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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上頭有人

  有個夥計忙是匆匆到後堂去了,過不多時,趙高臉色陰沉地走出來,同濟堂自從上一次讓人起死回生,生意自此火爆啊,反而博仁堂前來問診的人卻是少了許多,自己捱了葉春秋兩次揍,趙高對葉春秋更加有點兒忌憚了,他黑著臉:「葉秀才來,不知有何見告?」

  葉春秋開門見山道:「不是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嗎?我舅父欠你的銀子,今日如數奉還,借據呢?拿來!」

  趙高知道近來同濟堂的生意很好,但是萬萬料不到短短一月之間,同濟堂就掙來了二百兩銀子,羨慕嫉妒恨啊,當初的時候,他料定了孫琦拿不出二百兩銀子來,想要趁機兼併同濟堂,而如今,這同濟堂反而搶了他不少的生意。

  同行是冤家,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趙高的臉色都綠了,再這樣下去,他這博仁堂還怎麼經營?人家的診金可比博仁堂貴了三成哪,就這……去看病的還趨之若鶩呢?

  趙高強忍住心底的不高興,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便叫人取了借據來,葉春秋看了借據一眼,收入懷中,而後道:「還有一件事,卻總要說個明白。」

  趙高皺著眉道:「你還想說什麼?」

  葉春秋對這個傢伙厭惡到了極點,卻還是平靜的道:「當初我舅父是因為買藥,所以才借了你的銀子,可是這那一大車的藥卻是假的,我舅父說那藥商和你是串通的,這沒有錯吧?」

  趙高並沒有表現得情緒激動,反而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雖然這一次栽了跟頭,可是說來說去,那姓孫的還是上了自己的當,現在看葉春秋蘊怒的樣子,反而老神在在起來,捋著須道:「哦,這事啊,這種事可不能憑空汙人的清白,無憑無據的,你怎麼就說老夫與賣假藥的老孫串通?話又說回來,就算老夫承認了,你又如何,凡事……得有憑據對不對。」

  本質上,同濟堂還是吃了大虧,起初瀕臨倒閉,雖然掙了錢來還賬,保住了同濟堂,可是仔細一想,這同濟堂當初虧的藥錢其實還是落入了趙高手裡,趙高串通人合夥空手套白狼,依然還是春風得意。

  葉春秋的臉上透出與自己年齡不相符的沉穩,這件事雖然可氣,他卻知道沒必要暴怒,這隻會讓趙高笑話罷了,不過他的口氣卻是步步緊逼:「這麼說來,你是承認了?」

  趙高笑了:「噢,你說承認就承認吧,不過你若是告到衙裡,我是不會認的,還有,小子,你莫要囂張,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知府大人固然是你座師,可是你不過是數百人中的一個生員而已,你是秀才,老夫固然不及你,可是嘛,你要知道,老夫在鄞縣立足,自然也有根本,主簿大人……」

  葉春秋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點:「你這博仁堂也有主簿大人一份,是不是?兜售假藥的事,你一個小小的大夫怎麼有這膽子,這背後之人也是鄞縣主簿是不是?」

  趙高臉色陰沉,這時候反而沒什麼擔心了,反正已經撕破臉:「有些事,你少知為妙,沒聽說過縣官不如現管嗎?你終究只是個秀才而已。」

  長長的吸一口氣,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所謂同濟堂和博仁堂之爭,本質就是鄞縣某個『大人物』巧取豪奪的把戲,趙高一個醫館的大夫如此囂張,有這樣的膽子,根本的問題就在於在他背後有一顆大樹,博仁堂名義上是趙高的產業,而本質上只怕是縣裡那位主簿大人的私產,看來……這個主簿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葉春秋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過現在他的笑容只剩下了當初糊弄人時的純潔:「很好,小生明白了,不過有一句話,小生想要煩請趙兄代為轉達。」

  趙高冷笑,只以為葉春秋服了軟,其實若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會隱晦的點醒葉春秋,這兒是鄞縣,鄞縣裡頭,縣老爺固然很大,可是主簿卻是縣裡的事務官,別看縣老爺高高在上,可是絕大多數如錢糧、稅賦、轉運之類的事可都是主簿負責,一般縣中的主簿,最次也需舉人才能充任,既有功名,又是官員,再加上盤踞在這鄞縣,可謂是地頭蛇般的存在,明面上的力量可能遠遠及不上縣老爺,可是要對付一個藥堂,能夠動用的力量卻遠在縣官之上。

  「葉……案……首要傳什麼話……」趙高故意在說到葉案首的時候,故意拉長了尾音,諷刺的意味很明顯。

  小子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以為靠著有一身的功名,有一點醫術,就可以翻盤,哪裡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葉春秋凝視著趙高,依然帶著微笑,笑容也照舊純潔如初,他一字一句道:「請告訴那位主簿大人,從今兒起,我葉春秋要吊打他到悔不當初為止,也請轉告主簿大人,有同濟堂,就沒有博仁堂,有博仁堂,我葉春秋的名字就倒過來寫,從今兒起,我和你們不共戴天,走著瞧吧,後會有期。」

  葉春秋拋下這一句話,居然還不忘朝趙高作了個揖,然後返身而去。

  走著瞧……

  趙高楞了一下,他有點兒發懵,這個葉春秋是瘋子嗎?主簿大人的虎鬚,他也敢捋?

  不過……那麼就走著瞧吧。

  看著葉春秋的背影,趙高笑得有些冷,低聲道:「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這件事自然不能善罷,其實葉春秋就算是肯服軟,沒有兼併同濟堂的博仁堂也絕不可能收手,畢竟現在同濟堂的利潤實在太大,怎讓人不眼紅?

  趙高想了想,沒有猶豫,立即叫了夥計看著醫館,接著便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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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經營之道

  鄞縣衙門附近有座茶樓,本是專門供一些聽差的差役們歇腳的地方,差役們每日清早點了卯,大多數都會來這兒閒坐,且看縣裡有什麼事,隨時候命聽候差遣;在茶肆的二樓有一座雅室,裡頭已傳出了蘊怒的聲音:「不是已經說了,沒有什麼別的事,不要在衙裡來尋本官。你糊塗了嗎?有什麼話,不可以等到老夫下了值之後再說?」

  說話的是個四旬的乾瘦之人,因為正對著窗,遙看著對街的鄞縣縣衙,所以看不甚清相貌。

  趙高弓著身站在他的身後,大氣不敢出。

  「說罷,到底什麼事?」

  趙高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囁嚅了片刻:「博仁堂的生意一落千丈,那同濟藥堂的孫琦自從認了個案首的外甥,如今風生水起,海寧衛的事,大人想必也有所耳聞,自從那事之後,寧波城裡許多人都將他當做了神醫,問診之人絡繹不絕,博仁堂現今反倒是門可羅雀……」

  「哦,你說的是那個葉春秋?此人……老夫是略知一二,他是新晉的案首,小三元,近來風頭正勁,後生可畏啊。」

  趙高皺眉道:「可是眼下,博仁堂有些難以為繼了,今兒那葉春秋跑來還了此前的帳,同濟堂……」

  「只是這些?他們既然風生水起,月底還清了欠款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連這些,你都沒有預料?」背對著趙高的人,語句之中帶著幾分惱怒。

  趙高忙道:「不,不,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的意思是,葉春秋在還清了帳之後,還讓小人代傳一句話給大人,說是從此之後,同濟堂與博仁堂不共戴天,還說,要讓大人吃不了兜著走。」

  趙高話音落下,原以為這時候主簿大人會惱羞成怒,誰料雅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良久,主簿呼出一口氣,不禁笑了:「哦,是嗎,小小年紀,頗有志氣,那就試試看吧,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換做是別人,敢說這樣的話,本官早就教他家破人亡了,不過此人……終究近來風頭大,又有功名在身,不急,治大國尚且如烹小鮮,何況是你我呢,凡事要謀而後動,這幾日,你好好的盯著那同濟堂,那人叫葉春秋是吧,葉春秋,有些意思……」

  「是,是……」雖然主簿的語氣還算平淡,可是趙高依然還是感受到主簿大人平靜的語氣背後帶著一腔的怒火,忙道:「小人一定盯牢什麼,有什麼消息,隨時稟告大人。」

  主簿坐下,眼睛依然落在對街的衙門裡,他徐徐道:「離入冬的時間不遠了,南京各部堂的冰敬卻是拖不得,同濟堂……」他冷笑一聲,雅室裡又陷入了靜寂。

  ………………

  吊打博仁堂。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春秋就已經沒有反悔的可能了。

  當然,這事兒還得跟自己的舅舅商量。

  孫琦老半天沒回過神來,不過這一次,他固然是有些心亂如麻,卻沒有表現的得像上次一樣的慌張無措,反而是鎮定下來:「春秋,我早聽說博仁堂與本縣主簿不清不楚,想不到博仁堂竟是他的產業,所謂民不與官鬥,主簿雖是九品小官,卻也不是隨便開罪的。春秋要有所準備。」

  葉春秋卻比他看得遠一些:「舅父,那主簿早有吞併同濟堂的心思,現在同濟堂名聲大噪,油水更加豐厚,他會輕易放過嗎?既然遲早還是要面對他,那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我已想好了,我們不妨籌措出一筆錢,將隔壁的鋪子頂下來,先擴大同濟堂,現在同濟堂生意越來越好,將來可多僱請一些大夫和學徒,反正藥方掌握在我們手裡,到時候來這裡看診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既然已經翻了臉,那麼就索性讓博仁堂無路可走,且看他撐不撐得住。」

  葉春秋的想法十分大膽,說起來,同濟堂不過佔地百來平米而已,作為一個餬口的醫館倒還尚可,可是如今名聲大噪,看病的人這麼多,無論是大夫和學徒都有些不足,單憑孫琦和葉春秋,怎麼忙活得過來,可是一旦要僱請多一些人,那麼店舖就顯得小了,既然想要把買賣做大,門臉、人手、藥材的儲藏量都必須增加,隔壁的博仁堂門臉就不小,而且大夫和夥計有十幾人,佔地有三百多平米,不過博仁堂的主意暫時打不了,葉春秋卻是看上了同濟堂另一邊的一處店舖,這兒原是家米行,不過生意並不好,前後有三進,佔地很大,前頭有三四百平,後頭有個儲藏穀物的大倉庫,還有個小院,加起來有近千平米之多,規模很大,若是能將這間米行買下來擴充同濟藥堂,那麼同濟藥堂的規模將會極大,前頭可以改裝成看診廳,後頭既可以儲藏藥草,還可以改裝一些大夫們休息的場所,再預備幾個囤積藥材的倉庫。

  同濟堂的名聲是有了,不愁沒有人登門,唯獨缺的就是規模,有了規模,看病的人只會越來越多,而現在卻因為規模太小,導致許多人左等右等也瞧不上大夫,所以索性就在隔壁的博仁堂裡問診,這無疑是造成了病人的流失,假若擴充了店面,不但同濟堂的生意可以蒸蒸日上,而且能將博仁堂最後一點病人的資源都搶奪乾淨,使他們無路可走。

  孫琦聽了,也是動了心,這一個月來的買賣,他是一清二楚的,生意很是火爆啊,他毫不懷疑若是擴大了鋪面,同濟堂的收入會翻上幾番,這藥堂最講口碑的,現在整個寧波,口碑最好的藥堂除了同濟堂還有誰?

  只是他接下來又為難起來:「話雖如此,只是那米行的周東家雖然想將鋪子兜售出去,可是價格卻是不菲,這鋪子佔地不小,沒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是不行的,可是一千二百兩銀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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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神醫

  一千二百兩銀子絕對不是小數,放在正德朝,完全是一筆超級鉅款,若是單以米價來計算的話,這筆錢擱在後世就是百萬鉅款,或許在後世人眼裡,一百萬不算什麼,可莫要忘了,這個時代的人收入卻是極低,許多人操勞了一年,也不過掙來三石米而已,也就相當於兩千多人民幣而已,在平均月薪不足三百的時代,一百萬就是天文數字。

  葉春秋現在的處境,其實和窮光蛋也沒什麼分別,一個窮出了新境界的人,現在卻想盤下寧波最繁華地段且一個佔地不菲的鋪面,實在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葉春秋卻是笑笑:「舅父,我聽說那米行的東家一直想轉手,只是一直尋不到人接手,這才耽誤了下來,不過也不要緊,整個寧波買得起且有意願買他鋪子的人並不多,舅父若是和他去好好談談,索性就以咱們同濟堂和藥方來作保,約定這店舖的價錢在一年之內還清,每月還他百兩銀子,到時再尋個德高望重之人居中作保,他未必不肯同意,實在不成,價格高一些也無妨,大不了就以一千三百兩銀子購入,我們同濟堂現在的生意好得很,藥堂裡的祕方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只要有抵押,他難道會不肯?」

  孫琦聽罷,頓時醒悟過來,喜滋滋的道:「不錯,這藥方就算是萬金也買不下來,何況,若是我們賒欠不還,大可以在保書上約定賣家可以隨時收鋪,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鋪子買來,修葺一番,多招募人手,這寧波城裡半數人都會來同濟堂看診,博仁堂哪裡還會有人登門,就這麼辦,我去和周東家談一談。」

  孫琦是個老實人,可是老實人也未必就沒有野心,現在這個外甥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他的大禮包,此時他對葉春秋可算是言聽計從。

  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他畢竟打理過這麼多年生意,經驗豐富,對同濟堂的未來也有信心,現在這個小門臉一月下來就有一百多兩銀子進賬,假若擴大規模,能隨時接診,一年之內還清欠債不成問題。

  孫琦去談鋪面的事,而葉春秋也不閒著,他寫了一個招牌出去,招募大夫和學徒,給的價錢倒是頗為優渥,不過每個來應徵的,卻需讓葉春秋過過眼。

  因為白藥對於外傷、骨傷以及內傷都有很好的效果,所以現在葉春秋倒是不愁大夫和學徒的醫術如何,至少治療這方面疾病的,只需要懂的下藥就好了,所以葉春秋更看重人品的好壞和家世的清白,有一些即便資質差一些的,只要品德過得去,也可考慮。至於擅長其他病診的大夫暫時卻不太好尋了,畢竟真正的名醫都是用錢砸出來的,一般都有家學淵源,尋常的大夫,葉春秋又覺得不甚滿意。

  心裡為此煩惱了一陣,固然外傷也能掙錢,可也不能做專科啊,人總要有追求,葉春秋現在不但需要錢,而且還需要信守自己的承諾,說好了吊打博仁堂和那個什麼主簿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本該就是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沒有足夠的噱頭,怎麼吊打?

  這一日正午,葉春秋還在看診,正與幾個病人囑咐著用藥,醫館裡除了葉春秋,就只剩下新近孫琦叫來的一個遠方親戚了,他只是個小學徒,現在只能做一些雜事,至於孫琦,今兒又去和隔壁的周東家吃酒,買鋪子的事還需要再談一談。

  好在這時候因為正巧是午飯的時候,所以病人不多,葉春秋起身去送最後一個病人,少不得又贈送金牌VIP會員出去,說了諸多會員的好處,將人送走,長舒一口氣,卻見一個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門前,馬車裡的人卻沒有出來,車伕倒是順著車轅下了車,到了門前道:「我家老夫人差我來問,敢問可是葉神醫嗎?」

  雖然只是車伕,葉春秋的禮數卻是周全,作揖道:「神醫不敢當,小生葉春秋。」

  車伕又問:「我家夫人還問,傷口生膿,乃是何故?」

  這……

  葉春秋一開始覺得那所謂的老夫人理應是個病人,可是細細琢磨,又不像,一時猜不到來意,只好道:「噢,這個,傷口生膿是因為感染的緣故,這個,不是小生傲慢無禮,只是一時半會也說不清。」

  車伕朝葉春秋笑了笑,道:「請葉神醫少待。」說罷返身回去,對著車裡的人低聲細語幾句,車簾子這才掀開,葉春秋一看,才發現車裡坐著的乃是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夫人,老夫人伸出手,車伕忙是將她攙下來,接著下了車,等這夫人徐徐走到醫館門口,她抬眸看了一眼同濟堂的匾額,道:「老身也略知醫理,聽聞這兒出了個神醫,所以來看看,葉神醫能請老身進去坐坐嗎?」

  「這……當然可以。」葉春秋連忙讓過身去,道:「請。」

  老婦人年紀雖是不輕,可是步履還算是矯健,她入了醫館,鼻子一嗅,不露聲色地道:「你這裡有劇毒之物是嗎,讓老夫猜一猜,可是草烏?葉神醫果然名不虛傳,敢用劇毒之物用藥的大夫,若不是不學無術的草包,就是對醫理尤為精湛的名醫了,葉神醫的名聲不小,據說能起死回生,想來不會是草包,那麼還真不枉老身自無錫趕來。」

  葉春秋頓時呆住了,草烏確實是劇毒之物,而且葉春秋的白藥之中也確實用了草烏,只不過經過處理之後,減去了它的毒性而已,可是這老婦人只一進來,便能從味道之中判斷出草烏的成分,這個人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老婦人的話其實也很有道理,就好像後世電視劇裡的大夫,總喜歡用砒霜入藥,其實真正的大夫,哪裡敢用毒藥去給人治病,治死了人可不是好玩的,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用藥之人對病理和藥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有這樣神醫中的神醫,才有這樣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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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婦科聖手

  她根據這個,一口斷定葉春秋乃是『神醫』,葉春秋心裡也是苦笑,不過卻不敢對這老婦人怠慢了,忙是慇勤的端茶遞水,心裡在想:「這個老婦人,只怕也是同行,而且瞧她聞藥識藥的本事,絕不是平庸之輩。」

  只是……這個時代,女人也有大夫嗎?

  寒暄了幾句,老婦人道:「老身乃是無錫談允賢,恰好聽聞了寧波出了葉神醫,尤其是一劑藥便能起死回生的傳聞,這才來與葉神醫討教,葉神醫這樣年輕?你的醫術,可是家學淵源?」

  談允賢……

  葉春秋的光腦已經啟動,緊接著,一個個信息擺在了葉春秋面前。

  還真是名醫啊。

  光腦之中,談允賢的祖父談復、祖母茹氏都是當時名醫,而她的伯父與父親還曾做過官。她自小聰慧,祖母就讓她學醫,就在祖母的教導下學會的精湛的醫術,祖母去世前將一生所收集、編寫的藥方病理都傳給了談允賢。此後她嫁作人婦,等到她的丈夫病逝之後,她便索性出來行醫,還曾撰寫過一本《女醫雜言》,這本書也在光腦中收錄,算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婦科病寶典。

  葉春秋頓時來了精神,面對這樣的前輩,他哪裡敢有絲毫造次,忙是說:「久仰,久仰,小生的醫術,乃是恩師所授,說來也怪,是在夢中所授,或許談夫人不信,可確實如此,因而小生的醫術和對醫理的瞭解,在世人看來有些荒誕,所以……」

  談允賢卻是道:「荒誕就言過其實了,若如此,豈不是孫思邈見了扁鵲,這孫思邈對醫理的認知,在扁鵲眼裡也荒誕嗎?」

  談女神醫開明啊,葉春秋頓時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孫思邈是唐朝時期的人,而扁鵲卻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名醫,談允賢一句話,反而解釋了葉春秋所有關於醫術上難以解釋的事。

  跟女神醫聊天不費心,葉春秋便興致盎然起來。

  二人彼此交談了片刻,葉春秋倒不至把病菌、細胞之類的話說出來,不過是見招拆招,尋了些後世對於中醫鞭辟入裡的總結拿出來放肆了一通,談夫人有時候聽得皺眉,覺得這個小子怪怪的,不像是精通醫理啊,有時候卻是若有所思,覺得也並非沒有道理。

  彼此相談甚歡。眼看著便有病人來問診了,葉春秋先是讓那遠方親戚擋一陣,一面問:「談夫人可是擅長婦科?」

  談允賢這時覺得這個小傢伙頗為有趣,尤其是葉春秋的本事居然是夢中為人所傳授,這就更了不得了,這個時代的人,顯然對於這種神神怪怪的事總有那麼點兒敬畏之心,談夫人闔首:「不錯,老身頗善婦科,怎麼,葉公子也懂嗎?」

  呃……

  葉春秋臉有點發燙:「小生略知一二。只是還想討教,卻是不知談夫人暫居何處,下次小生若是得閒,還要登門請益。」

  談允賢道:「怎麼,葉公子這麼急著趕老身走,你既要看病,老身坐在這裡看著也無妨。」

  葉春秋就不客氣了,人家擺明著是想看看自己治療的效果啊,忙碌了足足一下午,接待了十幾個病人,葉春秋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好在身體不錯,否則早已趴下了,那談夫人只在一邊看著,有時若有所思,或是有人來換藥時,她見那病人聲稱昨日是被柴刀割傷,可是取下纏布的時候,那傷口之處明顯已經開始生出了一些肉芽,談允賢滿是震驚,昨日的傷口,今日就能大好,這到底是什麼神藥?她心裡固然也知道一些治刀傷的祕方,而且效果比之葉春秋的藥不遑多讓,可問題就在於,那藥都是宮中御醫的頂級祕方,所需的每一味藥方都彌足珍貴,在民間想要籌措這些祕方,沒有百十兩銀子連門徑都摸不著,葉春秋的祕方顯然價格十分低廉,畢竟那來看病的漢子分明只是個老實巴交的尋常百姓,難道捨得用那種一下子就能消耗尋常人家幾年開銷的『仙藥』?

  她越看,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心裡又開始嘀咕,這葉春秋聲稱自己乃是有人託夢傳授的神術,那託夢之人莫非是神仙嗎?

  人便是如此,談允賢只是個婦人,在這個時代婦人大多時候都只是在家做賢妻良母也就是了,她的家世良好,談家在無錫也算是大族,雖然丈夫死了,可是兒女們也都頗為爭氣,到了她這個含飴弄孫的年紀,早就該頤養天年的,偏偏她依然出來四處遊醫,便已說明她對於醫術發自內心的熱愛,現在見到葉春秋這種不同尋常的小神醫,使她有些忘乎所以。

  天色漸漸暗淡,舅父還沒有回來,葉春秋命那遠方親戚關了鋪子,因為太累,想要倒頭大睡,這時才想起,這裡還有一個貴客。

  女神醫啊,不說別的,至少在這大明朝,絕對算是一等一的女神醫,而且專治婦科,堪稱婦科聖手。

  葉春秋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便抹了把汗,向談允賢行禮道:「小生接診,是以有些忘乎所以,怠慢了夫人,還望見諒。」

  這個小傢伙,不但藏著一身神術,而且還彬彬有禮,噢,談允賢這才發現,他居然還戴著綸巾,小小年紀就已經是秀才了嗎?談夫人和藹了許多:「無妨,無妨,正好讓老身增長了見識,你治病的法子與人不同,方才你說,你還涉獵了婦科?」

  「這個……這個……」葉春秋又開始難為情了,最後道:「小生不便深談,不妨如此,小生在夢中得了一部婦科的醫書,不妨學生寫出一些,請夫人品鑑。」

  不能動嘴皮子,只能用寫的。

  這倒是情有可原,談夫人給人看婦科看久了,再加上年紀又大,反而不在乎這些避諱的東西,雖然大家純屬學術研究,可是年輕人臉皮薄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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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圖窮匕見

  「現在可以寫嗎?」

  葉春秋心裡想笑,夫人很性急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人都有愛好嘛;葉春秋倒也不客氣,去尋了文房四寶,而後打開光腦,搜了一本後世關於中醫治療婦科的全書,葉春秋開始動筆,談夫人則只是坐在一旁喝茶,足足一個多時辰,葉春秋才直起腰,活動了胳膊,挺累的,將書稿交給談夫人,談夫人細心看起來,越看,她越是心裡有些震撼,怎麼說呢,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和平常的醫術全然不同,平時所見的醫書,大多都只是說一些治病的方子,或者說一些病理,可是這醫書雖然只是開言,卻有點高武建甌的味道,你說它是空談,偏偏每一個字都尤為精煉,又有許多道理,似乎是在暗示,想要治病,首要是尋病根,只是看到一半,下面沒了。

  談允賢意猶未盡的抬眸:「只是這些?」

  葉春秋苦笑:「這醫書可是百萬言,學生一下子怎麼……」

  百萬……談允賢滿是震驚,單單這兩三千言,就吊足了她的胃口,後頭百萬言會是什麼?

  葉春秋笑呵呵的道:「不妨這樣吧,學生往後若有什麼空閒,就幫夫人寫下來,慢慢積少成多,什麼時候寫完了,再給夫人看如何?」

  談允賢現在是百抓撓心:「這……只怕需要數年的功夫吧,只怕難為了你,老身反正四處遊醫,就在寧波等你的佳作。」

  老夫人很精明啊,其實她倒不是等不起,而是擔心自己若是走了,葉春秋被其他事耽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豈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這本神書了?這可是上百萬言,人家和自己又沒有什麼關係,憑什麼每日這樣上心給自己寫?留在這兒,每日在葉春秋面前晃悠晃悠,葉春秋能偷懶嗎?

  葉春秋故作驚訝道:「怎麼,夫人要留在寧波?假若在寧波,就怕夫人有所不便,哎……那麼不妨,學生為夫人尋一處住址,噢,夫人待在這裡會不會百無聊賴,這可不好,不妨如此,恰好醫館裡也差一個大夫,老夫人擅長婦科,馳名江南,是否能給春秋一點薄面,就留在醫館裡,幫人看看診?」

  圖窮匕見哪,這時候終究還是要臉皮厚,這樣的名醫在這裡坐診,對於醫館有極大的效應,這個時代的女人很難拋頭露面,尤其是寧波城裡的那些大戶人家,家裡的夫人、小姐若是得了婦科,又不能請男大夫,只能靠一些偏方和一些略知一二的老嫗診視,效果嘛,大抵和跳大神是差不多的,想想這年代的家鄉婦人們如此,葉春秋很揪心哪,而談夫人在此就不同了,一來她早有一些名聲,二來擅長婦科,而最最重要的卻是,她是個女人,這等於是填補了醫館婦科方面的空白,醫館往後不但會得到廣大男人的趨之若鶩,便是女子也會青睞有加。

  談允賢微微愕然了一下,心裡也轉了許多念頭,葉春秋的心思,她懂,可是話說回來,人家既然得了神書,還肯傾囊相授,且不說別的,單說抄寫出醫書來,就是一件費時費勁的事了,便滿口答應:「如此甚好,只是老身自有住處,倒不必費心。哦,還有一件事。」

  葉春秋心裡鬆了口氣,一下子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有一位擅長婦科的女神醫,對於醫館的作用,顯然遠遠要高於十個二十個馳名江南的男大夫,這年月,女人地位低,尋常的女子哪有機會接觸什麼醫術,更遑論是出來給人看病了。

  「夫人有話,但問無妨。」

  談允賢撫了撫額前的銀絲,而後看著葉春秋,道:「你年紀輕輕,就已有功名了嗎?後生了得,卻不知你是否娶妻……料想應當是還未娶的,只是已定了親事了嗎?老身也有幾個世交,家中的小姐都是賢淑有禮……你不必害羞,男兒大丈夫,怎可無妻,這無妨的,你若是……」

  呃……葉春秋感覺怪怪的,怎麼無論是女病人、女神醫都愛這個調調。

  搖頭,嘆息,禁不住想要仰面三十度,看著房樑,房樑固然沒有長出花來,可是清秀純潔的臉上,那清澈的眼眸裡,散發著淡淡的哀愁,葉春秋低聲喃喃念:「其實,我還沒有發育好嗎?」

  ………………………………………………

  送別了談允賢,葉春秋一直在醫館裡等到了子時,舅父孫琦才醉醺醺的回來,他興致顯得很高昂,道:「一切都已經辦妥了,明日正午就去米行,直接訂立契約,連保人也已請了,乃是縣中的周舉人,周舉人肯賞這個臉,也是因為春秋,他對春秋很欣賞。」

  「是嗎?」葉春秋笑了笑,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嗯,累了,就在醫館裡將就睡一夜,談允賢的事,明日再和舅父說。

  到了次日一大清早,照舊是開門看病,葉春秋其實挺苦惱的,只希望醫館趕緊的擴建起來,多招募一些大夫,從此之後自己也就可以抽身,坐地收錢就可以了,固然學業對他來說也並不緊張,可是他現在終究還是要以舉業為重,總不能每日跑來做蒙古大夫。

  等到正午生意冷清了一些,便隨著舅父一同去隔壁的米行。

  這是舅父強烈要求下來的,既然自己是醫館裡真正的幕後東家,這麼大的事,定要自己親自過目見證才好。

  葉春秋頭戴著綸巾,穿著舅母縫製的秋衫,這衫子縫線倒是很用心,唯一讓葉春秋有點那啥的就是顯得有些寬大,怪怪的,總之就是不合體;自然,舅母對此是振振有詞的,自己在長身體的時候,現在大一些,明年就合身了,後年再長高一些,那就更加貼合。當然,假若葉春秋早點成婚,早點生娃娃,這衣服還可以再改一改,用這布料改幾件小襁衣,大抵就是如此循環,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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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捷足先登

  這是赤裸裸的小農思想,偏偏葉春秋只能接受,這終究是舅母一番好意,縫製一件衣衫可沒這樣簡單,每日日頭落了,忙碌了一天下來疲憊不堪之際,還得靠著燭臺和油燈小心翼翼的穿針引線,慈母手中線,這短小精悍的五個字,背後卻是熬紅了眼睛和被針紮了許多次的指尖。

  嗯,舅母挺好的,我要開心。

  葉春秋咧嘴笑,雖然這樣挺傻的,可是細細一想,作為一個現代思想的人,有時候可能不能理解身邊人的思維,可是你卻必須在耳濡目染中去接受,那麼唯一的辦法,似乎也只有這樣自我的精神安慰了。

  不止要開心,還要煥發真摯的笑容。

  於是葉春秋的臉上,笑容更盛,帶著純真和爛漫。

  這就對了,繼續保持,以後裝乖賣傻、坑人有用,多學一門手藝,才能在這個世界保護自己,保護自己身邊的人。

  米行的招牌已經收了,夥計也早已遣散,只有米行的周東家在這兒候著,隨葉春秋舅甥二人同去的還有保人周賢,周賢是鄞縣的舉人,似乎對葉春秋很感興趣,一方面是葉春秋的八股,另一則卻是葉春秋的醫術;前者在周舉人看來,葉春秋大可以仗著這個鯉魚躍龍門,將來有很大希望高中,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是也;至於後者,畢竟但凡是人都會有頭昏腦熱的時候,結識一個神醫不是什麼壞處。

  三言兩語幾句,周舉人就大言不慚的直呼葉春秋的名兒了,葉春秋覺得怪怪的,發展得是不是有點快了,這跟閃婚有什麼分別?心裡雖這樣想,這個穿著過於寬大的葉案首卻還是嘴巴甜滋滋的喊周舉人一句世叔。

  一進米行的門檻,周東家神色顯得有些不太好,孫琦怕他反悔:「周兄,保人已經請來了,咱們現在就訂立契約,如何?」

  「啊……呃……」周東家神色更顯得不安,遲疑了片刻,道:「有些事,老朽只怕……」

  「周東家不必說了,還是我來說吧。」有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周東家的話,那周東家聽了,頓時面露慚色,卻見這個時候,居然趙高嘿嘿笑著自外頭背著手進來:「噢,葉案首和孫大夫都來了啊,嗯……我正要去尋你們呢,既然你們來了,這樣也好,老夫一併和你們說清楚。」

  孫琦詫異的道:「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趙高輕蔑的看了孫琦一眼,趾高氣昂的道:「這是我的店面,你問我做什麼?我該問你才是?你不知道嗎?昨兒夜裡,周東家已經將店舖賣給我了,所以……你們想要買鋪面,哈哈……看來是休想。」

  周東家一臉無奈的看著孫琦,道:「是,是,昨夜高大夫提著現銀……罷了,老朽慚愧,既然店舖已經賣了,還是告辭為好,後會有期,後會有期。」他沒有面目待下去,忙不迭的落荒而逃。

  不等眾人反應,趙高便冷笑繼續道:「聽到了嗎?現在這米行是博仁堂的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想要擴大規模是嗎?哈哈,同濟堂廟小,即便是名聲在外,可是就這麼大的地方,能接待幾個病人?所以你們四處蒐羅大夫,為的就是買下這米行後,擴大你們同濟堂,只有如此,才能掙更多的銀子,才能將博仁堂和附近醫館的生意都搶了去,可惜啊可惜,你們雖打了好算盤,可是我高某人也不是吃素的,這個醫館現在是我高某人的了,至於你們同濟堂,左右兩邊的鋪面都是博仁堂的店舖,想要再擴張,卻是不容易了。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其實你們若是將店址搬去他處,倒是可以盤下一個大一些的鋪面經營,不過現在寧波人都認準了這永春坊的同濟堂,你們搬去了其他地方,人家就未必知道了,平白了這好名聲,不過高某人嘛,也是心善的,你們若是想要擴大經營,這也無妨,來求我就是,跪下磕個頭,這個店舖,五千兩銀子賣你們,否則……嘿嘿……」

  趙高打了個好算盤,主簿大人既然吩咐下來,他當然極力盯著同濟堂的一舉一動,當得知孫琦的舉動之後,立即就感覺不妙,這若是讓孫琦擴充了同濟堂,現在的博仁堂就已經門可羅雀,往後博仁堂的生意就更加不堪了。於是他忙去通知了主簿大人,主簿大人當機立斷,決定搶在同濟堂之前先盤下米行。

  博仁堂鋪子在手,雖然花費不小,卻等於是捏住了同濟堂的命脈,同濟堂左右兩邊都是主簿大人的產業,他們還能撲騰上天不成?何況,現在同濟堂生意好,不擴充這些生意就無法消化,這一年下來損失的銀錢是多少?

  到時候這舅甥二人一定會就範,希望高價把買下米行,到了那時,他為魚肉、我為刀俎,還不是漫天要價,想開多少是多少。你們同濟堂有本事就伴到其他地方去,不過這寧波城,永春坊的地段本就是最好的,何況雖然同濟堂名聲在外,可是大家知道的卻只是永春坊的同濟堂,去了其他地方,你就能保證生意會有這兒好嗎?

  趙高此刻春風得意,眉飛色舞,心裡暗歎主簿大人高明,想到這舅甥二人買不到店舖即將要跺腳的模樣,更是禁不住噗嗤一笑,他抬眸,卻發現葉春秋也看著他,只是臉上卻沒有一丁點的焦灼。

  哼,裝,讓你裝!

  這時聽葉春秋道:「哦,原來是博仁堂捷足先登,如此……倒是恭喜趙兄了。」

  不疾不徐,依然還保持著謙謙君子的樣子,溫潤如玉,甚至連這個少年的眼角深處都帶著笑意。

  趙高皺眉,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不是這個,畢竟褲子都脫了啊,就等你痛哭流涕求饒,怎麼,你們同濟藥堂不打算擴大規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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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鬥法

  趙高冷笑:「過幾日,我便將這兒修葺一番,等到這博仁堂新醫館開業的時候,還望你們舅甥二人蒞臨,嘿嘿……少不得要請你們吃一杯水酒的。」

  孫琦怒不可遏,他想不到趙高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葉春秋卻輕輕拍了拍舅舅的袖子,給他一個不要動怒的表情。

  然後葉春秋笑了:「好的,屆時一定會到,不過……」

  趙高很享受這一對舅甥吃癟的樣子,得意洋洋道:「不過什麼?」

  葉春秋臉上平靜,道:「不過這是你們逼我的。」

  什麼?

  趙高錯愕的看著葉春秋,卻見葉春秋已是扯著自家的舅舅揚長而去。

  逼你?

  呸……

  趙高獰笑的看著二人背影,就是逼你,逼你又如何,不過是個秀才而已,不過是作了幾篇好文章,就以為自己是誰了?不知天高地厚,嘿嘿……等著瞧,到時候,有你們好受的。

  …………

  店舖沒買成,孫琦自然懊惱無比,他為了買這個鋪子,已經和那米行的東家交涉過許多次了,如今鎩羽而歸,他心情鬱郁。

  周舉人也挺鬱悶,甚至有點惱火,本來這個事嘛,他作為保人也是賣了面子的,大家都已經談好了,結果有人出來截胡,讓他空跑一趟,有點兒面子擱不下。

  不過畢竟這件事和他關係不大,他隱隱感覺這事兒有些蹊蹺,卻不便多問,心裡覺得現在孫琦和葉春秋肯定是惱火,也沒心思理他,所以正待要告辭。

  誰曉得葉春秋這小子的表情居然比他舅舅更沉穩一些,等回到同濟堂之後,葉春秋朝他作揖,道:「勞煩世叔空跑了一堂,是我舅甥二人行事不密,慚愧的很,世叔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吃一頓便飯吧。」

  周舉人不禁暗暗稱奇,這小子沉得住氣啊,這時候,他也不好拒絕,便坐定道:「這樣也好,有勞了。」

  酒足飯飽之後,周舉人與葉春秋又寒暄了一陣,接著便是告辭,他對葉春秋的印象更好了一些,此前答應幫忙是因為喜歡葉春秋的文章,而如今,卻更驚詫於他的處事不驚,葉春秋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他塞了個紅包,本來請周舉人來作保,該有的紅包是要給的,不過現在事兒沒辦成,算是可給可不給,不過葉春秋沒有顯山露水,只是悄悄的塞過來,這顯然有一點心照不宣的意思,大家都是讀書人,牽涉到了錢的事,卻不能滿世界嚷嚷。

  有錢不拿王八蛋,周舉人怎麼會不愛錢,但凡有功名的人,但凡人家婚喪嫁娶之事,大抵都要請去的,不但有飯吃,還有錢拿,這是應有之義,可是周舉人手裡接過了那紅紙包的碎銀子,掂了掂,份量不少,他卻心念一動,朝葉春秋友好的笑了笑:「告辭,賢侄不必相送。」臨走的時候,卻是將那紅包漫不經心的又擱到了醫館的櫃檯上。

  這個錢,他不想拿。

  葉春秋這個小子,知書達理,遇事不喜不怒,文章又好,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為人處世,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哪裡像個少年,與其拿了錢一拍兩散,倒不如讓葉春秋欠自己這個芝麻綠豆般的人情。

  葉春秋見他將紅包放在櫃檯上,也沒有點破什麼,送他到醫館的門口,周舉人不忘囑咐一句:「小心這博仁堂,你少年有為,莫要被小人耽擱了前程。」

  葉春秋作揖:「世叔教訓的是。」

  送別了趙舉人,孫琦顯得鬱鬱不樂很是慚愧,這點小事沒有辦好,覺得挺對不起葉春秋的,好在葉春秋也沒有過來和他說這件事,讓他心裡漸安,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看診。

  到了下午的時候,便聽到一聲嚎叫,這聲音洪亮無比,聲振屋瓦:「孫大夫,孫大夫,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孫琦忙是上前,看到一個壯漢背著一個老嫗進來,老嫗的腿上,鮮血淋漓。

  壯漢慚愧的道:「俺只有七十個錢,若是不夠……」

  這時在後屋裡配藥的葉春秋聽到動靜,便走出來,一面讓孫琦給這壯漢的娘看診,葉春秋一邊將這壯漢拉到一邊:「你叫什麼名字?」

  「俺,俺叫大牛……大夫,診金……」

  葉春秋呵呵的笑了,一如既往的笑的純潔如一朵寒冬凜冽中的臘梅花:「哦,不要診金,大牛啊,我很欣賞你,來,來,來,我們進裡屋談一談。」

  ………………………………………………………………………………………………………………………………………………………………

  一連過了幾日,趙高都在忙活,這幾日心情不錯,想到那舅甥二人一臉鬱悶的樣子,他便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盤下這個米行,自然是主簿大人的意思,博仁堂這一次可是要發財了。

  雖然米行的價格不菲,為了買下這個米行,主簿大人和趙高可是籌措了足足一千四百兩銀子,雖說主簿大人的家底還算厚實,可是一千四百兩對於他來說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大人雖然有官身,平時的油水,還有似博仁堂這樣的產業暗中經營,進項確實不少,不過……即便如此,籌出這麼一大筆數目,依然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甚至賣了一些田產,幾乎是將所有的身家都搭了進去。

  可是架不住這筆買賣值錢啊,現在同濟堂確實是聲名鵲起了,可是這個醫館門臉就這麼大,應診的大夫也只有舅甥二人,這麼多人慕名而來,怎麼招架的住。

  將來博仁堂在同濟堂的左右隔壁都開了醫館,而且招募數十個大夫和學徒在這兒看診,那些等的不耐煩的病人自然而然還得來博仁堂看病,這同濟堂的名聲,最後豈不是便宜了博仁堂?

  趙高經營醫館多年,深知這種底細,他甚至可以斷言,這一次博仁堂的擴大,往後的生意完全可以增加十倍,這裡頭有多大的好處?

  最重要的,還有對同濟堂的打擊,哼,什麼神醫,什麼鬼秀才,都去死吧。

  還說什麼吊打博仁堂,要和主簿大人不共戴天,你也配嗎?

  趙高已經招募了不少的大夫,除此之外還有學徒若干,至於店舖的修葺自然也是花費了很大的氣力,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好在主簿大人有吩咐,說是新店要及早開張,錢不夠,即便告貸也是無妨,最重要的是搶著同濟堂吸引來的看病風潮趕緊把新店開起來,將那些慕名而去同濟堂的病人能搶多少搶多少。

  所以趙高真是把老命都搭進去了,額外又貸了二百兩銀子,總算把事情辦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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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開張大吉

  所以趙高真是把老命都搭進去了,額外又貸了二百兩銀子,總算把事情辦妥當。

  選擇好了良辰吉日,接著少不得是要請一些人來捧場,首先要請的當然是主簿大人,外人不知這是主簿大人的產業,不過卻可以以官面上的名義,新店開張,也算是為寧波百姓造福嘛,主簿大人肯賞臉來一趟亦無不可。除此之外,還有衙裡的上下人等,從典吏到小役,地方上的士紳名流自然也是要的,叫人將請柬送了去,自然少不得還要送隔壁的舅甥二人一份,孫琦和葉春秋的請柬,是趙高親自書寫的,一邊寫,一邊樂,哈哈,你們也有今日,這才只是開始呢,好戲還在後頭。

  八月初三,開張大吉。

  這一日不但是吉日,而且天公作美,金秋時節,日頭暖洋洋的。

  趙高穿了一件簇新的紅綢員外衫,已經指使著夥計們開始忙碌了。

  賓客們來得都很早,很給趙高面子,主簿大人領著衙裡各色人等來的時候,趙高連忙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周主簿肯賞光,博仁堂實在是蓬蓽生輝。」

  這二人本來關係緊密,不分彼此,可是此刻卻是假裝主簿與博仁堂沒有什麼瓜葛,主簿被縣中的官吏們擁簇著,捋著長鬚,只微微頜首:「噢,博仁堂造福鄉里,今日又新開了醫館,本官怎可不來。」

  說罷,眾人鬨笑,趙高引著主簿到裡頭高坐。

  賓客已經越來越多,趙高一邊迎接,一邊與人說笑,只是他心裡彷彿有心事。對了,同濟堂的人還沒有來呢,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孫琦那一對舅甥過來,想要看看他們吃了蒼蠅似的醜態。

  於是他交代了一個夥計在此迎客,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同濟堂:「老孫,老孫……」趙高叫得很熱絡,恰好見孫琦出來,趙高道:「老孫,博仁堂新店開張,怎的不來坐坐。」

  孫琦道:「啊,恰好同濟堂也有個新店開張,只怕現在沒什麼空。」

  同濟堂居然也有新店開張,趙高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怎麼可能,他們哪裡來的新店?

  「孫大夫,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孫琦卻是正色道:「騙你做什麼,你看,春秋已去對面的店裡忙活了。」

  趙高忙是朝著對街一看,便見對門那兒,葉春秋果然與幾個夥計站在那兒,噢,對面那小店上頭居然還新掛了匾額,不過匾額卻是用紅綢子擋住,果然是新店開張啊。

  趙高不禁失聲想笑,新店嘛,倒還真是新店,不過對門那個小店他卻是知根知底的,這店的門面小得不能再小,不過是二十來平米見方,這個小鋪子,以往只是賣一些雜貨,賣雜貨的也不過是個老翁,一個這樣的小破店面,能翻起什麼浪來。

  姓孫的,還有他那個神經兮兮的外甥,還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啊。

  趙高笑嘻嘻的道:「那麼,倒要恭喜了,哈哈……」大笑幾聲,外頭爆竹聲便響了,所有的賓客都已出來,周主簿在眾人擁簇下,也站到了新店門口。

  趙高忙到了新店門口,大聲道:「吉時到了。」

  許多夥計開始忙活起來,眾人正待要說恭喜,也有夥計準備拆下門板,迎接客人們入新店休息。

  正在這時,對面的小店門口,卻見葉春秋道:「吉時到了,開張大吉。」

  這聲音不小,對面的賓客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眾人有點反應不過來,怎的這邊博仁堂新店開業,對面那同濟堂的人也要開新店?

  不過這等事,大家卻是不好說什麼,只等周主簿的反應,畢竟周主簿是所有賓客之中來頭最大的人。

  周主簿捋著山羊鬍須,眼眸卻是落在對街的葉春秋身上,那一雙眼眸像刀子一樣掠過一絲厲色,旋即又歸於古井無波的狀態,他只淡淡道:「今日也是同濟堂開新店的日子嗎?」

  趙高連忙道:「是,同濟堂也開了新店。」

  「哦,同濟堂近來聲名鵲起啊,不過……這樣的小店也需開張,不曉得的,還以為寧波是窮鄉僻壤,都沒見過世面呢。」

  這風淡雲輕的話,實則卻是諷刺葉春秋小題大做。

  賓客們見周主簿表了態,也都跟著笑起來,似乎有人猜知主簿大人對那姓葉的沒什麼好感,為了討好周主簿,便應和道:「葉案首是奉化人,格局小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哈哈……」眾人都笑,本地的人,一般都有排外的傳統,這寧波畢竟是大城市,而寧波鄞縣恰恰是府治之地,大家有優越感是理所應當的。

  又有人道:「秀才不好生讀書,這葉案首,怕是太驕傲自滿了。」

  「所以說從前的弊案,真假未知,此子不像是悉心向學之人。」

  眾人七嘴八舌,一邊將同濟堂和葉春秋踩在腳下,一面出言譏諷,周主簿只是笑,卻淡淡道:「好啦,讓這博仁堂開店吧。」

  一聲令下,趙高正待要叫人燃放鞭炮,這時對街小店門口的鞭炮倒是響了,驚天動地,趙高心裡只是冷笑,心說,遲早有一日,讓你姓葉的知道厲害。

  這時,卻見葉春秋身後站著一個壯漢,這壯漢正是大牛,大牛中氣十足,大吼一聲:「同仁堂新店開張咯!」聲震九天,直上雲霄。

  被這聲音一吼,大家想不關注對面都難了,便聽葉春秋一聲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曲調:「噹噹噹當……」

  那新店的門吱吱呀呀的打開,等到店門一洞開,便見一副棺材赫然的擺在了門前,那上頭赫然用紅漆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

  門臉上方,是一個匾額,匾額用紅布遮著,現在卻有夥計拉下了紅布,頓時,金漆寫就的幾個大字刺瞎了趙高的眼睛——同濟棺材鋪。

  棺材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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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升官發財

  周主簿方才的臉上還帶著微笑,此時笑臉便開始僵硬,而後老臉便拉了下來。他眼珠子都直了,本來以為同濟堂開的是醫館,可是他萬萬料不到,居然是棺材鋪。

  趙高也是嚇的臉色發青,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周主簿一眼,這時便聽一個健壯的夥計用破鑼的聲音高吼:「賣棺材,賣棺材咯,同濟棺材鋪,令你生前死後高枕無憂,上等桃木,防蟲防蟻,精心定製,獨家專享,賣棺材啦,同濟棺材鋪頂呱呱,誰用都說好啊!」

  這聲音,嘶啞又雄渾,特麼居然還帶著一點秦腔的韻味。

  趙高兩腿有點打哆嗦,差點沒一屁股跌坐下去。

  他有點瘋了。

  不要臉啊這是。

  他小心翼翼的側目看向周主簿,就見周主簿用殺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趙高脖子一涼,這是要完啊,主簿大人動了真怒,棺材鋪要是開了起來,博仁堂的生意還做的下去嗎?博仁堂可是花了大價錢開的新店,還等著財源滾滾,填補上買店的銀子呢。

  只怕這時候,主簿大人殺了葉春秋的心都有,當然,也不排除主簿大人也想一併將他趙高一起宰了。

  至於其他的賓客,一個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棺材鋪啊這是……他們現在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趙高急了,連忙衝上去,到了葉春秋面前,厲聲道:「葉春秋,你……你……你開棺材鋪……你瘋了。」

  葉春秋喜滋滋的道:「趙大夫,我為何不能開棺材鋪?你看,我們同濟堂可謂是一箭雙鵰,生前給人看病,死後賣人棺材,這是生前死後一條龍。最最重要的是,這個鋪子價格低廉,買下來也不過七十多兩銀子,其實小生早就想開棺材鋪子了,何謂棺材?升官發財是也,這是一個好兆頭,正好可以使我走運,將來高中,升官發財。」

  趙高厲聲道:「你……你……,這……這醫館門口賣棺材,你……你……往後誰還敢來看診?」

  趙高可不是胡說,這個時代的人多多少少對於那玩意都有點兒忌諱,現在博仁堂可是頂下了兩個大店舖,都是價值不菲,特麼你在對街居然賣棺材,那我這鋪子怎麼辦?看病?嚇,人家本就病怏怏,還指著到你醫館來把病看好呢,現在倒好,人一來,便看到那一副副棺材擺在門前,時不時有人號喪幾句,這一聽還不扭頭就走,寧可繞路去別的地方治病,也絕不來觸這個黴頭。

  就算你不開醫館,無論你是賣米、賣布,也沒人願意來啊。

  葉春秋正色道:「這是什麼道理,醫館門口為何就不能賣棺材,難道許你們博仁堂開新店,就不准我葉春秋開棺材鋪子,普天之下也沒有這樣的法律吧;何況,只要醫術精湛,還怕沒有人上門求診?趙大夫,開醫館可不是投機取巧,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醫術,吃這行飯可不能總想著歪門邪道,提升自己才是正道。」

  「你……」趙高咬牙切齒,他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且不說博仁堂,就說這米行,本來花了重金買下來,一方面是打擊同濟堂,另一方面也是擴大博仁堂的規模;可是現在門口有了這麼個棺材鋪,這等於是所有的買賣都可能要黃的節奏啊。

  他深吸一口氣,冷笑道:「主簿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葉春秋莞爾笑了笑,眼睛落在博仁堂新店門口的周主簿身上,周主簿恰好也朝這兒看過來,那目光殺氣騰騰,葉春秋卻只是抿抿嘴,淡淡道:「拭目以待吧。」

  趙高臉都陰了,他還要再罵,便見許多自己請來的賓客已經紛紛散去。

  都到了這個份上,誰還吃飽了沒事做來道賀啊,門前一口這麼大的棺材,這恭喜二字還說得出口嗎?

  周主簿似乎是和身邊的官吏們說了什麼,官吏們紛紛告辭,此時周主簿還負著手,遙遙的看著棺材鋪這邊,準確的來說,他那雙死魚眼,死死的瞪著葉春秋。

  趙高可憐兮兮的跑回周主簿跟前,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大人,這姓葉的……」

  狠狠一個巴掌令趙高的話戛然而止,周主簿很不客氣的給了趙高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趙高一臉肥肉的臉頰上多了一道猩紅的血印。

  周主簿惡狠狠的留下了一句話:「你做的好事!」說罷,拂袖而去。

  趙高捂著自己的腮幫子,看著周主簿惱羞成怒含恨而去的背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身邊有個夥計小心翼翼的湊上來:「東家,這新店還開不開!」

  趙高臉上扭曲,獰笑著跺腳道:「滾,滾開!」

  …………………………

  什麼叫做生意一落千丈,現在的博仁堂就真正有體會了。自那棺材鋪子開了幾日,博仁堂此前每日還有寥寥一些看診的人,而如今,是真正的連蒼蠅都看不到了。

  幾十個大夫和學徒現在都百無聊賴的或是打盹,又或者拿著拍子打蚊蟲,煎藥的童子撅著屁股趴在長凳上呼嚕聲震天,趙高急的上火啊,這日子沒法過了,足足幾天功夫,連一個病人上門的都沒有,更可惡的是,從前的熟客也一點蹤影都無了。

  博仁堂裡的一個老大夫更是捋著山羊鬍須,搖頭晃腦,老神在在的絮叨:「我說,晦氣啊,你聽聽,你聽聽,這有病人上門才怪了,東家啊,有些話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哎……哎……罷了,不說,不說。」

  還真沒什麼可說的,沒生意就意味著現在博仁堂得空耗著,花了大價錢買下來新店門可羅雀,導致博仁堂自己都自身難保,畢竟此前招募了這麼多人手,養著這麼多人呢,固然沒生意,可是薪水還是要給的,除此之外,前些日子進的藥材,怕也不能消化,這藥材還得小心的儲藏著,得防蟲防蟻,一個不好若是朝了,又是天大的損失。

  所以現在博仁堂等同於是開一天的門,別說掙錢了,反倒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連個響都沒有。

  偏偏當初為了買米行,主簿那兒可是花了所有的本金,還欠了不少錢呢,這樣虧下去,可如何是好?

  而最最噁心的還不是如此,最最噁心的是那棺材鋪裡的那位叫大牛的夥計,這傢伙也不知是葉春秋從哪兒尋來的,那破鑼一樣的嗓子真是驚天動地,時不時在外頭吼一句:「同濟棺材,居家好伴侶,呵護您的下半生。」又或者是:「上等桃木,精工鍛造,最新人體學鉅獻,舒適宜人,保管睡進去,下輩子也不願爬起來。」

  聽到這些『胡話』,趙高差點沒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偶爾,那棺材鋪也會有生意,去買棺材的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自是一大幫子人哭哭啼啼,有的還沒開口,那悲慟的聲音就響起,偶爾再配上幾個穿著孝服戴著孝帽的人在門前晃悠,趙高已經想死了,沒法活了啊。

  不成,還是得去跟主簿大人商量商量,再這樣下去,可真就要完了。

  現在博仁堂的賬面上已經空空如也,再這樣下去,下頭的大夫和學徒可就要討薪了,一旦這些人棄了博仁堂而去,將來連東山再起的可能都沒有。

  趙高心急火燎,本想僱頂藤轎,後來想了想,算了,沒錢,還是步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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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了斷

  葉春秋高高坐在醫館裡,對於外頭的噪音充耳不聞,大牛確實是個人才,不枉自己高薪聘請來啊,這嗓子實在是酸爽的不行。

  至於同濟堂的生意……

  同濟堂和博仁堂還是有區別的,那博仁堂就是個普通醫館,可替代性太強,這兒治病晦氣,繞過幾條街就可以到別處的醫館去就醫,這寧波城的醫館多著呢,博仁堂不是必需品。

  可同濟堂就大大不同了,寧波誰不知道,永春坊的同濟堂有神醫和神藥,最擅長的便是內傷、外傷和骨傷,但凡哪裡傷了,在別家不但久治不愈,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因為傷口化膿和感染而沒了性命,可是去了同濟堂,敷下了葉神醫的白藥,第二日傷口就可以見好,因而對於絕大多數這一類的病人來說,與其到別家醫館耗著,還不如去同濟堂,畢竟病多拖一日那真可能是要去買棺材的,固然同濟堂對門的那家棺材鋪有點兒犯忌諱,可是架不住人家藥到病除啊,非去不可。

  所以現在同濟堂,可能其他的病痛上門的少,可是這刀傷、骨傷之類的病人卻照舊還是登門,本來同濟堂的規模就小,平時看個病,舅甥二人也忙不來,現在倒還好,人雖是少了一些,可是每日該看的病照樣看,該賺的錢一分不少,只是再沒有從前絡繹不絕求診的情況而已。

  棺材鋪對葉春秋來說是七傷拳,對方一拳下去會被直接打死,而同濟堂呢,只傷個三四分,照樣活蹦亂跳。

  好不容易閒下來,舅甥二人便湊在一起喝口茶,這幾日,趙高的情況顯然很糟糕,孫琦感覺出了一口氣,可是他依然還有隱憂,所謂萬事留一線,趙高只是臺前的棋子,人家的背後可是主簿大人啊,真要把人逼急了,這鄞縣的主簿狗急跳牆也不是好玩的。

  不過看著自己的外甥依然鎮定自若的樣子,孫琦倒是放了心。

  這時候對街棺材鋪的大牛匆匆的趕來,道:「大東家,小恩公,不妙,不妙啊,趙高出門了,往縣衙裡去了。」

  葉春秋抬眸,看著虎背熊腰的大牛,大牛二十多歲,是個粗漢,平時都是遊手好閒的,不過為人倒是很孝順,他母親摔傷了,因為沒錢看病,這大牛便跑來醫館裡哭求,葉春秋幫他母親治好了病,也就將他留下來;待遇嘛,自然是三餐管飽,每月給一兩銀子,嗯,他娘的藥錢從工錢里扣,不是葉春秋小氣,在商言商嘛,畢竟同濟堂不是善堂。

  葉春秋和顏悅色的道:「大牛啊,你叫的很不錯,不過這叫喊可不只是比聲音大,得醞釀情感,要用悲慼去感染別人,好了,你繼續盯著,看他什麼時候回來。」

  大牛對葉春秋這小神醫是打心底的佩服,直將葉春秋當做自己的救母恩人,撓撓頭道:「好,我試一試有沒有悲……悲慼感……小恩公,我繼續去喊了。」

  他興匆匆的又跑回去,不一會兒功夫,便聽到慘痛的聲音:「賣棺材,賣棺材,上好的棺材……」

  葉春秋搖搖頭,悲劇啊,這喊聲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大牛要栽培起來,只能自學成才了。

  舅父孫琦呷了口茶,憂心忡忡的道:「趙高已去了縣衙裡三次了,那主簿可不是好招惹的,他在縣裡人脈很廣,樹大根深,春秋……不得不防啊。」

  葉春秋怕孫琦擔心,安慰道:「舅父,無妨的,我們是做正經生意,在官面上,他們奈何不得我們,甥兒好歹有功名在身,打官司也不怕。假若他們想暗中動手腳,只怕也不易,他畢竟是主簿,真要玩陰的,甥兒和黃御史那邊有一些關係,他難道就不怕事情敗露,遭人彈劾嗎?」

  孫琦聽了覺得有理,自己的外甥現在可是小名人,既是案首又是神醫,是輿論的焦點,越是這種風口浪尖上的人,越是無處下口,因為外甥出了一點事,就會人盡皆知,關注的人越多,同濟堂反而越是安全。

  他搖搖頭,嘆道:「不容易,春秋有出息啊。」心裡頗為感嘆,當初自己的姐姐與葉家大少私奔,孫家可謂是大禍臨頭,這十幾年來,背井離鄉吃了多少苦頭,孫琦跟著人學徒,又入贅到了王家,才勉強情況好轉了一些,現在這個外甥出現,更是讓人刮目相看,孫琦心裡很滿足。

  葉春秋欲言又止,道:「不過,那主簿為官多年,也絕不是一個草包,眼下倒是有一個隱憂。」

  孫琦皺眉,抿抿嘴,把茶盞放下,憂心忡忡道:「啊,隱憂?什麼隱憂?」

  葉春秋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放在几案上:「這是黃御史從南京給我寫的一封書信,除了寒暄之外,還說了一件事,說是此次都察院要各省巡按御史巡按諸府,黃世叔特意提到了一些,此次他巡按的是杭州府,他一個同僚,也即是浙江巡按御史鄧健,此人奉命巡按寧波、台州,黃世叔說,這位鄧巡按素來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之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在都察院裡是出了名的牛脾氣;他大致會在本月月中抵達寧波,本來這封書信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現在細細思來,那主簿在寧波官面上很難對同濟堂下手,說不準會借用外力。」

  孫琦失聲道:「你是說他會利用這個巡按?」

  葉春秋闔首點頭道:「極有可能,我現在在寧波也算是有一些名氣,所以無論是鄞縣縣令還是寧波知府,都不會輕易治我,這對他們不會有好處;那主簿浸淫官場多年,哎……小甥這幾日在寧波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曉得這做官之人的厲害,所以……還是有備無患為好。」

  「舅父,你得託人四處去打探一下巡按的行蹤,還有……得盯著那趙高,我總覺得他們引而不發,不會這樣罷手。」

  喝完了茶,葉春秋逮空便去後頭的耳房裡練字,他現在每日拿著王華的行書來練習,進步已經不少,話又說回來,自從上次給了王部堂修書之後,現在還沒有迴音,不知是不是惹惱了那位王部堂,算了,現在事情已經夠多了,不去多想了。

  練習行書有個好處,就是一方面練,同時還可以為談允賢抄錄醫書,談夫人現在剛剛在寧波安頓,所以暫時也不必來同濟堂坐診,可是既然答應了每日將那婦科的醫術抄錄出來,葉春秋自然要信守承諾。

  偶爾,他會給家裡修書報個平安,老爹也會偶爾託人送來書信,大抵是一些勉勵的話,因為住在舅舅這,所以葉景也頗為放心。

  現在似乎最重要的還是將醫館的事解決乾淨,等到步入正軌的時候,憑著藥方還有幾個大夫以及談神醫在此坐鎮,醫館就可以財源滾滾,自己手頭上也就沒那麼拮据了。

  嗯……看來是時候了,也該和那些蒼蠅一般的人做一個了斷了。

  葉春秋目光之中,透著一股自信,他穩穩當當的下了筆,筆下的小楷更加端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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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大人,這次可真的不妙,足足四天,竟是一個病人都沒有,此前招募的十幾個大夫和學徒,如今只能在那幹坐著;無人來看診,每日的開銷卻是不少,一月下去,要儲藏藥材,給付薪金,單這兩項,就是幾十兩銀子,這樣下去可是要坐吃山空的啊,不,不,如今這山已是空了,櫃檯裡連週轉的銀子都沒有,只能借貸,修葺新店的時候,幾個木匠和瓦匠的錢還沒付呢,如今也是隔三差五的上門來討要,再不想想辦法……」

  依然還是在鄞縣衙門對面的這座茶樓雅室,周主簿一臉鐵青,看著急得跺腳的趙高,他臉上的怒氣更勝,咬牙切齒的道:「這是要把人往死裡逼啊,如今你我都是告貸不少,博仁堂的新店和舊店的開銷,只怕也難以維持了。」

  「不如請縣裡的差人,直接封了他的鋪子……」趙高壓低了聲音趁機道。

  周主簿來回的踱了幾步,正待要急轉過身,大袖子卻是拉扯住了燈架子,那燈架頓時打落下來,周主簿心情更壞:「封鋪子?用什麼名義,你當本官是天子嗎?鄞縣是府治之地,本官的上頭有縣尊和縣丞,再上頭還有知府、同知,這麼多雙眼睛,無緣無故的封了一個秀才的鋪子,還嫌鬧得不夠嗎?」

  趙高嚇得大氣不敢出,顯得垂頭喪氣。

  周主簿將眼睛眯了起來,那瞳孔收縮了一下,掠過了一絲殺機:「辦法也不是沒有,今夜,你去燒了博仁堂。」

  「什麼?」趙高嚇的面如土色,打了個冷戰:「燒博仁堂?」

  周主簿冷笑:「不錯,就是燒了博仁堂,當然,要小心,火情要控制住,燒得差不多就成了。」

  趙高眼睛一亮:「燒了之後,便來縣裡狀告,就說這是葉春秋燒的?」

  周主簿卻是搖頭,獰笑道:「這官司不能走縣裡,那葉春秋與知府大人的關係不清不楚,而且就算縣裡來審,葉春秋是秀才,非要經過學官才可,你說他葉春秋縱火,只要不是證據確鑿,學官絕不會採信,莫要忘了,那何提學可是將葉春秋視為得意門生,何提學據說要高升了,此番要入京師,進翰林任職;繼任的學官絕不會給何提學難堪,多少會袒護何提學這個得意門生一些,下頭的這些學官,誰會和葉春秋為難?」

  趙高聽了,心裡有些絕望:「這麼說,那葉春秋……」

  周主簿卻是突然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頗為可怕:「可是即便縣尊和學官會袒護他,卻有人絕不會袒護,杭州那兒已經送來了公文,都察院巡按御史鄧健即將抵達寧波,呵……此人性情如火,出了名的眼裡容不得沙子,若是讓他知道這葉春秋仗著有秀才功名,欺負良善百姓,而且還和知府大人、提學大人關係匪淺,反而絕不會留情,所以……要告,得儘快去鄧巡按那兒告,這天底下的御史啊,本都是屬蒼蠅的,沒縫的蛋都要叮一口,何況是咱們送一條縫去呢。葉春秋……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周主簿說罷,目中的殺機更濃,他狠狠的握起了桌上的一副茶盞,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狠狠地將茶盞砸落在地,隨即,他沒有再理會趙高,背著手要出去,拋下一句話道:「其他的事,就不必老夫來教你了,葉春秋那舅甥二人若是還能逍遙自在,你我二人都沒好日子,還有……為了以防萬一,往後不必來找老夫,你好自為之。」

  啪,門狠狠的合上。

  雅室裡只留下了趙高。

  趙高打了個冷顫,他清楚,這是周主簿讓自己去以命搏命,葉春秋舅甥二人若是不死,他趙高必死無疑。

  趙高的臉色也變得獰然起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

  自棺材鋪開張,葉春秋和孫琦也就清閒了一些,不至於忙到夜半三更才打發走所有病人,所以天一黑便關了鋪子回舅父家。

  一回到家,便見小表弟在那兒寫寫畫畫,孫欣才開蒙,大抵也只會念幾句學而時習之之類的話,每次葉春秋回來,舅母王氏便道:「春秋累了吧,快,去歇一歇,我去熱熱菜。」雖是這樣說,眼睛卻狠狠地看向孫欣。

  孫欣便愁眉苦臉,捧著一本書讀:「子曰:「諸夏之有君,不如狄夷之亡也。」」

  葉春秋聽著不對,尼瑪,雖然考試都靠光腦,可是平時沒有少接觸這些東西,如今四書五經,他每日從光腦中摘出來熟讀,多少還算涉獵了一二的,葉春秋的性子裡有點強迫症,不願意不完美的東西在自己身邊發生,他便嘆口氣:「表弟啊,唸錯了,是狄夷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來,來,來,我來問你,這出自哪裡……哎呀,你蒙學先生沒有教過嗎?這出自論語,來來來,你坐我這兒來。」

  「來了。」孫欣連忙湊上去,捧著書朝葉春秋討好的笑。

  葉春秋便開始跟他講解,只是有些事,他心裡如明鏡似的,自己這『案首』魅力太大,或者說舅母一心想讓孫欣成才,家裡擺著這麼個案首,自然是巴不得葉春秋教授表弟一些東西,只是又不便說,於是起心動念了一些心思。

  這是人之常情,葉春秋反正也不急著睡,索性就當和小表弟交流,王氏進出的時候,見表兄弟二人相談甚歡,口裡雖說,欣兒,莫要吵你表兄,心裡卻是喜滋滋的。

  不過對孫欣,葉春秋也很喜歡,沒有葉辰良的狡詐,也沒有葉俊才的傻氣,雖然和這屁大的孩子沒什麼可溝通的,卻有一種討人喜歡的親切。

  等到吃了晚飯,孫琦見孫欣還纏著葉春秋要說話,便不再讓葉春秋和他交流了,嚇唬了孫欣幾句,孫欣這才咋舌:「表兄,你的練字時候到了。」

  這是葉春秋睡前的習慣,因而便回自己房中,文房四寶是舅父前幾日新買的,現在有了錢,他覺得葉春秋的筆毫有些光禿禿的,過於陳舊,便琢磨著去買支筆,結果被那書店的人一通忽悠,連筆架、硯臺統統整了全套。

  用這新筆有些不習慣,不過寫得多了,等到融入進行書的境界中,葉春秋也就漸漸找到點感覺,難得忙中偷閒,他完全沉浸入這種忘我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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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算賬的時候到了

  只是偶爾,那麼一丁點的思緒飄過,現在父親在家中理應還好吧,他的家書,像來是報喜不報憂的,嗯,但願無事。噢,還有,他書信來的時候,行文更加老練,看來這些日子也沒少用功,哎……他一大把年紀還要鄉試,我應當更用功才是。

  老太公不知怎麼樣了,他年紀大了,雖然有些古板……

  想到這裡,心思一亂,行書便有些疏淡了,老太公太要面子,其實對自己還算不錯,哎……可是他…罷……這個不要多想了。

  哈哈……還有那位談神醫,見了我就問我婚配的事,倒是夠八卦的,婚配個毛線,等我將來科舉高中,這醫館也能日進金斗,什麼樣的妹子娶不著?呃……低調,低調,不要衝昏了頭腦,現在首要任務是吊打那主簿還有趙高。

  次日清早,草草用過了飯,便和孫琦去醫館,可是到了醫館,孫琦卻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隔壁的博仁堂,居然現在還在冒著烏煙,顯然是遭遇了一場火,雖然火勢滅了,可是那殘垣之中還冒著青煙,這兒已聚了許多人,便聽趙高哭天搶地的喊:「天殺的,這必定是有人縱火。」

  似乎是覷見孫琦舅甥二人來了,趙高便衝上來,到了葉春秋面前,張牙舞爪的道:「定是你們,定是你們妒忌博仁堂,所以才暗中縱火,沒天理啊,葉春秋,你好歹是讀過書的,你……你……喪盡天良。」

  周圍的看客俱都議論紛紛起來,有人覺得趙高過於武斷,有人則狐疑的看著葉春秋,更多人只是覺得有好戲看,嬉皮笑臉。

  孫琦怒道:「你說什麼,你胡亂攀咬人。」

  葉春秋只一看其實就明白了,這博仁堂燒的只是前頭的門臉,看上去損失慘重,而實際上一個藥堂最關鍵的地方則是在後頭的倉庫,那兒可是堆藥材的地方,卻是完好無損,他笑了笑,道:「趙兄這是想要誣告嗎?」

  趙高冷笑道:「哼,我知道你背後有人撐腰,曉得你是秀才,你這是仗著自己有關係,有秀才功名,而欺壓我。」

  這話風,顯然是將自己比喻為弱勢群體了。

  不過這一招很有效果,其實歷朝歷代,但凡是撒潑吵鬧的,十有八九都是將自己比作是弱勢者的,就好比這大明朝,但凡牽涉到了訴訟,往往狀紙裡頭,有錢的說自己無勢,有權的說自己貧寒,一個賽一個的說自己如何悽慘,對方又如何仗勢欺人,非要給對方貼上一個權貴的標簽不可。

  葉春秋卻是笑了笑,這笑容被趙高一瞧見,立即心裡哆嗦一下,這個小少年,他可是打過許多次的交道了,每一次露出這種純潔的笑容,他就感覺有點不妙。

  此時眾人都是議論紛紛,似乎都覺得葉春秋當真是仗著功名仗勢欺人,禁不住指指點點。

  葉春秋是秀才,若是被人栽了個仗勢欺人的帽子,往後的前途可就要糟糕了。

  卻見葉春秋突然整了整衣冠,朝趙高作揖,而後一臉純潔的道:「趙兄店中失火,心中的急切,春秋可以理解,不過無論這火是誰燒的,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將這斷壁殘垣清理一下,先收拾收拾再說,遠親不如近鄰,來,大家都來搭把手,幫忙清揀,否則若是變了天下了雨,許多能用的器物就要泡湯了,趙大夫剛剛遭了災,大家都出點力。」

  他這麼一招呼,便將許多人同情心引發出來,大家頓時覺得這個小秀才果然是讀過書,如此知書達理,幾個人已經捋袖躍躍欲試,等葉春秋帶著孫琦動了手,大家便一擁而上。

  趙高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一下子,本該是主角的自己,立即便被樂於助人的小秀才所取代。

  這時候,趙高若是再說葉春秋燒了他的藥堂,只怕還沒開口,就要被人噴了,你還是人嗎?豬狗不如啊,人家好心幫你清揀,你倒是好,像瘋狗一樣亂攀咬人。

  假若此時,趙高跑去衙裡狀告,那就更糟糕了,到時候不知多少人踴躍去作證,最後只會得不償失。

  烏壓壓的人很快將這斷壁殘垣清點了個乾淨,葉春秋像大將軍一樣,指使著人將能用的東西搬到後頭的庫房,至於前頭的殘破之物只好讓人弄了幾個大車裝走。

  許多人在這個過程中,精神得到了昇華,雖然渾身熱騰騰的冒汗,可是心裡美滋滋的。

  便聽葉春秋道:「舅父,快去熬一些綠豆水,給大家消消熱氣,莫讓大家夥兒中了暑氣。」

  孫琦叫了一聲好嘞,便往隔壁去了。

  趙高就這麼楞楞的站著,突然有一種老子把自己的藥堂白燒了的感覺,怎麼瞧著,害了自己,還便宜了這葉春秋似的。他這時候無法指摘葉春秋,偏偏大家更加覺得葉春秋知書達理,自然,也有人心裡抱怨趙高的,大家幫你忙,結果卻是春秋惦記著大家要消渴解暑,趙大夫啊趙大夫,你這一大把年紀,是活在了狗身上啊。

  等到綠豆水來了,大家紛紛去接了瓢子來喝,頓時感覺痛快,葉春秋則是一個個向眾人致謝:「諸位鄉親,有勞,有勞了。」

  這彷彿就像是葉春秋家著了火一樣,大家頓時嘖嘖稱讚,卻又暗怪趙高沒有規矩。

  等到眾人散去,趙高才回過神來,卻見葉春秋和孫琦收拾著裝綠豆水的桶子,正待要回同濟堂,趙高忙是跨前一步,咬牙切齒道:「葉春秋,且慢。」

  葉春秋笑吟吟的駐足,朝他道:「趙大夫,不必謝我,我們是近鄰,這是應有之義。」

  「你……你……」趙高突然有一種半輩子活在狗身上的感覺,好勇鬥狠玩不過葉春秋倒也罷了,人家畢竟是秀才;可是居然連耍奸磨滑的本事也及不上一個小小少年:「葉春秋,我和你沒完。」

  葉春秋風淡雲輕道:「趙兄不是一直沒完沒了嗎?」

  呃……

  趙高有一種抓狂的感覺,而這時,舅甥二人已經提了空桶回到醫館。

  孫琦憂心忡忡,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頭,本要準備開門坐診,卻還是有點憋不住,拉扯著葉春秋到了一邊:「春秋,這火怎麼看著像趙大夫放的,他燒了自己的鋪子來冤枉同濟堂,定不會善罷甘休。」

  葉春秋這時候反而是智珠在握了,活了兩輩子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舅父,他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方才我幫著清揀東西,就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想拿這個來生事,寧波府裡的人不會相信,只會令他自取其辱,所以現在他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們要早做準備。」

  葉春秋說著,清澈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狡黠:「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一次是該算總賬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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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攔轎狀告

  都察御史雖然位卑職淺,可是巡按到了州府卻是超然的存在,甚至連知府都不必賣什麼面子。

  巡按寧波的御史鄧健此時坐在船艙中,坐的乃是自驛站中的官船,不過這所謂的官船寒酸了一些,不過是兩艘烏篷船罷了,船上只有鄧健以及兩個隨人,再就是船上的船翁和幾個腳力。

  一路順水而下,鄧健顯得有些煩躁,他憂國憂民啊,那劉瑾禍國,惹得天怒人怨,好不容易提學何茂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連閣老們都驚動,本以為這一次劉瑾必死無疑,誰曉得最後還是給和了稀泥,最後的結果不過是何茂升任翰林侍講學士,劉瑾罰俸半年,南京諸公固是義憤填膺,卻終究還是挽不住這個時局。

  此次巡按寧波,不過是走走過場,只是……據說知府和同知不和,卻不知傳言真假。

  只是他現在一丁點心思都沒有,現在日頭落下,天邊的雲像是燒紅一般,灑落萬道霞光,水面波光粼粼,夕陽的餘暉映射其中,宛若魚鱗。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鬱郁,恨不得吟出長恨歌,或將自己化作一柄利劍,去刺破朝堂上的陰霾黑暗。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便聽船尾處幾個船工在低聲議論:「到了寧波,得去同濟藥堂買幾副白藥放在身上,有備無患,倘有磕磕碰碰,也不至無藥可醫。那白藥可真是神藥啊,葉案首更是神醫……」

  葉案首……本來鄧巡按沒心思聽這些閒言碎語,可是聽到葉案首三字,倒是想起近來在寧波聲名鵲起的一個少年,莫非是他?什麼時候,他還是神醫了?

  他捲了捲袖,便扶著船舷,不再發出動靜。

  「呵……」有人冷笑迴應:「你說的是那個葉秀才,虧得你上當啊,什麼聖藥,都是糊弄人的,你這就不知道了,這葉秀才可精著呢,從前那同濟堂默默無聞,何以最近名聲大噪,不就是那葉秀才最擅長搬弄是非嗎?你想想看,此前鬧出一個海寧軍起死回生,後來又弄出賣棺材,這是什麼?這擺明著是故意的,同濟堂隔壁有間博仁堂你是知道的吧?寧波那兒有人都在說,博仁堂與同濟堂勢同水火,葉秀才甚至和那趙高大夫幾次要打起來,嘿……近來還聽說,博仁堂燒了藥鋪,趙高說是葉秀才燒的,又是吵鬧個不休;你們啊,太年輕,你以為事實如此嗎?人家分明就是在演雙簧哪,故意把事兒鬧大,惹得滿城皆知,這同濟堂的名聲不是更大了嗎?葉秀才最擅長造勢的,我有個親戚在博仁堂裡幫工,這是他親口說的,博仁堂的趙高和葉秀才好著呢,擺明著這是在做局,給藥堂打響招牌的,那葉春秋仗著有功名,又有學官袒護,什麼事做不出?哎,所以怎麼說來著,讀書人的事哪,說不清。」

  「等著瞧,再過幾日,那趙高保準還要去告官,說葉春秋燒他家的藥堂,保準那時候,整個寧波又是滿城皆知,那同濟藥堂可真要財源滾滾咯。」

  鄧健聽到這兒,不禁皺皺眉,他不料一個秀才居然如此險惡,於是手抓著船舷更緊,臉上鐵青。

  便又聽到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告官,難道誣告不是反坐嗎?那趙高,難道就不怕?」

  「怕什麼,人家衙裡有人,怎麼會怕?所謂官官相護,不就是如此嗎?最後如何,還不是老爺說了算?」

  船尾的人正說著,卻聽這夜色之中,有人咳嗽兩聲,幾個穿工便沒了聲音。

  鄧健回到船篷,想要和衣睡下,一時卻是睡不著,一時和衣起來,義憤填膺的點燭,鋪開宣白大紙,在這昏暗的燈火之中,雖然船身微微搖晃,可是胸中有一股鬱郁之氣卻是難平,他提筆,想要寫下什麼,最後突然冷哼一聲,眼眸裡怒意難平,將這狼毫筆投擲於地。

  ………………

  次日一大清早,霧氣還未散去,官船已抵鄞縣碼頭,鄧健素來不愛擺官架子,所以並沒有事先知會府縣衙門,輕車從簡下了船,帶著兩個隨人出了碼頭,一個隨從忙去僱轎,待那青色小轎僱來,一宿都睡不踏實的鄧健屈身進入轎中,昨夜的壞心情總算在他心裡平復了一些,靠著小轎的廂中打了個盹,還在神遊之際,便聽外間傳來嘈雜的聲音,轎子也停了,有人悽聲道:「大人,小人冤枉啊,有請巡按大人為小民做主!」

  鄧健打了個激靈,萬萬想不到剛剛下船就有人陳冤,攔轎陳冤是御史最喜歡的事,鄧健咳嗽一聲,轎伕們會意,忙是落轎,有人掀開轎簾子,鄧健撣了撣袖子,踩著皁靴走出轎來,便見道路中央,一個肥胖的人拜倒在地,痛哭流涕。

  「請大人做主。」

  鄧健鐵著臉,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小人趙高……」

  聽到趙高二字……鄧健本來古井無波的面容上卻突然微微拉下來了一些,他腦子裡立即浮現出昨夜的話:「近來還聽說,博仁堂燒了藥鋪,趙高說是葉秀才燒的,又是吵鬧個不休;你們啊,太年輕,你以為自己真在看熱鬧嘛?人家分明就是在演雙簧哪。」

  鄧健的眼眸微微眯著,旋即露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趙高繼續道:「小人要狀告寧波府秀才生員葉春秋……」

  噢,是葉春秋,這就沒錯了,那船工說什麼來著,趙高一定會狀告葉春秋,這二人演雙簧,是想借此讓同濟堂名聲大噪,這是一夥的。

  鄧健抿了抿嘴,淡淡道:「你狀告葉春秋,可是因為他燒了你的鋪子是嗎?你是博仁堂的趙大夫,本官說的對不對?」

  趙高本來哭天搶地,這一次他可是穿了件舊袍子來,趴在地上也是灰頭土臉,就是要營造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聽說這位鄧巡按嫉惡如仇,葉春秋死定了。

  可是……怎麼鄧巡按什麼都知道?莫非……他神機妙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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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你知罪嗎

  一看到趙高錯愕的樣子,鄧健心裡就更加了然了,昨夜那船工說的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鄧巡按現在是一肚子的火,你們這些宵小之徒,演雙簧生利去縣衙裡倒也罷了,本官巡按地方,主要糾察的是地方官吏的不法事,想不到你們的胃口這樣大,居然碰瓷碰到本官這兒來。

  細細思來,這葉春秋和趙高是想將自己當做猴子耍,堂堂巡按御史,清流中的清流,為民請命,為國清弊,你們當是什麼?

  鄧健氣得發抖,他這火爆的脾氣卻是死死壓住,於是不得不握緊拳頭,而後他一字一句問:「是與不是?」

  趙高不敢抬頭看鄧健,只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心裡便安慰自己,莫不是……這位鄧巡按此前在寧波就有暗訪?無妨,無妨,主簿大人說了,鄧巡按鋤強扶弱,只要做出弱者的形象,料來不會吃虧。

  他忙是抽泣道:「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小人要狀告的正是此事,青天大老爺,那葉春秋素來張狂,仗著有人撐腰,欺壓良善,窮凶極惡,小人……小人被他屢屢欺辱,實是萬不得已,這才斗膽……」

  「你不必再說了,本官已經很清楚了。」鄧健不耐煩的打斷趙高的話,道:「你既然要攔轎狀告,那麼本官應訴就是,來人,拿本官勘合,火速報去鄞縣縣衙,本官要在縣衙升堂,親審此案。」他目中似要噴出火來,意味深長的看了趙高一眼:「定要將此案審個水落石出。」說罷取出自己勘合,交付一個隨從,又叫來另一個隨從,低聲密語幾句,那隨從頜首,連忙去了。

  趙高心裡鬆了口氣,巡按大人看上去很生氣啊,主簿大人果真料事如神,這位巡按大人脾氣火爆,嫉惡如仇,現在瞧這架勢,那葉春秋非要倒黴不可了。

  想到那葉春秋,趙高心裡便禁不住冷笑起來:「葉春秋啊葉春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走著瞧。」

  ………………

  巡按大人的勘合一到,鄞縣縣衙裡頓時亂作一團。

  對於本縣幾位大人來說,這巡按大人便是閻王爺,自己的前程可都掌握在人家手裡。

  李縣令雖然年邁,這時候也龍精虎猛起來,倒是縣丞今日不在縣衙,便將周主簿叫了來,道:「早聽巡按要來,何故才剛剛抵達縣境,就要升堂,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周主簿心裡跟明鏡似的,曉得是趙高那兒的事辦成了,他這時候反而放下了心,這件事只要告了,巡按大人不將此事壓下去就好辦。他面上卻是故作不知:「下官也是不知。」

  李縣令只好嘆氣,吩咐周主簿連忙張羅一下,準備去迎接巡按大人,誰曉得還未成行,巡按大人便如疾如風似得到了,李縣令更加覺得不安,早聽說鄧巡按是出了名的急脾氣,現在看來傳言非虛,這樣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啊。周主簿則跟在後頭,心裡竊喜,這樣看來,事情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了。

  眾人到了衙外,要去和鄧巡按見禮,鄧巡按則是鐵青著臉,不予理會,連尋常官場上的寒暄都沒有了,對李縣令更是拉長著臉,半分情面都不給。

  他直入公堂,而後坐定,大袖一擺,那烏紗帽端端正正的頂在頭上,宛如怒目金剛,李縣令無奈,只好陪坐在下首,周主簿敬陪末座;接著便是趙高進來,拜倒在地,鄧巡按看都不看他一眼,驚堂木狠狠一拍:「帶寧波秀才生員葉春秋。」

  一聽到葉春秋三個字,李縣令便愕然一下,葉春秋,他是略有耳聞的,這個人不知是什麼路數,反正才氣是有,而且據說近來被人稱作神醫,社會關係就更復雜了,也摸不清他到底和某些人有沒有什麼瓜葛,總而言之,這樣的人,李縣令沒有必要去深交,但是p也屬於絕對不會冒犯的人。

  這葉春秋怎麼了?

  還有……跪在地上的胖子是誰?

  可是他抬頭一看,便見巡按大人殺氣騰騰,似是跟這葉春秋不共戴天的樣子,見鬼了啊,巡按才剛剛到了地方,那葉春秋招他惹他了嗎?

  差役得了捕票,不敢怠慢,忙是去拿人。

  只是要葉春秋要拿來過堂,時候還早,本來這個間隙倒是可以寒暄幾句的,偏偏鄧巡按只是不發一言,臉色凝重,嘴角微微勾著,似乎帶著幾分冷笑。

  這樣子,像是有殺父之仇啊。

  左等右等,差役們早擺開了架勢,偏偏就不見葉春秋來。

  鄧巡按顯得不耐煩,道:「何故一個秀才,這麼久都沒有帶到?」

  這就有責怪縣裡的差役們磨磨蹭蹭的意思了,也不排除有李縣令治下不嚴的埋怨。

  李縣令覺得自己見鬼了,偏偏莫可奈何,倒是一旁的周主簿起身:「下官去看看。」

  等鄧巡按點了頭,周主簿便起身,忙是出了公堂,便看到葉春秋在兩個差役的押送下來了,葉春秋是秀才,公差不敢對他動強,所以還算體面,現在周主簿看到了葉春秋,可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周主簿冷冷看了葉春秋一眼,他背著手,得意洋洋道:「葉秀才,小心了。」

  葉春秋倒是頗為平靜,同樣報以微笑:「多謝大人提醒,噢,大人臉上有些發青,說不定會有禍事發生。」

  「是嗎?」周主簿笑的更冷,這個傢伙,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葉春秋已是步入了正堂,抬頭便見怒氣衝衝的鄧巡按。

  葉春秋沒有拜倒,因為他是秀才,見了縣官都不必拜,這御史的品級和縣官也差不了太多,權利再大,甚至能夠上達天聽,可是規矩還是規矩,所以葉春秋依舊站的筆直。

  鄧巡按也不禁驚歎於葉春秋的年輕,只是一股怒火還是迸發了出來,他鐵面無私的猛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葉春秋行禮道:「生員葉春秋。」

  鄧巡按隨即又是拍案,啪的一聲,厲聲喝問:「葉春秋,你知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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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誣告

  這下子,所有人都傻眼了,李縣令看看周主簿,周主簿也是一頭霧水,不對啊,於是有看向趙高,趙高腦子有點懵了,自己還沒陳述案情呢,怎麼就直接喝問葉春秋是否知罪。

  葉春秋卻明白怎麼回事,那船工是他特意收買了的,目的就是將那一席話傳遞給鄧巡按。

  現在的鄧巡按,多半還在想,你葉春秋居然跟人串通,假借打官司,糊弄御史來給自己牟利;沒錯,鄧巡按問的是這個罪。

  葉春秋知道真正的好戲開場了,佇立在公堂上,深吸一口氣,葉春秋道:「學生不知。」

  鄧巡按獰笑:「是嗎?」此時的鄧巡按,只覺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好啊,你葉春秋把本官當猴耍,到了如今,居然還敢抵賴了。

  鄧巡按是個火爆脾氣,這時候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厲聲道:「來人……」手已摸到了簽桶,抽出一根火紅朱簽狠狠擲地:「給我打!」

  滿堂譁然。

  這鄧巡按夠狠的。

  李縣令嚇的面如土色,沒見過這樣審案的啊。

  至於周主簿,雖然也覺得事有蹊蹺,不過卻還是笑了,無論是什麼緣由,既然鄧巡按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似乎不算什麼壞事,他笑嘻嘻的看著葉春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趙高更是狂喜,周主簿英明啊,果然是尋巡按有用,葉春秋年紀這麼小,真要打,非死即傷,哈哈……

  一個差役撿了朱簽,卻是愣住了,既然是打,那自然是行刑了,可問題就在於,葉春秋這傢伙卻是綸巾儒衫,這是秀才,秀才是打不得的啊。至少在沒有確鑿定罪之前,巡按一言不合就動刑打一個秀才,這怎麼都說不過去,此事若是鬧出去可不是好玩的。

  於是差役們猶豫著不好上前。

  鄧健也不是傻子,方才實在是氣壞了,現在細細一想,無緣無故打這葉案首,確實大為不妥,可是不打,他如何肯招供呢?而且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旦收回成命,只怕要威信全無,他眼眸一轉,卻猛地將目光落在了趙高身上。

  哼,此人和葉春秋同謀,而且還跑來告發,與葉春秋是一丘之貉,這二人必定是同黨,大抵有焦不離孟的關係,既然如此……

  鄧健的目中已是掠過一絲寒芒,他捋起袖子,而後握住驚堂木的手臂露出一截來,狠狠一拍,『啪』:「打這趙高。」

  秀才不能打,還不能打你秀才的黨羽麼,打了再說,看你葉春秋是不是鐵石心腸,看到這同黨遭殃,還會鐵石心腸,哼哼。

  「啊……」趙高以為自己聽錯了,發出了慘叫:「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

  李縣令和周主簿都驚呆了。

  葉春秋卻只是微笑,直視著鄧健,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他……居然還如此風淡雲輕?哼,必定是假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想要迷惑本官,你真以為本官是豬嗎?」鄧健心裡想著,更加怒不可遏:「狠狠的打,動刑,動刑!」

  幾個差役再沒有遲疑了,秀才不敢打,難道連一個趙高都不敢打嗎?於是一擁而上,擺了長條凳,使趙高趴在長凳上,扒下褲頭,那雪白的肥碩臀部露出來,幾個差役舉起水火棍,便狠狠打下去。

  「啊……啊……大人,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呃啊……」趙高都要瘋了,拚命掙扎,雙腿亂蹬,他想不通啊,自己明明就是原告,怎麼一言不合就捱打?他還要大叫,為自己辯護,那水火棍重重拍下,雪白的臀部頓時開了花一樣,他身子打了個激靈,發出慘叫。

  哀嚎聲聲振屋瓦,那趙高已被打的要背過氣去,口裡還叫:「我是原告,原告,大人……」

  周主簿坐不住了,這……怎麼回事……他硬著頭皮,忙是起身,朝鄧健作揖:「大人,趙高乃是原告,他何罪之有?」

  鄧健卻壓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葉春秋,想要從葉春秋的臉上尋出蛛絲馬跡來,他心裡殘忍的想:「你的同黨遭了殃,本官就不信,你就能站得住。」

  可是葉春秋的臉上卻是古井無波,一臉淡定的樣子。

  這個傢伙挺會裝的,再配上少年本有的那麼點兒稚氣和一股子書卷氣,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問題就在於,鄧健想看到的是他兔死狐悲的神情,而不是這種淡定從容的氣質,鄧健心裡已經勃然大怒,這個少年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厲聲道:「都沒吃飽飯嗎,打,狠狠的打,打死勿論!」

  差役們本來見主簿出來為趙高說話,還有點想放水,現在見鄧巡按聲色俱厲的樣子,便一個個加大了氣力,狠狠掄起水火棍,打的更是啪啪作響。

  趙高疼的要昏死過去,可是那僅存的一丁點意識裡,似乎有了那麼點兒『明悟』,主簿大人這是坑人哪,還什麼尋巡按狀告,這巡按大人一定會為自己做主,狗屁,這葉春秋上頭有人,巡按跟他一夥的才是,否則怎麼自己一個原告說打就打,沒聽說過跑去告狀的人,剛剛到了衙門就被人扒了褲頭一通狠揍的,這葉春秋到底什麼來頭,連巡按御史都如此偏袒他?

  越想,越是害怕;再加上那屁股已被打的開了花,趙高精通醫術,曉得自己傷的不是皮肉,而是筋骨,再這樣打下去,今日別想活著走出縣衙了。

  心裡轉了一個念頭,恐懼便開始蔓延開,坊間傳言,說是這個葉春秋還和吏部的部堂有關係,從前他是不信,現在細細一思,還真是啊,否則那巡按和葉春秋沒親沒戚的,憑什麼要袒護葉春秋?

  這下真的要完了,得罪了這樣大的人物,今兒自己能不能保命還在其次,自己的親族會不會跟著遭殃?

  啪……啪……

  一棍下來,趙高的腰部傳出一聲脆響,他嗷嗷大叫,心知這是骨頭斷了,心裡已經恐懼到了極點,連忙大叫:「大人,大人……我招,我是誣告,是誣告……」

  誣告……

  滿堂的人臉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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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我招供

  鄧巡按自然是急於水落石出,只等著趙高把事情前因後果招認出來,葉春秋這個小子,小小年紀這樣多的算計,哼哼,現在你的同黨就要招出你了,一切就要水落石出,且看你是不是還站得住。

  李縣令臉色錯愕,原來這打原告還能劇情反轉,這是什麼過堂之法,鄧巡按到底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還是業務能力精湛,真正明察秋毫呢?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周主簿打了個冷顫,已是嚇的魂不附體。

  只有一個人,依然還是神色從容,葉春秋只是抿了抿嘴,眼眸依然畢恭畢敬的落在鄧健身上。

  鄧巡按打起精神,厲聲道:「誣告,是何人指使,你快快說來,若是敢胡說八道……」

  趙高悽聲道:「是周主簿,是周主簿主使,大人,大人……小人萬死啊,是周主簿想要侵吞同濟堂,不想卻殺出了個葉春秋,因此周主簿懷恨在心,便屢屢刁難,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周主簿便授意小人,放火燒了自己的鋪子,要賴在葉春秋身上,周主簿說,大人性情如火,若是得知有生員欺負百姓,必定會嚴懲不貸,大人……小人……小人罪該萬死啊,小人盡都招了,小人雖說是經營了醫館,實際上這醫館卻是周主簿的產業,這幾年小人為他掙錢,供他做官打點,小人絕無虛言,大人不信,小人有賬簿,有賬簿……啊……疼死小人了……」

  「胡說,你胡說,你胡說八道,大人……大人……」周主簿已經徹底的要瘋了,他萬萬料不到,最後會是這個結局,他忙是衝上去要廝打趙高,口裡道:「你……你這畜生,你胡說什麼,你想死嗎?你莫要忘了,你兒子殺人的事,還是本官為你料理的,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

  幾個差役不敢攔主簿大人,周主簿已是紅著眼衝到趙高面前,掄起拳頭便是一頓狠揍,以至於動作過大,頭上的烏紗帽落在了地方。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徹底把所有人驚呆了。

  鄧巡按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他哪裡想到,自己所要尋找的真相居然是這個……

  一下子,他突然明白了,若有所思的想,那個船工定是葉春秋尋來的,他誤導自己,讓自己誤以為趙高和葉春秋狼狽為奸,如此一來,嫉惡如仇的鄧巡按當然暴跳如雷;他要查個水落石出,當然不能對葉春秋動刑,畢竟葉春秋乃是秀才,至少在查有實據之前,是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葉春秋痛打的。

  兩個狼狽為奸的人,想要讓人招供,既然那麼秀才不能打,傻子都知道當然是先捏軟柿子,只怕這葉春秋設局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鄧巡按必定是要先吊打趙高。

  至於吊打趙高的理由嘛,當然不能說,人家來告的是放火燒店舖的事,你無憑無據的,怎麼就能說人家這是合謀來告狀?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了再說。

  最精彩之處當然是趙高,雖然是被告,可是某種程度他卻是弱勢群體,沒來由的就是一陣痛打,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啊,趙高必定會以為自己已經東窗事發,巡按大人已經知道前因後果,要不然就是葉春秋和鄧巡按關係匪淺,反正走到這一步,眼看著性命都不保了,無論鄧巡按打他的理由是什麼,他都必須招供,不招供就是死,難道他還能咬緊牙關,用生命去給周主簿保駕護航。

  一個案子,起初的時候稀裡糊塗,到如今的水落石出,足足讓所有人都錯愕不已。

  李縣令以為審的是趙高告秀才燒屋。

  鄧巡按以為自己審的是秀才與人狼狽為奸,藉著訴訟來謀財。

  周主簿以為自己的陰謀已經得逞。

  結果……所有人都被葉春秋設計了。

  明白過來的鄧巡按詫異的看著這個少年,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葉春秋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平靜,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心裡清楚,李主簿和趙高已經完蛋了,一個是誣告加兒子犯法,另一個是包庇凶徒加指使人誣告,還有掠奪人財產,無論是哪一條罪,都足夠讓他們翻不了身。

  而現在,他不敢掉以輕心,因為自己把鄧巡按耍了,假如現在不給鄧巡按一個交代,這鄧巡按若是惦記著自己,人家還是個孩子好嘛,涉世未深,晚上會嚇的睡不著覺的。

  葉春秋嘴角勾起,露出笑容,這時候必定要表現的自己年少淳樸且天真爛漫的一面,不管對方信不信,姿態卻是要擺正的,葉春秋鄧巡按深深作了個揖,道:「大人明察秋毫,不但令奸人伏法,更是還了學生一個清白,學生感激不盡。」

  李縣令坐在一旁,其實到現在他都沒回過味來,不過有一點他卻是肯定的,就是這位巡按大人實在是厲害啊,居然一眼看穿了趙高乃是誣告,很快就將真相大白於天下,水落石出。他心裡既有些佩服,又禁不住生出趕緊拍馬屁的衝動,起身道:「巡按大人初來乍到,便一舉翦除了豪蠹,下官慚愧,雖為一縣主官,竟不能察覺周主簿的不法……」

  呃……

  政績。

  鄧巡按腦子轉了一下彎,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到了這個份上,他當然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是被人忽悠,自己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秀才給騙了;丟不起這個人啊!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己作為巡按御史,大老遠跑來寧波,當然不是來郊遊踏青,他的職責是糾劾地方官吏,說穿了,就是代表朝廷來查處一些害民官員的。其實巡按也有很多為難之處,到了地方,想要查實貪贓枉法的官員談何容易,一方面人家知道你來,早就把該藏的東西都藏好了,大家不是傻子,怎麼會讓你發現;另一方面,巡按要查的府縣很多,鄧巡按這幾個月時間可是要走動數十個府縣,在這寧波也不過停留七八天而已,時間不充裕,就算知道一點端倪,倉促之下案情也難以定讞,甚至還可能惹來一身騷。

  所以一般巡按下去多是走個過場,很難查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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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政績

  可是今兒初到寧波,就查出了主簿這麼多罪狀,而且一條條一樁樁都是一清二楚,人證物證都是現成,這不是老天爺把一份政績送到自己手裡嗎?

  然後他看到葉春秋一臉得了清白之身喜出望外的樣子,再看李縣令臉上掩飾不住的佩服之色,就連那些差役,一開始也是稀裡糊塗,還以為這位巡按大人腦子有病呢,不曾想居然還查出這麼個舞弊大案,他們雖然不知道巡按大人是怎樣看出趙高是誣告,可越是想不明白,心裡就越是佩服,於是面對鄧巡按,一個個奉若神明的樣子。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脾氣再暴躁的人,這時候,一肚子火氣也都銷聲匿跡了,而今所有人都等他表態呢,於是鄧健狠拍驚堂木:「鄞縣主簿周通是嗎?你該當何罪?」

  周通已經面如死灰,他一屁股癱坐在地,哪還有什麼官儀:「下官知罪。」

  知罪就好,這樣省卻了很多麻煩,鄧巡按快刀斬亂麻:「來人,立即將這個害民賊周通看押起來,趙高,你自稱還有賬簿是嗎,賬簿藏在哪裡,來人,押他去取。」他鋒利的眸子掃視了大堂一週,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看著他,等候著這位巡按發落。

  鄧巡按的目光又落在了葉春秋的身上,與葉春秋清澈的目光接觸,若不是親自經歷了這件事,鄧巡按多半是要被這雙純潔清澈目光的主人所迷惑,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妖孽,對了,他是寧波府的小三元,縣試、府試、院試三案首,深吸一口氣,眼下這件事只能心照不宣,雖然被葉春秋設局,可是無論怎麼說,這件事對自己非但沒有什麼損害,反而得到了一些好處。鄧健的臉色便緩和一些:「你就是何學士的高足葉春秋?本官在杭州對你也有耳聞,來,到廨舍坐坐吧。」

  李縣令覺得自己挺坑的,巡按才到寧波,就查出了縣中一個官員的案子,自己畢竟是周主簿的上官,這周主簿肯定是完了,牽涉到了這麼多惡形惡狀,怎麼死都不知道呢,卻不知會不會牽涉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對鄧巡按更加恭敬:「是啊,是啊,春秋,你不要拘禮,隨本縣一道陪鄧巡按喝幾口茶水。」

  葉春秋乖乖的道:「鄧大人與縣尊有命,春秋豈敢不尊。」此時的葉春秋心情頗為愉快,藉著這個案子,能尋求鄧巡按的諒解,同時與李縣令打個交道也好。

  三人魚貫到了後衙廨舍,李縣令忙叫人去泡茶,對鄧健慇勤奉承,鄧健暗中打量葉春秋,趁著李縣令離坐出去交代差役們拘押人犯的功夫,鄧巡按道:「做人油滑固然好,可是油滑得太過了,未必就是什麼好事,你宗師何學士是何等清直之人,你既是他門生,理當效仿。」

  葉春秋本在吃茶,這入口的茶水差點兒噴了出來,大宗師居然也成了忠直之人了,明明我這點滑頭在他面前只是弱雞好不好?

  心裡腹誹著,葉春秋在面上卻不敢對鄧巡按的忠告等閒視之,便悉心受教的樣子:「大人教誨的是,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周主簿好歹是官身,又指使趙高設局,學生怕遭他們搆陷,這才出此下策。」

  鄧健卻是一句話把葉春秋堵了個半死:「你這是什麼話,莫非你不出此策,本官就不能明察秋毫,還能冤枉你不成?」

  葉春秋索性訕訕說了句:「是,是,大人教誨的是。」就不再言語了,這種人沒法兒溝通啊,噢,好話你都說了,你要真能明察秋毫倒也罷了,要是失察,我被人栽贓陷害,還翻得了身嗎?

  鄧健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便呷了口茶,想要安慰葉春秋幾句,話還未開口,便有差役急匆匆的抱著一沓賬冊來:「大人,趙高的賬簿已經繳來了。」

  鄧健精神一震,便起身道:「尋個清靜所在,召鄞縣書房書吏人等同本官一道核實。」這才想起葉春秋:「哦,春秋在此坐著,本官有公務要料理,記著本官的話。」果然還是急脾氣,心急火燎的帶著人去了。

  這廨舍裡反而是葉春秋孤零零的,葉春秋喝了剩下半盞茶正待要走,便聽兩聲咳嗽,他抬眸一看,見李縣令老神在在的進來。

  禮多人不怪,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葉春秋忙道:「學生……」

  李縣令比鄧巡按要圓潤的多,不等葉春秋作揖,他便和藹可親的壓壓手:「春秋啊,不必多禮,到了這裡就同在自己家一樣,嘖嘖,少年俊秀,本縣最喜歡和少年俊秀打交道的,來來來,嘗一嘗這茶,不要拘泥。」

  他捻著長鬚,走到近前坐下,打量了葉春秋片刻,葉春秋近來名頭不小,他作為一縣之尊怎會不知,不過他趁著鄧巡按去查賬的功夫跑來,似乎不只是寒暄這樣簡單。

  葉春秋一臉慚愧的樣子,心裡說,這李縣令似乎心裡藏著事,且看他怎麼說。

  李縣令叫人換了一副新茶,這才好整以暇道:「同濟堂可是令舅的產業?說起來,那周主簿實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其實他與人搭夥開醫館倒是沒什麼,卻還想奪人家產,一計不成,還做出這樣的事,如今有鄧巡按做主,此案一旦送去了大理寺,周主簿是逃不過罪責了,便是他的產業,怕也要充公。方才縣中有人和本縣說了,那博仁堂乃是周主簿的產業,一旦充公,官府要了也是無用,到時候還是不免要兜售出去,葉生對此有興趣嗎?」

  李縣令和顏悅色的將這番話說出來,然後漫不經心的就去喝茶。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走後門一樣,好似要給葉春秋好處似的。可是葉春秋心裡卻如明鏡一般,一旦周主簿的博仁堂被抄沒,衙門一般都是轉售出去,得來的銀子用做修河、興學之類的用途,畢竟衙門自己不能坐地收租,想必方才李縣令出去的時候,也有所瞭解了實際情況,那博仁堂的兩處門面雖然坐擁最繁華的地段,價值很高,偏偏對門開了個棺材鋪子,那博仁堂開在那兒經營慘淡,只要棺材鋪子在一天,其他人怎麼敢將鋪子買下來?眼下唯一有意願且能將鋪子發揮最大價值的只有同濟堂,也就是說,李縣令要賣鋪子,除了找葉春秋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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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提掖後進

  當然,李縣令完全可以擺一擺官威,直接勒令棺材鋪關停了,偏偏問題又出現在了葉春秋身上,葉春秋這傢伙的社會關係讓李縣令有點摸不透,而且鋪子賣的錢也是充入公庫,又不如落入他的口袋,何必為了衙裡的錢和葉春秋翻臉呢?

  所以李縣令唯一的選擇就是賤價把博仁堂趕緊脫手,賣給葉春秋。

  這種小心思彼此雙方都心裡瞭然,而李縣令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顯然也沒有把葉春秋當無知少年來看待,大家既然心照不宣,葉春秋就不能點破這個心思,他含笑道:「同濟堂一直想要擴大店面,只是難有機緣,大人若是能將店舖賣給同濟堂,學生感激不盡。」

  見葉春秋一副很願意承情的樣子,李縣令心裡頗為滿足,他道:「博仁堂兩個鋪面,本來折價至少兩千兩紋銀,自然,這些日子,價格是跌了一些。」他捋著須,慢悠悠的道:「況且又是衙裡兜售,自然不能借機抬價,與民爭利,不妨如此,就作價六百兩,如何?」

  這個價可謂是不偏不倚,本來這兩個鋪面單單門臉就佔了五百平米,再加上後頭的庫房以及廂房,佔地足足有三畝之多,這可是寧波的黃金地段,即便是二千兩銀子也算是物超所值,只不過現在卻因為棺材鋪子,價值暴跌,真要放到外頭去賣,六百兩銀子人家也未必敢下手,畢竟鋪子是用來做買賣用的,一旦招攬不來生意,要了有什麼用?

  李縣令這樣做是一箭雙鵰,一方面是賣葉春秋一個人情,另一方面反正是賣不出去,眼看就要入冬,鄞縣還趁著農閒時節徵募勞力修一修河堤和縣學,所以得趕緊把事情定下來。

  葉春秋知道這是李縣令賣自己一個空頭人情,其實李縣令就算不開這個口,到時候那博仁堂的兩個鋪面還是要落在同濟堂的手裡,只是他兩世為人,雖能一眼看清李縣令的心思,卻依舊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大人太關照學生了,學生不知說什麼是好。」

  李縣令便呵呵笑起來,他顯然很滿足葉春秋的表現,便又道:「提掖後進而已,不值一提。何況同濟堂懸壺濟世,本縣給你們一些方便也是理所應當。」

  葉春秋想了想,頗為為難的道:「只是同濟堂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兩來,銀子能不能緩一緩再給,大人能否先讓同濟堂先把生意做起來,等過了幾月,再如數送上?」

  李縣令猶豫片刻,便同意下來,沒辦法,那鋪子多半是一時半會找不到買家的,反正也不怕同濟堂跑了。

  葉春秋大喜,如此一來,同濟堂用最低的價格拿下了兩個店舖,這相連的三個店舖可就規模可觀了,再加上現在同濟堂的名聲,把棺材鋪子一撤,寧波城裡還有哪一家藥堂可以和同濟堂媲美?眼看著就要財源滾滾了啊,葉春秋連忙稱謝,又道:「大人,據說縣裡還要修河?這修河乃是大事,同濟堂願意捐納紋銀百兩,為鄞縣做些微末貢獻。」

  李縣令頓時覺得葉春秋懂事,搖頭晃腦道:「好極了。」

  「只是這納捐的銀子,咳咳……只怕也要先賒欠幾月。」葉春秋笑呵呵的道。

  李縣令反正是聽著怪怪的,買鋪子你欠賬,連行善你都要賒著,罷罷罷,他端著臉,依舊笑容可掬:「好說,好說。都好說,來來來,喝茶。」

  葉春秋本來以為那鄧巡按還會回來敘話,誰曉得和李縣令喝了幾盞茶,天都要黑了,那位鄧巡按還在查賬,日理萬機啊,於是他也就不等了,動身告辭。

  他回到舅父的家中,因為葉春秋應訴的時候,舅父孫琦不得不照看著醫館的生意,心裡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打聽了消息,說是周主簿伏法,巡按大人明察秋毫,還了同濟堂清白,他這才放下心,天色漸暗便回了家中,此時葉春秋回來,舅父一家三口都是喜滋滋的,葉春秋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自然不會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設局,表弟孫欣不由咋舌:「那巡按真是厲害,居然一眼就看出奸人。」

  葉春秋摸摸他的頭,笑吟吟的道:「是啊,鄧巡按是青天老爺,他可是進士出身,真正飽讀詩書的,否則又怎會有這樣的智慧,所以你孩好好讀書,往後也要和鄧巡按一樣。」

  嗯……有點怪怪的,一個大孩子鼓勵一個小孩子。

  不過孫家的人早就習慣了葉春秋這少年老成的樣子了,舅母王氏巴不得孫欣也和葉春秋一樣老成,忙是去張羅著晚飯,葉春秋卻將舅父叫到一邊,將買店舖的事大致說了:「這件事既然敲定下來,過幾日就可以可以去衙裡訂立契約,至於欠的銀子李縣尊肯開恩寬限幾月,那麼同濟堂要還上錢,買賣就非要擴大不可了;棺材鋪過幾日就要關掉,眼下最重要的人手,不過尋常的大夫,倒也不難找,那博仁堂一關門,在那坐診的大夫正好無處可去,這些人平時都在同濟堂的隔壁,舅父理應也是認識一些的,是好是壞,舅父自然心裡大致也瞭解大概,只要品行不太壞的,就請他在同濟堂裡坐診吧,薪俸可以比博仁堂那兒高一些,能留住人就好。不過藥堂裡還缺一些煎藥和打雜的學徒……」葉春秋的眼睛眯起來,顯然他另有打算:「這些不能隨意招募,明日甥兒去人牙行裡走一趟看看。」

  人牙行其實就是人口買賣的地方,葉春秋畢竟有後世的經驗,既然打算經營同濟堂,那麼就必須眼光放長遠一些,葉春秋的光腦裡有不少中醫的知識,這些東西在這個知識傳播較為匱乏的時代若是示之以人,對於許多醫生來說都大有裨益;可問題就在於,暫時招募的這些大夫葉春秋都信不過,他們今日在這坐診,說不準明日就被人高薪挖走,既然如此,葉春秋必須得培養一批接班人,否則同濟堂名聲越大,藥堂裡的大夫越是吃香,最後被人高薪挖走,難免會讓同濟堂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

  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培養出大夫,這也是為何葉春秋要去人牙行的原因,他要買一批少年,讓這些人在藥堂裡端茶遞水的打雜,或者承擔一些煎藥、撿藥之類的功夫,表面上是協助大夫們坐診,卻可以使他們耳濡目染,到時葉春秋再請個教書先生,讓他們閒暇時學一點識文斷字的本事,將來耳濡目染,既能看懂醫書,又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同濟堂的第二代醫生也就培養出來了。

  孫琦將葉春秋的話一一記下,卻沒有往深裡去想,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甥兒辦事牢靠,不知不覺間,居然對葉春秋言聽計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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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敗家

  吃過了飯,已到了深夜,葉春秋卻沒有倦意,他很明白自己終於開始佔據了主動權,不再像從前那樣依賴於別人,同濟堂規模只要擴大,這將成為自己的支柱,財務上獲得了自由,以後做什麼事也就事半功倍了許多。

  最重要的是,這是葉春秋第一次獨當一面,不再依靠於葉家,念及於此,葉春秋便感覺心中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於是告誡自己,別急,別急,先將架子搭好,同濟堂要做的事還有許多,新藥的推出暫時還早,葉春秋非常清楚,即便自己有再多的祕方,若是一股腦的推出,也不過引起一股熱潮而已,風頭一過,熱潮退去反而不是好事。因為現在同濟堂人手還不足,還只是剛剛開始,有白藥就足夠了,等到有了一批真正的骨幹,再慢慢的拋出一些祕方和新藥,打響名聲,就可將這同濟堂推向各處。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人手問題,嗯,明日去人牙行,今日他破天荒的沒有去練字,實在是又困又乏,便回房倒頭睡下。

  清早起來,洗漱之後,葉春秋便動了身,人牙行靠著鄞河,是一條較為生僻的街坊,葉春秋早就打聽了所在,其實這個時代的城市很好認路的,大抵都是迎春坊、平安坊之類的街區,一般問清了大致的方位,就不會有什麼錯。

  葉春秋其實並不急著到人牙行去,一群人販子扎堆的地方,三教九流什麼都有,葉春秋固然已有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卻藏在一個稚嫩的身體裡,這樣貿貿然去,只怕會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下。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所以自從中了試,葉春秋總是頭戴綸巾穿著儒衫,他先繞道去永春坊那兒的鐵匠鋪一趟,這兒臨著海寧衛,有不少鐵匠鋪子,其中尤以修補農具的鋪子居多,也有一些修補兵器的,多是服務於海寧衛,海寧衛不比別處衛所,內陸的衛所基本上都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而海寧衛卻是專為剿倭寇而設,偏偏朝廷發放的兵器大多不堪為用,每天刀頭舔血過日子的人,卻是拿著一把鈍刀,估計這些丘八們早將造作局南京軍器局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因而有許多人私下打造兵器,對於這樣的事,官府其實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寧波的太平還靠著這群丘八呢,其實官老爺們也挺愧疚的,軍器局貪墨的有點過份了,連人家賣命的兵器都打主意,不是東西。

  所以在這江南,軍器局在沿海各衛幾乎惹得怨聲載道,尤其是衛裡的大頭兵,罵人狗娘養的一樣要加一句,你這軍器具生出來的狗崽子,很有特色。

  葉春秋尋了一家鐵匠作坊,恰好幾個軍漢罵罵咧咧的出來,一見到葉春秋,有人認得他,連忙給葉春秋客客氣氣打招呼,這年月,大夫是最得丘八們敬重的,尤其是像葉春秋這樣能起死回生的『神醫』,若是稍有不恭,下次假若受了刀傷,誰曉得這葉春秋這小子會不會做什麼手腳,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葉春秋朝他們點頭,踏入了鐵匠鋪子,對匠人道:「學生劍打造好了嗎?」

  匠人一見了葉春秋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笑嘻嘻的道:「已經打製好了,就等葉案首來。」說罷,去取了一柄兩尺劍來,葉春秋收了劍,並沒有急著付賬,只是道:「過幾日去同濟堂結賬,辛苦了。」

  短劍佩戴在身上,當然不是用來裝逼的,葉春秋年紀不大,個頭也不過一米五多一些,還未真正長開,出門在外總要有威懾力才好,自然,腰間的劍並不是凶器,只是在這個時代,劍乃是特權的象徵,尋常百姓佩劍就是大罪,一個不好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佩劍,是秀才的特權,只不過現在的秀才不以佩劍為榮罷了,可是葉春秋年紀小,有時出門有一柄劍在手,一方面可以防止某些突發性的狀況發生,另一方面,也是告訴別人,自己屬於特權人士,不好招惹。

  這柄劍頗為鋒利,是葉春秋委託鐵匠鋪打製的,如今用牛皮鞘裹著,掛在葉春秋的腰間。

  這個頭戴綸巾腰間佩劍的少年,顯得有些醒目。

  葉春秋甚至想,這些日子每日早起鍛鍊,堅持了這麼多時間,自己的身體已經頗為結實了,氣力也是不小,找個空,不妨在光腦中搜尋一些練劍的法門,以後的早操可以改為練劍,總之,這個時代有太多不可預料的東西,有備無患為好。

  準備好了一切,他便到了人牙行密佈的街巷,或許是綸巾或是腰間短劍的作用,很快許多牙子便圍攏過來:「公子想要男僕還是女婢……需要……」

  葉春秋對這些人有一種本能的厭惡,卻不得不和顏悅色的與他們打交道,大致描繪了自己需要的人,無非是男童、女童,八歲至十二歲,最好世上沒有親人、身體健康之類。

  但凡只要有錢,在這個時代也總能讓你滿意,葉春秋接著在茶攤裡吃茶,過不多時,便有牙子各自領了人來給葉春秋相看,他足足挑了十五個男童和九個女童,接著便是與他們講價,等差不多了,便讓他們領著人去同濟堂,讓舅父孫琦來辦理手續之類的事務。

  看著這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男童女童們一臉茫然和畏懼的樣子,甚至在牙子凶殘的面孔下期期艾艾的朝葉春秋叫老爺,葉春秋面上古井無波,故作老成,心裡卻多了幾分同情。

  或許是兩世為人的經歷吧,哎……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平的事,自己有什麼好憤怒和無奈的呢,罷,做好自己吧。

  他心裡這樣想,卻看到十幾個落選的人被人牙子驅趕到一邊,一個人牙子似乎覺得自己的『人』沒有被選中,便忍不住揚起巴掌狠狠打在一個男童臉上,怒罵道:「你這吃貨,糟踐了我半月的口糧……」

  葉春秋不忍去看,想把臉別到一邊去,可是眼角的餘光還是看到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瑟瑟發抖的樣子。

  沒有多想,葉春秋豁然而起:「所有人都買了,總共是三十九人是嗎?價錢還是原先商量好了的,想拿到真金白銀,明日就送去同濟堂。」

  呼……自己挺逗比的呀,都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現在倒好,錢還沒開始掙,就已開始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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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機靈的小姑娘

  好,下不為例,再同情心氾濫,就……葉春秋愣了一下,莫非就要切小JJ,罷,毒誓還是不要亂髮的好。

  他厭惡這些人牙子,準備打道回府,一下子買了這麼多人,同濟堂肯定是吃不消的,少不得又要請舅父想辦法去借貸一些錢了,如今衙裡欠了六百兩店舖錢,還有一百兩的善款,人牙這裡怕也不下三四百兩,好在同濟堂現在兼併了兩個價值兩千兩的鋪子,還不至於資不抵債,再加上同濟堂的名聲大,又握著祕方,倒也不擔心信用問題。

  葉春秋動身,走到了街尾處,便聽有個女童被個牙婆子擰著胳膊,她大聲哭鬧:「我不要去,不要去,哪個大爺買了我吧,我不去青樓,我會洗衣,會做飯,還可以下地的,我……我……」

  這樣的慘事,葉春秋已經見過太多,心理滲得慌,忍住同情心,繼續舉步往前走幾步,又聽那女童道:「我會讀書,會寫字……會縫衣衫……」

  聽到讀書寫字的時候,葉春秋駐足,他側目看向那被牙婆子要打的女童,見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小身子還在掙扎,葉春秋連忙走上前去:「這孩子多少錢?」

  這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貧困出身的男子識字率雖然很低,可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想要識字可以算是萬中無一;現在談神醫加盟了同濟堂,專治婦科,所以葉春秋打算將醫館一分為二,一個門臉專門應付普通客人,另一個門臉小一些,裝飾也要素雅,專門來談神醫來坐診,接待女病人;女子生病,本來就是隱晦的事,尤其是這個時代,那就更加是不能說的祕密了,可以單單一個談神醫卻不成,所以少不得得有一些打下手的丫頭,葉春秋早就想好了,談神醫年紀老邁,而且她不過是因為好奇葉春秋的醫書而留在這裡,兩三年後遲早還是要走的,這個時候,培養談神醫的接班人就成了重中之重。

  況且,將來同濟堂若是開分店,只怕也要經營婦科,就算談神醫不走,少不得也要有女醫坐診。

  而醫術這東西不比種地、打鐵,除了要有慧根和豐富的臨床經驗,對於讀書寫字的要求也是不低,現在這個女童居然會讀書寫字,這樣的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畢竟有文化的女子出身非富即貴,誠如談神醫這樣的人一樣,這談家可是出了名的官宦人家,若非如此,她怎麼會自幼讀書寫字,學習醫術呢。

  那牙婆子見葉春秋帶著綸巾,腰間還配這劍,方才對那女童還凶神惡煞,見了葉春秋卻一臉諂媚:「少爺想買這個丫頭?啊……五十兩銀子。」

  漫天要價啊。

  尋常的女童也才十幾兩罷了。

  這牙婆子便道:「這孩子比別的孩子聰慧、機靈……少爺……」

  葉春秋皺眉,有點買不起。

  女童見狀,便大叫道:「不,不,我一點都不聰明,我吃的多,挑肥揀瘦,也做不了活,我生的醜,手腳笨……」

  牙婆子大怒,抬手要打她。

  葉春秋卻是笑了,他曉得這女童是想自己將她買下來,所以換了一套說辭,瘋狂貶低自己。

  葉春秋便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道:「哦,本少爺不過是缺個燒柴的粗淺丫頭,既然手腳笨就算了,五十兩銀子……呵呵……」他冷冷一笑,抬腿要走。

  牙婆子便連忙追上來,擠出笑來,道:「二十兩,只要二十兩,也不過是一畝水田的價,少爺……少爺……」

  葉春秋駐足,道:「十五兩,再多就沒有了,我這人不喜討價還價,你賣就賣,不賣我另尋別家。」

  牙婆子猶豫片刻,用目光狠狠瞪了那女童一眼,便笑道:「這娃兒我是素來心疼的,總想給她尋個好人家,少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讓她跟著少爺,正合老身的心意,料來少爺會善待她的,好吧,十五兩,十五兩……」

  葉春秋帶著一些現銀來,也懶得讓她送去醫館了,這個女娃兒很重要,他有點怕牙婆子反悔,便從自己腰間的褡褳子裡取出碎銀,稱了重,得了牙婆子的契約,也就人錢兩清。

  牙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葉春秋懶得裡她,再去看這女童,和自己年歲相仿,渾身髒兮兮的,也看不清面容,不過一雙眼睛瞧著挺機靈,方才她自貶身價讓葉春秋對她有了一個好印象,女孩見牙婆子走遠,想要扯住葉春秋的袖子,卻發現自己髒兮兮的,立即又將小手移開,眼淚婆娑道:「少爺,少爺,你好心腸,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吧。」

  呃……

  葉春秋有點發懵,今日這是怎麼了,總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設了局一樣,這個女娃娃起先先吸引人注意,想要脫離牙婆子的掌控,之後自貶身價,讓自己賤價買了她,如今卻有哭告著請自己救她姐姐,哎……讀過書的人啊……

  葉春秋心裡發出感嘆,人讀了書,心思就深了,當然……自己除外,我乃純潔善良小案首,葉春秋是也。

  「你姐姐是誰,為何要救?」

  女孩兒哭道:「我和姐姐是家中的庶女,家中本來還算殷實,只是父親死了,大母便將我和姐姐打發了出去,我們孤苦無依,被那牙婆子拐騙,昨日那狠心的牙婆子將姐姐賣去了秦淮樓,我……我年歲小,人家不肯要……」

  秦淮樓是什麼東東?

  葉春秋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小女孩像是看穿了葉春秋心思似的:「是妓院青樓,公子好心腸,請救一救姐姐吧,我家姐姐冰雪聰明,也會讀書寫字,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的,公子……」她比葉春秋矮半個頭,所以可憐巴巴的仰臉看著葉春秋,露出一副很揪心的樣子。

  葉春秋只對讀書寫字有興趣,誠如後世所說的那樣,好女孩兒已經不多了啊;現在對葉春秋來說,能讀書寫字的女孩兒實在不多,壞的也要。

  好吧,他沉吟片刻,道:「人在秦淮樓?怕已接客了吧,先等一等,我先叫人去打探。」

  小女孩兒卻是哇的禁不住哭了,拜倒在地上,給葉春秋磕頭:「公子,時間不等人,姐姐已被賣去了一天,若再遲疑……嗚嗚……公子若是肯相救,我與姐姐願給公子當牛做馬……況且公子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這些事,對公子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葉春秋的眼睛眯起來,似乎發現這個小女孩有點不簡單,她知道自己是有功名的人?固然綸巾儒衫是功名的象徵,再加上葉春秋腰間的一柄短劍,不過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這個見識也算是廣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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