓鞭子抽下去,想必幾個月都下不了床吧。

  葉太公巍巍顫顫地起來,已是取過了鞭子,渾身氣得顫抖,彷彿和葉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走到了葉景面前,高高揚起長鞭,瞧這架勢,這是要活活打死的節奏。

  雖然說,葉春秋自覺得自己若是養了個兒子,這廝居然跟著個女人私奔了,還十多年沒有回家,葉春秋多半也會和老太公一樣,恨不得生生將這逆子打死,可現在捱揍的是老爹,就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葉春秋抬頭,還指望一大家子人有人為父親求求情,可是無論是二叔、三叔,還是諸位嬸娘,都是一臉麻木,尤其是二叔,一臉的意味深長,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長鞭已經在半空虛晃一下,發出一聲破空的脆響,眼看著就要重重落下。

  而老爹只是跪地匍匐,默然無聲,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

  葉春秋急了,幾年相處下來,父子之情漸深,況且這一次老爹帶自己回來,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希望自己能有個更優渥的環境。

  葉春秋不再多想,連忙道:「大父……」

  一聲清脆的大父,讓老太公的手微微一頓,他這才注意到了葉春秋。

  算起來,葉春秋也是老太公的嫡長孫,而且葉春秋還長得眉清目秀,人見人愛的樣子。

  老人家嘛,總是對孩子多一些寬容。葉太公的臉色明顯的溫和了一些,不再是方才的猙獰了。

  \'二叔\'的目光也落在葉春秋的身上,他笑了笑道:「你便是大兄書信中提到的春秋侄兒嗎?嗯……是個好孩子,可是繡娘所生?」

  繡娘……當然就是葉春秋的生母,也就是老爹當初私奔時帶著的那個農家女子,固然是天然無汙染,不過……

  葉春秋已經感覺到,老太公那稍緩下來的臉色又掠過了一絲殺機。

  這個二叔……不是東西啊。他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葉太公最耿耿於懷的是老爹不聽話,跟著自己的娘跑了,現在舊事重提,想到自己是繡娘的兒子,豈不是火上澆油?

  葉春秋瞇著眼,心裡禁不住想笑,好歹自己是兩世為人,怎麼能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二叔沒來由的捅一刀子。

  人必須要知道自己的長處和軟肋,而葉春秋恰恰是最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麼。

  自己年少啊,年輕就是資本,所以葉春秋一臉年少無知的純潔,眼睛眨一眨,顯露出了乖巧和可愛,既然二叔介紹了自己,自己當然要有所表示。

  葉春秋乖巧地上前,對葉太公道:「孫兒見過大父。」

  彬彬有禮,謙謙如小君子。

  臉上稚氣未脫,在別人看來,當然想不到一個小孩兒會起什麼腹黑心思,少年人嘛……總是純潔的。

  葉太公楞了一下,且不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葉春秋都親暱地跑來脆生生的喊了大父,總不能繼續動手揍兒子吧。

  葉家畢竟是知書達理的人家,即使葉太公不接受這個孫兒,也絕不至於無禮太甚。

  葉春秋漂亮地作了揖,而後卻沒有停頓,上前幾步,朝著那二叔和三叔道:「侄兒見過二叔,見過三叔,春秋有禮。」

  \'二叔\'本來在冷眼旁觀,就等著看好戲,這時候葉春秋不矜不伐地朝自己深深作揖,他囁喏了一下,面上功夫總要做的,人家少年人都這樣了,難道你連個孩子都不如?

  二叔只好捋須,老神在在的樣子,勉強從口裡蹦出一個字:「好。」

  三叔打了個哈哈,忙是搖搖手:「賢侄不必多禮。」

  二人的舉動全然不同,外表\'單純\'的葉春秋心裡便有數了,二叔對自己父子是有成見的,他只說一個好字,敷衍之色極為明顯,可見,他並不認自己這個侄子。

  至於三叔,雖然也是敷衍,​​面上也有幾分不耐煩,可是他應當不是什麼心機太深的人,所以總算承認了葉春秋賢侄的身份。

  葉春秋又到側立一旁的嬸娘們這邊,一個個行了禮,連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他也親暱地打了招呼。

  老太公的鞭子仍然高高揚著,他的臉色還是難看到了極點,只是惡狠狠地瞪著葉景,幾乎要將葉景生吞活剝,至於對葉春秋這個孫兒,葉春秋能體會到他心思的複雜,葉春秋就是葉景鑄下大錯的副產品啊,雖然也是孫兒,可畢竟是那個老太公恨了十多年的女子所出。

  葉太公心裡百感交集,既覺得這孩子和葉景酷似,依稀能看到葉景少年時的倜儻,又似乎看到了那可惡女人的一點端倪,雖然這小子彬彬有禮,可是這口氣,還是咽不下。

  不肖子孫啊!

  老太公依然怒不可遏。

  葉春秋接下來的舉動就顯得有些無恥了。

  他突然一把衝到老太公的面前,抱住老太公,可憐兮兮地道:「大父,不要打我爹好不好,大父打兒子,固然是天經地義,可是每次我爹打我的時候,只要我背誦了文章,爹就下不了手了,大父現在要打我爹,我給大父背誦文章好不好?背誦了文章,是不是老子就不打兒子了?」

  這稚嫩的聲音,卻透著父子之愛,令人側目。

  偏偏這麼個小傢伙,\'童\'言無忌,讓老太公有點兒心神恍惚,他情緒過於複雜,看著這個孫兒,一時茫然。

  在葉太公心裡,或許這個小子有他愛的一面,可也有他憎恨的一面吧。

  二叔瞇著眼,他也沒有察覺到這個小子有什麼城府,反而心裡不禁想笑,真以為央求幾句,太公的氣就能消?不執行家法,如何吐這口惡氣?

  他含笑道:「是啊,爹,既然大兄已經回來了,這便是喜事,繡娘的事就算了吧。」

  左一口繡娘,右一口繡娘。

  葉太公頓時又火冒三丈,一聽到繡娘,他就忍不住想要吊打這個不成器的逆子。

  「大父不要生氣,我要背文章了。」葉春秋及時的緩解局面,他感受到二叔深深的惡意,莫非……自己的爹回來了,這個老二在計較財產問題?

  嗯……很有可能,若是爹一輩子不回來,這個家可就是二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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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曉之以情

  葉春秋說要背文章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幾個孩子沒繃住,都不禁失笑起來。

  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更是低聲咕噥一句:「怎麼這個堂兄傻乎乎的。」他話音落下,身後一個嬸娘便狠狠地在他背上擰了一下,於是他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做聲了。

  瞧他們這樣子,顯然是覺得自己是在白費氣力。

  哎……

  葉春秋心裡嘆口氣,卻搖頭晃腦,一字一句:「古之立國者必固山谷之險以為固,或背邙而面洛……」

  葉春秋吐字清晰,每一個字念出來,或高昂或低沉。

  只是這時候,堂中的人卻都笑不出來了。

  葉太公臉露詫異之色,不可思議的看著葉春秋。

  那二叔更是一下子像見了鬼似的。

  葉春秋繼續道:「或襟江而帶湖,凡以重形勝也……」

  葉太公的臉色居然緩和了下來,他閉上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篇文章,談不上很有水平,不過是一篇很平常的地方雜記而已。

  葉春秋從光腦中搜索了出來,而文章的作者,正是葉太公,葉太公在奉化縣也算是名流,地方誌中總會出現一些痕跡,其中就收錄了一篇這樣的文章,縣誌中的記載是:縣公擊節叫好,使人碑刻於河堤,傳諸後世。

  怎麼說呢……葉太公是地方的士紳,而縣裡多半要修河堤,河堤既然修了,當然要立碑修傳,這是古人的傳統項目嘛,葉春秋很陰暗的猜測,大抵是因為當時的縣令見葉家捐納錢糧時很是踴躍,所以便請葉太公作文,然後很\'順理成章\'的為之叫好,讓人刻在碑文上。

  葉春秋深信,這麼一篇文章,絕對是老太公這輩子為數不多的輝煌手筆,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也是老太公最得意非凡的時刻,而現在文章自葉春秋的口中吟誦出來,足以讓他產生某種共鳴。

  這個孫兒,從來沒有回過奉化縣,何以知道這篇文章的?

  當然是他爹葉景教的啊。

  他爹這個不孝子,跟個女人跑了,可是孫兒卻將自己的文章倒背如流,可見……不孝子的心裡其實還是有這個爹的。

  葉春秋將文章原原本本地背完,看著臉色緩和下來的葉太公,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道:「從前的時候,我爹要打我,我只要背誦這篇文章,我爹便狠不下心打我,現在我又背誦了文章出來,大父是不是就不會打爹了?」

  葉太公老臉顫抖,只是嘆息。

  言外之意是,這篇文章一定在葉景的心目中極為重要,若是不重要,怎麼會成為葉春秋的護身符呢,這個兒子……為了個婦人居然離家而逃,可是……他的心裡… …也並非全然不是沒有這個爹的。

  葉太公心情複雜,面帶倦容,也沒了動用家法的心思,只是冷冷地看了葉景一眼:「從今日起,禁足在家,一年之內不得外出,再有下次,老夫非打死你不可。葉鬆……」

  那二叔已從震驚中緩過了勁,冷漠地掃了葉春秋一眼,卻是恭順的道:「爹有什麼吩咐?」

  葉太公淡淡道:「給他們父子倆收拾個院子住下,讓葉三去伺候。」

  老太公一言九鼎,大家便都明白,葉家的老大又重新的回到了葉家的門牆。

  葉鬆不敢不應:「是,兒子這就去辦。」

  老太公的眼睛這才漫不經心的落在葉春秋的身上,對葉春秋刻意地表現出疏離,很冷淡地道:「方才你有一處背錯了,那一句真若天造地設,後頭一句是然地利不如人和,不過……小小年紀能記得這些,也還過得去,好自為之吧。」

  他一甩袖,便落寞而去。

  二叔將葉景父子安排在了府中東南角的一個小院裡,談不上奢華,不過即便那二叔再如何過份,卻也不敢明目張膽,這是老太公吩咐下來的,所以小院還算不錯,有個小廳,兩個廂房,又給葉景父子準備了一個照料起居的家僕葉三。

  葉家在葉春秋眼裡自然是陌生的,他需要一些時間去慢慢適應這裡的生活。

  很快,葉春秋讀書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葉景一再向二叔要求,如今管著家的二叔終於還是磨不住,總算給族學那兒打了招呼,讓葉春秋去進學。

  南方的雪總是吝嗇的下了一兩日之後,那一片銀裝素裹便銷聲匿跡,只餘下屋瓦上殘留了一絲殘雪,過些日子,小院子裡光禿禿的枝椏便添了一抹綠色,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葉春秋已經上了半個月的學,他每日起得很早,霧還未散去,便穿衣洗漱。

  呃……沒法子,因為父親起得更早。

  而葉春秋在過了卯時之後推開窗,晨曦便透過濃霧,投入他的廂房中來。

  起來了半個時辰,他的小廂房裡已經亂七八糟地擺了許多字帖。

  一幅幅小楷已經有些模樣了,葉春秋對此並不滿意,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行書代表一個讀書人的臉面,一個人有沒有學問,只需下了筆,便能初見端倪。

  老爹每日都在督促自己的功課,不過葉春秋的功課卻總是在書法的練習上。

  倒不是他想躲懶,或者是出於對書法的愛好,實在是有人學富五車,而他卻是學富光腦,光腦之中的知識五花八門、包羅萬象,詩詞文章,甚至於八股文都可以信手捏來,若是把心思花費在這上頭,這種人,神經病啊。

  葉春秋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現成的東西在,實在沒有必要去懸樑刺股的​​學八股不可。

  可是行書卻關係到動手能力,投機取巧不得。

  他已擱了筆,口裡呵著白氣,葉三送了茶點來:「少爺,趕緊吃,大老爺有交代,吃完了,少爺得及早去族學,不要遲了。」

  葉春秋享用著葉三送來的\'蒸餅\',這蒸餅又大又硬,在葉家的日子裡,他總是對這裡的伙食滿帶牢騷,因為大多數都是隔了夜,一看就是給府裡的長工吃的,對此,葉三也很無奈,問及這件事的時候,葉三總是聳聳肩,說自己去了廚子那兒,得來的就是這些吃食,廚房是二夫人管的。

  二夫人乃是二叔的妻子,也是葉春秋的二嬸,不是葉春秋想罵人,可是他最後還是腹誹一句,那個二叔……不是東西啊。

  葉春秋因為伙食的事也向老爹提及過幾次,老爹只關心自己的讀書情況,對物質上的事反而不關心,葉春秋一說二叔的不是,他便板下臉,說一些侄不言叔過的道理。

  老爹不開竅。

  既然如此,葉春秋也就不好再提了。

  吃過了早飯,時候已經不早,葉春秋忙是背著自己的書箱往族學去。

  葉家的族學靠著祠堂,江浙一帶,大戶人家最重子弟的教育,所以這族學很是氣派。

  此時已有三三兩兩的直系、旁系子弟來上學,大家見了葉春秋,表情各異,卻是沒有人來打招呼。

  孩子都是這樣,最擅長拉幫結派,何況葉春秋是\'插班生\'。

  「長房少爺來了。」有人低聲咕噥一句。

  只是這語氣,卻帶著幾分嘲笑。

  「哪裡是什麼少爺,他娘是…大腳的村姑…」

  葉春秋對此充耳不聞,大喇喇地進了學裡,身後聽到有人道:「春秋……」

  葉春秋回眸一看,只見是自己的堂兄葉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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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萬般皆下品惟有抄書高

  葉良辰是葉春秋二叔的兒子,年齡比葉春秋還大一些,據說是葉春秋的爹因為要醉心舉業,所以二叔的孩子都出來了,老爹卻還是孑身一人,等到考中了秀才,家裡張羅著給他操辦的時候,卻不知老爹發了什麼魔怔,帶著葉春秋的娘,跑了……

  葉辰良作為二房的大少爺,因為知書達理,書又讀得好,葉太公對他極盡喜愛,而他也一向以葉家的接班人自居。

  葉辰良抿著嘴:「春秋的功課做了嗎,周老夫子待會兒要查閱的。」

  葉辰良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讓葉春秋很是不爽,他不帶喜怒地道:「多謝堂兄提醒,昨天熬了一夜,總算做完了。」

  葉辰良淡淡一笑,功課是他自傲的資本,很矜持的樣子笑了笑,才道:「春秋肯用功就好,不能學大伯一樣,好不容易中了個秀才,結果……哈哈……你要為大伯爭口氣。」

  葉春秋禁不住暗道:「逗比」,嘴裡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便懶得理他。

  葉辰良卻是笑著繼續道:「你既來了,就該好好聽夫子講課,來,我把我的座位留給你,最靠前的位置,好教你把從前的功課補上。」

  後頭的人頓時一陣鬨笑,自葉春秋來上學,葉辰良就一直針對著葉春秋,他讓出自己的座位,讓葉春秋靠前,殊不知那周夫子對葉春秋也很有成見。

  想必是因為……老爹私奔的緣故吧,這個時代,像周夫子那樣的假道學,恨屋及烏,自然是不喜歡這個葉家大少爺私奔之後生出來的孩子的。

  更何況,周夫子還是二叔聘來的,平時在上課時,周夫子一向對​​葉春秋愛理不理。

  葉辰良到了自己的案牘上,撿起了放置筆墨的竹籃子,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眼眸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

  葉春秋知道葉辰良的壞心思,只見其他的族兄弟們也跟著一起起鬨,道:「是啊,是啊,春秋,不要浪費了大兄的美意。」

  「坐在前頭,夫子更關照一些。」

  去坐前頭,那就傻了,周夫子正看著我礙眼呢。

  葉春秋心想要找個偏僻的角落,懶得跟一群小屁孩較真。

  正在這時,周老夫子卻是咳嗽一聲,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

  學子們一看,頓時噤若寒蟬,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葉辰良眼疾手快,提著竹籃便已坐在了靠後的位置。

  這時候……葉春秋突然發現自己悲劇了。

  除了那正中最靠前的座位,其他的座位都已有人落座,這個二房大兄,好陰險啊。

  葉春秋無法遲疑,因為這時候,周夫子那雙殺人的眼睛已經瞪視在自己的身上了,葉春秋索性當做沒有看見,大喇喇地坐在了空位上。

  這個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幾乎就在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周夫子提著戒尺,為了顯露自己治學嚴厲,授課激動時,便將戒尺揮舞起來,霍霍作響,帶著陣陣的勁風,那勁風刮面而來,因為離得近,葉春秋有種嚇尿的感覺。

  至於周夫子,卻是見葉春秋坐在前座,臉頓時拉了下來,他只道葉春秋厚顏無恥,這個葉家的私生子主動搶了好座,這是暴殄天物啊,還是葉辰良坐在這裡讓他心曠神怡一些。

  於是他吊著招牌式的三角眼,陰測測的看了葉春秋一眼,卻是不便發作,當先便道:「縣考在即,諸生要更用功一些,今日授的是……」

  周夫子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葉春秋也聽不懂,他歪著脖子假裝自己認真聽課的樣子,倒不是他不肯用功,實在是周夫子對他的厭惡之情總是流於表面,再加上週夫子講課沒有任何趣味可言,葉春秋寧願自己下學時靠著光腦自學,多練習行書,也不願聽周夫子那冰冷冷的之乎者也。

  現在聽到周夫子那\'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之類的催眠曲,他終於吃不消了。

  起先還勉強能支撐,到了後來,啪的一下,脖子一歪,腦袋便磕到了案頭上。

  哈哈哈……

  鬨笑傳來,葉春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周夫子殺人的目光正瞪著自己。

  遭了!

  葉春秋忙又危襟正坐,可是腦袋昏昏沉沉得厲害。

  周夫子厲聲道:「葉春秋!」

  葉春秋終於打起了精神,道:「學生在。」

  周夫子滿面猙獰,手中的戒尺在半空虛舞了一下,破空的聲音嗖嗖作響,周夫子的功力極為深厚,這戒尺猛地在半空一頓,那雙眼眸卻是帶著滲人的光澤,他突然昂頭,臉色又恢復了平靜,不過那雙眼睛卻依然盯著葉春秋,那眼眸深處,似乎潛藏著一股錐入囊中的銳利。

  尼瑪……

  這是君子動口,還要動手的徵兆啊。

  葉春秋雖然和周夫子打交道不多,可是也深知往往周夫子這樣的表情,接下來應當就是揍人了。

  「你……站起來!」周夫子故意慢條斯理地道。

  葉春秋只得站起來,好漢不吃眼前虧,自己才十二歲,不裝孫子,還裝好漢嗎?

  葉春秋恭敬地道:「夫子有何吩咐?」

  周夫子眼皮子都懶得抬,一字一句道:「方才老夫講授的是什麼?」

  葉春秋愣住了,下意識便回道:「是啊,夫子講授的是什麼?」

  頓時又是滿堂鬨笑,坐在葉春秋身後的葉辰良更是笑岔了氣。

  周夫子搥胸跌足,心絞的厲害,敗類啊敗類,你這個大腳婆娘生出來的孽子,一看就曉得不會有什麼出息,偏偏還要搶這樣的好座位,搶了好座位倒也罷了,你竟還睡覺,睡覺也由你,這廝居然還如此恬不知恥的說\'是啊,夫子講授的是什麼。」

  於是,周夫子用馬景濤式的咆哮朝著葉春秋大吼:「老夫今日講授的是冬官考工記。」

  葉春秋虎軀一震,早說嘛,冬官考工記……立馬光腦搜索。

  而這時候,周夫子已經揮舞著戒尺,迎面劈來。

  「且慢!」葉春秋連忙道:「夫子且慢動手。」

  周夫子的戒尺下意識地一停,不過怒火更勝,也幸賴他不曾學九陰白骨爪,否則下一刻,非要把葉春秋撕了不可。

  葉春秋接著道:「夫子方才講授的冬官考工記講得很好,學生猶記得夫子唸的是:\'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巧者和之。轂也者,以為利轉也。輻也者,以為直指也。牙也者,以為固抱也。\'此句摘自周禮,周禮實是博大精深,尤其是夫子講授的也很精彩,輪人制作車輪,砍伐三種木材必須依照一定的季節,對嗎?聖人推崇禮,所以禮不可廢,小小的匠作車輪之道,居然都隱含著各司其職的道理,方才聽夫子一席話,實是勝讀十年書,學生受教,受教……」

  那戒尺還懸停在半空,卻是一下子凝滯不動了。

  周夫子呆住了,這傢伙……居然倒背如流,可以說是一字不差,他……不是在睡覺嗎?

  同窗們本要笑,現在卻是笑不出來了,尤其是葉辰良,笑臉僵硬,有點面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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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本是同根生

  葉春秋長長地鬆了口氣,似乎看上去,光腦還算靠譜,他後怕地看著懸停在空中的戒尺,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周夫子沒了先前的底氣,卻還是厭惡地道:「你方才在睡覺,如何知道老夫教授的是什麼?」

  葉春秋淡定從容地道:「夫子,學生身子有些不適,所以難免坐無正形,不過夫子的課,學生卻還是用心聽了的。」

  這個藉口,連葉春秋都很佩服自己。

  周夫子卻是怒氣難平,他難受啊,心口堵得慌,總覺得自己在學生們的眼裡失了威嚴,繼續道:「可是方才何來的鼾聲?」

  啊……原來我睡覺還打呼嚕啊。

  葉春秋依然淡定從容,慢吞吞地道:「誠如學生方才所說,恰好學生染了些小風寒,所以,夫子懂的。」

  「懂?懂什麼?」

  葉春秋只得耐心解釋:「因為染了風寒,所以不免鼻塞,鼻子塞住了,氣息不暢,所以呼吸粗重,於是……」

  這一下,周夫子真懂了。

  他竟發現一時再難找出什麼藉口,只得惡狠狠地瞪了葉春秋一眼:「用心聽課,再敢不用心,老夫……」

  夫子就是夫子,當他覺得口頭的威脅不足以震懾一個壞學生的時候,便用了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戒尺在半空狠狠一揮,那破空之聲便呼呼而來,而後熟稔的在空中一頓,戒尺一收,很有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風範,夫子眼皮一沉,見到滿堂詫異的學生,便冷冷道:「葉春秋坐下。」

  終於下了​​學,周夫子又重複了縣試的事,葉家所在的寧波府奉化縣,每年要參加童生試的人極多,不過也不是什麼人想要參加就能參加,這不但要找齊其他幾個童生聯名俱保,同時還要本縣廩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娼優皁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

  前者考生聯保,是為了防止作弊,五個童生相互寫具保單,一人作弊,五人連坐。

  而後者卻將大多數沒有門路的人攔在了門外,找不到一個廩生秀才給你作保,你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對葉家來說,這都是小事,所以凡是沒有取得童子試資格的人一般都會參加,管你學問如何,有沒有把握,重在參與,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就當熱身,葉家想要找人來擔保,閉著眼睛的事。

  周夫子說完了,臉色一冷,道:「今日就講到這裡,爾等要及早完成老夫的課業。」

  葉春秋忙是將筆墨紙硯放回書箱,此刻的他一覺醒來,顯得精神奕奕,龍精虎猛,恨不得插翅飛出學裡。

  葉春秋背了書箱便站起來,身後的葉辰良笑臉上帶笑地看著他道:「春秋啊,縣試要到了,你要好好努力。」

  看到這張很欠揍的臉,葉春秋的心裡就滲得慌。

  葉春秋亦是笑著迴應道:「多謝堂兄關心,我一定好好爭氣,堂兄也要爭氣,一定要考中縣試。」

  葉辰良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本大少爺的功課一向做得好,一直深受老太爺和周夫子的喜歡,小小童子試,此次是必中的,還需要你這個渣渣來鼓勵?

  他的臉抽搐了幾下,想要反脣相譏,葉春秋已經背著書箱一陣風的跑了:「堂兄再見。」

  葉辰良看葉春秋離開的方向沒了影,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敗類!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日功夫下來,葉春秋的肚子有些餓了,急匆匆地要回家,卻在此時聽到後頭有聲音道:「春秋,春秋……」

  葉春秋回頭一看,見是二房的葉俊才,這廝提著盛筆墨的竹籃子,也是下了學,一直尾隨自己的後頭。

  葉俊才是三叔的二子,雖然比葉春秋年紀小一些,卻不知是不是吃了什麼激素,虎背熊腰,比葉春秋還要高半個頭。

  葉俊才和葉春秋一樣,在周夫子的眼裡都是不受歡迎的一類,按說應當是物以類聚,誰曉得同行是冤家,葉俊才一直看葉春秋不順眼,孩子嘛,都欺生,葉春秋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太過善良,所以那葉俊才看到自己就手癢。

  葉春秋不想理他,繼續背著書箱趕路。

  葉俊才怒了,大喝道:「站住,葉春秋,我在問你話,你這大腳婆娘養的。」

  等葉俊才跑得近了,葉春秋才發現葉俊才滿面怒容,捋起寬大的袖子,像是要揍人。

  尼瑪……招誰惹誰了,我和你又不熟,還能不能講道理了?

  葉春秋發現葉俊才這傢伙有些不可理喻,要逃也遲了,葉俊才已到了面前,揚著拳頭朝他耀武揚威:「葉春秋,別以為你是我兄長,我就不敢揍你。」

  葉春秋很無辜的樣子道:「俊才,怎麼了?」

  葉俊才惡聲惡氣地道:「你還問我怎麼回事?你居然敢四處說我是葉家的敗類,說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是不是?」

  葉春秋心裡一驚,雖然他早就有這個想法,可是他不敢說啊,畢竟他不是那種敢於直麵人生的勇士。在族學裡讀了半個月的書,葉春秋怎會不曉得這個虎背熊腰的堂弟是出了名的混賬,仗著有幾分力氣,桀驁不馴,葉家子弟挨他揍的人可是不少。

  葉春秋苦著臉道:「這是誰說的?」

  葉俊才冷笑一聲,他像一頭小蠻牛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葉春秋:「辰良說的,你不要抵賴,我不會聽你的狡辯的。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兄長,今天是非揍你不可。」

  葉辰良……

  這就難怪了。

  二房的二叔,還有這個二叔的兒子,一直看自己不順眼,那個葉辰良,平時總是對自己冷嘲熱諷,呵……

  兩世為人的葉春秋怎麼會不知道,那一對父子是巴不得自己和老爹一輩子都不回葉家,老爹不回來,二叔就是葉家的繼承人,葉辰良也就是名正言順的長房嫡孫。

  這傢伙會在背後搞一些小動作,也就不奇怪了。

  看到揚起拳頭的葉俊才,葉春秋發現自己和這個俊才堂弟完全無法交流,這智商,只有給人當槍使的份啊。

  「嘻嘻……來了……來了……」

  遠處,隱隱約約有聲音。

  葉春秋眺目一看,卻見葉辰良和幾個葉家的子弟在遠處的假山那兒看熱鬧,葉辰良還搖著扇子,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一定是滿臉期待之色。

  葉春秋已經來不及罵這幾個賤人了,因為不耐煩的葉俊才已經摩拳擦掌,決定用拳頭來傳播真理。

  「你什麼都知道了?」葉春秋突然顯出一臉震驚的樣子。

  什麼都知道……這句話聽著怪怪的,葉俊才冷眼道:「我當然什麼都知道。」

  「俊才堂弟……那麼……」

  葉俊才一楞,喂,小子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本少爺只是為了尊嚴而揍你,可是你為何要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葉俊才拳頭一頓,怒氣衝衝地道:「你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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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純潔如斯

  葉春秋一臉緊張的樣子道:「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我自然什麼都知道,可是你到底想說什麼?」葉俊才顯得很不耐煩。

  葉春秋小心翼翼地道:「那麼……堂弟也知道三嬸身上有一顆痣的事?」

  葉俊才的眼睛頓時瞪圓了,三嬸就是他娘,娘身上有一顆痣嗎?我怎麼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春秋又怎麼會知道?葉俊才的胸口開始起伏,疾言厲色地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葉春秋聳聳肩,淡淡地道:「大兄說的呀,我說你沒出息,大兄說這是註定的,我問為何,他說三嬸的身上有顆痣,那是破運的痣……」

  呼……呼……葉俊才喘氣的聲音像是拉風箱似的,然後咬牙切齒地道:「他怎麼知道我娘身上有……有……」

  葉春秋歪著脖子很純潔的樣子想了想才道:「或許是三嬸和他說的​​吧。」

  年輕就是好,十歲出頭的孩子,一看就不會有太深的城府,對於那方面的事,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葉春秋純潔得就像一張白紙。

  葉俊才雖然年紀也小,可是他並不純潔,他很齷蹉,他思想很骯髒,然後他想到了很多很不好的東西,再然後,他暴怒了。

  「嗷嗷……」葉俊才仰天長嘯,早就顧不得揍葉春秋了,下次吧,反正跑不掉。冤有頭債有主,他彷彿一頭餓瘋了的捷豹,眼中冒出瘮人的綠光,嗖的一下朝葉辰良方向撲去。

  葉辰良遠遠的在看熱鬧,眼看著葉春秋就要被揍個半死,想到即將見到葉春秋鼻青臉腫、邋里邋遢的樣子,葉辰良心裡就有一種很暢快的感覺。

  哼哼,什麼堂弟,不過是大伯在外與人苟合才有的私生子,你們回來又如何?葉家,是二房說了算的。

  「咦……」這時,身邊有人疑惑道:「俊才怎麼往這邊來了……」

  葉辰良搖搖扇子,果然看到葉俊才朝這裡拔足狂奔。

  「怎麼不揍了啊!」葉辰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就在他疑惑的瞬間,葉俊才已是面目猙獰地到了咫尺之外。

  葉辰良是個\'知書達理\'的乖寶寶,和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差不多,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到一個碩大的拳頭藉著葉俊才的全身之力帶著嗖嗖的拳風迎面而來。

  葉辰良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看到挨近的葉俊才面目扭曲,朝他歇斯底里的咆哮:「敢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啪……

  結結實實的一拳下去,葉辰良直挺挺地倒地,鼻子火辣辣的疼,拿手一摸,流血了。

  還來不及多問,葉俊才已經騎上來,那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葉辰良的身上:「叫你不要臉,叫你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啊……啊……俊才……我是你兄長。」

  葉俊才更怒,力氣又加大幾分,拳風嗖嗖的響。

  邊上的葉家子弟們都嚇呆了,看著三少爺揍大少爺,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葉春秋卻是排眾而出,這個大兄居然陰自己,現在也算是報應,這樣的場合,怎麼能少了自己呢?

  葉春秋忙是上前:「別打了,別打了,兄弟之間要和睦……」他衝上去假裝要攔葉俊才,葉俊才一身蠻力,葉春秋哪裡\'攔\'得住。

  說起來……自己也算是挺陰的。

  不過葉春秋卻是恬不知恥地想:幹得漂亮!

  「葉春秋,你這狗娘養的!」葉辰良被揍得鼻青臉腫,可是他用屁股也能想到,這定是葉春秋搗的鬼,眼看葉春秋要攔葉俊才,卻一點都不領情,惡狠狠的咒罵。

  不是東西啊!葉春秋連表面的功夫也懶得做了,索性負手而立,冷眼旁觀。

  「住手!」一聲厲喝,打破了這激動人心的場景。

  眾人紛紛朝著聲音處看去,卻見下了學的周夫子陰沉沉地走來。

  是周夫子,許多人嚇得面如土色,一鬨而散。

  只留下了捂著自己腦袋、衣衫襤褸的葉辰良和依舊憤恨不平的葉俊才,葉春秋也沒有走,事實上,他倒是想跑來著,只是周夫子的目光一直鎖定在自己的身上,讓他無法脫身。

  葉辰良一見到周夫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軲轆爬起來,往周夫子的身後鑽,口裡大叫:「先生,先生……葉俊才和葉春秋打我,他們打我,哎喲……哎喲……」他一副隨時要昏倒的樣子,接著開始抽泣。

  我去……我動手了嗎?

  葉春秋感覺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分明是你挑釁了葉俊才想來揍我,結果自食其果,現在倒好,反而誣賴我打你,冤有頭債有主,出門左轉是三房的那位堂弟啊。

  「孺子不可教也。」周夫子痛心疾首,葉俊才素來混賬,他是知道的,周夫子早就厭透了他,至於葉春秋在他眼裡,也是個渣渣,現在看到葉辰良這個樣子,周夫子勃然大怒:「為何要打人?」

  葉俊才道:「打了就打了,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霸氣側漏!

  葉春秋居然有一種,葉俊才才是穿越者的錯覺。

  周夫子氣得不輕,獰笑道:「好,好,好,好一個打了就打了,你……真是……」似乎有點忌憚葉俊才他爹,一些太狠的話說不出口,於是那帶著凶光的眼神落在葉春秋的身上:「還有你,葉春秋,你才來學裡沒多久,不學無術倒也罷了,居然還敢打人,你……真真是豬狗不如,你讀的是什麼書,呵……呵呵……好,好啊,走,這件事不能這樣罷休,老夫管不了你們,可是這葉家自然有你們姓葉的管,我們這就去見老太公,讓他好好地看看你們,好好地看看!」

  豬狗不如四個字,顯然罵得重了。

  葉春秋的臉陰沉下來,這周夫子對葉俊才雖然也厭惡,可是拐著彎的罵,可是到了自己的時候,卻是惡毒到了極點。

  聽到要見葉太公,葉俊才有些害怕了,臉色有些發青,反是那葉辰良聽了,忙是起鬨:「不錯,要見大父,這件事不能這樣算。」

  周夫子捋著須,眼眸裡掠過了一絲陰冷。

  他是二老爺禮聘來的,葉家現在也是二老爺當著家,自己的飯碗,其實都在那葉二老爺的身上,前幾日他見二老爺悶悶不樂,便曉得二老爺心煩的是什麼,無非是原本這長房突然成了二房,他的兄長回來,這葉家往後說不準就是老大的了。

  周夫子是何等練達之人,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巴不得將此事鬧大才好,對葉春秋針鋒相對,矛頭卻是指向那位大房的葉家大老爺,據說老太公從前還是頗為喜愛那個大老爺的,只是這大老爺犯的事太大,所以現在一直給他冷遇,可是時間久了,說不準這父子之間的隔閡也就破去了,若是不在這裡頭做點文章,讓老太公看看這長房的人有多不爭氣,這葉家的族權,豈不是到了大老爺的手裡?

  周夫子這個做法,等同於是給二老爺示好。

  他陰冷著臉,大喝道:「倒要看看,這治家甚嚴的葉老太公如何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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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很傻很天真

  大少爺被揍了。

  整個葉家都已經被驚動。

  聽說揍人的是葉俊才和葉春秋,二老爺葉鬆第一時間趕到中堂,葉老太公已經到了,瞧父親老臉凝重,葉鬆就曉得這爹氣得不輕。

  老三葉柏也到了,他依舊還是病怏怏的樣子,與葉鬆只是點點頭,這個三叔的神色顯得有些焦慮,揍人的畢竟也有自己的兒子,老太爺動怒起來,可不是玩的。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還牽涉到了周夫子。

  周夫子一副泰然的樣子坐在一側,葉柏曉得老太公的性子,假若只是自己人,關起門來,可能還好,一旦牽涉到了外人,老太爺是最注重展示家風的,這件事不會善了,一定會重懲。

  眾人已經各自坐定,周夫子又添油加醋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只是他的說辭,卻是讓葉柏鬆了口氣。

  「最可惡的便是這春秋,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手段,對自己的大兄這般痛下殺手,此子在學裡讀書時就不用功,不學無術,荒唐無稽,老太公,老夫這些話本是不該講的,可若是避諱不言,將來再鬧出什麼事,老夫為人師表,又如何向老太公交代?老夫授館多年,不曾見過這樣頑劣的孩子。」

  周夫子火力全開,盡數地針對在葉春秋的身上。

  老太公的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他是個好面子的人,現在葉家出了這麼個\'不肖子\',若是傳出去怎麼好聽?何況他非常清楚,周夫子是受聘來教館的,即便子弟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大多也會遮掩一二,免得話說得太醜,惹人厭煩,所以儘管葉俊才平時也很調皮,周夫子也只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微詞幾句,不會連不學無術、荒唐無稽遮掩的話都說出口。

  看來……那葉春秋…實在是不成器…

  葉老太公板著臉,卻還是顯露出淡然的態度:「把人叫進來吧。」

  須臾片刻,外頭便傳出喧鬧的聲音,先是葉辰良跌跌撞撞地衝進來,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悽聲道:「大父,葉春秋和葉俊才打我!」

  老太公看到葉辰良鼻青臉腫,衣衫也是撕破了,滿面塵土,葉辰良揚起他那張已不見清秀的臉,滿面都是血,很是嚇人。

  葉老太公又是心疼又是憤怒,疼的是自己乖孫成了這個模樣,怒的是葉春秋和葉俊才和葉辰良都是兄弟,居然下手這樣狠。

  老太公收回目光,反而出奇的平靜,因為這時候,葉俊才和葉春秋也走了進來。

  別看葉俊才在周夫子面前拽得不行,可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卻像一隻病貓,碎步進來,雙手搭在腰下,垂頭喪氣的樣子。

  葉春秋不得不鄙視他,尼瑪……原來也是三秒鐘英雄啊。也由此可見老太公一定是個治家苛刻的人。

  不過葉春秋是打心底的佩服葉良辰這個大兄,好厲害,裝可憐的本事,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葉辰良聽老太公的口氣,便曉得老太公心疼他,於是有了底氣,更加撕心裂肺:「大父要為我做主啊,縣試馬上就要開始,孫兒被打成這樣,還怎樣去考?這一次必定要折戟沉沙了。」

  這一句話,使老太公繃著的臉終於不再淡定了。

  老太公最看重的就是今年的縣試,士紳人家,縱有天大的事,比得了子弟們奪取功名要緊嗎?若是因為葉春秋和葉俊才,而導致這一次最有希望的孫兒錯過了縣試,這可和天塌下來差不多。

  老太公震怒,他將手裡抱著的茶盞狠狠一摔,趴的一聲,茶盞落在地上,碎瓷頓時飛濺。

  一旁的二叔只是冷冷地看著葉春秋,兒子捱了揍,他固然心疼,可是他現在似乎對葉春秋會受到什麼懲罰更有興趣。

  兄弟的回家,已讓二叔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雖然現在還是自己掌著這個家,可是名義上,這個家是長房的,即便是分家,他這個次子又能分到多少?

  最重要的還是老太公的態度,老太公對大房越是厭惡,自己才越安生。

  老太公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氣了:「你們……你們為何要打自己的兄弟,說,說個清楚!」

  葉俊才一下子踟躕著說不出話來了。

  葉春秋倒還算平靜,他徐徐出來道:「大父,孫兒沒有打大兄。」

  矢口否認。

  這當然沒有換來老太公的好感,反而讓老太公沒來由的有些厭惡,難道葉辰良被揍成這樣,還在騙人不成,又難道周夫子會說假話?

  葉春秋卻是不理會老太公的感受,繼續道:「大父若是不信,當時有許多人在,叫了人來一問便知。」

  葉辰良你不是很會裝嗎?其實我也會。

  所以葉春秋說話的時候,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眼眸裡流露出了無辜的樣子。

  葉辰良也曉得當時許多人都在場,真要追究起來,未必就能證據確鑿,只是他萬萬想不到,葉春秋能如此淡定的去為自己辯護,換做別人,即便大膽如葉俊才,也早就嚇得不敢說話了。

  葉辰良連忙大叫:「你雖然沒有動手,卻是你挑唆著俊才來打我的……」

  挑唆二字,讓老太公更加憤怒,一個屁大的孩子,打人就已經不對了,假若心思險惡,挑唆其他人打自己的兄弟,這樣的孩子,未免也太過惡毒了吧。

  老太公已經顯出了幾分不耐煩,他拍案而起:「春秋,你不要再狡辯了,你……」他本想說一句重話,卻見葉春秋一臉純真的樣子,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冷哼幾句:「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若是不好好懲治你們,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來人……」

  看著老太公對葉春秋失望透頂,甚至是嫌惡的樣子,二老爺葉鬆心裡鬆了口氣,況且,接下來就該動用家法了,葉家的家法,可不是孩子能承受的。

  葉鬆心裡隱隱有幾分期待。

  幾個壯僕在外探頭探腦,聽到老太公的吩咐,正待要進來應命。

  「大父,孫兒才來家裡半月,和俊才堂弟平時也沒打過什麼交道,如何能唆使他打人?」葉春秋看著廳中眾人不同的表情,依然還是鎮定:「俊才堂弟確實來找過我,只是恰好問了三嬸的事,誰知孫兒老實答了,俊才堂弟便氣得不行,衝過去便揍了大兄,孫兒冤枉,還請大父做主。」

  老太公的眼眸裡掠過一絲厲色,殺氣騰騰地道:「三嬸?這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葉春秋撓撓頭道:「這就不知了,反正俊才堂弟唸叨三嬸的痣,還說大兄怎麼知道,大父,真是奇怪,三嬸身上有痣有什麼稀罕,春秋身上也有痣呢,就生在肚皮上,也不見大兄和俊才堂兄在意。」

  深吸一口氣,葉春秋露出很純潔的笑容。

  很傻很天真,很純很誠懇。

  半大孩子乾淨的臉上那天真無邪的表情,葉春秋已經將一個孩子的角色詮釋到入骨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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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純潔才是王道

  廳中驟然此起彼伏的咳嗽起來。

  在這禮教森嚴的時代,婦人身上有什麼是絕不能亂說的,當然,葉春秋可以胡說,他還小嘛。

  老太公老臉一沉,葉俊才應該不會無緣無故的敢打葉辰良,既然葉春秋說葉俊才母親身上有痣,難道……這牽涉到三媳婦的私隱?

  他心裡大驚,這種事不能再問了。誰曉得葉春秋還會說出什麼話來,葉春秋年紀小,不曉得裡頭的輕重。至於叫葉俊才私下去問,那更不成,自己若是問俊才,你為何打辰良,俊才把他娘的事抖出來,自己豈不成還要打探三媳婦的隱祕?

  這對於一個詩書傳家的一家之主來說是極不體面的事,但凡是透露出一絲半點出去,有人嚼舌根子,鬼知道會傳出什麼話。

  老太公不由瞥了一旁的周夫子。

  周夫子是外人,他若是傳出一點閒言碎語,葉家就淪為笑柄了。

  不能讓葉春秋繼續說,也不能問葉俊才。

  此事到此為止,否則……

  「大父……」突然見老太公神色有異,葉辰良怎肯幹休,他沒猜透老太爺的心思,可是這輩子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葉俊才那個渣渣居然敢打他,還有葉春秋這個敗類……

  他頓時滔滔大哭,淚流滿面地道:「大父,俊才揍得孫兒好狠,你看,鼻樑都要斷了……」

  以往莫說是哭鬧,就算只是一丁點小別扭,疼愛他的老太公都會安慰幾句,現在他哭得淚如雨下,心裡認定老太公必定會為他做主。

  葉春秋心裡搖頭,方才這個傢伙陰我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今日怎麼就這麼蠢呢,莫非被葉俊才打傻了?

  老太公本就陰沉的臉唰的拉下來,他眼裡掠過一絲憤怒,葉辰良說得越多,就越可能惹出讓葉家貽笑大方的笑話來,他厲聲道:「辰良,你不要說了。」

  葉辰良驚呆了,老太公今兒怎麼這樣待自己?自己可是捱了揍啊,他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不肯服輸地繼續道:「可是……」

  「啪!」老太公惡狠狠地拍了梨木翅椅的扶柄,再次厲聲道:「辰良,你看看你成了什麼樣子!」

  他豁然而起,帶著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意。

  句句誅心,葉辰良呆住了,這尼瑪的怎麼回事,不對啊,他抬頭看了一眼葉老太公,再看自己的爹,葉鬆顯然臉色很難看,朝他使了個眼色,葉辰良猶豫了一下,自己可是正兒八經的嫡孫,捱了揍啊,他心真是涼透了,咬牙切齒地再看著老太公,道:「大父……我……縣試在即,我被葉春秋和葉俊才打成這樣,我…我……我考不成了……」

  這殺手鑭,在葉辰良心裡覺得還是很管用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葉春秋可是毀了我的前程,我可是你的嫡孫,難道連自己孫兒的前途都不要了?

  老太公的臉色變得更沉,他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這個傢伙……真是……現在這事兒追究下去,葉家還有臉做人嗎?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孫兒很不懂事,更不希望葉辰良胡攪蠻纏下去,於是更是拉長了臉。

  老太公的態度,一旁的葉鬆怎麼會不明白?

  好端端的摻和進了自己弟媳進來,而且還牽涉到了弟媳身上什麼痣。老太公可是把家族聲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緊的,葉辰良繼續糾纏,二房在老太公心中的地位……

  葉鬆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快步上前,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葉辰良的臉上。

  啪……

  下手很重,清脆得很。

  葉辰良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然後摀住了自己的臉頰,頓時大哭起來。

  葉鬆厲聲道:「混賬東西,叫你成日遊手好閒,你也知道縣試在即嗎?還敢胡鬧,滾回去!」

  葉辰良嚇得瑟瑟發抖,既覺得冤枉又是委屈啊,可是迎著葉鬆那殺人的目光,讓他再不敢說話了。

  倒是葉老太公終究還是疼這個孫兒的,有些不忍,便道:「鬆兒,孩子不懂事,就不要為難他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葉鬆也顧不得尋葉春秋的麻煩了,只是恨恨地瞪了葉春秋一眼,匆匆地帶著葉辰良離開。

  葉春秋被葉鬆那憤恨的目光一瞪,心裡有些發毛,這個二叔……看來不會善罷甘休了。

  不過話說回來,二叔當機立斷,看大父眼色的本事倒是教人佩服。

  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此時,老太公突然道:「春秋。」

  葉春秋回過神,連忙彬彬有禮地道:「大父有何吩咐?」

  老太公拉下臉:「周夫子說,你平時不學無術是嗎?你要知道,葉家家教甚嚴,絕不會縱容子弟胡鬧。」

  葉春秋汗顏,老太公似乎想要敲打敲打自己,想必這個周夫子沒少在老太爺面前說自己的壞話吧。

  周夫子這種人在後世的職場,其實就是個小人,藉著打壓自己來討好二叔而已。

  葉春秋卻是露出一副很是誠懇的樣子道:「是,孫兒剛剛回來,有些規矩不是很懂,周夫子對孫兒很好,平時噓寒問暖,對孫兒也很是關照孫兒以後一定謹遵周夫子的教誨。」

  認錯態度很好。

  最重要的是……

  周夫子微微愣了一下,察覺出了一點不同。

  這幾天,周夫子可是每一次都是氣沖沖的來狀告葉春秋多麼調皮,多麼的不敬師長,葉老太公的耳朵都出繭子了。

  可是呢,葉老太公看著這個孫兒,雖然不甚喜歡,卻也沒出什麼大錯。最重要的是,葉春秋將周夫子誇得一朵花似的,在葉春秋的心目中,周夫子對他真這樣好嗎?既然在葉春秋面前如此好,為何到了自己跟前……

  周夫子感覺有些不妙,他知道這可能在老太公心裡留下他兩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壞印象,他有些感覺這個葉春秋竟像是妖孽一樣,似乎每一句話都是柔中帶剛,很有殺傷力​​。

  幻覺,這應當是幻覺,一個屁大的孩子,能明白什麼?可能只是無心之言罷了。

  周夫子連忙說:「春秋,你剛剛進學,又不肯用功,這縣試就在即了,老夫自然要格外的敦促你,你自己說說看,你上課時總是昏昏沉沉,下了課也是背著書箱跑得飛快,這是讀書的樣子嗎?老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受了葉老太公的重託,總要嚴厲一些。」

  葉春秋也懶得和他爭辯,只說了是,便告辭而去。

  廳中眾人紛紛散去,只留下葉老太公和周夫子。

  周夫子沉默了片刻,才道:「葉公,學生有些話,實是不吐不快,葉春秋的學問,簡直就是一團糟,這一次縣試,我看,就不必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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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縣試在即

  本來周夫子是藉著葉春秋的事來討好葉鬆的,誰曉得搬了石頭砸了自己腳,葉春秋沒有受到懲罰,反而自己的愛徒葉辰良卻是捱了訓,周夫子索性做一些彌補。

  葉老太公已是有些疲憊了,沉吟片刻道:「還是去吧,權當是磨礪也好。」

  周夫子滿是遺憾,卻還是點點頭:「哎……就怕鬧笑話啊。」周夫子帶著推脫的意思,這個葉春秋可不是我教出來的學生,若是被人恥笑,可莫說和我這做先生的教導不力有關。

  葉老太公沒有做聲了,周夫子的言外之意,他很明白,這個孫兒肯定是一塌糊塗,只怕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呢,還指望他能做什麼文章嗎?葉老太公當然沒有對葉春秋抱有什麼期望,心裡只是唏噓:「笑話就笑話吧,但願栽了跟頭能浪子回頭,從此努力。

  於是葉老太公笑了笑道:「權當是熟悉熟悉縣試也好,若是文章太差,被人取笑,也但願他能知恥後勇。」

  葉春秋回到自家的宅院,才感覺到輕鬆,老爹正在書房裡讀書,葉春秋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對於外界的事並不知情,葉春秋心裡搖搖頭:「這個爹啊,哪裡曉得這個大宅子裡的險惡,你兒子差點要被人整死了。」

  次日清早,葉春秋趕早去了學裡,縣試迫近,學裡的氣氛變得尤​​為緊張。

  此時來學裡的人並不多,大堂兄葉辰良卻是很早就來這裡讀書了,只是他一臉鼻青臉腫的樣子很是滑稽,他用眼睛剜了葉春秋一眼,對葉春秋不予理睬。

  倒是三房的葉俊才湊到了葉春秋的身邊,笑嘻嘻的道:「春秋堂兄,哈……你做了功課嗎?糟糕,昨夜我爹揍了我,沒來得及做……」

  恰逢周夫子來了,葉俊才頓時感覺脖子冷颼颼的,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

  「檢查功課。」周夫子面無表情。

  昨日的功課,葉春秋已經做了,可是周夫子一一到了學生們的案牘前,撿起他們的功課看,卻是把葉春秋當空氣,壓根就不檢查他的功課,越過了葉春秋,便到了葉辰良的案牘前,周夫子看了葉辰良的功課,忍不住搖頭晃腦,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道:「小楷又有長進了,功課也做得很細緻,孺子可教也。」

  葉辰良謙虛地道:「都是先生教導有方。」

  周夫子頜首點頭,將功課放下:「此次要努力,可不要學某些人。」

  某些人……說的應該是自己吧,葉春秋啞然失笑。

  等檢查完功課,周夫子又說起縣試的事,在他心裡,今年縣試真正抱有期望的也不過葉辰良寥寥幾人,縣試是在七月十六,縣裡已經放了榜,開始要具保了。

  周夫子是葉二爺聘來的,既然教授族學,今年若是能中幾個童生,對他來說也格外重要,選定了明日考生聯名具保的名額之後,他便開始教授功課。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理葉春秋一句,連管都懶得管了。

  授課完了,便對葉辰良幾人道:「你們留下,其餘人散了。」

  這顯然是要給葉辰良幾人補課,開小灶了。

  聽到放了學,葉春秋照例提起自己的書箱子便一陣風的跑出去,結果到了院落,葉三急匆匆的道:「少爺,大老爺被二老爺邀出去了。」

  被二叔邀出去了?葉春秋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葉三此時多了幾分怒色,繼續道:「還有,方才我去廚房那兒打飯吃,打來的飯菜竟是餿的。少爺,這定是有人搗鬼,真是可惡。」

  「哦。」葉春秋反倒很平靜,昨日二房的人被整得那樣慘,若是二房的人不搞一點小動作才見鬼了,相比於粗茶淡飯,葉春秋反而更擔心和二叔一道出去的爹。

  就著一些鹹菜,隨便吃了晚飯,葉春秋便回到自己的房裡,拿出文房四寶,依然練字。

  兩世為人,葉春秋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雖然有光腦,可是現在自己畢竟還小,許多驚世駭俗的事不能去做,唯一能做的,就是考試。

  這不只是父親的期望,也不全然是為了讀書做官,最重要的是在葉家這種士紳人家,任何的陰謀詭計,還有別人的嘲諷恥笑,都可用功名去讓他們住嘴。

  所以……有一手漂亮的小楷,尤為重要。

  每次吃完晚飯,葉春秋都要在這裡練習兩三個時辰才睡下,一段時間的苦練,雖然這手行書還不能登大雅之堂,卻已經不再稚嫩了。

  當然,光腦的作用也是不小,練習書法不只是靠苦練,最重要的還是參照,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一輩子都無法看到那些名家的字帖,埋頭造車,即便苦練幾十年,也難有什麼長進。

  所以歷來的書法家,大多都是非富即貴之人,他們的書閣裡,有的是名家的真跡和多如繁星的拓本、抄本,只要有興趣,完全可以從中體悟到書法的精義,若是再加上一點勤奮,便可自成體系,成為一代名家。

  在葉春秋光腦裡的各種書法影印資料不少,葉春秋只需動個念頭,便可將許多名家的字帖浮現於腦中進行比對和揣摩,這使得他進步十分神速,遠非一般人可比。

  自然……最重要的還是苦練。

  一筆一劃,取巧不得。

  到了夜半三更,葉春秋有些乏了,外頭卻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葉春秋知道老爹回來了,忙是開門,果然看到葉景搖搖晃晃的回來,在慘白的月色下,他似乎是喝醉了,腳步有些踉蹌。

  「爹……」葉春秋清脆的叫了一聲。

  葉景抬眸:「還不去睡?」

  葉春秋的眉頭忍不住的皺了皺,他怎麼睡得著,二叔請爹去喝酒了,什麼時候二叔這樣的好心?

  葉春秋上前攙住葉景,扶他進屋。

  葉景嘴裡帶著酒氣:「你去睡吧。」

  葉春秋哦了一聲,卻是去燒水給葉景泡茶,將茶水端在葉景的手上時,葉景愣愣的看著茶水,​​呆了老片刻,卻是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葉春秋一眼:「春秋,在學裡讀書要用功,今日周夫子……」

  葉春秋皺眉,他明白了,只怕今日吃酒,周夫子也在場,理應沒有少說自己的壞話吧。

  「爹,我會好好讀書。」葉春秋已經看出了葉景臉上的憂慮,連忙道。

  「我信。」葉景幾乎毫不猶豫的道。

  這沒來由的相信,讓葉春秋心裡一暖。

  葉景長嘆口氣,又道:「兒啊,那周夫子這樣看輕你,爹不求別的,只求你一件事。」

  葉春秋道:「爹要兒子做什麼?」

  葉景苦笑道:「只求你爭口氣,能有出息,不指望你能中秀才,可是至少到了爹這樣大的時候能中一個童生,若是能如此,爹到了九泉之下,也對得住你娘了。」

  呃……原來老爹所謂有出息的標準,就是在他這樣大的時候能中個童生,葉春秋哭笑不得,老爹這是望子成龍呢,還是望子成蟲呢?

  葉春秋感覺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有一種想撞豆腐去死的衝動。

  服侍了葉景睡下,葉春秋才疲憊不堪的歪頭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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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趕考

  第二天,葉春秋依然早起上學,對那周夫子,他已懶得理會了,可是上學做做樣子卻還是要的。

  更何況今日是聯保的日子。

  廩生具保是葉家的事,不必考生們負責,自然會請縣裡的廩生來出面。

  而聯保卻需要五個考生簽署保單,送去縣裡,為的就是防止作弊,一人作弊,全部連坐,取消一輩子的考試資格。

  周夫子今日沒有授課,當然,他如往常一樣沒有正眼看葉春秋,只是拿出一個名冊來,唱喏著名字:「葉辰良、葉欣……葉子辰……」

  叫了五個人的人名,然後五個少年上前,在保單上各自簽署自己的名字,而後畫押。

  周夫子又開始唱喏。

  直到最後的時候,他念道:「葉春秋、葉俊才、葉文、葉武、葉俊傑……」

  這五人,有兩個是三房的,還有兩個是葉家的遠親,當然,他們都和葉春秋一樣,都是學裡最熊的孩子,素來不為周夫子所喜,基本上,他們的人生都已經規劃好了,是作為葉家的廢物般存在。

  方才大傢俱保的時候,周夫子幾乎是指指點點,告訴大家應當把自己的名字簽署在哪裡,又該在哪裡畫押。可是葉春秋這幾個人上來,他卻只是臉色冷漠,把臉別到一邊去,懶得理會。

  葉春秋沒來由的好笑,話說……自己才是孩子好不好,這周夫子的氣度連自己這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都不如啊。

  不過對於這麼明顯的歧視,葉春秋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對葉春秋來說,考試才是要緊。

  ……………………

  縣考的日子終於到了,這一天,葉景起得特別的早,和葉三一起為葉春秋準備了考籃和隨身換洗的衣物,不免還要嘮叨幾句,告訴葉春秋一些考試的事項。

  葉春秋磨刀霍霍,初​​生牛犢不怕虎,笑吟吟的對葉景道:「爹,我考個案首回來。」

  葉景笑呵呵的道:「當然,考了案首,光耀門楣。」

  雖然這樣說,但顯然安慰的成分更多一些,葉景說罷,似乎是想到什麼,神色有些黯然。

  葉春秋吐了吐舌頭,這個爹心事太多,簡直無法溝通。

  等到了府外,葉家十幾個去縣裡趕考的人早已侯了多時。

  帶隊的是一個遠房叔公,和老太公是一個輩分,葉景見了他,都要喊一聲叔公,老叔公此時早已雙鬢斑斑,老態龍鍾,捋著花白的山羊鬍子,指揮著小輩們把行李聚在一輛大車上,便倚在車轅,命人出發。

  葉春秋坐在車尾​​上,這種敞開式的牛車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沿途看風景,不過車子很顛簸,一會兒功夫,屁股就痠麻了,葉俊才幾個忙是鞍前馬後的坐在他身邊,至於葉辰良今兒沒有和葉春秋打招呼,在另外一輛大車上。

  這一路走著,葉老叔公居然很熱絡的湊到葉春秋的身邊來,捋著須搖頭晃腦,親暱地道:「你可是大房的春秋?你爹回來了?回來了好啊,落葉總要歸根的。」

  葉春秋行禮道:「叔公好。」

  葉老叔公很愉快的向著葉春秋點頭道:「乖,我和你爹是老相識,哎……哎……如今轉念一想,往事如昔啊,想當初你爹隨老夫去縣試,起初的時候,他也和你一般大,嘖嘖,你爹人不錯,老夫與他很投緣,不過啊……他是文曲星,​​一次就中了童生,老夫……哈哈……老夫是一年又一年,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說到這裡,葉老叔公拚命咳嗽起來,老半天才緩過神來:「這人哪,若是消磨了志氣,這輩子可就完咯,老夫如今六十有三,考了五十多年,照樣是老驥伏櫪,壯志不減當年……」他說罷,便仰天長嘆。

  葉春秋也是醉了,老叔公考了五十多年的童生,居然還考出優越感來了。

  不過畢竟是長輩,葉春秋忙道:「是,是,老叔公教誨的是。」心裡沒來由的有點難受,怎麼感覺你像反面教材似的,考了一輩子,頭髮白了,牙齒沒了,背也駝了,以後的我難道也是你這樣?

  葉春秋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不說他有多大的智慧,他不是還有光腦嗎?也不會混成老叔公這樣吧!。

  不過話說回來,光腦的用處有多少,葉春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是,你說什麼?」葉鬆有點耳背,聽不太清,便弓著身,耳朵朝葉春秋嘴邊湊來。

  葉春秋目瞪口呆,我了個去,叔公你要不要這樣,你耳背還堅持科舉第一線啊。

  他只好大著聲音對著葉老叔公的耳朵大嚷:「叔公教訓的是!春秋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最後三個字,餘音繚繞。

  葉鬆像是聽明白了,直起身子,捋著花白的鬍鬚,驚詫的道:「妓……妓什麼妓?噢,是狎妓吧,什麼!汝父居然還去狎妓玩樂?這……這真是糊塗啊,有辱斯文,荒唐,荒唐……」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幽幽的看著葉春秋:「一別十數載,汝父學壞了啊,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心術不正,何以持家,糟糕,糟透了,下次若是遇到,我非要代葉家的列祖列宗好生教訓教訓他不可。」

  「……」

  葉春秋傻眼了,這……沒法兒溝通啊,身邊的葉俊才笑得岔了氣,哈哈大笑:「春秋,叔公是個聾子,哈哈……哈哈……」

  誰曉得這句話,葉鬆卻是聽明白了,勃然大怒,直接給葉俊才一個暴慄:「​​狗東西,沒大沒小,看看人家春秋,他爹雖然狎妓,可是春秋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你這不知禮數的混賬!」

  葉俊才被老叔公一通猛揍,哇哇亂叫,葉春秋開始也笑,後來仔細一回味,咦,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我爹好冤枉,沒狎妓啊。

  葉家的莊子距離縣城並不遠,也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抵達了縣裡,葉春秋看著這隻類似於集市的小城,並不覺得稀罕。

  葉叔公老馬識途,熟稔的帶著眾人到了距離縣學最近的一家客棧,客棧的店夥和老叔公很熟稔,嘻嘻笑道:「葉老先生又來考了,呀,今年你們葉家的陣勢倒是不小。」

  葉老叔公不與粗鄙人語,只是捋須,含蓄的笑了笑,老規矩,開了七間客房,兩人一間,葉俊才湊來要和葉春秋一個房間,接著一干人便下樓用飯。

  一樓很熱鬧,因為馬上要開考,這客棧大多都是趕考的人,葉家和本縣的人都有一些牽連,葉老叔公很快就與一個老\'先生\'勾搭上,討論起今年的縣考。

  葉辰良鼻青臉腫,臉上的淤青還未消散,不過他在縣裡認識的人多,風光得很,許多人都聽說過他的大名,這個道:「葉兄此番可有把握嗎?」

  葉辰良謙虛得體地道:「沒有放榜出來,談何把握。」

  「別人不敢說,葉兄此番是必中的。」

  話說葉辰良因為學問蠻好,也結交了不少朋友,人緣倒是不錯,便有人笑道:「葉兄太謙虛了,葉兄若是不中,我等豈不是也要名落孫山?此次榜首,我最看好葉兄的。來,葉兄來這裡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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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縣令也好八卦

  葉辰良走上前去,幾個和他關係好的葉家子弟也跟著去,葉辰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讓人禁不住又稱讚起來。當然,那張臉總有些遺憾。

  反觀葉春秋和葉俊才這種\'敗類\',在一個角落坐下,就顯得有那麼點灰溜溜的了。

  卻在這時候,葉辰良那一桌有人道:「那幾位是不是葉家子弟,為何不來坐?」

  葉辰良一聽要請他們來,臉色就開始僵硬了。

  當著外人的面,葉辰良很快和顏悅色地笑起來,親暱地朝葉春秋他們招手:「春秋、俊才,來見見這幾位趙家的朋友。」

  菜都已經上了,葉俊才啃著豬手正大快朵頤,滿手油膩膩的,一邊囔囔:「是趙家的幾個書呆子?我才不去。」

  「春秋……春秋……」見二人還躲在那裡,葉辰良覺得面子放不下,頓時有些惱怒,他不敢招惹葉俊才,葉俊才是熊孩子啊,惹惱了會打人,已經捱過葉俊才揍,葉辰良不敢重蹈覆轍,葉春秋雖然也是個人渣敗類,不過他身子瘦弱,身體還沒長開,小胳膊小腿的,危險係數很低。

  連飯都不能好好吃了。

  葉春秋煩透了葉辰良,可是他在客棧裡這樣叫,葉春秋只好走過去,與葉辰良同坐的人,他都很陌生,大家都看著他,其中一個道:「噢,這是哪位葉家的俊秀?」

  葉辰良道:「舍弟葉春秋,我大伯的兒子。」他故意把大伯二字咬得很重。

  一下子,那些\'朋友\'們便都擠眉弄眼起來了。

  葉家老大啊,那不是傳說中跟一個大腳婦人私奔的那一位?嘖嘖,這位春秋少爺,想必就是那大腳婦人所生的吧?

  有人虛偽道:「久仰,久仰。」

  葉辰良呵呵笑道:「春秋讀書挺刻苦的,來……春秋,背一段《子曰:學而篇》給諸位兄臺聽聽。」

  一下子,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心裡嘀咕,葉良辰說這個堂弟刻苦,既然刻苦,學問想必是好的,可怎麼是讓他背學而?要知道,這科舉最基礎的就是先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否則考官出了什麼題,你都不懂,還考個屁啊。這就好像一個即將參加中考的高中生,卻讓他去背九九乘法表來檢驗學問。

  葉春秋看到眾人一臉的疑惑,心裡罵,這個堂哥是要看自己出醜!

  他懶得跟葉辰良這些人虛情假意的相互\'請益\',便撓撓頭道:「學而,什麼學而……周夫子有教過嗎?呀……那日我肯定睡覺了。」

  「哈哈……」眾人鬨笑起來,有人飯都要噴出來,學而篇都背不出來,也好意思來參加縣考。

  葉辰良便拉著臉,一副長兄如父的口吻道:「春秋,你要好好用功。」

  「哦。」葉春秋點頭,而後道:「走了啊。」

  葉辰良揮揮手:「去吧,去吧,記住,要給大伯爭氣。」

  見葉春秋小身板又躲去靠著木梯的座位去了,有人笑嘻嘻地道:「這位春秋小弟,倒是……倒是……咳咳……哈哈……」

  又有人忍不住笑了。

  葉辰良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心裡十分鄙視葉春秋,口裡卻是道:「舍弟年紀尚輕,這一次只是來熟悉一下縣考而已,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只好忍住笑,其中一人道:「他有辰良時刻教導提點,遲早會有出息的。」

  接著話題就引到了科舉方面,葉辰良是周夫子的得意子弟,平時讀書刻苦,又得到了周夫子的真傳,說起經義文章頭頭是道,眾人紛紛點頭,都是佩服。

  而葉春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葉俊才邊吃著東西邊咕嚕道:「那傢伙真是欠揍。」

  葉春秋深以為然。

  和這個堂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不過至少二人在對葉辰良是屬於同一個戰線的。

  「別理他,這個傢伙,最是陰陽怪氣的。」

  難得有一句暖人心窩子的話,葉春秋心裡舒服了一些,搖頭道;「我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不計較,不計較,啊……餓了,豬手呢,我方才特意留的豬手呢。」

  葉春秋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火冒三丈,在家裡吃了半月的鹽菜蘿蔔,好不容易見到一點肉腥,葉俊才,你不是東西啊。

  葉俊才一臉無辜的樣子,大袖子輕輕一掩,將滿桌啃剩的骨肉不露聲色的蓋住。

  第二日清早,寅時三刻不到,十幾個葉家的子弟已經聚到了樓下,店裡的夥計曉得他們要去考試,所以早就打著哈哈掌了燈,葉老叔公點齊了人,巍巍顫顫地開始一個個人囑咐:「俊才啊,記得搜身的不許對官差胡說八道,你這小子最沒規矩。」

  葉俊才捱過罵,忙是賠笑答應。

  「辰良,蒸餅要帶足,到時莫要餓了。」

  葉辰良含蓄一笑,彬彬有禮道:「謝叔公提點。」

  「葉文,你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不像話。」

  葉文嚇得忙是把口裡咀嚼的東西嚥下去。

  倒是走到了葉春秋面前,老叔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春秋啊,聽說你才剛入學,老朽也就不指望你中試了,去考一考也好,所謂…… 」他搖頭晃腦,突然脖子一頓,半顆腦袋歪著的懸著,似乎沒有想到合適的詞句,便嘆口氣:「總之,莫學你爹,狎妓像什麼話,咱們葉家,是詩書傳家……」

  葉春秋感覺臉上的肌肉不由的抽了一下。

  縣考是在縣學裡進行,此時,這裡早已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人聲鼎沸。

  葉老叔公是老油條,現在他數十年的經驗得以發揮,帶著一行葉家子弟並不急於進場,而是在附近的茶棚裡閒坐,時候差不多了,人也寥寥,這才好整以暇地將保書發給大家,讓大家逐一進場。

  縣考只是初級考試,算不得十分苛刻,不過依然還要驗明正身、搜身、唱保,除此之外,為考生作保的廩生也要到場,一起向考官見禮。

  考官便是本縣的縣令,此時在縣丞、教諭、典吏的擁簇下坐在西間,面東點名。

  葉春秋一揖之後,縣令恍惚了一下,左右四顧,對身邊的人道:「此子年幼,何故本縣竟好似與他熟識一樣,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見過……

  葉春秋有點傻眼,難道葉家還和縣令沾親帶故?

  倒是站在縣令身邊的教諭提醒道:「大人,此人是葉景之子,保單上寫的是葉春秋,其父葉景,生母劉氏。」

  縣令恍然大悟,笑了:「噢,難怪,原來是葉景,那個據聞……」

  聲音很低,聽不見了。

  這父母官,也挺八卦的。

  葉春秋要嘔血三升,原來自己的爹居然還是名人來著。

  縣令與教諭嘀咕了片刻,方才對葉春秋道:「少年人,功名是最緊要不過的事,莫要學汝父,好好考。」

  葉春秋一臉鬱悶的到隔壁去領了一個木牌子,木牌子寫著:「丁丑」二字。

  丁丑……循著考了幾十年的葉老叔公傳授的經驗,葉春秋立即想到丁丑號的考棚在哪裡了,那個位置靠著龍門,離茅廁遠,年久失修的考棚是在龍門對面,丁丑號的考棚面北朝南,不怕有陽光刺眼,這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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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應試

  因為抽到了好位置,葉春秋心裡舒服了一些。

  提著考藍便到了丁丑號考棚,果然和葉老叔公說的一模一樣,葉老叔公還說,靠著龍門附近有一塊大石,所以入考場時要小心,注意腳下,葉春秋坐進考棚之後,看到那塊長滿青苔的大石,心裡百感交集,老叔公啊,考了半輩子,總算也得以發揮了一點餘熱了。

  「是葉春秋……那個便是連《子曰:學而》都背不熟的葉春秋……」

  「他真來考了啊……」

  葉春秋屁股沒坐熱,附近的考棚已經坐滿了,便聽到有人嘰嘰喳喳的在嬉笑。

  葉春秋懶得理他們,他知道昨日葉辰良讓自己背學而篇的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大家紛紛拿這件事來取笑。

  順著葉老叔公的囑咐,葉春秋並不急著準備筆墨紙硯,一場考試需要一天時間,當然你也可以作死的去提早交卷,不過葉春秋不至於這樣驚世駭俗,所以首先要把早準備好了的蒸餅取出來,莫要捂得久了,到時餿了。

  接著才在案上攤開筆墨紙硯。

  細心的研磨之後,便有差人舉著牌子來放題了,看了那牌子上的考題,葉春秋嚇了一跳。

  子曰……學而……

  我去……居然是子曰學而……

  他有一種抓狂地衝動,不過……很快便鎮定下來,巧合罷了,而且這個題目很常規,說明本縣縣令是個墨守成規的人,不至於弄一些怪題、截題來刁難人。

  葉春秋闔目,腦子裡的光腦已經高速運轉,很快,關於子曰學而的出處便印入了腦海裡,這句出自論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於是葉春秋又大致瀏覽了一遍朱子對這番話的註釋和理解。

  最重要的環節到了,葉春秋只是草草看了看,而後便開始搜索相關的文章。

  明清兩朝,八股的考試數以十萬,各種考題早就被人寫爛了,而至於這個題目算是常用題,轉瞬之間,葉春秋便搜索出了近百篇之多。

  嘉靖二十六年三甲進士熊勉學的《子曰:學而》,洋洋上千言,葉春秋看得一知半解,不過……這廝只是個三甲進士,out!下一個。

  嘉靖二十六年二甲進士張居正。

  這人倒是很出名,不過為什麼是二甲,逼格太低,out!

  這嘉靖二十六年的會試恰好考的就​​是這個題目,所以可以瀏覽的文章極多,最後葉春秋將目光定格在了該科狀元李春芳的文章上。

  文章好不好,尚且不論,可是狀元公的文章拿來考一場童試,想必就是大砲打蚊子了,要低調?去他娘的低調,低調了這麼久,葉春秋憋了一肚子的火,低調還考個屁的試。

  打定了主意,葉春秋也就不遲疑了,順著光腦中的文章直接下筆。

  他的行書已經有了一些火候,平時練得多,今次不過是寫千字的文章而已,一會兒功夫,文章便做成了。

  來時,葉老叔公還教誨,說是文章先打一遍草稿,而後再正式抄錄在答卷之中,可是葉春秋不必草稿,直接算是大功告成。

  一抬頭,天色開始亮了起來,進考場時是曙光才初露,烏漆墨黑的,而如今總算可以一覽考場的全貌,葉春秋把考卷放在一旁用鎮紙壓著來風乾墨跡,一面開始蒐羅蒸餅和清水,餓了。

  蒸餅硬邦邦的,只能就著一點清水吃。在葉家苦慣了,勉強也可以將就。

  此時,所有的考生都在搔頭摸耳,用心做題,這個考題雖然很大眾,可是考的人這樣多,若是不寫出一點水平來,是很難脫穎而出的,因此不少考生反而很為難。

  對面考棚的人不經意的抬頭,見葉春秋剛剛消滅了小半塊蒸餅,心裡頓時一萬個草泥馬踏過:「這廝想必還沒做題,居然還有如此閒情雅緻,他是來考試還是來胡鬧的?噢,對了,他是連子曰學而都背不出的葉春秋,連考題都不知所以然……想必就是來走過場啊……」

  到了日上三竿,烈陽當空,對於考生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考驗,一面要搜腸刮肚的做題,一面是烈日炎炎,於是揮汗如雨,偏偏一旦汗水滴淌到了試紙上,又可能導致字體模糊,便瘋狂的去擦拭額上的汗水,做完了題的葉春秋已經開始準備午餐了,午餐還是蒸餅,水深火熱啊,葉春秋心裡這樣感嘆,卻渾然想不到同年們現在都還在水深火熱之中。

  一場考試下來,葉春秋是被梆子聲吵醒的,吃了蒸餅就不免犯困,犯困了就要睡覺,一覺醒來,天要黑了,葉春秋不禁也佩服自己,忙是交了卷,出了考場,與葉家人會合。

  葉老叔公的臉色不是很好,他這個年紀考試就是遭罪,幾乎是被人攙著出來的。葉俊才幾個一見到葉春秋,頓時圍上來:「春秋,做題了嗎?」

  一般人出了考場,別人問的大抵都是考得如何,而葉俊才的話很傷人自尊,做題了嗎?呃……我像交白卷的渣渣嗎,巴巴的趕來考試,不做題像話嗎?

  倒是另一邊,葉辰良出來,頓時許多人呼啦啦的湧上去,葉辰良面帶微笑,頗為得意,道:「考得尚可,尚可。」

  眾人又問他破題,他臉上又添了幾分神采,道:「學不輕仕,惟求其優而已。」

  許多人沉默,這個破題很巧妙,從學而引申到了對學問的求索,一下子就把文章的逼格提高了幾個檔次。

  有人道:「這是必中的了,莫說是童試,便是院試,也絕不會名落孫山。」

  於是許多人感概起來,自己怎麼就不是葉辰良呢,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自慚形穢啊。

  葉辰良看到了角落裡的葉春秋,似乎忘了和葉春秋從前的嫌隙,一臉笑意地走過去,道;「春秋考得怎樣?」

  葉春秋曉得他今次考得好,所以得意洋洋,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出來和自己對比一番。

  葉春秋笑道:「啊……我啊……我清早就做完了題,然後就吃了蒸餅,睡了覺,考得理應不錯吧。」

  縣試是在卯時進行,那時候天還沒亮呢,不過距離天亮也不過小半時辰,一般人做文章,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葉辰良一聽說葉春秋小半時辰就做完了題,居然還考得理應不錯,就忍俊不禁,身邊的人都笑了,葉辰良打趣道:「春秋有大伯任俠之風。」

  任俠之風這句話,可不是說葉春秋的老爹講義氣,更像是任性胡為的潛臺詞。

  葉春秋乾脆盯著葉辰良的臉看。

  葉辰良禁不住道:「你看我做什麼?」

  葉春秋笑了笑:「看大兄長得英俊而已。」

  葉辰良摸摸臉,臉上的淤青還沒消,跟豬頭一樣,他頓時惡狠狠的瞪了葉春秋一眼,心裡罵著:「臭小子,等我中了童生,有你好瞧的。」

  葉春秋懶得理會他,一行人回到客棧,過不了幾天,縣裡就要放榜,不過葉家距離縣城近,有專門的人在放榜之日去看榜,這麼多葉家子弟留在縣裡也讓家中的人掛念,所以在客棧裡休息了一天,便打道回府。

  ………………………………………………

  新書期間,每天都會保持兩章更新,上架後,老虎會爆發,在此,感謝大家對老虎的支持,特意謝謝《庶子風流》的第一個盟主:風之舞者56,第一個掌門:幻影あ白狼,第一個舵主:苦逼的程序,還有木木三壽1、心靈天地、絕版!悲傷、、海藍、qhzhang200、小橋6水、半仙和尚、目送歸鴻g、乾坤忘、我道法無邊、小山鼠、落葉之無憂、書友160504、安德魯斯、夢與現實之、疒聿、雨後日出、軍事神話、絕之吳牧、迷離的腳步、可愛的都是、御劍江湖的、夢羽飄琳,才開始幾天,就有這麼多人的支持,老虎心裡狠感激,也謝謝那些特意給老虎留言鼓勵和喜歡看老虎的書的人,老虎會用心構思,好好寫,以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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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葉家出案首

  「爹,我回來了。」

  從縣城回來,葉春秋的心情大好,縣城終究不是自己家,而且天天看著葉辰良在自己面前晃悠,實在討厭。還有葉俊才那廝,自從考砸了之後,總是一臉怨天尤人的樣子,讓葉春秋看著揪心。

  葉景已從廂房裡出來,一看到挎著行禮的葉春秋,臉上雖有掩飾不住的喜色,卻還是假裝板著面孔:「考得如何?」

  「還不錯。」

  葉景一副我懂的樣子,嘆口氣,知子莫若父啊,兒子說不錯,絕不是謙虛,吹牛的嫌疑反而更大,於是他的眼睛瞇起來,露出只有自己兒子才懂的高深莫測,摸摸葉春秋的頭:「下次繼續努力,路漫漫其修遠兮,爾當上下求索。」

  沒辦法溝通……

  葉春秋心裡搖頭,我真的有這麼弱嗎?

  ………………

  而此時,在縣城裡,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說到縣試,其實只是科舉最初級的考試,所以閱卷並不太正式,甚至童試根本不必糊名。

  即便如此,本縣的王縣令對此卻不敢懈怠,此時在後衙的廨舍,王縣令坐在案牘之後,將教諭和書吏遴選出來的文章做最後的決斷。

  縣令往往是進士出身,八股文的水平自是極為高明的,這使他應付這些試卷起來提不起興致,童試的文章往往良莠不齊,有些文章水平低的可謂令人髮指,從這麼多的文章裡,勉強有幾篇還過得去,其中一個叫葉辰良的\'學不輕仕,惟求其優而已\'的破題,也算是讓人耳目一新,不過這在進士出身的王縣令看來,也只能算是中上的水準罷了,勉強能應付院試,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

  寧波府雖處江浙之地,不過其民好從商,市儈氣重了,文風不算鼎盛,所以王縣令現在是矮個子裡拔將軍。

  「今年看來大抵也只有如此了。」王縣令的心裡想著,最後幾篇文章落在了案牘上,他隨手拿起一份,單看這篇文章的行書,並不顯得特別出色,可接著,王縣令被吸引了,然後他眼前一亮,竟是愛不釋手地抱著這份試卷,嘴脣輕動,不自覺的跟著文章輕聲吟誦起來。

  足足過了老半天,所有的文章大致已經批閱完畢,今年參與童試的考生有三百零九人,點選的童生五十餘人之多,有書吏在王縣令最後定奪了之後,便抱著所有的試卷前去封存,過不多時,這書吏回去覆命,王縣令只是點點頭:「後日發榜,三月初三,名列前茅者提坐堂號。」

  這都是老規矩,書吏點頭稱是。

  書吏剛剛出了廨舍,便見一個差役偷偷的在廊下等候了。

  這個差役一臉諂媚的笑,道:「劉書吏,如何了?」

  書吏怒斥他道:「你這狗才,這麼急做什麼。」

  差役苦笑道:「不急哪裡能搶這頭喜。」

  原來縣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等到放榜,就有人去各家報喜,而考中的人家往往會給豐厚的喜錢,只是寧波府這裡市儈氣重,所以報喜的人如過江之鯽,若是人人來報喜,哪裡來這麼多錢打賞,自然是誰先到誰得,先到的往往重賞,後來者給個一兩文錢就打發了。

  縣裡的那些差役們就想了一個辦法,想要拔得頭籌,就免不了要在放榜之前把喜報過去。

  書吏沒有再和差役囉嗦,而是捋須,慢悠悠地道:「清塘趙氏,中一人;河西葉氏,中四人,蹊蹺的是,案首也出自他們家……」書吏只說中幾個人,卻沒有把高中的人名字道出來,這既不耽誤報喜,又可以防止縣尊追究。

  聽到葉氏有四人,還出了個案首,差役眼睛一亮:「葉家今年是怎麼了,撞了這麼大的運。」

  ……………………………………………………………………

  葉春秋此時已經沒有將太多心思放在縣試的事情上了,如往常一樣,依然早起練字,這練字並不輕巧,需要很大的體力和毅力,所以他在光腦中搜尋了一個晨練的最佳方案,每日在院中晨練之後,出了汗,再去洗個澡,方才通體舒泰的提筆。

  今兒清早和往日不同,卻見幾個奴僕四處懸掛燈籠,葉春秋覺得奇怪,便是連葉三都被叫了去幫忙,眼看著葉三攀上樹上給桂花樹結綵,葉春秋站在樹下,好奇地道:「葉三,你在做什麼?」

  葉三撲哧撲哧地拿著紅綢子綁在樹丫上,一面道:「少爺,今兒老太公要大宴賓客,噢……是叫謝師宴,少爺你不知道嗎?清早有衙裡的人來報喜了,說是咱們葉家縣試中了四人,連本縣案首都出自咱們葉家,許多人得了消息,都來慶賀呢,老太公高興極了,說辰良大少爺爭氣,還說其他子弟也爭氣,所以要設宴款待親朋好友,還要謝周夫子,咱們葉家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想當初啊,除了大老爺中了秀才的時候大張旗鼓的張羅了一次,嘖嘖,連我們下人都有豬頭肉吃。」葉三吞吞口水,懷念他吃豬頭肉的日子。

  不是還沒放榜,怎麼就出結果了?

  葉春秋心裡狐疑,禁不住道:「案首是葉辰良?其他人呢?」

  「這可就不知道了,只曉得中了四個,案首肯定是葉大少爺的,大少爺回來之後,把自己縣試的文章默抄出來給老太公和周夫子看,老太公和周夫子都說是一篇好文章,必定名列前茅,現在又說案首在咱們葉家,可不就是大少爺嗎?老太公可高興了,當即就賞了二夫人一套鑲寶石的赤金首飾,說是二夫人教子有方。大少爺現在可得意了,二老爺也高興極了,現在四處吩咐人去發請柬呢,少爺,你什麼時候也考個童生呀,你要是考上了,我也跟著沾光。」

  葉春秋頓時感覺肚子裡一串火氣直往上冒,這傢伙吃裡扒外啊,赤裸裸的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

  葉春秋怒氣衝衝地道:「我不是考了嗎?」

  葉三本想說,少爺雖然是去考了,可是考了也不會中啊,話到嘴邊,卻是嚥到了肚子裡,他不敢說,惹怒了少爺,少爺會生氣的。

  葉家上下果然是在忙謝師宴的事,葉春秋很快聽說了許多消息,給四鄉八里的人都發了請柬,老太公這是打算大操大辦。

  吃午飯的時候,葉景顯得悶悶不樂,神情有些恍惚,葉春秋吃著粗茶淡飯,心裡在嘀咕:「晚上有酒宴吃,這中午就只吃野菜,這是要讓大家餓著肚皮去吃大鍋飯的節奏啊。」心裡又在想,這一次中試有沒有我的份呢,那篇文章應該必中的吧。

  可是結果不出來也難以預料,正思量著,葉景突然喟然長嘆,葉春秋抬頭道:「爹,又怎麼了?」

  葉景忙是搖頭,吱吱嗚嗚地道:「哦,沒什麼,沒什麼。」

  他頓了一下,嘆口氣突然道:「春秋你還小,尚需磨礪,江山代有人才出,過幾年肯定要中的。」

  呃……

  葉春秋看著葉景,不知該怎麼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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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教子無方

  草草吃過了飯,葉春秋忙是溜出去,待在這裡還不如跟著葉俊才去後園裡玩泥巴呢,雖然這幾天都含蓄的拒絕了葉俊才玩泥巴的邀請,覺得逼格太低,可是現在葉春秋居然有些興致了,至少總比整整一下午面對滿帶幽怨的老爹好。

  傍晚時分,一家人穿戴整齊,便是葉春秋也被迫換了一件新袍子,接著葉景帶頭,領著葉春秋去正堂那兒。

  天還未暗,不過正堂這兒早已張燈結綵,高朋滿座,進入了正堂,便看到葉老太公高坐在案首位置,周老夫子今日也很是得意,葉老太公非讓他坐主座不可,畢竟他是此次葉家童試的大功臣,而且此宴又是謝師宴,一來是光耀門楣,二來是為了酬謝周夫子。

  周夫子自是捋著長鬚,接受著許多人的奉承,卻顯得並不得意的樣子,含蓄中帶著幾分淡淡的自信。

  葉鬆與葉辰良則是坐在老太爺右手的位置,葉辰良靠著老太公最近,此時正和老太公低聲說著話,不少人對這位大少爺極盡奉承。

  這孩子有出息啊,此次中了案首,想來秀才也是十拿九穩了,將來若是中了舉,葉家可要出個官人了。

  至於葉家各房的人,都環繞著葉老太公,與請來的本地保長、甲長坐一起,其餘賓客,乃至於府裡的長工也有坐,不過都在屋堂外面。

  葉春秋一見到坐序,眼睛就落在葉俊才的身上,葉俊才在次坐的位置,那兒恰好有空位,他要走過去,卻被身後的葉景一扯,葉景拉著他道:「到那邊去,去那兒坐。」

  葉景所說的那邊,則是廳堂裡一個極不顯眼的位置,那座位都要挪出廳堂了。

  葉春秋指了指葉俊才,道:「跟三房的一起坐不好嗎?」

  葉景神色淡然,依然很執拗地拉著葉春秋往角落裡去。

  「啊……原來是葉景阿,​​近來還好?」

  怎麼聲音很熟悉?

  葉春秋抬眸,發現這角落裡同坐一起的居然是老叔公,他是遠親,所以也只在這僻靜的地方坐下,葉景淡然的臉色終於泛出了一點笑意:「原來是七叔,七叔,今年考得如何?」

  老叔公沒太大的把握,只是捋著花白的山羊鬍須,淡淡笑道:「啊……葉景啊,我正要去尋你,你我雖是差了一輩,卻也是投緣,你回了家是好事啊,可是你糊塗啊,你當初與女子離家倒也罷了,誰年輕時沒有昏頭的時候,可是為何卻要去狎妓?」

  葉春秋本來撿著桌上的乾果吃得正香,聽到狎妓的事,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忙是小心翼翼地看葉景的反應。

  葉景也愣住了,呆呆地看了老叔公老半天,才道:「這……這是誰口沒遮掩,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老叔公本就耳背,葉景的話聽不甚清,只看到葉景情緒激動,像是罵自己,老叔公勃然大怒,不由拍案而起,怒斥到:「葉景,你這不肖子,你狎妓還有理了?你……你……狎妓傷身,你不知嗎?狎妓消磨心志,你也不知?你怎麼變得如此放浪形骸,你……你混賬!」

  耳背的人往往聲音洪亮,沒法子,自己聲音再大,在自己耳裡聽來也是有若蚊吟,何況老叔公震怒,於是聲若洪鐘,彷彿這一刻被聖人附體,一通訓斥,把堂中所有的聲音全部掩蓋。

  葉景呆住了。

  葉春秋脖子一縮,丟人啊,早說要跟葉俊才坐一起的。

  葉景氣得發抖,他正要解釋,卻被一邊的葉春秋拉住,葉春秋低聲道:「爹,老叔公年紀大,糊塗了,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看,許多人看著我們呢。」

  這個時候不做和事老,葉春秋很害怕老叔公把自己抖出來,這要是讓老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親爹也要變後爹。

  葉景只好點頭,憋屈地默不作聲。

  老叔公見葉景\'識相\',就消了怒火,仍坐在葉景一邊,苦口婆心勸著:「你年紀不小了,你叔是為了你好,且不說狎妓靡費錢財,就說你若是不小心惹了花柳來,不成了笑話嗎?聽叔的勸……」

  葉春秋正兒八經的在一邊吃著果兒,心裡為葉景默哀。

  倒是這邊的情形,卻是惹來了周夫子的注意。

  他起心動念,眼眸瞇起來,便帶著一絲深意地笑著道:「噢,老夫恰好想起了一件事來。」

  周夫子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堂中的賓客都安靜了下來。

  案首的恩師發話了啊,今兒他是主角。

  坐在對面的葉辰良乖巧地道:「恩師想起了什麼。」

  周夫子喟然長嘆道:「老夫教書育人,也有許多年光景了,不敢說桃李滿天下,卻也出了幾個還算成器的得意門生,就說辰良吧,平時用心苦讀,很是乖巧,此番又是揚眉吐氣,真是讓老夫老懷安慰啊。」話到這裡有了轉折,他臉一拉,接著道:「可是這座下卻有個不肖之徒,有個叫葉春秋的,這孩子,真是頑劣,目無尊長,對老夫多有腹誹之言,天地君親師,這師者如父也,老夫不禁要問,此子可堪為人嗎?孺子不可教也,不知敬畏,與禽獸何異?」

  這句話很重,賓客們都傻眼了,心裡都在嘀咕葉春秋是誰。

  周夫子又道:「老夫受僱於葉家,既然葉家出了這樣的不肖子,理應勸他迷途知返,這總沒有錯吧,於是少不得拜訪葉春秋的父親,誰曉得這惡父對他的兒子多有袒護,呵……老夫真是寒心,今日趁著葉太公在此,老夫少不得要申明一二,老夫沒有葉春秋這樣的學生,他也沒有老夫這樣的先生……」

  滿堂譁然,當著面和自己的學生一刀兩斷,這真是奇聞了。

  葉老太公愕然,他完全想不到這時候周夫子會藉題發揮,這讓老太公感到十分難堪,卻又無可奈何。

  固然周夫子是狠狠地踩了葉景父子,可是不要忘了,周夫子也是葉家的大功臣,若不是他,葉家怎麼出得了案首?

  這位案首的恩師既然發了話,肯定不會有錯的。現在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葉老太公有些下不來臺。

  他只好火冒三丈,怒斥道:「葉景,你出來。」

  一聲棒喝,宛若驚雷。

  葉景也是躺著中槍,方才被人冤枉狎妓,接著周夫子突然針對自己和春秋,好在他在外時與葉春秋相依為命,也沒少受別人的白眼,倒是從容淡定。

  葉景輕覷了周夫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疾不徐地起身,向葉老太公行禮道:「父親有什麼吩咐。」

  葉景不能為自己辯解,只能承受。

  葉老太公巍巍顫顫地拄杖而起,眼神可怕得嚇人,他一步步走近葉景:「你……你教子無方,知道錯嗎?」

  葉春秋看到葉老太公青筋暴出,像是動了真怒,他心裡真是恨透了周夫子,兩世為人的自己豈會不明白,周夫子是故意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說出這番話,葉老太爺要顧忌葉家的面子,​​怎麼著都要收拾老爹一頓,方才有臺階下。

  想到一切因自己而起,葉春秋也連忙出來:「大父,請容孫兒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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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報喜

  周夫子坐在一旁,看到葉春秋出來,不禁嘲弄的笑了。

  他現在一點都不介意老太公惱怒他不合時宜的言行,現在自己是案首的恩師,是葉家的大恩人,現在的他更希望看一場好戲,他的目光無意地與坐在對面的葉家老二葉松觸碰一起,二人俱都會心一笑,隨即眼神錯開。

  葉老太公表面上是在氣頭上,心裡卻跟明鏡似的,曉得不聲色俱厲一番,葉家的門風就毀了,便冷若寒霜地道:「解釋?解釋什麼?你不學無術,不好好讀書,整日混賬,你……你真是太教人失望了,你……真是不肖子孫,現在你還想要解釋……難道……難道周夫子的話會有錯嗎……」

  有錯嗎三個字剛出口,卻在這個時候,有人沒頭沒腦地衝了進來:「喜報,喜報……衙裡的喜報……」

  葉老太公下意識地抬頭一看。

  那剛進門,還不清楚場面深淺的公差振振有聲地喜道:「恭喜本縣案首葉春秋葉公子名列頭名,恭喜……」

  「……」

  葉老太公驚呆了。

  本縣案首……葉春秋……葉春秋……是葉春秋?

  怎麼可能是葉春秋!

  葉老太公不確定地道:「哪個葉春秋?」

  公差毫不猶豫地道:「正午縣尊發案放榜,貴府的子弟名列第一,姓葉名春秋,還有哪個葉春秋?」

  滿堂頓時譁然。

  周夫子豁然而起,就在這短短一會,他臉上沉如死灰。

  不是葉辰良,竟然是葉春秋?

  葉春秋從不用心讀書的啊,而且還目無尊長,這樣的渣渣,也能成案首?

  不可能,一定是哪裡錯了!

  周夫子不相信這個事實。

  可是公差拿出了紅紙,交給了老太公,老太公的手杖頓時吧嗒落地。

  周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看來真的是葉春秋,這種人渣居然做了縣案首?

  周夫子的腦子很亂,忍不住低聲說:「怕不是縣裡弄錯了吧。」

  可是沒人理他,因為其他人的心更亂。

  葉辰良本來很風光,他早就想好了該怎麼應付,比如謙虛的說幾句,後學末進,僥倖蒙縣尊垂青,點了第一,慚愧啊慚愧。或者學生愚鈍,唯有勤能補拙,總算沒有辱沒了家門云云;他甚至想好了要勉力一下葉春秋和葉俊才這些渣渣一番,勸他們要好好進學,要拿出一點兄長的樣子來。當然,主要\'勉勵\'的對像還是葉春秋,葉俊才是吃激素長大的,虎背熊腰,葉辰良已經捱過他的揍,不敢再招惹他。

  可是現在……

  葉辰良難以相信剛剛所聽到的一切。

  他覺得這報喜的人肯定有問題,怎麼可能是葉春秋呢?葉春秋是個敗類啊!

  他咬著下脣,突然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像被人沒來由的扇了兩個耳光,啪啪作響。

  「葉春秋,是葉春秋,案首是葉春秋……」

  這個時候,嘹亮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廳中的平靜。

  葉老太公一把扯住公差的衣襟,眼睛紅得嚇人。

  差人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嘖嘖……前年去報喜,一個老童生聽說高中,直接脫了衣服圍著村子裡裸奔了三圈呢,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而他必須得拿出公人的威信來,斬釘截鐵地道:「正是葉春秋葉公子,縣尊看了他的文章,很是高興,發案之後,還命人將他的文章傳閱給了本縣的廩生。絕不會錯的,縣尊今日提及過三次葉春秋了。」

  那公差說到了這個份上,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案首是葉春秋沒錯,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朝著老太公或是葉景、葉春秋作揖:「恭喜,恭喜……小小年紀,了不起啊。」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葉兄教子有方……」

  葉老太公雖然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可是看到無數人道賀,總算是緩過神來,忙是拿出謙虛的話應付,心裡卻還在嘀咕,不是說案首是辰良嗎,怎麼是最沒出息的春秋?

  可現在已經顧不得這個,也沒心思去追究方才的事,還是回禮要緊,又不忘對公差道:「差人請坐下喝一杯水酒,來人,去準備一下。」

  準備一下就是賞錢了,公差哈哈大笑道:「噢,葉太公客氣,你教出了好孫兒啊,我還道葉春秋是成人,想不到是個少年,就這樣,縣尊還誇他文章作得極好,嘖嘖……河西葉家了不起。」

  奉承的話,誰都會說,可是這些奉承話聽在周夫子和葉辰良的耳裡,又是打耳光的節奏。

  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視,眼中都像是說:\'這怎麼可能\'。

  那公差是個極會來事的人,把葉老太公哄得不知自己姓什麼了,又去奉承葉春秋,這小子不簡單,十二歲就中了案首,縣令都褒獎,將來還了得?

  於是笑容可掬地道:「葉公子小小年紀,叫人佩服,真是神童啊,便是甘……甘……」他撓撓頭,琢磨了老半天,才接著道:「便是甘什麼什麼的都比不及葉公子。」

  「笨蛋,是甘羅!」葉春秋心裡糾正他。

  不過這時,葉春秋倒也醒悟過來,自己成案首了,看來光腦應付考試沒有什麼問題,很是值得慶幸,看著老爹葉景歡喜得要淚流滿面的樣子,葉春秋心裡還是挺滿足的。

  不過差人的話不得不應,大家都希望案首說幾句話呢,所以目光都聚焦在了葉春秋的身上。

  咳咳……葉春秋笑了笑,道:「噢,差人謬讚,學生何德何能。」

  謙虛,你以為我不會嗎?哼哼,我葉春秋最好的品德就是謙虛。

  那些不明就裡的外來賓客都是叫好,個個都說:「葉公子真是太謙虛了。」

  葉春秋又道:「小子僥倖高中,這自然要感謝縣尊的青睞;這其次嘛,自然是要拜謝恩師周夫子的教誨。」

  葉春秋很認真很\'天真\'地走上前,深深地朝周夫子作揖。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夫子的身上,周夫子現在彷彿自帶了聚光的效果,看著葉春秋朝他行弟子禮,他的老臉卻是火辣辣的疼。

  許多人低聲嘀咕起來:「啊呀……這案首真是知書達理,懂事啊。」

  「天地君親師,為人子弟就該如此。」

  「咦,方才周夫子不是說此子不學無術的嗎?」

  大家一臉周夫子你逗我的表情,不學無術還能考中案首啊。

  「對了,方才還說葉春秋目無尊長。」

  目無尊長,怎麼會如此彬彬有禮?被周夫子如此羞辱,振振有詞的說葉春秋不是他的弟子,可是看看人家春秋如何,春秋還不忘對他致謝呢,這是目無尊長嗎?

  於是大家看向周夫子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大家當然不會認為一個少年郎會玩什麼心眼,你看人家執禮甚恭,對周夫子的敬意也是油然而生,怎麼可能作假?若是個成年人倒可能虛情假意,一個少年有這麼妖孽嗎?

  周夫子頭皮發麻,居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要是哈哈一笑,接受了葉春秋的大禮,豈不是說方才他先前的話都是假的,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這樣的辱罵他,甚至都逐出了門牆,別人會怎樣想,肯定會說你周夫子的臉皮也太厚了。

  可若是不肯接受,又顯得自己小氣,人家……只是個孩子啊。

  而這一切都看在葉春秋眼裡,葉春秋心裡只是想笑,軟刀子捅人,其實更讓人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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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挑釁

  老半天,周夫子才白了葉春秋一眼,他發現自己說什麼話都不合適,還是及早開溜才是,否則這老臉沒地方擱了。便道:「噢,往後要好好上進,嗯……老夫累了,告辭,告辭。」他匆匆要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結果與葉春秋交錯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趔趄,摔了一跤。

  摔在地上的周夫子,看著這大庭廣眾之下,許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除了覺得丟臉外,心裡只有深深的悔不當初。

  誰曉得葉春秋這個渣渣能中案首呢?

  周夫子忙不迭的爬起來,突然聽到有人噗嗤笑了一聲,他心裡惱怒,誰,誰在笑我,側目看過去,卻是葉俊才那個渣渣,他心裡暗恨,哪裡知道這時候有人先忍俊不禁,其他人也沒繃住,都禁不住失笑起來,在這笑聲中,周夫子落荒而逃。

  周夫子的辭去,葉太公似乎表現得無動於衷,心裡反而暗怪周夫子失禮,但還是難掩喜悅,朝葉春秋招招手,道:「來,陪老夫坐坐。」

  葉春秋也不客氣,邊點頭說是,邊坐到了首位的次坐,恰好與葉辰良對坐一起,葉辰良臉色鐵青,他抬頭看著葉春秋這個渣渣,心裡還是難以置信,猛地,他想起了一個疑惑,當初自己讓他背子曰學而,他尚且背不出,而那一日恰好考的也是子曰學而,他連題目都不知是什麼,怎麼做的案首?

  走了狗屎運?

  葉辰良心裡搖頭,覺得不對,又不禁在想:「莫非是作弊?對,就是作弊,他不學無術,哪裡有一鳴驚人的道理。」

  念及於此,葉良辰抬頭看了老太公一眼,本想戳破葉春秋,可是細細一思,若是現在說出來,豈不是拆葉家的臺?不好,不好……這​​樣反而顯得自己小雞肚腸,甚至會成為害葉家的罪人。

  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這時不由在想,他既是不學無術,是作弊得來的案首,何不向他討教,好讓他露出馬腳呢?

  想到這裡,葉辰良精神振奮,他先是看了葉老太公一眼,發現葉老太公看葉春秋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不同,葉辰良心裡妒火中燒,本來自己才有機會成為案首,結果鬧出這樣的笑話,葉春秋這個渣渣,真是可恨,他笑了笑,道:「春秋中了案首,恭喜,恭喜,為兄說來慚愧,雖痴長你幾歲,竟是學問不及你。」

  這傢伙想做什麼?

  對這個堂兄,葉春秋可是一點兒也不敢鬆懈的,他微微一笑道:「這只是僥倖而已,若不是平時大兄三不五時勉力,春秋怎麼肯用功,我的成功有你的一半。 」

  葉辰良差點氣得咬碎了銀牙:「作弊,一定是作弊,作弊你還有理了,哼……」他忍著怒氣,努力泛出幾分笑意道:「今日愚兄方知你的學問精深,哈……愚兄有個不情之請。」

  葉辰良不等葉春秋拒絕,繼續道:「愚兄作了一首詞,想向本縣的案首請教。」

  葉春秋明白了,這個傢伙要當場打自己的臉。

  葉老太公和主位上的賓客大多都是當地的士紳,多多少少愛附庸風雅,這時一聽,倒是都來了興致,老太公捋須道:「噢?辰良作了詞?拿出來看看。」

  連那隻識得幾個大字的劉甲長也醉醺醺的道:「辰良少爺的詞肯定是極好的,來,給大家看看。」

  葉辰良又是含蓄一笑,只是這笑容帶著幾分酸楚,本來今日的宴會,自己才是主角,無奈何……他憤恨地瞪了葉春秋一眼,讓下人拿來了紙筆墨,當場一氣呵成地寫出了一首詞,當然,這詞是他以往閒日所作,現在默寫出來罷了。

  眾人紛紛引頸來看,有人忍不住朗誦:「光陰如矢十寒暑,晝耕夜誦…………金榜題名時……好……好詞,好一首《臨江仙》,字裡行間,盡彰顯了辰良的志向。」

  這是一首勵志的詞,以葉辰良這個年紀來說,水平只能算是不錯,明清時代,詩詞已經衰落,大家作詞也不過是自娛而已,當然更多的人都像葉辰良那樣\'勵志\'的詞比較多。

  所謂的勵志,無非就是向全世界嚷嚷,我讀書很用功,很刻苦,你們快來誇我吧。

  所以但凡是勵志詩詞,且不說水平好壞,大家都是不吝讚美之詞的,人家志向高遠嘛,何況是少年人,只要格律說的過去,一般無法指摘。

  這首詞的大意是,時光一晃過去了十年,我每天用心苦讀,雖然很辛苦,可是我立下了志向,一定要為家族增光,不負父祖的重託,要報效國家,為黎民蒼生立命,有一日我吃醉了酒,突然在夢中自己回到了家鄉,而那個時候我已經金榜題名,得以光耀門楣了。

  見到許多人點頭,連老太公都不由頜首稱許,葉春秋不禁無語,自己的這位堂兄,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五道槓啊,就好像前世的小學作文,你若不說幾句孝敬父母、報效祖國,特麼就算文筆再好,立意再高,那也是渣渣一樣的道理。

  天上為什麼這麼黑,因為有好多牛在飛。為什麼好多牛在飛,因為葉辰良在地上吹,尼瑪不吹牛不裝逼會死嗎?

  聽到長輩們的讚許,葉辰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葉春秋道:「春秋何不品評一二?」

  評價詩詞,當然不是葉春秋的強項,《臨江仙》這個詞牌名,他是知道的,可是格律是什麼,他是一概不知。

  當然……葉辰良這是要藉故戳破葉春秋這個渣渣的真面目,自古文章與詩詞不分家,能作好八股文的人,且不說能不能作出什麼好詩詞來,可是品鑑的能力卻是不會差的。如果連這個​​都不會,不是作弊得來的案首又是什麼?

  葉春秋接過他的詞,雖然看裡頭的詞不至於像看天書一樣,可是一時無法下嘴,這一下有點為難了:「堂兄,詩詞的事,我們慢慢討教,我餓了,要吃飯。」

  飯桶!葉辰良心裡罵他,心裡更加確信葉春秋就是個渣渣,心裡不禁大喜,我就是來戳破你的真面目,好讓你丟人現眼的,還想從長計議?他笑意可親地道:「春秋啊,這個時候叔伯們都在,怎好讓他們失望。」

  眾人見狀,紛紛勸起來:「春秋啊,你是案首,我們正好聽聽你的高見。」

  葉春秋愁眉苦臉:「主要是我餓了,能不能讓我先填飽肚子。」心裡說,正好趁著吃飯的功夫,查一查光腦,看看這格律是怎麼回事。

  葉辰良將眼睛瞇起來,彷彿一下子已讓葉春秋無所遁形,他笑呵呵的道:「春秋若是不點評一二,難道我的拙作還要大伯來品鑑嗎?」

  言辭之中,帶著譏諷。

  葉春秋看著得意洋洋的葉辰良,一肚子的火都給勾了起來。

  打人不打臉,自己的爹當初離家出走,惹來了多少非議,方才老爹不肯冒頭而是坐在角落裡,就是不願讓人說閒話,那些閒言碎語聽到心裡,多少有些難受。

  現在葉辰良把這道傷疤揭出來,是要讓老爹曝露在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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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打臉

  此時在座的許多人,似乎已經聞到一絲火藥味了,劉甲長最是油滑,仔細一咀嚼,感到葉辰良有些咄咄逼人,這葉家大少爺在拆新案首的臺啊,於是他連忙笑著打圓場:「春秋既是餓了,就先吃了酒菜再說,不急一時,不急一時的。」

  大家見風使舵,也感覺到不對勁,紛紛道:「哈哈……吃酒……吃酒……」

  葉辰良現在已經抓住了葉春秋的把柄,知道這個不學無術的渣渣遇到了難題,想到今日受到的氣,自己的風頭和光芒被一個私生子掩蓋,已經惱羞成怒,他斬釘截鐵道:「品鑑也就是一時的事,不耽誤事,就請大伯來吧……」

  「我看……就不必勞動我爹了吧,殺雞焉用牛刀。」葉春秋笑呵呵的接過了葉辰良的話頭。

  葉春秋嘆口氣,娓娓動聽的道:「本來……我是不願品評的……」

  葉辰良心裡一喜,道:「噢?春秋不屑於我的詞嗎?」

  眾人又打起了精神,想聽聽葉春秋怎麼說。

  葉春秋道:「你是我的兄長,所謂弟不言兄過,我若是說詩詞不好,就顯得我這個做弟弟的沒規沒矩了。」

  言外之意,葉春秋看不上這首詞。

  葉辰良心裡冷笑,你這種渣渣,靠著作弊的案首也敢說這樣的大話,他躊躇滿志道:「我的詞,不好?」

  「大兄真要我說真話?」看到葉良辰毫不猶豫地點頭,葉春秋終於收起謙虛道:「不堪入目!」

  這一次真不怪他要打葉辰良的臉,實在是這個傢伙臉皮太厚:「至少在愚弟看來是狗屁不通!」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春秋這話口氣太重了,這詞還是蠻好的嘛,怎麼貶的一文不值,看來兩兄弟是對上了,方才大家本來還有點覺得葉辰良過分,現在卻又隱隱覺得葉春秋不留情面。

  葉辰良有個好爹,有個疼愛自己的祖父,又是葉家的嫡長子,更得了老師的青睞,一輩子順風順水,還沒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的臉拉了下來:「是嗎?你說不堪入目?你有什麼資格說不堪入目,哪裡不堪入目了,春秋,你太放肆了,大伯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三句離不開一個大伯,這是因為大家都知道,葉家的老大曾經跟個大腳女人私奔了,葉辰良一遍遍的提醒,就是往葉春秋父子傷口上撒鹽。

  葉老太公見局面有些失控,不禁惱怒,此時,葉春秋微微一笑,卻是道:「堂兄,是你叫我品評,本來我想吃飯的。」

  葉辰良冷笑道​​:「吃飯不急一時,還請賜教。」

  「這個容易。」葉春秋道:「我往日在夢中偶得了一首臨江仙,那麼就讓諸位也來公評吧。」

  既然來不及研究格律了,葉春秋就選擇圍魏救趙。

  你不是要玩臨江仙嗎?那就用臨江仙來玩死你!

  到了這個份上,大家都沒有臺階可下,不過賓客們卻都精神一震,似乎葉案首也要作詞了,夢中偶得……這又是什麼鬼。

  剛才葉良辰作詞,筆墨紙硯是早就準備好的。

  葉春秋開始下筆。

  葉老叔公愛熱鬧,擠在人群中,捋須搖頭晃腦的念起來:「滾滾長江東逝水……」

  許多人點頭,格律過得去,雖然這一句平淡無奇了一些,不過這開頭,倒是很開闊。

  葉老叔公又念:「浪花淘盡英雄。」

  廳中鴉雀無聲起來。

  雖然沒有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走路,看客們未必作的出什麼好詩詞,可是這時代的人但凡讀過書,對詩詞的理解卻都深厚無比,浪花淘盡英雄結合上一句的滾滾長江東逝水,當真是慷慨,這一開筆就有點收不住的感覺啊。

  其他人紛紛點頭,目露驚訝。

  這詞倒是好,就是怕收不住,大家搖頭,覺得有些可惜。

  葉老叔公又念:「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呼……

  「好啊!」葉老叔公唸完,神采飛揚,禁不住大聲叫好。

  何止是他,其餘人紛紛拍案而起。

  若說前兩個短句是慷慨,本來大家還有擔心,可是接下來一句是非成敗轉頭空,卻是峰迴路轉,竟一下子將這慷慨化為了悲壯和蒼涼。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唸完這一句的時候,在座有不少與他同齡的人,年紀都是不輕,詞寫到了這裡,竟都不禁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悟。

  若是某個意氣風發的進士老爺在這裡,大可以將這廳堂中的所有人吼一遍:\'我不是針對誰,我只想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沒有錯,在這個小地方,雖然能坐在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士紳,可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比如老太爺,他不過是個秀才,也曾考過幾次鄉試,也都鎩羽而歸。老叔公就不必說,其他人大抵也都是如此的經歷,這詞的上半厥,與他們的人生何其相似,他們也曾風光過,也曾落寞過,他們經歷了多少世事的變遷,最後卻是青山依然在,依然的日出和日落,你的前半生所經歷的成功和失敗,不過是虛幻而已。

  葉老太公的眼睛已經模糊,老叔公則是聲音哽咽,其他幾個士紳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眼眶通紅,便是那只是粗通文墨的劉甲長此時也不禁為之動容,一時抿嘴不語,連個好字都叫不出。

  葉辰良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了,他或許不能感悟到詞中的感情,卻有足夠的水平去體悟到詞中的悠長意境,自己的詞跟這詞一比,簡直就是黃金和糞土的區別。

  葉老叔公繼續哽咽的念道:「白髮漁樵江楮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葉老叔公禁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彷彿只是轉瞬之間,心裡地那股滄桑和委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大家都是這樣的感覺,你看,江上白髮漁翁,早已習慣於四時的變化,和朋友難得見了面,痛快的暢飲一杯酒,古往今來的紛紛擾擾,不過是笑談罷了,何必要在意呢?

  是啊,人到了他們這個年紀,許多事本就應該放開,連一個白髮的老翁,尚且能夠放開和超脫,我等又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其中滋味,也唯有葉老太公、葉老叔公和許多老士紳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滋味。

  葉春秋把筆一擱​​,這一手字,還算不得精美。

  可是這時候再沒有人笑話,當大家再注意到葉春秋的時候,竟是突然發現,這個十歲出頭的稚童,竟也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感。

  尼瑪,好歹兩世為人,雖然有時候裝孩子會逗比一下,可是寫完了這首詞,葉春秋也被感染了,不容易啊,前世沒混出什麼名堂,這輩子不能讓人輕賤了,是非成敗轉頭空,我還沒成功呢。

  葉春秋從所有人的眼裡都讀出了震驚。

  葉辰良更是身軀作抖,臉色蒼白如紙。

  方才葉春秋說他的詞不堪入目,大家還在想,葉春秋有些失禮,現在看了這詞,這尼瑪哪裡是不堪入目,簡直就是垃圾啊,你葉辰良就那水平,也敢厚著臉皮去作詞?

  「這詞……」一向不太愛說話的王太公忍不住說話了,王太公是鄰村的地主,和葉家的家世差不多,他今日一直少言寡語,倒不是王家和葉家關係不睦,實在是王家今年的縣考全軍覆沒,而葉家卻是風光一時無倆,心裡總是不是滋味,可是現在王太公已經沒心情去計較這個了,欣賞的看著葉春秋道: 「可是春秋作的?」

  所有人一動不動的盯著葉春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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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葉案首威武

  葉春秋淡笑道:「方才說了,是夢中偶得。」光腦那兒抄的,應當算是夢中偶得吧。

  葉辰良不信,他臉色鐵青:「怎麼可能,這詞意境如此悠遠,若無感悟,怎麼作得出?什麼夢中偶得,春秋,是不是你抄的?」

  葉春秋聳聳肩:「堂兄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吧,權當是抄的好了。」

  葉辰良氣得咬牙切齒。

  不過他卻被葉老叔公轉手賣了數錢,葉老叔公捻著山羊鬍須道:「老夫也算是遍覽詩詞,不曾見過這首《臨江仙》。」

  其他人紛紛道:「是啊,是啊,不曾聽說過,如此好的詞,若是此前有人作出來,早就膾炙人口了。」

  「春秋平時都在家裡,極少出遠門,去哪裡抄?」

  還有人更加直接,道:「方才辰良所作的臨江仙,詞意是少年人要追求功名利祿,可是春秋這首,分明……分明……」

  後面的話沒有說透,可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後面的臨江仙,本來就是打葉辰良臉皮專用啊,葉辰良說吾輩當努力,葉春秋的詞說,乖,別鬧了,是非成敗轉頭空。葉辰良說我認真苦讀,後面的詞說,你丫腦子壞了,一壺濁酒喜相逢,葉辰良說我要金榜題名,後面的詞說,渣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你金榜題名個毛線。

  有人身軀一震,怎麼可能葉辰良做一首詞,葉春秋就恰好抄到一首前所未有的佳作來打他堂兄的臉,春秋有這好運氣,我們為何沒有?這……也太巧合了吧。

  葉辰良那鐵青的臉頓時紅了,雖然他百般想證明這是葉春秋抄襲,可是別人不信啊,偏偏葉春秋還一副\'好吧,我就是抄襲\'的表情,可是那臉上的平淡,卻又好像在嘲弄葉辰良,葉春秋越是承認,大家越是不信,葉辰良越是想證明,大家越是覺得葉春秋的才學驚為天人。

  天哪……

  葉辰良悲哀的發現,廳中的人再沒有願意多看一眼自己這個\'天子驕子\'了,所有熱切的目光都落在春秋的身上,彷彿自己和自己的詞,都是糞土一樣。

  他心裡只好暗暗安慰自己:「他定然是有什麼陰謀詭計,遲早會敗露……」雖是這樣想,一股悲涼湧上心頭。他正待要說什麼,卻有人搶了他的話頭:「春秋啊,有空去府上坐坐,我家幾個孩子不成器,還望你指教他。」

  葉春秋帶著親切的笑容道:「劉叔客氣,末學後進,其實作詩作詞的事我也不懂,這詞……抄來的。」

  哈哈……大家一起鬨笑,太謙虛,太謙虛了,小小年紀,就這樣謙虛,嘖嘖……回家揍那些沒出息的熊孩子去,看看人家葉家的葉案首。

  葉辰良不甘心,鐵青著臉道:「此詞道盡人間滄桑,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作得出。」

  意思就是說,我寫不出,葉春秋怎麼寫得出。他是氣瘋了,才說這樣讓人反感的話。

  葉春秋卻是顯然毫不在意地道:「堂兄,我本來就說這是抄來的啊。」

  葉辰良氣得又要吐血,​​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胡說!」葉老叔公發話了,道:「不是抄的。」

  葉老叔公一下子搶了所有人的目光,卻聽葉老叔公道接著:「這首詞,正是春秋他爹的生平寫照,他爹出身葉家,也曾風光得意過,歷經多少世事,春秋看在眼裡,這才有所感悟,於是才有是非成敗轉頭空,這首詞,分明是用來安慰他爹的,怎麼就春秋道不出人間滄桑呢,他父親就是滄桑啊,耳濡目染,寫出這首詞也就不足為奇了。」

  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啊,葉家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傻子,這首詞的版權,不歸葉家歸誰,春秋不懂事啊,這麼長臉的事還低調,我們還得仗著這首詞​​出去吹吹牛呢,以後見到了文友、連襟什麼的,也好有個吹噓的資本,你看,我們葉家牛不牛,牛不牛,屁大的孩子都能做出這樣的詞,這是什麼,這才是真正的詩書傳家,是家教啊。

  此處……應有掌聲。

  眾人恍然大悟,劉甲長笑了:「是啦,是啦,我也看明白了,父子之情躍然於紙上啊,春秋了不起。」

  「不愧是案首啊。」

  葉辰良簡直就是被人圍毆,在別人眼裡,一下子無足輕重起來,似乎他說什麼,換來的都是一股嘲笑。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而散,女眷們已經先回各房去了,葉春秋和葉景孤零零的頂著月色回房,葉景喝得半醉,葉春秋不得不攙著他。

  「兒啊……出息了啊,哈哈……案首,爹來問你,這案首是真的嗎?那詞是寫給爹的吧,春秋懂事了,曉得疼爹了……」

  「春秋,爹高興啊,這輩子最高興的就是這一回了,不不不,這是第三回,第一回是娶你娘,第二回是你出世的時候……」

  又走了幾步,終於酒醒了一些,腳步也開始不那麼踉蹌了,葉景似乎也覺得方才這樣不像話,便擺出案首他爹的態度出來:「春秋,不可自傲,要好好上進,將來才有大出息。」

  「春秋啊,爹不爭氣,可是你要爭氣,爹這輩子就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了。」

  葉春秋聽得耳朵長出繭來了,不知覺的,就到了自家院落,送搖搖晃晃的葉景回房,葉春秋心道好險,還好中途出了這麼多事,否則老爹肯定要瞎捉摸狎妓的事,他若是知道,這狎妓的事是因自己而起,估計自己是難逃捱揍的節奏了。

  回到房中,葉春秋倒是興奮得沒有睡意。

  中了案首,若說不高興那是假的,他能感受到,一個小小的縣案首出來,頓時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比如老太公,眼中已經不再那樣冷漠,比如羨慕嫉妒恨的二叔,比如喝得一塌糊塗的三叔,還有……其他的遠親近鄰。

  呼……萬里長征才走了第一步,不可自滿。

  其實對葉春秋來說,最重要的是光腦在科舉中的效果,既然縣試有用,那麼府試……院試……鄉試……會試……

  葉春秋不敢想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兩世為人地葉春秋怎會不明白,功名在這個時代對於一個人有多大的作用。

  深吸一口氣,反正睡不著了,練字。

  他抖擻精神,腦子裡依然還回蕩著方才許多人的喝彩和誇耀,那不可置信的眼眸聚焦在自己身上,還有二叔與大兄鐵青著臉的樣子。

  哈哈……鋪開了白紙,葉春秋下筆。

  因著這幾日籌備著去縣裡見縣令,這幾乎是童生們的殊榮,所謂的過堂,其實就有面試的意思在,葉家對此格外的看重。

  準備了兩日,老太公那兒送了一身剪裁合體的衣衫來。

  雖然沒有說什麼,不過這位葉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似乎對葉春秋這個私生子的態度有了一點鬆動,在這個家裡,老太公就是土皇帝,決定著一大家子的人的命運,至少現在來說,老太公對自己的態度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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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威武縣老爺

  次日清早,葉春秋動身,葉三也隨行,所以這一次不必大包小包的葉春秋親自拎著,葉家平素不開的中門,如今因為要送四個童生,所以也特意開了,這是老太公特意吩咐過的。

  葉春秋在這裡看到了葉辰良,葉辰良雖然也換了新衣,卻是一臉疲倦憔悴的樣子,顯得神情落魄,葉辰良看到葉春秋,臉就拉下來,葉春秋如沐春風的打招呼:「大兄好,春秋有禮……」

  葉辰良本要冷笑,可是有外人在,卻換了一副笑容,勉強和葉春秋寒暄。

  一行人到了縣城,因為沿途有幾個僕役照顧,倒也省事,大家依然是在上回下榻的客棧安頓。

  葉辰良的人緣不錯,與其他兩個一起來的族兄去街上採買東西了,另兩個中了童生的族人年紀都是不小,自然不願意和葉春秋這\'小屁孩子\'玩,所以雖然是主僕十幾人來,葉春秋卻是形影單隻。

  葉春秋才不計較這些,躲在房裡倒頭大睡,傍晚時起來,葉三興沖沖的給他帶了飯菜上來,低聲道:「辰良少爺又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葉三踟躕了一下道:「少爺,方才我在樓下看到周夫子了。」

  周夫子?

  葉春秋的眼睛瞇起來,就在自己考中案首的次日,這傢伙便向葉老太公辭了館,從此在葉家消失匿跡,周夫子是奉化人,相必也不會跑去其他地方,在奉化縣裡逗留很正常,不過他來縣城做什麼?

  難道想要報復自己?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葉春秋對葉三道:「你在樓下守著,看大兄什麼時候回來。」

  一夜過去,曙光初露,葉春秋依然起了個大早,這是他養成的習慣,這裡不是葉家,所以也沒有什麼開闊的地方鍛鍊,葉春秋索性就在自己屋子裡做了幾套體操,等到渾身是汗的時候,本想練習行書,可是想了想,待會兒就要去縣學,索性作罷。

  清早葉三興沖沖的趕來,道:「少爺,辰良少爺昨夜子時回來的,帶著酒氣。」

  帶著酒氣……

  葉春秋眼睛瞇起來,大兄愛和人打交道這沒有錯,葉家的交際花嘛,天天招蜂引蝶裝逼吹牛什麼的,葉春秋早就習慣了。可是葉春秋就是覺得這一次有些不同尋常。

  夜半三更的,還和人去喝酒,喝酒的人是誰?

  難道周夫子?

  只是時辰不早,葉春秋來不及多想,洗漱一番,樓下幾個住在這兒的新晉童生早就在這等了。

  眾人急著去見縣令,奉化的王縣令官聲很好,能蒙縣令親自召見,這確實是一件與有榮焉的事,不可怠慢,所以童生們一齊到了縣學,緊接著便有差役安排他們進去,在廊下等候。

  奉化的縣學規模宏大,不過卻顯得有些老舊,葉春秋是案首,所以站在首位,遠處就是明倫堂,明倫堂的建築新一些,幾乎縣學的每一次修葺,有錢了明倫堂要重修,沒錢了,其他地方都可以不顧,唯獨大成殿和明倫堂卻是絕不能忽視,這是縣學的臉面,最是緊要,在這恢弘的建築之外,數十個差役一字排開,又有縣中官吏在此久侯,葉春秋本以為縣令已在堂中等了,可是過不多時,卻聽到縣學外傳出鑼鼓聲,緊接著王縣令帶著一干差役進來,他沒有看廊下的童生,逕直在眾官吏的陪同下進了明倫堂,才有差役過來道:「諸生入見。」

  好大的架子。

  話說葉春秋還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來著,好歹也是過關斬將,好歹也算是斬了幾百個像葉俊才那樣的\'廢柴\'才躋身進了童生的行列。

  葉春秋對自己現在這個身份還是很自信的。本以為今日的場面會像自己腦補的那樣,縣老爺笑容可掬、噓寒問暖,誰曉得這樣的灰頭土臉。

  他當先打頭,與諸生一道魚貫入明倫堂。

  抬頭一看,便見到了孔聖的畫像,上懸匾額\'萬世師表\'四字。王縣令蠻謙虛的,沒有坐在孔聖和萬世師表的匾額下,而是側坐一邊,縣中教諭則坐在右手方向。

  葉春秋來之前曉得一些規矩,乖乖的和諸生先向孔聖的畫像行弟子禮,而後一起向王縣令行禮。

  「治下童生見過父母大人。」

  王縣令眼眸只是闔了闔,懶洋洋的樣子:「嗯,不必多禮。」

  沒有太多客氣,葉春秋心裡挺憋屈的,話說,好歹也是知識分子好嗎,這王縣令不是素來被本縣人稱讚他官聲卓著、遺愛民間,最重教化的嗎?我是案首呀,是你教化出來的傑出人物,怎麼瞧著,像是沒睡醒似的,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眾人接著又向教諭行禮,這教諭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一下,頜首點頭。

  然後眾人一字排開,便是聽領導講話了,王縣令開始之乎者也,葉春秋聽不懂,傻乎乎的,縣令是在誇我們嗎?於是打開光腦,將他一段話截進去,我去,這哪裡是什麼領導講話,分明就是誡子書中的內容:「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

  囉嗦一大通還不是自己的話,這位王縣令,倒是真夠敷衍的。

  王縣令的話說到一半,居然還累了。

  沒錯,這位縣中的大領導才說幾十句話,​​就頓了口,有差役揣摩他的心意,忙是給他遞了一盞茶來,他才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像是緩過了神,繼續滔滔不絕:「非志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

  一干童生像孫子一樣垂著頭假裝自己聽得很認真。

  王縣令邊喝茶邊引經據典,他甚至懶得抬頭去看這些童生。

  走過場而已,對於王縣令這一縣之主來說,是何等大的官,況且人家是堂堂進士出身,怎麼會對一群童生感興趣。

  葉春秋顯然不太明白所謂的童生和王縣令之間有多大的鴻溝。

  你今日是童生,明日考了府試才有了參加秀才考試的資格,即便你過五關斬六將成了秀才,那也勉強只有可以坐著和縣令說話的資格而已,離真正的統治階級差了十萬八千里。

  王縣令每年都要錄取數十上百個童生,即便你出類拔萃,可是這江南出類拔萃的人比狗還多,多少人曾經一鳴驚人,最後連個秀才都考不中,堂堂一縣父母,管著這麼多事,今日不過是履行約定成俗的義務,連自己講話稿都不醞釀,直接信手捏來一些經典,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

  愛聽聽,不聽就滾!

  說到最後,王縣令似乎也厭了,看到這群童生就討厭啊,瞧他們一個個沒有朝氣的樣子,罷,走完了過場,還有事要辦,於是把茶盞一放,總算開始要客氣一二,他含笑道:「哪一位是葉春秋?」

  終於來了,葉春秋眼眸一亮,我就說嘛,好歹是案首,肯定還是要區別對待的。

  葉春秋上前一步,道:「學生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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