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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降大任於斯人

  府試塵埃落定,而院試卻已迫近了,現在葉春秋得等衙裡公佈院試的時間和流程,本來府試的生員,知府是該提堂見大家一面的,不過有消息說,知府身子不好,據說因為染了風寒,大病一場,府試的提堂也就暫時耽擱下來。

  莫非這又是『日理萬機』的節奏嗎?

  不過見不見知府也沒什麼關係,有了上一次提堂的經驗,固然這一次是府試案首,葉春秋也不太指望自己能夠得到什麼器重了。

  上一次在縣學裡的經歷,葉春秋只要想起就不禁莞爾。

  長年累月的鍛鍊,葉春秋雖然年紀還小,個子並不高,不過身子卻越發的結實起來。

  古代不比現代,現代醫學昌明,即便不注意調養也往往不擔心短壽,可是在這個沒有青黴素的時代,任何一場小病都可能致命,葉春秋才對鍛鍊格外的費心,他除了在光腦中搜尋一些四書五經的大致知識,免得考試時能做出花團錦簇的文章,卻在和人談吐時露了什麼馬腳,另一方面,就是琢磨養身之道了。

  在經過許多遴選之後,一套行之有效的鍛鍊方法也就應運而出,清晨的時候,曙光初露,暑氣還沒有如期而至,葉春秋便短裝布鞋的下了客棧,當值的店夥這時候倚著櫃檯犯困打盹,聽到葉春秋的咳嗽,卻是不敢怠慢的,這我葉案首對客棧裡的生意很有好處,掌櫃早有吩咐,要慇勤一些伺候著,他忙不迭的驅散了瞌睡蟲,去卸了門,打個招呼:「葉案首又去晨練?」

  葉春秋也朝他打個招呼,便出了街道,沿著鄞河小跑去了。

  等到大汗淋漓,日頭也開始出現,街面上人漸漸多起來,葉春秋才大汗淋漓的回到客棧,不過今日,客棧這兒卻有點不同,似乎圍了不少人,有人見他回來,禁不住叫道:「葉案首,葉案首,有官差尋你。」

  官差……和官差也打過一些交道,葉春秋並不害怕,排眾而出,果然見幾個差役跨刀神氣活現的佇立,為首一個覷見了葉春秋,立即拉下臉來:「你便是葉春秋?」

  一聲厲喝,氣勢十足。

  以為我是嚇大的?葉春秋心裡雖然有點兒感覺不太妙,可是遇到這樣的事,畢竟不會像普通少年那樣戰戰兢兢,他朝官差作揖:「學生府試童生葉春秋,卻不知差人有何公幹?」

  公差冷笑:「你府試舞弊,已是東窗事發,以為沒人知情嗎?」

  「臥槽……舞弊,他們居然還能知道我腦中有光腦的存在,這到底是大明朝還是二十二世紀?」葉春秋心裡不禁在想。

  公差:「來人,將他拿下。」

  身邊已經傳出無數的竊竊私語中,許多人狐疑的看著葉春秋,小小年紀,就連中小二元,這確實說是天才也不為過,現在官府來人,看來這個案首……

  「且慢!」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做了兩輩子的人,至少遇到事,總還能保持冷靜,葉春秋不慌不忙:「敢問公人,何以見得學生府試舞弊,既要拿人,總要有個證明才好。」

  公差已是取出了捕人的牌票,惡狠狠道:「你休要抵賴,這樣的人見得多了,今兒有人去同知廳裡狀告,同知大人已受理此案,命我來拿你。」

  呼……葉春秋鬆了口氣,還以為官府的人有火眼金睛,原來是有人狀告,同知才受理了此案。

  葉春秋覺得怪怪的,科舉舞弊,這可是大罪,而且既然有人舞弊,肯定就有人包庇,而葉春秋乃是知府大人親點的案首,自己作弊,這豈不是就是打知府的臉,明著說知府包庇嗎?

  即便知府不是包庇,那也是失察,組織小考是地方官的重中之重,有了疏失就是永遠抹不去的汙點啊。

  葉春秋將許多的信息串聯起來。

  首先是知府和同知不和,這二人一個是一府的一把手,另一個是佐官二把手,嗯……然後呢……知府恰好病了,顯然,那位敢與知府不和的同知肯定不是省油的燈,他敢和知府翻臉,肯定不只是同知這樣簡單,說不定……人家上頭有人。一個上頭有人的佐官現在趁著知府生病,突然要查知府點選的案首,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葉春秋心裡打了個冷戰,那同知既然打算從自己入手,要整垮自己的上官,那麼必定是有一定把握,甚至是非要把這個案子坐實不可的,否則,一旦自己洗脫了作弊的罪狀,知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包庇了,到時候那知府竭力反擊,一旦反噬起來,他的烏紗帽保得住嗎?

  臥槽……同知大人是志在必得啊,而自己不過是他用來打擊政敵的棋子,神仙打架之中,一不小心踩死的小螞蟻罷了。

  出大事了。

  葉春秋想明白這些,自然就曉得,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他依然保持著冷靜,心裡又有了一個疑問:「既然如此,狀告自己的人是誰呢?」

  到底是誰,去了同知廳,一看便知。

  葉春秋不疾不徐道:「只是有人狀告,怎麼我就成了舞弊?我是知府親點的案首,既然有人狀告,我去應訟就是,公人為何這樣大呼小叫?」

  這公人碰到一個軟釘子,原以為對方是個少年,嚇唬一下也就老實了,這是差役們最拿手的手段,講究的是先聲奪人,無論對方有沒有罪,先一聲棒喝下去,挫了你的銳氣,也就乖乖俯首帖耳了。誰曉得這個少年一臉平靜,不為所動,而且他的話入情入理,根本讓人無從駁斥,反倒是公人這兒氣勢弱了,這公人只好道:「既如此,便隨我們走吧。」

  葉春秋臨危不懼,隨著公人排眾而出。

  這裡早已圍滿了許多人,其中不乏好事者,聽說今年的府試案首竟是牽涉到了科舉舞弊,都是議論紛紛起來,不少人遠遠尾隨其後,想要一探究竟。

  同知廳就在知府衙門不遠,雖然知府和同知官階差別不大,可是一個恢弘,一個卻如城隍廟一樣,很是不起眼。

  顯然府試舞弊的案子影響很大,早有許多人在同知廳聚起來了,為數不少的都是今年的考生,遠遠就聽人喊:「不公,不公,今科府試舞弊,理應發還重考。懇請大人做主,重考……重考!」

  每一次考試,喊不公的人都是多數,有人因為沒有取得理想的名次,有人是因為名落孫山,此時聽說此次府試牽涉了弊案,不少人便激動起來,紛紛跑來推波助瀾,他們巴不得重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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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原來是你

  人群之中,葉春秋看到了陳蓉,陳蓉叫的最是賣力,見到葉春秋來,他精神一震,大笑道:「葉案首,原來你是舞弊成的案首,哈哈……真是貽笑大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葉春秋懶得理他,陳蓉卻不肯罷休,還想要靠上前來冷嘲熱諷,差役忙是將他擋下,押著葉春秋進入同知廳。

  同知廳裡也是人頭攢動,不少人在裡頭尋了位置,就等同知大人公斷,葉春秋沒有被這浩大的聲勢嚇倒,反而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其實不是事大,而是私設刑堂。

  假若消息沒有傳出去,自己押送到同知廳,關起門來過審,有冤都沒處申去。

  現在倒好,來了這麼多人觀審,自己好歹是府試案首,人證物證不確鑿,那同知難道還能指鹿為馬不成。

  須臾功夫,正堂裡傳出聲音:「傳葉春秋。」

  葉春秋步入正堂,便能察覺到一股濃濃的肅殺氣息,本府同知趙德一臉正氣凜然,身穿緋服高高坐在案牘之後,他眼眸輕描淡寫的在葉春秋身上掃視一眼,顯得漫不經心,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將一個小小的府試生員放在眼裡的。

  葉春秋朝趙同知行了禮:「學生見過大人。」

  趙同知從鼻裡發出一聲輕哼,不予理會。

  倒是葉春秋身邊,卻有人冷冷笑起來,葉春秋側目去看,竟是周夫子。

  周夫子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側,他有秀才功名,所以有資格在公堂上增設一把座椅,此時他捋著鬍鬚,一雙三角眼睛,陰測測的盯著葉春秋。

  一下子,葉春秋全明白了。

  周夫子自從葉家辭了館,想必日子也並不好過,他的事已經鬧得縣裡人盡皆知,好不容易有個學生中了案首,結果他卻脫離了師生關係,於是成了大家的笑柄,這樣的人,誰還敢請他去授館呢?

  這時代,德行是最重要的,一個沒有師德的老師,下場可想而知。

  周夫子恨透了葉春秋,上次葉春秋去縣裡,他就曾出現,似乎一直都在謀劃什麼,現在出現在了寧波府,葉春秋高中府試案首,這時他圖窮匕見,跑來狀告,卻恰好對了同知的胃口,二人一拍即合,分明是要聯手將葉春秋往死裡整的節奏。

  「是周先生。」葉春秋心裡痛罵周夫子無恥,臉上卻展露出了他的純潔笑容,尼瑪,真是不要臉的老東西。

  周夫子冷哼,道:「葉春秋,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一來便居高臨下的先聲奪人,還是差役的套路,看著葉春秋年紀小,先嚇一嚇。

  趙同知沒有制止周夫子的『咆哮公堂』,捋須不言。

  葉春秋心裡想笑,這周夫子這樣恫嚇自己,真把自己當十歲出頭的孩子?

  葉春秋一臉詫異的道:「先生何出此言?」

  周夫子凜然正氣的道:「你在縣試、府試舞弊,難道還要抵賴嗎?」

  葉春秋平靜道:「舞弊?先生說話可要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周夫子冷笑連連,朗聲道:「老夫曾是你的恩師。」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原來狀告葉春秋的是葉春秋的授業恩師。

  別人的話,大家或許可以不信,可是人家恩師站了出來,這話可就不得不信了,畢竟學生有多少斤兩,在外人面前可能藏拙,可是作為老師,心裡卻是清楚的。

  堂外的人不少人情緒激昂起來,議論紛紛:「恩師狀告學生,這必定是學生有大過了。」

  「周先生挺身而出,想必這葉春秋,當真是個不學無術之人吧。」

  趙同知深藏不露,拍了拍驚堂木:「肅靜。」

  堂外這才安靜下來。

  周夫子看到自己的話起了效果,便繼續道:「你葉春秋初入學時,連文章都做不出,四書五經也只是粗通而已,數月之前,在學裡還是渾渾噩噩,何以才一下子功夫,就過關斬將,做出那麼多花團錦簇的文章,先是奪得縣試案首,接著又高中府試案首?」

  這番話有致命的殺傷力。

  事有反常即為妖,你的學問哪裡來的?

  周夫子搖頭晃腦:「除此之外,老夫還打聽過,在縣試即將開考時,你的大兄曾向你討教學問,問你『子曰:學而』何解,你竟是不知所以然,哈哈……真是笑話,子曰學而你尚且不知,豈不是個草包,更妙不可言的是,縣試的時候,恰好考的就是『子曰學而』,你連題目都不知是什麼,又如何做得出文章?你說你不是舞弊,那是什麼?」

  一番質問,讓所有人都朝葉春秋投來鄙夷的目光。

  原來是個草包,居然連子曰學而這樣淺顯的經義都不知道,這樣也成了案首。

  周夫子顯然很懂的煽動情緒,他音量加大,厲聲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嗎?」

  周夫子一番質問,似乎很有道理。

  雖然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可是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證據。畢竟這個人是葉春秋曾經的授業恩師,他的話不由讓人起疑。

  啪……

  趙同知一聲驚堂木響,他恰到好處的厲聲道:「葉春秋,生員周立夫所言的可是實情?」

  這二人一個聲色俱厲,一個是氣勢奪人,在他們看來,對付一個無知少年顯然已經足夠了。

  葉春秋抿抿嘴,對於這個時代的律法,他是多少知道一二的,這畢竟是人治的社會,被告有沒有罪,完全靠官老爺的自由心證,周夫子顯然看穿了這一點,而且他以自己老師的身份出來揭發,足夠讓人信服,再加上一些佐證,完全可以讓葉春秋揹負一個舞弊的罪名。

  科舉作弊,輕則驅除考場之外,永不錄用。一般的,那也是充軍發配,流放千里之外。若是再重一些,甚至是殺頭滅族,以儆傚尤的也是常有。

  今日若是認了這個罪,葉春秋這輩子也就完了。

  要冷靜啊,絕不能中了這些人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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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其實我很強

  葉春秋想了想,朝趙同知行禮:「大人,能否讓學生詢問周先生幾句?」

  這個要求……很合理,既然把人抓了來,總要給人開口的機會,雖然趙同知很想搞一言堂,可是畢竟外頭有這麼多的看客,總要讓葉春秋有辯解幾句才好。

  「你要問什麼?」

  葉春秋笑了笑。

  他的鎮定自若,讓趙同知和周夫子都不禁有些心虛了,這個傢伙難道嚇傻了,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這是不知死活,還是……

  便聽葉春秋對周夫子道:「周先生既然是言之鑿鑿,說學生舞弊,那麼敢問,學生如何舞弊?」

  周夫子想不到葉春秋問這樣的問題,他冷冷道:「當然……當然……」

  葉春秋卻是不給他機會,打斷他的話:「若是夾帶了文章進去,可是學生根本不知道考題,又如何夾帶呢?」

  周夫子冷哼一聲:「這個……」

  不等周夫子說完,葉春秋便道:「那麼……學生舞弊,唯一的可能就是買通了考官是嗎?周夫子,學生中了縣試,而事先知道考題的,只有王縣令一人,如此看來,王縣令必定是學生的同夥,是也不是?此後學生又中了府試,這題是知府大人放的,學生事先知道考題,因而高中,那麼知府大人也是學生的同夥?周先生果然很有勇氣,既然要揭發弊案,那麼為何只獨獨狀告學生一人,此案關係重大,首先要告的,乃是本府知府,其次,便是奉化知縣,最後才是學生。」

  既然你們要鬧,那就把事情鬧大吧,葉春秋當然知道,同知這是想藉著自己,背後給知府一刀子,可是這並不代表趙同知有把知府抓來這裡審問的勇氣。而對於周夫子,周夫子可以說是投趙同知所好,可是這基礎卻是建立在自己整死了葉春秋,同時知府大人也垮臺的基礎上,現在知府還沒完呢,他有這個勇氣嗎?

  於是周夫子臉色僵住,老臉抽了抽,想說什麼,卻不知從哪裡下口?

  葉春秋聲音洪亮了一些:「舞弊這樣大的案子,居然只審學生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同知廳出門左轉就是知府衙門,雖說知府大人病了,可是隻需命人將他抬來,一審便知,趙同知清正廉明,有古大臣剛正不阿之風,做這樣的事,想必也不難吧,至於周夫子,不畏強暴,仗義執言,學生很佩服。」

  這……

  其實這個漏洞,許多人心裡都跟明鏡似得。

  之所以大家不提,最重要的是心照不宣,這叫以小搏大,先從葉春秋這小處著手,把葉春秋的舞弊辦成了鐵案,接下來再醞釀一二,知府就遭殃了。

  一開始,趙同知道和周夫子都認為葉春秋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所以雖然知道這一次狀告可能漏洞百出,不過不要緊,驚堂木之下,這小子就已經嚇尿了。

  趙同知惱羞成怒,他眼眸掠過一絲冷然:「大膽,本官判案,難道還需你這待罪之人言傳身教嗎?」

  這尼瑪……

  葉春秋的嘚瑟到此為止。

  因為很多時候,你面對官老爺,其實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說你大膽你就是大膽,說你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八道。

  葉春秋雖然無語,卻沒有因此氣餒,葉案首為戰鬥而生啊,其實一開始他心裡挺擔心的,可是漸漸地掌握了節奏,也就不再擔心害怕了,葉春秋笑吟吟道:「學生不敢,大人秉公而斷,學生豈敢幹涉。」

  趙同知冷漠道:「既如此,你可知罪嗎?」

  葉春秋道:「不知,學生沒有舞弊,如何知罪?」

  「大膽!」趙同知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葉春秋卻道:「大人無非是說,學生從前不學無術,所以這一次過關斬將,連考兩場,俱都成為榜首,所以有舞弊的嫌疑,既如此,那麼學生為了清者自清,就只好獻醜了。」

  獻醜……

  趙同知和周夫子有些無奈的發現,原本審問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手到擒來,誰知審了這麼久,居然被這個少年開始帶起了節奏。

  這個少年…很不簡單。

  只是這個時候,警惕也已經遲了,趙同知雖然明知好像被人牽住了鼻子,只是現在眾目睽睽,似乎也不好蠻不講理。

  他不待開口,葉春秋道:「學生記得,府試的題目是《道不遠人》,大人認為學生作弊,學生就索性再作文一篇,請大人品鑑。」

  當場做文章……

  所有人傻眼了。

  要知道一場考試,往往需要幾天時間,也就是說,你想要做出一篇好文章,不花費幾天時間是不可能的,畢竟你需要醞釀,需要打腹稿,需要仔細的推敲,所以從一開始,趙同知就沒有想過當場來測試葉春秋的學問。

  而葉春秋現在提出來,有點驚世駭俗,莫非他要即興作文章不成?

  趙同知看他頗有底氣,便冷笑:「難道你還要讓本官在此枯坐,看你搜腸刮肚不成。」

  葉春秋搖頭:「自然不敢耽誤大人的時間,咦……真是說來就來,學生有了。」

  有了……

  堂中頓時安靜下來,有了什麼……大家寧願相信葉春秋有喜,也不相信此時葉春秋突然文曲星附體,文思如尿崩能,文章哪有這樣好作的。

  卻聽葉春秋搖頭晃腦道:「道在人中,而遠人為道者,誤矣……」

  嗡嗡……破題一出,周夫子就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眩暈。

  這篇破題,他是聞所未聞,顯然不是葉春秋府試的那一篇,而且單看破題,十分精彩,可謂文思巧妙到了極點,這樣的文章,若是早有人作過,只怕早已登載了出來,許多人傳抄了,可是聞所未聞,就意味著這是葉春秋即興而作。

  這傢伙……難道是妖孽嗎?

  葉春秋的聲音再堂中迴盪:「蓋道即人而具者也,遠人為道,即非道矣。求道者,其知之否耶?」

  嗡嗡嗡……

  堂外已經開始議論開了,承題已出,依然精彩,甚至可以說,完全是八股典範的標準,教科書式的文章,無論是破題、承題,完全有大宗師的風範。

  聚眾的考生很多,既然是考生,當然都是識貨的,葉春秋寥寥幾句破題和承題,就已經語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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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即是王法

  即興作詩的有,可是即興做文章的,這尼瑪沒聽說過啊,這個傢伙,到底是人還是妖?

  葉春秋這時候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不是說作弊嗎?那就作弊給你看看,光腦裡道不遠人的八股文有七百三十二篇,每一篇能收錄進光腦的,不是歷屆科舉的狀元、進士們的文章,就是名人的手筆,哪一篇拿出來,都能秒殺在座的垃圾,舞弊?那就讓你們見識什麼才叫宗師級別的舞弊。

  「嘗思道在兩間,無非人性之發越……」

  起講已出,依舊是驚豔無比,文章老辣,便是同進士出身的趙同知心裡也哆嗦了一下,見鬼了啊……這真是活見鬼了……怎麼可能……這傢伙是妖怪,絕對是妖怪。

  算起來,當年的趙同知也算是過五關斬六將的考霸,不是考霸也不可能金榜題名,可是當年的考霸遇到這麼個即興作文的傢伙,趙同知已經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大抵,是心裡一萬頭草泥馬狂奔呼嘯而過吧。

  他心裡突然有點慌了。

  「明乎其不遠,則即人即道也……」

  趙同知心亂如麻,他顯然是想拿葉春秋來做文章,最後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可是現在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策。

  一篇文章,在花費小半盞茶功夫唸完。

  而當葉春秋話音落下的時候,堂內堂外卻依舊是落針可聞,沒有人說話……連咳嗽都沒有。

  所有人古怪的看著葉春秋。

  葉春秋微微一笑,看向有些失措的趙同知:「大人,不知這篇文章如何?大人若是還認為學生不學無術,是通過作弊來求取功名,那麼學生為了自清,只好繼續獻醜,大人不滿意的話,能不能容學生再想一想,咦,今日不知怎麼了,學生一見大人,便覺得大人和藹可親,頓時文思如泉湧,呀,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恰好……又有了……」

  又有了……

  到處都是吸涼氣的聲音,那些堂外大叫不公的人,嘴巴都合不攏了,連那夾在人群中還想落井下石的陳蓉,都打了個冷戰,就算生孩子也沒你這樣的啊,什麼叫又有了。

  趙同知已經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了,你可以說方才他那篇可能是有備而來,說不準,是不知從哪裡抄襲來的文章,可是現在……他又有了……又……他娘的有了……

  葉春秋含笑:「只要大人喜歡,學生在這裡作十篇八篇……也是無妨,大人和周先生,高興就好。」

  「……」

  十篇八篇……

  方才那一句又有了,就已經是驚世駭俗,現在一句十篇八篇,周夫子差點沒有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癱坐下去。

  「大人……大人……」

  趙同知聽到有人喚自己,愕然抬眸,不是葉春秋還是誰。

  方才趙同知神遊了,他已經心亂如麻,想到自己這一次發難,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是抱著趁知府病要他命的心思,可是一旦這個案子鎩羽而歸,反應過來的知府大人必定會採取瘋狂的反擊。官場之上本來做事留一線,而一旦撕破了臉,這一次你整不跨他,接下來就是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趙同知打了個寒顫,這個案子絕不能無疾而終,無論如何葉春秋舞弊的罪名定要坐實。

  他看著還要作文的葉春秋,眼裡掠過了一絲殺機。

  沒有選擇了,只能背水一戰,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獰笑寫在了他的臉上,他殺機畢露的道:「葉春秋,你好大的膽,誰知你這些文章,是不是……是不是……早有預謀,你科舉舞弊,其罪當誅,到了現在,還敢在公堂上信口雌黃,該死,你罪該萬死!」

  趙同知的聲音明顯是在顫抖,他有些瘋了,這可是眾目睽睽啊,可是又能如何,雖然明知道自己可能遭受無數的質疑,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便是咬著牙,也要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他恢復了官威,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此等刁民,本官豈能容你,來人,給我打,狠狠的打,打到他認罪為止。」

  空氣之中,驟然肅殺之氣十足。

  堂外原本湊熱鬧的人,本來還興致勃勃,想要在葉春秋身上踏上一萬腳的人,此時都沉默了。

  顯然……這是要屈打成招。

  甚至是那陳蓉,這時候居然也歡呼雀躍不起來,大老爺的官威,固然是展現的淋漓盡致,可是……傻子都看的明白,這是冤案哪。

  周夫子已是反應過來,本來他已自覺地自己已是死定了,今日狀告葉春秋本是險棋,畢竟牽涉到的是寧波知府和奉化知縣,只要自己走出這個衙門,那些老爺們會輕易放過自己嗎?

  他一聽同知大人要動強,反而鬆了口氣,忙是道:「對極,對極,葉春秋,你寡廉少恥,還敢死鴨子嘴硬,打,就該打,敢不認罪,哈哈……打……」

  幾個差役面面相覷,卻還是叉著在水火棍上前。

  上官有命,誰敢不從?

  衙門八字開,本來就是不跟你講道理的。

  趙同知已是眼睛通紅,他此時已顧不得這裡,滿心想的是,接下來該如何收拾這個局面,屈打成招之後,拿了口供,就應當想辦法去南京尋自己上頭的人,接下來……只要上頭的人……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焦躁,心裡悶的厲害,卻聽葉春秋道:「大人,莫非這是要屈打成招嗎?」

  趙同知煩躁的道:「狠狠的打。」

  「大人怎可如此無視王法。」

  趙同知憎惡的大喝:「本官就是王法!」

  ……………………

  同知廳外,西驛驛臣親自騎著快馬趕到,他急匆匆的翻身下馬,見這裡已是圍攏了許多人,這驛臣和同知關係匪淺,算是同鄉,一向是巴結著趙同知的,因此時常來這裡走動,外頭的差役都認得他,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還未打招呼,便聽這驛臣劈頭蓋臉的道:「同知大人在哪裡?」

  「大人在審案。」

  「什麼,已經開審了……」素來與趙同知交好的驛丞已是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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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本府神童也敢冤枉

  這個案子驛臣豈會不知,同知與知府不和,他更是知之甚詳,寧波城裡突然傳出科舉弊案,涉案的人是府試案首葉春秋,雖然案發時間很短,可是已是驚動了寧波所有官面上的人物。

  聽到案子還在審,驛臣不敢怠慢,忙是衝進衙裡去,等到了堂外,便聽到趙同知厲聲一句:「本官便是王法。」

  驛臣的額上已是冷汗直流,他猶豫了片刻,眼看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差役已是拿住了葉春秋要動手,他便毫不猶豫的衝了進去:「大人……這裡有葉春秋的書信。」

  一聽到書信二字,趙同知已覺得這個驛臣真的瘋了。

  自己正在審案,你來添什麼亂,莫非是來拆臺嗎?

  不過這驛臣與自己相熟,趙同知總算還存著幾分理智,他不耐煩的道:「書信,什麼書信,劉驛臣,這裡……」

  本來還想暗示劉驛臣,讓他不得喧鬧,有什麼事,都先審了案子再說,可是這劉驛臣卻一點面子都沒有留給趙同知,他立即道:「這兩封書信,一封乃是南京吏部尚書王華所修,另一封乃是南京都察院浙江道御史黃信所書,兩封書信剛剛送到了驛站,下官覺得茲事體大,不敢怠慢,便立即送來……」

  「……」

  霎時之間,一旁的周夫子已是癱坐在了地上,形同爛泥。

  趙同知臉色一變,瞳孔收縮著,臉色蒼白如紙。

  浙江御史道黃信,雖然級別比趙同知低,卻是風憲御史,他修書給葉春秋,可見他們之間是有私交的了,今日在這裡栽贓葉春秋,那黃信得知此事會肯罷休嗎?御史雖然不是趙同知的上官,卻是捅婁子專業戶,隨時可以上書彈劾,上達天聽,將這裡的事大白於天下。

  假若黃信只是個御史,趙同知上頭的人勉強還能應付,能將此事壓住。那麼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對於趙同知來說,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王華或許因為得罪了劉瑾而遭到了明升暗降,這位當今天子的老師,本來是最有希望進入內閣成為當朝宰輔的人,卻很不幸的被黜為南京吏部尚書,此時的王華,政治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現在也不過是發揮一下餘熱而已。

  只是這個政治生命已經死亡的王華,只是對於京中那些袞袞諸公們而言,像芝麻綠豆般的趙同知,在南京吏部尚書眼裡簡直就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說的再難聽一些,王華為官數十年,門生故吏遍佈朝野,且不說王華出面收拾趙同知,就是隨便拉出一個門生故吏出來,也能在轉瞬之間將趙同知甚至是趙同知上頭的人碾壓成粉末,南京吏部天官和你這小小的同知,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南京吏部尚書或許只是閒職,可也只是相對於北京的那些核心人物來說,在江南,王尚書主持江南數省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連北京的吏部都無權干涉,也就是說,趙同知想要升官,或者說為了保住自己現在的烏紗帽,就得去南京吏部活動,別說是接觸那位王尚書,就算是南京吏部一個看門的小癟三,他也得屈膝奴顏的好生伺候,乖乖的賠笑奉承著,至於部堂裡的小小一個堂官,你想請他敘敘舊,吃個飯什麼的,每日遞上自己的名帖上去,人家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你算什麼東西,我和你熟嗎?

  部堂裡頭的郎中、主事,你每年得乖乖送去冰敬碳敬之類的賄賂,不過即便你挖空心思送了禮,也不過是那浩瀚禮單中的滄海一粟罷了,你的名字,可能只在人家小舅子的小賬本里,不過寥寥一語,然後就沒你什麼事了。

  而這些人統統都是王華的下官,隨時都得看著王華的眼色行事。

  現在……王部堂居然修書給一個小小的府試生員。

  趙同知已經徹底的懵了,這一次是真見鬼了,他原本是想屈打成招,至於後續還有什麼麻煩,自己若是壓不住,便讓南京方面的上頭人來壓住,可是現在看來,葉春秋上頭也他娘的有人啊,而且這個人完全是自己上頭人的上頭人見了都得乖乖擠出笑容,好生巴結的存在,他有些難以置信,禁不住道:「什麼,是王部堂和黃御史的書信,取來,本官看看。」

  趙驛臣猶豫片刻,正待要呈上去。

  葉春秋起初也是懵了,黃御史他是曉得的,算起來自己和他雖然素未謀面,卻也算是關係匪淺,修書過來表達一下善意,交個朋友也是理所應當。可是王華是什麼鬼,自己和他很熟嗎?

  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糾結這個問題了,葉春秋咳嗽兩聲:「大人,書信是學生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同知顯然太有主人翁精神,一直將自己當做這公堂上的老爺存在,王華和黃信修書來,不管是送給誰,自己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拿來看看,可是葉春秋一句提醒,卻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檢查這兩封書信的資格,他渾身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的看葉春秋一眼,忙是朝趙驛臣擺擺手,示意不用送書信來了,這時候……他腦中升起一個念頭,這是要完啊,惹知府還好說,惹御史也罷了,自己終究是上頭有人,可若是連王部堂都招惹上,那便是連神仙都難救自己了。

  還要屈打成招嗎?

  趙同知冷汗淋淋,嘴脣都要被咬破了,半途而廢,顯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只是,繼續堅持下去,他知道自己會死的很慘很慘。

  跟知府鬥,或許還只是雙方上頭人之間的鬥法,自己和知府大人不過是各為其主。

  可是假若招惹到了王部堂、王天官、王帝師,這就形同於是單方面的碾壓,人家起心動念,大袖一揮,自己和自己背後的人都要被碾的粉碎。

  何況這案子本來就屈打成招!

  稍一猶豫,趙同知眼眸裡掠過厲色,驚堂木一拍:「生員周立夫!」

  癱坐於地的周夫子面如死灰,他期期艾艾的道:「學……學生在。」

  趙同知咬牙切齒,眼睛都已經通紅了,他扶案而起,怒道:「府試案首葉春秋,乃是本府神童,學富五車,更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竟還溫文有禮,本官……本官倒想問問,你何故要誣告於他?你身為本府秀才,誣告他人,該當何罪?」

  這一番話聲色俱厲,就彷彿趙同知和周夫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周夫子嚇得瑟瑟發抖,心知大難臨頭了,忙道:「學……學生……」

  趙同知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宛如國仇家恨當頭一般,抄起案牘上的驚堂木便朝著周夫子砸去。

  啪……

  驚堂木直中周夫子的臉上,周夫子慘呼一聲,捂著臉蜷成一團,口裡大叫:「冤枉……冤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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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志向需高遠

  「冤枉!」趙同知獰笑:「誣告他人者,罪加三等,你是秀才,本同知立即報請本府學正,先革了你的功名,本來按理,本府不該打你,你畢竟有功名在身,本官不該有辱斯文,只是你這等惡徒,若不嚴懲,如何服眾,來,扒了他的綸巾,給本官動刑,打,狠狠的打。」

  一聲令下,差役們已是捲起了袖子。

  周夫子想要大叫,便被人用一團腳布堵上他的嘴,有人扒下他的褲子,差役們嫻熟的舉起水火棍,啪的一聲重重拍在他的臀部。

  嗚嗚……

  周夫子叫不出,屁股只一下,就已是皮開肉綻。

  趙同知雖是虎視周夫子,咬牙切齒狀,眼角餘光卻不禁偷偷朝葉春秋看去,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顧不上知府的反噬了,趙同知更為擔心葉春秋不肯罷休,他見葉春秋見案情翻轉,會有什麼表情流露,卻只見葉春秋抿著嘴,佇立一旁,神色從容的看著差役們動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

  妖孽啊。

  這哪裡像是個少年,瞧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真是讓人猜不透。

  啪……啪……

  一棍棍打下去,周夫子的臀部已是鮮血淋漓,他拚命哀嚎,卻不知有沒有悔不當初。

  葉春秋只是冷眼旁觀,起初還有些於心不忍,可是隨即想到,假若這次是周夫子得逞,現在的自己,只怕境況不會比周夫子好到哪裡去吧。

  呼……他輕輕舒了口氣,人的心腸或許就是如此慢慢變硬的,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是對周夫子這樣的人,葉春秋卻是睜大眼睛,彷彿是要將眼前的一幕深深印入腦海。

  十幾棍下去,周夫子幾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便有差役取了桶水來,潑在他的臉上,他愕然驚醒,接著又是虎虎生風的水火棍重重拍下,他眼睛猛地一張,從喉頭又發出嗚咽聲。

  一頓打下來,周夫子氣若游絲,立即收監,押了下去。

  周夫子既是栽贓,那麼葉春秋自然也就恢復了清白之身,那驛臣將書信送到了他的手上,葉春秋小心翼翼的收藏好,兩封書信可是救了自己一命,無論是王華,還是黃信,或許他們並不知自己無意間的舉動救了葉春秋,葉春秋只好心裡默默的記下這份人情。

  話說……似乎最近欠的人情有些多。

  葉春秋哂然一笑,便聽趙同知道:「葉賢侄……」

  還賢侄,趙同知的臉皮頗厚。

  葉春秋臉色平靜,這個賢侄他當不起,至於給趙同知一個教訓,這顯然是玩笑,堂堂同知,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還不是自己這個府試童生能招惹的,所以……葉春秋心裡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這個世道,難怪人人都要叫老爺,難怪茶肆的小二,被人稱為博士,難怪做人丈夫的,要被妻子稱呼為相公,這博士乃是學識的象徵,相公乃是士大夫的敬語,其實本質上這不過是官本位的副產品罷了,人人都想做博士,人人想做相公,因為這世界,本就是博士、相公和老爺們的世界呀。

  葉春秋抖擻精神,繼續考下去,自己距離真正的博士和相公還差得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回去之後,行書更要用功練練,這文章的結構也要好生揣摩,即便不嘗試做文章,也要懂它的結構,至少談吐之間不露馬腳。

  他淡淡一笑,朝趙同知作揖:「大人既已證明了學生的清白,學生便是無罪之身了,學生告辭。」

  態度冷淡,卻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敬畏,因為他是官,自己是民,這樣的人,葉春秋不願與他為伍,所以還是走遠一些。

  趙同知臉色又青又白,假笑道;「來人,送葉案首。」

  他把葉案首三字咬的很重。

  一場官司下來,葉春秋回到客棧,分明看到許多人眼中對自己多了一些敬畏。

  這場官司在城中的影響不小,雖然衙門裡發生了什麼還沒有傳到客棧,可是大家卻知道,葉春秋能全身而退,安然無恙回來,絕不是等閒之輩。

  店夥慇勤的給葉春秋端茶遞水,也準備了熱水要為葉春秋洗去身上的晦氣,葉春秋道了謝,洗浴之後,草草吃過了一些東西,葉三這才回來,見葉春秋無恙,驚喜道:「少爺沒事吧,嚇死我了。」

  說罷又憤憤然道:「聽說少爺招惹來了官司,我一個下人也沒什麼主意,本是想去找黃老爺,奈何黃老爺卻是今早去了臨縣會友,實在沒了主張,便去尋大少爺,心說無論如何,大少爺也是葉家的人,總不可能見死不救,誰曉得他聽說少爺惹了官司,便當下回奉化去了。」

  很奇怪嗎?

  葉春秋很平靜,指望自己那個大兄才是見鬼了,人情冷暖,何況還是葉辰良。

  葉春秋安慰氣喘吁吁的葉三幾句,便孑身一人在房裡取出兩封書信,一封是黃御史的,只是噓寒問暖的話,告誡他要好好讀書云云……沒有營養,不過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家畢竟還不熟,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話題。

  王華的書信卻是讓葉春秋哭笑不得,話說,王部堂這雲裡霧裡的是什麼意思?裡頭只是很勉強的問候了幾句,大意就是,噢,聽說過你,然後……沒有然後了。

  只是有一個細節,卻被葉春秋捕捉到,這沒頭沒腦的書信之中,卻是提到了楊賢弟,說是楊賢弟與你亦是同鄉,老夫與他偶有書信往來。

  葉春秋終於冷俊不禁起來,楊賢弟不就是下棋的那位嗎?王部堂沒有直接說棋藝的事,卻只是一筆帶過楊賢弟,真相藏在細節裡,這是十分隱晦的想和自己切磋棋藝吧。

  大人物都喜歡玩這種文字遊戲嗎?

  葉春秋笑了笑,卻是對王華的行書頗有興趣,怎麼說呢,自己光腦中也有字帖,可是腦海中所呈現出來的光影雖然讓自己悉心去揣摩名家的行書架構,對自己的幫助很大,可是現在一幅行書真正擺在自己面前,卻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更清晰,更直觀。

  行書之中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氣質,這絕不是光腦中收藏的搨本可以比擬。

  葉春秋心念一動,便拿出筆墨,鋪開紙來,提筆開始臨摹,竟是連回信都忘了,就這樣寫寫畫畫,轉眼兩三個時辰過去,他覺得全身痠麻,卻一邊揉搓著手脖子,一面傻笑,似乎自己還真有一點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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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上有所好

  原以為接下來寧波城會很熱鬧,偏偏一連許多日都是平靜的很,那位養病的知府大人並沒有請葉春秋去相見,話說……大家也算曾在一個戰壕裡扛過槍的戰友吧,知府大人不仗義啊。

  不過黃荊從臨縣回來,聽說了此事,也是心有餘悸,他聽說自己兄長修書給葉春秋,心裡便點頭,自己那兄長肯修書來,肯定是因為春秋而得到了實在的好處,瞧這架勢,家兄的仕途肯定一帆風順,這是要升官了啊。

  可是當聽到王部堂也有書信,黃信駭了一跳,不可置信看著葉春秋,卻沒有多問下去,這種私信確實不好多問,他心裡暗道:「或許家兄修書,和這王部堂有關?王部堂雖得罪了劉瑾,可終究是帝師,陛下對他還是頗為信重的,又是太子少傅和南京吏部尚書,而且官聲極好,素來為士林所敬仰,任誰得到他一些青睞,固然不可有平步青雲,前途卻是可期。」

  說起知府的表現,黃信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春秋啊,雖然舞弊的案子已經澄清,可是知府大人現在閉而不出,顯然還是為了避嫌,你想想看,若是此時請你去見,豈不是又讓人猜忌,他與你當真有什麼瓜葛嗎?其實知府與你互不相干,這才是最好的結果。今日這個案子固然告一段落,可是知府的仕途還長,誰曉得幾年之後,又有人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翻出來,就算已經不可能定罪,而且也已無從查證,可是總是對清譽有所影響。」

  葉春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覺得黃信有些不簡單,似乎看問題很透,自己對官場上的事一無所知啊,若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只怕官場依然距離自己很遠,他不禁好奇道:「可是趙同知背後捅了知府刀子,這知府大人,怎的還沒有動作,雖然他還在病中,可是……」

  黃信似笑非笑的搖頭,道:「可能老夫說話難聽一些,不過你既要問,那麼我只能給你一個答案:會咬人的狗不叫。」

  葉春秋不寒而慄,我去,黃世叔很專業啊,如此一想,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釋了,葉春秋想了一陣,啞然失笑,逗比青年歡樂多,這官場距離自己甚遠,琢磨這個做什麼,考試要緊。

  這兩日,院試的榜文放了出來,院試一般是在府試之後,由本省學政主持,各府的府試童生不必趕去省城,只需在本地等候學政大駕光臨即可。

  寧波府乃是大府,所以學政先在杭州府監考之後,便會駕臨寧波,開始依舊還在寧波的貢院進行,時間則是定在下月的初三。

  還有半個月,還算充裕,葉春秋並不著急,依舊還在客棧住著,這幾日來拜會的人不少,葉春秋只閉門學『讀書』,他也不想這樣低調,不過卻是得了黃信的指教,黃信特意囑咐他,你已是縣試和府試兩場案首,風口浪尖,院試之前,最好還是低調為好,否則很容易惹來非議。

  槍打出頭鳥嘛,這個時代是最看重風評的,葉春秋現在也算半個名人了,在奪取功名的最後一場考試中,絕不能出現什麼意外。

  北京紫禁城。

  天子登基不過兩年光景,這位不過十五歲的天子,登基不久,便惹出不少是非。

  好在幾個閣臣還有些影響,正德天子不敢過份,今日剛剛聽朝回來,正德脫下冕服,嘴裡咕噥著什麼,大抵是這下好了,瓦剌人又犯邊了,他抬眸,對身旁伺候的伴伴劉瑾道:「劉伴伴,你知道不知道,瓦剌人又犯邊了,這是楊閣老親口說的,說是邊塞之外,瓦剌人浩浩蕩蕩,遮雲蔽日的。邊鎮處處告急,狼煙四起。」正德天子精神一震:「來得好啊。」

  劉瑾一臉便祕狀,瓦剌人襲的是天子的江山,倒像是咱們大明軍直搗了龍庭似的,他不敢胡說,內閣的那幾位閣老可不是等閒之輩,隔牆有耳,於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廠衛的奏報來了。」

  正德天子一副曲高和寡的樣子,只好耐著性子撿起案頭上的奏報心不在焉的看起來,這廠衛的奏報與其他奏疏不同,蒐集的都是各地的風土人情,還有一些地方的陰私,正德對此並沒有太多興致。

  只是正德的眼眸落在寧波府的一樁公案的時候,不禁低聲道:「這個童生,有些意思。」

  寥寥一語,便此揭過,將奏報丟到了一邊,劉瑾卻是抖擻起精神,忙是用眼睛瞄了一眼,見奏報上寫著『童生葉春秋』的字樣,心裡不由狐疑,天子這樣說,可有什麼深意不成?

  他若有所思,似乎起了什麼心思。

  ………………

  距離考試還早,據說提學大人還在杭州府,只是每年科舉總是會惹來許多談資,比如這位提學乃是山西人,竟和本府同知是同鄉,卻不知有沒有什麼交情。

  除此之外,這位提學歷來性格嚴謹,據說是不苟言笑,喜歡四平八穩的文章,又喜歡顏真卿的行書。

  揣摩考官心意,本就是歷年科舉的傳統項目,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嘛,文章的好壞,只要相差不是太大,拼的就是是否對考官的胃口了,小比不比鄉試、會試那樣的大比,雖然錄取是糊名閱卷,可是排序時卻不必糊名,所以能揣摩出考官的喜好絕對不是壞事。

  葉三也不知聽了外頭誰的話,竟也加入了八卦大軍,每日都從外頭打聽出各種消息回來:「少爺,這位提學本是翰林院侍講,卻不知是什麼緣故,早幾年任了雲南提學,今年又從雲南平調到了浙江……」

  葉春秋聽了,心裡琢磨,翰林院出來的侍講,是極有機會留在翰林院,將來是很機會入閣的,結果這位提學放到雲南去做了提學,這就有點屈才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雲南提學幾年,論資排輩也該回京去了,誰曉得居然是平調,還是提學,這位考官似乎仕途不太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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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達天聽

  也罷,打鐵還需自身硬,他仕途如何,與我何干?

  葉春秋搖搖頭,哂然而笑。

  過不多時,卻有小二來敲門:「葉案首,葉案首,有人來找。」

  葉春秋本在練字帖,便將筆拋下,忙道:「不知是哪位尊客。」

  正說著,門卻被很不客氣地推開,一副鐵塔般的身子佔據了門的半邊,這人眼眸如刀,只在屋子裡一掃,那店夥嚇得躲在外頭探頭探腦,不敢進來。

  來人打量了葉春秋一眼,很不客氣地在屋中坐下,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彷彿要將葉春秋生吞活剝的樣子,最後,他淡漠地笑了笑,才道:「可是府試生員葉春秋?」

  葉春秋從沒有見過這樣無禮的人,可是此人的傲慢彷彿是與生俱來,有一種老子天生就是眼高於頂的樣子,他想了想,作揖道:「鄙人葉春秋,卻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這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腰牌自他手中抓出來,只是一晃,那腰牌上明晃晃的『錦衣衛右所』字樣便落在葉春秋眼裡,葉春秋愣了一下,我去,原來是錦衣衛啊。

  這錦衣衛在後世可謂是凶名在外,葉春秋怎會不知,不過在如今,錦衣衛其實給人的印象還不算太壞,弘治天子駕崩不過兩年,那位寬厚的天子在朝的時候,錦衣衛豈敢作惡?完全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因而錦衣衛在現在更多的只是親軍的形象。

  錦衣衛找上門來,這讓葉春秋有一種會被人抓去局子裡談人生理想的感覺,葉春秋道:「卻不知大人有何貴幹?」

  招誰惹誰了啊,自己怎麼就招惹上了錦衣衛?話說……自己好像沒有作奸犯科吧,可是就算自己作奸犯科,竟還勞動錦衣衛捋起袖子來抓人?這似乎級別也不太夠啊!

  來人風淡雲輕,不過葉春秋還算鎮定,讓他有些意外,他淡淡道:「我家公公有請,想請你去北京。」

  北京……葉春秋皺起眉頭,還是個太監請自己去,葉春秋仔細想了想,似乎葉家的親戚裡還真沒出過太監,這有點兒匪夷所思,他不由道:「你家公公是何人?」

  「當今天子身邊的大紅人,劉瑾劉公公是也。」

  葉春秋的心裡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傳說中,皇帝身邊八虎之一的劉瑾!這傢伙確實是如日中天,雖然天子才登基兩年,卻很會來事,據說最受天子信重,連閣臣們都忌憚他幾分。

  只是……他請自己去北京做什麼?

  來人似乎看穿了葉春秋的心思,臉上橫肉微微一抽:「我家公公想要提攜你,令你且先去東廠經歷司公幹,當然,只要做得好,將來還有很多好處。」

  葉春秋聽到這裡,卻變得鎮定起來。

  東廠歷經司是東廠內部的文職機構,是東廠的核心部門,而且又有宦官作為大樹,所以一般人若是能進去,前途還是有的,不過葉春秋心裡卻想笑。

  你在逗我嗎?

  如果葉春秋沒有光腦,科舉這條路走不通,或許他會去東廠碰碰運氣,雖然……名聲會臭一些,不過好歹也算是一官半職,可是現在的葉春秋,卻是對此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堂堂縣試、府試案首,眼看著考過了院試就可以稱為秀才老爺,若是運氣好,還能成為舉人、進士,就算是進入了士大夫階層的門徑,一輩子就算打秋風,糊里糊塗的混日子,那也是衣食無憂的官老爺,受人敬重,光耀門楣,憑什麼去那臭名昭著的東廠裡做那種人憎鬼嫌的勾當?

  什麼是士大夫?士大夫就是,即便可能你一時得罪了人,即便是被貶官,可是隻要你還在這個圈子,三五年後,你照樣可以起復,依然還是官身,比如王華,得罪了劉瑾又怎麼樣?大不了不幹了,到南京來照樣可以養老,最慘的結局也不過是致仕罷了,若是能騙到皇帝老子一頓庭杖,那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即便沒了烏紗帽,卻能聲名大噪啊!人有了名,地方官吏和士紳爭相都要拜訪,躲在家裡讀幾年書,等到風頭過去,照樣起復為官,而且你的名聲大,還可能直接一腳踏進權力核心。

  葉春秋可是專門在光腦中查過資料的,至少在弘治朝,就有一群專業碰瓷的傢伙,以罵皇帝為榮,而且據說還混得風生水起,所以科舉這條路,葉春秋自認為走對了,這時代的士大夫混得開啊。

  廠衛固然也很有前途,甚至運氣好,還有一飛沖天的可能,若是得了聖寵,便是轉眼之間位居極品也不無可能。不過這條路玩的是心跳,你看劉瑾現在風頭正勁吧,可是失了聖寵,就什麼都不是了,一旦失利,可能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大明朝的寵臣,幾乎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想要保持恩榮長盛不衰,何其難也,更何況葉春秋現在這個年紀,若是跑去北京,純潔的像白紙一般的少年,別說一飛沖天,怕是很快就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北京絕不能去。

  葉春秋幾乎沒有猶豫,他笑了笑,作揖道:「大人明鑑,學生何德何能,蒙受劉公公厚愛!只是學生舉業要緊,科考在即,怕是去不得北京,請大人見諒。」

  斷然拒絕,絕對不能給對方一丁點念想。

  來人的臉色頓時一變,他也料不到一個少年居然會拒絕這個誘惑,他的橫肉抽了抽:「你說什麼?」

  葉春秋臉上古井無波,道:「科考在即,學生絕不會在此時去北京。」

  來人冷冷一笑道:「是嗎?你既敬酒不吃,那也無妨,我不過是傳話罷了,再會。」說罷,也沒有多言,轉身便走。

  葉春秋目送他離開,輕籲口氣,至今他都不明白,為什麼那劉瑾要找上自己,自己什麼時候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不過這番子走時有些惱火,卻不知會不會記恨,記恨就記恨吧,這裡畢竟是江南,文風鼎盛的地方,自己拒絕了他們的好意而已,還能怎樣?

  多事之秋,總是擾人心志,葉春秋索性也不練字了,收拾一下出門出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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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以德服人

  寧波城依然是一派祥和,這裡離市集遠,更是清幽,因為許多考生駐留,所以總有遊手好閒的人走過,葉春秋居然見他們個個都有些眼熟,這些人算起來理應是自己同年了,也有人和葉春秋過來打招呼的,葉春秋忙是回禮,突然覺得侷促,事後一想,忍不住拍了額頭,兩世為人,加起來都有四十歲了,自從穿越之後光顧著裝孩子賣萌,似乎連和人打交道的手藝都生疏了,於是就自省起來,找機會確實該與人多交流才是。

  錦衣衛的飛馬往返京師極快,幾日功夫後,在紫禁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偏殿裡,有人磕頭如搗蒜,朝著幽深的位置期期艾艾道:「乾爹,兒子也料不到那小小童生竟不給乾爹面子,兒子該死,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不能為乾爹分憂,該打。」他竟真的跪直身子,啪啪啪的揚手往自己的臉上狠狠的打起來。

  啪……啪……啪……

  巴掌狠狠摔下去,臉上頓時多了一道道鮮紅的印子。

  這偏殿門窗緊閉,只有外頭的陽光透了點兒微光進來,裡殿黑乎乎的一團,只能依稀看到案牘後坐著一個瘦弱的身子,劉瑾一半的臉被黑暗遮住,誰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案上的茶盞低頭吹著茶沫,對這兒子的『自殘』充耳不聞。

  十幾巴掌下去,兒子的腦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了,巴掌打下去再沒有先前那樣乾脆利落。

  劉瑾呷了口茶,將茶盞放下,搖頭嘆息道:「你呀……」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

  兒子不揍自己了,馬上趴在地上伸長脖子聆聽乾爹的訓斥。

  劉瑾這才道:「不怪你,咱是講理的,你這樣讓咱很為難啊,出了點兒小事就嚇成這種樣子,也幸好咱們父子是關起門來,若是被人瞧了,還道是咱平時刻薄了你,這樣……不好。」

  兒子一臉委屈,卻忙道:「爹的舔犢之情,兒子怎會不知,兒子該死啊。」說罷,又要給自己掌嘴。

  劉瑾覺得這個兒子簡直無法溝通,他手中捻著腰間的一柄匕首手柄,摩挲著手柄上的金線。

  這匕首是天子賜予的,正德天子好武,恨不得身邊的人都是將軍,去歲的時候賜了劉瑾這柄匕首,讓劉瑾好生護駕,劉瑾便一直佩戴在身上,連睡覺都不敢取下來。

  本來天子覺得那個童生有意思,劉瑾投其所好,索性把人招來先安置著,若是天子早就忘了這個人的存在,自然也就不必理會了,可假若天子有一日提起,自己不是正好把人叫到天子跟前邀功嗎?正德天子年少,性子咋咋呼呼的,劉瑾自然要做到有備無患才好。

  反正天子愛玩,尋個人陪他玩也好,自己提前把人控制住,這不是更使自己簡在帝心?

  可是,人家不給面子啊。

  劉瑾嘆口氣道:「咱明白,咱是閹人嘛,大家都瞧不起咱,可是這怪得了咱嗎?家裡自小就窮,窮了就要餓肚子,會餓死人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啊,這不,我爹就把咱送進宮裡來了,哎呀,別人不曉得咱的苦啊……可是咱是講道理的人,那……那個……叫什麼來著……」

  「葉春秋。」

  「哦,葉春秋,他不懂咱,讀了書嘛,讀了書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學了一點兒酸文章,就眼高於頂了,咱早就有所領教,外朝那些人不都是如此嗎?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咱還是得跟他們講道理啊,難道咱還仗勢欺人不成?仗勢欺人不好。」

  「乾爹太寬厚了。」

  劉瑾把頭微微抬起來,露出曲高和寡的落寞,他滿帶深情地道:「咱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哎……這首李太白的詩,真是對咱的胃口啊。」

  這兒子愣了一下,老半天沒回過神,李太白寫過這樣的詩嗎?況且,這是詩嗎?

  劉瑾接著擺擺手道:「算了……不要成日喊打喊殺,搞得好像咱就曉得殺人放火一樣,要講道理。」

  「就這麼算了……」

  劉瑾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扯著嗓子道:「以理服人嘛,那……葉……」

  「葉春秋。」

  「哦。」劉瑾恍然大悟:「葉春秋不是要考秀才嘛,浙江提學可是何茂?此人,咱是知道的,他在翰林的時候,內閣的謝遷不喜歡他,所以被放到外頭任提學,和咱一樣,都是苦命的人,前些日子他還和浙江織造的老曹偷偷送過禮來,想跟咱套點近乎,咱沒理他,現在想想,有些失策啊,不過不打緊,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咱這就修書一封,總之,就是不准他讓葉春秋中試,葉春秋還年輕嘛,讓他栽個跟頭也好,年輕人太順風順水了,風頭太盛,反而對他這輩子很不利。」

  「乾爹高明。」

  劉瑾眯著眼,親手去鋪開紙來,淡淡道:「這叫誅心,讀書人的玩意,殺人太低檔了,而且容易遭人罵,咱還是喜歡以理服人。」

  兒子忙是翻身起來給乾爹研磨,劉瑾提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突然頓住:「春字如何寫?」

  「呃……」兒子也愣住了。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劉瑾怒了:「早叫你多讀一些書,多識幾個字,你這不學無術的蠢物!」

  「乾爹教訓的是。」

  「丟人現眼!」

  「乾爹真知灼見。」

  「滾!」

  「乾爹字字珠璣,兒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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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宗師案臨

  提學何茂案臨各府,最後只剩下了寧波,倒是他還算及時,在月底之前趕到了寧波。

  這在寧波府看來是一件大事,好歹是省裡的高官,況且提學隸屬清流,全稱為提學御史,掛職於都察院之下,專管一省學政,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實權,卻能約束學校和生員,偏偏大明朝的學院,如府學、縣學等都是地方官頭等大事,某種程度,教化的事也是地方官的政績之一,若是在吏部功考時,被提學彈劾一本你教化不彰,那便算是倒了大黴了。

  所以對於提學官,巴結是不必的,可是應有之禮卻不能簡慢。

  知府抱病在身,迎接提學的乃是趙同知,會同本地的學官、士紳人等在寧波渡口接了何茂的大駕,而後便在明遠樓設宴。

  夜色下的明月樓,在各種五彩漆和燈籠的渲染下光怪離奇。

  星月蒙在一層薄霧之下,可是樓上的燈影卻是衝上了雲霄。宛若有禮花綻放,又定格在夜空之中。

  不遠潺潺的姚水稀里嘩啦,卻是掩蓋不住那伶人的清唱:「早晨間借與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門專等來家內,柔腸寸寸因他斷,側耳頻頻聽你嘶。道一聲好去,早兩淚雙垂……」

  聲音婉轉悠揚,如空谷幽蘭,酥軟人心。

  何茂高高坐於此,這些時日,臨案各府主持院試,他已是顯露出幾分疲態,這寧波府的院試算是最後一站了,考完了寧波今年的院試,就算是結束,所以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他側耳傾聽著簾後伶人的清唱,如痴如醉,偶爾抬眸,見座中賓客亦是側耳靜聽,都是心滿意足。

  一曲終畢,何茂不由捋須含笑,讚歎道:「甚好,甚好,此天籟之音也。」

  眾人紛紛賠笑,這位何提學的鄉音很重,一口山西的腔調,不過陪坐一旁的趙同知也是山西人,忙是操著山西口音道:「這幾個伶人能得何提學讚歎,也屬難得了。」

  一個老士紳咳嗽一聲,跟著道:「何提學一席話,足以讓他們的身價百倍了。」

  大家都笑起來。

  何茂放下筷子,笑容可掬的道:「大家抬愛。」

  寒暄了幾句,何茂便與坐一旁的趙同知低聲寒暄,老鄉見老鄉,似乎總有許多話要說。

  酒過正酣,就不免說到學政的事,何茂微醉,笑吟吟的道:「寧波素來文風鼎盛,老夫這兩月臨案各處,為朝廷掄才,不過總難尋到什麼曠世的好文章,此番來了寧波,或許不會教老夫失望。」

  說到這裡,氣氛已經活躍,有人道:「何提學難道不知,本府新出了一位神通嗎?此子年紀輕輕,就已連中縣試、府試案首,出口成章,世所未見啊。」

  「還有這樣的人?」何茂面帶微笑詢問:「又不知作了什麼文章?」

  坐在一側的趙同知聽到這裡,臉色已經有些僵硬了。

  有人道:「此人叫葉春秋,他的文章,老夫倒是記得一些。」

  說罷,此人搖頭晃腦的背誦出來。

  閣樓之中甚是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位何提學,何提學只是側耳傾聽,面上的笑容不減。

  等一篇文章背誦完畢,那人道:「何提學以為如何?」

  何茂老神在在地呷了口酒,卻是避而不答,轉而問趙同知:「趙同知以為如何?」

  趙同知訕訕道:「這……不錯。」

  何茂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酒盞,道:「諸公親至,為老夫接風洗塵,老夫別無長物,唯有水酒一杯,且讓老夫先敬一杯。」

  他絕口不提這篇文章了,也沒有發表任何對葉春秋的看法。

  先前那興致勃勃推崇葉春秋的人微愣了一下,其他人若有所思,有人不禁嘀咕:「何提學絕口不提此子,似乎對於葉案首並不欣賞,這到底是和趙同知有關,又或者是因為何提學不喜少年人風頭太勁的緣故呢?」

  何茂不作表態,大家自然也就不便相詢,於是紛紛舉杯道:「大人客氣。」

  滿滿的酒水一飲而盡,大家臉上又恢復笑容。

  院試依然還在寧波府的貢院舉行,這幾日從杭州來的兵丁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何提學也正式入駐貢院,到了開考這一日,拂曉未至,天色昏沉沉的不透一丁點的光亮,而這時候,客棧早就燈火輝煌了。

  每到開考的時候,客棧的掌櫃就是一宿未睡,忙前忙後,早早準備好了熱水、平安面,而後再催促考生們早起。

  葉春秋如今也算是考出了心得,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也再不只是初哥了,穿戴一新之後,準備好了考藍,便匆匆下樓,下頭已有幾個考生低頭窸窸窣窣地吃著平安面,店夥給葉春秋端來一碗,笑容可掬地道:「葉案首必定要中小三元的。」

  說到這裡,葉春秋當然也謝他吉言。

  於是他挪了長條凳坐下,冷不丁卻見幾個同客棧的考生古怪地看著他。

  怎麼,臉上有畫嗎?

  葉春秋還是朝他們打了個招呼,幾個考生面面相覷,勉強擠出笑容:「葉案首早啊。

  然後匆匆吃了面,也不喚葉春秋同去,便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便低聲在議論:「這葉案首想必還矇在鼓裡呢,現在都在盛傳,何提學不喜這葉案首,想必是他連中二元,風頭太盛了,何提學不喜這樣出風頭的人,勢必要壓一壓。」

  「我怎的聽說是和趙同知有關,趙同知和何提學乃是同鄉,這一次,何提學怕是要給趙同知出氣。看來葉案首麻煩了,莫說是再中案首,能不能中試都是兩說。」

  「是不是太言過其實了,無論怎麼說,葉案首的文章,我是看過的,這樣的文章,怎麼會不中?何況開卷採取的糊名……」

  「嘿……糊名固然是糊名,可是院試是小比,不比鄉試、會試,真要壓下哪個考生,有的是辦法,保管教你有冤無處伸去。」

  「若是如此,這就太不公了。」

  「不公?哪一場考試,無論錄取的是誰,名落孫山的都會大叫不公,可這又能如何?兩京十三省,滿打滿算,天子敕命的提學不過十五員,哪個不是請貴無比,誰敢說他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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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盡信書不如無書

  這些議論葉春秋卻是不知的,吃過了平安面,再檢查了一遍考具,便向掌櫃告辭,掌櫃在櫃後笑著道:「葉案首再中小三元,小店就蓬蓽生輝了.」

  葉春秋也會以淡笑道:「謝掌櫃吉言。」說罷,便提著考藍,領著葉三兒往貢院去。

  貢院那兒現在還門可羅雀,除了凶神惡煞的官兵,便是三三兩兩來應考的考生,因為天色還早,況且有資格參與院試的考生並不多,滿打滿算,今年寧波府錄取的府試生員也不過三百來人,因而這一次考試,算是最冷清的了。

  可是即便如此,這裡的戒備卻是森嚴了許多。

  連門口的差役都已經換上了省城的人,他們確定了葉春秋的身份,天色朦朧之中,有人提著燈籠搜檢了葉春秋一番,這才放葉春秋入內。

  因為考生不多,所以主考的提學何茂在明倫堂裡高坐,考生們要一一去拜見,葉春秋進入明倫堂,見諸多官員擁簇著的何茂,何茂一身大紅緋服,頭頂翅膀,明倫堂裡燈火通明,燭火映著他的臉使他帶著幾分紅暈,他好整以暇的吃著茶,葉春秋作揖行禮道:「童生葉春秋,拜見宗師。」

  立即邊上有個學官在何茂耳畔咬著耳朵,大抵是說,這位便是縣試和府試案首葉春秋之類。

  何茂不為所動,面色古板,眼眸只是在葉春秋的身上稍作停留,而後風淡雲輕地道:「本官聽聞過你的事蹟,少年人沉穩莊重才好,不可浮躁。」

  此言一出,在外候著的其他童生們都是擠眉弄眼,提學不只是管你考試,最重要的職責還是糾察各學的風氣,說穿了,還要監督讀書人品行。

  葉春秋只是來考試而已,這位大人居然來了一句要沉穩莊重,按照缺啥補啥,你沒啥跟你說啥的理論來說,何提學這是覺得葉案首不夠沉穩莊重,而且太過浮躁了。

  看來坊間流言不虛啊,別看只是一句漫不經心的告誡,可是堂堂提學官,是不可能指著鼻子罵娘的,這樣說,透露出來的信號已經十分明顯了。

  葉春秋作揖:「學生謹記。」他心裡有點想吐槽,不過想想,自己是來考試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又行了禮,到了一旁的耳房去領了號牌。

  何茂的態度讓葉春秋有了那麼點兒警惕,看來這一次考試不會那樣的一帆風順,一定要考得更好,莫要讓人抓住把柄才好。

  他到了考棚,院試的考棚雖然也是簡陋,不過比縣試、府試的待遇要好了一些,不再那樣的侷促,位置也還尚可,因為要連考幾天,所以必須做持久戰的準備。

  葉春秋摩拳擦掌,準備好筆墨紙硯,這時候天還沒亮,這裡雖是掛了燈籠,不過光線依然太暗,他索性便幹坐著,閉著眼睛養神。

  等聽到了炮響,這是要放題了,遠處傳出雄雞鳴叫的聲音,曙光初露,乍洩出來的絲絲光芒將這陰霾的天空破開,便見朦朧之中,高舉木牌的差役唱諾著來回巡視,那木牌上則是今日的考題:「盡信書不如無書。」

  看了這個考題,葉春秋啞然失笑,我去,題目倒還好,偏偏這個題目對於院試的考生,想必是有些難度的。

  這些日子,他也研讀過一些四書五經,因而大致對於經義有了那麼點粗淺的認識。八股出題,其實無非是摘抄四書五經的段落罷了,心腸好的考官,索性犯懶,直接摘抄一句,譬如子曰詩三百,比如學而優則仕,這種題目比較好考;心腸壞一些的就不太要臉了,明明一句學而優則仕,他偏偏要截下其中一段,譬如學而優則仕,本是出自論語中的「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偏偏出題的人不這樣玩,反正都不要臉了,索性就出個「子夏曰:學而」。

  當然,更不要臉的題目也不是沒有,就如這一句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屬於陷阱題,表面上,你若是順著這個題目答下去,保準是要落榜的。

  讀書才是讀書人的本業,若是連書都不信,你考個毛線。

  因而要作這樣的文章,最緊要的是分清信和不信,什麼書不能信呢,少不得你要拉一個人出來批判一番,什麼書可以信呢?這就牽涉到你的信仰問題了,你是讀書人啊,是聖人門下啊,當然信得是孔聖人、孟聖人還有朱聖人,若是非要做一個總結,那麼全文的思想必定是,除了孔夫子,我們誰都不認。

  葉春秋忍俊不禁之餘,便開始搜索光腦了,這個題較為偏門,可即便如此,仍是搜尋到了一百三十餘篇文章,這是因為崇禎四年的丁丑科會試考的便是這題,葉春秋幾乎毫無懸念地選擇了丁丑科狀元劉同升的八股文,因而開筆:「書不可無,大賢特為盡信者之焉……」

  每次考試,都是一次身心的折磨,連續考了三日,等到終於響起了梆子,貢院中三百來號人都像牲口一樣趕了出來。

  好在葉春秋這個年紀還沒有長鬍子,否則跟其他人一樣,一個個雙目無神、鬍子拉碴,身上的泥垢有三尺厚,那就真的跟乞丐沒有分別了。

  「春秋,春秋。」身後有人喊他。

  葉春秋駐足回眸,便見到陳蓉。

  陳蓉也早沒有入考場時的瀟灑,他朝葉春秋哂然一笑,道:「春秋這一次可有把握嗎?」

  雖然這一次比從前謙虛了很多,不過葉春秋依然還是從他臉上看到了嘚瑟。

  「話說……他為什麼總是這樣自信呢?」葉春秋心裡想笑,卻還是道:「陳兄有事?」

  陳蓉上前幾步,道:「考得如何?你是如何破題的?哈……春秋啊,這一次院試才是至關重要,府試,畢竟只是小試牛刀,提學大人掌一聲教化,可不是好糊弄的,噢,你知不知道,提學來寧波的時候,吾父還隨本地官長去為他接風了,提學很關注寧波的考生啊。」

  他說很關注,就恨不得告訴葉春秋,提學很關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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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家有女初長成

  可是……葉春秋心裡想,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院試是糊名的,何提學就算是你爹那也沒用。

  陳蓉似乎這一次自信滿滿,道:「你我是君子之爭,上一次你既是府試第一,可是這一次,我卻是志在必得,春秋還住在那個客棧嗎?發案的時候,我們同去,一起看榜,如何?」

  臉上頗有一點死不悔改的樣子,似是這一次的案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葉春秋卻是搖頭道:「我今日就要收拾東西回去,只怕不能在寧波停留了。」

  陳蓉愕然道:「這是為何?發案也就是這幾日功夫,多等幾日有什麼妨礙?」

  葉春秋一攤手,坦然道:「囊中羞澀,再住下去,非要餓死不可。」

  「呃……」

  簡單、直接、暴力,而且毫不掩飾。

  葉春秋確實已經一貧如洗,再讓黃世叔付賬,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老爹那兒怕也指望不上,家裡的錢是二叔管的,葉春秋的窘迫可想而知。

  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回去,反正發案之後,看不看榜都無關緊要,中了就是中了,自然會有人去報喜。

  陳蓉見葉春秋窘迫,也就愈發有些得意起來,口裡說著遺憾的話,心裡則不以為然。

  好歹陳蓉出自府城的名門,自己的父親可是連提學官都有幸見一面的。於是他決定,懶得再和葉春秋這窮酸為伍。

  葉春秋也懶得計較他的心思,提著考藍回去。黃世叔又有事,只是不知去了哪裡,便修書一封留在掌櫃那裡,讓客棧代為傳送,無非是表示了感謝,說明自己今日回家云云。

  鄞縣這個地方什麼都有,既然要回奉化去,只需讓葉三去牙行裡問一問,打聽了片刻,便知道會有商賈押著貨物要到奉化去,這些商賈喜歡扎堆,願意有人結伴,尤其是葉春秋這樣的考生,畢竟沒有什麼危害,沿途也有照應,雖然路上太平,可是人多聲勢眾一些,可以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約定了時間,接著便在南門集合,這商賈是販賣藥材的,本來聽說同去的是個府試的童生,也沒太在意,可是見葉春秋如此年輕,倒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沿途上也多承他的照拂,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本來這商賈只僱了一頂藤轎,結果索性他不坐了,非要讓葉春秋坐不可,自己則拖著肥碩的身子蜷在壓貨的大車裡,葉春秋突然有一種誤入傳銷的既視感,旋即開始害怕起來。

  半途上他將葉三拉到一邊:「三兒,這些人會不會是匪類,我總覺得怪怪的。」

  「少爺你可莫要這樣說,陳老爺好著哩,怎麼是匪類,方才路過集市,還給我買了雙鞋。」

  「……」葉春秋覺得葉三智商低,沒法兒溝通,他幾次想著是不是索性到了下一個集市還是走為上策,畢竟那位陳老爺總是殷殷的盯著自己,讓自己心裡有些發毛。

  尤其是得知葉春秋還是府試案首的時候,他一臉的肥肉誇張得抖了一抖,幾乎震驚的說了一句:「呀,春秋還是案首?」

  這意思彷彿是土匪驚喜地遇到了肥羊。

  不過一路總算無事,眼看進入了奉化的地界,葉春秋才漸漸心安了。

  等入了奉化城,葉春秋便與陳商賈告別,陳商賈滿是不捨,非要留葉春秋在奉化的宅裡住一夜,葉春秋拒絕道:「並非是春秋無禮,只是在寧波長住一月有餘,家父不免憂心,春秋也是歸心似箭。」

  陳商賈一臉遺憾,道:「這樣啊,那就下次來奉化,記得來尋我,噢,有件事一直想問,就怕冒昧。」

  葉春秋見他扭扭捏捏,還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接著便聽他道:「我看春秋年紀輕輕,想必還未婚配吧,家中可訂了親嗎?我家中有一小女,待字閨中,雖比春秋痴長三歲,不過女大三,抱金磚。春秋是讀書人,想必是明事理的,若是你不嫌,我大可以立即選定一個日子,前去你家提親,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後頭的話,葉春秋已經沒心思聽了,話說……我才剛發育好嗎?你這樣不好吧,葉春秋萬萬想不到,原來這個童生身份居然還是頗有吸引力的,自己竟成了搶手貨。

  只是這種事,他卻不敢答應,倒不是瞧不起商賈人家,只是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婚娶的心思,這若是真上了門,就算是親事不成,假若讓家中的老爹覺得自己確實到了婚配的年紀,然後四處給自己配種……想到這裡,葉春秋不寒而慄。

  規矩自己是懂的,父母之命嘛,和種豬配種也沒什麼分別,可是話又說回來,雖然葉春秋能夠接受,可是作為種豬的自己,總要先發育完全才好,於是連忙婉言拒絕。

  陳商賈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一臉幽怨地送走葉春秋,滿臉遺憾。

  到了傍晚時分,葉春秋總算是回到了葉府,門口的老門子一見二少爺回來,喜滋滋地道:「春秋少爺回來了,葉家的府試案首回來了。」

  聲若洪鐘,頓時鬧得閤府震動。

  葉春秋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架勢,自己從前在葉家可沒有這樣待遇啊,過不多時,便有人來請:「老太公請少爺去。」

  祖父對於的自己態度一向是若即若離,想必是因為自己尷尬的身份,所以總是刻意的疏遠,可是葉春秋又還算爭氣,又對葉春秋抱著希望。

  他對葉春秋是如此,葉春秋對他也差不多,爺孫的情誼硬要說有,實在有些牽強,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穿越到了這裡,畢竟這身肉體與老太公血脈相連,親近感還是有一些。

  只是現在自己一回來,老太爺便叫讓自己去,卻不知會發生什麼?

  葉春秋去了主院,等到了正廳,便見這裡已有許多人了。

  坐在首位的,自然是葉老太公,葉老太公紅光滿面,顯得頗為高興。

  府試高中頭名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葉家,自己孫兒連中縣試、府試案首,大有可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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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奔為妾

  只是看著這個小案首,老太爺還是有些遺憾地看了一旁乖巧側立的葉辰良,想不到這一次府試,大孫子沉沙折戟、名落孫山,反而是葉春秋一鳴驚人。

  他心裡不禁唏噓。

  除了老太公,葉春秋的兩個叔叔也來了,二叔陪坐在下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三叔依然還是那沒有神采的樣子,顯得很不耐煩。

  老爹則坐在另一邊,父子二人許久沒有見面,現在看到兒子回來,自是喜上眉梢,只是礙著老太公,所以只是目光溫柔地看向葉春秋,沒有太多的表示。

  唯一不同的是,在老太公的另一邊,卻坐著一個陌生人,這人年約四旬,綸巾儒服,一看就是有功名傍身,而且老太公對他似乎頗為敬重,所以開口就道:「鄧先生,這便是春秋,春秋,快來拜見鄧先生,鄧先生乃是杭州人,此番被你二叔邀來做客,在此閒住幾日。他乃是舉人,現在正等著吏部選官,你平時要多向他請教。」

  葉春秋恍然大悟,原來是個舉子,難怪地位超然,老太公要對他客客氣氣的,這舉人幾乎等同於是半個官了,雖然到了正德朝,因為舉子越來越多,可是官員的空缺卻是少了一些,憑著舉人身份能選去做縣丞、主簿的機會已經越來越難,可是舉人的功名放在奉化縣這樣的地方,卻已是十分難得了。

  瞧這樣子,這位鄧舉人還是二叔的朋友。

  葉春秋便朝鄧舉人行禮:「見過世叔。」

  鄧舉人笑了笑,道:「哦,府試案首,不錯,院試想必也考了,眼下還未發案,不過以賢侄的聰慧,必定是能高中的,小小年紀,不簡單哪。」

  老太公笑著道:「鄧先生莫要太高抬他,少年人聽不得吹捧的。」

  鄧舉人哂然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葉春秋的眼神帶著似笑非笑,怪怪的。

  老太公雖然這樣說,還是誇獎了葉春秋一番,又問起院試的事,轉而道:「若是中了秀才,也算是光耀門楣了,過幾日,便是你高祖的祭日,你理應要準備一下,隨家中男丁去宗祠裡祭祖,以告列祖列宗。」

  老太公話音落下,二叔葉鬆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不過這不喜之色轉瞬即逝。他笑了笑:「爹,這怕是不妥吧,葉家不是向來有規矩,庶男是不能在祭日祭祖的嗎?得隔了祭日再去才好,避一避才好。」

  庶子……

  終於還是說到了關係葉春秋身份的問題了。

  顯然葉春秋到底是嫡子還是庶子的問題,此前都被這個家族所忽略,可是現在二叔突然提起,當然有很深的用意。

  葉春秋是長房,假若是嫡子,那麼對於老太公來說,就是長房嫡孫,長房嫡孫,擁有無可辯駁的繼承權,這就意味著,將來老太公若是故去,葉家就是葉景當家,遲早還要傳到葉春秋的手裡。

  可若是庶子就不同了,如此論起來,二叔的兒子葉辰良乃是長孫,而且也出自嫡系,他雖是二房所出,地位卻比葉春秋這個庶出要高得多。

  葉鬆現在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也是形勢所迫,他雖是次子,可是自己的兄長早年離家出走,本以為自己已成為無可辯駁的繼承人,可是誰能想得到,這個長兄又跑了回來,本來葉景父子沒有出息倒也罷了,偏偏葉春秋一口氣連中縣試、府試,而且連院試也在望,到時候大房那兒再出一個秀才,老太公即便對於葉辰良有所寵溺,可最後多半還是會把希望放在大房的身上。

  趕緊確認葉春秋的身份,就成了當務之急。

  葉家的家規裡確實有這麼一條,這是為了明確嫡庶之間的地位,所以祭祖向來是分開來祭祀的。

  葉春秋聽到這番話,已是火冒三丈,什麼庶子,什麼時候自己的娘成了婢妾了,這幾乎等同於是罵人。

  一向和善的葉景,這個時候也拉下了臉來:「二弟,春秋什麼時候成了庶子?」

  葉鬆早有說辭,毫不猶豫地道:「如何不是?他的母親並非是明媒正娶,難道還是嫡出嗎?」

  葉景正色道:「繡娘與我已經拜過堂,成過親了。」

  葉鬆笑容可掬地看向老太公,道:「是否明媒正娶,當然得問問爹的心意。」

  所有問題,推到了老太公的身上。

  老太公皺眉,在他心裡,他自然是萬般不同意葉景給那私奔的女子當是嫡妻身份的,可是這個孫兒葉春秋確實很有出息,他不禁有些為難起來。

  正在老太公踟躕不決的功夫,葉鬆與那鄧舉人的眉目卻是都微微動起來,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鄧舉人笑了笑道:「咳……太公,想不到今日竟牽涉到了你們葉家的家事,好吧,學生就此告辭,總要避避嫌才好。」

  他越是這樣說,老太公自然不肯打發他走,老太公是最重臉面的,雖然在商議家事,可是貴客在此,卻也不能失了禮數,老太公忙道:「不可,鄧先生,讓你取笑了,鄧先生交遊廣闊,老朽倒是厚顏想問一問,鄧先生怎麼看待此事?」

  鄧舉人不禁捋須笑了,他似乎早料到老太公會問到他的頭上,便道:「太公既然問起,那麼學生有些話就只好直言了,若有莽撞之處,還望葉太公勿怪。」

  「這鄧舉人分明就是二叔請來的救兵,這是要完啊。」葉春秋心裡已經感覺不太妙了。

  卻聽鄧舉人淡淡道:「春秋確實很爭氣,若是這一次中了院試,做了秀才,便是有功名的人了,說是光耀門楣也不為過。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下的事總是逃不過禮法二字,葉景賢弟與女子私奔,從而生下了春秋,按理來說,他們在外確實拜堂成親,在葉景賢弟眼裡,將其視作自己的妻子也是無妨,只是歷來只聽說過聘為妻、奔為妾,春秋的母親並非三禮六聘迎娶,便只算妾禮,這禮法之事是斷然不能輕易更改的,否則……」

  鄧舉人眼眸一撇,見老太公的臉色已經變了,他心裡不由想笑。

  自己來時,葉鬆就曾說過,他這個爹最看重面子,也最重門風,更怕別人取笑,現在看來,果然所言非虛,於是鄧舉人繼續道:「綱理倫常,馬虎不得啊,否則不但家中不寧,而且傳揚出去,也會遭人取笑,學生自然知道春秋也是太公的孫兒,做人祖父的,哪有不疼自家孫兒的道理,可是禮法斷不可廢,葉家詩書傳家,更不能開此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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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祭祀

  老太爺默不作聲了,規矩終究是規矩啊,聘為妻、奔為妾,這短短六字,還真如一座大山壓在心頭,使他不敢逾越半步。他只好訕訕對葉春秋道:「春秋……」

  葉景豁然而起,在其他地方他處處忍讓,可是今日卻格外的強硬,他冷著臉道:「孩兒不孝,先告辭了。」

  只是抿了抿嘴,沒有多說什麼,旋身就走。

  在他心裡,似乎只有一種固執,繡娘便是自己的正妻,而春秋自然是自己的嫡子,沒有商量的餘地,也和禮法無關。

  老太爺顯出幾分尷尬。

  一旁的葉鬆道:「爹,大兄這……太不曉事了。春秋……去叫你爹回來。」

  葉春秋看到二叔葉鬆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又看老太爺抿著嘴不肯做聲的無奈,還有那鄧舉人抿嘴微笑,輕鬆寫意的端著茶盞呷了一口。

  葉春秋笑吟吟的道:「二叔,我爹不曉事。」

  聽到連葉春秋要代自己的父親道歉,葉鬆心裡有幾分得意,正待要說幾句。

  卻聽葉春秋道:「可是我爹都不曉事,春秋才十二歲呢,就更不曉事了,春秋也告辭,你自個兒玩自己吧。」

  葉春秋沒有說什麼,抬起腳步,庶子?呵呵……二叔你還真是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啊,衣袂一斂,理都不理這二叔,走了。

  「春秋,你……你回來,呵……了不得了,這樣目中無人……果然是……」

  「住口。」老太爺終究還是開了口,正色對葉鬆道:「休要再鬧了,」

  回到了闊別已經的小窩,老爹方才臉上佈滿寒霜,現在卻緩和了許多,無論如何,兒子中了府試案首,這絕對是一件喜事。

  葉春秋本來還擔心老爹因為二叔的事心中鬱郁,不過他在老太公面前雖然強硬,神色卻還算從容,似乎智珠在握的樣子,道:「春秋,餓了沒有?」

  不等葉春秋搖頭,葉景便笑著道:「我去給你做下酒菜,夜裡,咱們爺倆吃頓好的。」

  做菜……

  葉春秋愣了一下。

  話說,什麼時候,老爹會做菜了?

  原來葉景已在小院的拆房裡壘起了個灶臺,裡頭也架著鐵鍋,更不知從哪裡撿了柴來,想必是因為知道葉春秋這一兩日會回來,所以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卻見葉景這白皙的老書生伸出保養還好的手提起菜刀……呃……葉春秋表情古怪,有點怪怪的,握刀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家庭煮夫,分明像是殺豬的。

  好吧,不能太過計較,深吸一口氣才好。

  葉春秋不由道:「爹,這些魚肉哪裡買來的?」

  魚肉在鄉下其實算是奢侈品,不過葉家這樣的大戶不算什麼,可既然是開小灶,葉景從何而來?

  葉景已經開始歪歪斜斜地切肉了,一面道:「集裡的人總要與人書信往來,我反正也有空閒,也能落幾個餘錢,當初我們在外頭的時候,為父就是靠這個養活你,這叫重操舊業,快,去添柴。」

  葉春秋樂了,忙是上去幫襯,不過他心裡不免忐忑,老爹做菜……這是讓自己做小白鼠嗎?

  「果然還是小白鼠啊……」當葉春秋把一塊烏黑的肉塞進自己的嘴裡時,突然有一種想撞豆腐的衝動,早知道就許下那藥商的親事算了,也省得遭這樣的罪。

  勉強吃過了飯,葉景看葉春秋一臉鬱郁的樣子,便到一邊去,捧起一本書神色從容地看起來。

  葉春秋收拾了碗碟,不由道:「爹,看的什麼書?」

  「菜經!」

  「……」居然還懂得充實理論工作,讀了書的就是不一樣。

  葉春秋見他看得認真,便也不理會了,乖乖地到自己房裡跟從前一樣,取出筆墨紙硯,練字。

  這幾日,烏雲滾滾,總彷彿有一場豪雨要來,偏偏總是不見雨點落下,給人平添一絲煩躁。

  葉春秋在家閒住兩日,掐指算了算,也該當放榜了,卻不知中沒中,雖然知道自己的文章屬於頂尖,理應不會有什麼差池,可是沒有一錘定音,總難以胸有成竹。

  葉家則是為了祭祀的事已經忙碌開了。

  不過自從二叔和鄧舉人的一席話之後,老太公也顧念著他葉家的面子,似乎也沒什麼舉動。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祭祀,就和葉春秋無關了,也罷,他們祭祀他們的,嫡系是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老爹還是要去告祭祖宗的,他畢竟算起來還是長房嫡男,只是準備祭祀的事,葉景卻是不肯去幫襯,每日看著葉春秋,似乎也怕葉春秋心裡不舒服。

  葉春秋假裝自己並不介意這些事,每日依然練字、強身,心裡默默唸:「爹啊,你兒子兩世為人,難道不知我臉皮厚嗎?何必這樣小心翼翼。」

  這一日清早,便是祭祀的日子,葉春秋剛剛洗漱,葉俊才便匆匆過來,道:「春秋,春秋……」

  他興沖沖地道:「快去,快去,鄧舉人請大家去吃茶,大父說了,大伯和春秋一定要去,說是什麼好茶……」

  他說得語焉不詳,葉春秋好不容易才琢磨過來,多半是那鄧舉人在耍寶,也就欺負一下葉家這樣的鄉紳人家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老太公的心思,大抵也就是上次和自己父子鬧翻,想要彌補一些,或是想修復一下關係吧。

  只是,今日不是要祭祀嗎?

  「不是說要去祭祀,為何還去喝茶?」

  葉俊才撓撓頭:「吉時是在正午呢,現在還早,這幾日都在忙祭祀的事,如今也算是大功告成,就等吉時了,大父多半是想邊吃茶邊等著,不急。」

  去還是不去呢?

  葉春秋忙是進去問葉景。

  葉景則是捧著《菜經》看得入神,口裡還喃喃念著:「鹽三錢,生薑些許,油……」他抬頭,一聽到那鄧舉人要請吃茶,臉上不由露出厭惡之色,道:「鄧舉人?此人不似什麼正經人。」他本不想去,可是老太公發了話,神色緩和了一些:「去吧,喝喝茶也好。」

  等父子二人到了正廳,便見葉家的人居然都來了,鄧舉人的人緣很好,此時聽他高談闊論,許多人都不禁跟著笑起來。

  二叔葉鬆更是捋須,面帶得色,為有這樣一個好友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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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舉人老爺

  葉景父子進去,顯得有點兒灰頭土臉。

  不過父子二人也不打算和鄧舉人有什麼交集,在一方長案後坐下,老太公見了他們,本想打聲招呼,卻聽鄧舉人道:「說起杭州,杭州名士多如繁星,鄧某不才,倒也認得幾個,諸位可聽說過杭州王尚書嗎?」

  眾人有點遲鈍,一時不知是誰,不過聽到尚書二字,便曉得此人不簡單。

  葉鬆眼睛一亮,道:「這人我卻是聽說過,他當然不是尚書,卻是弘治十二年已未科進士,此人才名極大,曾作詩一首勵志,因而才有尚書之名,據說他現在是在戶部觀政,前途大為可期。」

  鄧舉人風淡雲輕地接口道:「我與他也算是同年,當初一道鄉試,誰料他此後一飛沖天,不過他雖已有了官身,卻時常修書與我和詩。」

  老太公一聽,老臉抽了抽,這個鄧舉人真是不簡單,所結交的竟都是名流雅士。

  鄧舉人哂然一笑,又道:「其實在寧波,我最傾慕的,自然還是鄞縣的楊家,天下門科第祿位之重,自弘治而至如今正德,無過於鄞縣楊氏者。去歲的時候,我曾修書楊氏的貞庵公,敘了敘同鄉之情,他也曾回書,說我如今雖中舉人,卻不必急於去求官,理應把心思繼續放在舉業上,勉勵我定要會試登科不可。」

  老太公可能沒聽說過杭州的王尚書,卻是曉得鄞縣楊氏的,這鄞縣楊氏才是真正的考霸之家啊,自弘治初年到現在,家中已經出了五個進士,舉人、秀才更是不計其數,以至於連天子都驚動了。如今楊家的人大多身居高位,今年年初時,楊家有人過世,朝廷追贈其為禮部尚書,以彰顯榮耀。

  這楊家老家雖在鄞縣,不過因為家業實在鼎盛,所以族中子弟大多遷去了北京,老宅那兒雖然有人守著,卻不太跟地方上的人打交道,便是本縣縣令拜訪,一般都會吃閉門羹,知府大人上任,也是要去楊家走一遭的。

  料不到,鄧舉人居然跟楊家的人也有書信往來。

  老太公目中透著炙熱,禁不住道:「鄧賢侄交遊廣闊,欽佩啊。」

  鄧舉人呵呵一笑:「哪裡,哪裡,其實都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沒什麼稀奇的。」

  他在這裡,彷彿永遠都是焦點,葉春秋禁不住想,這傢伙應當是屬燈泡的,臥槽,還自發光啊。

  不過……他懶得理這傢伙,來這裡不是為了喝茶?

  葉春秋端起僕役遞來的茶,正待要呷一口,卻見鄧舉人發現了這個舉動,含笑道:「春秋賢侄……」

  「啊……」葉春秋抬頭,不料這位高高在上,和無數牛逼人物打交道的鄧大舉人居然會關注到自己這個小小的童生。

  鄧舉人道:「這茶乃是我自杭州帶來的美人舌,是初春時節,請那未出閣的少女上山,將舌尖採下來的,幾經烘製殊為不易,所以這茶唯有在七分熱的時候下口,方能體會到這濃香,你莫要心急著吃,再等一等。」

  鄧舉人說罷,頓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接著道:「春秋第一次吃這樣的茶,不懂的細品也是無妨,不知者不怪。」

  臉上是滿滿嘲諷……

  隔壁的三叔葉柏本來也要端起茶來喝,一聽這麼說,頓時露出一點兒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的慚愧,連忙不露聲色的把茶輕輕放下,假裝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

  葉春秋哦了一句,還是輕抿了一口,其實茶水入口倒還不錯,挺香的,葉春秋不由道:「我看著八分熱喝著也挺好。」

  鄧舉人愕然了一下,恨不得想罵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粗鄙之人,卻礙著這麼多人在,不好發作。

  二叔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添了一句:「春秋,你要曉規矩,你是讀書人了,已經參加了院試,說不準等放了榜來,你便有了功名,將來要向鄧世叔請教的地方多的呢,能認識鄧世叔,是你的福氣,將來保管讓你受益匪淺,你怎麼可以這樣跟鄧世叔說話,鄧世叔都不嫌你是庶子……」

  說到庶子兩個字,一旁的葉景,臉色頓時一沉,有點忍耐不住了。

  葉春秋曉得二叔的意思,他抬高鄧舉人,想在老太公面前露露臉而已,更何況,藉著鄧舉人之口,好坐實自己庶子的身份。

  對這個二叔,葉春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非要說,那也大抵只能來一句賤人就是矯情而已。

  葉春秋含笑道:「不是春秋無禮,實在是春秋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沒有吃過什麼好茶,其實莫說好茶,在這家裡便是連飯也吃不飽呢,平時都是吃廚裡的殘羹冷炙……」

  話一出口,二叔的臉色就變了,葉春秋這是揭他的底啊。

  果然葉太公一臉狐疑,覺得不可思議。

  葉鬆連忙道:「誰說的,倒像是家裡有誰薄待了你,你……真是沒出息,我是你二叔,你這樣和我說話?你還妄稱自己是讀書人,你平時讀的書都去了哪裡,我固然曉得你中了縣試、府試案首,這一次院試,怕是一個秀才也是穩穩當當了,可是學問再好,品行敗壞又有什麼用?」

  他一下子把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了葉春秋的身上。

  在他心裡,葉春秋畢竟後生晚輩,自己是他的叔叔,只要咬死了這個身份,葉春秋如何辯解都是理虧。

  葉春秋只是冷冷一笑,不想理他。兩世為人,自己可沒有逆來順受的習慣。

  卻聽鄧舉人突然道:「秀才?春秋中不了秀才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春秋中不了秀才?

  老太公也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悅了,他覺得鄧舉人有點烏鴉嘴。

  便是三叔,雖然對葉春秋也是淡淡的,可畢竟葉春秋也是自己的侄子,葉春秋有了功名,自己也能沾點光,現在都還沒放榜,你一個外人胡說什麼。

  鄧舉人看著葉春秋,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鄧某本來有些話是不該說的,不過方才春秋頂撞他二叔,這就有些不知禮數了。好罷,我還是說了罷。我在寧波那兒也有幾個朋友,這幾日雖在奉化小住,卻也與他們略有書信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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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言之鑿鑿

  說到此處,鄧舉人故意的頓了頓。

  他還是很有公信力的,現在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老太公已經有點驚慌失措了。

  這一次考試,除了葉春秋,其餘的子弟都已經鎩羽而歸,老太公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了葉春秋的身上,因為按理來說,府試的案首一般院試即便不能名列前茅,可是幾乎是必定上榜,也就是說,至不濟葉春秋也能落一個秀才功名,現在鄧舉人一語驚人,讓他不禁心亂如麻。

  鄧舉人繼續道:「寧波那兒的幾個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物,消息都是靈通,斷然不會有錯,他們修書來便提及了此事,說是春秋在寧波行為不檢,何提學深惡之,幾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春秋,何提學都是無動於衷,甚至面露憎厭之色。前幾日閱卷時,更曾和幕友們談論學政的事,說是讀書人學問乃是其次,而德行卻最是緊要,這一次,何提學正打算嚴辦一批放浪形骸的生員以及童生,此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寧波上下的生員,哪個不曉得?」

  聽完這些,葉家人慌了。

  老太公頓時感覺胸口堵得慌,葉景也有些失措,甚至茫然,不由道:「我家春秋,怎麼就行為不檢,這是誰說的?」

  鄧舉人面露得意洋洋之色:「還有消息說,何提學曾提及,說是現在的讀書人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惹上官司,四處招搖,自以為自己有一點學問就目中無人;這樣的童生,理應壓一壓,過十年再考。」

  十年……

  鄧舉人說得可是有鼻子有眼,讓葉景手中抱著的茶盞沒有拿穩,噗通一下便落了地,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葉春秋也有點傻眼了,自己在寧波可是乖巧得很,怎麼就德行不好了?何況自己和何提學素不相識,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因為趙同知,還是……

  鄧舉人談笑風生的樣子,又呷了口茶,口齒間感受著茶香,徐徐又道:「何提學放出這些話,難道不是明擺著嗎?春秋這一次是必定落榜了,春秋啊,我輩人讀書,可不只是為了求取功名,更重要的是在於修德,你年紀輕,若是有錯,就應當改之,尤其是在這家裡頭,對待自己的長輩,斷不可出言頂撞,否則何提學容不得你,其他人能容得下你嗎?我是過來人,有些事怎會不知呢,想當初我考舉人的時候,曾去拜訪王公……王公你曉得吧?那可是你們寧波最大名鼎鼎的人物,成化十七年辛丑科進士第一人,狀元及第,此後更為帝師,恩榮望外,如今賜南京吏部尚書,何其尊貴,當初他在任南京翰林侍講的時候,我便與浙江諸生前去拜謁,他便教導我們,讀書人要做璞玉,樸實而無華,光華內斂其中,萬萬不可讀了一些書,就不曉得天高地厚了,這一次你栽了跟頭,不要緊,從今往後,卻要三省其身……」

  他絮絮叨叨的,又說起了自己的牛逼事蹟,可是這時候,卻是無人有心思聽了。

  老太公心亂如麻。

  葉景渾身顫抖。

  葉春秋也有些錯愕。

  二叔葉鬆乍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先有些不信,可是鄧舉人說得如此肯定,心裡頓時一陣狂喜,他一直都在煩惱葉春秋的問題,雖然自己坐實了葉春秋庶子的身份,可若是人家考中秀才,這一旦有了功名,在家中的話語權自然就不輕了,將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還穩固嗎?

  可是如今,真是天助我也啊。

  葉鬆藉機板起臉來,厲聲道:「春秋,你……你……你的大父將今年的期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你肚子裡有一些墨水,這是實情,可是怎麼能在寧波胡鬧,以至於連提學大人都嫌惡了呢?你不在乎名聲,可是葉家還在乎,你真是荒唐至極,從此以後,咱們葉家人還怎麼做人?」

  葉鬆一通訓斥,偷偷去看老太公,只見老太公已是氣得面色發青,渾身抖得厲害。

  是啊,功名沒了事小,可是連何提學都放出這些話來,到時候滿城皆知,誰不曉得葉家沒有家教。

  葉鬆趁機繼續道:「你雖是庶子,卻也是葉家的子孫,如今祖宗蒙羞,你可知恥嗎?」

  葉景臉色很差,卻還是不甘心:「鄧舉人不會是弄錯了吧。」

  葉鬆卻差點跳起來:「嚇,鄧舉人什麼身份,他交遊何其廣闊,怎麼會弄錯?」

  葉景咬著牙道:「我就是不信我家春秋……我家春秋……」

  他不辯護還好,一辯護反而給了葉鬆口實,葉鬆厲聲道:「大兄,你是我的兄長,本來有些話,我不該說,可是今日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吐不快為好,這春秋,根本就是個野孩子,當初你帶著那繡娘走的時候,那繡娘可是莊戶的女兒,貧賤的女子能是什麼德行?我說句難聽的話,也就是大兄被她矇蔽,誰知她是個什麼殘花敗柳,這孩子是不是咱們葉家的,還是兩說的事,況且大兄自帶他回了葉家,這宅子裡發生了多少事,從前他打了我家辰良倒也罷了,如今還使咱們葉家蒙羞,咱們葉家詩書傳家,子弟之中愚鈍的有,考不中功名倒也罷了,卻從來不曾聽說德行敗壞的,現在倒好,咱們的惡名算是傳去了寧波,往後還怎麼做人?依著我看,春秋有辱門楣,就是個喪門星,我不過對他稍事懲戒,也是為了咱們葉家好,大兄卻這樣袒護他,難道那繡娘就是大兄的命根子,當初為了她,大兄連這個家都不要了,如今為了春秋,就連葉家的臉也都可以丟了?」

  他這是趁熱打鐵,反正葉春秋的前程是沒了,有學問又如何,一旦壞了名聲,連提學都嫌惡他,往後怕也難有什麼出息,考不中秀才,將來他就是個不值一錢的庶子。

  葉景臉色一沉,已是火起,說自己兒子沒出息倒也罷了,居然還懷疑葉春秋是野種,素來不喜與人爭的他,此刻眼眶也發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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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為何狀告本官

  鄧舉人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眼角的餘光卻只是去看老太公,這老太公似乎是心絞得厲害,卻是無人關注他身上,鄧舉人一副看好戲的架勢,不忘陰陽怪氣地加一句:「葉兄,算了,誰家沒有幾個不肖子弟,為這樣的人動氣不值當,這狗肉終於是上不了宴席的。」

  他說話時,濃濃的諷刺味道很明顯。

  本來他對葉春秋還有一點忌憚,畢竟是府試案首嘛,將來說不準是要做秀才的,好歹年輕輕的就有功名在身,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寧波那兒的流言蜚語傳來,他就不再把葉景父子放在眼裡了,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葉景:「葉兄,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當年好歹也是個秀才,怎麼就和一個賤婦……」

  「賤人!」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眾人愕然一下,朝著聲源看去。

  這一番吵鬧,老太爺已經怫然不悅了,一方面是擔心葉春秋院試的事,另一方面是鄧舉人說話有些太過,即便他不喜歡葉春秋的娘,可也不代表他喜歡自己孫兒的母親被人稱作是『賤婦』,聽到有人罵賤人,他側目看去,不是葉春秋是誰?

  葉春秋只是罵了一句,然後卻是故作平靜,低頭去喝茶。

  可他心裡早已經翻江倒海,就算中不了秀才,可是這個鄧舉人,實在討厭,若不是自己年紀小,又礙著這麼多人的面,葉春秋只怕早就掀翻桌子了。

  好在他兩世為人的年紀畢竟沒有活在狗身上,他心裡自然知道,過激的舉動於事無補。

  不過……這個鄧舉人確實是個賤人。

  鄧舉人暴怒啊,堂堂舉人,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厲聲道:「你罵誰?」

  葉春秋喝了口茶,抿抿嘴,這茶味道不錯,不過坐在這裡的一些人卻是大煞風景。

  固然知道自己地位尷尬,可是葉春秋平時也還算努力,因為他知道,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只有自己。

  可是這並不代表自己軟弱可欺,他能體諒到自己父親的憤怒,也能體諒到祖父的猶豫,還有那三叔,雖然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不過看得出來,他對這鄧舉人也有點惱火。

  葉春秋一字一句道:「罵的就是你。」

  「你……你……」鄧舉人想不到葉春秋居然如此『野蠻』,他手指葉春秋,氣得渾身顫抖:「再罵一句。」

  葉春秋站起來,他看出堂中有人想制止他,卻是毫不猶豫地道:「賤人!」

  「春秋,你荒唐,鄧舉人是我們葉家的貴客。」葉鬆暴怒。

  葉老太公也皺起眉頭,覺得鄧舉人雖然放肆了一些,可是春秋終究還是……

  鄧舉人暴跳如雷,大叫道:「哈哈,哈哈……你竟敢羞辱我……」他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吊打葉春秋:「你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居然敢咒罵我……」

  說到這兒,外頭卻有門子探頭探腦,看到裡頭鬧起來,不禁咋舌,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鄧舉人氣急敗壞地繼續道:「你真是膽大包天,我乃浙江省舉人,你不過是一個庶子,哼,你這是有辱斯文,我只需一封狀紙送到衙裡,便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他放下了狠話,眼裡血紅,顯是不打算善罷甘休。

  不過這些話還是頗有效果的,他畢竟是有功名的舉人,而葉春秋固然過了府試,終究還只是一個小小童生,真要去告,就算官府不治罪,也足以壞了葉春秋的名聲,葉春秋的前途只怕要完了。

  老太公有些慌了,連忙起身道:「鄧賢侄,孩子不懂事……」

  本來老太公以為有情面可講,可是暴怒中的鄧舉人卻是一點餘地都沒有,見老太公巍巍顫顫的上前,他一把將老太公推開,惡狠狠地獰笑道:「有什麼好說的,似這樣德行敗壞的少年,我是從未見過,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過也,我不但要告他有辱斯文,還要告他父親管教不當,告他的老師壞人心術,否則怎會教出這樣的斯文敗類,現在怕了是嗎?哼,咱們走著瞧,我這就去衙裡……」

  他拂袖就要走,老太公卻是被他推著打了個踉蹌。

  其實這鄧舉人哪裡把葉家放在過眼裡,本來他在杭州結識了葉鬆,見葉鬆用了心思的巴結他,反正也是閒著,得了葉鬆邀請,便索性來這鄉下地方散散心,這葉家的人,他是從未放在心上的,權當是任自己打幾天秋風的鄉巴佬罷了,自己這堂堂舉人,鄙視了葉春秋一番,這葉春秋居然還敢還口,當然不能善罷。

  葉家三個兄弟見老太公差點摔倒,紛紛要搶上來攙扶葉太公,鄧舉人陰冷一笑,又補上一句:「不但要告這葉春秋,告他的爹,他的老師,你是他的大父,也要一併告了,這樣有辱斯文的人家,我是見所未見,權當是為民除害。」

  葉老太公已經心如死灰,舉人的能量素來是驚人的,而且這事只要鬧到官面上去,無論什麼結果,都會讓葉家成為笑柄,他拚命咳嗽,勉強被葉景攙住,還想要開口說幾句軟話。

  鄧舉人卻是落下最後一句話:「告死你們!」

  這時……

  突然一個聲音道:「所告者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猶如晴天霹靂,堂中一下子鴉雀無聲。

  只見這時候,一個身影跨過了門檻,正好站在了鄧舉人的跟前,他年不過中旬,臉上卻是不怒自威,雙眸顧盼自雄。

  所有人看著這個貿然來訪的人,從這人身後,此前在外探頭探腦的門子一臉苦笑:「太爺,此人前來拜訪,早已久侯多時了,因為……因為……」

  可是沒有人聽這門子的話。

  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個不速之客上。

  鄧舉人怎麼肯示弱,大叫道:「你是何人,敢攔我的路?好狗不擋道,你不曾聽說過嗎?」

  來人卻是皮笑肉不笑,從嘴縫裡蹦出一個個字來:「本官寧波知府,途經此地,特來見一見自己的門生葉春秋,恰好在外聽到你要狀告他的老師,說來也巧,他這府試案首,正是本官親點,算起來,本官也是他的座師,你既要告本官,也好,本官就受理你的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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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誣告

  座師乃是是明、清兩代考生對主考官的尊稱,意為自己被考官垂青,所以一般是以門下相呼,論起來,知府點了葉春秋為案首,說是老師也不為過。

  此人自稱知府,讓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

  這人神經病啊,沒事自稱知府好玩嗎?

  鄧舉人想要笑,達官貴人他見得多了,本想告訴大家,自己什麼樣的世面沒有見過……這又黑又矮之人若是知府,我便是天皇老子。

  只是這位『知府大人』背著手,一臉陰冷,徐徐走入堂中,此時首座上空無一人,知府大喇喇地坐下,他端起案前老太公方才用過的茶盞,舉起之後,宛如驚堂木一般的狠狠拍下。

  啪……

  「本官再問一遍,堂下何人!」

  恰在這時,兩個公人衝了進來,腰間佩刀,在門前垂立兩邊。

  公人……

  晴天霹靂啊。

  鄧舉人如遭雷擊,老半天沒有回過勁來,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還真有可能是官身。

  他抬起眸,見『知府』一臉肅殺,口吻不容人質疑的樣子,使他不由自主地道:「學生鄧賢達。」

  劉知府眉頭一鎖:「鄧賢達,你因何狀告本官?」

  鄧舉人即便是舉人,在河西這種鄉下地方或許牛氣哄哄,在奉化縣裡也算是很體面的人,可是在知府面前,而且還聲言要狀告知府,這就是雞蛋碰石頭了。

  這年月,哪一個知府背後不是樹大根深,有極深厚的關係?人家在官場上傾軋多年,豈是你一個舉子敢告的?

  即便鄧舉人被選了官,也不過是在縣裡去做一個主簿、典吏或是縣中教諭,屈居末流,在堂堂知府面前屁都不是。

  鄧舉人腦子還是有點發懵,硬著頭皮道:「學生要狀告的是葉春秋,這葉春秋,德行敗壞,有辱斯文,膽大包天,他……他罵我賤人。」

  事到如今,也只有奮力一搏了,鄧舉人咬咬牙,決定死硬到底,反正自己是舉子,所謂刑不上大夫,只要功名還在,寧波知府終究不能將自己怎樣,何況自己是杭州人呢,想要處置自己,那也是杭州學政的事,你寧波府管不著。

  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寧波知府卻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葉春秋的身上:「春秋,他所言屬實嗎?」

  問題好像是拋到了自己的身上,葉春秋也被寧波知府的架勢嚇住了,他很快回過神來,現在有舉子狀告自己,這舉人終究是有功名的人,即便是寧波知府,只怕也不好偏袒吧。

  一個不好,還真可能陰溝裡翻船。

  葉春秋定定神,暫時不去管寧波知府為何要來葉家,上前深深作揖行禮道:「學生葉春秋,見過恩府。」

  知書達理最是重要,無論你對自己的敵人多麼凶殘,可是面對其它人,尤其是長輩,卻需要將嘴巴抹上蜜餞。

  寧波知府頜首點頭,見葉春秋鎮定自若,眼中掠過一絲欣賞。

  葉春秋便道:「鄧舉人所言盡都屬實。」

  此言一出,卻讓劉知府不禁愕然了一下,這葉春秋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嗎?

  老太公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卻被葉春秋這傢伙的大實話氣得沒有背過去。

  這個渾小子,真是愚鈍啊,這個時候當然是應該抵死不認,畢竟除了姓鄧的,這兒盡都是葉家的人,劉知府似乎也有袒護葉家的意思,只要鄧舉人無法舉證,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鄧舉人一聽,好像是抓住了葉春秋的話柄,頓時情緒激動起來:「大人,聽到了嗎?他一個小小童生,竟敢辱罵我,我乃浙江舉人,他對我造次,便是有辱斯文,懇請大人做主。」他眼眸眯起來,旋即又道:「若是學生在這裡討不到公道,那麼就要去杭州府狀告,要去學政狀告,甚至去提學都督衙署,普天之下,學生就不信沒有伸冤的地方。」

  又是赤裸裸的威脅,我就是鐵了心要把事情鬧大,這裡不能公斷,我就去其他地方,只要四處去告狀,輿論就會起來,到時候士林清議一起,且看你們怎麼收場,你們就算是有什麼私交也不怕。

  寧波知府皺眉,不禁轉頭又問葉春秋:「春秋,你還有何話說?」

  葉春秋卻是抿了抿嘴,笑了:「學生無話可說,就請大人公斷。」

  寧波知府哂然一笑,只好道:「鄧賢達,你再說一遍,你是要狀告葉春秋什麼?」

  鄧舉人正色道:「自然是狀告他有辱斯文,品德敗壞。」這時候他學聰明瞭,不敢再告葉春秋的老師了。

  寧波知府把臉一拉,突然正色道:「當真嗎?」

  鄧舉人冷笑:「自然當真。」

  葉春秋眼眸裡掠過一絲笑意,卻是突然插嘴道:「大人,學生也要狀告。」

  寧波知府覺得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起來:「你要狀告何人?」

  「學生狀告鄧舉人,告他誣告學生。」

  寧波知府皺眉道:「這樣啊,一個是有辱斯文,罪責不小,另一個則是誣告,若是誣告,可就是反坐罪,這可是要革去功名的。鄧舉人、葉春秋,你們當真都要告?」

  鄧舉人獰笑道:「葉春秋的罪證已經確鑿,大人,還有什麼好說的,他自己也承認……」

  葉春秋同樣大叫:「大人,鄧舉人的罪證才是有目共睹,請大人治鄧舉人誣告之罪。」

  鄧舉人覺得不可思議,這葉春秋是瘋了嗎,你自己承認了自己辱罵,現在卻還敢血口噴人?

  鄧舉人洋洋得意地晃晃腦袋:「倒要看看,老夫如何誣告了你,難道你不是品行敗壞,不是有辱斯文?你自己承認辱罵了我,眾目睽睽,還想抵賴不成?」

  葉春秋樂了,這個逗比,到現在居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真是愚蠢啊:「是嗎,這麼說來,鄧先生是說何提學識人不明瞭?」

  說到此處,知府已是眼睛一亮。

  可是其他人卻是一頭霧水,鄧舉人腦子有點兒發懵,這怎麼就跟何提學有關係了呢?

  他冷笑道:「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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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7 00:40:25

第58章 小3元

  葉春秋卻已經不給他任何機會了:「何提學此前就曾放出話,說是要壓一壓某些品行敗壞的生員,今年院試若有品德敗壞的生員,盡都不得錄用。可是現在,何提學已經點我為院試案首了,既然我能被點為案首,自然是獲得了何提學的認可,這不正好證明了我品行良好嗎?難道你想說,何提學親自點選的案首品行敗壞,有辱斯文?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樣的話?既然我並非品行不端,那麼我要問你,你是不是誣告?」

  何提學已點我為案首……

  這一截話說出口的時候,所有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大家不可思議地看著葉春秋,見鬼了,你怎麼就知道何提學已經點你為案首了呢。

  鄧舉人驚愕地道:「你什麼時候成的院試案首,我怎的不知,我知道的消息卻是你品行不端,何提學對你嫌惡至極……」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本官可以證明,本官來時,確實已經放榜,此次院試,葉春秋被點為院試案首!」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寧波知府!

  聽到這番話,鄧舉人愣了一下,而後一下子的癱坐在地,他的臉色也一下子鐵青下來,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竟是再不敢發一語。

  院試案首……小三元……

  每一個人都震驚了。

  而葉春秋反而心中平靜,其實當知府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謎底,自己高中了。

  想當初的時候,因為牽涉到了府試的弊案,這知府大人差點兒陰溝裡翻船,誰曉得自己力挽狂瀾,自己雖然和他素不相識,卻也算是建立起了革命友誼了,可是在案子結束之後,知府並沒有見自己,這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雖然案子告一段落,可是葉春秋和知府畢竟有作弊的嫌疑,外間總還會有一些流言蜚語,因此在澄清這個『嫌疑』之前,知府大人是絕不會跟自己會面。

  今日知府卻是破天荒的上了門,葉春秋雖然並不知道知府來奉化的目的,可是他卻是知道,知府既然願意登門,這就說明作弊的嫌疑已經徹底洗清了。

  怎麼樣才可能洗清呢?當然是自己再接再厲,又中了院試,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同時這一次只怕還是案首,也只有何提學親自點的案首,才證明了知府大人的清白。

  葉春秋連院試案首都不在話下,何況是一個府試呢?這樣的實力,又何須去跟知府勾結一起作弊?

  這也是為何葉春秋如此深信自己已經高中的原因,知府只要出現,必定和院試高中榜首有關。

  可是這個鄧舉人,居然渾然不知,還想狀告自己有辱斯文,寧波知府當然不能把一個杭州舉人怎麼樣,可是不要忘了,知府不能奈何鄧舉人,可是專管一省學政的提學卻能輕而易舉的將鄧舉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浙江省這麼多舉人和秀才,或許他們未必怕地方官,可是一個個在提學面前便是螞蟻一般的存在,人家只要找一個品行不端的理由,就可以直接革掉你的功名。

  狀告剛剛被提學點為案首的葉春秋,就等同於是直接指著何提學的鼻子罵他識人不明、好賴不分……這是作死!

  葉春秋能想明白的事,鄧舉人還能想不明白嗎?

  告葉春秋就是得罪何提學,何提學保準會收拾了他。

  可矢口否認葉春秋罵自己,這不但是自打耳光,而且還是誣告,誣告者反坐,罪加三等啊。

  鄧舉人驚怒交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劉知府滿臉肅殺,厲聲喝問:「鄧賢達,本官再問你,葉春秋是否辱罵了你,是否有辱斯文!」

  「我……我……」鄧賢達早就嚇呆了,最後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仰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劉知府一看,也是有些無語,這姓鄧的方才還油嘴滑舌,想不到竟是如此膽小,他慢悠悠地道:「尋幾個人,暫時將他送去奉化縣看押起來,此人的行徑,我去傳文給提學都督署,眼下何提學正要整肅學風,殺一儆百,此人恰好就是最好的榜樣。」

  鄧舉人完了。

  劉知府帶來的幾個僕役在外探頭探腦,聽到了大人發話,連忙進來,七手八腳的將鄧舉人抬走。

  處理了這件事,劉知府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徐徐站起來,顯然早就注意到一邊滿是詫異的葉太公,劉知府朝老太公抱手道:「敢問可是葉鄉賢嗎?恭喜,恭喜,本官自寧波來時,何提學已經發案,令孫葉春秋高中寧波院試頭名,他先中縣試、府試案首,如今又名列院試第一,一舉奪得小三元,寧波府已經數十年不曾出過三元了,本官來奉化,本有些公務,不過途徑此地,便趕著先來報個喜,尊府出了這樣的少年俊彥,連本官也不禁羨慕啊。」

  小三元……

  老太公只是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到現在,他都有點難以置信,這剛剛還是品行敗壞的孫兒,怎麼就一下子成了院試案首了呢。

  他乾癟的嘴脣蠕動了片刻,面對劉知府,居然有些手足無措。緊接著眼角里竟是彈出了星點的熱淚。

  葉家這些年,人丁還算興旺,唯獨是難有什麼出息的子弟,原本葉辰良倒還有些期望,可也折戟沉沙,好不容易出了個爭氣的葉春秋,卻又誤以為這一次要被壓下來,可是萬萬料不到,居然又是案首。

  三場案首,就是小三元,單憑這個,就足以讓葉家揚眉吐氣,在奉化縣裡橫著走了。

  他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好,好,好……小三元……小三元……爭氣……爭氣啊……」

  很快,他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堂堂知府大人,居然親自來家裡,說是來看望自己的門生葉春秋,葉家雖然也算是地方的鄉賢,可畢竟格局太小,這幾代也沒出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影響力也勉強只在河西,再多也就是奉化還有一些關係罷了,這寧波知府大人居然親自屈尊而來,給葉家報喜,即便只是途經此地,也足見知府大人對葉春秋的器重了。

  葉太公的心中一陣狂喜,哆哆嗦嗦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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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7 00:40:25

第59章 祭祖

  已到了正午,家中的主事躡手躡腳地進來,道:「太爺,主祭的吉時要到了。」

  葉太公有點兒腦子混亂,他這時有點兒猶豫起來,知府大人在此,自己怎麼能怠慢尊客,不過祭祀祖宗,這也是頭等大事,此時他腦子裡只是亂哄哄的,居然完全失去了主張。

  倒是劉知府聽了:「原來今日是你們葉家祭祀宗祠的日子,無妨,無妨,叫人斟一副茶來吧,本官一路舟馬勞頓,在此閒坐片刻也好。」

  葉太公這才定了定神,連說慚愧,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帶著家中的嫡男們統統往宗祠去了。

  葉家的男丁幾乎都走了個乾淨。

  等僕役上茶來,劉知府呷了口茶,卻是詫異的發現葉春秋居然還留在這裡,他倒是並沒有詢問,多年宦海,心裡自然跟明鏡似的,凡事有因必有果,葉春秋既然不去宗祠,肯定是他在這葉家的身份有些不同。

  想必……出身並不好吧。

  唯一讓劉知府覺得有些異樣的是,按理這時候,葉春秋中了案首,理應狂喜才是;而祭祀宗祠,他必定是在葉家身份卑微,此時也理應流露出一些不忿,又或者是尷尬。

  可是葉春秋居然很平靜,只是坐在下首,靜靜地陪著他喝茶。

  這個少年的城府不一般啊。

  劉知府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茶是好茶,春秋也愛喝茶嗎?」

  一開口,和葉春秋從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樣,依然還是裝逼成性,反正跟這種人打交道,他就算跟你說一百句話,也不會說到正經事,永遠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

  比如……葉春秋就很想知道,知府大人為何會來奉化,按理來說,就算他再看得起自己,也不可能專程跑來道賀報喜的。不過葉春秋也不想問,反正問了也是白問。

  他不卑不亢地道:「嗯府,學生粗劣,只知喝茶止渴,卻不懂得細品。」

  劉知府又笑了,也不計較葉春秋是不是謙虛,並沒有深究下去:「你院試的文章,本官已經看過,很好,寧波府竟是出了你這樣的神童,也算是老夫一樁政績了,何提學想來很器重你,你受他恩澤,再過些日子,他就要回杭州官署,你理應去送一送。」

  葉春秋連忙應下。

  劉知府便不再多言了,他似乎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便專心喝茶起來。

  葉春秋則是想著心事,連中三元,說來既是光腦的功勞,也有些僥倖,現如今連中小三元,總算成了秀才,想到這裡,他有一絲喜悅,可是轉念想到自己這個庶子身份,心裡還是有點兒堵得慌,這牽涉到的不是自己名分問題,更關係到了自己過世的生母。

  雖然是穿越在這個葉春秋身上,和那生母並沒有什麼感情,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現在也是她的血脈,自己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

  劉知府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道:「好啦,本官在此休憩了片刻,也算養足了精神,也該去辦一辦公務了。」

  葉春秋連忙起身,將劉知府送到葉家的大門,外頭早有幾個差役和一頂官轎等著,劉知府要入轎的時候,突然回身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春秋,不必送了,哦,還有一件事……」

  葉春秋忙作揖:「不知恩府還有什麼見告。」他心裡悶悶的,跟這樣的官人打交道實在是乏味,難道每一個人做了官,都是裝逼犯不成?

  劉知府已是屈身入轎,卻還是打起簾子,淡淡道:「本官也是庶子……」他話音落下,簾子也被他放下。

  可是臨別剎那的眼神,卻流露出某種刻意為之的鼓勵。

  葉春秋身軀一震,突然覺得轎中的知府大人和自己親近起來,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轎子已是由幾個轎伕抬著遠去,葉春秋猛地一拍額頭,我去,最重要的事居然忘了,他禁不住大叫:「嗯府為何不吃一頓飯再走,哎呀,這怎麼好意思,照顧不周啊。」

  失策啊失策,平時知書達理慣了,裝慣了好孩子,這尼瑪今日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連最重要的虛禮客套都忘了。

  看來……距離裝逼犯的潛質還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那轎子沒有停頓,已是去遠。

  ………………

  祭祀祖宗,是最不可馬虎的。

  老太公素來將這當做頭等大事來辦,一丁點紕漏都決不允許。

  可是現在,葉家的嫡男們魚貫而入,為首的老太公卻是一丁點心思都沒有。

  自己的孫兒葉春秋光耀門楣,這可真是祖宗積德,一個秀才或許不算什麼,可是一個小三元,若是祖宗們泉下有知……

  他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

  可糟糕的是,這樣爭氣的孫兒,居然是庶子,眼下祭祀祖宗都不在列,祖宗們是否會責備呢?

  葉太公心裡矛盾極了,恍恍惚惚的,差點兒連祭詞都念錯。

  其實站在葉景身後的葉鬆比葉太公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個私生子居然又中了案首,小三元啊,而且連知府大人都來看望。

  鄧舉人誤我啊。

  眼下該怎麼辦,他心亂如麻,眼睛卻是不自覺地落在了站在末尾的葉辰良身上,心裡便不禁有些惱火,怎麼自己的兒子就沒有這樣的出息呢。

  哼……一個私生子……

  「子春,子春!」

  子春是葉鬆的字,葉鬆連忙回過神來,便見葉太公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厲聲道:「還不跪下。」

  葉鬆這才發現,葉太公的祭詞已經念畢,所有人都朝著祖宗們的牌位拜倒,唯獨自己疏忽,竟還站著。

  看著老太公要殺人的目光,他脖子一涼,連忙跪倒在地。

  祭祀之後,接著便出祠堂,到一旁的房裡休息,一大家子人在葉太公的帶領下到了一旁的耳房,耳房裡早有幾個女眷在此等候了,為嫡男們端茶遞水。

  這裡陳設簡單,只有幾張座椅,葉太公坐下,大家只能站著。

  今日的氣氛卻很是沉重,似乎每一個人,都懷揣著心事,老太爺心裡不禁冒出一個念頭,假若這個時候,春秋能進來拜一拜祖宗,這該多好,他小小年紀,連中三元,已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將來重整門楣,靠的不就是他嗎?

  庶子……庶子……

  老太公心念一動,深深的看了一眼葉景,似乎起了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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