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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爭田

  王縣令上下打量葉春秋,又狐疑了,禁不住道:「本縣在哪裡見過你嗎?」

  這句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然後一句更耳熟的話讓葉春秋想要撞牆。

  側立一旁的胥吏笑吟吟的道:「大人,葉春秋的生父是葉景,河西葉家的大老爺。大人,這是活脫脫的小葉景啊。」

  王縣令又恍然大悟,笑了:「噢,原來如此,後生可畏,葉……」說到這裡,王縣令又微愣了一下,身側的胥吏提醒:「春秋,葉春秋……」

  王縣令八成臉皮很厚,哂然笑了:「對,葉春秋,你此次考得很好,文章……本官略看過,頗為老辣,本縣點你為案首,望你不可自滿,下月就是府試,好好用心。」

  葉春秋已經徹底對王縣令沒什麼興趣了,連自己名字都忘了,還說什麼看重自己,逗我玩呢,他作揖敷衍:「是。」

  王縣令也懶得再說,吩咐了教諭幾句,便起身離去。

  那教諭見縣令走了,這才有了出頭的機會,便又開始板著臉,開始絮絮叨叨……

  一日下來,除了身心疲憊,實在沒什麼有趣的,下午回到客棧,一些童生打算留在縣裡備考,邀葉春秋一起留下,要和葉春秋切磋制藝,葉春秋不願逗留:「家嚴來時叮囑,讓我早些回去。」

  便有人表現出遺憾,有人去問葉辰良,葉辰良道:「家慈也盼我早些回家。」

  估計是覺得沒成為案首,怕丟人吧。

  葉家兄弟們便啟程還鄉,一路無話,等到了葉家的大院,門房一臉焦急的道:「哎呀呀,幾位少爺這就回來了?回來就好,老太公很是擔心,本來還想捎信讓你們趕緊回來。」

  葉辰良很有主人翁的精神,道:「出了什麼事?」

  門子哭喪著臉道:「黃家人又來鬧了,還是為了河東那塊地的事,他們黃家的老二前年中了進士,本來是在戶部觀政,這本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聽說……朝廷有命,調他去了南京都察院做了浙江道的巡按御史,黃家有了這個底氣,便又來索問河東的地,還放出話來要收拾我們葉家,太老爺聽了,怒火攻心,如今已經病倒了。不巧,二老爺清早就去了杭州,三老爺呢,說是病了,黃家現在氣焰很囂張。太老爺身子又不好,於是大老爺去斡旋了,太老爺生怕你們在縣裡遇到什麼事,便吩咐人趕緊叫你們回來。」

  「啊……大父病了……」葉辰良一臉揪心的樣子,二話不說,便衝進了府裡去抱老太爺的大腿,噓寒問暖去了。

  我爹去交涉了?

  葉春秋感覺很不妙。

  黃家和葉家都是河西的大族,不過關係一向不好,真要追溯,恩怨幾乎可以從爺爺的爺爺輩算起了,至於河東那塊地,卻是一筆爛賬來著,本來那塊地就是葉家的,不過因為有一年河水氾濫,那兒的上百畝地被河水衝擊,成了澤國,葉家損失重大,等到水退了之後,黃家卻是跑去河東開墾窪地,葉家人自然不肯,認為地是自己家的,而黃家卻說,這是他們自己開墾的荒地,七八年前,為了這事,雙方使出了所有的關係和手段,最後才勉強達成了協議,那塊地雙方一人一半。

  不曾想,黃家腰桿子硬起來,便又來惹事。

  其實百來畝地,也沒什麼,兩家之所以互不相讓,為的就是個面子,若是吃了虧,肯定要被人看輕的。

  葉春秋覺得這事兒的起因,理應不是地,而是那個黃家的老二。

  黃家老二新近升了官,成了南京都察院巡按御史,對於這官職,葉春秋卻是一竅不通,他忙是在光腦中一查,這才明白了怎麼回事。

  巡按御史不算什麼高官,也就是七八品的樣子,說起來連本縣的縣令在品級上也與他不相上下,葉家在本地也有一些關係,倒也不至於被人隨便欺到頭上。

  不過光腦中搜索的結果還是讓葉春秋心涼,因為巡按御史是風憲官,監督轄內的官員風紀和政績,凡有地方官吏以權謀私,或者政績不彰,都可直接舉報彈劾,所以地方官最怕的不是上司,而是巡按御史。

  這就好像,本縣的縣令未必就怕寧波知府,可是聽到巡按要來查你,十有八九他是要嚇尿的。

  「黃家突然鬧事,原來是家裡有了這麼個出息的人物,他如今是浙江的科道御史,本縣縣令哪裡敢招惹他,有官府的偏袒,老爹這一去,是羊入虎口啊。」

  噢,老爹去了河東,那還等什麼……

  葉春秋二話不說,忙是對葉三道:「駕車,我們去河東。」

  那門房忙道:「春秋少爺,不可啊,太老爺有吩咐。」

  老太公吩咐個毛線,葉春秋現在哪裡理得了這麼多,對葉三道:「走。」

  葉三不客氣,捋起袖子,趕車便走。

  一路上,葉春秋轉了許多個念頭,這麼多日子的相處,他一直堅信一個血淋淋的事實,老爹是個好人,若不是好人,也不至於會被二叔這樣欺負,他寧願吃虧,也不願聲張出去。

  現在黃家有備而來,二叔卻突然去了杭州,三叔呢,恰好又病了,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這兩個叔叔嗅到了什麼,覺得這件事很棘手,所以就能避則避了。

  連他們都解決不了,腳底抹了油,老爹可是十幾年沒有回家,在本地幾乎可以說一丁點關係都沒有,面對那有備而來的黃家,豈不是作死?

  等到了河東,河東這兒良田無數,雖然這裡地勢低窪,經常河水氾濫,不過也正因為大水的衝擊,所以土地十分肥沃,葉三沿著田埂去打聽,卻是哭笑不得的道:「春秋少爺,糟糕了,方才聽了這裡的莊客說,黃家的人和大老爺發生了爭執,還說咱們葉家奪了他們的地,他們指使了幾十個莊客押著大老爺去了縣裡,說是要拿大老爺去治罪,大老爺揪扯不過他們,已是被他們帶走了。黃家的人放了風聲,說是這一次一定要讓大老爺吃板子,枷號示眾不可。 」

  夠狠。

  雖然葉春秋很喜歡這種霸道,畢竟霸道總裁什麼的一直是他混吃等死之餘的偶爾幻想,可是這種霸道針對到了自己的爹身上,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葉春秋心裡琢磨,這一次黃家這樣做,倒也未必就是為了幾十畝地的事,很有可能是因為此前的種種宿怨,讓他們希望藉著這個由頭一次性的把葉家打痛,想要一勞永逸的把葉家踩到腳底下去。

  而老爹,不過是撞在槍口而已。

  「去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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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真正的勇士

  葉春秋發現自己別無選擇了,他感受到黃家的雷霆手段,而他們的手段完全足以碾壓葉家,自己無權無勢,現在去縣裡,只怕也是無濟於事。

  可是葉春秋非去不可,在兩世為人的葉春秋心裡,他真正的親戚,可能就只有這個老爹了,別人的事,他管不著,可是老爹的事,他絕不能臨陣退縮。

  大不了,跟著他一起挨板子就是。

  天色還早,葉春秋和葉三匆匆趕到縣衙,遠遠看到這裡已經是人滿為患,數十個短裝打扮的黃家莊客還在這兒呱噪什麼,興奮莫名,狗腿子大抵就是如此。

  葉春秋衝過去,葉三護著他,道:「讓讓,讓讓,葉老爺是不是在衙裡?」

  那些莊客聽到葉老爺,一個個露出鄙夷之色:「噢,葉家來人了,嘖嘖,這是要來助戰嗎,哈哈……叫了個娃娃來。」

  葉春秋沒有和他們計較,忙是排眾而出,到了衙前卻被差人截住,那差人正色道:「縣尊正在過堂,審理葉氏侵佔田地一案,閒雜人等,不得進去。」

  過堂……

  事情顯然比葉春秋想像的更加嚴重,因為一般鄉紳們的糾紛,大抵都是縣令私下裡斡旋,不會把矛盾公開,可是一旦過堂,這就有了原告被告,有點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葉春秋道:「我爹是葉景。」

  這句話和我爹是李x一樣,只是效果好像是反的。

  那差人冷笑道:「噢,你是他爹也不成,去去去,小孩子一邊去。」

  葉春秋怒了,欺人太甚。

  葉春秋瞪著那差人,足足幾秒。

  這幾秒的時間裡,卻是在匆匆瀏覽光腦中關於明朝訴訟的一些內容,便在恍惚之後,葉春秋正色道:「國朝以孝治天下,孝大於法紀,我現在要進去見我爹,是為了孝道,你從中阻攔,難道沒聽說過湜縈救父大典故嗎?這是朝廷都提倡的事,誰敢阻攔,就是惡吏,阻人盡孝,也是要吃板子的。 」

  差人呆了一下,這小傢伙說得彎彎繞繞的,有些話聽不太明白呀。

  葉三在旁添了一句:「我家春秋少爺是今年的縣案首。」

  也不知是哪一句話起了作用,差人遲疑了一下,就放水了。

  葉春秋衝進去,來不及欣賞縣衙的威嚴肅穆,繞過了影壁,便看到大堂之中的老爹欠身坐在正堂的門檻處,黃家似乎只來了一個人,年紀四旬,目光嚴厲,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堂下,冷冷地看著葉景。

  和葉春秋一起站在堂外觀看訴訟的人也有不少,好多個是黃家的人,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這就是秀才的好處,因為老爹是秀才,所以即便被人狀告,現在依然還不至於受辱,葉春秋心裡輕鬆了一些。

  葉春秋來得巧,恰好案子剛剛過審,便見那黃家的人捋著須,衝著人五人六坐在高堂之上的王縣令搖頭晃腦的道:「河東的地,素來就是黃家的,遠近的親鄰都可作證,可是葉家將黃家在河東的地佔了近半,黃家與鄰為善,本不願聲張,只是這幾年委了人去討要,誰曉得他們葉家個個都是凶神惡煞,不但不肯還地,反而變本加厲,還要和我們黃家爭水源,生員實在是忍無可忍,只好來報官,久聞大人明察秋毫,懇請大人為小民做主。 」

  臉皮很厚,明明是來砸葉家場子,偏偏是一副小受的樣子。

  葉春秋也算是見識到黃家的厲害了。

  而在堂外觀看訴訟的黃家的人在那人話音落下之後,紛紛鼓譟:「是啊,是啊,葉家欺人太甚。」

  「葉家人本來就霸道,向來是仗勢欺人啊,青天大老爺要做主。」

  「革了葉景功名,打他板子……」

  尼瑪,這就是傳說中「群眾的呼聲」吧,黃家居然還提供一條龍的服務,居然連路人甲乙丙丁都準備好了。

  葉春秋便大叫道:「黃家欺負人,姓黃的欺負人,沒有天理了……」

  人群中突然出來這麼一個雜音,黃家人紛紛側目,恨恨地瞪著葉春秋。

  葉春秋繼續喊:「黃家人裸露下體,無恥之尤,我是親眼所見。」

  呸………無數人捋起袖子要準備揍葉春秋了。

  葉春秋卻不在乎,睜眼說瞎話就你們姓黃的會啊,我也會,而且這裡是縣衙,我就喜歡看你們很想揍我,卻又不敢揍的樣子。

  堂裡的葉景聽到兒子的聲音,忙是驚訝地回頭看,見葉春秋一人面對著數十個黃家「不明真相」的群眾,凜然無懼。

  葉春秋心裡倒是有點得瑟了,真正的勇士,總是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這尼瑪,我是不是太有勇氣了。

  明鏡高懸之下的王縣令厲聲大喝:「不得喧譁!」

  大堂內外,這才安靜下來。

  王縣令臉上古井無波,心裡卻有點惱火,他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糾紛,一邊的黃家自然不必說,聽說他們家出了個浙江科道御史,今日若是不給黃家一個交代,自己被黃家的御史盯上,豈不是要糟糕?

  只是就這樣草草的收拾了葉家,葉家就是省油的燈嗎?

  何況自己看黃家眼色行事,不免影響自己的風評。

  頭痛啊。

  不過,孰輕孰重,已經一目瞭然,王縣令現在琢磨的不再是到底偏幫誰的問題,而是怎麼樣合情合理的給黃家出氣。他沉著眉,心裡對坐在堂下的葉景有些同情。

  不過,這人很面熟啊。

  「堂下何人?」王縣令猛拍驚堂木,大公無私地大喝一聲。

  「治下葉景。」葉景不疾不徐,起身作揖,他臉色很不好看,或許是因為葉春秋不知怎麼的跑了來,今日若是治了罪倒也罷了,自己有秀才功名在,打屁股是不成的,唯一擔心的是黃家還勾結了學官,革了自己的學籍。

  現在兒子跑來,反而讓葉景更為憂心。

  王縣令冷著臉道:「葉景,生員黃荊的狀告之詞,你可聽清了?」

  葉景道:「學生聽清了。」

  王縣令猛拍驚堂木,厲聲道:「那麼,葉景,你可知罪?」

  葉景道:「大人,那塊地本來就是我葉家所有,十五年前,兩家還為此私下有過洽商,最後才將這河東的田地一分為二,互不干涉,學生那裡想到黃家會突然反口,還要告我們葉家侵佔田地。」

  坐在一旁的黃荊捋著黃鬚,笑吟吟地道:「洽商了什麼,老夫怎麼不知道。」

  黃家矢口否認,葉景又抓著洽商不放,王縣令不由皺眉,便道:「葉家洽商的人有誰,又是誰人作保。」

  葉景苦笑道:「作保的是從前衙裡的王書吏,不過……王書吏已經作古了。」

  黃荊冷笑一聲道:「拿一個作古的人出來擔保,還言之鑿鑿,你們葉家難道不覺得可笑嗎?老夫只問你,當初可有契約?」

  聽到這兒,葉春秋不由的撫著自己額頭,姓黃的有備而來,就算是作保的人還在世,只怕也不會這樣輕易作罷。

  葉景道:「當初只是口頭約定,本以為是近鄰,不需立什麼字據。誰料今日黃家反悔食言。」

  坐在一旁的黃荊繃著臉,厲聲道:「大人,學生抗議,黃家是積善之家,葉景侮辱黃家失信於人,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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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禮多人不怪

  王縣令有一種想要撞牆的衝動,姓黃的有點兒咄咄逼人,處處爭鋒相對,分明是要把葉景置之死地。可是葉家不肯還田,王縣令的耐心也已到此為止,他冷麵瞪著葉景,道:「葉景,事到如今,你還要抵賴嗎,你若現在認罪,肯退還黃家的田,本縣尚可以網開一面,如若不然,可就別怪本縣不客氣了。」

  葉景又羞又怒,葉家的子弟,何曾在公堂上被人羞辱,河東的那塊地本來就是葉家的,失地是小,可是面子事大,今日若是在這裡認了罪,明日奉化縣上下,誰還看得起葉家?葉景想到黃家出了個巡按御史,王縣令有意巴結故意欺負葉家,他心裡頓時怒火中燒,瞬間失去了理智,他冷哼著輕視道:「大人,地就是葉家的,這絕沒有錯,治下自知黃家出了個浙江巡道御史,所以……」

  「胡說!」王縣令臉色大變,臉色愈加的陰沉,帶著殺氣騰騰的口吻厲聲大喝。

  大堂之中,氣氛更加緊張。

  葉春秋這時想到了一個故事,小白兔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話沒說抓住小白兔就打,邊打邊說「我叫你不戴帽子,我叫你不戴帽子」。

  第二天,小白兔戴著帽子在森林中散步,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話沒說又抓住小白兔就打,大灰狼邊打邊說「我叫你戴帽子,我叫你戴帽子」。

  眼下葉家不就是小白兔嗎?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有錯,反正就是非要逼迫你認罪伏法不可。

  不及葉春秋多想,便見王縣令獰然一笑:「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本縣早知奉化縣總有一些劣紳不法,也早有整頓的心思,好殺一殺這股歪風,既然你不肯招認,那麼本縣……」他舉起驚堂木,便要放下狠話。

  一縣父母真要動怒起來,絕不是鬧著玩的,人家若是當真橫了心,所謂滅門知府,破家縣令,葉景這一次只怕是死定了。

  葉春秋幾乎要驚呼出來,他知道事情已經沒有了任何轉圜的餘地。

  老爹背對著葉春秋,葉春秋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看他蓄勢待發的樣子,就曉得平素老實不諳世事的老爹犯了倔,絕不肯放下身段,而王縣令動了真怒,又有黃家人慫恿,這是往人家刀口上撞啊。

  黃荊眼見如此,不禁得意洋洋起來,他瞇著眼睛,捋須晃腦,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且慢!」

  葉春秋的小身子從人群中排眾而出,現在已顧不得許多了,救父要緊。

  王縣令定睛一看,頓時又是覺得葉春秋面熟,立即想到,這是今兒一早在縣學裡見到的案首葉春秋,不過王縣令本來就對縣學的童生不太看得上,今日又動了真怒,怎麼肯輕易罷休。他厲聲道:「大膽何人,竟敢咆哮公堂。」

  直接就來一頂帽子,咆哮公堂也是大罪,這分明是警告葉春秋,讓他知難而退。

  葉景嚇了一跳,他是鐵了心索性要挨一頓板子,也絕不肯讓葉家丟了這個臉,可是兒子突然衝出來,就讓他揪心了:「春秋,快退下。 」

  黃荊本以為會出什麼變故,聽到且慢二字,不禁微微一愣,可是抬眸看到衝進來的只是個孩童,旋即又變成了輕鬆之色,小屁孩而已,來一個,殺一雙。哼哼……

  葉春秋不理會王縣令的威脅,上前一步,幾個差役作勢要將他趕出去,葉春秋出奇的冷靜,當然……這是裝的。

  他\'冷靜\'的雙手抱起,朝著王縣令作揖,道:「學生葉春秋見過恩府。」

  那幾個差役面面相覷,學生……恩府……看這少年理應不是秀才,卻自稱學生,所謂的恩府,便是老師的意思,縣令是他的恩師嗎?於是他們有些進退失據,不好攔了。

  嘴甜的少年總是不惹人煩的,何況算起來,葉春秋確實是王縣令親點的案首,自稱學生,將王縣令當作是老師也說得過去。

  王縣令冷峻的臉也不禁軟化了一些,伸手不打笑臉人啊,何況還是個小屁孩子,自己跟一個小屁孩子較真做什麼,況且人家這一句恩府叫的挺甜的,很讓人受用,他朝左右的差役使了個眼色,差役們垂手退開。

  汗……果然還是臉皮厚有用。

  王縣令道:「葉春秋,本縣正在辦公,你貿然前來,所為何事?」

  語氣之中顯然帶了轉圜的餘地,不似方才那樣聲色俱厲了。

  葉春秋神色自若,顯現出了少年難有的老成,他又深深一揖:「今日被審之人,正是學生家嚴,家嚴若是說錯了什麼話,還請恩府見諒。」

  大意就是,我爹口誤,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計較了。

  王縣令覺得有些好笑,這個葉景固執,冥頑不靈,怎麼他的兒子小小年紀,居然很明事理的樣子。

  本來王縣令對這個葉春秋的印象,也僅限於今年的縣試考的不錯,王縣令喜歡那篇文章,那篇八股的水平很是老辣,不過他並不太稀罕,因為八股的題目大抵都在四書五經之中,許多世家的子弟,都會猜題,然後再讓子弟們將一些長輩們作的文章背誦出來,若是運氣好,恰好出的題正是自己背的滾瓜爛熟的答案,考個第一也就沒什麼出奇了。

  所以單單一個縣試是不可能真正顯示考生水平的,除非能真正過五關斬六將,運氣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次次都能猜中考題,也不可能事先準備好答案,那才算真正的出類拔萃。

  不過現在王縣令倒是真正對葉春秋有了些好感,這個少年人在這公堂上的表現居然出奇的冷靜,而且談吐得宜,倒真有點兒名門子弟的氣派。

  對葉景的火氣,自然而然也就消了一半,王縣令猛的醒悟,自己為何非要和葉家反目成仇,雖然黃家那兒勢大,自己不好招惹,可是偏袒一下黃家,滿足黃家的一些要求也就夠了。

  他心念一動,朝葉春秋頜首:「你們葉家侵佔人田地,這可是有的?既然侵人田地就理應退還,何故要鬧到這樣不休的地步,本縣本要全你們兩家之義,也不願橫生枝節,你既是葉景之子,就該好好勸勸汝父,讓他見好就收,只要肯認罪退田,本縣豈會刁難你們葉家。」

  認罪退田?

  葉春秋可一點都不天真,什麼是鄉紳,鄉紳可不是靠幾塊地來支撐家業的,鄉紳靠的是影響力,底下的佃戶們之所以託庇於葉家,也是因為知道葉家家大業大,在本地有足夠的人脈,否則早就牆倒眾人推了。

  今天葉家若是在這裡吃了官司,連河東的地都保不住,奉化縣多少如狼似虎的人,遲早要把葉家撕咬得連骨頭都不剩。

  葉春秋若是認了罪,就是整個葉家的罪人。

  葉春秋嘆口氣,道:「恩府不知,河東的地一直都是葉家所有,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地,學生雖是葉家不肖子孫,可怎敢認這個罪。」

  王縣令臉色凝重起來,說來說去,你們就是不肯認了?

  坐在一旁的黃荊起初見到葉春秋和王縣令攀關係,也不敢對葉春秋大意,這時見葉春秋口口聲聲說這是他們葉家對祖產,頓時大怒,立即道:「你說這是你們的祖產,豈不是說我們黃家誣告你們?豈有此理,你小小年紀,也敢信口雌黃?這地,你們不退也要退,退也要退。」

  葉春秋看了黃荊一眼,然後露出了很萌很純潔的笑容。

  換而言之,這種笑容也可以稱作是很傻很天真。不過這種招牌似的笑容,可是小屁孩專屬,老爹那樣的人玩這一套,早就被人打斷腿了。可是葉春秋露出來,卻很有親和力。

  葉春秋道:「這位可是黃世叔?」

  「哼!」黃荊鐵青著臉,拒人於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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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高尚情操

  葉春秋嘆息道:「黃世叔與我們葉家也是世交,噢,小侄一直沒有來得及去貴府探望,實在罪該萬死。」

  臥槽……你他娘的還真是見什麼人都攀親啊。

  黃荊有一種想要吐血的衝動,他臉皮再厚,也有一股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的憋屈,人家都舔著臉叫你叔了,而且還是個\'很傻很天真\'的少年郎,這到嘴的狠話,你說得出口嗎?奉化縣就這樣大,若是傳出去,大家只會說你心胸​​狹隘,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葉春秋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又道:「黃世叔方才說,這田不退也要退,可當真是因為那位在杭州的黃御史嗎?有黃御史在,我們葉家確實是招惹不起黃家,這是實情。」

  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春秋給人的好印像到此為此。他居然跟他爹一樣,都把黃御史搬了出來。

  王縣令沉眉,老臉在抽搐,有點想要發作。

  黃荊怒斥道:「黃口小兒,休要胡言亂語!」

  葉春秋抿嘴,道:「說起這位黃御史,卻也不知小侄和他是不是有緣,今兒清早,我撿到了一封書信,恰是黃御史寄給黃世叔的,黃世叔,你說……這不是緣分嗎?」

  葉春秋居然有一封黃御史給黃荊的書信……

  這讓所有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書信傳送,偶爾會有遺失那也不足為奇,只是恰好遺失,又恰好被葉春秋撿到,那就有點太過巧合了。

  黃荊怎麼會信,你這個黃口小兒,滿口都是胡言亂語,誰願意搭理你,他冷漠的道:「家兄與我並無書信往來,你休要胡說八道。」

  葉春秋卻是不理會,自顧自的道:「小侄撿了這封書信,禁不住好奇心,居然把信拆了。」

  「哼!」黃荊冷哼,不予理會。

  葉春秋裝模作樣,當真從袖子裡抽出一份紙來,道:「黃荊吾弟,爾之家書兄已閱過,今題一詩,與弟一觀。」

  這個逼裝的顯然是零蛋分。

  因為王縣令一見葉春秋也扯到了黃御史,讓他有些下不來臺,所以臉色很不好看。

  至於黃荊,也只是冷笑,因為兄長給他的家書,絕不會如此\'簡約\',更不會沒事非要做勞什子詩的,葉春秋的信是假的,這小小少年居然還敢偽造人的書信……哼哼,反正都是葉家的人,一併收拾了吧。

  黃荊見縫插針的朗聲道:「縣尊,學生有一事不明,還請見教。」

  王縣令道:「但說無妨。」

  黃荊道:「敢問大人,偽造人書信嬉鬧公堂者,所犯何罪?又當如何處置?」

  王縣令幾乎是脫口而出:「流放三千里,若是念其年幼無知,打十幾個板子,趕出去即是。」

  王縣令還是決心留幾分情面,念在葉春秋喊自己恩府的份上,不願流放葉春秋。

  黃荊雖然覺得有些遺憾,卻還是頗為滿足,他呵呵一笑,挑釁似的看葉春秋,道:「好吧,不是還有詩嗎?葉家的少爺,你念來聽聽,且看這是不是家兄所書。」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他就等葉春秋念出來,然後證明這是假的書信,最後一頂嬉鬧公堂的帽子蓋上去,且不說葉春秋的爹認不認罪,先打了小的再說,看你們葉家屈服不屈服。

  葉景臉色鐵青,他知道葉春秋愛胡鬧的,這時候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忙道:「大人,春秋還是個孩……」

  嚇我?真當我是嚇大的?

  葉春秋對葉景道:「爹,這真的是黃御史的書信,你不要急,黃御史的詩實在妙極……」

  葉景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裡,渾身已是冷汗淋漓了,他咬咬牙,索性想把這個罪認了,卻見葉春秋攤著紙,搖頭晃腦的念出來:「千里修書只為田,讓他百畝又何妨……」

  很普通的詩,甚至有點打油詩的味道,不過……王縣令當然知道葉春秋不可能恰好撿到黃家遺落的書信,這個小傢伙,當場便效黃御史的口吻即興作詩,而且格律說得過去,似乎……

  葉春秋又念:「萬里長城今猶在………」

  王縣令眼眸猛的一張,從一件爭田的小事,下半闕卻是突然一轉雞毛蒜皮,開口就是萬里長城,這就有點建瓴高屋的意味了,上半闕是打油詩,下一半的第一句,卻彷彿一下子將格局抬升了起來。

  葉春秋念出最後一句:「不見當年秦始皇。」

  呼……

  意境深遠啊,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再結合上半截的敘事,這首詩雖然用詞平實,卻是充滿了人生寓意。

  王縣令甚至懷疑,這當真是黃御史的書信了,因為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能即興作出這麼一首詩嗎?

  他眼眸瞇起,葉春秋忍不住道:「這確實是黃御史的家書,恩府不信,一看便知。」

  有書吏接過了書信送到王縣令案前,王縣令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張紙,然後他不由失笑起來,哪裡有什麼詩,更不是什麼家書,這分明就是一張白紙而已。

  不是家書。

  可是……

  王縣令居然笑了,葉春秋表現出來的急智讓他大開眼界,詩很不錯,十一二歲的少年能作出來,已算神童,而更重要的是……王縣令抿嘴微笑,居然淡淡的道:「看來……果然是黃世兄的家書。」

  黃荊急了,這怎麼可能,哪裡有這樣的事,他忙是上前,接過了信,仔細一看,卻是一張白紙,忍不住大笑:「哈哈……這哪裡是什麼家書……簡直就是一派胡……」然後……他的眼眸不經意之間,與王縣令的目光交錯,他猛的打了個激靈,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見黃荊突然一頓,看來黃家的人也不蠢啊,葉春秋心裡嘆息。

  然後葉春秋肅然起敬的道:「這詩作的好,不但寓意高遠,足見黃御史文采斐然,尤其是此詩下半闕,萬里長城今日還在,但是當初命令修建長城的秦始皇早已不在了。黃御史胸襟開闊,豁達如此,難怪受朝廷如此恩榮,春秋理應向黃御史學習做人的道理,功名利祿,只是一時,可是看的開的人,古今又有幾人,在這奉化縣,唯黃御史而已。」

  王縣令也是喜滋滋的,他捋著須,居然會去附和一個小屁孩子:「正是,黃世兄豁達如此,吾輩不及。」

  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些假裝的\'路人甲乙丙丁\',本來還想喊打喊殺幾句,現在卻一個個目瞪口呆。

  黃荊的臉色最是精彩。

  其實就在他說到一派胡言,那個言字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方才猛然有所醒悟。

  我是豬啊我,居然差點否認了這封家書。這封家書的問題不在於家書的真假,而在於這首詩上。

  詩當然是好詩,寓意也很深刻,這一點黃荊不敢否認,像這樣帶著哲理的詩,往往是比較容易流行的,這就好像李太白的詩往往流傳最廣泛的不是他的《將進酒》,而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樣。因為這種詩往往朗朗上口,而且最易表達某種情懷。

  黃荊幾乎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這首詩就會流傳開去。

  這首又是什麼詩呢?這分明是吹牛的詩啊,全詩的意思是,小弟啊,你怎麼能因為幾畝地和鄰居斤斤計較呢,我雖然現在做了御史,可是我做人堂堂正正,絕不會徇私舞弊,仗勢欺人,反而要勸你一勸,人的心胸要豁達啊,不要錙銖必較,你看秦始皇富有四海對吧,可是現在他修的長城呢?所以你應該做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君子無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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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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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世交

  想像一下,寫這封家書的人會是什麼人?

  當然是好人,不但是好人,而且還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

  每一個做官的都自稱自己是好官,自吹自擂居多,可假若有個官員在私信之中勸誡自己的親戚要安分守己呢?

  難怪了……難怪王縣令分明看到這不是家書,卻一口咬死了這是家兄的書信,他這是故意給我們黃家賣一個人情,今日這首詩傳出去,誰不曉得黃荊的家兄品德高尚?

  黃家今日能欺負葉家,不是因為他們家大業大,根本的原因就在於,黃家出了黃御史,御史是清流官,這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的政績來自於修橋鋪路,徵稅修學,沒有實打實的政績,升遷是無望的。

  而清流官卻是沒有評判標準,唯一的標準,就是你的名望,假若人人提到黃御史時都會禁不住問,這黃御史是不是那個兩袖清風,修書勸說家人與鄰為善的傢伙,黃御史這個烏紗帽,還不得金光閃閃啊。

  今日黃荊在這裡否認了這封家書,就相當於把黃御史到手的政績給丟了,更是辜負了王縣令的成人之美,這樣的佳話你都不要,還非要和葉家雞毛蒜皮的意氣用事,這人,神經病啊。

  黃荊深吸一口氣,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葉春秋,這個小子……分明是給了黃家一個大禮包,自己再跟葉家為難,總是說不過去。

  家兄的前途要緊。

  王縣令的美意總是要領。

  葉春秋的這份大禮更該承情。

  表演的時候到了。

  而這恰恰難不倒黃荊,黃荊滿是驚訝,興奮的道:「這果然是家兄的家書!」

  除了王縣令和葉春秋,所有人都傻眼。

  黃荊狠狠的再看了一遍信,生怕這首詩別人聽不見,又高聲唸誦了一遍:「千里修書只為田,讓他百畝又何妨……不見當年秦始皇……」唸到這裡,黃荊老淚在眼眶裡氾濫,搥胸跌足道:「家兄教訓的是啊,可憐我斤斤計較,只看眼前之利,若非家兄教誨,幾乎要鑄成大錯。」

  臥槽……這演的怎麼跟真的似的,葉春秋被他的演技嚇著了。

  黃荊猛的竄起身,跨前幾步,而後一把到了葉景面前,老淚縱橫:「葉世兄,葉世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有愧啊……」

  葉景目瞪口呆,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而且黃荊熱情得有些過份,幾乎是緊緊抱住自己,嗯……有點透不過氣了,喂,眼淚都把我衣襟打溼了,真是見鬼,能不能不要往我袖子上擦鼻涕。

  葉景就這麼成了黃荊的世兄,然後老懷安慰的王縣令看著這一場其樂融融的場面捋須微笑,對王縣令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黃家沒有得罪,而且自己還送了一份人情;自己也沒有得罪葉家而壞了自己的官聲,然後他眼角餘光撇撇葉春秋,那眼眸裡不禁飽含了些許的深意,這個小子……不太簡單啊。

  「大人……」幡然悔悟的黃荊在經歷過一場戲碼之後,振振有詞的道:「河東的地確實有些爭議,不過方才是學生孟浪,本不該因為些許田地而壞了鄰里的關係,學生不告了,不但如此,黃家在河東的令五十畝地願無償讓給葉家。」

  「什麼……」葉景愣住了,黃家的人甚麼時候這樣大方過,想當初兩家為了這些地爭了這麼多年,怎麼今日黃荊不但不索地,連原先佔的地也一併……

  王縣令趁熱打鐵,很是欣慰的道:「如此甚好,所謂遠親不如近鄰,爾等願化干戈為玉帛,本縣甚是寬慰。」

  黃荊似乎還不滿足,非要當場立下誓約,讓王縣令作保,將河東的地重新訂了田契這才作罷。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一場官司,不知不覺已打到了天黑,葉春秋見事情完美解決,心裡也鬆口氣,只是突然覺得餓了,又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和老爹怎麼回家,這似乎是一個問題,這時代畢竟不比後世,前去河西也沒有官道,烏漆麻黑的夜路難行倒是好說,若是遇到了強盜,那就真是欲哭無淚。

  黃荊笑吟吟地湊上來,道:「天色不早,只怕黃世兄和黃世侄回家也是遲了,黃家在縣裡有一處別院,不妨就請你們在舍下下榻一晚,葉世兄不要客氣,我們是近鄰,到時少不得要喝幾杯水酒,親近親近。」

  他的表情很真摯,已經沒有了起初的浮誇了。

  這很好理解,相比於兩家的仇恨,葉春秋送的這封家書,對於黃家來說珍貴無比,這關係到了黃御史的官聲,同時也就關係到了黃家的榮辱,現在這段佳話傳出去,當然還會有後續的故事,這個故事無非就是,從此之後葉黃兩家和睦相處,王子和公主過上幸福生活云云。

  無論從現實來說,還是出於對葉春秋的小小感激,黃荊都要作出這個邀請。

  葉景本就是心善的人,婉拒了幾下便同意下來,於是葉家父子到了黃家的別院,喝酒的事,自然是不勞葉春秋這種小屁孩費神的,所以自有人給葉春秋收拾了一個廂房住下。

  葉春秋又困又乏,很是為自己能夠圓滿處理這件事而小小驕傲,光腦的好處真是讓自己受用無窮啊,今日在公堂上,葉春秋正是搜出了這個清朝時期的典故,這才急中生智,他在榻上,拿手枕著自己的腦袋,一旁的燭光還在搖曳,照的他的小鼻樑泛著紅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昏昏欲睡,接著便傳出輕微的鼾聲。

  第二日的大清早,天還矇矇亮,夜霧沒有散去,黃家別院裡只朦朧的起了些許的燈火,葉景帶著酒氣來喚葉春秋起床:「春秋,春秋,快,不早了,得趕緊回去,你大父昨日病倒了,我們得早些回去看看。」

  想到老太公的身體,葉春秋不敢拖拉,忙是趿鞋起來,洗漱一番,黃家的人預備了一碗小米粥,將就著喝了,便急匆匆的要走。

  黃荊聽到動靜,也是披衣過來,得知是葉老太公病了,便曉得多半是自己氣病的,昨晚和葉景喝了半夜的酒,已經建立起了友誼,不知是出於彌補過失還是因為葉景的情誼,他雖然沒有挽留,卻讓下人們趕了車,趕緊把葉家父子送回去。

  眼見這一對活寶父子在夜霧之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一團樹影婆娑的迷霧之中,黃荊本想要回去睡個回頭覺,不禁想到,昨日王縣令順水推舟的給黃家送了份人情,於情於理,也要私下去道個謝,便讓人準備了籐轎,趕去縣衙。

  「噢,黃老弟……今日起的這樣早,那葉家父子如何了?」

  王縣令見黃荊來,很是高興,請他到了偏廳,呷了口花茶,與黃荊寒暄。

  黃荊先是道了謝,然後道:「葉太公病了,所以清早便趕回了河西。」

  …………………………

  抱歉,昨夜熬夜碼字,本以為中午能起來更新第二章,結果睡過頭了,同學們,新書寫的很辛苦,每一份點擊、推薦、收藏都是對作者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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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這是要完

  「病了?」王縣令皺眉,若有所思,他突然道:「黃老弟,有句話本縣不知當說不當說。本縣問你,春秋的那首詩如何?」

  那首詩是出自葉春秋之手,這一點別人不明白,可是王縣令和黃荊心知肚明,黃荊道:「好詩,就算是學生搜腸掛肚,只怕也未必能作得出,可是卻出自一個少年郎之手,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了。」

  王縣令苦笑:「你作不出,本縣只怕急切之間也做不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說的不錯,一個孩子有如此妙手,真是難得啊。」他眼睛一閃:「只是問題卻不在於此,問題在另一篇文章上。」

  「文章,什麼文章……」黃荊一頭霧水。

  王縣令便命一個文吏去取了一篇文章來,道:「黃老弟不妨看看。」

  黃荊一看,是一篇八股文,題目乃是今年縣試的\'學而\',他聚精會神看下去,頓時大驚失色。

  這篇文章的破題,承題,堪稱典範啊,而且對仗之工整,讓人歎為觀止,單憑這篇文章,便是會試,只怕也能入榜了,他再往下看,署名的人居然是奉化縣考生葉春秋,黃荊驚訝的道:「難怪他能中縣案首,有此文章,什麼功名得不到?」

  這絕不是誇張,葉春秋的文章,摘抄的可是幾十年後狀元公的八股,得不到功名才怪了。

  王縣令不禁苦笑,道:「本來……老夫見了這篇文章也是歎為觀止,不過很快也就不在意了。為何?無非就是做文章的人是個少年,按理是做不出這樣文章的,當時本縣覺得可能是他家中必定有什麼高人,恰好寫過這麼一篇八股文,春秋呢又恰好熟讀過,於是在縣試之中用來做題,這種事在童生試上稀鬆平常,童試的考題並不刁鑽,只要運氣好,撞到了也沒什麼稀奇。所以本縣不以為意,可是昨日葉春秋急中生智作的那首詩……」

  黃荊驚駭的道:「大人的意思是,既然葉春秋能作詩,那麼如此老辣的文章,也極有可能是葉春秋所作?一個少年人,怎麼可能……真若如此,說是神童也不為過了。」

  王縣令抱著茶盞,若有所思,徐徐道:「是啊,本來以為即便後生可畏,也不至於作出這樣的文章來,可是現在看來,此子的天資真是恆古未見,黃老弟……」王縣令又呷口茶,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黃荊一眼:「小小年紀,若是真有這樣不凡,奉化縣怕是又要有人攀上鳳凰枝咯,現如今哪,他的大父卻是病了是……」

  黃荊的心思也不禁開動起來,他知道王縣令這是暗示和提醒自己什麼,他眼眸半闔,帶著萬千的思緒:「是啊,大人教誨的是,鯉魚躍龍門的事,誰說的準……不出意外………他的大父病了…大人提醒的是,學生感激不盡。」

  王縣令呵呵笑起來,低頭去吹著茶沫,眼睛落在浮起的茶屑上:「哪裡,哪裡,黃老弟太客氣了。」

  有一種心思在二人心中各自盪漾,心照不宣的默契自此建立了起來。

  ……………………………………………………………………………………………………

  葉家人已經一宿未睡了。

  葉老太公的病又加重了一些,請來的大夫說的是憂心成疾,偏偏這個時候,整個葉家三個老爺都不在,幾個近親叔伯們倒是來看過,只是苦笑搖頭,解鈴還需繫鈴人,葉老太公病成這樣,不就是因為黃家嗎?

  大家都束手無策,老太公這個心頭病,看來是治不好了,葉家的老大被抓去了衙門,老二在外未歸,老三也是一病不起,現在黃家威風了……葉家這是要完了啊。

  幾個叔伯只是搖頭,眼中透著無奈,葉景看來是凶多吉少了,葉家應當做好最壞打算才是。

  不過唯一讓老太公老懷安慰的是,自己的長孫葉辰良一直陪在病榻之前照料,老太公只覺得頭痛心悶,葉辰良匍在榻前睡了一夜,起來也顧不得洗漱,一面道:「大父,我看理應去修書一封給我爹,讓他及早從杭州趕回,爹在官面上理應認得一些人,尋一些人主持公道,或許會有轉機。」

  這個爹既是葉辰良的驕傲,也是葉老太公的驕傲,他打理家業,也結識了不少人,不過老太公只是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啊,等老二有了音訊,只怕葉家的老宅都讓姓黃的拆了。

  葉辰良又是抱怨:「孫兒說句不當說的話,大伯是不濟事的,現在他去出面,事情可能會更加糟糕,還有……春秋聽說大父病了,也不來探望……哎… …我是不該說這些話的,平添了大父的煩惱。」

  可是隔了一些時候,他又不禁嘴癢:「黃家把事情鬧到縣裡,王縣令肯定要偏袒黃家,不肯善罷甘休,昨日我去見王縣令,王縣令對我似乎印象不錯,或許事情可能有轉圜的餘地,怕就怕大伯魯莽,衝撞了王縣令,這可就糟糕了。孫兒本不想說的,春秋學問……是好的……」承認葉春秋學問好,對葉辰良來說實在是一件難受的事,他小臉抽了抽,繼續道:「可是他總是胡鬧,聽說他也去了縣裡,也不知會鬧出什麼事。」

  老太公心煩意燥,看天色亮了,曙光初露,可是心裡依舊是沉甸甸的,黃家有的放矢,不會輕易放過葉家的,葉辰良每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大伯確實是沒用啊,他在外十幾年,這才剛剛回來,縣裡的複雜關係,他怎麼懂,現在……只怕凶多吉少了。至於葉春秋……老太公倒是漸漸印像有了改觀,可是太年幼,也不知怎麼了。

  想到這裡,他感覺自己一口氣提不上來,便拚命咳嗽,葉辰良忙是乖巧的給老太爺撫背,一面喋喋不休:「其實……孫兒倒是不擔心其他的,最擔心的是大伯嚇破了膽,若是……」

  老太爺眼眸一瞇,心中的煩躁更甚,他知道葉辰良的意思,是說老大可能怕事,最後代表葉家進行了妥協。

  想到這裡,一股怒意自丹田升起,老太爺怒道:「咳咳……咳咳……若是示弱,將來葉家憑什麼在河西立足?又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葉景……斷不會如此,不會如此的……他雖不爭氣,卻也不至於如此不肖。」

  葉辰良就不敢說了。

  倒是這時,外間傳來細碎的腳步,有門子急匆匆的來報:「大老爺和春秋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

  老太爺焦慮的臉上終於緩和了幾分。

  葉辰良卻在一旁低聲道:「怎的清早回來,黃家肯這樣輕易放過嗎?」

  一句\'無心之言\',讓老太公的心沉了下去,他感到胸口更悶,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是啊,事有反常即為妖,莫非真如辰良說的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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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駕到

  過不多時,葉景和葉春秋爺倆便匆匆進了大堂,都是一臉的風塵僕僕,清早的露水把他們渾身都浸溼了,葉景抹了把臉上的露水,納頭便拜:「爹,身子可好些了嗎?」

  葉春秋倒是不必拜,靠向榻前討好賣乖:「我和爹聽說大父病了,清早就趕了回來……」

  老太爺一臉病容,這時候卻是打起精神,一雙渾濁的眼眸深深地盯著葉景,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葉景喜滋滋的道:「都辦妥了,黃家那兒撤了訴訟,王縣令也肯秉公而斷,河東的地不但保住了,而且黃家還肯拿出從前佔了我們葉家的五十畝地出來……」

  葉老太公一聽,卻是怒了。

  這消息乍聽之下似乎十分圓滿,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王子和公主總是手拉著手在城堡裡開始他們的幸福生活,可是老太公久經世故,怎麼會相信這樣天真的結局,他厲聲道:「老大,你直說了吧,你到底允了黃家甚麼?」

  葉景感覺莫名其妙,道:「爹,沒有允什麼啊,黃荊對我們葉家很客氣,昨夜還請我吃了酒,我和春秋夜裡就在黃家別院住了一宿,因為擔心爹的身體,所以清早就趕回來了。」

  老太公的額上爆出青筋,拚命的咳嗽起來。

  葉春秋一看就知道不對,發現老太公的態度有點兒超出預料,他不由看了一眼葉辰良,心裡說:「不會又是這個長孫搗了什麼鬼吧?」他忙要給老太公撫背,表現出一點孝心。

  誰曉得葉辰良比他快一步,身子一擋,將葉春秋隔絕在老太公之外,一面道:「大父莫生氣,氣壞了身子,葉家怎麼辦?」

  言外之意,是葉家要大難臨頭,大伯肯定和黃家苟且了,這個家還要靠老太公撐著。

  葉辰良,你能不能要一點臉,發生這麼大的事,都是我和我爹跑前跑後,還差點遭了罪,你倒是好,躲在這裡享清福,順帶打黑槍。

  老太公動了真怒了,葉景越是解釋,在他聽來越是刺耳,他怒氣衝衝地道:「果然,果然啊,果然是和姓黃的狼狽為奸了,還吃了他的酒,睡了他的屋,這真是家門不幸啊,你對得起列祖列宗,你對的起葉家嗎?你沒出息就罷了,你,你,你現在還要氣死我是不是?那就實話說,到底許了黃家甚麼好處。你不說……辰良,你去拿我的杖子來,我打死這個不孝子,打死這個畜生。」

  葉辰良興沖沖的要去取手杖,一面還道:「大伯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父不要動怒。」

  見過不要臉的,不曾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眼看著葉辰良跑去取了老太公的手杖,葉春秋哪裡肯依,攔在他的面前,葉辰良大叫:「讓開,大父讓我拿的。」

  葉春秋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看著葉辰良,葉辰良又要衝上來,葉春秋一把要推他。

  只這輕輕用手一擋,便聽葉辰良啊呀一聲的哀嚎,然後楚楚可憐的道:「大父,春秋打我。」

  臥槽,葉春秋有一種想揍人的衝動了,自己只是輕輕推他一下,他比自己高半個頭,居然也好意思說自己打他。

  不過……葉春秋猛的意識到了什麼。

  反正……狀都告了,打不打,他都會說自己打他。而且……在大父面前,他只懂裝可憐。

  既然如此。

  從清早心急火燎趕回來,再加上方才發生的事,早讓葉春秋壓了一肚子的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呢?氣沉丹田,而後一拳揮出。

  既然是兩世為人,打架的經驗還是有的,這一拳貫注全力,直搗葉辰良面門。

  啪的一聲脆響,拳頭結結實實的砸在葉辰良的面門。

  葉辰良愣了一下,這一次是真的捱揍了,火辣辣的疼痛從他的鼻頭傳來,他立即發出淒厲的喊叫:「大父……大父……春秋打人。」

  他不敢還擊,在大父面前做慣了乖寶寶,現在寧願以可憐兮兮的形象來博取大父的同情,挑撥大父對春秋的怒火。

  只是……真的好痛。

  他眼睛閃出淚來。

  葉春秋眼裡已經掠過了一絲冷然,遇到這樣的賤人,手癢了。

  他毫不猶豫,又是一拳朝葉辰良的臉上打去,葉辰良嚎啕大哭,索性應聲而倒,裝作自己要被打死的樣子。

  老太公怒氣攻心,便大吼一聲:「春秋,住手!」

  「夠了!」卻在這時,一個諾大的聲音卻是壓制住了臥房裡的局面,卻見葉景沮喪的大吼一聲,道:「春秋,不要動手。爹……我這做兒子的是沒有出息,若是有出息,又怎麼會被人戳戳點點,連自己的侄子也陰陽怪氣。好罷,沒用就沒用吧,葉家的老大,誰不曉得跟女子私奔的事,外頭人怎樣閒言碎語,我早已習以為常了,可是昨日,葉家出了事,是誰挺身而出的?是誰去吃的官司?今日我這做兒子的,總算把葉家的地保住了,爹不信,我這做兒子的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是無用之人,是不肖子孫,爹要打我,就打吧,打死了才好,死了,葉家就少一個別人茶餘飯後譏笑嘲諷的談資。」

  他索性走到老太公的榻前,跪倒在地,把頭一抬,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

  葉春秋已經收了拳腳,看著一臉悲憤的葉景,有點哭笑不得。

  趁著葉春秋一晃神的功夫,鼻青臉腫的葉辰良卻是飛快地將手杖送到了老太公的手邊:「大父,你要的手杖。」

  老太公也不由精神恍惚,看著葉景,想到葉家面臨的困境,還有葉春秋的\'放肆\',他悲由心生,有一種徒呼奈何的感覺,可是想到葉景極有可能向黃家讓步,他的怒火又勾了起來,高高的舉起了手杖,歇斯底里道:「我打死你這個逆子……」

  葉景昂著頭,不肯屈服。

  那手杖在虛空劃過一道弧線,眼看就要砸落在葉景的身上。

  葉春秋只好閉眼,這就是私奔的下場吧,一日為渣渣,終身別人看你都是渣渣,好事絕沒有你的份,壞事你永遠逃不開。

  「太老爺,太老爺……王縣令來了……王縣令來了……」

  外間傳來驚慌不安的聲音。

  手杖在半空中頓住。

  臥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來的還有黃荊,黃家的那個黃荊……」

  啪嗒……老太公的臉更加蠟黃,整個讓瞬間蒼老了十歲,手杖也隨即落地。

  「大父,王縣令莫不是聽信了黃家的慫恿,還有大伯在那兒不知落了什麼把柄給他們,所以…他們這是要來拿人的吧。」葉辰良捂著自己青腫的鼻頭,怨恨的盯著葉春秋,還不忘恪儘自己的職守。

  這一句話,像是勾起了老太公的心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葉家難道真的要完?

  葉家雖然也是大戶,可是在整個奉化縣,也不是什麼真正的豪門,平時即便有什麼婚喪嫁娶,邀請的也不過是一些保長甲長之類,再多,也就是請本縣的典吏或六房的書吏來。當然,若是平時葉老太公去縣裡拜謁縣令,一個座位總還是會有的,父母大人若是尊敬一些,喊一句葉公就足夠給了葉家體面,再多,就真沒有了。

  葉老太公可不相信一縣父母登門是來探望自己,這分明是犯了大事,驚動了縣令,要來抄家的節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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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今非昔比

  老太公的喉結滾動,臉上帶著不安,這時候他恨葉景惹來了彌天大禍,卻已經沒有心思打兒子了,良久,他長出一口氣,雖是病魔纏身,卻還是抖擻精神:「不要怕,天塌不下來,來……來……給我更衣,我去會一會,去會一會,總不至於要趕盡殺絕吧,葉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 」

  「爹,我陪你去。」葉景乖乖的道。

  外間兩個丫頭進來,伺候著老太公更衣,隨後葉家的幾個男丁,紛紛往中堂去。

  王縣令和黃荊早已安排在這裡吃茶,葉老太公在葉景的攙扶下微微顫顫的進去,兩個孫兒在後亦步亦趨。

  進了中堂,葉老太公定睛一看,便見王縣令和黃荊幾乎是並肩坐著,中間雖隔了個小几子,不過二人身子都朝著几子方向傾斜,腦袋都快撞一起了,低聲說笑,不亦樂乎的模樣。

  這是要完了啊。

  葉老太公又生出悲嗆的感覺,看這架勢,黃家和王縣令就差穿一條褲子​​了,他打了個激靈,見到本縣父母,總是要行禮的,於是將葉景推開,雙手抱起,艱難地要作揖。

  王縣令見了卻是忙道:「葉公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本縣是來探望你的病情,怎可還受你的大禮。」他連忙起身,箭步上前,一把將葉老太公虛拖住。

  黃荊更加誇張,居然毫不猶豫的拜倒在地。

  黃荊居然跪下來了,只有自己的子侄,才會行這樣的大禮啊。

  葉老太公懵了。

  黃荊道:「聽說葉世叔病了,黃家與葉家既是世交,又是近鄰,小侄理應來探望,平時小侄來這裡走得少,今日又來的倉促,只是備了些區區薄禮,還望世叔不嫌,卻是不知世叔的病好些了嗎?」

  「……」葉老太公的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這是演的哪一齣,難道不是來治罪抄家的?

  王縣令的態度實在是慇勤得過份,至於黃荊,這個葉家素來的死敵,在自己面前虛情假意的話,葉老太公倒是能理解,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行的是子侄大禮,黃荊瘋了嗎?

  可是無論是王縣令還是黃荊的表情都十分懇切,葉老太公本有疑竇,卻又覺得人家沒有必要戲耍自己,假若當真要為難葉家,何必要多此一舉。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王縣令攙著葉老太公要去上坐,葉老太公不肯,忙道:「大人理應坐上才是。」

  王縣令卻是堅持搖頭,道:「你是縣中耄老,本縣畢竟是後輩,況且本縣是客,豈有坐上的道理。」不等葉老太公繼續客套,王縣令請他上座之後,便在右側陪坐,其餘人當然只有站著的份了。

  王縣令便慍怒的對葉景道:「葉兄也真是,令尊臥病在床,你在縣裡也不事先知會,匆匆就孑身一人趕回來,本縣若不是得黃老弟的提醒,只怕還懵然不知,到時不能來河西探病,豈不是要本縣遺憾嗎?」

  葉景也沒料到王縣令會來,葉家雖然是河西大姓,卻從沒有縣老爺親自來拜訪過,他只是慚愧一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了。

  這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自信滿滿道:「學生葉辰良,家父諱恆茂,見過縣尊。」

  眾人看去,卻是鼻頭青腫的葉辰良。

  葉辰良這個時候冒出來,臉上的自信就更別提了。方才他見王縣令熱情過份,仔細一想,明白了。能讓王縣令和黃家改變態度,葉家誰有這樣的能量?我爹啊,我爹平時可一直在打理著家業的,雖然不是官老爺,更是遠遠及不上黃家的那個御史,可是官面上總是認得一些人物,肯定是王縣令和黃家準備收拾葉家,最後王縣令一打聽,噢,葉家居然還有一個這樣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不但沒有和葉家反目,反而跑來探望,這一切……可都是他爹的功勞啊。

  葉辰良眼眶裡一汪熱淚禁不住要流出來,爹啊,孩兒在這裡被人欺負得好苦。

  如今他吐氣揚眉,這番話就等於是告訴王縣令,我叫葉辰良,葉松葉恆茂是我爹,快來看我一眼吧。

  雖然鼻青臉腫,不過葉辰良依然還是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帶著幾分世家子弟的謙虛和知書達理。

  然後……王縣令只看了他一眼,只稍作沉吟,便微微一笑,目光一轉卻是落在葉春秋的身上,道:「春秋,你來。」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把葉辰良最後一丁點的驕傲都擊得粉碎,王縣令瘋了嗎,怎麼不理會我,反而去尋葉春秋那個渣渣。

  葉春秋上前去,王縣令笑著對葉老太公道:「春秋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文章作得極好,聰慧少年,教人稱羨,本縣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只怕學問還不及他,葉公,你可有個好孫兒啊,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有嗎?原來我竟這樣的優秀?葉春秋歪著腦袋,目光之中自然還需乖乖露出很純潔的樣子,趕忙道:「恩府過譽,學生慚愧得很。」

  老太爺聽王縣令如此誇獎,喜笑顏開,也客氣了幾句,黃荊在旁呷了口茶道:「春秋下月初九要去府裡開考,恰好那時,黃家也要去一趟寧波府,不妨同去吧,鄉里鄉親的。」

  再之後,就沒什麼葉春秋的事了,畢竟年紀小,待客的事還輪不著葉春秋。

  反正老太爺現在高興著,至於葉辰良,葉春秋已經懶得理他了,這就是個小賤人。

  …………………………………………………………………………………………………………………………………… ………………………………………………………………………………………………

  葉春秋告辭出去,因為府試在即,葉春秋倒也不敢怠慢,話說中了縣案首就是有一點麻煩,被人的期望太大,若是在府試名落孫山,就演變成了英雄變狗熊的笑話。

  想起來,葉春秋哂然一笑,別看這個時代的人總把中庸之道掛在嘴邊,可是牽涉到了科舉,就是另一副嘴臉了。

  他索性將自己關在房裡,凝神定氣,鋪開紙張,繼續練習行書。

  快過正午的時候,外頭有人探頭探腦:「春秋……春秋……」

  葉春秋抬頭一看,卻是葉俊才。

  這個渣渣……

  不知什麼時候,葉春秋自從\'上進\'之後,就開始對葉俊才有點鄙視了,這麼大了還天天髒兮兮的玩泥巴,能有什麼前途?

  自然,這種情感不能表露,會捱揍的。

  更何況,和葉辰良那個小賤人一比,葉春秋覺得府裡的任何人都很可愛,嗯……即便是葉俊才也是如此。

  「俊才怎麼來了?」葉春秋\'驚喜\'的道。

  葉俊才從門縫中鑽進來,笑嘻嘻的道:「聽說你從縣裡回來了,找你玩……我娘說的。」

  後頭一句我娘說的,讓葉春秋心裡不由感嘆,只怕三房那邊,已經大致收到了一些消息,這個大腳村婦所出的葉春秋有了出息,三叔和三嬸,怕也存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心,只是他們又不好來聯合縱橫,索性就讓葉俊才來了。

  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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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觀棋不語真君子

  跟葉俊才這種小屁孩子也沒什麼可溝通的,耐著性子聽葉俊才滔滔不絕的說他與葉文葉武拿石頭砸人家的窗戶、將小貓踢進糞坑裡的事,葉春秋禁不住打哈哈。

  好不容易將葉俊才打發走,葉景心情不錯的回來,他興致盎然道:「吃飯了?葉三,葉三呢,給我添一些黃酒,嗯,春秋喝不喝?算了,你不要喝。」

  他搖搖頭,尋了葉三去取飯菜,正午的飯菜很是豐盛,自從二叔不在家,再加上縣令來訪,總總的因素合在一起,終於讓葉景父子有了老太公親兒孫的待遇。

  葉景滿面紅光的喝著黃酒,滿臉欣慰,不過他卻還是憋著,雖然這一次對葉春秋刮目相看,讓他突然對葉春秋更加寄以厚望,可是他轉眼又想,不可讓葉春秋太過自滿,所以絕口不提今日的事,只是道:「春秋啊,河東那塊地現在是要回來了,你下月就要府試,可不要掉以輕心,我都已經想好了,不能讓你分心,河東那百畝地邊上有一座廬舍,你大父和爹商量了一下,讓人去收拾好,明日你就到那兒去,安心的讀書,那兒清靜,沒人打擾,依山傍水,能修身養性。」

  葉春秋楞道:「爹,這是什麼意思,家裡就不可以讀書嗎?」

  葉景抿嘴笑了笑,道:「這自然是為了你好,讀書嘛,總是要收心,總之,就這麼定下了。」

  想到要去那河東,還是草廬,葉春秋一下子沒了精神,心裡不禁琢磨:「這是大父的意思嗎?大父為什麼這樣安排?就算是要去,那也理應讓他的乖孫葉辰良去。想必……是王縣令說了自己許多好話吧,讓大父對自己的態度有了改變?」

  次日清早,葉三在一邊背著一個大大的書箱,裡頭裝著文房四寶還有許多吃食,以及一些必備的書籍、換洗的衣衫之類隨葉春秋出了門。

  一主一僕穿過了田埂,一條如玉帶般的河水湍湍的擺在了葉春秋的面前。

  葉三尋了船翁過江,等到了對岸,一片平川一覽無遺,因為河水衝擊,所以兩岸都是淤泥,縣裡在這裡修了河提,河堤上有碑亭,大抵上是撰述了當初某縣令修河時的功績,沿著河堤楊柳依依,往前一些,就是葉家的百畝土地了,幾座孤零零的草廬便矗立在其間,莊客聽說葉家少爺來了,紛紛來見,這裡有三戶人家,現如今都是葉家的佃戶,住得不遠。

  此時,只見在田埂處,一個披頭散髮的六七歲娃娃撅著屁股不知在泥裡掏弄著什麼,一個莊客的妻子發出殺諸似的嚎叫:「虎頭,再玩泥巴便打死你。」

  葉春秋打了個冷顫,這位婦人的音量,讓他對所謂的清靜讀書不抱什麼希望了。

  一旁的莊客顯然是曉事的,知道自己婆娘的聲音嚇著了這位金貴的小少爺,於是怒容滿面地衝上去嚎叫:「你這臭娘們,叫什麼叫,叫什麼叫。」

  那婆娘水桶腰,一臉橫肉,不肯示弱的聲音更加淒厲:「你也在號喪,你可以叫,我為何不能叫。」

  「啊……你這臭婆娘……」莊客二話不說,從柴門抽了籐條就要打。

  那婆娘便滔滔大哭:「趙大虎,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又打我,我和你拼了。」肥碩的身子衝過去,一把將莊客撞倒,然後是摳眼、咬耳朵、撩陰。

  葉春秋看得目瞪口呆,另外兩個莊客急了,便衝著罵:「趙大虎家的,你們這是做什麼,小少爺在呢,明年加你們租,啊……呵呵……春秋少爺,我們先給春秋少爺安頓吧,他們打個半時辰也就和睦如初了。春秋少爺讀書的柴院可是當年黃老爺讀書的地方,黃老爺曉得嗎?哎呀呀,這是咱們的奉化的文曲星下凡,中了進士,現在做了好大的官。」

  原來這地方是原來黃家子弟讀書的地方,現在田地給了葉家,連這讀書的草廬也就一併相贈了。

  葉春秋進了草廬,裡頭倒是乾淨,顯得一塵不染,書架、書桌應有盡有,牆面上還懸著幾幅發黃的書帖,大抵是書山有路勤為徑之類的話。

  雖然外頭還在吵鬧,不過這裡還算是滿意的,葉三已經開始收拾起屋子了。

  葉春秋決心出去走走,待他出門的時候,外頭的趙大虎和他婆娘突然消停了,然後那婆娘\'彬彬有禮\'地來致歉:「春秋少爺,是我們沒規矩,衝撞了少爺,還請少爺見諒,少爺膚色真好,長得也好看,真像是天上……啊……我想起了,當初的黃老爺,十幾年前在這裡讀書時,也是這樣的好相貌,黃老爺待人很和氣,我記得……」

  趙大虎怒氣衝衝地道:「你看上了黃老爺是不是?我說為何你還在做姑娘的時候總是慇勤的來這兒看我。」

  婆娘一插手,叫罵道:「是啊,是看上了,可黃老爺瞧不上我,可憐我只能嫁你這粗貨。」

  漢子又要打,葉春秋哭笑不得地道:「喂,能不能給我一點薄面,要打,到河下游去,眼不見心不煩。」

  漢子聽了葉春秋的話倒是不好動手了,只得賠笑:「春秋少爺說笑,是我失了禮數,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婆娘二話不說,抬腿就把漢子踹翻在地,道:「再胡說,撕了你不可。」

  「哎喲喲,沒法活了,春秋少爺你看看,你們讀書人說的話真是至理啊……」

  葉春秋心裡說,是啊,是啊,我們讀書人還說過,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我還是躲一躲才好。便道:「我到遠處去走一走。」

  葉春秋心在淌血,悲催啊……在這裡讀個鬼書。

  沿著河堤一路上去,卻見前方是一處桃園,葉春秋心裡不由在想:「這又是誰家的地?竟是這樣的奢侈,這樣的好地拿來做桃林。」

  信步進去,此時桃花早已謝了,只剩下許多光禿禿的枝椏。

  不遠處便見一處小亭,亭裡很蕭瑟,卻看到一個孤零零的人影。

  居然還有人……

  葉春秋頗覺得詫異,等上前去,發現是個五旬上下的人,穿著一件孝服,蜷身坐著,眼睛正盯著石墩上的一個棋盤,沉吟不語,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葉春秋的存在。

  此人是在戴孝,看來是家裡有近親過世了。

  葉春秋恍然大悟,在這個時代,披麻戴孝是天大的事,一些士紳人家,為了守孝更是到了變態的地步,足足三年不見外客,謝絕聲樂和酒肉,過著最樸素的生活。

  只是看到石墩上的棋盤,葉春秋笑了,居然是像棋,話說這年頭雅士都玩圍棋的好嗎?

  好吧,只是一個人下,也有意思?

  仔細看下去,卻見這人皺著眉,手捉著黑紅的棋子左右搏殺,葉春秋對像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過顯然楚河漢界的雙方是殺得不亦樂乎,很是慘烈。

  「有點意思。」葉春秋莞爾笑了。

  話說……這樣左手打右手,好像也不失為自娛自樂,不如自己也弄一副象棋來,玩左右互搏的遊戲,反正也是無聊透頂。

  正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帽的人端了一壺暖酒來,遠遠看到自家老爺身邊站了一個少年,頓時愕然,快步到了亭子裡,低聲斥道:「哪裡來的野孩子,快走,快走,莫要打攪了我家老爺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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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士可殺不可辱

  葉春秋道:「我只看看,又沒有礙著你家老爺。」

  本來是想走的,偏偏這個僕役態度可憎,像極了趾高氣昂的葉俊才,尼瑪……我個頭小,也沒必要總是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對吧。

  「不許看,快走,再囉嗦,可要打人了。」僕役捋起袖子,揮動拳頭,當然,更多隻是想嚇唬嚇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老者方才醒悟了什麼,愕然地抬眸,看了葉春秋一眼,道:「來福​​,莫要打人,打發了就是。」

  態度之中帶著倨傲,彷彿全天下人,他都不放在眼裡一樣,這是將葉春秋當螻蟻了。

  葉春秋眼珠子一轉,朝老者作揖道:「小子葉春秋,誤入此地,見先生在此下棋,不禁駐足一觀,打攪了先生的雅興,實在該死。」

  對付這種人最大的武器,往往就是禮貌,尤其是葉春秋這樣的年紀,少年人話說到這個份上,那老者果然是老臉微紅,似乎也覺得有些無禮過甚,便點點頭:「姓葉?河西葉家的?噢,不必多禮,去吧。」

  看來河西葉家似乎在他眼裡並不太值得尊敬,語氣雖然緩和了一些,也不過是敷衍罷了。

  葉春秋只好點頭,轉身要走的樣子,那老者又低頭去看棋盤了,身後的僕役為老者斟酒,見葉春秋落寞而去,鼻孔裡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鄙視我啊……

  葉春秋心裡無語,他眉頭一挑,他可不是吃素的!

  於是葉春秋又旋過身去看向老者,那僕役見葉春秋\'去而復返\',不禁慍怒。

  葉春秋一臉欠揍的樣子道:「先生,小子誤入此地,衝撞了先生,真是萬分該死,本來小子這時候理當要走的,俗話說……」

  那老者已經抬頭,有幾分不耐煩的樣子,寬大的孝服微微一顫,他收回了落棋的手。

  葉春秋繼續說:「俗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不過小子方才看了這殘局,實在是技癢,忍不住總要討教一下。」說著葉春秋跨前一步,手中捉起方才老者下的紅子,將一枚紅炮放回原位,卻是直接推車上前:「你看,方才紅子若是如此,必定要吃虧,不妨上車將軍。」

  老者頓時愕然,仔細去看,果然是自己有所疏忽。

  他哪裡曉得,葉春秋因為有光腦,只需大致掃一眼棋局,便能立即分析出最佳的落子,只是想到自己的疏忽是被一​​個小小少年捉住,不禁有些惱怒:「噢,知道了,看來你也是棋藝精湛,快走吧。」

  哎呀……這老傢伙人品不行啊,自己指出他的錯誤,他居然還這樣趕人,心胸狹隘。

  葉春秋笑得很純潔,他很享受老者羞憤的樣子,又道:「不過黑子也不是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要對付紅子,不妨立即相走田,而後……先生你看,直接上推卒過河……」

  老者老臉陰沉下去,你以為就你懂嗎?難道老夫不知道?

  偏偏伸手不打笑臉人,碰到這麼個熱心少年,讓他無力發作,這傢伙越庖代廚,還上癮了。

  只見葉春秋此時又搖頭道:「不好,不好啊,這樣的棋局沒什麼意思,我這裡有一個殘局,先生要不要看看?」

  「……」老者被這熱情的架勢嚇住了,若是平日遇到這種觀棋觀著觀著就把自己當主角的傢伙在這裡指手畫腳,早就讓僕人將這不要臉的打出去了。

  葉春秋捋起袖子,很認真地將現在的棋局打散,而後擺出了一副殘局。

  老者本來惱怒想要爆發,可是看到棋盤上的殘局,卻是愣了,黑子一方几乎是穩操勝券,而紅子一方呢,卻只餘下了寥寥數子,眼看著就要被將軍,紅子幾乎是必死之局啊。

  葉春秋笑吟吟地道:「先生覺得,紅方勝,還是黑子會勝呢?」

  老者滿不在乎的樣子:「自是黑子。」

  葉春秋笑道:「那麼不妨先生來試試看。」

  一聽到要自己去試試看,老者頓時惱怒,這種穩操勝券的殘局有什麼試的,自己就算勝了,那也是勝之不武。

  偏偏葉春秋道:「若是先生勝了,小子立即就走。」

  一聽葉春秋的口氣,倒像是自己會輸一樣,老者怒極反笑,便好整以暇地喝了杯溫酒,也不打話,直接架起一枚車向前推進——將軍。

  然後他含笑抬頭,心裡得意的想:「小孩子,你輸了。」

  葉春秋臉色平靜,卻是直接一個士推出,卻是道:「先生,你輸了。」

  「啊……」老者一看,頓時愕然,果然……自己的將軍被在葉春秋化解,反而是自己被反將,而且輸了個徹底。

  這……是什麼局。

  他哪裡知道,這種殘局在後世最是流行,街邊上一群人靠著這種殘局專門騙人錢用的,表面上黑子是局面大好,幾乎是必勝之局,而實際上卻是必輸無疑。

  葉春秋的光腦裡,不知蒐羅了幾千幾百種高難度的殘局,要虐他,還不是跟玩一樣。

  老者苦思冥想,居然無計可施,他便索性道:「重來。」

  又將殘局擺好,這一次不用車,而是架炮,又是將了葉春秋的軍。

  葉春秋卻只是呵呵一笑,相走田,又是反將。

  又輸。

  怪哉!

  老者眉頭皺緊,手中捏著棋子,反覆摩挲,竟發現又是必死之局,毫無勝算,這……分明是自己佔據了明顯的優勢啊。

  他足足沉思了小半時辰,不由苦笑道:「不如重來,老夫再試試。」這一次語氣緩和了很多。

  葉春秋卻是站起來,他看到老者的奴僕這時候也側立一旁,焦灼的看著自己的主人,顯得憂心忡忡。

  嘿……打的就是你這惡僕的臉啊。

  葉春秋心裡想笑,卻是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時候不早,小子要回去吃飯了。」

  老者一看天色,果然天空晦暗不明,桃林本就蕭條,如今更是瀰漫著森森的氣息,他只好道:「好吧,你這殘局倒是很有意思,正好,老夫回去好生琢磨一夜,明日我們再戰。」

  再戰?

  葉春秋溫雅淡然道:「不來了,下棋只是雜業而已,小子要讀書,恐怕不能來了。」

  方才趕我走,現在卻說明天再來,明天再來就見鬼了,就是要讓你百爪撓心。

  老者臉色一僵,也不好說你別讀書了,好好跟我下棋,這話說出口,多半葉家幾十口人要扛著鋤頭殺到桃園來拚命的,誤人子弟啊,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誤。

  偏偏他總是心懷不甘,不由道:「若有閒暇時便來,老夫在此恭候。」

  葉春秋卻是笑了笑,起身作揖:「府試在即,當真來不了,望先生見諒,告辭!」

  老者目中流露出詫異,這個半大的孩子,居然已經過了童子試,即將要參加下月的府試了嗎?他一時無言以對,葉春秋已是徐徐而去,看著葉春秋的背影,老者目光又陷入了殘局之中,左右互搏,竟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開。

  天色暗淡下來,僕役忍不住道:「老爺,天色不早……」

  老者這才驚覺,不由苦笑:「去打聽打聽,那是葉家的哪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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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虎狼藥

  住在河東的草廬裡,生活總有諸多的不便,尤其是那趙大虎夫婦,總是打得驚天動地,讓葉春秋睡覺都不安生。

  隔三差五,葉家便會送一些東西來,葉三近來倒是和莊客們打得火熱,葉春秋也懶得理會這些,他心思在府試上,所以也不再走動,更懶得去那桃園。

  可是等到第三日的下午,桃園那兒卻是來了人,正是那個起初嘲笑葉春秋的僕役,那僕役提了些禮物來,口稱:「小人見過春秋公子,春秋公子還在苦讀嗎?我家老爺日夜盼著春秋少爺去桃園,不知春秋少爺什麼時候有閒?」

  葉春秋已經將這事忘了,不曾想那個老者居然還惦記著自己,他不禁苦笑,道:「我要讀書,開考在即,若是我爹曉得我在這與人下棋較技,非要打死我不可。」

  那僕役頓時臉色陰沉下來,老爺那殘局,卻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已經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就盼著和這個少年再試試,現在人家不來,還說自己有正事要做,尼瑪,你早幹嘛去了,當初趕你走的時候,你不是非要賴著和老爺研究棋藝嗎?

  「這……只需抽空一見就好,耽誤不了多少時候的。」僕役苦著臉,可憐巴巴地看葉春秋。

  葉春秋搖頭道:「這可不成,若是府試中了還好,若是不中,族親們豈不是要怪在你家老爺身上,說你家老爺荒廢了我的學業?」

  僕役忍不住失望起來,只好泱泱道:「那麼就叨擾了,告辭。」

  他一臉失望地出了廬舍,口裡忍不住咕噥幾句:「神氣什麼,你以為你們葉家……」

  他哪裡曉得,自己的一句牢騷話,卻被草廬裡的葉春秋聽了個真切。

  這人嘴真賤,不去會晤你家老爺,就要口出惡言,人品敗壞啊。

  一念至此,葉春秋坐不住了,推開柴門,叫住那僕役:「且慢。」

  僕役本是要走,聽葉春秋叫住他,忙是興沖沖地回來:「春秋少爺……莫非……」

  葉春秋眼睛帶著幾分冷然地看著他,他最討厭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惡奴,道:「你家老爺既是盼著與我切磋棋藝,奈何我卻無法親自登門請益,不妨這樣,我畫幾幅殘局,與你家老爺看看。」

  僕役精神一震,這姓葉的不肯去,回去確實不好交代,現在葉春秋肯用書信來切磋,總算能給老爺一點安慰,於是喜滋滋地道:「這樣最好,有勞春秋少爺了。」

  葉春秋心裡想笑,你這個笨蛋,本來你家老爺就因為一個殘局要死要活、茶飯不思,現在再給他幾副殘局,這分明是虎狼藥啊,你居然還很開心,真以為撿了什麼便宜嗎?

  沒文化……真可怕啊。

  當然……讓你這惡僕記住一點教訓也好。

  葉春秋二話不說,回到草廬準備好筆墨紙硯,畫出幾幅殘局來,又修書一封,書信之中自然客氣無比,只說自己慚愧,不能當面請益,還望見諒云云。

  坑人歸坑人,可是禮數卻是要周全的。

  將書信交給那惡僕,惡僕喜笑顏開,忙不迭的致謝,便興沖沖地告辭而去。

  …………

  次日一清早,葉春秋打著哈哈起來,今兒倒是難得,住在附近的趙大虎夫婦居然沒有爭吵,葉春秋日上三竿才起來。

  他洗漱之後,遠遠看到遠處阡陌處有幾個壯丁抬著籐轎徐徐而來,等籐轎走近了,那老者從停下的轎裡出來,老者一臉疲憊,眼窩深陷,顯然這幾日都沒有睡好,他看到了草廬前洗漱的葉春秋,眼睛一亮,忙是上前道:「可是葉賢侄嗎?葉賢侄功課作得如何?噢……老夫只是途經此地,順路來看看。」

  還途徑此地……葉春秋心裡想笑。老先生的來意,葉春秋當然懂,本來一個殘局就已經讓他神魂顛倒,現在又送了幾副去,只怕這個時候,老先生已經要瘋了。

  葉春秋一臉驚訝的樣子道:「先生遠道而來,小子未能遠迎,實在該死。」

  老者無語,這少年客客氣氣,卻總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熱絡不起來,他訕訕道:「不知賢侄現在有閒嗎?不妨你我對弈一局。」

  「啊……」葉春秋一副驚訝和遺憾的樣子,道:「我還要看書,府試越來越近,小子心裡實在沒底,不過……」他為難地繼續道:「不過若是先生當真要下,小子作為後生晚輩,即便偶爾荒廢一些學業,也該奉陪的。」

  話說得很好聽,卻是一枚十足的軟釘子,你要下棋是嗎?沒關係,我不讀書了,陪你下好不好?

  有誠意嗎?當然很有誠意。

  只是……老者的老臉不禁抽搐,他一個大老爺們,好意思讓人家一個少年讀書人不務正業,陪著自己下棋?

  傳出去是會讓人戳脊梁骨的,老者訕訕道:「啊……不必……不必……老夫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你好生讀書,不要辜負了你家父兄祖輩的期望,老夫方才說了,只是途徑此地,呃…舉業要緊。」

  他口裡這樣說,卻是挪不動步,心裡癢啊,滿腦子都是那一副副的殘局,讓他欲罷不能。

  偏偏又不好叨擾,最後咬咬牙道:「好生用功,老夫還要拜訪故友,告辭。」

  他泱泱而去,心裡五味雜陳,滿是遺憾。

  葉春秋反而有些不忍了,他沒有痴迷過什麼,卻是知道像那種沉迷於某種愛好之人的心情,葉春秋差點想要將老者叫住,那去遠的老者卻被那隨身帶著的惡僕攙住,惡僕道:「老爺,這葉家的……」

  後頭的話聽不甚清了,葉春秋卻也曉得那人嘴裡吐不出好話,心裡禁不住一笑,肚子餓了,還是果腹要緊,他家老爺能不能解得開那些殘局,和我有什麼關係?

  ……

  老者已上了籐轎,臉上鬱鬱不樂,有一種抓狂的衝動,看著那少年已回了廬舍,曉得今日是要空手而歸了,哎……今夜看來又要苦思冥想一陣了,念及於此,心裡莫名煩躁,為什麼就解不開呢,不如……

  他心念一動,道:「來福​​。」

  「老爺有什麼吩咐。」

  老者坐在轎裡撣了撣自己孝服上的灰塵,不露聲色地道:「打道回府,噢,這幾日,你去南京一趟,老夫要修書一封,與松山兄討教一下棋藝。」

  來福忙道:「是。」他心裡知道,老爺這是無計可施,只好尋自己的棋友協助了,想到那少年居然用幾副殘局讓自己老爺茶飯不思,他心裡不禁有些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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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府裡有人

  葉春秋隨著葉景回到了葉家,剛剛進門,門子便道:「太老爺聽說今日春秋少爺回來,說讓春秋少爺去太老爺那兒用飯。」

  葉春秋知道老太公也很看重自己在這次府試中的表現,便和葉景分道揚鑣,去尋老爺子。

  葉老太公的病好了,顯然精神矍鑠,尤其是大房孫子去了河東讀書,二房的大孫子也很爭氣,每日都在府中刻苦讀書,有閒就來這裡陪伴自己,本來老太公是不想見葉春秋的,祖孫二人畢竟還有隔閡,可是想到王縣令上次說的一些話,讓他陡然對葉春秋抱有很大的期望,還是見一見的好。

  葉辰良也早就來了,葉辰良比半月之前要沉穩了許多,臉上的青腫也消了,在老太公面前更加乖巧。

  葉春秋進來,給老太公行了禮,又對葉辰良作揖:「大兄好。」

  老太公樂了:「瘦了……在河東那兒讀書想必很辛苦,不過河東那兒曾是黃御史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去去也好,沾沾他的文氣。」

  對黃家葉老太公不再憤憤不平了,兩家似乎有修好的意思,前幾日,黃家還送了一些禮來,讓葉老太公心裡好受了許多。

  葉辰良對葉春秋只剩下了滿腔的妒意,葉春秋竟然能去河東讀書,這個大腳婦人生出的兒子,真是糟踐了那一處幽靜的地方。

  葉辰良幾乎可以料定,葉春秋依然還是那個渣渣,可是他為何會中案首,為何會有那麼多優異的表現呢?

  不及多想,葉辰良順著老太爺的話道:「大父,春秋越來越懂事了,我聽說,他在河東很用功,這一次府試是必中的,說不準,又能中一個案首呢。」

  葉春秋心裡笑了,這個大兄是在擠兌自己呢,即便是中了一個縣試的案首,可是奉化縣畢竟不是文風鼎盛的地方,至少近幾十年,還沒有一個奉化的縣案首成為府試第一,葉辰良故意這樣說,分明就是捧殺啊。

  老太公聽了卻是很高興,不斷的捋須,笑著說:「若是如此,那就真正光耀門楣了,辰良也要好好努力。」

  用飯的時候,葉辰良不斷道:「大父,我要多多向春秋學習,春秋懸樑刺股,讀書很用功。」

  葉春秋笑嘻嘻地道:「大兄用功比我多,我哪裡比得上。」

  哼哼,捧殺吧,捧殺吧,隨你怎樣捧殺,反正不掉我一塊肉。

  用罷了飯,又是喝茶,老太公勉勵了一番,才讓二人回去,於是葉春秋和葉辰良告辭出去。

  出了老太公的院落,葉辰良叫住葉春秋,道:「春秋,春秋,你是明日成行嗎?我舅舅明日派車馬來送我們去寧波府,啊呀……不知道有沒有位置,我得去幫你問問,最好你隨我一道去,沿途也有照應。」

  葉辰良的娘舅在寧波府裡公幹,雖然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書吏,不過據說混得還算不錯,聽說自己的外甥要進行府試,便叫了人來接。

  「哦。」葉春秋也不知道自己父親會有什麼安排,葉辰良雖然假惺惺的,卻也沒有必要戳穿他赤裸裸的炫耀之情:「大兄若是有位置,同去也好。」

  葉辰良眉飛色舞,道:「同去就好極了,我正有許多的學問要請教你,你和我是兄弟,你現在是縣案首,我也與有榮焉,前幾日我修書給了幾個外縣的朋友,一直都在稱讚你的學問,等到了寧波府,為兄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認識。」

  葉辰良一下子改變了態度,葉春秋假若當真只有十一二歲,怕是早就被他蒙了,偏偏葉春秋兩世為人,你這種小伎倆,還敢班門弄斧,撲街去吧。

  反正他說什麼,自己就應什麼,葉春秋痛快地答應下來:「好極了。」

  見葉春秋告辭去遠,葉辰良看著這個個子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堂弟,眼眸裡掠過一絲冷色。

  哼……看你的運氣能到什麼時候!

  次日清早,葉景便來叫喚:「春秋,春秋,快起來,要去府城了,二房那兒叫你速去呢。」

  葉春秋迷迷糊糊地起來,聽到二房那邊叫自己動身,想不到葉辰良果然是\'言而有信\',當真叫上自己同去。

  不過,這位總想給自己挖坑的堂兄又在玩什麼花樣?

  也罷,先起了再說。

  葉春秋洗漱、穿衣,葉景一直在外頭等,早給他準備好了行囊,葉三也及時到了,既是去府試,路途可比去縣裡遠得多,葉三正好可以沿途照料。

  臨行時,葉景不斷囑咐,道:「荷包裡有些散碎的錢,你平時花銷用的,在你的包袱裡則有三兩銀子,可用來應急,葉三那兒​​也藏了一些錢,他照料你起居不妨事。真要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遇到了什麼難事,跟你堂兄打個招呼,他們總能想辦法妥善處置,人在外頭,卻不可滋事,莫要與人發生口角,那兒不是奉化,許多事,家裡也是鞭長​​莫及。曉得了嗎?時候不早了,本來為父想托葉虎趕車送送你,不過既然辰良那兒約你同去,你和良辰相伴也好,快去吧。」

  葉春秋帶著葉三匆匆到了中門,外頭果然已經有了兩輛大車,前頭的車裝飾得倒還尚可,後頭那輛就慘不忍睹了,連個車棚都沒有,上頭還堆砌著一袋袋的糧食,麻布上碩大的寧波通判廳的字樣。

  還是官車……

  葉春秋哭笑不得,聽到動靜,前頭的車已是掀開了簾子,露出了葉辰良人畜無害的臉,他驚喜道:「春秋,等你很久了,你瞧,我阿舅的車昨夜才到,正好寧波府要來這兒收些糧,娘舅便託人調了兩輛官車來,只是可惜得很……」他一臉遺憾的樣子:「只有兩輛車,這輛車我要堆放書籍和行李,還要在車裡看看書,只怕容不下你,你坐後頭那輛車吧。」

  葉春秋頓時惱火。

  後頭這輛車能坐人嗎?你寧願放行李也不肯讓我坐,若是去縣裡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去的是寧波,要趕幾天的路,一路日晒雨淋,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難道讓我蜷在氈布里?

  葉辰良看葉春秋的臉拉下來,心裡卻是繃住笑。

  他滿是為葉春秋遺憾的口吻:「春秋,你先委屈委屈,半途若是下了雨,我讓你在我的車裡躲躲雨,你看,這可是官車,是寧波通判廳的車馬,尋常人哪裡坐得到,縣老爺的轎子也沒這樣舒服呢,快走吧,再不走,天夜之前就趕不到奉化縣安頓一晚了。」

  葉春秋才不信半途上若是真的下了雨,葉辰良會讓他進自己的車裡躲雨,這個大兄的小雞肚腸,他早就見識得多了,葉春秋撇撇嘴道:「算了,大兄先去,我隨後讓葉虎送一送。」

  葉辰良笑了:「啊……春秋不與我同去啊,不過可惜葉虎清早便出了門,我娘讓他趕車去臨縣採買東西了,明日晚上才回來,那個時候,就算春秋要出發,怕也來不及。春秋啊,我們是去寧波府試,又不是去享清福,只是讓你將就幾日而已,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必現苦其心志……」

  原來他早就謀劃好了,先是說讓自己同去,然後再借機把趕車的葉虎差遣開,葉春秋心裡惱火,卻是不露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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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承蒙垂青

  葉辰良心裡得意極了,他知道,這一次自己這個堂弟是非跟自己同去不可了,到時自己在車廂裡讀讀書、睡睡覺,中途下雨了才好,後車簾車篷都沒有,淋他個落湯雞,就算不下雨,這樣的烈日炎炎也夠他受了。

  正在這時,遠處卻有一隊車馬粼粼而來,葉辰良愣了一下,卻不知是哪裡來的車馬,便聽有人招呼道:「春秋賢侄,春秋賢侄……」葉辰良探出頭去看,竟是黃荊,黃荊從車上跳下來,道:「看來我趕得及,不是早說了坐我們黃家的車去寧波府?」

  葉春秋愣了一下,他倒是記得黃荊當初提過一次,不過那時候也只是以為隨口一說,例行的客套而已,想不到黃荊居然如此守信,果真來了。

  他上前給黃荊行禮:「黃世叔。」

  黃荊滿臉笑意道:「恰好我要去寧波一趟,本是昨日就要成行的,不過料想著你今日要去趕考,所以就多侯了一日,本來清早就要來,可惜還是被俗務耽擱了,總算還來得及,快上車。」

  這明顯是自己的親戚還不如別人家好啊。

  葉春秋忙是感謝,瞥了葉辰良一眼,見葉辰良臉色鐵青,葉辰良想要給黃荊打個招呼,畢竟葉黃兩家已經修好,而且黃家近來出了個御史,若是交好黃家,對自己很有幫助。可是黃荊眼裡只有葉春秋,看都沒看他一眼,這讓他很是沮喪,何況……黃家特地來葉家接葉春秋,更讓他妒火燃燒起來。

  哼……有什麼了不起,黃家的車,哪有我娘舅的官車好坐,他心裡這樣安慰了自己一句。

  葉春秋正待要上車,一面和黃荊寒暄,葉辰良放下簾子,也準備催促車伕前行。

  誰知遠處傳來馬蹄聲,只見一個差人氣喘吁吁地飛馬而來,大叫道:「哪位是春秋少爺……」

  葉辰良又禁止住不動了,他忍不住掀開簾子,見一個差役模樣的人勒住了馬,道:「我家縣尊聽說春秋少爺要去趕考,說是待會兒過奉化縣的時候可在縣裡下榻一日。縣中劉教諭明日也要去寧波府城公幹,劉教諭也吩咐,說是到時候與春秋少爺同去。」

  「啊……」葉辰良一下子愣住。

  王縣令這是吃了迷魂湯嗎?春秋這個小童生要去趕考,他也關注……還有……劉教諭必定是個馬屁精,他湊個什麼熱鬧。

  不過……王縣令對於葉辰良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存在,至於劉教諭,雖只是個八品的學官,可是葉辰良想要和劉教諭說上話,那至少也得過五關、斬六將成為了秀才,這才有了到教諭面前拱手作揖自稱學生的資格,這對葉辰良來說,也是高不可攀。

  葉辰良咬著脣,臉色陰沉得可怕。

  那一邊葉春秋應下了差役,便回身過來,對葉辰良道:「大兄,本來我還想和你同行來著,只是黃世叔熱情相邀,明日又要與劉教諭同行,真是天公不作美,春秋先行一步,大兄,到時候我們寧波再會。」

  葉辰良很是惱火,卻又礙著黃荊在,很是尷尬:「去吧,去吧,到了寧波,我住在娘舅家,到時候來會你。」

  ………………

  黃荊對葉春秋一路很是照顧,跟他同處,倒是很愉快,當然……葉春秋心裡也知道,黃家和自己的感情是建立於利益共生的基礎上,自己唸的那首詩已經傳開了,那位黃御史現在獲得了剛正不阿、公私分明的美名,對於黃御史來說幫助極大,將來吏部若是功考,肯定是有黃御史好評的,畢竟這樣好名聲的御史,若是你給他一個差評,必定會招致非議,還不如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也跟著沾一點光。

  官僚體系中的許多潛規則,葉春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過從黃荊對自己熱絡的態度來看,顯然他想繼續將這段佳話保持下去,葉家和黃家的關係越和睦,那一段公堂上的故事方才更引人矚目。

  夜裡在縣裡住下,葉春秋和黃荊一道去拜謁了王縣令,王縣令很是高興,狠狠地勉力了葉春秋一番。等到次日的時候,劉教諭的轎子便到了黃家的別院,葉春秋現在只是童生,只有將來考上了秀才,方才有和劉教諭打交道的機會,現在卻有了同行的機會,先接觸接觸這位未來的\'恩師\',也是一件好事。

  劉教諭和藹可親,也很健談,不過說話時總是要搖頭晃腦,脖子又是細長,葉春秋經常很擔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腦袋搖下來,所以儘量不敢去詢問什麼,否則一旦滋長了他的談興,他又要劇烈的晃著腦袋之乎者也一通,這尼瑪的要是釀成了人間慘劇,葉春秋會感覺很內疚。

  好在劉教諭和葉春秋同行,不過是因為王縣令對葉春秋的關注,他也沒心情天天跟個小屁孩說許多話,倒是黃荊與他年齡相仿,總是有許多的話題。

  葉春秋也只是同行時靜聽,聽他們說起各地的風俗,還有一些寧波今年府試的事,自然不免還有男人們永遠離不開的八卦:「據說知府與同知大人關係不睦,前幾日周知府當著諸官的面訓斥了通判廳的幾個書吏。如此看來,柳同知定是惹得周知府不快了。」

  「這是當然,自古以來主官與副官哪有和睦的,況且柳同知在南京也有一些關係,他是不甘寂寞之人,自然不怵周知府,但凡一府之地,同知若是背後有人撐腰的,往往就是龍爭虎鬥。哎……神仙打架,惹得各縣都猜疑,本來這次公幹王縣令是要親自去的,就是礙著寧波府主副官的不寧,索性就或躲在縣裡,差遣老朽去,此番去寧波,卻又不曉得會平添什麼事端,好在老朽人微言輕,倒也不必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且看他們各使手段就是。」

  黃家出了個御史,所以對於浙江官場的任何舉動黃荊都極為關注,他瞇著眼:「寧波府的雞犬不寧,據說和南京的一些事牽扯不清……」

  劉教諭搖頭道:「這些糾葛,哪裡說得清,也罷,老朽只做木雞就是,袞袞諸公的事,與我何干?」

  「哈哈……」黃荊也被劉教諭的態度逗笑了。

  尼瑪……這也好笑嗎?

  葉春秋覺得\'大人\'們的世界太複雜,或者說,從前習慣了被葉俊才追著揍,天天跟大兄勾心鬥角的,早已習慣了那種家裡長短,現在突然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總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當然……連劉教諭這樣的官都上不得那種袞袞諸公們鬥法的檯面,更別提現在的葉春秋。也罷,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葉春秋又想到自己似乎實在沒有讀書的必要,自己有光腦呀,好吧,一心只假裝讀聖賢書,其實練字才最是要緊。他躲在車轎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抱著手枕頭,瀏覽著光腦之中關於這個時代的種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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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力爭上游(新書求支持)

  走走停停,過了三五日,寧波城便在眼前了。

  與奉化那樣的小城郭相較,寧波堪比北上廣,這裡本就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轉運中心,無數的使節都在這裡登陸,同時又是浙東第一大城,還未進城,外城就已是街巷密密麻麻,行人如織,此起彼伏的街絡繹不絕。

  劉教諭要去府學公幹,便提早和黃荊分道揚鑣,越是靠近城裡,馬車便越發難行,黃荊索性舍了大車,與葉春秋帶著幾個僕役同行,進入了寧波城裡,在一處客棧下榻下來。

  府試還有兩三日,時間很是充裕,不過葉春秋是懶性子,不願意出去走動,在客棧休息了一日,葉三興沖沖地衝了進來道:「少爺,少爺,今兒我又瞧見周夫子了。」

  又是他,他怎麼像是陰魂不散似的,在縣試的時候出現,到了府試又出現。

  葉春秋一時也想不明白,恰在這時,客棧的樓下有人叫喚:「春秋,春秋……」

  是葉辰良的聲音,對這個大兄,葉春秋是徹底心冷了,若不是他在下面叫得急,真不願理會他,他懶洋洋地出了自己的房門,從樓梯處往下看,便見葉辰良帶著幾個書生在下頭候著。

  葉辰良一看到從樓梯間處探出頭的葉春秋,立即驚喜道:「春秋,快下來,不要怠慢了幾位朋友,這幾位都是鄞縣的童生,他們聽說你的大名,都來會你。」

  書生之中,有個二十歲上下的人搖著扇子,一臉的不耐煩,不由道:「春秋賢弟便是奉化縣的案首是嗎?我叫陳蓉,幸會,幸會。 」

  葉春秋下了樓,彬彬有禮道:「陳兄你好。」

  葉辰良笑呵呵地在旁介紹道:「陳兄和你一樣,都是案首,你是奉化縣案首,他是鄞縣案首,哈哈……這豈不是緣分嗎?」

  葉春秋心裡說,整個寧波府十幾個縣案首呢,哪裡來的這麼多緣分。

  陳蓉眉毛一挑,傲然道:「奉化縣的案首,想不到如此年輕,這就難怪春秋賢弟放出話來,說是今年的府試案首非你莫屬,愚兄聽了這話,所以特來向春秋賢弟請教。」

  他話音落下,身後的幾個鄞縣都不約而同地冷笑起來。

  鄞縣是寧波府的府治之地,相當於浙江省的杭州城,也正因為如此,這裡的人口最多,學風自然也是最盛,歷來府試案首都是花​​落鄞縣,幾乎沒有任何例外。

  現在聽說一個奉化縣的小屁孩子,居然大言不慚,篤定了這次府試必定​​名列第一,鄞縣上下都同仇敵愾起來。

  陳蓉是鄞縣的案首,這次對府試案首也是志在必得,所以聽了消息,便怒氣衝衝的趕來,想要稱一稱葉春秋的斤兩。

  葉春秋明白了,也不知是哪個嘴賤的傢伙到處打著自己的名義去胡說八道,以至惹來了這些麻煩,葉春秋眼角掃視了一眼葉辰良,心裡知道這個搬弄是非的人多半是自己這個大兄,葉春秋心裡冷到了極點。

  見葉春秋默然無語,陳蓉冷冷道:「春秋賢弟為何不發一言,莫不是看不起愚兄嗎?」

  言辭之中,咄咄逼人,何況他們又是本地人,更是帶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葉春秋淡淡道:「指教就不必了,我一路從奉化來,旅途勞頓,要睡覺了,幾位走好,不送。」

  現在解釋什麼也沒有意思,這群小屁孩,別看年紀都比自己大得多,卻多有少年人的盛氣,自己無論如何解釋,人家也未必肯諒解,那就懶得理他們。

  葉辰良不禁道:「春秋,你怎麼能這樣對陳兄說話,陳兄是想和你交朋友,你……你……」

  葉春秋的臉色徹底冷下來,老虎不發威,你這是當我病貓啊,他盯著葉辰良,今日這個少年,眼神竟是突然變得可怕起來,那小屁孩慣有的渾渾噩噩,卻多了幾分錐入囊中的銳利,葉春秋厲聲:「葉辰良,你鬧夠了嗎?」

  葉辰良竟是覺得眼前這小小身體裡迸發出了一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他不禁後退一步,不由自主地期期艾艾道:「你……你……我是你的兄長。」

  葉春秋臉上的怒容卻是突然一閃即逝,撇撇嘴,不屑於顧的樣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兄長,就理應做出兄長要做的樣子,你姓的是葉,何故要幫襯著外人來訓斥我?你們既然認為我放出什麼豪言,說什麼府試頭名非我莫屬,那麼就這樣認為好了,是不是頭名,等放榜之後便能見分曉,幾位兄臺,春秋不過是僥倖中了個縣試的案首,想要來向我討教,我卻是汗顏之至,就不奉陪了。我累了,該多睡覺才是,怠慢了諸位,還請見諒,告辭。」

  然後作揖,蹭蹭的上了樓,接下來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啪的一聲將門關上。

  樓下的幾人都是面無血色。

  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人,葉辰良的臉上閃過得逞的意味,低聲道:「真是不曉禮數。」

  陳蓉森森的抬眼看了那空蕩蕩的樓梯間,抿了抿嘴,冷聲道:「奉化縣的人讀書未必好,可是脾氣卻都大得很,大家聽到他的話嗎?他說我們要這樣認為就這樣認為好了,這顯然是當面承認了府試案首非他莫屬,還說要去睡覺,哈……大天光的,說要睡覺,這分明是說他睡覺也能做拔得頭籌,也罷,如他所言,放了榜,方知深淺,陳某倒是拭目以待,且要看看,奉化縣出了怎樣的人物。」

  幾個童生也都鼓譟起來,怒容滿面的樣子,譏諷道:「不曉得天高地厚,歷來就沒有奉化人做寧波案首的事。」

  「小小年紀,這樣猖狂,以後還了得。」

  葉辰良居然臉紅了,他原本是想鼓動著鄞縣的人看看這個堂弟的笑話,誰知陳蓉卻是連奉化人都一併鄙視起來。

  陳蓉鄙夷不屑地收了自己的扇子:「罷,不過是個狂生而已,縣試還可以靠運氣,可是到了府試,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一切等府試後放榜了再說。」

  於是眾人笑罵著擁簇陳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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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好好考

  府試與縣試的規則差不多,報名、結保以及考試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只是考場是在寧波府的貢院舉行,主考是知府大人。

  相比於縣試,府試要考的內容要多一些,足足需要考四天,住宿的棉被也由考場提供。

  據說那裡的棉被臭不可聞,葉春秋想到四天要囚禁在考場裡,心裡就禁不住的哆嗦。

  那裡理應和豬圈差不多啊。

  既然如此,在此之前當然要有所準備,比如,多吃幾頓好的,權當是斷頭飯好了。

  其實來寧波後,葉春秋的生活起居都有黃荊關照,便是住客棧的銀錢,黃荊也事先墊付了,這位黃世叔也是飽練世故,可是既然受了人的好處,葉春秋對他還是心懷感激的。

  等到了開考那一日,葉三早早起來,提著考藍與葉春秋一道幾乎是衝進文廟改造成的貢院,此時卯時一刻還未到,考生倒是不多,畢竟縣試已經刷下了一批人,有資格參與府試的人不過寥寥數百人而已,天色很昏暗,只有貢院門前燃著兩團火把,卻只將夜空照亮了一些。

  葉春秋接過了葉三的考藍,打發他回去,又檢查了一遍懷裡的保書,葉春秋只是在人群中等著。

  「堂弟,你來得真是早。」身後傳來葉辰良的聲音。

  葉春秋沒有理他,繼續翹首以盼。

  想必是葉辰良沒有得到葉春秋的迴應,也是訕訕然,接著葉春秋又聽到他的聲音:「陳兄,馬上就卯時一刻了……」

  陳蓉的聲音道:「噢。」回答得不鹹不淡。

  葉春秋彷彿感受到自己的後腦有一束視線射來,接著便聽陳蓉笑嘻嘻的道:「喲,府試的案首春秋賢弟也來了,此番春秋賢弟是必中的了。」

  他話音落下,幽暗之中,葉春秋頓時感覺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這些小屁孩子,就曉得爭強好勝,真是討厭。

  陳蓉又嘲弄地笑了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年的府試案首居然出在奉化。春秋賢弟小小年紀,真是讓人佩服之至。將來……還請春秋賢弟提攜才是。」

  逗比……

  每一次陳蓉陰陽怪氣說一通的時候,邊上的人就隨之笑起來,然後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就古怪地看向自己。

  葉春秋很惱火,大庭廣眾,你特麼的就不能閉嘴嗎?

  「春秋賢弟……」陳蓉正待要說什麼,就連邊上幾個夥伴也準備好了鬨堂大笑。

  只是這時,陳蓉眼前一花,昏暗之中,葉春秋居然到了自己身前。葉春秋放下考藍,朝著陳蓉深深一揖,然後仰首,藉著昏暗,陳蓉只看到葉春秋那依然人畜無害的純潔笑容,那雙眼眸清澈見底,不見絲毫的雜質。

  接著葉春秋道:「原來是陳兄,假若春秋當真高中案首,怕是要多謝陳兄的吉言了,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春秋飽讀詩書……」說到飽讀詩書,葉春秋臉上剎那間染上了一層紅暈,哎……騙人還會臉紅,看來我還真是很純潔呀。

  當然,別人察覺不到葉春秋這些許的異樣,只是許多人屏住呼吸,聽葉春秋繼續道:「況且又被​​家中族親寄予厚望,此番府試,是抱著取案首的決心來的。」

  許多人本來要鬨笑,此時卻都僵住了。

  在場的,哪個人不曾是用功苦讀,哪個人不是被家人寄予厚望?你嘲笑小春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難道自己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嗎?嘲笑他,豈不就是嘲笑自己?

  陳蓉臉色陰沉,他似乎也感覺到了這裡的變化,便道:「春秋賢弟既然信心十足,奉化縣第一個府試案首,只怕就要應運而生,可喜可賀。」

  分明是挑撥鄞縣人對奉化縣人的矛盾,現在鄞縣人在府試是主場,有主場優勢,考生也是最多,陳蓉是故意禍水東引,想要形成統一戰線。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道:「不過人總要有些自知之明,就怕馬前失蹄,前頭話太滿,等到放榜之後,可就不好收場了。」

  葉春秋一臉純潔道:「自知之明是有的,寧波府不知多少俊傑,春秋怎敢將所有人不放在眼裡,不過……」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他厭惡地看了陳蓉一眼,正色道:「不過總要比陳兄強一些才是。陳兄若是不服,就好好的考,否則……冷言冷語,多說也是無益。」

  別廢話,有種就在考場上壓住我,否則,閉嘴!

  一個十歲的少年說出這樣的話,有點過份,不過許多人都能聽出陳蓉的挑釁之意,除了幾個與陳蓉交好的人乾笑幾聲,顯出對葉春秋的不屑,其他人也只是冷眼旁觀的態度。

  陳蓉震怒,禁不住道:「哼,奉化的野人……走著瞧。」

  愚不可及。

  葉春秋心裡搖頭,陳蓉中計了。

  葉春秋方才的話雖然咄咄逼人,可也只是針對陳蓉而已,這是故意要讓陳蓉暴跳如雷,而陳蓉呢,卻是左一口奉化,右一口野人,這其實很容易理解,現在考試還沒開始,葉春秋和他又都是案首,所以他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優勢,唯一的優勢也不過是他是府治之地的\'城裡人\'罷了,葉春秋幾乎可以預料,激怒了這個笨蛋之後,他一定會藉此攻訐。

  可是……葉春秋已經悄然而去,懶得理會他的地域攻擊。

  方才鬨笑的人的臉都拉了下來,本來大家有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習慣,可是現在……尼瑪,我就是奉化人啊,我還是慈溪人呢,你們鄞縣人了不起?

  到了另一邊,葉春秋繼續等待,卻不妨身後有人扯了扯自己袖子,葉春秋回眸一看,這個年近三旬的考生有些眼熟,不正是當初縣試的時候,跟著大兄混在一起的一個童生嗎?

  「春秋……」這人笑了笑,帶著善意地壓低聲音:「好好考。」

  「嗯……」葉春秋朝他頜首。

  那時候看到這個人,沒少嘲笑當初連學而也背誦不出的自己,可是現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既有幾分對陳蓉的不忿,也有對葉春秋的鼓勵。

  卯時一刻,貢院的大門洞開,一隊隊的差役明火執仗出來,頓時將天空照的通亮,有人厲聲道:「諸生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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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道不遠人

  便有四名提著\'貢院重地、閒人退步\'的燈籠引著諸考生入內。

  這一次沒經驗呀,葉春秋沒有當初縣試時的輕車熟路,只是跟隨著大流,而後便是驗明正身,檢查保書,然後被人引著到山門處去唱名,接著向知府大人行禮。

  天色太昏暗,即便是四處火光冉冉,葉春秋也只能對知府遙遙作揖行禮罷了,看不甚清他的面容,只是在葉春秋行禮的時候,知府打了個哈欠。

  知府他老人家日理萬機,所以才傷了身,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吧,嗯……一定是的。

  心裡腹誹了幾句,葉春秋拿著考引,尋了自己的位置。

  府試的考棚和縣試不同,縣試只有一個蜷身之地,而府試卻有一席之地,這是因為府試需要考四天,而且還在這裡住宿三夜,所以考棚要大一些,不過也只是勉強容身而已。

  筆墨紙硯都是考場提供,葉春秋不疾不徐,開始研磨。

  有了光腦,別的可以偷懶,可是研磨行書還是要練的,當然,經過這麼多時日的\'苦練,葉春秋的字不但端正有力,還有了幾分神韻。

  不容易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葉春秋心裡感嘆,那麼多天辛勤的汗水,在看到成效後,讓葉春秋深感書山有路勤為徑的真諦。

  有時候他自己都很難想像,若是沒有光腦,憑藉著自己苦讀,想要在江南數十萬考生中脫穎而出,會有多麼困難。

  古人的智慧,絕不會比兩世為人的自己要低,何況刻苦用功到極致的人更是不知凡幾。

  吁了口氣,葉春秋摒棄了雜念。

  用不了多久,便有人舉牌出來。考題放出,天色亮了一些,接著這燈火,葉春秋看到了大大的\'道不遠人\'四字。

  葉春秋倒沒有閒著,大抵搜索了一下釋義,曉得這句話出自《中庸》,原文是: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道就是真理,人要追求真理,就不能脫離人群,說穿了,就是不能脫離群眾。

  很簡單的一句話,題目也是中規中矩,這位知府大人倒是夠懶的,直接就出了這麼個題。

  葉春秋也只是笑笑,他現在為難的是,自己到底該用哪一篇文章,光腦之中,搜出的相關八股文多達四十篇之多,因為崇禎年間的時候,一次會試考的就是這個題目,從狀元到三甲的進士,這些文章都有收錄,好吧,反正自己也不識貨,照例拿狀元公的文章就是。

  做題對於葉春秋來說很輕鬆,可是考試卻是煎熬,他好整以暇地開始作文,等寫完了後,卻發現無所事事,折磨啊,還要等三天的時間。

  百無聊賴地等待到了夜裡,炎炎夏日,夜裡倒是不冷,蚊蟲卻是不少,考場發放了被褥,比葉春秋想像中要乾淨一些,原本他是不願意蓋被而眠的,卻因為這該死的蚊蟲,不得不將自己捂起來,於是大汗淋漓。

  輾轉難眠,一直到了天光微亮,這才堪堪睡去,偏偏這裡又不能洗澡,渾身臭烘烘的,用不了多久,銅鑼卻是響起了,緊接著要考的是策論,這東西倒也不難,無非​​是鍼砭一下時弊罷了,而寧波靠海,知府大人很實誠,題目也很簡單,就是讓考生們分析海政的利弊。

  若是換了其他人,少不得要虎軀一震,這尼瑪是難得的表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啊,兩世為人,怎會不曉得海政的利弊,大爺我要開海,要做海洋貿易… …朝廷這些笨蛋,誤國誤民,我要……

  要你個毛線,撲街去吧。

  葉春秋才沒有穿越者的王八之氣,他可不會蠢到跟知府真正去研究什麼海政的問題。

  一般這種請你批評朝廷利弊得失的策論,都需小心謹慎,最好的回答方式無非就是:\'領導​​既然讓我來批評,那麼我就要嚴肅認真地提意見了,領導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注意身體,一心撲在工作上,經常廢寢忘食,不注意休息,不注意勞逸結合。還有你經常不遵守規章制度,經常提早上班,推遲下班,甚至節假日也擅自工作。還有你不關心家人,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以事業為重,對自己家庭和家人關心不夠。你再這樣不節制自己,我可要生氣了。\'

  這策論,大抵也是如此,葉春秋從光腦中搜出一些信息,然後閉上眼睛,默默地打了腹稿,這才小心翼翼地答題。

  光腦中搜出了一些相關的策論,有了這個模板,便是添加一點\'批評\'而已。

  提出的問題,自然不能聳人聽聞,無非​​是在當今海政的基礎上,潤色一些,無論你是認為這是中庸之道也好,還是犬儒思想也罷,葉春秋不在乎,國計民生,距離自己這小屁孩子過於遙遠。

  等考到了第四日,葉春秋已經接近崩潰了,其他考棚的考生更慘,個個活像是乞丐,蓬頭垢面,精疲力盡。

  八股、策論、帖經一路做題,等到鑼聲一響,便有人高喊:「諸生靜候,不可喧譁。」

  這是讓所有人放下手中的筆,將自己的試卷擺在一邊,然後正襟危坐,等待收捲了。

  收了卷,靜謐的貢院頓時譁然起來,儼然是菜市口一樣:「哎呀呀……你是如何破題?」

  「這下完了,承題是我……」

  葉春秋迫不及待地收拾了東西,飛快地出了貢院,急匆匆地趕回客棧,恰好黃荊剛剛進來,黃荊笑著道:「春秋,考完了?如何?」

  葉春秋道:「尚可。」

  聽到尚可二字,黃荊不置可否,只是含笑捋須,鼓勵了幾句:「你的縣試文章,老夫看過,若是不出意外,是必中的,你畢竟年輕,若是當真馬前失蹄,也不必遺憾。況且,你在河東讀了半個多月的書,」黃荊似乎想哄葉春秋開心:「那可是我兄弟讀書的地方,他是二甲進士,沾了他的文氣,壞不到哪裡去。」

  這年月人都迷信啊,總喜歡跟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牽連上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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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聲名遠播

  黃荊又補上一句:「何況,那裡便是櫟社楊家也在那裡置了別院,櫟社的楊家,你是曉得的吧?哈哈……楊家一門五進士,詩書傳家,滿門都是學富五車之士,你讀書的地方,距離他們家的別院不過咫尺之遙,有這樣的風水寶地,沒有不高中的道理。」

  臥槽……葉春秋心在滴血,本來自己還琢磨,因為有光腦,等到真正高中,自己還能嘚瑟一下,享受一下被人膜拜的感覺。可是黃世叔,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半點『才華』也無,就算中了,那也是沾了楊家和你們黃家的光啊。

  怎麼感覺怪怪的……

  櫟社楊家,似乎很厲害的樣子,那個下棋的老人,就是楊家的嗎?

  葉春秋不好細問,心裡有點慌慌的,那位楊家的若是曉得自己拿象棋殘局去逗弄他,會不會整死我呀?

  ………………………………………………………………

  南京。

  南京都察院浙江道監察御史黃信剛剛從杭州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去都察院點卯,便急匆匆地去了永義巷。

  永義巷靠近秦淮,又與南京的許多官署相連,所以是許多南京官員的寓居之所。

  此時,黃信心裡嘀咕開了,剛剛到南京,吏部尚書王華便請自己去府裡一敘,這讓他受寵若驚。

  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可是成化年間的狀元,此後歷任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詹事府少詹事,尤其是詹事府少詹事,這可是太子的老師,天下無數人稱羨的顯職,如今太子已經成了天子,王華作為帝師,很快就升任了禮部侍郎,位列廟堂,卻因為得罪了劉瑾,這才明升暗降,成為了南京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乃是天官,甚至有與內閣宰輔們分庭抗禮的資格,當然……如果這吏部尚書前頭加了南京二字,就沒有那麼值錢了。

  或許現在的王尚書已經被逐出了朝廷的核心,可是在這江南一地,又或是在御史黃信的眼裡,可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何況人家又是狀元出身,不肯攀附劉瑾,聲譽卓著,還掌握著江南的吏治,一言就可斷絕大多數人的生死榮辱。

  最近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過份的,剛剛升任了浙江道的監察御史,緊接著弟弟黃荊就修書而來,說了與葉家的事,平白無故的就讓黃信突然成了剛正不阿的人,以至於此事傳到南京和杭州,便是自己的上司,都察院的僉都御史都對他態度有了不同,當著同僚的面稱呼他是黃明鏡。

  這只是個脫口而出的外號,取自明鏡高懸之意的稱呼,顯然奠定了黃信在南京都察院中的地位,黃信驟然感覺自己的前途開始越發的光明起來,所以前幾日,他在紹興辦了一樁案子,彈劾了幾個官員,也受到了極好的評價,人就是如此,一旦被貼了標簽,大家都曉得黃信是黃明鏡,是不徇私情的御史言官,自然他做的任何事,在時人眼裡都是利國利民。

  「說起來……真該感謝那個葉家的子弟啊,是叫葉春秋……對,就是他。」黃信心裡感慨著,已到了王府門前,便遞上了自己的拜帖。

  他現在還是有些不明白,吏部天官為何要尋上自己,畢竟相較於堂堂吏部尚書還有帝師的王華來說,自己這個在浙江頗有能量的監察御史也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雖然王華也是寧波人,不過他是餘姚,而自己卻是奉化,在北京若是相見,還算是兩眼淚汪汪,可是在這南京,同鄉就顯得有些牽強了。

  過不多久,有門子出來道:「黃御史,請。」

  黃信頜首點頭,整了整衣冠,平復了自己激動的心情,穿過王府的影壁、前廊,本以為是在正堂相見,誰知那門子折了彎,卻領著黃信穿越了一個月洞。

  是去內宅嗎?

  黃信心裡更加愕然,一般人見客都是在正堂,而引入後宅花廳的,倒沒有對客人的不尊重,反而是因為私交較好,所以不需要有太多避諱。

  王尚書是自己高攀都高攀不上的存在,哪裡有什麼私交,可是為何……

  黃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內心深處開始悸動起來,自己這是走了運嗎?

  果然那門子引他到了花廳,黃信入內,見王華一身寬大的素服,正拿著一封書信,愁眉不展地細看著。

  他年紀已是不小,鬚髮黑白摻雜,神色凝重,細細一看,便發現他的精神有些萎靡,倒像是幾日沒有睡好。

  「後進黃信,見過王公。」黃信肅然起敬,忙不迭地作揖行禮。

  自居後進,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如果是在正堂相見,他會不假思索的自稱下官,可是現在顯然是以私人會晤的身份,舔著臉自稱學生,再呼王尚書為恩府,這顯得有些冒失,而且姿態太低,可能會惹來反感。偏偏這個後進,不偏不倚,既不唐突,也能拉近關係。

  「噢。」王華淡淡地點頭,當他抬眼時,黃信與他的目光一觸,分明看到這位王尚書的眼裡佈滿了血絲。

  哎呀呀……王公日理萬機,竟到了形如枯槁的地步,真是教人佩服啊。

  「子義,來,不要多禮,坐下說話。」王華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他沒有用官話,用的卻是寧波的方言。

  黃信心花怒放,王尚書沒有稱呼自己官職,而是以自己的字號相稱,這分明是把自己當做是『晚生後輩』,似乎很有提攜的意思,再加上用的是鄉音,就更顯得親暱了。

  黃信忙用寧波的口音道:「多謝王公。」

  王華已將手上那封書信放下,笑道:「你的事蹟,老夫已有耳聞,朝廷任你為御史,本意就是要你這樣剛正不阿的御史糾察風憲。一紙書來只為田,讓他百畝有何妨;萬里長城應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呵……詩能明志,你有此胸襟和志向,實在難得。」

  黃信就差淚流滿面了,這詩不是自己作的啊,當然,這詩朗朗上口,再加上本身就具有很強的故事性,如今早已廣為流傳,黃信心裡對這個葉春秋更加感激,一首詩簡直就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更想不到,連天官都知道這首詩,這是組織上要重用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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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秋你認得嗎

  雖然明知詩不是自己的,可是黃信眼下也只能承葉春秋的情,厚著臉皮接受:「後進慚愧,不過是一時有感而發。」

  王華鄭重其事地搖頭:「話不是這樣說,為官之人兩袖清風者大有人在,可是真要做到公私分明,卻是難了,老夫歷經宦海,見識多了那些清廉自守之人,可是能做到約束自己親眷者卻是寥寥無幾,莫說是別人,就是老夫,也未必能做到。」

  黃信有些飄飄然,怎麼聽怎麼舒服,誇獎自己的可是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裡去的吏部天官,蒙他器重,甚至不必他親自出面,只需要一個眼色,不曉得朝中多少他的門生故吏就會把自己高高捧起來,他心裡打著腹稿,在想如何謹慎的迴應。

  誰知王華突然道:「子義,葉春秋你認得嗎?」

  「啊……」黃信滿臉詫異,葉春秋……這個人,他可是化成灰他卻是記得,他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王公問起葉春秋,難道他叫自己來,是專門為這葉春秋的?

  想到這裡……黃信狐疑起來,葉春秋現在只是個童生吧,噢,這時候應當參加府試了,可是他的層次,莫說是距離王公,便是距離自己,那也是十萬八千里,王公怎麼會突然關注這麼個小小童生?

  「認得,此子大才啊。」黃信幾乎是脫口而出。

  開玩笑,且不說葉春秋贈詩之恩,單說黃家和葉家的這段佳話,黃信也要為葉春秋吹捧到死啊,把葉春秋捧得越高,自己的名聲就越大,黃信現在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正能量,搜腸刮肚的蒐羅了一肚子的溢美之詞,再加上他這御史天生自帶的三寸不爛之舌,立即文思如尿崩:「此子恰好與後進為鄰,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看著……,從前看到葉家的人,黃信可是捏著鼻子走,不瞪上幾眼,再踹上一萬腳都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不過現在,他彷彿身臨其境一般,繪聲繪色地道:「他小小年紀便才思敏捷,知書達理,勤奮用功,在奉化四鄉八里之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雖是出自紳士之家,卻是待人謙和。」

  「這些時日,後進與他有一些書信來往,據聞他已過了縣試,高中了奉化縣案首,在一干童生之中脫穎而出……」

  王華素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臉上也不禁微微被一絲愕然取代,本來問起葉春秋,是因為鄞縣楊家來的一封書信,自己和楊賢弟最愛象棋,那楊賢弟修書送來了幾份象棋殘局,這幾日王華苦思冥想,居然發現這殘局玄妙無比,竟是無解。

  人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無解的難題,何況還是自己的興趣愛好,王華飽受這樣的折磨,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注意到了書信之中提及到的葉春秋,雖然只是寥寥幾語,王華想到這葉春秋既然是奉化縣人,恰好與黃御史是同鄉,就索性請黃御史來問一問。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誰曉得黃御史竟把葉春秋捧上了天。

  王華哭笑不得,心裡不由說,楊賢弟在書信之中說此子不過十一二歲光景,十一二歲的孩子,怎麼像是聖人一樣。

  學問又好,品德又高,知書達理,乖巧懂事,這還是孩子嗎,分明是妖怪吧。

  本來這種較為誇張的吹捧,王華也只是一笑而過的,偏偏吹捧一個孩子的人是黃御史,黃信剛正不阿的形象已經樹立,尤其是那寧願自己吃虧,也要勸說家人與鄰為善的事蹟也已傳遍了大江南北,這樣的人胸襟廣闊,公私分明,怎麼可能會睜眼說瞎話呢?

  雖然只是個小小御史,可是公信力卻是滿滿的,不由不信啊。

  「啊……竟有這樣的孩子嗎?」王華不由感慨,他臉上沒有露出太過的複雜情感,哂然一笑:「奉化人傑地靈,若真如黃荊所言,此子倒是很教人期待。」

  黃信眉飛色舞,他感覺到自己的話沒有生出王華的反感,於是猛地意識到,似乎這個葉春秋成了自己與王華之間的橋樑,葉春秋……還真是自己的幸運星啊,嗯……理應好和這個小子多親近親近了:「自然,春秋不過是少年人而已,比起王公……」

  王華卻是搖頭笑了:「都是寧波人,何來的高下尊卑之分,老朽不過是痴長你們這些後輩幾歲罷了,噢……」他低頭,不露聲色地掃了案牘上的棋譜一眼,然後淡淡道:「天色不早,子義若是回去下榻,怕也只有殘羹冷炙,不妨就在老夫這裡將就用一頓便飯吧。」

  黃信這一下真是眼淚都要出來了,不說自己和王華關係將來會到什麼地步,只說今夜自己在王家用了飯,消息傳到都察院裡,那都御史、副都御使,還有僉都御史等上官和同僚們,看自己的眼睛還不要流出血來?

  他忙是應下,心裡感慨萬千,這人的時運來了,真是城牆都擋不住。

  「子義,葉春秋棋藝如何?」

  棋……黃信心裡猛地想到,據聞王尚書最好下棋,他訕訕道:「這就不知了。」

  「哦。」王華不置可否地笑了,這笑容在黃信的眼裡顯得高深莫測。

  ………………………………………………………………

  五月初三。

  天氣已是越來越炎熱起來,葉春秋在客棧裡住了七日,等著放榜,府試和縣試不同,回家一趟不易,所以葉春秋只能在這兒住著,甚至情況允許,葉春秋打算要這裡等著院試。

  當然,一切的前提還是府試能夠過關。

  畢竟考試依靠著的是光腦,縣試已經得了案首,不過這一次府試,葉春秋還是不太有把握。

  終究不是自己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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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放榜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難道真讓自己撿起四書五經去讀?靠自己實力的話,葉春秋雖然自認自己智商不低,可是他卻深知,若是不借助光腦,就算讓自己從新去學習,只怕用三十年時間,每日用功苦讀,也難在兩京十三省無數考霸之中脫穎而出,想要憑藉自己的實力去玩科舉,這是自取其辱啊。

  所以雖然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裡,他也會從光腦中提取一些資料去研究八股文的大致格式和規律,卻從未想過自己去作文章,光腦中的文章實在是多如繁星,無論是任何的搭題、截題,都有的是精彩文章,自己不必獻醜。

  說到底,八股文是敲門磚,自己現在要做的,不過是藉著這敲門磚將那道通往康莊大道的門敲開罷了。

  練字是他的主要興趣,即便現在有了光腦,就意味著自己從『草包』成了宗師,可是別的可以掩飾,唯獨這行書是否老練,卻只需要一下筆,就能讓人看出高低。

  寧波是個繁華的城市,許多考生考完了試,便開始四處遊樂了,無論是會文交友,還是去喝酒狎妓,都是不亦樂乎。

  葉春秋卻只關在自己房裡練字,前世所閱的繁華太多,寧波這樣的古代城市,提不起他太多的興致,足夠讓他定下心來,去慢慢藉著筆下飽滿的墨水,漸漸融入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

  黃荊偶爾會來,見葉春秋用功,會和葉春秋閒聊幾句,其實跟葉春秋也沒什麼好聊的,無非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期許和鼓勵罷了,這主要還是葉春秋的藏拙,這傢伙總是把自己扮做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從不說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事實上,他這個年齡若是扯出什麼淡來,也會讓人冒出一個念頭:「這人,那就是神經病。」

  慢慢摸透了門徑,葉春秋便有了現在的處世之道,考試高調,做人低調。

  這一日是放榜的日子,葉春秋的心頭帶著幾分緊張,一大早,客棧便喧鬧起來,同住在客棧的許多考生都相互邀著要去看榜,葉春秋本來不想去,考的過考不過都在那裡,何必要湊這個熱鬧。

  不過黃荊對此倒是興致勃勃,他叫人來請,說是僱了藤轎,約葉春秋一道去文廟。

  葉春秋拗不過他,心裡禁不住琢磨,這位黃世叔當真不是一般人啊,這尼瑪的當初要整人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的,非要把葉家逼到山窮水盡才肯罷休,可是要和你交朋友,那真是讓你如沐春風,沒有一處讓你不痛快的,細細算來,這才來寧波不過十天,便欠了他不知多少人情。

  古人的人情練達,可見一斑。

  葉春秋也顯出幾分興致,隨黃荊出了門,外頭果然有兩頂藤轎等著了,各自上轎,接近文廟的時候,已是人山人海,於是只好下轎步行,黃荊身軀肥胖,在這人群之中穿梭,已是揮汗如雨,好不容易擠到了榜下,眼下時辰未到,還未張榜,他這時候雖然已被擠得前胸貼後背,還禁不住道:「春秋,小心,莫要摔著了,這裡人多,一旦摔了,你年紀小可經不住踩踏。」

  葉春秋哭笑不得,黃世叔,你顧好自己吧。

  葉春秋此時的心情,卻是小鹿亂撞,似少女懷春一樣,光腦裡的文章,在這個時代還未出現,理應不會有問題的,不過據說考官各有自己的性情,即便是幾十年後狀元公的文章,怕也未必能對人家的胃口,這若是不中……就真要捲鋪蓋回家,卻不知會受什麼奚落。

  心裡這樣想著,冷不防幾個強壯的家丁驅開人群,擁簇著幾個考生來,為首那個便是陳蓉,陳蓉嫌熱,不忘焦躁的搖著手中的摺扇,葉辰良居然也尾隨在他後頭,見了葉春秋,葉辰良笑呵呵的道:「春秋啊,這麼急著來看榜。」

  葉春秋假裝沒有聽見。

  陳蓉便將摺扇一收,笑吟吟的打趣:「葉案首,可準備了賞錢嗎?待會兒放了榜,葉兄高中府試案首,差人報喜,這賞錢是必不可少的,呵呵……」他滿臉帶著嘲諷,這一次府試,他的文章做的很好,府試的文章,他回家之後憑著記憶重新抄寫了出來,然後給了家中的西席看,得到了極高的評價。

  陳蓉這種世家子弟,還未開考之前,家中就有族親和一些親朋打聽好了知府大人對文風的喜好,而這些人得出的結論是,此次陳蓉是超水平發揮,而且文風極對知府大人的胃口,不出意外,案首必定花落陳家。

  所以陳蓉這一次來看榜,心情頗為輕鬆,繼續道:「若是葉賢弟身上錢不夠,可以到我這裡取一些,畢竟是府試案首,若是太寒酸,說出去也不好聽。」

  他這般諷刺了幾句,跟在他身後的人都鬨笑起來。

  黃荊倒是一肚子的火,年輕人爭強好勝,這也是常態,畢竟是文人相輕,可是這陳蓉顯得有些過分了,他故意裝作沒有聽見,省得葉春秋尷尬,眼角的餘光卻是掃了葉春秋一眼,卻見葉春秋不為所動,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淺笑,竟像是一丁點都沒有受到影響,那清晨的晨曦初露,溫柔的光線映在他清澈的眼眸裡,顯得這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如精雕細琢的謙謙公子,與那相貌同樣俊美的陳蓉相比,判若兩人。

  黃荊不由自主地愕然了一下,竟是發現自己的定力不如一個少年,不禁啞然失笑,便也靜下心來,等候放榜。

  過不多時,人潮開始湧動,原來是文廟的門開了,緊接著便有紅衣的差役拿著紅榜出來,喧鬧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等差役在牆上刷了米糊,將文榜自下而上慢慢貼上牆面,無數雙眼睛,便瘋了一樣開始在榜上逡巡。

  葉春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那眼眸宛如一束光一樣,飛快搜索自己的名字。

  身邊的人突然大叫:「陳公子,陳公子高中,高中了,名列榜首……」

  陳蓉已經面露喜色。

  一聽到這個激動的聲音,葉春秋不禁有些失望,看來案首不是自己,哎……不免還是有些遺憾,考試嘛,總是力爭上游才好,他雖是心裡失落,卻還是打起精神,就算不是第一,可是中試的名單還有上百人。

  突然,身邊的黃荊大叫:「榜首不是陳蓉,是春秋,春秋,你是榜首,你是榜首,名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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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高中

  葉春秋聽了黃荊的話,忙是眼睛上移,因為差役將紅紙貼到了最頂端,原來在榜首位置的陳蓉成為了第二行。

  自己的大名赫然出現在榜首的位置。

  榜首葉春秋!

  葉春秋微微一愣,大喜過望。

  那陳蓉剛聽到有人說他是榜首的時候,還未來得及彈冠相慶,萬萬料不到上頭還有一行名字,本是帶笑的臉瞬間煞白,他難以置信的瞪著榜單,整個人蒙了。

  差役敲了銅鑼,開始唱諾:「奉化考生葉春秋,高居頭榜第一……」

  呼……

  葉春秋感覺像是心頭壓著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身邊已經開始喧鬧起來,黃荊激動地扶住葉春秋的肩,興奮勁還未過去,若說此前一個縣案首對黃荊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府案首就不同了,因為府試案首,幾乎是必中秀才的,這是小二元,完全證明了葉春秋的實力,葉春秋年紀還小,今年能得個秀才功名,將來的前途大為可期啊。

  何況……葉春秋這裡府試案首的消息傳出去,連中小二元,必定要引起許多人的討論,自己的兄弟和葉春秋同舟共濟,但凡有人談到自己兄弟的清廉自守,就不免會言及葉春秋,而討論到了葉春秋,當然有人會想到那位兩袖清風、與鄰為善的黃御史,自己的兄弟,這一次只怕又要再出一次名了。

  另一邊的陳蓉臉色非常的難看,自來寧波府的府試案首都出自鄞縣,可是這一次,居然是個奉化人得了案首,而自己竟是屈居第二,他心裡難以接受,本來他家學淵源非比尋常,先是鄞縣案首,便以為寧波案首志在必得,到時候再衝刺院試案首,如此一來,小三元收入囊中,光耀門楣,誰曉得因為一個小小奉化葉春秋,讓他滿盤皆輸。

  站在陳蓉身後的葉辰良也在緊張地看榜,他沒希望成為案首,但起碼有機會成為府試童生,這是考秀才的通行證,極為重要,可是一路看下去,竟是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他心裡一下子落空,滾動著喉結想要再看一遍,明知無望,卻還是在絕望中留存一丁點的曙光,可是這時,耳畔有人瘋狂大叫:「案首是葉春秋……」

  「奉化的葉春秋是誰……哪個是葉春秋……」

  葉春秋……葉辰良感覺腦袋像是炸開了一般,他幾乎打了個踉蹌,腦子嗡嗡作響,自己名落孫山,這個不知名的私生子,居然成為了案首。

  這若是回了家,老太公那兒還會看得上二房嗎?無論大伯曾經再怎樣荒唐,無論葉春秋是哪個大腳的女人所出,他若是沒出息倒也罷了,可是一旦有了出息,誰會管他的生母是誰?書香門第的人家,想要在家中獲得尊重,當然靠的是功名,否則嘴裡抹了再多的蜜餞又有什麼用?

  陳蓉已是收了摺扇,再沒有一丁點的公子哥做派,他回過身,狠狠地瞪了葉辰良一眼,葉辰良在他身邊可沒少說自己那個堂弟如何草包,可是現在呢人家卻是案首,自己屈居在他之後,於是陳蓉把一肚子的火氣都發洩在了葉辰良的身上,白眼當然是少不了的。

  他冷冷一笑,才冷聲道:「走。」

  幾個僕役便要打開人群,擁簇他離開。

  葉春秋渾渾噩噩的被黃荊保護著送回客棧。

  尼瑪,要不要這樣,看著黃荊緊張兮兮的樣子,帶著幾個奴僕,如臨大敵,好似自己會被歹人劫持一樣。

  不過很快,葉春秋就知道什麼叫做搶劫了。

  報喜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這些嘴裡抹了蜜餞的人,真把葉春秋捧到了銀河系之外,這個道:「葉老爺公侯萬代。」老爺……聽到這兩個字,葉春秋心裡有點哆嗦,可是腰桿子還是不禁一直,朝葉三努努嘴,葉三曉得了,掏出家底來,將一枚枚銅錢分發下去。

  據說還有人去葉家報喜,葉家這樣的大戶,可不是發賞錢,而是直接一簸箕的銅錢直接潑出去,葉春秋沒有這樣財大氣粗,可是他依舊破產了。

  成為案首的心情,真像過山車一樣,一下子衝上了雲霄,等到要錢的時候,便落入了十八層地獄,好不容易將人打發走,總算府試案首的福利卻是來了,店裡的夥計送來了長生面,上頭足足三個雞蛋,笑嘻嘻的道:「我家掌櫃吩咐,請案首吃麵,案首小小年紀,了不得啊,嘖嘖,難怪自葉案首住進了小店,這店裡幾日都比從前要亮堂了一些,這不正應了蓬蓽生輝那句話嗎?」

  這樣也行?

  葉春秋餓了,甩開膀子窸窸窣窣的吃起面來,黃荊方才幫襯著葉春秋應付報喜的人,因此已是氣喘吁吁,他坐下,禁不住感嘆:「果然是沾了文氣了,葉賢侄一鳴驚人,只在旦夕啊。」

  葉春秋吃著熱面,額上已是騰騰熱汗,這時代的人啊……他心裡搖頭,似乎總喜歡牽強附會,自己中了案首,又是光亮了許多,又是沾了什麼文氣,彷彿不弄出點鬼怪的東西,就無法來解釋自己能高中一樣。

  葉春秋不在乎,中了就中了,吃麵要緊。

  只是看著那店小夥和葉三這些人一個個眼中放光的樣子,葉春秋不由感嘆,這個時代,還真是考霸的溫柔鄉啊,無論你是腰纏萬貫,又或者你家中曾有多顯貴,可是在那些考霸們眼裡,其實都是浮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番話在後世,可能不過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句古話,可是真正身處在這個時代,葉春秋感受這種社會的氛圍,方才知道這個世界就是考生們的舞臺,考中了便是老爺,考不中即是小人,老爺高高在上,受萬人膜拜,小人則是既卑且賤,不值一提。

  知識改變命運、考試決定人生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主旋律。

  呃……葉春秋胡思亂想了一陣,察覺自己飄飄然的過頭了,自己距離老爺,似乎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小二元,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兩試案首,葉春秋深深吸一口氣,在這喜悅的心情之中,卻不忘警惕,低調、低調。

  他吃了面,便跟黃荊告了辭,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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