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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百零三章捉拿海盜

馬車在馳過天香樓門前的時候,金玄白掀開車簾向外望去,只見路邊、空地,到處停滿著轎子,其中有八人抬的大官轎,也有二人抬的小轎。

除此之外,還有十幾輛馬車停在空地上,馬車伕聚在一起,有的圍著在擲骰子,有的湊在一起聊天。

至於轎夫則又分成兩批,抬官轎的聚在官轎邊,抬小轎的轎夫則聚在另一邊,雙方涇渭分明,看來雖然同是扛轎的轎夫,也分等級。

這是當時的常態,抬官轎的轎夫是由官方僱用的人員,有別於民間經營的轎行,轎行僱用的轎夫是從一些苦力中挑選出來的,大都身強體壯,收入不固定。

而官轎的轎夫則是有固定的俸祿,連同官夫人的賞銀,每個月大約可賺二兩多銀子,所以這些轎夫自認比轎行僱用的轎夫要高尚一等,因而瞧不起那些同行。

這種荒謬的情形,自古至今,到處都有,尤其是替大官府邸守門的人員,看慣了大官的進出,總認為自己也是個官了,所以官僚氣十足。

因此,才會有那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俗話傳誦下來,這種情形,至今尤烈,像這種小人,千萬不能得志,稍為得志就目空一切。

守衛在天香樓四周的衙門差役和錦衣衛校尉們,又是另一種形態,差人見到錦衣衛士全都哈著腰,滿臉恭敬的神色。

而錦衣街的校尉們則是抬頭挺胸,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完全無視於衙門差人的存在,更不把那些扛官轎的轎夫們放在眼裡。

當金玄白一行人的五輛馬車馳過天香樓前時,站崗的差人們沒有過問,反倒是巡行的兩名錦衣衛攔住了馬車,想要查看。

田中春子板著個臉道:「車裡坐的是金玄白金大俠,你們查什麼?」

那兩名校尉一愣,不敢攔車,趕緊退了開去。

金玄白掀開馬車上的小窗軟簾,探首窗口道:「兩位辛苦了,在下到街上一趟,馬上回來。」

那兩名錦衣街校尉見到金玄白果真坐在車裡,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忙躬身行禮,其中一人反應較快,立刻跑在馬車前面叱喝著趕開其它巡行的校尉。

服部玉子坐在金玄白身邊,抓住了他的手,笑道:「相公,這個錦衣衛反應快,腦筋靈活,會拍馬屁,恐怕官也升得比其它人要來得快!」

金玄白苦笑道:「這就是官場文化,吹、拍、哄、貢其中之一,就算再過幾百年也免不了的。」

他說得不錯,官場文化就是馬屁文化,講求的是心黑、臉皮厚,臉皮不夠厚的人,還真的當不了大官。

這五輛馬車,就在金玄白和服部玉子的說說笑笑之中,走過鬧市,來到嘉賓客棧之前。

這一條街靠近盤門,盤門是蘇州原有的八座古城門之一,最早建於春秋末期,據說是吳王闔閭六年時建成的城門。

盤門初建之時,曾以巨木刻蟠龍置於城門之上,用來鎮懾越國,故而最早稱為蟠門,後來因為此地「水陸相半、沿洄屈曲」,故而改為盤門。

兩千多年以來!盤門曾多次改建,如今金玄白所見到的盤門,是在元末至正十一年所重建,前代也曾修過。

盤門最大的特色是水閘門和陸門並列,輕舟出了水城,穿越水關橋後,馬上便進入大運河,故而也具有獨特的戰略地位,是中國城門設計的經典之作。

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盤門附近的這條街,客棧極多,當然,這跟交通便利有關,無論是行舟或乘車、坐轎,都可以到附近,以至往來的旅客極多。

馬車到了嘉賓客棧之前,金玄白和服部玉子下了車,田中春子躬身站在車前,等候吩咐。

服部玉子道:「田春,你到我們客棧裡去通知掌櫃的老李,多派幾個人去侍候西跨院的客人,別怠慢了他們,然後坐在櫃檯裡等我們。」

田中春子應了一聲,馬上繼續朝街尾行去。

四輛車裡的忍者陸續下了車,小林犬太郎跑步過來,金玄白道:「林泰山,你帶二十個人跟我進去抓人。」

小林犬太郎回頭到忍者中去挑人,這時,蹲在客棧門外牆邊的一個叫花子站起,搖搖晃晃地朝服部玉子走來,伸出一隻手,道:「好心的少奶奶,請賞賜一點……」

金玄白可是頭一天見到乞丐,正想要叫服部玉子施捨幾文錢,卻聽到那個叫花子壓低了聲音道:「稟報小姐,二十二隻鳥兒,已經歸巢十八,尚有四隻停留在外。」

服部玉子問道:「可知鳥兒到了何處?」

叫花子道:「四號和五號已跟了出去,尚未回來。」

服部玉子丟了幾個銅錢在叫花子手裡,道:「繼續守著。」

叫花子緊抓著手裡的銅錢,哈腰點頭道:「謝謝少爺,謝謝少奶奶。」

道完謝後,他又搖搖晃晃地走了回去,夾緊著脅下的一卷草蓆,靠在牆邊蹲了下去。

到了這個時候,金玄白才明白原來那叫花子是服部玉子派出來監視翻江虎陳豹的忍者,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果真發現叫花子脅下夾著的草蓆有蹊蹺,可能是裡面捲著兵器,否則他不會連放在地上的空碗沒拿,反倒夾著卷草蓆。

服部玉子見他的目光投向那個叫花子,笑著問道:「少主,你認出那個叫花子是誰了嗎?」

金玄白搖了搖頭,道:「你手下那麼多的忍者,一大堆什麼島田、中田、飯田、小橋、石橋,我也記不清楚,誰曉得那是誰?」

服部玉子道:「少主,那是山田次郎,你認不出來了吧!」

金玄白「哦」了一聲,又端詳了那個叫花子一眼,仍然認不出他便是那個剽悍粗壯的山田次郎。

服部玉子見他搖頭,微笑道:「這回為了跟蹤翻江虎,我派出了六個人,把街道的兩邊都守著……」

金玄白揚目望去,只見街上人來人往,最少也有幾十個路人,實在分不出誰是忍者。當他見到開始有人向這邊投以異樣的眼光時,忙道:「玉子,你帶著其它的人守在附近,我跟林泰山進去抓人。」

服部玉子沒有異議,跳上了馬車,坐在車轅之上,這時,小林犬太郎領著二十個彪形大漢走了過來,其它二十多人一字排開,靠在嘉賓客棧的斜對角,把整座客棧都置於包圍之中。

這些忍者都是下忍,負責執行任務,而服部玉子則是上忍,是組織裡最高身份的首領,從來不需出任務的,這回竟然陪著金玄白帶領下忍辦事,可以說是伊賀流破天荒的創舉,所以每一個人都很興奮。

不過這些忍者受過嚴格的訓練,每一個人心中雖然覺得榮幸,卻都沒有喜形於色,反而更加謹慎,散立在客棧對面,全都腰桿挺得筆直,沒有人敢有絲毫懈怠。

金玄白一進客棧,立刻便看到四個店小二都縮在櫃檯邊,店裡的掌櫃是個年過半百的瘦小漢子,當他看到金玄白領著二十名身背單刀的大漢進入店內,嚇得臉色都變了。

金玄白走到櫃檯之前,掏出腰牌在掌櫃的面前一亮,沉聲道:「我們是東廠人員,來這裡辦案,緝拿幾個人犯,你們別害怕。」

掌櫃和四名店小二本來就已惶惑不安,再一聽到這群大漢竟是來自東廠的官員,全都嚇得腿軟。

掌櫃的根本沒有看清楚腰牌是長得什麼樣子,顫聲道:「大……大老爺,小的店……裡沒有窩藏人犯……」

金玄白收起腰陴,問道:「你這裡有從山東登州來的布商陳老實吧?他們一行二十二人住在哪裡?」

掌櫃的臉孔發青,伸手指了指後院,道:「他……他們全都在後院。」

金玄白沒有多言,逕自走了進去,小林犬太郎領著二十名忍者,隨在他的身後,穿過長長的甬道,進入後院之中。

嘉賓客棧的後院極大,裡面又分前、後兩院,每個院落辟有六間客房,院子裡植有樹木、花草,還有石椅、石桌,可供旅客品茗乘涼,看來頗為雅致,是專供攜帶家眷的旅客住宿,不像前面的房間,小的是單問,大的是合鋪,旅客的成員比較複雜。

金玄白站在前院,看了下兩座用矮樹隔開的院落,招來小林犬太郎,道:「我和你負責第一、二兩間,其它人海二人一組,各自負責一間房,散開之後,立刻衝進去抓人!」

小林犬太郎用東瀛話傳下命令,那些忍者立刻拔出單刀散開,每二人一組,守著一個房門,等候命令。

金玄白還沒開始行動,只見兩間房門被拉了開來,從裡面衝出四個大漢,那頭一個正是在松鶴樓裡所見到的翻江虎陳豹。

陳豹一面穿衣,一面用山東話大聲嚷道:「你們幹啥?爺們要睡個午覺都不得安寧!」

金玄白見他大聲嚷嚷,曉得他是通知其它夥伴,僅是笑了笑,便緩緩走了過去,道:「陳豹,你的事犯了,我們是東廠人員。」

陳豹原先還氣勢洶洶,聽列金玄白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臉色便已大變,再聽到「東廠」兩個字,根本沒有考慮,大叫道:「風緊,扯呼!」

叫聲出口,他陡然拔地而起,躍高五尺有餘,一手探住屋簷,翻身便躍上了屋頂,站在瓦上,他回頭見到三名同伴都已上了屋,於是轉身便往屋脊躍去,準備從另一側逃走。

豈知他才躍出數尺,眼前一花,人影乍現,金玄白已站在屋脊之上等著他。陳豹怒吼一聲,雙拳突發,匯聚全身八成功力,朝金玄白攻去。

以他的想法,自己如此剛猛的雙拳擊出,對方就算是東廠的高手,也得稍避鋒銳,只要找到一絲空隙,便可以衝出去。

可是拳一出手,他已見到對方衝了過來,整個人如同鬼魅一般,竟然穿透他發出的強勁拳風,欺身而至。

陳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右手大臂已被扣住,頓時全身一麻,力氣盡失,一個碩壯的身軀已被掀翻,接著便像騰雲駕霧般的飛了出去。

他發出一聲慘叫,在空中見到金玄白身形快速的移動,竟然在瞬間便已把其它三人一齊制住,全都拋在空中,往院子裡丟去。

陳豹從來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高明的輕功,如此厲害的高手,他的人在空中急速墜落,感覺到死亡的陰影已把全身罩住,頓時,一生之中所做的壞事,電閃一般的浮現在眼前,讓他禁不住發出一聲絕望的叫聲,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叫聲未斷,他發現一股柔和的勁道從他身下湧起,把他的身軀托住,以至摔跌在地面,竟是一點傷都沒有。

陳豹喘了口大氣,睜開眼來,只見三個同伴無後從空中摔落,可是那個自稱是東廠官員的年輕人卻僅是大袖一拂,便把他們虛虛托住,然後平放在地上。

這種神奇的手法,玄奧的武功,陳豹這一生之中,別說看過,就算聽都沒有聽過,他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非但無法說話,竟然連身軀都無法動彈,全身空虛一片,彷彿所有的力氣都已被抽走了。

他就那麼歪著頭,絕望地看著其它十七個同伴一一被東廠的人員緝捕,禁不住心裡暗罵道:「他奶奶的,是哪個龜孫子王八蛋出賣了我們?若是讓老子曉得,剁他媽的八十塊,拿去餵狗!」

金玄白看到陳豹一臉凶相,眼珠子在亂轉,也不知他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點了一下人數,發現隨同陳豹的十七個海盜全都被擒,沒有一個逃脫。

看起來這些海盜的武藝並不高,金玄白也不明白為何羅龍文會派這些武功稀鬆平常的傢伙到蘇州來。

其實他不知道這批人是被派出來和神刀門、集賢堡商談合作事宜的首批人員,並非海盜的主力,除了陳豹的武功稍具水準之外,其它的人都跟護院武師的功夫差不多,僅會兩套拳法,一套刀法而已。

這些人對付尋常的百姓綽綽有餘,對付起在刀頭舔血的忍者來,還差了半截,所以很快便都被擒。

金玄白見到忍者只有兩人稍受輕傷,其它的人都安好無恙,於是對小林犬太郎道:「受傷的人每個發二兩銀子,休養兩天,兩天之後,他們每天揮刀多加一百次。」

小林犬太郎垂下頭來,應了一聲:「嗨!」

金玄白皺了下眉,道:「嗨什麼嗨?走吧!」

他領先走了出去,那些忍者在小林犬太郎的指揮下,把這十八名海盜,連抬帶押的押出了嘉賓客棧。

一出客棧大門,金玄白髮現整條街道的頭尾眾滿了人,全都是好事的路人或旅客,有兩個差人站在遠處,翹首向這邊張望,卻不敢過來,顯然是被這些忍者的氣勢嚇著了。

金玄白也沒理會那兩名衙門差人,走到服部王子身邊,問道:「玉子,那四個人還沒回來?」

服部玉子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金玄白問道:「衙門的差人沒過來囉嗦吧?」

服部玉子道:「他們是巡街的差人,原來一共有四個,看到我們把馬車停在這裡,不敢過來查問,大概另外兩個人去報訊,只留下二人在此監視。」

金玄白見到那些忍者把十八名海盜抬上了馬車,吩咐道:「林泰山,你帶人在這裡守著,我和玉子小姐到前面的迎賓客棧去!」

服部玉子道:「少主,客棧就在街尾,大夥一起過去比較妥當。」

金玄白略一沉吟,點頭道:「好吧,我們走!」

他帶著服部玉子舉步前行,往街尾的迎賓客棧行去,小林犬太郎領著四十多名忍者,一半上車負責捆綁人犯,一半隨在馬車旁,跟在金玄白的身後而去。

一直走到靠近悅來客棧門前,金玄白才記起自己隨同諸葛明和鄧公超、褚氏兄弟已經來過這條街,不過那時來去都走街道的另一端,難怪他不認得路。

過了悅來客棧,不遠便是迎賓客棧,服部玉子站在客棧之前,道:「少主,這家客棧是我們的,這裡生意並不挺好,一個月除了開銷,大概只能賺六、七十兩銀子。」

金玄白道:「做生意嘛,不賠就好了,小賺也是賺,反正你的搖錢樹是天香樓,這裡有什麼打緊?」

服部玉子嫣然一笑,道:「少主,你看,我們在這附近開家車行怎樣,如果把對面那家糧食行盤下來,開家賭場也不錯。」

金玄白道:「做生意的事,我一概不懂,你看著辦好了,反官方有照應,沒人敢管,對不對?」

服部玉子笑著點頭,道:「少主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過兩天我找客棧的單掌櫃去談談,如果可以的話,連隔壁的油行一起買下來。」

金玄白疑惑地問道:「買房子的錢夠嗎?」

服部玉子道:「天香樓那邊,一天五千兩銀子,除了開銷,大概還剩一千三百兩,反正談房子買賣也不是三五天的光景,到時候錢就夠了。」

金玄白搖了搖頭,道:「你的野心也夠大了。」

服部玉子隨在他身後走進客棧,一面笑著道:「少主和錦衣衛、東廠的關係這麼好,不多加利用怎麼行?到時候要照顧七、八百人的生計,如果不多經營一些行業,吃什麼?」

金玄白沒有吭聲,服部玉子又道:「這年頭,非得要官商勾結,做生意才會發財,沒有官府罩著,什麼賭場、錢莊,都開不了多久。」

金玄白走進客棧,只見田中春子就坐在櫃檯裡,她一見到金玄白和服部玉子,立刻站了起來。

這時,金玄白才發現沿著進門之處,一排站著八名店小二和一個中年掌櫃,他們顯然是被田中春子安排來歡迎金玄白和服部玉子的。

所以當他們一見田中春子從櫃檯裡走了出來,全都挺直了腰桿,把視線投注在門口。

田中春子檢衽行了個禮,道:「婢子拜見少主和小姐。」

那個掌櫃和店小二慌忙跪了下來,朝金玄白和服部玉子磕頭,嘴裡也照著田中春子一樣,叫道:「屬下拜見少主和小姐。」

眼部玉子揮了下手,道:「你們起來吧!」

金玄白衝著這些夥計抱了抱拳,道:「各位多禮了,不敢當。」

他的目光從那九個人身上掃過,忖道:「難道這些人也是忍者?」

他沒有多問,轉首望向田中春子,道:「田春,何大俠他們,在不在客棧裡?」

田中春子道:「婢子不敢打擾,只叫夥計進去打掃一次,每個房間沏上一壺茶,你們就來了。」

金玄白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和玉子一起進去。」

服部玉子道:「單掌櫃,你帶路吧,其它的人去忙你們的,別妨礙少主辦事了。」

那八名夥計應了一聲,各自散開,單掌櫃躬身道:「少主,小姐,這邊請。」

服部玉子拉著金玄白的手,往客棧裡面行去,一面說道:「這間客棧除了前面的十間客房之外,後面還分東、西兩座跨院,每一邊各有八間房……」

金玄白在單掌櫃的引領下,步入西跨院內,只見這裡的佈置又和嘉賓客棧不同,裡面放著許多盆栽,還有一座涼亭,另外搭著個曬衣架,放著幾根竹竿,可供客人晾曬衣服。

他剛一踏進院子,正想開口問服部玉子,為何要在院裡搭曬衣架,已見到兩個年輕書生沿著青石板鋪成的路徑,走了過來。

那兩人一高一矮,都長得極為俊俏,猛然一見,恍如一對璧人,金玄白眨了下眼,發現他們的長相自己似乎見過。

略一思忖,他立刻發現這兩人都是出現在集寶齋的客人,當時匆匆一瞥,並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如今卻想不到在此地遇到。

他多打量了一下,只見那個身形較高的書生,取下背在背上的長形袋子,解開繫帶,取出一桿鐵槍,身形一動,槍影如萬點寒星灑出,竟然將金玄白和服部玉子一起裹在裡面。
引言 使用道具
alberttw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百零四章槍法較量

斜陽從牆角的大梧桐樹灑下,光影斑駁。

那一片閃爍的槍影,在斑駁的光影裡,急速的飛刺而出,真幻難分,根本看不清楚真實的槍尖所在之處。

服部玉子本身練的也是東瀛的槍法,乍一見到如此幻奇的一槍,夾著尖銳的風聲攻來,立刻發出一聲尖叫。

還沒等到她有什麼反應,金玄白已一手把她拉住,順勢往後一帶,把她托出丈許開外。

隨著身軀扭轉,他已施出武當「分光捉影」的手法,從那綿密如織的槍影裡探手而入,一把抓住了那支急速刺來的長槍槍桿。

那個年輕人似乎沒料到自己如此犀利的一槍都會被對方認清了方向,如此神准的抓住了槍尖部位。

他在一陣錯愕之際,上身一沉,運起全身勁道,挑槍而起,緊隨著口中發出的低吼,一股雄渾的勁力從槍身傳出,急湧而起。

這一招是槍神的追魂三路中的第三式,正是對付槍身受制於人的招式,其中的變化共有九種之多,並非表面上的挑槍震起對方而已。

可是一來對方的修為相差太遠,二來金玄白對於槍神的二十七招槍法太過熟悉了,所有的變化都無法騙過他,因而才能輕而易舉的抓住了槍桿。

這下,當對方力道轉變,急於變換招式之際,金玄白已敞笑一聲,借力使力的順勢一甩。

但見那個年輕人整個龐大的身軀頓時飛了起來,如同長了翅膀似的,騰空四丈有餘,斜斜的往後落去。

他們雙方這一交手,快如電閃,那個身形較矮的年輕儒士還沒看清楚狀況,已見到自己的兄長倒飛而去。

他發出一聲驚叫,未見如何作勢,整個身軀已掠空而起,躍出數丈之外,接住了那身形高壯的年輕人,然後緩緩落在地上。

金玄白目光一閃,禁不住道:「好輕功!」

那個儒生一接住手持長槍的年輕人,立刻關切地問道:「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

那高大的儒生滿臉驚駭的望了金玄白一眼,一面把長槍插在地上,一面脫去外面的儒服,露出裡面的勁裝。

他低聲道:「花鈴,這小子很邪門,使出武當的手法,竟然也能制住這招七步追魂,我倒要試試他的能耐。」

那身形較矮的儒生道:「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拿槍。」

他瞥了站在遠處的金玄白一眼,轉身挪步,如同鬼魅似的,一溜煙的便奔進了房。

金玄白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微微一怔,抱拳道:「在下金玄白,此來是拜訪華山白虹劍客何大俠,不知兄台為何要……」

那個高大的年輕人看來性子頗為急躁,沒等金玄白把話說完,立刻道:「你便是最近崛起的江湖的什麼神槍霸王?是嗎?」

金玄白見他語氣頗為不善,濃眉微皺,道:「不錯,在下是有這個外號。」

那高大的年輕人道:「據說你是槍神楚老爺子嫡傳弟子?」

金玄白道:「應該算是吧!」

他目光一閃,道:「尊駕方才使出七步追魂之式,莫非也是七龍山莊的傳人?」

那個高大的年輕人道:「我叫楚仙勇,正是七龍山莊的人。」

金玄白抱拳道:「失敬,失敬!」

楚仙勇道:「槍神楚老爺子是我的祖父,如果照你這麼說,我該叫你師叔羅?」

金玄白一聽這話,立刻頭疼起來,因為他授藝的五位恩師,在武林中的輩份都很高,只要一抬出師門,便顯出他本身的輩份已在當今武林中居於極高的地位了。

譬如以少林來說,他便是當今掌門人的師弟,而以武當一派來說,論起輩份來,他就更高了,已是當今武當掌門黃葉道長的師叔。

這也就是為何武當三英會尊稱他為師叔祖的原因了!

因此,當楚仙勇一提起此事,他頓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如果按照輩份來說,他是槍神楚風神的嫡傳弟子,而楚仙勇則是七龍山莊的少主人,是楚風神的孫子,應該算是他的師侄才對。

可是當年楚風神一時起意,把孫女許配給金玄白,如果按照姻親的算法,金玄白應是楚風神的孫女婿,也就是等於楚仙勇的妹夫。

這兩種不同的關係,雖然看來簡單,其實算是滿複雜的,以致讓金玄白不知要如何稱呼才好。

這種困擾,不久前在松鶴樓遇見歐陽兄弟時便已發生,如今碰到了楚仙勇,又發生一次,使得金玄白想起來都覺得頗為荒謬。

楚仙勇見他沒有吭聲,嘴角一撇,道:「據說我爺爺已將七龍槍傳給你了?請問,那七龍槍如今在何處?」

金玄白道:「七龍槍的確是在我的身邊,不過此刻留在寓所沒有帶出來。」

楚仙勇眼中閃出凌厲的光芒,道:「難道我爺爺當年傳你七龍槍時沒有說過,此槍乃天下神器,槍在人在,槍失人亡的道理?」

金玄白微微一笑,道:「這個他老人家倒沒有提過,可是槍在心中的道理我卻聽過。」

他的話聲一頓,道:「槍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帶不帶在身上,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何勞你來過問?」

楚仙勇臉色一變,道:「你……」

這時房門一開,方才進入房內的儒生已偕同另外一名體形高大健壯的年輕人手持長槍,走了出來。

他們兩人的容貌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只不過一個俊逸秀氣,另一個粗壯結實,充滿陽剛之氣罷了。

楚仙勇見到他們兩人,話聲稍頓,道:「仙壯、花鈴,你們來見識一下爺爺的傳人,武林中最近新崛起的神檜霸王金玄白金大俠。」

金玄白聽他這麼一說,才發現這三個年輕人都是楚風神的孫輩,而其中那個作男裝打扮的少年儒生正是當年槍神替他定下的妻子楚花鈴。

而楚花鈐也就是最近二、三年來,震動北京的大盜千里無影。

直到此刻,金玄白才恍然大悟,為何楚花鈴會和兩位兄長到集寶齋去,原來她的目的便是勘查地形、探明虛實的!

想起楚花鈴方才展露的絕頂輕功,金玄白立刻發現她在輕功造詣上遠勝於兩位兄長,而楚仙勇和楚仙壯兩人恰如其名,一人粗勇,一人健壯,想必是在槍法修為上較高。

他心念急轉,意念飛馳,見到楚仙壯和楚花鈴走到楚仙勇的身邊,把大半槍身夾在肋下,持著半截槍桿,抱拳向金玄白行了一禮。

金玄白瀟瀟灑灑的回了一禮。

楚仙勇側首道:「金大俠自稱是爺爺的嫡傳弟子,想必槍法上已經得到真傳,我們就領教一下他的槍法吧!」

服部玉子在金玄白身後聽了半天,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儒生和其它兩人都是槍神的後裔。

不過她卻弄不清楚他們為何要逼著金玄白露一手槍法。

由於金玄白空著雙手,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是以服部玉子關心地趨前道:「少主,你沒帶槍來?我這兒有刀,是不是要借你用一下?」

金玄白道:「沒有關係,他們既要考慮我的槍法,我豈能用刀?」

他揚目望去,道:「三位既然要試一試我的槍法,我豈能藏拙,這樣吧,我就用曬衣服的這根竹竿當作長槍。」

他虛虛跨出五步,到達晾曬衣服的木架邊,從架子上面取下了一根長約一丈六、七寸的竹篙,然後瀟灑地虛空踏步而下,到達距離楚仙勇三人前面三丈多遠之處,這才停下身來。

他顯露的這手武當失傳的輕功「梯雲縱」,較之楚花鈴方才使出的那手有如鬼魅、倏忽來去的輕功身法完全不同,看起來雖然不快,卻是瀟灑自在,另有一番美感。

楚氏兄弟倒還不覺有何特殊之處,反倒楚花鈴是輕功名家,一見這種怪異的身法,不禁為之駭然,心裡打了個突兀,忖道:「這莫非是青木道長爺爺所說的,武當失傳的梯雲縱輕功身法?」

她滿腹疑惑,只聽得金玄白又道:「我站在此處,任由你們聯手攻出三招,我都以守神三式相應,如果我能擋得住,大概你們會相信我是槍神的嫡傳弟子了。」

楚仙勇臉色一變,望了身旁的楚仙壯一眼,倏然敞聲笑道:「仙壯、花鈴,我們的金師叔想要以一根竹篙對付我們三支槍,哈哈,果真不愧是槍神的傳人,豪氣干雲哪!」

楚仙壯臉色一沉,道:「好,如果你果真能以一根竹篙,擋住我們三支槍,那我就尊稱你一聲師叔。」

金玄白道:「不必了,楚老爺子當年雖然對我有授藝之恩,可是並沒有強迫我叫他師父,到了後來,他反而要我叫他楚爺爺……」

說到這裡,他心念飛馳到十幾年前在靈巖山地洞裡的歲月,那個時候,當楚風神當著金玄白父親的面,許下將孫女嫁給金玄白為妻的承諾之後,便要金玄白改變往昔的稱呼,改稱他為楚爺爺。

由於金玄白當年還小,不明白為何楚風神當初逼著收自己為徒,堅持要自己稱他師父,卻在不久之後,又逼著自己改稱他為楚爺爺,以致引起沈玉璞的不悅,經常和楚風神發生爭執。

起初,鬼斧歐陽玨還不介意他這個稱呼,到了後來越聽越不是味道,覺得自己好像矮了一輩,於是也叫金玄白改口稱他為歐陽爺爺,以示和楚風神平輩的意思。

至於大愚禪師和鐵冠道長則絲毫不介意這件事,反倒將沈玉璞和楚風神、歐陽玨之間的鬥嘴視為點綴生活的趣事,還經常以此調侃他們兩人。

一想到這裡,金玄白才恍然大悟,為何當年楚風神要這麼做的原因了,原來是避免自己日後的尷尬。

瞬間,楚風神那慈祥的面容似乎浮現在眼前,金玄白的情緒緩和下來,忖道:「沒有經過槍神的親身教導,他的後代子孫在槍藝上的造詣,顯然失去不少真髓,看來這楚家三兄妹的槍法尚待磨練。」

望著遠處的楚花鈴,看她一身男裝打扮,瀟灑飄逸中完全沒有嬌柔之態,如果朱瑄瑄來此,和她站在一起,可說是瑜亮並立的一對俊逸書生,完全不分軒輊。

金玄白在這一剎,真想看到楚花鈴卸去儒服,換上女裝然後梳起髮髻,淡掃娥眉的模樣,看一看這位未來的妻子到底長得什麼樣子?比起秋詩鳳、服部玉子來,又會差上多少?

楚氏兄弟怎知他在這一剎那,會想到這麼多的事情?見他臉上浮現一片淡淡的笑意,還當他是輕視自己,冷哼一聲,道:「仙勇、花鈐,我們上。」

話一出口,他急奔兩步,槍隨身移,在行進中蓄勢而起,連發七槍,槍槍相生,如同萬縷陽光灑落,耀得人眼都花了。

而在他出槍的當時,楚仙壯和楚花鈴也從兩側挺槍而攻,槍影層疊,如同濤濤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泛現,槍風呼嘯起處,似乎把金玄白身前兩丈的空氣都已抽乾。

金玄白沉喝道:「來得好!」

如雷的喝聲裡,他揮動手中長達一丈六七的竹篙,使出槍神所傳的「守神三式」,灑出一片黃澄澄的竹影,在瞬間連續顫動了一百零八下,每一下都點在三支長槍的槍尖之上。

這守神三式乃是槍神所傳槍法中的三路守式,施展出來時,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布起的槍影,完全不容敵手以任何武器攻進防禦圈裡。

可是金玄白施展的第二式九招守勢,卻稍有變幻,配合著富有韌性的竹篙,由深湛內力所控制,不斷地在小幅度的範圍內顫動,以致發出一片類似一群黃蜂眾在一起的嗡嗡聲響,而那幻化的竹篙尖端,則像是鳥嘴一樣,每一下「啄」出,都是槍尖。

由於雙方的內力相差太遠,這一百零八下竹篙的點出,不僅破了楚門三兄妹的攻勢,甚至讓他們的槍身起了共振,震得他們幾乎鐵槍脫手。

楚仙勇第一個攻上來,也是第一個退下去,他端著一桿仍自在不住顫動的鐵槍,喝道:「你這是什麼槍法?」

在喝聲裡,兩面屏風後的槍影一斂,楚仙壯和楚花鈴也閃身移步,退到五尺之外,挾槍半蹲,滿臉驚容的望著金玄白。

他們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從槍尖上傳來的震動之力,也很明白金玄白所施的槍招正是守神三式中的第三式金鳳三點頭。

只不過在他們印象中的這一式槍法,既以守勢為主,如何又可以用竹篙的尖端去敲震對方的槍尖?

若是沒有具備銳利的眼力和快速變幻招式的手法,以及雄渾的內勁,如何能在瞬間覺察出三支槍尖所刺的部位,而施以這種守中帶攻的怪異槍招?

楚仙壯和楚花鈐愕然之際,聽到了楚仙勇的話,也同時有了相同的感受,全都望著金玄白,等候他的答覆。

金玄白敞笑一聲,收回手中竹篙,朝天豎起,道:「在下所施出的槍法正是守神第三式,不過這金鳳三點頭雖為守式,其實守中有攻,只要槍吐一尺,衍化而出,便是攻式,絕對不可墨守成規。」

楚仙勇一愣,還沒領會出金玄白話中之意,便聽到他沉聲道:「難道傳你槍法的人,沒有告訴你,槍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是死的,變化才重要這種道理嗎?」

楚仙勇全身一顫,放下手中長槍,呆立不動。

就在這時,一行四人走進了西跨院,服部玉子側首望去,只見田中春子襝衽朝何玉馥和秋詩鳳行了一禮,道:「婢子田春見過兩位少主母!」

何玉馥和秋詩鳳啐了一口,臉上泛起紅暈,相互望上一眼,眼中卻有笑意。

何康白一進入西跨院,便看到金玄白手持竹篙,而楚仙勇等三人則全都像個呆子樣,愕然站立著,除了楚仙勇之外,其它兩人都手持長槍,擺出應敵之勢。

他一陣錯愕,急走兩步,到達金玄白的身邊,問道:「賢侄,這是怎麼回事?」

金玄白側首望去,只見何康白和趟守財走在一起,看來他們離開松鶴樓之後,不知轉到哪裡去了,直到此刻才回來,所以才會引起這種誤會。

不過他雖是這麼想,卻很明白的曉得,就算何康白在場,恐怕也禁止不了楚氏兄弟動手,因為他們不相信金玄白已經得到了楚風神的真傳,若不親手一試,怎能甘心的相認?

這種心態,金玄白能夠體會得到,所以何康白一問到此事,他立刻笑道:「沒什麼,是兩位楚兄要一試我的槍法,想知道我的功夫已練到幾成?」

「胡鬧!」何康白臉色一沉,道:「仙勇、仙壯,你們聽清楚了,金賢侄的武功修為已臻大成!放眼天下,已難得找到幾個對手,憑你們三個人,恐怕用不著三招,便會落敗!」

楚氏兄弟默然不吭一聲,楚花鈴辯道:「何叔,我們只是和師……叔切磋一下槍法,並沒有怎樣。」

何康白道:「既是如此,你們還不把槍收起來?你們金大哥……」

他話聲一頓,抓了抓頭,有些困惑地道:「金賢侄,你們的關係真的很複雜,就跟歐陽念玨那個丫頭一樣,唉,都是楚老前輩惹的禍。」

金玄白很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認為因為槍神的一個決定,因而難以衡量自己輩份的高低,可是楚氏兄弟和楚花鈴卻不知何康白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聽他怪罪楚風神,全都訝異地望著他。

楚仙勇劍眉一軒,道:「何叔,你怪我爺爺做什麼?他老人家又沒得罪你?」

何康白苦笑了一下,道:「你們把槍收起來,進屋去談吧!」

他見到楚仙勇彎腰撿起了槍,一臉不悅的神情,低聲問道:「金賢侄,你用了幾招把他們打敗了?」

金玄白道:「我們原本說是切磋五招,可是只交手了一招,便停了下來,看來他們都不服氣!」

何康白問道:「賢侄,你憑著一根曬衣服的竹篙,一招便已擊敗他們,看來劍神高天行也不過如此了!」

他頓了下,又問道:「依你之見,他們三人的槍法已練到了什麼地步?」

金玄白笑了笑,沒有吭聲,平腕一振,那根竹篙從他的手中飛起,似被一隻無形的手虛虛的托住,平平穩穩的落在曬衣架上,就那麼擺放著。

楚氏兄弟本來豎起耳朵在聽,想要知道金玄白的評價如何,卻在陡然之間見他露了這一手,全都駭然大驚,相互對望一眼,垂頭喪氣地拎著鐵槍走回房去。

楚花鈴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問道:「你……你真的是我爺爺的徒弟?」

金玄白微微一笑,還沒作答,何康白已燦然笑道:「小花鈴,看你平時聰明絕頂,現在怎會說出這等蠢話?金賢侄不僅是你爺爺的嫡傳弟子,並且還是少林大愚禪師、武當鐵冠道長,以及鬼斧歐陽玨和東海火神大將的嫡傳門人。他身兼五大高人之徒,成就自然非凡羅!」

楚花鈴一怔,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問道:「何叔,火神大將是誰?怎麼我從沒聽過?」

何康白道:「火神大將是二十多年前的武林高人,身居海外三仙之首,你如何知道?」

他笑了笑,道:「賢侄,我們別站在這裡,進屋裡再談吧!」

金玄白問道:「何叔,你們離開松鶴樓之後,沒有直接回來啊?」

何康白挽著金玄白的手臂,道:「我們出了松鶴樓,是趙兄不放心錢莊裡的事,所以邀我們去喝了杯茶,豈知卻收到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飛鴿傳書,這回不僅兩位老夫人和莊主要南來,並且同行的還有少林、武當兩位前任掌門……」

他頓了下,道:「看來他們獲悉四位前輩已有下落,所以追不及待的想要親自見你,問清楚一切的情況!」

趙守財一直都沒說話,這回突然有些激動的走了過來,道:「金少俠,據老夫人表示,這回南下,會先拐到漱石子老仙長那裡,很可能會邀他老人家一齊前來……」

金玄白一聽漱石子將要相偕而來,頓時腦門裡轟然一響,心裡泛起一股寒意,忖道:「糟糕,我的九陽神功只練到第六重,距離第七重的境界還差得遠,如果碰到了漱石子,我該怎麼辦?」

何康白沒有發現他臉色稍有異變,接著道:「漱石子老神仙是楚老前輩昔年的摯友,自從楚老前輩失蹤之後,他老人家曾多次進出七龍山莊,表達關切之情,只可惜近年他在廬山之巔修真,未曾下山,恐怕老夫人會邀不到他老人家,呵呵!你知道的,雲深不知處哪!」

他這麼一說,金玄白才吁了口大氣,心念一轉,他趕緊把話岔開,道:「何叔,我此來是要跟你拿那幾封書柬。」

「哦!對了,書柬就在花鈴那裡,此外,關於你和她的事,你看是不是要先跟她提一提?」

何康白一講到楚花鈴被槍神許配給金玄白的事,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忍不住有些憐惜地回頭望了一眼。

當他看到服部玉子一邊一個的挽著何玉馥和秋詩鳳在低語時,乍然一驚,因為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年輕女子竟然美得出奇,站立在兩名美女的中間,不僅絲毫不顯遜色,反而更突顯出她沉穩、智慧的特色。

瞬間,何康白的腦海裡浮現起「蘭心慧質」四個字。就算身為何玉馥的父親,在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女兒比起她來,是要遜色不少。

他的臉肉抽動一下,低聲問道:「金賢侄,玉馥挽著的那位姑娘,眼生得緊,她是哪家的姑娘啊?」

金玄白笑道:「何叔,她是傅姑娘,不久前,在松鶴樓裡見過的那位……」

話未說完,趙守財首先便「啊一地一聲叫了出來,何康白跟著也同樣的發出一聲驚呼,他又多打量了服部玉子兩眼,再跟腦海中的印象對照一下,實在辨認不出兩者實為一人。

他再問了一句,道:「賢侄,沒錯吧?她真的是傅姑娘?」

金玄白笑道:「小侄騙你做什麼?她正是傅姑娘!」

何康白嘖嘖稱奇,目光再三在服部玉子的臉上邃巡了幾次,不僅引來服部玉子的注意,連何玉馥都發現了。

她嬌嗔道:「爹,你怎麼這樣放肆的看一位姑娘家?」

何康白老臉一紅,轉閒臉去,但他隨即想起一件事,又轉首問道:「傅姑娘,你可認得百變郎君夏君佐?」

服部玉子搖了搖頭,何玉馥好奇地問道:「爹!百變郎君是誰啊?」

「百變郎君是易容高手,可在瞬間變臉,不過此人已投入官家,多年未入江湖了。」

金玄白道:「我可保證傅姑娘並非百變郎君一脈,甚至跟他毫無關係。」

何康白又打量了服部玉子一眼,只聽趙守財讚歎道:「這種易容術真是太神奇了,老朽活了五十多歲,今天還是頭一遭遇見。」

何康白道:「傅姑娘身具此等奇術,想必是來自官家?」

金玄白豈能把服部玉子真正的身份來歷說出?他微微一笑,道:「進行以傾國之力來網羅人才,自是不會放過此等奇能異士,不過小侄保證,傅姑娘決非來自官府。」

他們說話之際,已走到房門之前,只見楚花鈴一人站在門口,默默地睜著一雙清澄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何玉馥、秋詩鳳、服部玉子、田中春子四位姑娘。

若是金玄白不知道她便是槍神楚風神的孫女,此刻恐怕會勃然大怒,但他既知這位女扮男裝的儒生便是自己的另一位未婚妻子時,觀感又不一樣了。

他好奇地多看了她幾眼,發現她雖然看起來有些纖弱,可是眉宇之間卻有一份剛毅之色,想必是行走江湖多年,走南闖北,肩負起七龍山莊部份的生計,使得她比尋常的女子更加堅強,更加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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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集
第一O五章移花接木

何康白等一行人進入房間之後,這才發現廳裡的椅子只有四張,不僅不夠坐,連容納八個人都有困難,幾乎沒什麼轉身的餘地。

服部玉子有些不好意思,忙道:「相公,你和何大叔在屋裡坐著談一會,我和何妹妹、秋妹妹在門口等著。」

金玄白道:「好罷!我只講幾句話就走,偏勞你們在門外站一會了。」

何康白見到她們四人轉身走出去,連忙拉著楚花鈴也跟著出去,馬上提出要她拿出安化王府偷來的信柬。

楚花鈴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從懷中取出用絲繩紮好的幾封信,交給何康白,道:「何大叔,這是侄女從安化王府裡拿出來的幾封信札,不知你有什麼用途?」

何康白接過信札,道:「花鈐,你還沒見過我的女兒吧?我替你們介紹一下。」

他替雙方介紹了彼此的姓名,當楚花鈴獲悉除了田中春子之外,其他三位美女都是金玄白未過門的妻子時,不禁滿臉的詫異之色。

雖然當時的社會風氣是盛行一夫多妻,可是同時有三位美麗的女子共侍一夫,到底是一件罕見之事,特別是她們都如此要好,就如同蜜裡調油一般,更是難得。

尤其是當她發現何康白竟然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的女兒也是金玄白的妻子之一時,更是讓她吃驚不已。

何康白看到她的神色,心知肚明,笑了笑,道:「金賢侄是當代奇人,並非好色之徒,他之所以有這麼多的未婚妻室,也是不得已之事……」

楚花鈴訝道:「什麼不得已?難道有誰會逼他娶這麼多的妻子不成?」

何康白笑道:「花鈴,不管你信或不信,你歐陽爺爺當年便將你念玨妹妹許給了金賢侄為妻!」

楚花鈴大吃一驚,道:「有這種事?」

何康白默然點了下頭。

楚花鈴道:「糟了,慎之哥對她一片深情,如今豈不成了泡影?」

何康白道:「這件事我曉得,所以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你慎之哥要邀她逛觀前街,我並沒有攔阻。」

他望了何玉馥一眼,輕歎口氣,道:「固然女子的婚姻要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如果她真心的喜歡一個男子,卻不能結為連理,對她也是一件極為殘忍之事,所以我任由念玨自己去選擇,並未從中干涉!」

想起了自己身上所發生的那件轟轟烈烈的戀情,以及坎坷的婚姻,何康白又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何玉馥頗能體會父親的心情,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沒有吭聲,只是以關懷的目光望著他。

楚花鈴見到服部玉子和秋詩鳳一直注視自己,還以為她們想要知道這段情事,解釋道:「楚慎之是我叔叔的獨子,比我大兩歲,他很早就喜歡念玨妹妹了,為了念玨,他前後推掉了七、八個媒人,並且連西北萬馬牧場場主的千金都被他拒於門外。」

服部玉子嫣然一笑,道:「花鈴妹妹,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楚花鈴一怔,搖頭道:「我不知道。」

何玉馥道:「花鈴妹妹,你是喜歡聽由長輩安排,還是自己去挑喜愛的情郎?」

楚花鈴略一忖想,又再度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

她說到這裡時,腦海之中突然浮現起在集寶齋裡所見過的那個錦衣書生的容貌。

她「啊」了一聲,問道:「三位姐姐,你們知不知道一位朱公子?他跟金師叔到過集寶齋,還買了一堆字畫。」

何玉馥和服部玉子、秋詩鳳三人對望一眼:全都想到她說的那個朱公子是誰,剎時,全都笑了出來。

楚花鈴不知她們因何而笑,愣了一下,問道:「三位姐姐,你們笑什麼?」

何玉馥道:「楚妹妹,坦白跟你說,我們相公還另外有一位未過門的妻子,是武當鐵冠道長的外甥女,也即是當今青城派掌門人的女兒薛婷婷,薛姑娘有一位表妹江姑娘,也跟你一樣,喜歡上了朱公子……」

楚花鈴臉上一紅,道:「誰喜歡朱公子啦?我只是在集寶齋見過他一次,那時他……」

她想起當時見到朱瑄瑄買了一些首飾和簪珥給兩名女子,頓時話聲一頓,道:「啊,我見過那兩位姑娘,跟她們在一起的還有一位少年……」

「那個少年是青城掌門的獨子,一向調皮搗蛋!」服部玉子笑了笑,道:「花鈴妹妹,你要把眼光放亮點,別跟江姑娘一樣,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那就糟了……」

楚花鈴輕啐一口,道:「傅姑娘真是的,誰愛上他了?我只是看他有點傻傻的,覺得很好玩罷了。」

何康白見這幾個年輕女子相談甚歡,完全沒有自己插話的餘地,只得悄悄的退了開去,他本想把楚風神早已將楚花鈴許配給金玄白的事說出來,可是見到自己的女兒也參與調笑,知道她們必有用意,於是也就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他走進屋裡,見到金玄白和趙守財在談話,而楚氏兄弟卻沒有從臥房裡出來見客,想必是受挫於金玄白一根竹篙之下,難以掩飾激動的心情,或者是無顏見到這位年紀相仿的師叔,所以躲在房裡。

他把手中的幾封信札交給金玄白,然後在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問道:「賢侄,不知你要這幾封書柬做什麼?」

金玄白把信札揣進腰囊裡,道:「東、西二廠和錦衣衛搜尋全國,為的便是抓到千里無影……」

他將諸葛明帶著數十名番子南來的目的以及在集寶齋布下陷阱之事說了出來,讓何康白和趟守財聽得嚇出一身冷汗,兩人互望一眼,何康白問道:「賢侄既然這麼說,想必有什麼安排,可以讓花鈴他們脫身?」

他頓了一下,道:「賢侄,老實說,這千里無影雖然在武林中是一個神秘的獨行盜,其實每回行動,除了花鈴之外,她兩位兄長,還有慎之也經常一起行動,所以說這個名號是他們四人共同闖下來的。」

趙守財道:「幸好老天有眼,讓我們遇上了金少俠,不然大水沖了龍王廟,少爺和小姐都落入少俠的手裡,被押入大牢,豈不糟糕?」

金玄白道:「趟大叔請放心,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一定會妥當處理,讓東廠自此之後不會再緝拿千里無影,從此一勞永逸……」

他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何康白和趙守財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只覺金玄白所施的移花接木、釜底抽薪之計,果真巧妙。

何康白恍然道:「難怪我見到客棧門口一堆怪人,把街道都封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略一沉吟道:「不過你要這幾封安化王的書柬做什麼?難道要栽在他們身上?」

金玄白道:「這些書信的內容,我還沒評看,不過無論裡面寫些什麼,都可以套上追龍這件事,讓官方轉移目標,從此不再找你們的麻煩……」

他目光一閃,望著趙守財道:「如果趙大叔再配合一下,加個十幾封小柬紙條進去,就更加天衣無縫了。」

趟守財一愣,問道:「金少俠,你的意思是……」

金玄白頷首道:「趙大叔可用不同字體,寫個十幾封短柬,譬如說什麼追龍三號、追龍四號,甚至追龍三十五號等等,全都夾雜在那幾封信柬裡。」

趙守財鼓掌道:「妙啊,如此一來,錦衣衛會把目標放在安化王身上,而不會查出這是我們做的事。」

何康白問道:「賢侄,你這麼做固然幫了我們的忙,可是對那安化王可就不公平了。」

金玄白道:「這條『李代桃僵』之計的確對安化王不公,可是一來他是個王爺,如果他對朝廷沒有二心,錦衣衛查到後來,也會還他一個公道,二來他如果有造反叛亂的心意,那麼讓事情提前曝光,也是件好事。」

何康白和趙守財沉默不語,都在思索他這番話。

金玄白忍不住道:「如今朝政大部份控制在司禮太監劉瑾的手裡,官員貪污腐敗,據說好幾省都在鬧流民,如果安化王和劉瑾勾結,那麼大勢危急,天下生靈塗炭,更加不可收拾,所以我這麼做,並無壞處。」

趙守財站了起來,道:「金少俠,你說得不錯,這是一石三鳥之計,老朽立刻去寫它十幾張便條。」

何康白道:「趙叔,我的屋裡有文房四寶,你儘管用就是了,措詞注意點就行了。」

趙守財興沖沖的走出屋去,見到五位姑娘站在門口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也沒打招呼,逕自走到隔壁房裡去了。

何康白見到趙守財離去,低聲問道:「賢侄,劉瑾那個閹賊掌控朝中大政,已有九千歲之稱,誰敢動他一根寒毛?你如今雖被錦衣衛看重,可是宦途多變,還是別涉入太深,以免遭到不測!」

金玄白也低聲道:「多謝何叔關心,不過朝廷已有所覺,故此秘密派出天一教的國師邵真人到峽西興平去斬斷劉瑾祖墳的龍脈……」

他簡單地把從邵真人那裡聽到的事說了出來,何康白臉色凝重地聽著,一直等到金玄白說完了,這才臉色稍為緩和下來。

他點了點頭,道:「古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的確有它的道理,一個人無論本事有多大,總是拗不過命運的安排……」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的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全因命運的戲弄,以致不得不和盛珣分手,雖然多年之後,男婚女嫁,各有歸宿,自己仍舊受情所困,無法自拔,因而妻子不諒解,導致婚姻破碎,自己則浪跡天涯,頹喪多年……

他輕歎了口氣,重重地搖了搖頭,似要把那份不愉快甩掉。

望著金玄白臉上的關懷之色,何康白笑了笑,道:「關於風水之學,我也稍有涉獵,的確如邵真人所說,風水之法是得水為上,藏風次之,風水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行家說,三年看山,十年尋穴,要想找到一塊風水寶地,是非常困難的事,想那劉瑾閹賊竟能將祖墳葬入赤龍之穴,也是他祖上有德,不過龍脈一斷,他的日子也不長了,我看要不了三年就會完蛋了。」

他興致勃勃地道:「找塊好的墓地不容易,後面要有靠山,左右必須有青龍、白虎環抱,而且青龍還須高於白虎,至於墓前則必須看得遠,最好有流水環繞,則可使後代子孫成為巨富,如果遠山呈現筆架狀,那麼子孫之中必出文官……」

金玄白想了想,自己的父親死的時候,似乎沒有看過什麼風水,就葬在靈巖山裡的石窟旁,也不知那是塊什麼寶地,竟然讓自己一出江湖就碰到了諸葛明,接著被引薦介紹給張永,而一步步的涉入朝廷的政爭之中。

他真有點懷疑這一切都是因風水而起,忖道:「如果不是風水所致,那麼便是命運的安排了,否則也不會讓我莫名其妙的娶了這麼多房妻室……」

他在忖思之際,只聽何康白道:「俗話說,福地福人居,就算找到一塊好的風水寶地,如果不能配合死者的生辰八字、逝世時辰,也無法承接地理靈氣,蔭庇子孫。」

他稍稍一頓,道:「下葬時有六凶,你知道嗎?」

金玄白搖了搖頭,道:「邵真人只說過什麼十不葬、十貧地、十賤地、十富地、十貴地,好像沒說過什麼六凶、七凶的。」

何康白道:「所謂六凶,第一是失天時,就是下葬的時間選擇錯了,沒選好時辰;第二是方位錯,就是悖反了龍脈之氣,葬下的角度錯了;第三是德不足,也就是說後人德行不夠,卻貪心的挑選好穴,由於福份太小和風水的地氣相差太遠,也會禍延子孫;第四是逞權勢,如果有人憑藉自己的富貴權勢,強佔他人的寶穴,認為可得福份,則反遭禍害;第五是昧天良,如果風水寶穴已有人下葬,將棺木掘出,頂替他人的墓地,葬下先人骨骸,也會禍延三代。」

金玄白咋舌道:「禍延三代啊,真是可怕!」

何康白道:「我所講的五凶固然可怕,這第六凶更加厲害,以前我就見到有人找到了一塊浸水低地,挖開來是一窪蛇窟,他以為找到了龍穴,執意要將祖父的棺木葬入,結果下葬之時,雷電交加,山崩地裂,正是所謂天理不容,這種地如果葬下去,一定絕子絕孫。」

金玄白還沒說話,只見趙守財匆匆走了進來,道:「何大俠,你說誰絕子絕孫哪?」

何康白笑了笑,道:「我罵那些不以天下蒼生為念的貪官污吏,胡作非為的結果,一定是絕子絕孫。」

趙守財歎了口氣,道:「話雖這麼說,當今天下,貪官污吏比比皆是,要找一個清官可就難了。」

他說到這裡,突然想起金玄白為了二百兩黃金的高價,出來當齊冰兒的保鏢,並且還表示這一輩子還未見過金元寶是什麼樣子。

豈知才不過數日光景,他成了東廠的官員,其中一房妻子竟然一出手便有十萬兩白銀存進匯通錢莊,如此大的手筆,使人懷疑那些銀子來路不正。

他望了金玄白一眼,忖道:「他身為東廠和錦衣衛的要員,浙江巡撫以下的各種大小官員,大概沒有一個敢怠慢的,這十萬兩銀子可能就是他們送的,其中大約宋知府送的最多。」

心裡雖是這麼想,趙守財可沒表現在臉上,他唯恐金玄白會介意自己的這句話,連忙把手裡的二十多張小紙條遞了過去,道:「金少俠,紙條已經寫好了,可惜時間不夠,不然可以動點手腳,讓紙條變得陳舊一點,比較妥當,也比較看不出破綻來。」

金玄白接過那些小紙條,也沒評看,一把抓著塞進腰囊裡,道:「這個倒沒關係,反正上面日期錯開就行了,其他不重要。」

他站了起來,道:「何大叔,今天晚上你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楚姑娘他們到集寶齋去,否則……」

話未說完,服部玉子匆匆走進屋裡,道:「相公,客棧外面整條街都被衙門的差人圍住了,據小林……泰山回報,大概有一百多人。」

金玄白朝何康白和趙守財抱了抱拳,道:「兩位大叔,小侄這就趕回去了,你們就等好消息吧!」

何康白道:「你把玉馥帶去吧!她曾跟我說,想去看看她娘,過些日子,你抽個空,陪她跑一趟,盡點禮數!」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這個小侄一定會陪她走一趟,不過大叔你要不要也一齊去?」

何康白輕歎一聲道:「相見不如不見,我這些年來流浪江湖,實在愧對她……唉!還是不見的好!」

他目光一閃,眼中似有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僅是吁了口氣道:「賢侄,關於花鈴的事,你要不要告訴她,當年槍神老前輩的承諾?」

金玄白略一沉吟,道:「反正過些日子楚老夫人會到蘇州來,等見過她老人家之後,事情自然分曉,現在也不必急著告訴她此事。」

何康白頷首道:「好吧,感情的事不能勉強,緣份才最重要,如果花鈴和你有緣,就算沒有父母之命,她也會一生一世跟著你,不然你就算強求也沒用。」

他苦笑一下,道:「就像我家的玉馥,她一向眼光極高,連武當三英都看不上,誰知道卻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唉,這不是緣份是什麼?」

服部玉子笑道:「何大叔,你別難過,應該為玉馥妹妹感到高興才對,她的選擇沒有錯。」

何康白抓著金玄白的手,誠摯地道:「賢侄,好好的待她,我……唉!過去的十年裡,她的日子過得很苦,我太疏於照顧她了。」

金玄白道:「何大叔,你放心好了,小侄一定不會辜負她的一片深情,好好的待她。」

服部玉子也道:「何大叔,玉馥妹妹如今跟我們在一起,可高興著呢,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

何康白感激地道:「謝謝你,傅姑娘。」

他隨著金玄白走到屋外,楚花鈴一看到他,連忙表示要隨何玉馥、秋詩鳳等人一起走,何康白沒有攔阻,一口便答應了。

他們一行人步出客棧,只見街道兩邊充塞著衙門的差人,全都拔出了單刀,持在手中,而圍在馬車四周的忍者,連同小林犬太郎在內,也人人手擎兵刃,嚴密戒備,雙方劍拔弩張,相峙以對,氣氛極為緊張。

小林犬太郎一見到金玄白,神情頓時放鬆下來,但是那些忍者卻沒有一個人敢有絲毫鬆懈,全都緊盯著衙門差人,神情緊繃。

服部玉子和何玉馥、秋詩鳳知道金玄白的身份,絲毫沒有感到緊張,可是楚花鈴乍見這種陣仗,立刻花容變色,本能地身形往後退縮,躲到田中春子的身後。

金玄白站在客棧門口揚目向兩端街道裡了一眼,濃眉微皺,揚聲道:「你們全部把兵器收起來!」

那些忍者聽到了命令,沒有一個人稍有猶豫,立刻把單刀收回鞘內,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演練過千百回一般。

可是圍堵在街道兩側的官差卻沒有一人收起武器,顯然還沒弄清楚說話之人是誰。

金玄白上了街,向堵在街口的差人行去,才走了幾步,便見到薛義從人堆裡奔了出來,老遠便對著金玄白跪下,道:「小的蘇州衙役捕頭薛義,叩見金大俠!」

金玄白見他手裡還握著單刀,問道:「薛捕頭,我出來辦個事,你們拿刀持槍的,這麼緊張幹什麼?」

薛義額頭冒汗,道:「小的接獲報案,說是此地有盜匪搶劫攜人,所以這才帶人圍捕,不知是大人在此辦案,實在……」

他現在還沒弄清楚金玄白到底是不是錦衣衛裡的官員,所以一會兒大俠,一會兒又改口稱大人,說起話來更是有些結巴,看來心情極為緊張。

金玄白道:「你起來吧,叫他們全都把兵器收起來,隨我們一起回去吧!」

薛義站了起來,收起單刀,一面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面高聲喝道:「各位弟兄,是金大人出來辦案,大家誤會一場,全都給我把兵器收起來。」

那些堵在街道兩側的衙門差人,聽到了薛義的話,全都鬆了口大氣,把單刀、鐵尺等兵器收了起來。

他們接到報案,不得不來,可是一到現場,看到那些剽悍冷靜的忍者,從每一個人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殺氣,使得他們不敢妄動,一面堵住街道兩側,一面派人向大捕頭王正英求援,於是才會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

這下見到金玄白出面,每一個人都把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收起兵刃,不住地擦拭臉上冒出的冷汗。

金玄白見到危機解除,吩咐道:「薛捕頭,這幾輛馬車裡都是朝廷的要犯,你派人前後護衛,我們這就回去了。」

薛義不敢多問,奔到街口,分發任務,一時之間,差人前後奔跑,一百多人分成四組,由薛義帶著一組人在前開道,兩組人馬隨護在馬車兩側,殿後的三十多名衙役則隨在忍者之後,一路浩浩蕩蕩的穿街過巷,引起無數路人側目。

他們一行人走出半里開外,遠處又有一百多名衙門差役由羅三泰率領著趕來馳援,雙方一經會合,薛義把狀況告訴羅三泰之後,馬車的護衛又多了兩重,形成一條長龍,一路迤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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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O六章解救青倌

金玄白和四名美女同坐在第一輛馬車裡,田中春子則和駕車的車伕一起坐在車轅上。

望著浩浩蕩蕩前行開道的一百多名衙門差役,以及圍在馬車兩旁護衛的官差,田中春子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因為以她暗地裡的身份是一名忍者,表面上則是婢女來說,見到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差,避之唯恐不及,豈敢和這些人走在一起,並且還如此的風光。

至於那四十多名忍者的心情也和她相差不遠,在忐忑之中又有幾分興奮,似乎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怪異。

以往,他們都是潛伏在隱蔽的地方,執行一些偵搜、調查、暗殺、偷盜的行動,一向行為低調,處於暗處。

如今卻讓他們在大群官差的護衛之下,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大街之上,這種迥異的落差使得他們極不自在,也非常的不習慣。

和這些忍者的心情有些相似的,只有處身在車廂中的楚花鈴了,從上車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首先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官差抓住,押往衙門審訊,到後來卻覺得由官差開道,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

那種複雜的情緒,一直在她的心裡翻攪著,使得她忍不住問道:「玉馥姐,金師叔到底是什麼大官?為何衙門的捕頭會這麼聽他的話?」

何玉馥瞄了金玄白一眼,笑道:「他哪是什麼大官?只不過是五湖鏢局裡的一個副總鏢頭罷了!」

楚花鈴訝道:「不會吧?衙門裡的官差怎會看得起鏢局的副總鏢頭?」

秋詩鳳笑道:「花鈴妹妹,你別聽何姐姐蒙你,我們相公表面上固然是五湖鏢局的副總鏢頭,其實連東廠、錦衣衛的官員都對他禮敬三分,浙江巡撫見到他也得客客氣氣的叫聲金大俠呢。你想,那些差人怎敢不恭恭敬敬的對待他?」

楚花鈴「哦」了一聲?卻又不解地道:「這麼說來,是錦衣衛的人羅?」

金玄白忍不住道:「楚姑娘,我一再說過,雖然我受教於槍神門下,算是他的嫡傳弟子,但我卻不能算是你的師叔,至於什麼原因,等到老夫人來後,你便知道了!」

他頓了一下,道:「至於我的身份來說,我僅是一個單純的武林人物?只不過機緣巧合,認識了諸葛明老哥,以至讓我見到了執掌錦衣衛的太監張永,蒙他不棄,讓我成為他小舅的保鏢,事實就是這樣,我並不是東廠或錦衣街的人。」

楚花鈴似乎有些不明白,卻點了點頭,道:「哦,原來是這樣!」

服部玉子笑了笑,道:「少主,你不是說張永張公公要向皇上奏折,請皇上頒下聖旨,封你做武威侯嗎?」

金玄白笑道:「那只是酒後一時戲言而已,當不得准的,你想想看,朱大哥也想當什麼逍遙侯,朝廷能由著他要怎樣就怎樣嗎?」

服部玉子頜首道:「這倒也是,朝廷名譽怎能胡亂便給人?總得照規矩來才行,就算張永掌管錦衣衛,恐怕也辦不到,除非是九千歲劉瑾首肯,這件事才辦得成。」

金玄白同意她的說法,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只可惜張永和劉瑾是對頭,一直想要設法除去劉瑾……」

服部玉子兩眼圓睜,驚駭地道:「相公,此事可真?」

金玄白見到何玉馥、秋詩鳳、楚花鈴三人面上全都浮現驚疑之色,於是點頭道:「的確如此,否則張永不會派人去各處收集劉瑾派出私人貪污斂財的證據,並且還請什麼國師邵真人去斬斷劉瑾祖墳的龍脈,破他的風水……」

他大概地說了勞公秉鎮撫和於八郎千戶率領錦衣衛秘探,到各地清查的隋形,以及邵真人專程帶人赴峽西興千去破了赤龍穴的經過。

車內四女聽了,全都花容失色,驚駭不已。

何玉馥咋舌道:「相公,這些都是朝廷秘聞,你絕不可以到處宣揚的,否則會掉腦袋。」

服部玉子也道:「相公,由此可見,張永已將你當成自己人,連如此隱秘的事都告訴了你,可見你已得到他們的信任……」

她似是想到什麼,話聲一頓,臉色凝重地問道:「相公,邵真人在說這件事的時候,是什麼場所?有些什麼人在場?」

金玄白道:「就在天香樓的後花園裡,當時除了朱大哥睡在葡萄架下,其他的人都聽到了呀!」

服部玉子問道:「當時我樓裡的姑娘有些誰在場中?」

金玄白略一沉吟,報出幾個人名,卻弄不清楚其他幾名女子到底是誰?

服部玉子臉色大變,道:「糟糕,這些人恐怕全部會遭到滅口!」

金玄白訝道:「滅口?」

服部玉子點頭道:「這種朝廷秘辛,不是她們該知道的,張公公和蔣大人既然一時疏忽,把她們留在現場,事後想起來,必然會把她們每一個人殺死。」

她焦急地道:「相公,現在能救她們的人,只有你了,希望時間還來得及,你先趕回去,以你的絕世輕功,或許趕得上。」

金玄白一愣,為難地道:「現在還沒天黑,我若是施展輕功從屋上飛馳,豈不驚世駭俗?何況……」

他頓了下,繼續道:「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如果張永要下手滅口,我們也趕不及了,只有等待事情的發生!」

服部玉子輕歎了口氣,道:「相公說得極是,現在就算趕回去,也來不及了,如今只有看她們的命了。」

金玄白默然無語,眼前浮現起那數名女子的倩影,忖道:「如果玉子之言不差,恐怕她們幾個此刻已經香消玉損,命喪黃泉了,唉,真是太遺憾了!」

何玉馥道:「相公,你是不是可以想個主意,派幾個差人盡快趕回去,傳幾句話給朱大爺,請他設法,或許能挽救那幾位姑娘的性命也不一定!」

服部玉子眼光一亮,道:「何妹妹說得不錯,那朱大爺是憐花惜玉之人,想必看在相公的面子上,會想出個妥當的法子,免去姑娘們的殺身之渦。」

金玄白略一沉吟,也覺得目前只有此途,才能救下那幾名少女。

他探首車外,道:「田春,你快到前面去把薛義薛捕頭找來,說我有要事交待他。」

田中春子應聲躍下車轅,放足急奔而去,不一會工夫,便已將薛義找了過來。

金玄白交待薛義帶上幾名腳程好的差人,盡速趕回天香樓,要他找到蔣弘武之後,傳達金玄白的交待,務必轉告朱天壽朱大爺,請他設法保全那數名女子的性命。

薛義聽得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只記住了幾個女子的名字,立刻遵囑點了四名差役,快步飛奔而去。

浩浩蕩蕩的車隊大約又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光景,這才抵達天香樓之前,金玄白交待服部玉子將大車馳回,妥當地將那些海盜押進地牢後,立刻便飛身進入天香樓。

一進大廳,他便看到蔣弘武和薛義匆匆的從後廳走了出來,他忙不迭地揚聲道:「蔣兄,小弟的話,你有沒有轉告朱大哥?那幾名女子……」

蔣弘武哈哈大笑道:「金侯爺,你請放心,那幾個女侍的性命都已保住了。」

薛義聽見蔣弘武稱呼金玄白為金侯爺,臉上泛現驚駭之色,卻不敢多問,跪下朝金玄白行了個禮,道:「敬稟金侯爺,小的已經把話傳到,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金玄白從囊中取出幾塊碎銀,道:「薛捕頭,多謝你了,多虧你和眾兄弟辛苦,這才沒誤了事,這點銀子不成敬意,你拿去和他們喝幾杯水酒吧!」

薛義雖見那幾塊碎銀最少也有二十多兩,卻不敢收下,忙道:「能替侯爺效勞,乃小的榮幸,萬萬不敢收下侯爺的賞賜。」

蔣弘武微笑道:「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你替金侯爺辛苦辦事,這點賞賜是無論如何都該收下的。」

薛義猶豫了一下,蔣弘武臉色一沉,道:「薛捕頭,你連本官的面子都不賣嗎?」

薛義渾身一陣哆嗦,不敢再推辭下去,在連聲道謝之中,接下了金玄白遞來的二十多兩銀子,又朝他磕了個頭,這才退著走到門口,轉身離去。

那些守衛在天香樓門邊和廳內四角的錦衣衛衛士全都用欣羨的眼光望著薛義,都恨不得能有這個機會替金玄白辦事,可以得到如此豐厚的賞賜。

蔣弘武挽著金玄白,往後廳行去,低聲道:「老弟,你忙些什麼事?朱大爺醒了以後,一直在找你。」

金玄白吁了一口氣,問道:「蔣老哥,你的確沒有把那幾名侍女殺了滅口吧?」

蔣弘武道:「老實說,她們幾個已被囚禁起來,還沒決定要如何處置。」

他看了下左右,壓低聲音道:「這都是我們太過疏忽了,以致沒有注意到這種小節,事實上,此等極度機密的事,絕不能洩漏出去,否則必會釀成大災。」

金玄白頷首道:「我就是想到了這點,所以唯恐會發生滅口之事,才命薛捕頭趕回來!」

他略一沉吟道:「如今該如何處置那幾名侍女呢?」

蔣弘武問道:「依你之見呢?」

金玄白道:「滅口當然是上策,不過這對她們未免太不公平了,故此依小弟之見,一是由小弟將她們的啞穴閉住,讓她們無法開口說話,二是把她們囚禁起來,讓她們無法和外人接觸……」

他頓了一下,道:「只要劉瑾一滅,這些女子就可以重獲自由,到時把她們留在天香樓也好,嫁給他人做妻妾也行,都無礙了。」

蔣弘武頷首道:「張大人已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最好是閉住她們的啞穴,再囚禁起來,比較妥當。」

金玄白試探地問道:「蔣老哥,這件事可不可以由我去辦?囚禁之處就放在樓裡,也不會引起其他人注意,對不對?」

蔣弘武望了金玄白一眼,笑道:「老弟你真是憐香惜玉,我看恐怕朱大爺都不如你。」

金玄白道:「這跟憐香惜玉無關,只是心中不忍而已,想想看?那些侍女全都是綺年玉貌,雖然淪落青樓,卻大都還是處子之身,為了我們的一時疏忽,驟而命喪黃泉,豈不太可惜?」

蔣弘武聽了他這番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忖道:「在五湖鏢局時,他就跟個煞神似的,連殺數十人都是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如今僅不過幾個青樓女子,竟讓他大發慈悲起來,看來年輕漂亮的女子,到底佔了不少的便宜。」

他突發奇想,道:「老弟,還有一個法子可以封她們的口,你要不要聽?」

金玄白訝道:「哦!什麼法子?」

蔣弘武道:「老弟,你如果將這幾個女子全部收為侍妾,然後嚴厲警告她們,不得將所聽到的事洩漏出去,就可以免去她們的牢獄之災了。」

金玄白嚇了一跳,搖手道:「這怎麼可以?我現在幾房妻室都擺不平了,豈可再多幾名小妾?」

蔣弘武道:「就算要救她們的命,你也不幹嗎?」

金玄白一怔,腳下停步,思考著他的這句話。

此時,他們已經穿出後廳,走到迴廊之上,遠望過去,花園就在不遠,十多丈外的草坪上,朱天壽、張永、諸葛明、邵真人、勞公秉、於八郎六人盤膝坐在大地氈之上,正在低聲談話。

而在他們的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女侍在旁,顯然他們正在談論極其機密的事,不容有外人在場。

金玄白凝神一聽,首先聽到邵真人的聲音:「……那守墓的十五名軍士被迷昏之後,貧道選好時辰,光布下都天大陣,封住八個方向,防止赤龍竄逃,又請來六丁六甲神兵在空中護衛,這才施出天罡三十六把金刀,釘住了赤龍全身……」

他聽到這裡,正是津津有味之際,發現蔣弘武搖了一下他的手臂,道:「老弟,你想好了沒有?」

金玄白應付道:「你等一下,容我多想想。」

他把神識延伸出去,只聽得邵真人又道:「……多虧得皇上洪福齊天,貧道才能一舉斬斷龍首,讓那條孽龍自此無法興風作浪了!」

金玄白覺得他的話極為玄異,還想繼續聽下去,卻聽到蔣弘武笑道:「金侯爺,這種好事,你還要想這麼久,未免太奇怪了吧?」

金玄白髮現他又稱自己侯爺,愣了一下,才發現勞公秉和於八郎已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看這情形,蔣弘武必是受到張永的命令,囑他一定要如此稱呼自己。

他心中一凜,忖道:「朱大哥的一句戲言,張永卻當真來辦,看來他們對付劉瑾的行動已經迫在眉睫了,否則不會如此千般拉攏我,希望我除了劉瑾身邊的劍豪聶人遠……」

一想起劍豪身後的劍神高天行,以及不久後將要隨著七龍山莊楚老夫人一起南來的太清門主漱石子,金玄白便不禁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起來。

他很明白自己目前的造詣,雖然超出江湖上的高手,可是要跟二十多年前便已身居武林第一和第二的兩名絕世高人抗衡,還有一段差距。

縱然九陽神功他已突破了第六重,可是距離第七重的境界,也不知要修練多久才能邁入。

在此之前,要他面對這兩位天下高人,他心知肚明一定會力有不逮,既是如此,他又如何對付這兩個人呢?

心念急轉之下,他只聽蔣弘武道:「金侯爺,大概張大人已經等不及了,所以命勞鎮撫請你過去。」

金玄白輕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走吧!關於你提的那個建議,容我多想想。」

他們舉步向花園行去,勞公秉和於八郎遠遠看到金玄白和蔣弘武;立刻便停步躬身向兩人行了個大禮。

蔣弘武揮了下手,笑道:「是不是朱大爺等急了,所以命你們過來請金侯爺?」

勞公秉躬身應了聲,道:「朱大爺醒後,不見金侯爺,極為惦念,剛剛見到侯爺已回,所以特命下官前來相迎。」

蔣弘武笑道:「金侯爺,你看看,朱大爺僅不過一個多時辰沒見到你,便如此惦記著你,可見他對你如何看重了,依下官之見,那幾名女子,他一定會賜給你做侍妾,那是毫無疑問的事。」

金玄白道:「老哥,你別再提了,這些女子都是天香樓裡的妓女,就算我肯,你曉得人家天香樓的主事肯不肯放人?」

蔣弘武獰笑道:「頂多付點銀子嘛,誰敢不放人?嘿嘿,天香樓不通情理,我一天之內就讓它關門,所有的人全都押起來送進蘇州衙門的大獄之中……」

他們說話之際,已經走到葡萄架邊,朱天壽一見到金玄白,立刻伸手相招,道:「賢弟,快來這邊坐。」

金玄白走到朱天壽身邊坐了下來,蔣弘武等三人也都席地而坐,規規矩矩的,腰桿挺得筆直。

朱天壽微笑道:「賢弟,你到哪裡去了?愚兄只是打個盹而已,便看不到你,真是想念得緊哪!」

金玄白道:「小弟是忙著追查千里無影這個獨行大盜之事,所以跑了一趟城裡……」

諸葛明眼睛一亮,道:「老弟,不!金侯爺,你有了線索,怎不通知我?讓我們也好一起建功嘛!」

金玄白道:「對不起,因為消息還沒確定,也無法證實真偽,故此沒有通知老哥你一起行動。」

他淡然一笑,道:「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還請老哥你別怪我,我是衝著那份優厚的賞金才出面對付千里無影的,這個私心想必你能諒解。」

諸葛明一愣,望了朱天壽和張永一眼,張永笑道:「金侯爺請放心,諸葛大人一定可以諒解的,只要能擒住千里無影,賞金一文都不會少!」

金玄白道:「賞金當然不是由我獨得,一定會和諸葛老哥對分,而一切的功勞都會歸於他,小弟是半分都不要!」

張永笑道:「這樣大家都皆大歡喜了,金侯爺發點小財,而諸葛大人既立功又發財,豈不是圓滿之至?」

他望著諸葛明,問道:「諸葛大人,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吧?」

諸葛明抱拳朝金玄白行了一禮,喜道:「多謝金侯爺關照,下官銘感五內,也代承泰他們謝謝侯爺的大恩大德。」

朱天壽拍了下手,道:「諸葛大人,你是該好好的謝謝我的金賢弟才對!這回如果抓到了千里無影回去交差,恐怕馬永成會升你的官,加你的俸祿,是必然之事。」

諸葛明喜不自禁地跪著向來天壽磕了個頭,道:「多謝朱大爺金言,下官如有寸進,當為大爺效犬馬之勞,就算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他對朱天壽的一番表態,除了金玄白之外,沒有一個人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尤其是蔣弘武、勞公秉、於八郎三位錦衣衛官員,更是滿臉欣羨之色。

他們全都覺得諸葛明竟然逮到這個好時機,得到了金玄白之助,即將逮捕那名轟動北京兩年多的神秘飛賊千里無影,替朝廷立下大功,是件極為幸運的事。

尤其是諸葛明能夠把握住機會向來天壽表態,清楚地表現他的忠誠,如果能得到朱天壽的進一步信任,將是件更為難得之事。

張永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心知肚明,乾咳一聲道:「諸葛大人能夠認識金侯爺這種不世出的豪傑,並且將他引薦給朝廷,便已是立下一件大功,如今,假使能逮捕千里無影,更是功勞不小。」

他望了含笑不語的朱天壽一眼,繼續道:「誠如我小舅之言,返回北京之後,恐怕永成兄會讓他連升三級,到時候可得好好的請我們多喝幾杯才對!」

諸葛明裂著嘴笑道:「各位大人只要不棄?下官在北京最大的酒樓,擺上一桌,跟各位喝個痛快!」

朱天壽笑道:「一桌怎麼夠?你既請了金賢弟做主客,他那七、八位夫人也應到席才對,到時候還有我們這些人,連同你東廠的一些官員,恐怕非得把整座酒樓包下來才行。」

朱天壽的話,對於諸葛明來說,就等於聖旨,聖旨既然頒下,就不容他有絲毫猶豫反駁的餘地,他欣然道:「敬領大爺口諭,下官一定照辦,不過到時候還要請金侯爺帶著諸位夫人一齊光臨才行。」

金玄白抓了抓後腦勺,苦笑道:「我那幾個未婚妻子都還沒找全,現在談這個未免太早了,何況這幾個人裡還有的不想遵照長輩的遺言履行婚約,恐怕成親之事也難說!」

朱天壽非常訝異,道:「賢弟,那薛姑娘只說要返回青城,稟報其父母而已,並沒有拒絕你呀,你何以要這麼說?」

金玄白從薛婷婷想到了歐陽念玨和楚花鈴,只覺得煩惱不斷,令人頭痛。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女人真是麻煩,她們的心裡怎麼想,也弄不清楚。」

朱天壽笑道:「賢弟,女人是要男人去愛的,又不是要用來弄清楚的,你煩什麼?反正天下女人多的是,這個薛婷婷不喜歡你,另外找幾個什麼張婷婷、李婷婷,王婷婷的來氣死她,讓她一輩子都後悔。」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大笑不已。

金玄白想了一下,也覺得他的話頗有道理,於是把這些不愉快的事拋諸腦後,不再去想它。

邵真人等到笑聲稍歇,道:「據貧道的經驗,金侯爺一生桃花極盛,必然妻妾成群,縱有小小波折,最後也能圓滿收場,所以實在不必擔心這種事。」

朱天壽笑道:「賢弟,聽到沒有?邵真人精通紫微、八字、手相、面相,還有鐵板神數,他斷言你桃花照命,你就絕不必為這種事煩惱!」

他頓了下,道:「不久之前,你派人傳話,要張永手下留情,放過那幾個女子,給她們留一條生路,我現在想想,可以這樣安排……」

金玄白問道:「大哥的意思怎樣?」

朱天壽道:「如果你我都成為侯爺,朝廷便會賜下宅邸,到時候你可帶著這幾個女子進入府中作為女侍或小妾都可以。」

張永奉承地道:「小舅這個主意甚妙,既可挽救她們的性命,又可讓消息不致洩漏出去,可說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朱天壽笑道:「不過這有一個前題,那就是你必須先破了她們的身子才作數,不然就不能放過她們。」

金玄白一愣,目光望向蔣弘武和諸葛明兩人,想要向他們求援,蔣弘武卻聳了聳質,雙手一攤,諸葛明則笑道:「金侯爺,朱大爺出的這個主意是上上之策,你還有什麼為難的?」

朱天壽頷首道:「不錯,若不殺了她們滅口,只有這個辦法,賢弟,這幾名女子雖然都是出身青樓,可是個個容貌出眾,又全都是青倌人,你收為妾侍也沒什麼委屈,再說本朝未娶妻,先納妾的事,稀鬆平常,誰敢說你不對?」

的確如他所說,當時的社會風氣便是如此,一般家境稍為優厚的平民,都會在未曾娶正妻之前,先招幾名女侍陪伴、如果女子懷有身孕,生下男孩,立刻便可母憑子貴,升為小妾、否則也可隨著喜好,而決定女侍能否為妾。

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可打理生活上的瑣碎事宜,排遣寂寞?另一方面則是可以從中摸索夫妻相處之道,求取性慾的滿足。

尤其是一些達官貴人、富賈鄉紳,當兒子成長到了十五、六歲時,便亢替他挑選幾名女侍相陪,也可避免在成長中的兒子,會受到外界的引誘,踏入青樓淫窟,染上花柳病疾,不僅浪費家中錢財,並且還弄壞了身體,更嚴重的則是會斷了子嗣,從此絕子絕孫……

金玄白根本不瞭解當時的上流社會便是如此,整個制度的形成,完全是為了讓血脈姓氏能夠延續下去。

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不能生下一個兒子繼承家業宗祠,是件罪大極惡,無法饒恕的事。

故此,別說是達官貴人、巨賈鄉紳了,就連一個平民,最少也有一妻一妾,只有社會最低層的人,才會只娶一妻,甚至連娶妻能力都沒有,只得打光棍到底。

社會的變遷,時代的改變,都有特定的因素,一夫一妻的制度從西洋傳人,成為普世價值,然而離婚率之高也是駭人聽聞,可見這種制度仍有極大的缺點。

不過,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維繫,主要是為了下一代,實在不符合人性,人性是傾向雜交,男人多半嚮往一夫多妻。

然而諷刺的是,一夫多妻縱慾的結果,經常讓男子喪失生育的能力,因而沒有後代可以延續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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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七章求親之行

金玄白從未聽過「未娶妻,先納妾」這種說法,愣在當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朱天壽看到他的神情,禁不住放聲大笑,眾人也都隨之一笑。

張永道:「小舅,金侯爺一心苦練武功,與世隔絕久了,大概不明白當今的社會風氣便是如此,你得讓他花點時間,和官宦臣賈多加接觸,他才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當然,這是一定必要的!」朱天壽頷首道:「他即將成為本朝的武威侯,府邸中若無三、五十名女侍奴僕,豈不是讓人笑話?所以這幾名女子值多少身價,該花多少錢買下來,你趕快和宋知府去談一談,讓他派人和天香樓的主事打個商量,把這幾個人都買下來,將來送入侯府。」

張永點了點頭,正想答話,只見一個錦衣衛匆匆走了過來,揚目望去,只見蘇州知府宋登高和師爺羅奉文躬身站在廊邊,遠遠望向此處。

他笑了笑,道:「小舅,說曹操,曹操便到,宋登高那廝站在走廊裡,想必是來催促我們該動身了。」

朱天壽懶洋洋的望了遠處一眼,道:「賢弟,今天你徒兒訂婚下聘,我就不去了,改日他成親時,我一定到,呵,我得抽幾口煙,錢寧那廝又忙著定親,看來只有讓邵真人陪我羅!」

邵真人奉承地道:「朱大爺抽完煙,再練一會氣功,到了晚上又是龍精虎猛,可以修練陰陽雙修大法子。」

朱天壽站了起來,笑道:「賢弟,談到陰陽雙修大法,我想起來了,就從今晚開始,這幾個女子都歸你管,務必一晚一個,破了她們的身子,才可以饒了她們的性命,不然一切都不算數!」

金玄白幾乎目瞪口呆,不解地道:「大哥,這又是為什麼?」

朱天壽道:「無論是什麼女子,你只要破了她的身子,她的心才會向著你,不然隨時便會反叛你……」

他頓了下,又補了一句:「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你多學著點!」

看到金玄白一臉的疑惑,他笑著對張永道:「張永,仇鉞下聘的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了,記住,務必要讓整件事辦得風光,別失了我賢弟的面子!」

張永躬身道:「是的,小舅請放心。」

朱天壽揮了揮手,道:「賢弟,晚上見了!」

他跨開大步朝天香樓行去,邵真人向眾人打了個稽首,緊隨在朱天壽身後而去。

那名錦衣衛在園中見到朱天壽迎面而來,立刻跪了下去,俯首於地,不敢抬頭,直到來天壽和邵真人遠去,他才敢站了起來。

張永站起,目送朱天壽和邵真人遠去,拍了拍長袍,道:「公秉、八郎,你們忙了這些日子,也夠辛苦了,現在放你們三天假,每人發五百兩銀子犒賞,就住在樓裡面,如果要出去,就帶著你那批弟兄一起上街,嘿嘿,蘇州城裡好玩、好吃的地方可多著呢,夠你們痛痛快快的玩三天!」

勞公秉、於八郎兩人大喜,連忙跪下道謝,張永點了下頭,便算是還了禮,然後交待蔣弘武,發給同勞、於二人奔波辦事的錦衣衛上,每人五十兩的犒賞金,放假三天。

蔣弘武接受命令,領著勞公秉和於八郎往天香樓行去,到了迴廊之前,看到宋登高和羅師爺恭謹地站在廊邊,心念一動,把勞公秉和於八郎兩人介紹給宋登高認識。

宋登高這兩天見的大官多了,膽子比較大,一名錦衣街的鎮撫和千戶並沒嚇著他,只是滿臉含笑的向兩人躬身行禮,說了一大堆的奉承話。

蔣弘武把張永交待的事說了出來,宋登高一口承諾照辦,當下便交待羅師爺陪著勞公秉和於八郎兩人去安頓住所,以及發放賞銀之事。

蔣弘武見他極為爽快,笑道:「本官在多年之前,便曾聽過一句流傳在官場的傳言,不知宋知府聽過沒有?」

宋登高躬身道:「不知大人所言何事?下官願聞其詳。」

蔣弘武道:「那句話是這麼說的:」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知宋知府有沒有聽過?「

宋登高一怔:隨即滿臉惶恐地道:「大人明鑒,這都是好事之徒編來污蔑官家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相不相信,我心裡自有衡量,你放心好了。」蔣弘武望著緩步而來的金玄白等人,沉聲道:「宋知府,你的辦事能力很強,個性也很對我的味口,這回只要好好的攏絡住金侯爺和張公公,我保你三年之內便可擢升三級,只要你願意,不僅可以進入六部為官,並且還可外放各省,作為獨當一面的巡撫大人。」

宋登高喜不自禁,當場跪了下來,道:「承蒙大人栽培,下官蒙受恩寵,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只求盡此一生,能長相追隨大人左右,替大人效犬馬之勞,便已如願得償!」

蔣弘武笑著把他扶了起來,意味深長地道:「宋知府,記住你今天的話,站穩你的立場,千萬別做牆頭草!我保你榮華富貴,仕途順暢!」

宋登高受寵若驚,只覺自己多花費了數千兩銀子,竟有如此大的效果,比起以往要孝敬巡撫蔡大人,可說是件超值的投資。

他連聲應是,心裡一直回味著蔣弘武的那番話,陶醉不已,突然他想到了這句話裡有個突兀之處,禁不住暗吃一驚,小心翼翼地問道:「蔣大人,你剛才說金侯爺,是指的……」

蔣弘武笑道:「你不知道吧?張公公已上奏朝廷,請皇上降旨敕封金大俠為武威侯,再過兩天之後,聖旨到了,他便是堂堂正正的一位侯爺,以我的身份,還得恭恭敬敬的稱他一聲侯爺呢!」

宋登高嚇呆了,愣愣地望著穿行在花園裡,緩緩行來的金玄白、張永、諸葛明三人,好一會光景才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換上的是羨慕、驚喜之色。

他很清楚的明白,金玄白雖然武功高強,到底涉世未深,自己既然已經送了五千兩白銀,取得金玄白的好感,那麼今後只要再多下點本錢攏絡,一定可以得到對方的信任。

金玄白年紀輕輕便能封侯,說不定過幾年就可加官晉爵,榮升公爺,雖然本朝外姓不得封王,可是以金玄白和錦衣衛、東廠的關係之深,必是皇上身前的紅人無疑,自己只要把金侯爺的馬屁拍足,早晚水漲船高,可以進入六部為官,說不定可以干到尚書……

宋登高在瞬息之間,想了許多許多,種種美好的結果,讓他高興得渾身都顫抖起來,只覺心花朵朵開放,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喊了出來。

金玄白等三人一走進迴廊,宋登高立刻跪下,磕了個頭道:「下官宋登高,拜見金侯爺、張大人、諸葛大人金安。」

金玄白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把宋登高扶了起來,道:「宋大人,不必多禮。」

宋登高見到金侯爺親手挽扶自己,興奮得臉都脹紅了,顫聲道:「稟報金侯爺和兩位大人,時辰將至,請各位大人更衣換裝,準備動身。」

金玄白訝道:「還要換衣服啊?可惜我的衣服放在拙政園裡,沒有拿過來。」

宋登高躬身道:「侯爺不必操心,下官早已命人從拙政園取了四套新衣過來,只等候爺梳洗更衣便可動身。」

金玄白沒想到宋登高的辦事效率如此的高,誇獎了兩句,樂得宋登高呢股都顛了起來,一臉飄飄然的模樣。

他們隨著宋登高進入廳內,自有數名女侍領著他們到各自的房間去梳洗更衣。

金玄白換了一襲錦衣錦袍,足登絲履,頭戴高冠,照一照銅鏡,自己都覺得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他神采奕奕的走出了房門,只見田中春子和田中美黛子換了女侍的衣裙,垂手立在門邊,原來是接到服部玉子的命令,叫她們來探聽消息。

金玄白把朱天壽的條件說了出來,田中姐妹一陣錯愕,互望一眼之後,田中春子道:「少主,這件事要徵得玉子小姐同意才行,不然會有麻煩。」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我馬上要動身到木瀆鎮去,沒有時間多說了,你先把這幾封信札拿著,交給玉子,叫她等我回來以後再跟我碰面。」

他從懷裡取出何康白交給他的信札,遞給田中春子,然後附耳交待了她幾句話,這才跨開大步,走向宴客的大廳之中。

大廳裡面已經坐滿了人,除了浙江巡撫蔡子馨之外,布政使何庭禮、按察使洪亮、都指揮使王凱旋全都到齊了。

除外之外,張永、蔣弘武、諸葛明、錢寧都在場,全都在高談闊論。

而在牆角的兩張大椅上,李強和仇鉞兩人在宋登高知府的陪同下,如坐針氈,一身的不自在。

夾在這些高官之間,李強和仇鉞當然會覺得格格不入,很明顯的自卑感使得他們的動作都有些畏縮。

金玄白一走進廳內,張永首先便站了起來,鼓掌道:「哈哈,金侯爺這一身裝扮,真是氣宇軒昂,英姿勃發,不但把我們這些老頭子比了下去,連仇少俠的鋒頭都被壓下去了,真不知道今天是誰要去求親呢!」

他舌綻蓮花的說了一大串,惹得室內的官員全都起哄鼓掌,一時之間,奉承阿諛的話,充塞在廳內。

不過自巡撫蔡子馨以下的官員,全都面現詫異之色,顯然不明白才隔了沒多久,金玄白竟會成了一個「侯爺」,讓他們覺得莫名其妙。

可是官場裡的事,實在說不準,飽讀詩書的大儒往往不受重用,而諂諛無才的小人卻身居高位,是屢見不鮮的事。

尤其從劉瑾掌握朝政大權之後,官場風雲變幻,更加地難測,有人平步青雲,也有人驟而被打入大牢,可以說在朝為官者,人人都兢兢業業,惶惶終日。

所以金玄白從一介武人,驟而變成侯爺,蔡子馨等數位官員雖覺奇怪,卻無人敢開口詢問,只是一味的湊熱鬧。

仇鉞不知道侯爺是個什麼官,倒也沒什麼表情,李強在社會的低層打滾了幾十年,見聞廣博,自然知道這侯爺是朝廷的一種爵位,可能比浙江巡撫還要大,故此心中駭異,更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大家一陣寒暄之後,張永也沒多囉嗦,立刻吩咐宋登高傳令出發。

在一千官員魚貫出廳之際,錢寧湊到金玄白身邊,塞了兩張銀票給他,悄悄地表示,這三千兩銀票是周大富托自己轉交的。

金玄白莫名其妙的又拿了周大富的三千兩銀子,忍不住細問端詳,錢寧大略地說了經過情形,金玄白才知道周大富離開松鶴樓之後,立刻找上衙門的羅師爺打聽金玄白的來歷。

當時正好碰上錢寧帶著花三和花牡丹父女倆上街再度購物而回,花三是木瀆鎮的船戶,自然認得當地首富,於是,恭恭敬敬的跟周大富行了個禮,急著把去年在周大富開設的油行裡賒欠的七錢銀子還給他。

花三的這個舉動,是帶著一種炫耀的味道,本來周大富還沒把花三當一回事,可是當他得知這個又窮又老的船夫生下的閨女,竟然被錦衣衛的大人看中,要下聘娶回北京,立刻便動上了腦筋。

由於花三住在河邊的一間破茅屋裡,環境髒亂,難以留步,錢寧為了面子,便把他們父女帶到拙政園去暫住,一面陪他們採買嫁妝,一面托羅師爺找房子準備替他們父女搬家。

周大富從羅師爺之處得知此事,立刻便拉攏花三、當場在羅師爺的見證下,收了花牡丹做乾女兒,並且將位於山塘大街富貴園不遠的一座佔地五畝多的百花園贈給乾女兒,當下便派家丁僱車替花氏父女搬家,僅用了一個多時辰,便已全部辦妥。

周大富旁敲側擊的打聽金玄白的來歷,以及他和仇鉞之間的關係,錢寧全都一一告知,周大富這時才知道金玄白之言句句詳實,果真黃昏之前,浙江巡撫以下,三司大人和蘇州知府,錦衣街和東廠高官都會陪著金玄白登臨富貴園,替仇鉞下聘。

周大富當下既驚慌,又興奮,一面派遣手下的奴僕到他所經營的絲織機房、油行、雜糧行、押當鋪、錢莊徵調二百名工人到木瀆鎮去幫忙,一面從錢莊取出三萬兩銀票,當場送給了羅師爺一千兩,錢寧五千兩。

除此之外,他還交給錢寧一萬兩銀票,托錢寧上下打點,務必讓錦衣衛和東廠的所有人都拿到好處。

尤其是金玄白那裡,周大富再三交待,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金侯爺,請錢寧要多多美言幾句,務必讓金玄白釋懷。

錢寧平白的得了個乾岳父,又拿了那麼多的好處,當然一口便答應,並且還向周大富拍胸脯擔保,金玄白一定會盡棄前嫌。

等到周大富離開之後,錢寧向羅師爺打探來歷,才知這個其貌不揚的胖子,是木瀆鎮的首富,經營的副業極多,手下僱傭的工人超過三千人。

須知蘇州是朝代絲織業的中心,一個機房裡,機工便分為織工,絡工、拽工、牽經工四種,除此之外,還有運經、刷邊、接頭、執扣等工人,每個工人都具有專門的技術,進行分工合作的程度作業,僅是一間機房,工人便有數十人,周大富擁有十幾個機房,所僱用的工人可想而知了。

除此之外,一間汕行從搾油到出售,流程雖短?可是用的操杵搾油的了夫,最少也有四、五十人之多。

而開設雜糧行,無論是輾米、搬運等流程,處處都需要大批人工,才能從生產到販賣的整個流程中樽節成本,獲取高利。

當錢寧獲悉自己竟然好運連連,莫名其妙的認了個大富翁做乾岳父,不但花牡丹的嫁妾有了著落,並且還落下一幢庭園,數千兩銀子,直樂得他心花朵朵開放,認為自己挑了花牡丹為妻,是件幸運的選擇,人未進門,便已旺夫,將來若是娶進了門,定然陞官發財,不在話下。

他完全遵照周大富的吩咐,大慷他人之慨,除了替金玄白留下三千兩之外,其他的七千兩,分給了蔣弘武、諸葛明各一千兩,范銅、陳南水等四位將軍各五百兩,其他的校尉,按人頭計,每人二十丙,甚至連剛剛趕到的鎮撫勞公秉、千戶於八郎也都糊里糊塗的各得三百兩銀票。

不到兩個時辰,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員,全都知道錢寧的未過門妻子是木瀆鎮首富的女兒,全都忘了周大富的女兒是周瑛華,而不是花牡丹。

金玄白弄清楚了整件事,幾乎有些哭笑不得,他把仇鉞和李強叫到身邊,把錢寧如今的身份介紹給兩人,當仇鉞獲知自己和錦衣衛的千戶成了親戚,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金玄白把三千兩的銀票交給李強,囑咐他退出堂口,把手下的娼館和賭場交由過山虎陳明義去經營,從此全盆洗手,用這三千兩銀子作本錢,經營一門正當生意,陪看妹妹共度餘生。

李強聽得眼眶一紅,心情激動之下,在天香樓的大門口,當場便跪了下來,仇鉞一見舅父下跪,也跟著下跪,讓忙亂中的眾人為之側目。

雙方拉扯了好一會,金玄白才勸住李強,不過讓李強口口聲聲的稱他是仇鉞的再生父母,倒讓他感到有幾分不自在。

張永為了給足金玄白的面子、特別下令都指揮使從軍方和驛所調來了五十匹駿馬,除了金玄白、蔣弘武、諸葛明、錢寧、李強、仇鈸、王凱旋和四名錦衣衛將軍騎馬之外,其他的馬匹都由錦衣衛校尉們使用。

馬隊開頭,中間則是張永、蔡子馨、何庭禮、洪亮、宋登高等人坐的大轎,轎後隨行的五十名衙役,則由許麒帶領殿後,浩浩蕩蕩的向著木瀆鎮而去。

這一行隊伍雖沒有鑼鼓開道,但是駿馬前行,官轎居中,衙役步行在後護衛,聲勢也夠嚇人的,引起路人側目而視,議論紛紛。

酉時剛過,馬隊已進入木瀆鎮,金玄白只見街道兩側擺放著無數的香案,一路延伸出去,路連的百姓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排成兩列而立,遠遠見到馬隊到來,便都點燃了香案上的燭火,跪成一地。

蹄聲清脆地敲擊在石板路上,李強和仇鉞的心跳聲似乎比蹄聲尤要大得多,他們這一輩子何曾見過這等盛大的場面,雖是披紅掛綠的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臉色卻是蒼白一片,肌肉緊繃,幾乎連頭都不敢拾起來。

仇鉞一直住在木瀆鎮,由於出身寒微,根本沒有人在意他,而李強雖是住在城裡,每月也最少會回來個四、五趟,因為他混跡黑道,也不為木瀆鎮的善良百姓所喜,故此從未見過什麼好臉色。

如今,眼看跪倒了一大片黑壓壓的人,路邊還擺著數不清的香案,就像迎接聖駕一樣的恭迎他們的來到,怎不使得他們不為之激動?

金玄白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場面,似乎周大富把整個木瀆鎮的居民都動員起來了,路邊的人群一路延伸出去,把整條山塘街都幾乎塞滿,香案每隔三步就擺放一座,迤延出去,遠達一里之外,真是壯觀之極。

馬隊過了永安橋,水流仍自潺潺從橋下流過,金玄白騎在馬上,望著兩側跪著的一片人群,想起不久前在此地過伏的情況,恍如做了個夢一樣。

馬隊一路前行,將到鷺飛橋之際,但見橋上搭起了竹架彩睥,一連有十數座之多,從橋邊西側延續下去,直到富貴園之前。

那些竹架搭的牌樓上全都懸掛大紅的綢布,高達二丈有餘,可是紅布上粘貼的幾個烏黑大字卻看得清清楚楚,醒目之極。

尤其是橋頂搭的第一座牌樓,更是高大雄偉、紅布上的大字也格外的巨大,而裹纏在竹架上的五色綵帶也不時隨風拂動,讓人為之目眩,金玄白首先便看到牌樓上的幾個大字:恭迎金侯爺大駕光臨,禁不住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蔣弘武跟他同行,一見牌樓上的大字,當下大笑道:「金侯爺,這周大富還真有點手段,不但發動了木瀆鎮的百姓,擺出這種盛大的場面,並且連我們來些什麼人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金玄白回頭看了錢寧一眼,道:「還不是錢寧搞的鬼!他收了周大富的銀子,把我們要來的人官銜都弄得明明白白。」

他策馬上橋,笑道:「不過這位周大富也的確不簡單,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擺出這種場面,真不簡單。」

李強在後面插了句嘴道:「據說周大富的上一代是販賣私鹽起家的,後來發了財,又涉足絲織業、錢莊、當鋪、油行、糧行,所以不到四十年光景,便累積了巨大的財富,成了木瀆鎮的首富鄉紳。」

蔣弘武冷笑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難怪他在這兩個時辰,能擺出如此盛大的場面,看來我只收他那麼點銀子,是便宜他了!」

他們邊說邊行,下了橋之後,橫在面前的便是第二座牌樓,上面幾個字則是「恭迎浙江巡撫蔡大人光臨」,隨著馬隊一路過去,牌樓上陸續出現何庭禮、洪亮、王凱旋、蔣弘武、宋登高等人的名字和官街。

只不過張永和錢寧兩人的姓名不在其上,顯然錢寧縱然收了周大富的五千兩銀子,也不敢把張永的身份洩漏出去。

縱然如此,小小的木瀆鎮,驟然之間出現這麼多的大官,連一省的巡撫和三司大人以及蘇州知府都親自光臨,的確是木瀆鎮自從宋代名臣范仲淹出現後,第一次發生的大事。

難怪整個木瀆鎮都為之騷動,全都扶老攜幼的出來看熱鬧,至於那些香案,則是周大富和做鎮長的弟弟周大貴一起合作,才能在短短的一個時辰裡,發動居民擺設出來的。

周大富給予擺放香案者的好處不少,非但可以事後領取一個香案發一斗米、二斤油的酬勞,並且可以參與晚上的宴客,全家老小一齊上桌吃飯。

能夠被周大富兄弟倆邀請上桌,和巡撫、知府等官員一齊吃飯,便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更何況只要擺個香案就能領到一斗米、二斤油,那就更划算了。

故此家家戶戶,就算是稍有身價的士紳,都紛紛搬出家裡的桌子,放在路邊擺起香案來。

馬隊一邊鷺飛橋,向西側的小路拐去,但見路邊兩側的松樹上懸燈結綵,一路延伸到底,遠處隱隱傳來喧天的鑼鼓聲,一片喜氣洋洋。

這條路上倒沒有香案,只是每隔數尺便站著一名身穿藏青色布衣、身披紅帶的壯漢,他們見到馬隊進入,全都紛紛跪倒在路邊兩側,不敢抬頭。

這些人是油行的搾工和富貴園裡的家丁、護院,個個身體健壯,站在路邊,防的便是閒人闖入,打擾了喜事的進行。

金玄白騎在馬上,笑道:「周大富這回可下足了本錢,擺出這種陣仗,大概是生平頭一遭吧!」

蔣弘武左右顧盼了一下,道:「豈只是他生平頭一遭,恐怕整個木瀆鎮,也是開鎮以來頭一遭,嘿嘿!他做夢都可能沒想到,會有侯爺登門,巡撫和三司大人相陪,若不好好的巴結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這番好運?」

言談之間,但見路底出現一座園林,園門大開,粉牆兩側架設兩座木台,台上眾著數十名敲鑼打鼓,吹著哨吶、喇叭的樂工,正賣力的吹奏著。

敞開的園門之前,周氏兄弟率同地方鄉紳父老,一字排開,遠遠看到馬隊,立刻便跪倒於地:恭迎貴賓。

金玄白等人下了馬,向著大門行去、自有錦衣衛把馬迫到園邊的空地拴好,接著轎隊也在門前停了下來,張永、蔡子馨等官員陸續下了轎,而那些隨後的衙役則分列兩旁、嚴密戒護。

周氏兄弟率同眾鄉紳跪拜,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才詖錢寧扶著站了起來,這時園裡響起一陣爆竹聲,舞獅者操開獅陣,在園裡迂迴地舞動著,正是江南過年喜慶時的祥獅獻瑞。

周大富紅光滿面,喜氣洋洋的在錢寧的引見下,拜見了登門的諸位大人,周大貴也是興奮得渾身肥肉在哆嗦,至於那些地方父老鄉紳們,更因一下子見到這麼多的大官,而樂得合不攏嘴,都覺得沾了周大富的光,榮耀無比,畢生難忘。

寒暄完了之後,金玄白等人全被請到大廳坐下,奴僕奉完茶之後,仇絨和錢寧兩人下聘的聘禮全都被抬進屋裡,羅師爺權充媒人,將兩人的生辰八字遞交給坐在堂上的周大富夫婦。

本來按照禮數,花三需要在場,可是他一聽要來這麼多的大官,嚇得腿都軟了,勉強由周家的僕人替他換上新衣,卻在鞭炮聲一響之後,嚇得他尿濕了褲子。

周大富見他實在上不了檯面,只得充當周瑛華和花牡丹的家長,接受兩位男方的聘禮。

下聘的儀式按照當地的習俗進行,繁文褥節弄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完事,於是周府大擺宴席,光是屋裡就擺了三十多桌。

除此之外,百花園也擺了二十多桌,供應錦衣衛校尉和衙門差人輪流食用,陪客全是木瀆鎮的鄉紳和周大富平日生意往來的客戶。

至於他稍為親近的朋友和親戚,當然都留在富貴園裡,能夠跟巡撫等官員坐在同一席上的,除了周氏兄弟之外,只有他兩個年高八十的舅舅了。

酒過三巡之後,周大富趁著眾人喝得高興,囑管家取來文房四寶,拜請諸位大人留下墨寶,以作傳家之寶,永世流傳下去。

經過一番推辭之後,每一位大人,連同金玄白在內,都留下了一幅字,作為記念,這裡面,每一位大人都在寫好字之後用了印,唯獨金玄白只有具名。

周大富唯恐留下終身遺憾,於是派出三名家僕趕往街上,找了三名刻印工匠,攜帶上好的印石和工具,然後回到富貴園來,當場替金玄白刻了兩套印鑒。

這三名刻印的匠人雖非什麼金石名家,不過巡撫蔡子馨的字寫得極好,工整的寫下「神槍武威侯金玄白」幾個蒼勁篆字,刻出來的印章果真氣勢不凡。

金玄白用完印後,看著自己生平第一次擁有的印章,心中頗為高興,詢問過刻印工匠,才知道其中兩個印章是用的象牙,另外兩個章則是雞血石。

他也分不清楚印材的好壞,高高興興的收入囊中,倒也沒計較那神槍武威侯的頭銜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替仇鉞完成了心願,就已心滿意足了。

想一想,這對苦命的鴛鴦,飽經折磨和阻礙,差點便相約殉情,如今卻能在自己的幫助下,共結鴛盟,真是一件極為美好的事。

從仇鉞幸福的臉上,他又想到了江百韜和楊小鵑這對情侶,望著滿屋高懸的大紅燈籠,他暗暗替在遠處的這對情侶祝禱著,希望他們也能同樣的幸福。

喧鬧的酒宴繼續進行著,不斷的有鄰桌的客人過來敬酒,根據周大富的介紹,那些人有許多來自蘇州城裡,都是一些巨賈名商,不過他一個都沒聽過,也都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不過宋登高對這些人頗為熟悉,不時跟身邊坐著的布政使何庭禮介紹這些人的來歷和身價,而那些巨賈名商也擺著張笑臉,說出連串的諂諛之詞,連什麼「皇恩浩蕩」、「政通人和」都用上了。

金玄白雖然聽了有些刺耳,不過何庭禮、洪亮和蔡子馨卻極為受用,尤其是席上還有張永在座,他們更是覺得高興,不時誇獎宋登高為官公正清廉,在他治理之下,蘇州物寧民康、百姓安樂。

當然,宋登高也樂得趁機大拍馬屁,把巡撫蔡子馨捧成了當代名臣,三司大人更是愛民如子的好官。

金玄白聽到後來,整個喝酒的情緒都沒了,他拉了拉諸葛明道:「老哥,我們該走了。」

諸葛明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臉孔脹得通紅,一聽金玄白提醒,立刻想起要抓千里無影的事,於是向張永報告一下,這才向席上眾人舉杯告了個罪。

周大富一聽金玄白要和諸葛明提前離席,當然多加挽留,不過當諸葛明表明有要事待辦之後,周大富不敢勉強,親自送他們倆走出大廳。

按照周大富的打算,還要送他們兩個到富貴園大門外,不過諸葛明堅持留步,周大富才在大廳門口,跪下目送二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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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八章千里無影

夜風清涼如水,金玄白深深的吸了口沁涼的空氣,只覺胸臆間的鬱悶盡去,舒暢許多。

園中植有許多松樹,隨著夜風吹過,傳來陣陣的松濤,走在掛滿大紅燈籠的青石路上,有種如詩如夢的感覺。

可是一出園門,金玄白的一縷幽思便被陣陣喧鬧聲打斷,揚目望去,但見園門兩側,除了左邊的粉牆外,停著的官轎和駿馬沒有變動,右邊的一塊廣闊的空地,擺了三十多桌的酒席,酒客一面吃飯喝酒,一面高聲喧鬧,更有人乘興劃著酒拳。

諸葛明找了一名錦衣衛,命他牽兩匹馬過來,於是偕同金玄白一起騎馬而行。

出了小路,到達大街之上,金玄白竟然發現街道兩側全都擺滿酒席,席上人頭晃動,在燭光燈影之下,傳來陣陣嘩叫嘻笑之聲,一眼望去,竟無盡頭。

諸葛明雖然見過不少世面,卻也被這種壯觀的情形嚇了一跳,吸了口冷氣,道:「他奶奶的,這周大富可真是大手筆,只不過收個聘,竟然大擺流水席,把大半個木瀆鎮的居民都請來了,不愧是大富人家。」

金玄白看到這種盛況,也是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老哥,照這種情形看來,起碼得一千多桌吧?」

「只多不少!」諸葛明揚目遠眺,笑道:「由此可見周大富財力雄厚,果然不愧是木瀆鎮的首富。」

兩人邊馳邊談,直到過了范仲淹的記念碑樓之後,才沒有看到路邊擺的酒席。

金玄白騎在馬上暗暗的盤算了一下,就以一桌酒席花費五兩銀子來算,周大富擺下這一千多桌的流水席,恐怕最少也得花費七、八千兩。

若再加上搭建牌樓、懸燈結綵、鑼鼓獅陣,恐怕全部的開銷,最少也在一萬兩銀子以上。

他心裡雖被周大富的大手筆所驚,卻也替仇鉞擔起心來,不知他將來和岳家相處,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他把心裡的憂慮說了出來,諸葛明笑道:「你替他擔什麼心?仇鉞有你做靠山,進入軍中,最少也得干個百戶,如果立了功,一年之內升千戶也不成問題,要不了五年,他就可做上指揮使,甚至於總兵……」

金玄白頷首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諸葛明道:「官場裡就是這麼回事?難道你沒聽過『朝中無人莫做官』這句古話嗎?只要有靠山,就連一個馬伕、轎夫都可以做詩郎、將軍。」

金玄白訝道:「真有這種事?難道朝廷沒有制度嗎?」

諸葛明道:「朝綱、制度是一定要有的,不過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前門走不通,可以走後門,只要有靠山,就可以超越制度,破格拔擢,美其名曰是提拔人才,實則是任用親信,有何不可?」

他看到金玄白沉吟不語,忖道:「你對朝廷毫無寸功,能夠被皇上親口封為武威侯,還不是破壞制度?這種平步青雲的事,大概百萬人中也找不出一個,仇鉞就算做到千戶,又有什麼對不起?」

他見到金玄白沉思不語,敞聲笑道:「金侯爺,不必多想了,這種事屢見不鮮,毫不稀奇,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之後,也會有同樣的事發生。」

他們騎在馬上邊馳邊談,很快便進了城。

城中遊人如織,街上的差人不時巡行,顯然沒因知府的離城而稍有怠忽。

金玄白回到了天香樓,遠遠便看到田中春子拿著一把蒲扇坐在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守衛的差人閒聊。

他下了馬,和諸葛明約好會面的時辰,立刻便隨著田中春子行去。

一路之上,田中春子告訴他,服部玉子已完全遵照他的吩咐把事情辦妥,經過一番詢問之後,抓來的東海海盜二十一人當中,除了翻江虎陳豹之外,另一名負責談判的頭目綽號賽諸葛,是羅龍武的親信。

賽諸葛項彪此番前來,不僅帶著羅龍武的親筆信函,並且還帶著十顆從霹靂堂買來的十顆混元霹靂、希望能與神刀門主程烈,集賢堡主程震遠一齊行動,攻進太湖水寨,取得主控權。

由於金玄白的辦法是要以東海海盜陳豹等人,代替千里無影,服部玉子鑒於他要將所有的人殺死,難以取信諸葛明,於是一方面找到楚花鈴,把整件事相告,取得她的合作,另一方面則挑了五個海盜,讓他們服下伊賀流秘製的藥物,讓他們在渾沌不清的狀況下,接受催眠般的暗示,希望他們能記取一些特定的資料。

楚花鈴對於金玄白替她暗中脫罪的行動,起初極為錯愕,後來卻感動得哭了出來,為了讓整個行動看來更加真實,於是她又回去客棧一趟。

當她回來之後,帶來了楚氏兄弟以千里無影的身份作案時的夜行衣和蒙面頭套,另外還有幾對沒賣掉的耳環和三付項鏈、四根金釵。

服部玉子相信憑著這些東西,儘管時間短促,藥效有限,那些海盜也記不住太多強灌進腦袋的資料,諸葛明也不會有所懷疑。

金玄白對於伊賀流能憑著藥物,改變一個人的記憶之事,感到好奇不已,不斷加以詢問。

經過田中春子的解說,金玄白才瞭解伊賀流這種秘藥原無是用來逼供的。以前,當他們捉住了頑強的敵人,無法使之招供時,便以毒刑配合藥物,摧毀敵人的意志,讓他在渾噩之際,把所知之事全盤托出。

可是有一次卻無意中發現,在刑求之際,問話者所說的話,同樣地被刑求的人全部的記住了,於是這種藥物往往又用於派出去的奸細身上,如此便不會洩漏出所知的秘密。

金玄白聽了嘖嘖稱奇,問道:「田春,照你的說法,這種人腦筋清楚,非要受到毒刑逼供時,才會在半昏迷的狀況中說出被灌輸進腦的一些資料?」

田中春子點頭道:「不錯,就是這樣,可是那要經過長時間的施用藥物,最少也得三天,才會完全有用,如今時間不夠,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金玄白想了下問道:「田春,據你所知,一個人的心志被摧毀,完全服從施刑人的命令,到底是由於藥物所致,亦或是身體上的強烈痛苦所導致?」

田中春子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大概玉子小姐會比較清楚吧!」

他們邊說邊行,從隱藏在假山後的一條地道進入,走了半盞茶的光景,來到一間寬敞的大屋之中。

當他從一座巨大的屏風後出現時,聚在一起喝茶閒聊的服部玉子首先便發出一聲歡呼:「相公,你總算回來了。」

金玄白大步走了過去,只見何玉馥、秋詩鳳、楚花鈴全都站了起來,笑臉相迎,一時之間笑靨朵朵如花朵綻放,讓人眼前為之一亮。

他坐在桌邊,吁了一口氣道:「酒喝太多了,口有點渴!」

站在服部玉子身後的田中美黛子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替金玄白倒杯茶,卻被楚花鈴一手攔住,道:「田黛,讓我來。」

她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著走到金玄白身邊,低聲道:「金大……哥,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這一杯茶不成敬意,權當小妹向你賠罪。」

金玄白接過茶杯,笑道:「賠什麼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他喝乾了杯中的茶水,繼續道:「千里無影多年來沒有失手被擒,只是僥倖而已,並非你們的本事有多大,東廠無奈你何,只因為朝中爭權奪利,錦衣衛、東廠、西廠又相互牽制所致,故而一直沒有拿出全力對付你們。」

楚花鈴頷首道:「大哥所言極是,剛剛傅姐姐也把全部的情形告訴小妹了,我這才明白你的苦心。」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道:「大哥,我要替我兩位兄弟的無禮,向你致歉……」

服部玉子笑道:「唉!楚妹妹,還要致什麼歉?大家都是一家人,什麼事都可以原諒。」

金玄白目光一閃,問道:「你是不是把那件事說了出來?」

服部玉子笑道:「這種事當然要由相公親自向楚老夫人稟告,我怎能搶你的鋒頭?」

金玄白吁了一口氣,只見何玉馥和秋詩鳳全都笑咪咪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問道:「兩位女俠,什麼事這樣好笑?」

何玉馥和秋詩鳳對望一眼,笑道:「恭喜我們的金大俠,今天晚上要納妾了,喜事當頭,還不值得慶賀嗎?」

秋詩鳳也笑著道:「大哥你如今做了侯爺,一口氣又納了七、八個小妾,應該高興才對。」

金玄白脹紅著臉,道:「這是朱大哥出的餿主意,我可沒有答應。」

楚花鈴掩唇一笑,道:「大哥真是艷福不淺,有了這幾位如花似玉的大嫂,卻又一口氣納了那麼多小妾,說出去只怕沒人肯相信呢!」

金玄白抓了抓頭,道:「我可沒這個意願……」

服部玉子道:「相公,為了救那幾個丫頭的性命,你就勉為其難吧!目前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錦衣衛的人。」

金玄白道:「可是……」

服部玉子笑道:「你先答應他們嘛,又不是要你真的跟白蓮她們同房,難道朱大爺真的這樣無聊,要在旁邊看著你做那檔子事嗎?」

金玄白恍然大悟,笑道:「說的也是,他總不能看著我做那件事,我們來個瞞天過海也無妨。」

服部玉子道:「相公,話雖這麼說,萬一朱大爺派人在門口守著怎麼辦?」

金玄白一愣,道:「對呀,萬一他來這麼一手,我該怎麼辦?」

服部玉子道:「關於這點,我和兩位妹妹商量好了,今晚如果朱大爺要逼你,我們三人就抽籤決定,誰抽中了,就由誰陪你。」

金玄白望著何玉馥和秋詩鳳,但見她們秀靨微紅,羞意上臉,眼波流轉,春色浮現,顯然已做了決定。

服部玉子道:「我們是正妻,妻子未娶就先納妾,總是有些說不過去吧!」

金玄白搖頭道:「這樣太委屈你們了,我不幹,如果朱大哥派人在房外監聽,我們就另謀他途。」

室內眾女聽了他這番話,齊都一愣,金玄白解釋道:「我為了救冰兒,不得已才破了她的貞操,如今絕不能再做同樣的事?總該堂堂正正的迎娶你們,才不會愧對你們。」

他把帶著仇鉞到富貴園下聘的事說了出來,眾女聽到周大富大擺流水席,幾乎把木瀆鎮全鎮的人都請來吃飯,全都發出羨慕的讚歎聲。

楚花鈴幽幽地道:「我成親的時候,只要有二十桌客人,就很滿意了,絕不敢奢想要五十桌,沒想到周姑娘僅是訂個婚,便有這等盛大的場面,真是聞所未聞。」

服部玉子笑道:「花鈴妹妹,我敢跟你保證,以後你成親的時候,最少也有三、四百桌的客人,而且這些賀客都是朝廷的高官顯要,說不定連當今的皇上都會降旨賀喜。」

楚花鈴嚇了一跳,紅著臉道:「哪有這種事?傅姑娘,你別蒙我了!」

服部玉子和何玉馥,秋詩鳳相視而笑,惹得田中姐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楚花鈴見她們神色詭異,輕輕咬了咬紅唇,問道:「傅姐姐,你的意思是那位朱公子是官家子弟,王府後人,對嗎?」

服部玉子等眾女一齊大笑,連金玄白都覺得好笑,點頭道:「朱公子溫文儒雅,的確是王族之後,不過……」

服部玉子怕他說出真相,連忙道:「相公,我們姐妹喜歡像你這種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可是花鈴妹妹卻喜歡溫文儒雅的書生,你不要打破她的夢想好嗎?」

何玉馥點頭道:「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誰都不能勉強的。」

金玄白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道:「玉馥說得對,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就算有父母之命,若是不心甘情願,婚姻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服部玉子、何玉馥、秋詩鳳全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唯獨楚花鈴還沒弄懂,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望著他,似乎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

金玄白苦笑了一下,問道:「楚姑娘,你見過朱公子了?」

楚花鈴搖了搖頭,服部玉子道:「朱公子和江姑娘陪著唐解元到城裡去訪友……」

她瞟了何玉馥一眼,道:「這都得怪玉馥妹妹多嘴,見到唐解元的時候,提起了在松鶴樓裡遇到文徵明的事,所以朱公子便逼著唐解元去找文徵明……」

金玄白道:「這很好啊!唐,祝,文,周是江南四大才子,他們見個面,吟詩作對一番,倒也暢快。」

服部玉子笑道:「相公,你是不是吃唐伯虎的醋?不然怎會這麼酸?」

「胡說!我吃他的醋做什麼?我是怕以後無法收拾,唐伯虎的腦袋會被砍掉!」金玄白站了起來,道:「你既然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去找諸葛老哥,無動身了。」

服部玉子道:「相公你放心去吧!妾身會帶人把翻江虎陳豹等五個人送到集資齋去,不過那賽諸葛項彪需要留下來,將來還得靠他對付羅龍文兄弟呢!」

金玄白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他朝服部玉子等三人抱拳行了個禮,轉身走去,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道:「田春,你先陪我去擦把臉,換套衣服,再動身也不遲。」

見到服部玉子等四女全都含笑望著自己,金玄白抓了抓頭,坦誠地道:「說老實話,這裡的房間太多了,我根本弄不清楚睡在哪一間,甚至連路都不認得。」

服部玉子噗嗤一笑,吩咐道:「田春、田黛,你們陪著少主去換衣服,並且替他準備一盆井水,讓他擦個臉清醒一下。」

田中春子和田中美黛子應了一聲:隨著金玄白走出房去。

臨出門的時候,他聽到屋裡的幾個女子在竊竊而笑,服部玉子低聲道:「我們的相公是武學奇才,武功高得不得了?可是碰到生活上的瑣碎事情就沒轍了,尤其是個大路癡,走過幾趟都還不記得路。」

秋詩鳳笑道:「傅姐,我就是喜歡他這種傻傻的模樣,尤其是他抓腦袋的樣子,更像個孩子似的。」

何玉馥也笑道:「這叫『大事精明,小事糊塗』,楚妹妹,你若是和我們相公多處一陣子,也會愛上他的。」

金玄白沒有聽到楚花鈴的話,行走之際,只覺胸中充滿著一股幸福的感覺,忖道:「如果冰兒在此,就更圓滿了,我這一生,只要有她們四人相陪,就已足夠,其他什麼薛婷婷、歐陽念玨、楚花鈴不想嫁我,又有什麼關係?妻室太多,反而麻煩!」

他隨著田中姐妹繞著迴廊,跨過小院,到達一問大房,田中春子領著他進入內室,打開五斗大櫃,道:「少主,這裡是齊姑娘替你在翔泰大布莊買的三十套衣服,還有婢子奉命買的三十雙鞋子,你自己挑著穿吧,婢子替你去打盆水來。」

金玄白望著那些衣服和鞋履,心裡想起了那天隨齊冰兒進入翔泰大布莊的情景,幾乎人都癡了,伸手撫摸著平滑的緞面綢衫,似覺撫摸著齊冰兒的肌膚。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恍惚中覺得齊冰兒似乎從身後出現,摟住了自己的背,把整個身軀貼了上來,那火熱的胴體,凹凸有致,越貼越緊,讓他心神有些迷亂。

接著,雙臂從他身後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環抱著他,越箍越緊,似乎要鑽進他的身體內一樣。

金玄白悚然一驚,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抓住了抱在腰上的一雙玉手,緩緩拉了開來,只聽田中美黛子在身後道:「少主,我好喜歡你,你讓我多抱一下嘛!」

金玄白轉過身來,凝視著田中美黛子的臉孔,低聲道:「田黛!你怎麼啦?」

田中美黛子癡癡地望著他,道:「少主,我喜歡你,今天晚上,如果你要了白蓮或黃鶯他們,也一併要了我吧!」

面對田中美黛子的再一度示愛,金玄白心裡都有些慌了,不知該如何解說,才能不傷害這個少女的心,一時之間,難以開口。

田中美黛子道:「少主,奴婢自信不比她們長得醜,而且……」

她的話被端著水盆入室的田中春子打斷:「而且什麼?美黛子,你敢違反玉子小姐的命令,難道不要命了?」

田中美黛子全身一顫,趕緊退回原地,臉孔脹得通紅,僅叫了一聲「姐姐」便垂下頭來。

田中春子把水盆放好,叱道:「出去,站在門口等著,別妨礙少主換衣服。」

田中美黛子受到叱責,不敢多言,向金玄白襝衽行了一禮,便急急走出內室。

田中春子一面扭著手巾把,一面道:「少主,請你原諒奴婢管教不嚴,以致讓美黛子冒犯了你。」

金玄白擦了把臉,低聲道:「田春,你知道我的情形,其實我不是個貪慾主人,也不會見一個愛一個,我是不得已,才娶了這麼多的妻室,拈花惹草的事,我也根本不會,至於那什麼白蓮、黃鶯的幾個女子,我連她們長得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怎會……」

他搖了搖頭,道:「總之,你轉告田黛,如果將來我要納妾,一定會把你們姐妹考慮進去,否則,你就稟報玉子,讓她安排把田黛嫁給他人吧!」

田中春子驚喜地趴伏在地,磕了個頭,道:「奴婢謝謝少主的體恤,決定要和美黛子侍候少主一生。」

金玄白把田中春子從地上拉了起來,道:「田春,我看那犬大郎人還不錯,你何不替他和田黛撮和一下,讓她嫁給犬太郎?」

田中春子道:「犬太郎雖然不差,可是奴婢知道美黛子的一顆心,完全放在少主身上,絕不會看上他,唉!這種事誰知道?只有慢慢再說了。」

她從櫃裡挑出一套黑色勁裝,道:「少主,你晚上要到集寶齋辦事,還是這套勁裝比較適合,來!奴婢幫你更衣換裝。」

金玄白沒有拒絕,在田中春子的服侍下,換好了全新的一襲黑色勁裝,然後又在田中春子的堅持下,替他解開長髮,好好的梳了個頭,換了個英雄頭巾,這才煥然一新的出了大廳。

田中美黛子垂著頭,默然的站在大門邊,兩手不停的撥動腰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田中春子走到她身邊,嘰嘰呱呱的說了幾句話,讓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俏麗的臉龐上也開始浮現兩顆笑渦。

她朝著金玄白檢衽行了一禮,道:「謝謝少主,奴婢就算等你十年、二十年都會等下去。」

金玄白苦笑了下,揮了揮手,道:「田春,你帶我回天香樓去吧!我要找諸葛老哥。」

田中美黛子也不計較金玄白沒答自己的話,靈動的雙眼深深地凝視了金玄白一下,然後像只小鳥樣的,又蹦又跳的走了。

田中春子也沒解釋跟田中美黛子說了什麼,領著金玄白沿著原路回到天香樓,這才轉身離去。

金玄白找到諸葛明之後,見他已經換好勁裝,於是兩人不再多言,出了天香樓,登上門前的馬車。

兩輛馬車,駕車的人依舊是老沈和老孟,此外還有八名佩刀的大漢,他們躬身目送金玄白和諸葛明上了第一輛馬車,這才陸續進入第二輛馬車裡。

諸葛明坐定之後,道:「侯爺,褚氏兄弟帶著三十二個人已經埋伏在珍寶齋裡,承泰和承中此刻也都換上店夥計的衣服,守在集寶齋,這八個人就交給他們帶著,守在前後門和大廳一帶,只留你一個人在庫房,如果抓到了千里無影,你只要打個招呼,他們就會過來綁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取出繪好的地圖,把長白雙鶴和八名東廠番子埋伏的位置,就著車廂裡一盞燈籠的微光,向金玄白解釋清楚。

金玄白見到圖上所標示的位置,發現前門和天井,大廳有六人,後門和柴房則埋伏著四人,寶庫附近沒有人守候,顯然諸葛明完全信任他,相信只要千里無影進入庫中,一定逃不了。

金玄白絲毫不為那些忍者擔心,相信憑著服部玉子的能力,那些忍者一定可以把陳豹等五名海盜送進集寶齋的庫房裡。

他折好了圖紙交還給諸葛明,道:「諸葛老哥,你就坐鎮在珍寶齋裡,千萬別中了千里無影的調虎離山之計,無論集寶齋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要過來支援!」

「當然!」諸葛明收起圖紙,道:「憑你的武功,諒那千里無影輕功再高,也插翅難飛,只要他敢來,就不怕他跑了!」

金玄白道:「老哥,你要叮囑他們,等會無論看到什麼人進入集寶齋,都不可以妄動,免得打草驚蛇,讓賊人跑了。」

諸葛明笑道:「侯爺請放心,這件事我老早就吩咐過承中,叫他們別妄動,不管賊人從哪裡進去,他們守著就行,只等賊人就擒之後,他們負責綁人帶上車押回就可以。」

兩輛馬車到了集寶齋之前,這時已是亥時光景,街上幾無行人,店舖也都關上了大門,諸葛明下了車,老沈走到門前,拉著銅環輕輕敲了三下,長白雙鶴開門走了出來,果真是一副店夥計的裝扮。

金玄白笑道:「老哥,他們扮夥計可真像!」

諸葛明笑了笑,指揮從第二輛馬車跳下的八名東廠番子隨著李承中魚貫進入集寶齋之後,這才道:「侯爺,這裡就交給你了,老沈就把馬車停在門邊,抓到人之後,你一切都不用管了,自有承泰他們把人押回衙門大獄。」

金玄白抱了抱拳,和諸葛明道別,隨著李承泰進入集寶齋裡,然後繞到了庫房之前。

整個集寶齋裡,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房舍一片漆黑,也不知裡面的人是否已經撤離。李承泰拿著一盞燈籠,到了庫房門前,取出鑰匙打開了大鎖,這才道:「稟告侯爺,小的在庫房裡替你準備了兩盞燈籠、四個燭台,還有一些點心糕餅,除此之外,怕你無聊,還找了本《三國誌演義》,讓你看著玩。」

《三國誌通俗演義》和《水滸傳》,這兩本不朽小說,從明初便已出現,不過因為當時封閉的社會和保守專制的朝廷壓抑下,這兩本書並沒有廣泛的流行於全國。

不過到了弘治之後,朝政日益腐敗,而社會經濟卻迅速的發展,於是隨著風氣的開放,這兩部巨著才受到書商的喜愛,而快速的刊刻流傳出去,因而在書肆才能買得到。

金玄白沒想到李承泰會準備得如此周到,道謝了一聲,進入庫房。李承泰點燃了四盞臘燭,他果真見到那座高達尺許的珍珠寶塔之後,放著一張太師椅和一個矮几,幾上除了一個盛放糕餅的錦盒之外,還有兩個葫蘆,而在葫蘆邊則放著一奉木刻大字的線裝書。

李承泰見到金玄白滿意的表情,微笑道:「這兩個葫蘆裡一個裝的是水,一個裝的是酒,侯爺如果渴了,可以慢慢的喝,如果尿急了,牆角還有夜壺……」

他頓了一下,笑容更盛,道:「據店東說,那個夜壺是南唐李後主用過的古董,價值不菲,如果不是侯爺,他還捨不得拿出來呢!」

金玄白也忍不住笑道:「這個店主不老實,專賣些假古董騙人,我才不信什麼李後主用過的夜壺呢!嘿!說老實話,我連這座珍珠寶塔都不相信是真的。」

李承泰道:「稟告侯爺,這座珍珠塔倒是不假,連寶塔旁錦盒裡裝的四顆夜明珠也是貨真價實,只不過那尊五佛就有問題了,小的敢保證,絕非當年三藏法師留下來的。」

金玄白揚目四顧,但見庫房中堆滿著數十個木箱,還有一些錦盒零星散放在牆角的木架上,也不知哪一個盒裡放著玉佛。

反正他對於古董是一竅不通,更沒有把玩的興趣、也懶得多問,坐在太師椅上,道:「承泰兄,你出去吧!把門鎖好,我就在這裡慢慢的等。」

李承泰躬身行了個禮,道:「侯爺,委屈您了,小的這就鎖門。」

金玄白見他離去,鎖好了門之後,這才打開錦盒,取出裡面的糕餅,一面慢慢食用,一面翻看起那本《三國誌演義》,沒一會光景,便被書中的情節所吸引,全神貫注的閱讀下去。

不過,只看到書中的第五回,他便聽到門外傳來聲響,接著庫門被推了開來,十名黑衣蒙面的忍者,扛著五個人魚貫而入,一直走到金玄白身邊,才把那五名海盜放下。

金玄白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只見四個黑衣女子,悄無聲息的隨在忍者之後,也進入了庫房裡。

那四名黑衣女子雖然身穿夜行衣,面上蒙了塊黑紗,但是金玄白從她們的體態看去,立刻便知道她們正是服部玉子、何玉馥、秋詩鳳、楚花鈴四人。

他雙眉微皺,迎了過去,道:「你們都趕來幹什麼?以為好玩啊?」

服部玉子取下面上的黑紗,輕笑道:「兩位妹妹從沒進過藏寶庫,所以吵著要來見識一番,妾身怎能不帶她們一起來呢?」

何玉馥和秋詩鳳同時取下面紗,秋詩鳳道:「相公,傅大姐本來不願意帶我們來的,都是我們纏著她,她才不得已要帶我們一起行動,要怪,你就怪我們吧!」

金玄白佯怒道:「你們不聽話,小心回去打屁股!」

何玉馥發出銀鈴似的笑聲,眼波一轉,道:「花鈴妹妹也跟著來,你是不是也要打她的屁股?」

楚花鈴取下了面紗,脹紅著臉,道:「何姐姐,你可別推到我頭上,我是正牌的千里無影,金大哥要抓千里無影,我怎能不在場?」

她一想起這整件事,覺得實在荒謬,自己和兩位兄弟以千里無影的名號,專偷王公貴族、名商巨賈,結果引起東廠的注意,派人千里追蹤,非要抓到千里無影不可。

然而東廠的人又借助金玄白之力,於是才安排了這個移花接木的辦法,用五名海盜來做替身、讓自己可以脫罪。

想一想,這整件事實在荒謬,完全超出楚花鈴想像之外,不過結局倒也圓滿,讓她無法挑剔。

她心念急轉,目光立刻被那座珍珠寶塔所吸引,走了過去,仔細地端詳一下,嘖嘖稱奇道:「這座珍珠塔所用的珍珠,顆顆圓潤,大小相同,全都是南海來的蚌珠,真是太美了!」

服部玉子和何玉馥、秋詩鳳也湊了過來,仔細地端詳著珍珠寶塔,全都讚賞有加。

她們好像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裡一樣,嘰嘰喳喳的談論起來,讓金玄白有些哭笑不得,唯恐長白雙鶴會不遵照自己的吩咐,趕來查看,以致壞了整件大事。

他正要出言制止,只聽服部玉子道:「花鈴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歡這座珍珠寶塔,就叫相公買下送給你,作為將來陪嫁的嫁妝如何?」

楚花鈴吐了下舌頭,瞄了金玄白一眼,道:「這座珍珠寶塔太值錢了,最少也得七、八千兩銀子,我可不敢讓大哥送這份重禮。」

秋詩鳳道:「你求求他呀!說不定他會肯呢!」

金玄白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自己實在疏忽,從沒買過任何禮物送給她們,難怪秋詩鳳話裡有股酸意。

他乾笑一下,道:「這樣吧,你們都先回去,明天我們再來一趟,不管你們喜歡什麼,我統統買下來送給你們,如何?」

何玉馥眼睛一亮,道:「真的?相公你沒騙我們吧?」

金玄白頷首道:「當然是真的,玉馥,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他眼珠一轉,道:「據說這裡有四顆夜明珠,明天我就會買下,你們一人一顆,如何?」

秋詩鳳道:「相公,我不要夜明珠,你把那具千里鏡送給我好了。」

楚花鈴道:「千里鏡當然要給千里無影才行,大哥,我不要珍珠寶塔了,你也送我一具千里鏡,好嗎?」

金玄白見她們七嘴八舌的,不知要怎樣應付才好:道:「好!一切都等回去再說,各位小姐,你們趕快走吧,別把東廠的人引來,壞了大事。」

服部玉子捂著嘴,低聲道:「相公,我若是說我也喜歡這座珍珠寶塔,你會不會買給我?」

金玄白兩眼一瞪,道:「玉子,你怎麼也跟著湊熱鬧,給我添亂啊?」

服部玉子輕笑一聲,道:「好了,各位妹妹,我們快走吧!惹惱了相公,明天就不帶我們逛街買珍珠寶塔和夜明珠了。」

楚花鈴望了金玄白佯怒的面孔,忍住了笑,問道:「傅姐姐,你的閨名不是叫子玉嗎?怎麼大哥叫你玉子?」

服部玉子淺笑道:「他呀!他是被我們氣糊塗了,連我的名字都叫顛倒,你再惹他,他可能會叫你鈴花唷!快走吧!」說罷,挽著楚花鈴而行,何玉馥和秋詩鳳隨後一起。

楚花鈴低聲問道:「大哥是不是捨不得花錢,肉痛啊?」

服部玉子道:「你放心好了,他的錢多著呢!光是抓到千里無影獨行大盜,最少也有好幾千兩銀子的進帳,我們若是不幫他把這筆錢花掉,怎麼對得起我們跑這一趟呢?」

眾女在輕笑中領著十名忍者走出寶庫。

金玄白抓起一塊核桃糕,狠狠的咬了一口,卻又禁不住笑了出來,望了望地上躺著的五名海盜,他拿起燭台,秉燭走出庫房,微弱的燭光劃破了暗黑的庭院,金玄白憑著燭光的照明,很清楚地看到四女站在牆頭,那些忍者以忍者刀架放在牆逼,跺著刀柄的護手刀鍔翻上牆頭,然後收起忍者刀,躍入鄰屋的庭院。

服部玉子等四人朝金玄白揮了揮手,也躍了下去,消失在黑暗之中。瞭望

金玄白把燭台放在門邊,吃完了手裡的核桃糕,然後彎腰拾起放在門邊的大鎖,轉身把門鎖上,這才飛身上了房頂。

夜風輕拂,如同情人的玉手在他的臉頰輕輕滑動,感到十分的舒適。

他站在整幢建築的最高處,揚目四望,發現隔鄰的庭院一片空寂,那些忍者就像鬼魅似的消失了蹤影。

稍稍等了半刻,他掠起丈許,斜斜往大門方向躍去,看到了天井,他的身形一個轉折,如同一片落葉般的落在天井之中。

依據記憶中,李承泰等人藏匿埋伏的位置,就在天井附近,可是金玄白大略一看,卻沒能發現他們,神識一動,才察知躲在天井的二人,一個是蹲在木箱之後,另一個則是躲在牆角的幾個木桶後面。

他拍了拍手,道:「你們出來吧!千里無影已經抓到了!」

寂靜的夜裡,他的聲音傳出老遠,隨著廳門一開,李承泰首先躍了出來,接著其他四名東廠番子也先後從藏匿處現身。

李承泰驚喜地問道:「金侯爺,千里無影抓住了?」

金玄白道:「都在庫房裡,有五個人,你們綁著帶回去吧!我先走了。」

李承泰訝道:「千里無影不是獨行大盜嗎?怎麼有五個人?」

話一出口,他發現眼前人影一閃,已經失去金玄白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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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九章愛人相見

蘇州的夜在靜寂中,顯得格外的溫柔。

金玄白倘徉在寬敞的大街上,也格外的自在。

遠處傳來敲更的梆子聲,更夫拉長了喉嚨,以沙啞的嗓音叫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金玄白到了蘇州城,這是第一回聽到更夫敲更,覺得頗為親切,他緩步走了過去,轉過街角,陡然見到一輛馬車在二十多名手持火把的皂衣大漢護衛之下,從遠處緩緩馳來。

雙方相隔有二十多丈遠,金玄白也看不清楚駕車者是誰,根本沒放在心上,可是隨著雙方距離的逐漸接近,金玄白髮現那些皂衣大漢全都背著單刀,竟然跟那天在渡口附近遇見齊玉龍時,所見的護衛相似。

金玄白心中一動,忖道:「莫非齊玉龍從太湖出來了?」

隨著意念轉動,他的身形也動了起來,如同一隻夜鷹振翅高飛,騰空掠起丈許,向前飛躍而去。

那輛馬車剛剛停在路邊,車伕下了車轅,忽然發現丈許開外,一條人影鬼魅似的出現,當場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那些護衛在馬車兩側的勁裝大漢,一聽到車伕的叫聲,立刻向前急奔,八名大漢攤開,擋在馬車之前,其餘的人則是背對馬車,面孔向外,拔出背上的單刀。

這些人顯然訓練有素,專門護衛馬車,所以動作熟練而迅速,頗有幾分架勢。

可是在金玄白的眼裡,這種護衛的陣式,完全毫無用處,別說是他親身在此,就算來個十名忍者,憑著一輪的十字鏢突襲,恐怕當場就會死了大半。

若是忍者繼續攻擊,恐怕在一盞茶的光景,這些護衛都得全部身亡,血灑大街,沒有人能活命。

因此面對那八名擋在身前不遠的勁裝大漢,他的神色極為鎮定,冷冷的看著那些人,等待著他們下一步的動作。

馬車裡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齊雲,外面什麼事?」

站在東邊的車伕躬身道:二果報夫人,有人擋在車前!「

隨著車簾一掀,一個女子從車裡走了出來,接著又有兩名女子隨後出了馬車。

那首先下車的女子,脾氣似乎不小,叱道:「老娘倒要看看誰的膽子這麼大,敢在我的門口惹事!」

她的個子不夠高,前面有八名壯漢擋著,看不到站在二丈開外的金玄白,可是金玄白卻一眼便認出她是柳桂花。

他心中訝異,為何柳桂花會在夜裡回松鶴樓,目光凝結之處,已落在最後下車的年輕女子身上。

那個女子體態輕盈,清秀俏麗,不是他這幾天來,思念不已的齊冰兒,還有誰?

金玄白在瞬息之間似乎呆住了,他沒料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齊冰兒,一時之間,心裡湧起複雜的情緒,整個人都呆了。

柳桂花從閃開的八名壯漢中間走了過來,乍見金玄白,腳下一頓,也呆住了。

而甫下馬車的齊冰兒,本來瞼上的表情是一片冷肅,可是一見金玄白就站在二丈開外,那熟悉的身影方一映入眼簾,便讓她全身一顫,頓時僵住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糾結著,再也分不開來,跳動的火光雖然讓他們不能很清晰的看清彼此,可是在這瞬間,心靈之眼卻是如此的明亮,他們可以很明白的探索到彼此的心靈深處。

齊冰兒冷肅的臉色,如同寒霜在烈日下迅速融化,換上的是驚喜交集的如花笑靨,一時之間,金玄白的眼裡只有她可愛的笑顏,再無其他人的存在。

在短暫的靜寂裡,柳桂花首先回過神來,驚叫道:「金大俠,原來是你!」

金玄白望著數日不見的齊冰兒,似覺已隔了千萬年之久,看到她消瘦的臉頰,他的心裡浮起憐惜,思念、愛戀等情緒,真想將她立刻擁入懷裡。

他完全沒有聽到柳桂花的叫聲,隨著齊冰兒的笑容浮現臉上,他的臉上也湧現笑容,雙手一張,叫了聲:「冰兒!」

他說出的這兩個字似乎是個魔咒,話一出口,齊冰兒立刻整個人都活了起來,她尖叫一聲道:「玄白哥!」

叫聲一出口、她便飛身躍起,像是一支脫弦之箭,從八名大漢和柳桂花的頭上掠過,投入金玄白的懷中。

金玄白緊緊地將她抱住,不斷地叫著:「冰兒!冰兒!」

齊冰兒埋首在他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抬起頭時,卻已是滿臉的淚痕。

他們這一忘情相擁,不僅柳桂花和所有的勁裝大漢為之錯愕,連那隨在柳桂花之後下車的中年女子也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金玄白看到齊冰兒秀麗的臉靨上掛滿淚痕、憐惜地問道:「冰兒?你哭什麼?」

齊冰兒道:「我……我是太高興了,忍不住嘛!」

金玄白伸手替她抹去瞼上的淚水,愛憐地道:「傻丫頭,你該高興才對,有什麼好哭的?」

齊冰兒一笑,道:「我是很高興,可是卻覺得心好酸。」

金玄白道:「你跟我約好了、在錢莊裡碰面,結果你卻沒來,讓我心裡一直懸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齊冰兒道:「對不起!玄白哥,我沒能趕來,是因為我爹……」

她的話聲被那中年女子沙啞的聲音打斷:「冰兒,你在幹什麼?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金玄白理都沒理她,愛憐地裡著齊冰兒,低聲問道:「你爹怎麼啦?」

齊冰兒道:「我爹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水寨裡,我娘和大哥又在爭權,鬧得烏煙瘴氣,所以沒辦法離開,真是對不起你……」

這時,那個中年女子見到自己的話,齊冰兒完全不加理會,禁不住臉上泛起怒意,把柳桂花叫了過來,問道:「桂花,你說的那個人就是……」

柳桂花忙不迭地點頭道:「就是他,他說是沈老爺的嫡傳弟子,當年老爺並沒有死。」

那個中年女子正是當年沈玉璞出了靈巖山石窟時,所遇到的情人,讓他苦苦思念近二十年的柳月娘。

當年,沈玉璞被四大高手圍攻,身受重傷,好不容易經過一年多的修練,才把九陽神功練回到第一重。

那時,其他四人的武功幾乎全廢,本來沈玉璞可以趁機將他們全部殺死,然而他在心灰意冷之下,並沒有這麼做。

由於這種心情再加上他厭惡看到這自命是正派高手,始終抱著要替武林除害的態度,以致對沈玉璞追蹤千里,導致兩敗俱傷,仍然不知悔改的四人,於是沈玉璞選擇了逃避一途。

他藉著閉關練功的理由,趁著夜色攀上十數丈的高崖,出了靈巖山。

當年,他原本對爭雄武林,打敗太清門漱石子的初衷抱著完全放棄的態度,只想找一個僻靜的所在,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常人,就此了結殘生。

誰知道因緣巧合,他卻在吳縣匆匆一瞥,見到了柳月娘,於是雇自於後,緊隨著柳月娘所乘的大船,到了常熟。

柳月娘當時住在常熟西城的柳家莊,沈玉璞獲悉她家是養蠶人家,於是首先在常熟開了家綢緞莊,經營起綢緞生意,藉著生意的往來,結識了柳月娘。

不料兩人相戀之後,柳月娘家中遭到回祿之災,以致讓她在一夕之間成為孤女,於是辦完了喪事之後不久,兩人便舉行了個簡單的儀式,就此定居下來。

可惜沈玉璞不是生意人,蟄伏不久後,又再度嚮往稱雄武林的歲月,那種平淡的生活使他越感乏味,於是才在手下管事的許世平幫助下,詐死離開了柳月娘,重新回到靈巖山石窟中。

在孤寂的歲月裡,他在練功之餘,常常思念起跟柳月娘一起生活的日子,每一個片段都讓他一再的回昧。

不過,他並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隨著功力的增進,突破了第一重的高原期,到達第二重時,他已將這份記憶放在心底的一角。

尤其是金玄白的出現,讓他增添了不少生活上的樂趣,使他暫時的把全部精神都放在練功和援徒之上。

可是,隨著歲月的移轉,那份思念就像一隻深藏心底的蠱蟲,又浮上了心頭,不時的咬噬著他。

思念並沒有因時空的隔絕而稍有減少,反而因想像空間的增大,使他更擔心起柳月娘來。

過往的那些甜蜜溫馨,使得一再的回味,所以他才會常常徘徊在茅屋附近的那一片柳樹林中……

當金玄白出師時,他也就因這一份思念,而特別交待金玄白要找到柳月娘,希望能獲悉她的近況,希望她能安然無恙。

他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柳月娘這些年來已成為當年手下許世平的妻子,而許世平則改名為齊北嶽,僅憑著沈玉璞當年傳授的一些武功,便成為名動江南的太湖王。

滄海桑田,世事難料,人生的變化無常,豈是沈玉璞能夠想像得到的,更非苦心積慮,一心想要替「亡夫」報仇的柳月娘所能預料。

此刻,當柳月娘望著高大的金玄白,站在二丈開外擁著齊冰兒時,心裡的情緒如同海潮一般的洶湧翻騰。

她縱然聽到了柳桂花的話,仍然有些不敢置信,愕然怔立,癡癡地望著金玄白那高大的身軀,似乎成了一尊石像。

柳桂花見到她臉上忽悲忽喜,整個身軀卻僵直的呆立著,禁不住喚道:「夫人,你怎麼啦?」

柳月娘甩了下頭,問道:「把信物交給你的,就是他?」

柳桂花點頭道:「不錯,他是近日來名噪一時的神槍霸王,據說和朝廷錦衣衛關係極深。」

柳月娘呼吸急促的喘了幾口氣,不解地問道:「他怎麼會是冰兒結識的那個人?玉龍不是說,他是聲名狼藉的淫賊嗎?又怎會跟錦衣衛有關係?」

柳桂花道:「這個……婢子就不清楚了。」

柳月娘臉色變幻了一下,道:「桂花,你把他們兩人叫過來,我有話要問他們。」

柳桂花道:「夫人,是不是要到樓裡去,大家坐下好好的談談?」

柳月娘點頭道:「你把鑰匙交給齊雲,讓他開門,我們進去再說話。」

柳桂花取出鑰匙,交給了駕車的齊雲,然後走了過去,道:「你們都退下吧!」

那八名大漢眼看著心高氣傲,驕縱刁蠻的小姐,竟然溫馴的像隻貓樣的投入一個男子的懷裡,全都看得傻了,每一個人都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在他們的認知裡,集賢堡的少堡主程家駒外號玉面神刀,人既長得帥,武功又高,再加上身為江南刀法名家無影刀的獨子,鼎鼎有名的集賢堡少堡主,一直在熱烈的追求著齊冰兒。

這件事不僅少寨主齊玉龍贊成,並且太湖王夫婦似乎也沒有反對過,一向放任他和齊冰兒交往。

而最近得到的訊息是過一陣子,集賢堡主程震遠將要請江南七把刀排名第一的天刀來做媒人,讓雙方訂下婚約。

故此這些湖勇眼看齊冰兒竟然投身在別的男子懷裡,全都在錯愕之下,感到震懾不已。

尤其是金玄白長得雖然身軀魁梧,五官粗獷,有稜有角,到底比不上程家駒那樣瀟灑俊逸。

就算不談身世,單論人品,這金玄白就差了一大截,齊冰兒小姐又有什麼原因會愛上這麼一個男子?

這些湖勇的想法幾乎相同,故而每個人都想要弄清楚為何齊冰兒小姐要另投他人懷抱的原因,一聽到柳桂花的吩咐,全都散了開來。

柳桂花走到金玄白和齊冰兒的身邊,只見他們四目癡癡相望,映著火光,齊冰兒面上的表情極其豐富,有股特異的風采。

這種和平常不同的表情,是柳桂花以前從未見過的,她驚忖道:「莫非這就是幸福的感覺?」

的確,一個女子的最大幸福,便是讓情人擁入懷中,深情的呵護著。

柳桂花腳下一頓,想起自己這一生當中,從未有這種感覺,雖然也跟十幾個男人燕好過,可是那僅僅是求得肉體上的滿足而已,心靈上始終是空虛的。

這只因為當年,她還在豆蔻年華的時候,便已將滿腔的情意,投注在一個她仰慕的男子身上,那個男子便是溫文儒雅卻又剛毅有為的沈文翰。

她不是不知道沈文翰是堂姐柳月娘的愛人,然而春蠶作繭,她無法控制自己,就那麼莫名其妙的將一縷情絲投注在他的身上,覺得自己只要在他身邊看到他,便心滿意足了。

當許世平那天跑來,述說著沈文翰遇到盜匪搶劫,以致中刀落水,柳桂花的心便整個的碎了。

在那個時候,她同時也覺察出,柳月娘比她更傷心,彷彿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直到過了許多時日,才漸漸的恢復正常……

那些逝去歲月中的往事卜片段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如同癡了似的望著金玄白和齊冰兒,直到聽見金玄白柔聲道:「冰兒,你瘦了!」她才清醒過來。

柳桂花真希望自己也能同樣的投入沈文翰的懷裡,聽他深情的說著同樣的一句話,然而,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沈文翰如今站在面前,也不會將她摟住。

她輕輕的歎了口氣,收拾起哀傷的情緒,叫道:「小姐,夫人在叫你。」

齊冰兒黑眸轉動了一下,見到柳桂花就在身邊不遠,「啊」了一聲,問道:「桂姨,什麼事?」

柳桂花道:「小姐,夫人請你和金大俠到屋裡去談話。」

齊冰兒這時才整個人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在金玄白的懷裡,臉上一紅,輕輕的推開了他,道:「玄白哥,我娘要我們進松鶴樓去!」

金玄白不捨和她分開,大手一把抓住她的玉手,深吸口氣,道:「你娘的閏名可是叫做柳月娘?」

齊冰兒訝道:「你怎麼知道?」

她的眼珠一轉,笑道:「原來你見過桂姨了!」

金玄白頡首道:「我中午到錢莊去找趙大叔,結果被三掌櫃孟子非帶到了松鶴樓,見過了柳管事。」

齊冰兒笑問道:「玄白哥,松鶴樓的菜好不好吃?」

金玄白沒想到她突然問這話,點頭道:「好吃,不比得月樓差,不過好像太貴了點。」

齊冰兒訝道:「什麼?桂姨還要你付銀子?」

她兩眼圓睜,瞪著柳桂花,道:「桂姨!他是鼎鼎大名的神槍霸王,又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怎麼可以收他的銀子?」

柳桂花苦笑了下,道:「小姐,是我一時疏忽,沒有交待他們,所以……」

齊冰兒道:「不管啦!他花了多少銀子,你要全部退還給他!」

柳桂花瞥了金玄白一眼,道:「是!桂花一定照辦,絕不會讓小姐失了面子。」

齊冰兒一揚首,道:「這還差不多!」

她拉著金玄白的手,道:「玄白哥,我娘在屋裡等我們,我們進去跟她談一談,讓她不致誤解你。」

金玄白隨著齊冰兒往松鶴樓行去,這時,樓門大開,二十多名勁裝大漢,除了留下四人守在門口,其他人都已隨著柳月娘進了屋。

柳桂花快步走了過去,跟齊冰兒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前行,進入松鶴樓裡。

齊冰兒對金玄白道:「她是我娘的堂妹,非常能幹,自從松鶴樓開張不久,她便坐鎮在樓裡,蘇州城什麼三教九流的人,她都認識,我回水寨的當天晚上,就看見過她,她也曉得我認識了一個武功超強的神槍霸王,卻偏偏還要收你的銀子,真是氣死人了。」

金玄白沒有說出自己取出沈玉璞的信物,並且向柳桂花施壓之事,他只是詢問著齊冰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致無法遵守諾言,到匯通錢莊去赴約。

根據齊冰兒的說法,她在返回水寨的當天,便將自己的遭遇,詳實的說給太湖王齊北嶽和母親柳月娘聽。

當時,齊北嶽也極為震驚,不過卻不相信神刀門主會和集賢堡主勾結東海海盜,圖謀奪取太湖水寨的基業之事。

尤其柳月娘偏袒程家駒,認為她的表侄絕不會做出此等事情,更不可能想要迷姦齊冰兒,達到併吞太湖的。

因為以集賢堡主程震遠的財力和聲望,絕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勾結東海海盜,奪取太湖水寨。

齊北嶽當時雖對女兒的話存疑,不過為了釋疑,也找來獨子齊玉龍解釋這整件事,希望能得到合理的答案。

可是齊玉龍矢口否認有這種事,並且取出由程家駒提供的蘇州府衙緝拿淫賊金玄白的榜文作為證明。

當齊北嶽看到那張繪有圖像的榜文時,氣得幾乎跳了起來,當場怒叱齊冰兒,認為她瞎了眼,竟把淫賊當成俠客。

雖然齊冰兒再三的替金玄白辯護,可是人證物證俱在,齊北嶽當然無法相信,固執地認為女兒是受騙了。

縱然齊冰兒抬出了槍神楚風神的名頭出來,強調金玄白是槍神弟子,絕非歹徒,而他之所以變成淫賊,一定是受人陷害。

可是她提出來的辯解,卻完全不被齊北嶽和柳月娘接受,一來是蘇州衙門公然貼出緝捕的榜文,讓人無法相信衙門會和程家駒串通,陷害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年輕人。

二來,槍神楚風神成名武林有三十年之久,身居武林十大高手之一,早巳絕跡江湖,按照年齡計算,最少也在五十開外,怎會收下這麼年輕的一個徒兒。

而最讓齊北嶽和柳月娘無法置信的是,根據齊冰兒的說法,槍神這些年來就帶著徒兒住在靈巖山下的一間茅屋裡。

靈巖山離太湖不遠,以太湖水寨之靈通,江南一帶的有名武林人物,幾乎全被登錄在案,像槍神如此超級的高手,豈能隱匿在太湖附近達十數年之久,而不被太湖水寨查知?

齊北嶽依據自己的判斷,認為齊冰兒果真是如齊玉龍之言?結交了一個淫賊,並且受到他的花言巧語所騙,以致心志受到迷惑。

所以他一面將齊冰兒軟禁起來,一面派遣手下趕赴常州、無錫等地的分舵查探消息,想要找出何方人馬要摧毀這些分舵,以及目的何在?

就在當天晚上,齊北嶽在照例的盤坐運功時,不知為何,竟然走火入魔,不僅全身癱了,並且還神智全失,無法言語。

次日清晨,柳月娘發現這種情形,首先封鎖消息,一面請水寨之中的醫生和土郎中替齊北嶽診治,一面則加緊佈置,希望取得四大舵主的協助,統領整個太湖水寨。

太湖裡有東山和西山二島,水寨的總舵設於西山,東山有東、南兩個舵,齊玉龍住在紫金庵附近的莊院裡,隱隱管轄著東、南二舵。

而西山島也有兩個舵,西、北二舵的舵主和柳月娘的關係較為密切,由於距離總舵較近,也負起齊北嶽護衛的責任,可算是齊北嶽的親信。

齊北嶽走火入魔,不省人事的消息只被封鎖了三個時辰,到了當天的下午,東山的兩個舵便已知悉,於是齊玉龍便帶著兩位舵主,領著數十名湖勇,進入總舵查探詳情。

當他獲悉齊北嶽昏迷不醒,群醫正在搶救時,於是將來自唐門的當代掌門師弟唐玉峰引見給柳月娘。

唐門雖是以毒藥暗器揚名武林,享譽數十年,但是唐門中人尚精通藥物的配置和醫道的研究,單憑醫術便在四川一帶享有極大的名聲。

唐玉峰的出現,讓齊北嶽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使得柳月娘驚喜交集,不過據唐玉峰表示,要想讓齊北嶽完全痊癒,最少也得要兩、三年的工夫。

柳月娘起初還不疑有它,非常信任唐玉峰,不料他卻協助齊玉龍遊說西、北兩個水寨的舵主,要他們奉請齊玉龍繼任太湖王齊北嶽,成為總寨主。

柳月娘得到親信的密報之後,當機立斷,制住了唐玉峰,並且發動親信的手下,欲擒下齊玉龍和隨同唐玉峰同來的唐麒和唐麟兩人。

結果計劃失敗,齊玉龍和唐氏兄弟退回了東山,隔湖和東山總舵對峙,目前仍在分裂中。

當柳月娘得到柳桂花的通報,當時便想乘舟到蘇州城裡來,只是怕齊玉龍會察覺她已離開總舵而趁機奪權,於是這才特別挑了夜深人靜之際,悄悄進城。

原先她準備花費半天的時間,找到金玄白,詳細的詢問有關於沈文翰當年的事,誰知卻在松鶴樓前巧遇金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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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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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O章夜晚遇襲

金玄白和齊冰兒邊行邊說,當齊冰兒交待完這幾天太湖水寨的情況之後,他們已經進入了松鶴樓裡。

柳桂花站在樓邊道:「金大俠,我們夫人在二樓等你,希望你能上去一趟。」

齊冰兒拉著金玄白的手,道:「玄白哥,我帶你上樓去見我娘……」

柳桂花攔住了她,道:「小姐,夫人現在只要見金大俠一個人,你先在樓下等一會吧!」

齊冰兒小嘴一撅,道:「為什麼我不能上去?娘她找玄白哥……」

柳桂花道:「夫人找金大俠談你的婚事,你跟著上去幹什麼?真不知害臊。」

齊冰兒不屑地皺了下鼻,重重地「哼」了一聲,卻掩不住臉上喜滋滋的表情,放開了手,道:「玄白哥,既是我娘找你一個人談,我就不上去了。」

金玄白心裡明白,柳月娘找自己單獨談話,必然不是談齊冰兒的婚事,而是要知道當年沈玉璞的生死之謎,確定金玄白拿出來的信物,的確是來自沈玉璞本人……

他忖道:「冰兒到底是不是師父的女兒,也是攸關她未來的大事,若不問清楚,豈不害了她?」

他放開齊冰兒的手,道半冰兒,你就在樓下等我,不久我就會下來。「

齊冰兒睜著秀麗的雙眸,深情的望著他,道:「我等你,記住,我娘的脾氣不太好,千萬別跟她吵架,就算受點委屈,也要忍耐下來。」

金玄白點頭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他舉步登樓,上了二樓之後,只見柳月娘孤身一人,坐在一張八仙桌之旁,屋裡點燃的數盞燈,照得她的臉色有些凝肅。

金玄白走了過去,躬身抱拳行了一禮,道:「晚輩金玄白,拜見齊夫人。」

柳月娘微微欠了下身,道:「金大俠,請坐。」

金玄白走到八仙桌的另一端,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這時,雙方的距離只隔了一張桌子,金玄白很清楚地看到柳月娘的容貌,只見她生得一張鵝蛋瞼,娥眉淡掃,瑤鼻朱唇,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顯然內功底子不差,最少也有十多年的修為。

她的休態雖然稍稍豐腴,眼角也有幾條魚尾紋,但在燈光下望去,似乎竟是三十多歲,不顯一絲老態。

如果說,她全身上下有什麼缺點的話,那麼臉上顴骨高聳,雙手骨節粗大,可以算是遺憾之處。

不過,如果歲月能夠倒退二十年,柳月娘便十足是個美人胚子,絲毫不比齊冰兒遜色,甚至還有過之。

金玄白的目光在她瞼上掃了一遍,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彷彿以前不知在何處見過她,只是一時之間想不出來而已。

他在忖思之際,柳月娘問道:「金大俠,據冰兒說,你是槍神的嫡傳弟子,此事可真?」

金玄白頷首道:「晚輩有五位師父,槍神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師父便是沈玉璞。」

「沈玉璞?」柳月娘道:「我不認識什麼沈玉璞,當年嫁的人雖是姓沈,卻叫沈文翰。」

金玄白道:「家師名玉璞,字文翰,據他老人家說,這文翰二字是譜名,他是『文』字輩……」

柳月娘全身一顫,問道:「這麼說,文翰當年真是沒有死?可是他為何不來找我呢?」

金玄白道:「家師其實有苦衷,但他老人家始終對夫人思念不已,常常在柳樹下望著一輪皓月,長吁短歎……」

柳月娘突然提高音調,激動地道:「他有什麼苦衷?難道他不知道我對他的情意?明明沒有死於盜賊之手,卻偏偏避著我,讓我們娘倆吃盡苦頭……」

她說著說著,眼眶一紅,淚水已流了下來,吸了口氣,繼續道:「你知道我這十幾年來是怎麼活下去的嗎?我是忍辱偷生,若非一心想要復仇,早就在十多年前自殺死了。」

金玄白輕歎了口氣,道:「夫人,請你不要如此激動,稍為鎮定一些,免得惹人起疑。」

柳月娘似是覺得自己失態,從袖裡取出一塊手絹,輕輕地拭去臉上的淚痕。

金玄白見她的情緒稍為平靜下來,緩緩道:「家師當年是武林中極為有名的人物,只因被世人誤解,才引致當時天下四大高手的圍攻……」

他壓低聲音,從沈玉璞當年姚戰天下第一高手,結果敗在太清門主漱石子的罡氣之下開始說起,一直講到自己出師為止。

當然,他並沒有把九陽神君的外號提出來,只因沈玉璞再三的叮囑他,在九陽神功未練到第七重之際,千萬不能洩漏這個名號。

所以縱然柳月娘和沈玉璞當年的關係如此密切,金玄白仍自隱藏著這個秘密,沒有說出半個字。

柳月娘在聆聽的時候,沒有插上半句嘴,儘管臉色變幻不已,忽悲忽喜,卻一直緊閉著雙唇,沒有開口。

當金玄白說到遇見齊冰兒的經過時,樓梯傳來一陣聲響,他立刻停住了嘴,側目望去,但見齊雲捧著一個茶盤,走了上來。

齊雲到了八仙桌邊,躬身道:「夫人,小的替你送茶來了。」

柳月娘道:「你放在桌上吧!」

齊雲把茶壺和兩個茶杯放在桌上,柳月娘又問道:「桂花呢?她在幹什麼?」

齊雲道:「桂姨陪著小姐在樓下喝茶。」

柳月娘問道:「小姐沒生氣吧?」

齊雲道:「小姐只是等得有點不耐煩、幾次吵著要上來,都被桂姨攔住了。

柳月娘道:「你下去告訴小姐,我再說幾句話,就把事情弄清楚了,到時候會叫她上來的!要她別急。」

齊雲應了一聲,轉身下樓而去。

柳月娘倒了兩杯茶,道:「這是我們茶行裡自產自銷的嚇死人香茶,你嘗嘗吧!」

金玄白接過了茶杯,道:「謝謝夫人!」

他捧著茶杯放在鼻際,發現茶香陣陣,較之他以前喝過的嚇死人香茶稍有不同,香味更加濃郁、芬芳,於是深深的吸了口香氣,吹了吹熱氣,緩緩的品茗起來。

柳月娘默然地望了他一下,也舉杯喝了兩口茶,這才把茶杯放在桌上。

金玄白喝了半杯茶之後,讚道:「真是好茶,可稱茶中極品。」

柳月娘輕歎口氣,道:「當年文翰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並且還善於制陶,精於品茗,說起茶道,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她停了一下,望著金玄白道:「當時我知道他精通拳劍,所以也跟著他學習氣功,只是沒想到他竟會是武林中的高人,連槍神都不是他的對手。」

金玄白道:「火神大將居於海外三仙之首,家師能被人尊稱為仙,可見武學上的造詣的確不同凡響。」

柳月娘問道:「玄白……喔!我這麼稱呼你,可以吧?」

金玄白道:「夫人是家師的……昔日愛侶,如果按照禮數來說,晚輩是該稱你一聲師母才對,不過命運弄人,以致如此,晚輩也只能尊稱你一聲夫人,不過夫人要如何稱呼晚輩,我都能夠接受。」

柳月娘點了點頭,道:「你說你師父當年身受重傷,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只是覺得他不像個生意人,倒像個秀才或舉人,這麼說,我是看錯了。」

金玄白道:「家師當年一身的武功已經廢去十之八九,只剩下原先功力的一成而已,所以他在心灰意冷之下,才準備放下一切,從此做個平凡人……」

他頓了下,道:「據家師說,還是夫人你鼓舞了他的求生意志,讓他覺察出不可以如此頹廢的度過一生,他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對不起夫人的事……」

柳月娘輕歎口氣道:「事情過都過了這麼久,再提它只有徒增傷感,只是苦了我的女兒。」

金玄白道:「家師在晚輩出師之際,曾再三的叮囑我,務必要找到夫人的下落,一來是要知悉夫人是否安好,二來便是想要知道他老人家是否留下了子息……」

他頓了下,問道:「按照夫人之言,莫非冰兒便是家師當年留下的骨肉?」

柳月娘默然半晌,道:「當年,文翰失蹤,據他手下的管事許世平返來相告,說他遭遇盜匪,中刀落水,找不到屍首,我趕到河邊,找了幾天幾夜,把眼睛都哭腫了,都遍尋不獲,於是我便懷疑是許世平謀財害命,殺了文翰,一心想要復仇,苦練武功,希望有一天能親手除去山賊……」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道:「當時我生下一女,取名沈念文,希望她永遠懷念父親,也告訴我,別忘了文翰。不過,多年下來,一直找不到許世平,後來無意中發現他改名為齊北嶽,已成為太湖水寨的總寨主……」

金玄白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柳月娘道:「就因為他改名換姓,更坐實了他謀財害命的惡行,於是我設法取得他的信任,進入太湖……」

金玄白恍然道:「果真冰兒就是那時被你帶進太湖的,這麼說來,她便是師父的親生女兒了!」

柳月娘搖了搖頭,道:「不!她是許世平的女兒……」

她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眼中神色有些迷濛,喃喃道:「念文是文翰在這世上留給我的記念,我怎麼可以帶著她去報仇?萬一傷了她,我豈不是終身遺憾?所以我把她寄放在我表哥那裡,他……」

說到這裡,她上身搖晃一下。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咕咚」的聲音,金玄白心懸齊冰兒,道:「夫人,請等一下,樓下好像有事。」

柳月娘臉色一變,道:「茶裡有毒!」

她雙手架在八仙桌上,站了起來,卻又一陣搖晃,又坐了回去。

金玄白提起一口丹田真氣,運轉全身,果真發現經脈中有異物侵入,以他此刻的修為,只要有一炷香的時間,凝聚丹田真火,焚去體內毒素或逼出體外便可無事。

可是他心懸齊冰兒,不敢置之不理,只得暫時運氣把毒逼在一處,然後雙臂一振,飛身從二樓躍下。

他在躍起的同時,聽到柳月娘叫道:「齊雲是奸細,殺了他!」

等他在空中回頭時,已看到柳月娘趴在桌上,無法動彈了,目光閃處,隨著身形急速落下,他見到樓下倒了一地的人,只有齊冰兒滿臉錯愕地站著,懷中抱著柳桂花,整個人都呆住了。

金玄白落在她的身邊,問道:「齊雲呢?」

齊冰兒道:「他剛剛到廚房去了。」

金玄白關切地問道:「你還能支持得住吧?」

齊冰兒點了點頭,問道:「我們是不是中毒了?」

金玄白道:「是齊雲下的手,我去找他,你把門閂緊,別讓人進來了。」

他沒等齊冰兒答話,閃身往後奔去,找到了廚房,不見齊雲的蹤影,再往後走,發現後門洞開,顯然齊雲已經逃走了。

金玄白略一沉吟,沒有追出去,立刻閂上了門,轉身奔回大廳,僅僅這麼一會兒工夫,齊冰兒已支持不住,身形開始搖晃起來。

金玄白一把將她樓住,齊冰兒笑道:「我抱不住桂姨了,她好重。」

金玄白伸出另一隻手,把柳桂花抱起,左右手各摟一人,就那麼扶搖直上,騰空躍到二樓。

齊冰兒神智還沒完全迷糊!見到柳月娘趴在桌上,叫了一聲:「娘!你怎麼啦?」

金玄白架著柳桂花,將她放在八仙桌上,然後扶著齊冰兒坐在地上,道:「冰兒,你盤膝運功,試著逼出體內之毒,我去拿把刀就上來。」

齊冰兒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玄白哥,別離開我。」

金玄白好言相勸道:「你靜下心來運功逼毒,我馬上就回來,陪在你的身邊,絕不會離你而去。」

齊冰兒點了點頭,雙膝一盤運起功來。

金玄白飛身下樓,從一名大漢身上拔出單刀,就那麼原地而起,拔空丈許,輕靈地落在齊冰兒身邊。

齊冰兒睜開眼睛看了看他,然後安心地盤膝運功。

就在這時,側門一響,金玄白聽到有人開鎖的聲音,他才想起這座松鶴樓有兩個大門,面臨兩條街,橫街的入口是登臨三樓包廂。

他轉身一個騰掠,上了三樓,俯望下去,但見橫街的大門被推了開來,許多蒙面的黑衣人蜂擁而入。

金玄白臉上泛起一絲獰笑,一領單刀,飛身掠起,如同飛將軍從空而降,雙足猶未踏上地面,刀光連閃,血肉橫飛,瞬間已殺了三個人。

短促的慘叫聲裡,如電的刀光瀰漫開去,血水四濺,在必殺九刀的連環刀勢之下,湧進來的十多名蒙面大漢全被刀刀斬絕,倒了一地的屍體。

金玄白站在血泊中,喘了口氣,發現原先被抑制在體內的毒性已在蠢蠢欲動,而身體受到毒性的影響,有了酥軟的現象。

他的腦海裡浮起昔年鬼斧歐陽玨對他說過的一件事,驚忖道:「莫非這是昔年雲南五毒教所秘製的軟骨散?否則怎會讓人四肢酥軟,有力難使?」

意念剛動、大門傅來一陣巨響,門閂折斷、整個大門被推撞開來,數十名黑衣蒙面大漢拿著大刀,湧了進來。

金玄白低嘯一聲,衝進人堆,在搖曳的燭影裡,他的身影似乎化為三個,隨著刀光似水灑出,鮮紅的血影便四濺飛散。

剎那間,松鶴樓成了人間煉獄,屠宰場所,淒厲的慘叫聲裡,金玄白使出必殺九刀也不知割斷幾人咽喉,殺了多少的蒙面人,直到刀刃都砍鈍了,他才稍稍停歇下來。

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血腥,金玄白喘了口氣,發現自己的功力迅速的流散出去,四肢漸漸酥軟,此時若不運功驅毒,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可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下,能容他盤膝運功嗎?

他苦笑了下,拋去手中的單刀,運起九陽神功,剎時,在靜寂的大廳,聽到一陣有似炒蠶豆的怪異聲響,他的全身泛起一陣紅光。

敢情他要憑著熾熱的真火,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煉化體內的軟骨散毒素,就算敵人來襲,他也只好煉化一分便是一分,免得毒素擴散。

就在此時,敞開的大門射進無數的暗器,如同一片飛蝗般的朝金玄白射來,他深吸口氣,施出「萬流歸宗」的奧秘手法,揮起無數急旋的氣渦,將那數十枚暗器全都收下。

他雙手飛舞,無論是鐵蒺藜、鐵蓮子、飛刀、袖箭,全都一一落地,瞬間堆滿在他的腳下。

門外傳來一陣怒喝:「全部都給我上,不許有人退縮!」

金玄白聽到那人的聲音,好似齊玉龍,他壓制自己想要衝出大廳的慾望,沉住了氣,昂然挺立。

就在這時,從兩邊大門都湧進人潮,全都是手持兵刃的蒙面大漢。

金玄白怒喝一聲,身形飛旋,九陽神功發出,無堅不摧的勁道,蘊含著震、崩、裂、缺、破、解、散七神怪異的氣勁,擋之者骨肉糜散,肢體破裂,死狀慘厲,難以形容。

轉瞬之間,從兩邊大門街進來的蒙面大漢,幾乎全都死於雄渾瀰散的氣勁裡,燈光似乎變成黯紅。

金玄白喘了口氣,只覺內力大量流失,四肢更加酥軟,這時,他才後悔沒讓服部玉子等人跟著自己,然而再是後悔,也沒有用了。

他強自打起精神,凝聚功力,讓丹田真火流轉全身,此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沉喝:「金玄白,不要頑抗了,投降吧!」

金玄白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蒙面人一手挾著齊冰兒,另外一手持著柄單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金玄白心頭一顫,後悔不已,沒料到自己忙於殺敵,竟然讓齊玉龍逮到了機會,從另一座樓梯上了三樓,挾持住了齊冰兒,用來威脅自己。

他此刻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束手就擒,第二是趁著還有幾分力氣,馬上逃走,等到排除毒素之後,再帶人殺進太湖水寨,奪回齊冰兒。

雖然後者是上策,可是讓他不顧齊冰兒而去,的確是難以做到的事。

誠如沈玉璞所說,金玄白個性中最大的弱點便是當斷不斷,猶豫不決,以致誤了大事。

面臨這種困境時,金玄白又犯了這個毛病,開始猶豫起來。

他厲聲道:「齊玉龍,你若敢傷她一根寒毛,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齊玉龍全身一顫,舉起單刀,作勢要朝齊冰兒的頸項砍去,金玄白大叫一聲,道:「住手!」

就在此時,他覺得背後一痛,接著真氣便截斷,全身一陣酸軟,幾乎站立不住了。

身後傳來一聲歡呼:「他中了我三枚龍鬚神針,再也跑不了了!」

「龍鬚神針?」金玄白腦海中最後的意識是這四個字,然後便昏倒於地,再也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悠悠惚惚中稍為清醒了一下,發現自己搖搖晃晃的,似乎人在船上。

耳邊聽到有人說:「這個人絕對不能殺,我要帶他回唐門,逼問出接收暗器的手法,當年我大伯就是毀在這種手法之下……」

這句話漸漸遙遠,金玄白又再度昏迷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醒了過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半截身子泡在水裡,雙手被鐵鏈懸空吊著,腳下只踏在一塊石頭上。

揚目四顧,週遭一片陰暗,腐臭的氣味充塞在空氣裡,以巨大麻石砌成的秘室,中間有著一座低矮的鐵門。

此刻鐵門緊閉,門邊的隙縫插了一根鐵架,上面架放著一盞油燈。

燈光黯淡,鐵門斑駁,看來這是一座水牢。

金玄白想要提聚功力,卻發現自己丹田里空蕩蕩的,連半分力氣都無法使出,看來已經受到龍鬚神針的禁制,封住了要穴。

他苦笑了一下,看著裡面的污水,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迴盪在空洞的水牢裡,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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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一一章酒樓慘案

夜空清澄,一碧如洗。

新月高懸在碧空裡,發出淡淡的銀光,遍灑大地。

敲更的王老七佝淒著背,從橫街繞了出來,一面敲著手裡的梆子,一面用沙啞的聲音喊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他睜著昏黃的眼睛,看著不遠處小巷口擺著的飯攤,猶豫了一下,終於抵不住酒癮,繞了過去。

可是這回卻不同以前,賣飯的唐矮子沒在飯攤前,擺在旁邊的小桌、板凳上也沒有一個客人。

在昏黃的防風小燈的燈光下,鍋裡熱氣直冒,隱約看到刀板上放著幾塊豆乾和兩隻鴨頭。

王老七站在飯攤前,疑惑地四下望了望,嘴裡嘟嚷道:「唐矮子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連生意都不顧,真是豈有此理!」

他伸手抓起一塊豆乾,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望著小巷盡頭,心想那裡在前兩個月開了一間賭坊,可能賭客要吃夜宵,所以唐矮子送飯去了。

想了想,他熬著酒癮,站在飯攤前等候著,希望能很快地等到唐矮子回來,打上一弔錢的酒,灌滿了酒葫蘆,就可以愉快地度過這個寂寞的夜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飯攤前發出一陣聲響,一個人頭從陰暗處探了出來,頓時讓他啜了一口後退了半步。

他凝神望去,只見那人戴了頂文士巾,一張瘦削的臉,兩隻鼠目靈活的轉動著,一臉賊兮兮的,有股說不出的猥褻低俗模樣。

王老七用不著看第二眼,立刻便認出這個外號地理鬼的痞子,便是敗盡家財的浪蕩子蔡富貴。

蔡富貴出生於富豪之家,父親從事於絲織業,原本擁有兩座機房,一間綢緞莊,手下的工人達到百人之多,積眾的家產頗豐。

只可惜自從蔡父死後,蔡富貴便不事生產,整日裡出入賭場、妓院,不到十年便把偌大的家產幾乎敗光。

他雖然進過私塾讀了幾年書,連個鄉試都沒考上,卻以秀才自居,整日穿著綢羅短衫,綢綾長褲,頭戴文亡巾,游手好閒的出沒在賭場裡,靠著昔日一些朋友接濟過日子,由於他經常帶著外地來的賭客遊玩,賺點打賞,故而搏了個地理鬼的綽號。

王老七嚥下了嘴裡的豆乾,叱道:「小蔡,你幹什麼躲在那裡?嚇死人了!」

蔡富貴探首望了下,不見有其他人,這才站了起來,揮了揮身上的綢衫?道:「王老七,前面松鶴樓裡發生了命案,你都不曉得啊?」

王老七一驚,問道:「什麼?有命案?」

蔡富貴誇張地道:「不久之前,松鶴樓來了二、三百個黑衣蒙面的強盜,衝進了樓裡,結果死了一大堆,只跑出了幾十個,駕了兩輛大車便跑了。」

王老七一愣,隨即裂開沒剩幾顆牙的嘴,笑道:「哪有這種事?你在騙我老七,對吧?」

蔡富貴餘悸猶存地道:「我騙你,不得好死!」

王老七臉色一沉,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蔡富貴道:「不相信的話,你問唐矮子好了,他也看到了,跟我一起嚇得躲在攤子後面呢!」

說話之時,他伸手拎起一個佝淒著背的老人,道:「唐矮子,強盜都走了好久,你還蹲在這裡幹什麼?快點告訴王老七,我沒說假話!」

唐矮子滿臉驚慌,哆嗦著勉強站了起來,雙手扶著飯攤,顫聲道:「老七,蔡……蔡公子沒說假話,是……是有大股強盜跑進松鶴樓裡殺了人……」

王老七見到唐矮子那全是皺紋、佈滿風霜的臉上一片驚惶之色,不敢懷疑,當下轉身便走,加快了腳步往大街行去。

蔡富貴從飯攤後衝出,追了上來,叫道:「王老七,我跟你過去看看。」

王老七望了他一眼,也沒吭聲,一邊手裡拿著梆子和小鑼,一逼取下插在衣領後的燈籠,照著路,加速前進。

兩人走向松鶴樓,遠遠便看到樓中大門敞開,裡面燈火映窗,似乎有人在活動,王老七還想調侃蔡富貴兩句,卻在走近大門之際,便聞到陣陣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極為難聞。

王老七快走幾步,上了石階,到了松鶴樓的大門之前,更覺得血腥味濃郁得衝鼻,幾乎讓人作嘔。

他壯著膽子,撐起子燈籠往內一看,只見偌大的松鶴樓裡,只點著三、四盞燈,暗淡的光芒下,倒著滿地的屍首,流出的血水幾乎成了小河。

王老七全身一震,彷彿覺得整顆心被人一把揪住,瞬間臉色煞白,退了半步,搖晃了一下,幾乎跌倒於地。

站在他身邊的蔡富貴比他的情況還要慘,呆了一下,大叫一聲:「我的媽呀!」雙腳一軟,便坐倒於地。

沒等王老七回過神來,蔡富貴已「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然後也不顧地上的污穢,連爬帶滾的爬下了石階,趴在地上狂吐起來。

王老七做更夫有三十多年了,到底也見過一些世面,雖然心頭震懾,卻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呆了一會,便踉艙地奔下了石階,想把燈籠按照平日的習慣插回衣領,好空出手來敲鑼,卻發現自己已把燈籠扔在松鶴樓的石階上,正在燃燒著。

他看了看那蓬火,發現不會引起火災,這才擎著小鑼狂敲起來,一面大喊道:「殺人啦!松鶴樓發生命案啦!快來人哪!」

靜謐的夜裡,鑼聲傳出老遠,敲破了一片寧靜。

蔡富貴被這陣鑼聲嚇得爬了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的污穢,唯恐再逗留下去,會牽扯進這駭人的命案裡,一把拉住了王老七的衣袖,道:「王老七,我先走了,你別說我到過現場,改天我請你喝酒!」

王老七見他臉上肌肉扭曲著,驚駭至極,雖然自己心裡害怕,卻也不願把蔡富貴牽扯進來,否則等到衙門的差人一趕到,恐怕第一個便會把蔡富貴扣押起來。

像這種駭人聽聞的大血案,說不準一兩年都破不了,蔡富貴作為目擊證人,大概這一兩年都會吃牢飯了,萬一衙門把他當成從犯來辦,定作一個死罪,豈不害了他一生?

王老七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的職責,似乎不把整個實情說出,恐怕以後會惹上麻煩,更加不得了。

蔡富貴見他沒有一口答應,心裡一慌,急忙從囊中掏出一塊碎銀,塞在王老七的手裡,道:「王老哥,請多多包涵了。」

王老七掂了掂手裡的碎銀,發現好像有一兩多重,心裡一陣高興,連忙揮手低聲道:「你快走吧!記著,也得讓唐矮子封口,別說出來,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蔡富貴不敢多言,連爬帶滾的朝小巷奔去,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王老七揣好了那塊碎銀,隨即再度敲起小鑼,扯開嗓子大聲叫嚷起來。

鑼聲傳出老遠,在黑夜中,王老七首先便見到從蔡富貴消失的那條巷子裡,奔出了七、八個人。

接著,從街角、街旁、後巷又陸續奔來十幾個人,一時之間,都沒看到衙門差役在內。

王老七首先便認出從小巷奔來的數人,全是蘇州城首屈一指的五湖鏢局裡的鏢師,那領先的一個彪形大漢正是住在王老七家附近的侯七。

在王老七的眼裡,侯七個性豪爽,武藝高強,所以一看到他那魁梧的體形,心裡就定了下來。

侯七白天在五湖鏢局做鏢師,晚上則到巷子裡新近開設的一家「碧玉睹坊」兼任護衛首領,帶著五名鏢師替賭坊做事,一方面負責警戒安全,另一方面則充當股東,負責和衙門差人應酬交談的工作。

他聽到鑼聲,領著兩名鏢師飛奔而來,一見到王老七,由於雙方都是街坊鄰居,所以也沒客套什麼,逕自問道:「王老七,發生了什麼事?」

王老七喘了口氣,道:「七爺,松鶴樓裡發生了大血案,死了好多人……」

侯七等三名鏢師以及隨在他們身後奔來的五名賭客,全都大驚失色。

侯七訝道:「有這種事?我去看看。」

他帶著兩名鏢師朝松鶴樓奔去,那五名賭徒也湊熱鬧的跟下去。

這時,陸續有人從各處奔來,王老七隻見這些人全都身穿勁裝,面生得很,心裡一陣嘀咕,仍舊敲著小鑼,繼續高聲吶喊著。

那最先奔來的一群人裡,是由白虹劍客何康白率同的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他們是聽到鑼聲,第一時間內便從客棧飛奔而至的。

而第二批人有八個,霍然便是被朱瑄瑄留在客棧裡的八名護衛,由趙大所率領,也是聽到了鑼聲,從寄居的客棧奔出來的。

何康白較侯七等三名鏢師晚了片刻,卻在二丈開外便已聽到侯七和王老七的對話,他沒有多問,帶著歐陽兄弟飛身奔向松鶴樓。

就在他剛剛登上石階之際,只見侯七和兩名鏢師發出一陣驚叫,飛快地從松鶴樓的大門前退閃開來,立刻蹲在石階邊,開始嘔吐起來。

雖然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何康白身形仍然沒有停頓,撲到松鶴樓的大門口。

當他站在門邊,探首往裡面望去,只見整個大廳之內,橫七豎八的倒著一地的屍首,滿地的鮮血已經凝結成粘狀,映著幾盞燭光,如同鬼域。

縱然何康白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之久,見過許多殺戮,可是從沒看過如此悲慘的狀況,一時之間,全身寒毛直豎,胸口一陣噁心,幾乎要吐了出來。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出道江湖不足三年,看過的死人從沒超過十個以上,雖然也曾出乎和人搏鬥,可是從沒殺過人。

在這剎那之間,當他們乍一看到滿屋的屍體,全都受到強烈的震懾,當場目瞪口呆,無法動彈。

隨著濃郁的血腥味混雜在空氣中,被他們吸進腹內,一股酸水急湧而上,讓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轉身躍下石階、開始嘔吐起來。

趙大等八名王府護衛衝上石階時,幾乎和歐陽兄弟撞個正著,他一瞪眼,叱道:「喂!小心點!」

見到歐陽兄弟蹲在地上大吐特吐,再看到侯七等三名鏢師也在嘔吐不已,趙大等八名王府護衛全都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也顧不得和歐陽兄弟計較,街到松鶴樓門口,擠著往裡面望去。

這八個人出身不同的門派,各有不同的遭遇,在江湖上也打滾了好多年,可是卻同樣地沒有看過這種情景,瞬息之間,全都怔住了。

孫三、李四、吳六三人首先忍耐不住,閉著嘴退了出去,街到石階旁,扶著牆壁,開始嘔吐,接著其他四人也閃身退了出去,只剩下趙大仍然站在松鶴樓的門口。

何康白呆立了片刻,摒住呼吸,飛身掠了進去,躍到了一張大桌之上,彎腰拿起燭台,舉高四處一望,只見處處倒臥著屍體,全都是黑衣蒙面的勁裝壯漢。

那些人手裡仍自持著單刀,不過有些人的刀刃折斷,有的卻仍完好,似乎這些人還沒動手便已遭人殺死。

隨著他手裡燈光的移動,那些人的屍體上閃起點點反光,顯然是中了暗器而亡。

而令何康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些黑衣勁裝大漢是死於雄渾的勁道撞擊,整個胸膛全部塌陷下去,衣服上有燒焦的痕跡。

何康白首先便想到這些大漢是死在三個高手的手裡,這三個人中,一個精通刀法,一個擅於暗器,一個則練有獨門掌力。

只不過令他難以瞭解的是,任他搜盡所有的記憶,仍然不清楚江湖上有什麼掌力竟會讓中掌者身上有焚燒的痕跡。

他暗忖道:「難道這種掌力是昔年苗疆火雲洞主的烈火掌嗎?否則便是毒門失傳的焚心掌了,不然威力不會如此之大。」

他本想躍下地去仔細查看一番,可是鑒於滿地的血漿,唯恐弄髒了自己的靴子,故此猶豫了一下。

但是就在他忖思之際,只見趙大竟然大膽地跨步進入廳內,蹲在地上,仔細地查探起那些屍首。

何康白一懍,忙道:「這位朋友,請勿破壞現場,免得衙門差人無法追查真兇。」

趟大正伸手在一具屍體身上撥弄著,一聽何康白之言,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然後抱拳道:「在下趙大,乃泰山派弟子,敢問尊駕是華山哪位高人?」

何康白雖知泰山派自昔年天樞道長名動武林之後,三十年來,日趨沒落,派中沒有出過一個稍有份量的高手,卻仍然極有禮貌地舉手抱拳,道:「不敢當,貧道華山何康白見過遠大俠。」

趙大面現驚容,站了起來,恭聲道:「原來前輩是華山白虹劍客,在下久仰尊駕大名,一直無緣相見,如今不料竟在此地相遇,真是湊巧!」

何康白道:「趙大俠,你趕快退出去,免得讓衙門差人誤會,反而遭至不測。」

趙大一懍,道:「前輩你也趕快出來吧!」

何康白道:「貧道上樓看看,馬上就出來。」

他手護住燈火,原地拔起丈許,躍上了二樓,逕自查視樓上的情形。

趙大見他竟不作勢便上了二樓,心中暗驚,忖道:「華山白虹劍客成名已有二十多年,果真武功超絕,雖看這種輕功身法,本門已經無人能比……」

心念一閃即過,他沒讓自己受到影響,小心翼翼的從衣袂上撕下一塊布,包在手上,從面前倒臥的三具屍身上拔下數枚暗器,就用那塊布包著,退出了松鶴樓。

他一出大門,只見其他七名夥伴仍自在空嘔,走出兩步,正想要出聲招呼他們,卻發現地上留下了幾隻血腳印。

他怔了一下,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哨聲,無數的人影隨著此起彼落的哨聲響起,從四面八方奔了過來。

趙大心知那是衙門差人遇到緊急狀況,用來招呼同伴的哨聲,眼看差人即將趕到,他不敢猶豫,用腳擦了擦地上的血腳印,收起用布包著的幾枚暗器,躍到了站在牆邊嘔吐的錢二、孫三、李四身邊,招呼他們盡快離開,免得被牽涉進這樁駭人聽聞的血案裡。

他剛開口說了句話,左側風聲一動,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到了身邊。

錢二和孫三兩人看不清楚那人面目、乍見他向趙大撲去,匆忙之際,一個出拳,一個飛腿,幾乎同時出手攻向那人。

趙大這時也警覺那人的出現,腳下退了一步,身形微蹲,使了個猛虎下崗之式,一手護胸,一手出拳,連封帶打的朝那人攻去。

那人在剎那之間遭到三人的攻擊,毫不慌忙,使出華山獨門掌法,連消帶打的把錢二和孫三兩人攻來的招式卸下,力道發處,錢二和孫三兩個人齊都悶哼一聲,被逼得跳下了石階。

趙大攻出的一拳被格擋在外,護胸的左手正待變招攻敵,卻已聽到那人低聲沉喝道:「趙大俠,是貧道,請勿誤會!」

趙大凝目一看,果真見到站在身前那人便是白虹劍客何康白。他退了一步,連忙抱拳道:「對不起,在下沒有看清是前輩,冒然出手……」

何康白腳下一動,閃到了他的身邊,道:「這幾位是你的同伴吧?請趙大俠趕快制止,免生誤會。」

趙大目光一閃,只見錢二和孫三兩人被逼下石階之後,顯然沒有得到教訓,擺了個姿勢,欲待衝過來,而這時李四等其他五人也聚成半圓,把何康白圍住,蓄勢待發,準備出手。

他連忙道:「各位兄弟,這位是華山白虹劍客何大俠,大家都是好朋友,請勿誤會。」

錢二等人一聽趙大之言,齊都停手,向何康白抱拳致歉。

何康白還了一禮,道:「各位,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站過去一點,免得干擾差人辦事。」

趙大見到衙門差人從四面八方奔來,眼看就要趕到,連忙招呼七名同夥移向松鶴樓隔壁兩間店舖,避免發生誤會。

何康白喚來歐陽兄弟,也隨著趙大等人向旁邊撤去。

這時,侯七和兩名五湖鏢局的鏢師也發現情況不對,紛紛往一邊撤去,不敢再呆在松鶴樓門前。

趙大靠在一間綢緞莊門邊的陰影處,問道:「何大俠,你到了樓上去查看,可曾發現什麼情況?」

何康白看了從各處急奔而來的衙門差人一眼,低聲道:「慘,真是太慘了,二樓倒了大概有二十多具屍體,三樓也有七、八個死人,個個都是一刀斃命。」

他猶有餘悸地道:「貧道行走江湖二十餘年,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狠毒的刀法,死者僅是喉間中了一刀,便已死去,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

趙大等人見他說話之時,比了個割喉斬頸的手勢,全都驚駭無比。

他們無法想像,一個人怎能憑著一把刀,就只用一招便可殺死敵人,而這些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並且還遭到了割喉……

趙大吸了口冷氣,凜然道:「何大俠,依你看,江南有什麼刀法名家能夠具有如此凌厲的刀法?」

何康白心念急轉,道:「據說江南有七位刀客,其中又以天刀的刀法具有極大的威力,恐怕可能便是他了!」

趙大問道:「天刀跟唐門有什麼關係嗎?據在下的觀察,這裡面有好些人是死於唐門的暗器之下。」

他說話之間,從懷裡取出那塊包著暗器的布,攤在何康白面前。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兄弟聽到趙大提起唐門暗器,趕緊湊了過來,只見趟大手裡的那塊布上放著四枚形狀不同的暗器,全都沾有血跡。

何康白仔細地檢視了那四枚暗器,只聽歐陽旭日問道:「請問趙大俠,你如何知道這四枚暗器是出自唐門?」

趙大道:「這裡有鬼頭釘、鐵蒺藜、袖箭、飛刀四種,別的不說,這發刃飛刀便是出自唐門,你不相信的話:可看看刀刃近刀柄之處,有鐫刻著一個『唐』字。」

歐陽朝日搶先拿起飛刀,藉著奔近的眾多衙役們手中火炬的微光一看,果真發現近刀柄處刻有一個「唐」字,禁不住望了歐陽旭日一眼,脫口道:「金銀鳳凰!」

歐陽旭日搖頭道:「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她們,你別亂說!」

這時傳來衙役們大聲吆喝的聲音,何康白抬頭望去,但見松鶴樓前火光通明,來了數十名差人,有的驅趕聞聲趕來看熱鬧的閒雜人,有的盤問更夫,有的則將松鶴樓門口圍了個大圈,不讓閒人接近。

王老七結結巴巴地把松鶴樓裡發生的大血案說了出來,那領頭的差人拉著他朝松鶴樓行去,臉色極為沉重。

王老七走到了石階下面,卻再也不敢繼續前行,苦著臉道:「許爺,小老兒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了,剛剛看到裡面的慘狀,差點沒把隔夜飯都嘔出來,你就饒了小的吧!」

那個差人正是蘇州衙門的捕頭許麒,他見到王老七不敢靠近松鶴樓,也不再勉強,逕自帶著四個差人繼續往前行去。

一到松鶴樓門口,藉著高舉的火炬光芒照射之下,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屋裡的情形,剎那之間,他只覺一陣噁心,差點吐了出來,可是神智卻似遭到雷擊,變成一片空白。

那四名隨在他身後探首查看的差人,也被這種駭人的情景震懾住了,一呆之下,紛紛後退,忍不住全都蹲在石階逼嘔吐起來。

許麒定了定神,搗住口鼻,翻身躍下了石階,到了王老七身邊,這才放開了捂鼻的手,深深的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抑制住那股欲吐的感覺,開口問道:「王老七,這事是怎麼發生的?你有沒有看到全盤的經過?」

王老七搖頭道:「小的巡更過來,便看到這種情形,並沒有目睹經過。」

許麒臉色凝肅地四下一看,只見這一會光景,四周人聲鼎沸,竟然眾集了不下百人之多,全都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街坊鄰居,都從被窩裡爬起來,趕過來看熱鬧的。

這種情形是他當差十多年來,從未遇見過的,一時之間幾乎慌了手腳,眼見人群越眾越多,他喚來兩名同伴,低聲道:「老郭,小楊,你們各帶一隊人,把守松鶴樓的兩處大門,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入內,除此之外,盡量的去規勸街坊的人回家睡覺,不要逗留此地,我這就返回衙門,稟報通判大作頭兒,請他們帶仵作來驗屍。」

那兩名捕頭點頭答應,老郭忍不住問道:「許頭兒,裡面死了幾個人?怎麼王老七說是大血案?」

許麒道:「這是場大屠殺,裡面最少死了一百多人,整個大廳都是屍首,慘不忍睹。」

他吸了口涼氣,打了個哆嗦,餘悸猶存地道:「打我當差以來,從未見過如此悲慘的狀況,剛才差點都要吐了,唉!這種差事真不是人幹的,既要侍候京裡來的大老爺們,又得管這些屁事。」

老郭伸了下舌頭,和小楊對望一眼,道:「許頭兒,你快走吧!這裡交給我和小楊兩個就行了。」

許麒揮了揮手,道:「你們快去辦事吧!記住,千萬別用強硬手段驅趕民眾,免得多惹事端。」

老郭和小楊兩人應聲而去。

許麒帶著兩個差人,穿出人群,朝衙門奔去。

口口口

兩名手持燈籠的衙役,在許麒的帶領下,一陣急行,幾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遠遠看到蘇州府衙,像隻怪獸樣的盤踞在夜空之下。

許麒心急如焚的一陣疾走,一看到衙門就快到了,頓時喘了口大氣,放慢腳步,朝身後的一名衙役道:「秦峰,你這就到通判大人家去,趕快把他找到衙門來,說是有滔天的命案發生,要請他主辦。」

那名衙役聽命拐向橫街小巷而去,只因通判大人就住在縣衙附近。

通判是負責刑名,捕頭是負責偵查、緝捕犯人及維持一府治安,而師爺則是知府身邊的智囊、心腹,負責獻策、擬定計劃等等,每個人的職責不同。

由於知府宋登高在張永入駐蘇州之後,為了表示他轄下吏治清明,所以連夜把獄中的犯人都提了出來,示意通判大人予以輕判,全都罰錢了事,讓監獄一空,再無一名罪犯留下。

而宋登高則帶著師爺專門伴著張永等錦衣衛高官,整日裡應酬享樂,巴結阿諛,完全不理政務。

由於通判大人負責一府之刑名訟事,對於大明刑律極為通曉。故此許麒首先便想到了通判,覺得這種大血案,除了要知會大捕頭王正英之外,還得通報通判大人才行。

至於知府那裡,自有王正英去通報,也不能任由許麒去越級上稟,否則將會惹來大捕頭的不悅,而引起許多事端。

自古以來,官場上便是如此,每人守著各自的分系,做好份內之事,除非有強硬的靠山,絕不會貿然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惹來一身麻煩,否則刑律上身,難以逃脫。

口口口

大明帝國的刑律,在洪武元年時頒行,最早有大明律二百八十五條,大明令一百四十四條。

到了洪武六年的時候,明太祖朱元璋命當時的刑部尚書劉惟謙詳定大明律,篇目皆以唐律為準,律法共有六百零六條,全部分成三十卷之多。

大明律執行了三年之後,到了洪武九年,朱元璋認為律條仍有擬議未妥之處,於是又命胡惟庸、汪廣等大臣詳加考訂,又再修正了十三條,以後且又多次修改刪定,成為三十卷,四百六十條,終於在洪武三十年正式頒布,下旨全國一致奉行。

在大明律尚未完整制定之前,洪武元年曾頒行大明令——據明史記載,大明令的頒行,是凡不載於大明律而具於大明令者,計司得撥以為證,請於上而發行之。這一段可見之於明史卷九十三,由此可見大明令是過渡期的一種法令,補大明律的不足之處。

除了律、令之外,明代的刑律尚有誥及榜文兩種。

洪武十八年,朝廷頒行「大誥」,最初只有七十四條,到了翌年五月,朝廷又頒下「大誥續編」共達八十七條。

過了一年之後,在洪武二十年二月中又頒行了「大誥三編」,共有四十三條;翌年,朝廷又頒布「大誥武臣四編」,共有二百三十六條之多。

這大誥是彙集了朱元璋審訊和判決官員和民眾的犯罪案例,可說是一種判例,也可說是一種獨特的法典。

它的作用,第一是供官吏在實際判案中參考,加強對大明律的補充及不足之處;第二是以大誥之判例,認識人民,讓人民知道戒律之所限,不敢輕易犯觸刑憲律法。

當頒行之際,明太祖不但詔令各地的學官和官民之家傳授推行,並且規定在科舉考試中,只要能記住大誥一編、兩編或全部記住者,都可受賞。

為了大誥的推行順利,甚至還規定一切官民諸類人等,戶戶有此一本。若犯笤、杖、、流罪名,各減一等;無者,每加一等。

由於大誥可充當量刑輕重的工具,所以當時天下各處有講讀大誥師生來朝者,幾達二十萬人之眾,這些都見於「明史」卷九十三中的「刑法」之內。

除了大誥之外,明太祖尚制定了一些榜文,下令各部衙門懸掛遵守,在正德年問,單就南京刑部所懸掛的洪武榜文,有刑部十九榜、都察院十榜、前軍都督府十榜、戶部二榜、兵部五榜、吏部一榜、工部五榜、禮部七榜,共達五十榜之多。

這些榜文是為了強調官吏和人民的職守份系及違法懲戒辦法而訂。榜文一般是採用木板切割成的板旁,張掛在衙門前面或者是官署的正廳裡面。

除此之外,有部份的榜文還曾經懸掛在有關的府、州、縣和各地的裡、社申明亭上(公佈欄)。

除了木製的榜文之外,最特殊的便是在洪武五年頒下的申誡公候鐵榜九條,為了表示其重要性,是用鐵板鐫刻條文,明示天下。

大明朝的律法,雖較唐律簡核,不過卻比律更嚴,法條多如牛毛,然而法律雖然嚴苛,當吏治敗壞之際,律法反倒成了有權者控制平民、剝削大眾的一種工具。

法律再嚴,不僅刑不上大夫,甚至連富豪仕紳都可憑借金錢或人際關係脫罪,苦的只是一般的百姓而已,至於下層社會的窮人更不能觸犯法律,否則輕者笞、杖相加,入監坐牢,重者等候判決,長期遭受到身心摧殘,生不如死。

當時,坐牢須要自修伙食費用,若是家中沒錢打點,除了要服勞役之外,如狼似虎的獄座更是冷眼相向,動輒施以鞭笞,甚至還私下用刑,讓坐牢者苦不堪言。

如果犯人稍有反抗或不遜,則整日裡戴上戒具枷鎖,或遭到重毆,往往莫名其妙的喪命,事後則草草結案,胡亂的給家屬一個交代,冤情也無處可訴。

是以黑獄之中,亡魂極多,冤氣更是直衝鬥牛,沉冤難雪,永遠都不見天日,難怪當時會有「衙門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諺語。

口口口

許麒看到秦峰的背影消失在橫街的陰影裡,吁了口大氣,招呼身邊的另一個差人,往衙門急行而去。

一般的衙門,一過申時不久,立刻便會緊閉衙門,不再處理公務,可是打從太監張永率領大批錦衣衛入駐蘇州以來,宋登高知府按師爺的意見,讓衙門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全都敞開,以示愛民如子,任何時候都接受民眾的申冤,處理府中事務。

其實他整日裡都是陪伴著張永,以供差遣,逕行那奉阿諛之事,完全不管公務,只是在府衙大堂擺幾個衙役,做做樣子而已。

許麒身為捕頭,當然明白宋知府的用心,他一到衙門前,見到兩位站崗的差人,立刻問道:「兩位弟兄,可見到王頭兒?」

那兩個差人見到許麒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齊都面現驚訝,迎了上來朝許麒哈腰行了個禮。

左邊的那個差人現出關切之色,問道:「許頭兒,你急著找大捕頭是有什麼事嗎?」

許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道:「不得了啦!松鶴樓裡發生大血案,死了一百多人,我得馬上向王頭兒稟及才行。」

那兩個差人乍聽此言,全都駭然失色,張開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沙啞的話語從衙門裡傳來:「許麒,你說的話可是當真?」

許麒抬頭望去,只見諸葛明領著長白雙鶴和紅黑雙煞快步從衙門大堂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王正英大捕頭正躬著腰隨行一起,看上去是一臉疲憊,極為痛苦,卻強打精神的樣子。

許麒沒料到這麼晚了,東廠的幾位高官仍然會留在衙門裡,並且還有大捕頭王正英相陪,他在一怔之下,立刻跪在石階下,恭聲道:「小人許麒,拜見諸葛大人!」

他這一跪下,其他三個差人也立刻跟著跪了下來。

諸葛明神情看來頗為愉快,走到階前,伸了伸手道:「許捕頭,你起來說話。」

許麒應了聲,恭敬地站了起來,可是其他三個差人沒有得到吩咐,全都直挺挺的跪著,不敢起身。

諸葛明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回過頭去,對著躬身站在身後的王正英道:「王大捕頭,你御下有方,訓練有素,難怪蘇州城的治安如此良好?單看這幾位差官就知道一斑了。」

王正英剛聽到許麒提起松鶴樓裡發生了大血案,心裡便已如十五隻水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了,再聽到諸葛明這番話,更覺得心驚肉跳?也不知這位東廠的高官究竟這句話裡有什麼玄機,是褒還是貶?

他躬身抱拳道:「諸葛大人過譽了,這都是他們應盡的本份而已,不值得誇獎。」

他小心翼翼的說完這句話,從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諸葛明臉上的笑容似乎沒有改變,然而他心驚肉跳的感覺仍未消失。

因為他在這半個多時辰裡,親眼目睹諸葛明是如此的凶狠殘暴,較之他以前聽聞的東廠人員如何對付犯人的惡行,更加厲害、更加超出十倍以上。

想一想,王正英覺得自己實在是命苦,以往自己做蘇州府衙的大捕頭,是何等的風光,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偌大的蘇州城方圓百里,提起他王正英來,很少人不豎起大拇指的。

可是打從東廠和錦衣衛的高官紛紛來到蘇州城後,他一個大捕頭,簡直便成了個被人使喚的小廝一般,面對那些錦衣衛的校尉們,他見誰都矮了半截,更別說蔣弘武或張永了,他是連站在一旁的機會都沒有。

張永一個命令下來,要浙江巡撫帶著三司大人陪著金玄白到木瀆鎮去找周大富替仇鉞求親,宋登高知府因為是地方父母官,承蒙張永看得起,也點了他的名,要他陪侍在旁。

當宋登高聽到張永親口吩咐時,高興得幾乎飛上了雲霄,只覺得自己得到當朝紅人張永太監的賞識,竟然讓自己隨附在驥尾之後,真是自己祖上有德。

尤其是張永還慎重地吩咐,這趟求親之行非比尋常,務必讓金玄白做足面子,逼得鄉紳周大富非得答應把女兒嫁給仇鉞不可,宋登高更是在歡喜中帶些忐忑。

他當時不明白張永這麼慎重的進行這件區區求親小事,究竟有何用意,可是當他聽到張永親口提到,不久之後,金玄白將會接到皇上親自下旨,封為武威侯時,宋登高的驚詫可說到了極點,只覺自己生平從未受到如此震撼,如此驚駭……

金玄白是何許人?竟能在數日之中平步青雲,被當今正德皇帝封為侯爺,地位遠遠超越一省的巡撫,直追內閣一品大臣,宋登高就算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其中的奧秘。

可是他儘管滿腹的疑竇,在張永面前卻一句話也不敢問,只是唯唯諾諾的應承著,聽從張永的吩咐,加強沿途的警戒。

關於要如何加強警衛戒護的事,宋登高是一竅不通,只得把張永的意思轉達羅師爺,兩人商討一番之後,又召來大捕頭王正英,命他全權處理至木瀆鎮一路上的戒護行動。

當王正英獲知這一趟行程僅為了替仇鉞向木瀆鎮的富商周大富求個親而已,竟然勞師動眾,不僅知府大人、三司大人親自出馬,並且連浙江巡撫蔡大人都要親臨,便覺得事情極為荒謬。

因為周大富僅是個成功的商人而已,雖然財富累積不少,可是連個衙門差人都沒把他放在眼裡,更何況是一個大捕頭了。

王正英認識這個人,可是從沒跟周大富打過什麼交道,以往都是由羅三泰等捕頭到周大富經營的行業去收取每月的份子錢,王正英是從來都不出面,也沒給過周大富好臉色!

大明皇朝時所謂的份子錢,是一般商人和攤販,按月提供給官差的供養,這種錢按照現在的說法便是保護費。

除了官方抽取的稅捐之外,這類付給差人的份子錢絕不可少,尤其是經營一些見不得光的行業,如賭坊、娼館、賣私鹽、人販子等,除了要付出高額的份子錢來賄賂官差之外,還要付出一筆錢給當地的黑道堂口,避免麻煩,才能繼續經營下去。

所謂和氣生財、做生意的人爭財不爭氣,付錢給黑,白兩道,買個保險,求個平安也是應該的。

這種行為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後亦是如此,絲毫不覺得奇怪,自古至今,要成為世商大賈,非得官商勾結不可。

而小官要想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也得要拜恩師、結黨羽,跟對了長官,這才能官運亨通、一帆風順。

古話說:朝中無人莫做官,的確是一句至理名言,誰都無法否認,不承認的人,永遠都無法往上爬。

王正英望著頂頭上司宋知府那張白淨肥胖的臉孔,卻怎麼也想不出周大富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心中訝異於周大富究竟是生了個怎樣花容月貌的女兒,竟要勞動浙江巡撫、三司大人、知府大人一齊出面向他求親?

當宋登高見到王正英滿臉驚愕的表情時,笑著把張永之言說了出來。王正英大吃一驚,震駭無比,因為到這時候他才知道,這整樁荒謬的事情竟是由執掌錦衣衛的張永太監一手主導的。

張永之所以下這道命令,完全是為了讓仇鉞能夠順利的得到周大富應允,把女兒嫁給他。

仇鉞是何許人?只不過是蘇州城一個地痞李強的外甥而已,憑著王正英的身份,可以掌控李強的生死,當然不會把仇鉞放在眼裡。

可是就這麼個毫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讓張永下了命令,要浙江巡撫、三司大人、知府大人一起陪同他去木瀆鎮向周大富求親。

王正英在那一瞬之間,幾乎弄不清楚自己身處在什麼時代,竟然遇到如此荒謬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想像範圍。

羅師爺見到他在發呆,連忙解釋這個仇鉞如今已是神槍霸王金玄白新收的弟子,張永是衝著金玄白的面子,才做出這個決定。

王正英的腦筋還沒轉過來的時候,宋登高知府神秘兮兮,卻又滿臉慎重的悄聲說出,張永已經上奏朝廷,請求聖上策封金玄白為武威侯。

不久之後,當聖旨從北京頒發,金玄白的身份將凌駕於浙江巡撫之上,成為一位不折不扣的侯爺。

王正英一生之中遇見的稀奇古怪事情不少,他也自認閱歷豐富,眼光獨特,卻怎麼都沒料到會碰到這等稀奇的事,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不能思考。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還是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金玄白的武功,他是親眼目睹過,的確不愧為武林中超絕的高手,可是錦衣衛裡人材濟濟,為何要攏絡他呢?

何況就算張永賞識金玄白,將他延攬進錦衣衛就行了,又何必把朝廷的名譽賜給他,讓他在數日之間,從一個鄉野武人連升數十級,成為享有爵位的侯爺,這件事未免太荒謬了吧?

荒謬雖是荒謬,可是事實擺在眼前,王正英非得要打起精神,完成宋登高交付給自己的任務不可。

經過一番佈署,金玄白攜徒在張永、蔡巡撫、三司大人、宋知府等陪同下,到了木瀆鎮周家求親之行,總算圓滿的結束了。

可是蔡巡撫和三司大人,除了都指揮使王凱旋要提前返家之外,其他的兩位布政使何庭禮和按察使洪亮都還有酒興,知府宋登高為了巴結這三位頂頭上司,領著他們到煙雨閣去飲酒作樂。

由於蘇州城裡第一流的天香樓被朱天壽大爺包了下來,沒有對外營業,所以其他的青樓生意極好,可說是應接不暇。

蔡巡撫臨時決定要再找地方飲酒作樂,宋知府一時之間幾乎擺不平,好在身邊有羅師爺獻計,把周大富也拖了進來,並且命令王正英一方面派人先到煙雨閣疏通,讓老闆把所有客人遣走,空出整座的煙雨閣,以備巡撫等重要官員尋歡作樂;另一方面派人到其他幾問青樓去徵調十名貌美年輕的青倌人,一起攜進煙雨閣,供蔡巡撫等挑選,務必讓蔡巡撫和二位大人盡興。

王正英除了派出三十多位手下差人在煙雨閣四周警戒護外,自己還帶人連跑了五家青樓,挑來了十名年僅及笄的青倌人,用小轎抬到煙雨閣,供諸位大人尋歡作樂。

羅師爺見他忙裡忙外辛苦了幾個時辰,於是體恤地叫他先行回家休息,不必留在煙雨閣照顧了。

可是王正英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看到衙門前站崗的兩位差人,忍不住又拐了過去,想要打個招呼,豈知他剛說了幾句話,便見東廠大人諸葛明領著長白雙鶴、紅黑雙煞等人,帶著二十多個東廠番子,押著兩輛大車來到衙門。

王正英上前行禮之後,諸葛明和顏悅色的跟他打了個招呼,本來王正英還以為自己可以就此回家睡覺了,誰知諸葛明卻叫他帶幾個差人幫忙從大車上搬犯人,押進牢裡去。

王正英不敢多問,指揮著數名差人,帶著東廠的番子把人犯搬下大車,抬進牢裡。當時,他可不敢多問,但是諸葛明卻興致勃勃的說出,這幾個彪形大漢便是縱橫北六省的飛賊千里無影。

王正英當時可嚇了一跳,沒想到朝廷通緝數年的飛賊千里無影,竟然會到了蘇州作案,自己非但毫不知情,並且這個飛賊還讓東廠的大人擒獲了,如果他們怪罪……

他越想越是害怕,唯恐諸葛明怪罪自己不夠警覺,竟讓飛賊進了蘇州地界而渾然不覺,那麼自己不但有失察之罪,遭到革職查辦,甚至嚴重的可能會因此丟了性命或被判流放邊荒……

王正英站在牢裡,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看著那幾個彪形大漢被抬進牢中一一套上戒具,看著四個獄卒忙著替犯人上腳鐐,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是下一個被押進獄中,遭到同等待遇的人。

可是事情並非如他所料,諸葛明非但沒有怪罪他,反而神情非常愉快的邀他在旁參觀夜審飛賊的戲碼。

他們到了審問犯人的囚室,紅黑雙煞帶著幾個番子正在準備刑具,牆上已吊了個擒來的犯人,全身都被剝光,沒穿寸縷,就那麼吊著。

王正英多看了幾眼,才發現東廠懸吊犯人和一般衙門不同,按照慣例,犯人若要懸吊起來,是以鐵鏈或繩索繫住手腕,而東廠的手法則是以細麻繩緊系人犯的兩隻大拇指,然後將麻繩穿過釘在牆上的鐵環,把人犯拉起。

王正英明白這種吊法較之一般衙門的手法,要殘酷多了,因為只要拉緊繩索,把人犯懸吊起來,任何人都不能憑藉兩根拇指之力,支撐整個體重,要不了半個時辰,拇指便會血肉模糊,甚至被扯斷,只要兩根拇指一斷,這個人犯縱然能夠活命,也從此成了廢人。

他在驚懍之際,發現擺在桌下的一些刑具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僅是二三十根粗細不一的竹籤和木刀而已,至於地上則是放著一盆炭火和一根鎯頭,那根鎯頭跟一般木匠所用的工具沒有差別。

王正英以往審訊人犯,罕得用過酷刑,就算遇到一些桀騖不馴的犯人,也僅是施以鞭笞之刑而已。什麼炭火烙身、竹籤剔指甲這些酷刑,他是聽過,卻從未用過,當然不明白那十幾柄小小的木刀和鎯頭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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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集
第一一二章夜審飛賊

諸葛明的心情非常愉快,當著褚山和褚石的面,向王正英解釋,這些簡單的工具正是東廠訊犯人的刑器,而這種審訊法稱之為五行審訊。

所謂五行按道家的說法是金、木、水、火、土五種。

道家認為五行有相生相剋,其相生的道理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而五行相剋的順序則是:金克木——木克木——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由於這五行生剋的變化,道家將宇宙變化、時代變遷、個人命理、陰陽風水等等,都融會在其中。

據諸葛明說,竹籤和木刀屬於木,鎯頭、鐵鏈屬於金,爐中的炭火屬火,缸裡的清水屬水,而牆角堆的一堆沙土屬土,這些都是東廠用來審訊犯人的器具,看似簡單,實則沒有一個人犯能熬得過全部的刑器,最多到第三種便什麼都招了。

諸葛明當時還得意地說:「別說是招出犯行了,就算是沒幹的事,這些傢伙都乖乖的招認,要他說什麼就說什麼。」

王正英唯唯諾諾的應著,不敢發表意見,而諸葛明在得意之下,為了表示他有學問,還特別提到了「五刑」這兩個字。

據諸葛明說:「五刑」在隋代以削,包括墨、劓、剿、宮、大辟五種,而在隋以後,則改為笞、杖、徙、流、死五種。

諸葛明還唯恐王正英不明白,於是又解釋漢、唐時所用之五刑,如墨的意思是在臉上刺青;劓是割去鼻子;剿是去雙腳;宮是割掉卵蛋;大辟則是處死。

他表示,自己所使用的五行審訊法僅是剿字上下手,罕得連宮字都用上,不過成效已極大。

果真,接下來王正英便親眼目睹東廠的番子在諸葛明的命令下,施出了所謂的五行審訊法。沒有一個人犯能禁得起用竹籤剝去十隻腳指甲,用木刀切開腳後跟的厚皮,慢慢剔出後跟的肉和腳筋。

至於那根鎯頭則是用來敲碎腳提頭和膝蓋骨,不過也僅是一個叫陣的北漢在遭到十根腳趾全碎之後,才用到用鄉頭敲碎膝蓋骨……

總之,整個審訊過程大約花了半個多時辰,接受審訊的飛賊共達二十二人之多,其中有五個人被剔去了十根腳指的指甲,三個人被剜去後跟肉,一個膝蓋骨被敲碎了的人,全身血肉模糊,前後昏死了三次。

除此之外,其他的十幾個彪形大漢,只等到竹籤插進大腳指時,便已驚駭地叫著要招認罪行。

還有幾個賊人一看到同伴的慘樣,當場便嚇得屎尿失禁,拉得一褲子都是,弄得整個辦公室又臭又腥,讓王正英以為自己置身地獄之中,痛苦不堪。

那半個多時辰可說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夢魘,好幾次都幾乎嘔吐出來,卻是當著東廠的諸位大人面前,不敢失態,強自忍耐下去。

好不容易整個審訊結束,諸葛明取得了全部的口供,讓所有人犯都畫押捺下指紋,這才滿意的帶著王正英、紅黑雙煞、長白雙鶴等一行人出了牢房。

在整個審訊的過程中,王正英有太多的疑惑,因為那些人犯原先招供的是來自東海的海盜,結果都因為贓物擺放桌上,再加上問訊的褚山和褚石列出失竊者的名單和時間、地點,致使每一個人犯在遭至酷刑後,全都改口,把所有的案件都承認下來。

依照王正英自己審訊犯人的經驗,這裡面有太多的疑點,可說是訊問口供的人在整個審訊的過程中完全誘導人犯,按照他的要求供述,可能並非事實。

可是王正英縱然心生懷疑,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更甭說發表自己的意見,因為他的身份地位差得太遠了,不夠資格發言。

半個多時辰的審訊結束後,諸葛明揣好了所有的口供,神情愉快地出了大牢,說是要到天香樓去報喜訊,並且要向金玄白致謝。

王正英當時也不明白諸葛明為何提起要向金玄白致謝的原因,還是諸葛明表示,能夠逮捕到這群狡猾的千里無影飛賊,全都靠金玄白之力,才能圓滿達成任務,王正英這才恍然大悟。

他說了幾句恭維的話,慶賀諸葛明立了大功,諸葛明在高興之下,邀請王正英一起到天香樓去吃宵夜,讓王正英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他看了那場夜審飛賊的戲碼之後,食慾大消,覺得胸腹之間腸胃翻滾,沒有當場吐出來便已忍耐功夫到家了,哪裡還能嚥得下任何食物?可如果拒絕諸葛明這位東廠高官的邀請,是一件極端不智之舉,於是稍一猶豫,立刻便邀請幾位大人到附近的雙喜閣去飲酒作案。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王正英還不斷地強調,雙喜閣雖然比不上天香樓裡面名妓如雲,可是其中彙集不少此地胭脂、嶺南名花,倒也頗為可觀。

而更引人入勝的則是閣中新近才買進的幾名來自山西大同附近的少女,全都經過特殊的坐缸訓練,據說每一個都練成了所謂的重門疊戶功夫,可以令男人欲仙欲死。

有明一代,山西的妓女名聞全國,身具重門疊戶性器的妓女,在全國各地的青樓妓院裡都極為罕見,也都極為名貴,視為煙花界的極品。

果然王正英一提起大同的妓女,引起諸葛明極大的興趣,長白雙鶴的臉上也泛起了笑容,而紅黑雙煞則更是一副猥褻之態,裂開兩張大嘴幾乎都淌下了口水。

諸葛明目光一閃,道:「王捕頭,有這等好所在,你怎不早點跟我介紹?這樣吧!你陪我們先到天香樓打個轉,然後就一起到雙喜閣去……」

他朝身後的部屬笑了笑,道:「各位弟兄,今天你們全都立了大功,等會兒大夥一起到雙喜閣去輕鬆一下,好好的慶祝,嘿嘿!待會兒我還得把蔣大人一起拉過來,他到過一趟大同,接受過江彬那廝的招待,嫖過幾個大同的妓女,每回都在我們面前誇耀,這回也得讓他回味一下了!」

紅黑雙煞和長白雙鶴一起哄然大笑,全都贊成把蔣弘武一起邀去雙喜閣尋歡作樂。

他們一行人緩步朝府衙門前行去,王正英躬著身陪行在後,心裡一直盤算著這趟雙喜閣之行,可能要花上自己兩年以上的薪俸,只覺得心痛不已。

想著想著,他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暗忖道:「辣塊媽媽的,我真的多嘴,提什麼雙喜閣,這下可好了,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吃定我了,不僅要結伙前去,並且還要拉上錦衣衛的大人一起,看來這一趟下來,三百兩銀子都不夠開銷……」

這就是為何許麒在乍見王正英步出衙門時,看到他不僅一臉疲憊,卻又神情痛苦的樣子,因為王正英當時心裡在滴著血啊!

王正英聽到許麒的話,嚇了一大跳,應了一句話後,便見到許麒和三位差人跪在地上,朝諸葛明等人行禮。

諸葛明此時心情極為愉快,一來他已經完成了上級交下的巨案,擒下了縱橫天下的千里無影;二來,想到不久之後,便將到雙喜閣去抱著大同名妓,覺得全身都輕飄飄的。

所以他見到許麒等四名衙役跪地行禮,才會特別的褒揚王正英幾句,若在往昔,他能夠揮一下手便算客氣了,往往僅是在鼻孔裡哼一聲,便算是回禮了,哪有這麼好臉色?

他這種和顏悅色的態度,反而讓王正英有些忐忑難安,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回著話,不敢有絲毫失態。

諸葛明在官場上打滾多年,自然對王正英的心態瞭然於胸,他淡淡一笑,目光閃過其他跪著的三名衛役身上,沉聲道:「你們都起來吧!」

那三名跪著的差人一聽到吩咐,全都恭謹的答謝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束手站在一旁。

諸葛明目光凝注在許麒的身上,問道:「許捕頭,你剛才說哪裡發生了大血案?」

許麒躬身道:「稟告大人,是松鶴樓裡發生了大血案,裡面死了一百多人。」

諸葛明「哦」了一聲,神色一凝,問道:「是地方幫派鬥毆還是江湖人士搏殺尹怎會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你有沒有查清楚?」

許麒道:「稟告大人,蘇州近十年來,從未發生地方幫派械鬥之事,更沒見過一個地方死這麼多人,所以小的一發現這種情形,立刻封鎖現場,趕來向王頭兒報告,請頭兒定奪。」

王正英滿臉惶恐,望著諸葛明道:「諸葛大人,松鶴樓發生如此重大的命案,死傷的人如此之多,按照職責,小人必須立刻趕去處理。」

諸葛明略一沉吟,道:「好!你先帶人去處理命案,我們則趕回天香樓去,半個時辰後,我們約在哪裡會合,再一道上雙喜閣去尹」

王正英沒料到發生如此重大的命案,諸葛明依然不放過自己,仍要堅持走一道雙喜閣,他只覺心中苦澀,卻不敢形諸於神色之間,乾笑道:「各位大人,半個時辰後,我們就約在這裡見面,在此之前,小的會派人無去雙喜閣通報,要他們準備一下,如此才不會怠慢各位大人。」

諸葛明點了點頭,道:「我們這趟去,不會超過三十個人,你到雙喜閣準備一座跨院,三十間清靜房間就行了,我們就在那裡舉行慶功宴,宴席完後,大伙把人帶開,各自享樂,過完夜才走。」

王正英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不敢有任何意見,其實心裡在滴著血。

雖說嫖妓的規矩,自古以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便是請客的人不用替人付夜度資,可是三十個人吃喝住宿,一夜下來,恐怕三百兩紋銀也不夠打發,王正英遇到這種情形,也只有自認倒霉了!

他正在盤算該如何跟雙喜閣的老鴇喜娘商量,酒席費用打個大折扣,可以省點銀子,卻聽到許麒在身邊低聲道:「頭兒,松鶴樓裡的死人,據屬下初步勘查的結果,許多都是一刀斃命的,那種情況就跟木瀆鎮的死屍一樣,都是被人一刀割喉,你看看,是不是金大俠的手段?」

「金大俠?」

王正英一怔,失聲道:「許麒,你說的是神槍霸王金大俠?」

諸葛明正要帶領長白雙鶴,紅黑雙煞等人離去,一聽王正英之言,立刻停住了腳步,問道:「許麒,你說松鶴樓裡的死人很多都是一刀割喉而死的?」

許麒聽到諸葛明詢問,趕緊束手躬身道:「稟告大人,小的並沒詳細的勘查,唯恐破壞血案現場,不過從大多數死者的狀況看來,大都是一刀斃命。」

他一想起松鶴樓裡滿地的屍體,那種慘不忍睹的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顫聲道:「而且那一刀都是在咽喉部位。」

諸葛明和長白雙鶴交換了一個眼色,道:「承泰,承中,你們看這種刀法像不像金侯爺的必殺九刀?」

長白雙鶴跟隨諸葛明,陪著金玄白到本瀆鎮去赴黑道各路堂口老大的邀宴時,在木瀆鎮大街上遇到了神刀門的埋伏,前後一共三百多人,把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

當時情勢危急,全仗著金玄白一人,先以一柄大板斧,砍殺了數十名埋伏的殺手,後來又以一柄單刀使出必殺九刀,破了神刀門的大天罡刀陣,並且將神刀門主天罡刀程烈殺死。

在金玄白殺人如砍瓜的時候,諸葛明便曾萬分驚詫的問過金玄白,他使的是什麼刀法,而金玄白的回答便是「必殺九刀,刀刀必殺」。

長白雙鶴當時就在現場,聽得非常清楚,所以印象很深,此刻聽到諸葛明提起「必殺九刀」,頓時恍如回到當時殺戮的現場,眼前閃動著凌厲的刀光。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噤,一起點頭。相互望了一眼之後,李承泰應聲道:「大人說得不錯,普天之下,只有金侯爺的必殺九刀是一刀斃命,刀刀割喉的。」

諸葛明道:「如果是金侯爺出刀,那些人必然是個個該殺……」

他冷笑一下,道:「這些傢伙不知好歹,竟敢惹上神槍霸王,豈不是自尋死路?」

聽他這麼一說,王正英緊鎖的眉頭全部都敞開來了,因為這件滔天的大血案,如果牽涉金玄白,那麼他這個蘇州府衙的大捕頭便不必負上任何責任,一切的事都由金玄白去扛,就算是整件事鬧到了刑部,也無人敢追問下去,更不會逼得王正英非要破案不可。

所以王正英立刻打蛇隨棍上,順著諸葛明的話,頷首道:「諸葛大人說得不錯,普天之下,唯有神槍霸王才能憑借一人之力,殺了這麼多人,可見這幫歹徒都是些有眼無珠之人,竟敢惹上了金大俠……不!金侯爺。」

諸葛明略一沉吟,道:「承泰,你帶著承中陪王捕頭走一趟松鶴樓,查勘一下那些死者,務必要查出這些歹徒是屬於哪種組織……」

他頓了頓,又道:「依我的估計,這些人的身份不出神刀門、太湖湖匪、千里無影黨羽這三種範圍,你們只要查看他們的衣著打扮、隨身攜帶的物件、使用的兵器或暗器,便可大致推斷得出他們來自何處。

長白雙鶴一起躬身抱拳答應,王正英更是高興得躬身道:「多謝大人相助,讓小人感銘五內……」

諸葛明揮了下手,道:「王捕頭,你們快去快回吧!記住,等會兒大伙就在這裡碰面了!」

王正英笑道:「大人請放心,小的一定不會誤事,破壞大人的雅興。」

諸葛明見到王正英帶著許麒和數名衙役,陪同長白雙鶴一起離去,轉身對褚山和褚石兩人道:「我們走吧!回到天香樓去問問金侯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褚山臉上堆著笑,道:「金侯爺此刻想必是置身美女堆裡,樂不思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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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一三章身陷水牢

金玄白乍一清醒,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污水之中,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揚目四顧,只見四周的牆壁是以巨大的麻石疊壘而成的,整個空間極大,長寬足有五丈以上,室中是一塊低窪的水潭,潭邊四周圍以粗逾兒臂的鐵柵,鐵柵桿接成一個巨大的鐵籠,仰望上面,高約四丈多的屋頂,也是整塊鐵板鑄成。

他的目光從柵門的巨大鐵鎖望出去,落在石牆邊的一張木桌上,只見桌上擱著一盞油燈,石室裡全部的光源就在那盞油燈上,所以整間石室顯得昏暗陰沉。

再加上他所置身的水潭是一片死水,水質不僅一片渾濁,並且還有臭味傳出,所以他在乍一醒來之際,還以為自己置身在地獄之中。

金玄白定了下神,目光落在油燈旁的一扇鐵門上,這才警覺到自己果真是被人囚在水獄之中。

他挪動了下身軀,發現自己的一條手臂被人用鐵鏈齊腕套住,鐵鏈的另一端則焊死在鐵柵欄上,所以鐵籠的空間雖然巨達丈許,可受到鐵鏈的束縛,卻只能在六尺的範圍內活動。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拉動了一下綁在手上的鐵鏈,卻發現自己一身的功力全都消失無蹤,丹田之中的那股氣竟然完全無法提起來。

這種情形是他從有記憶以來,從未發生的事,略一查視,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三處要穴被釘進了三枚異物,以致經脈受損,真氣受阻,無法暢行。

他的心緒有了剎那的慌亂,可是在很短的時間便已鎮定下來,很快地,昏睡前的情形全部浮現在他的腦際,讓他立刻便記起了自己在松鶴樓裡的遭遇。

刀光血影,慘叫淒嚎,一具具的屍體倒下,漫天飛舞的各種膀器,組合成片片清晰而又殘酷的畫面,不斷地閃現在他的眼前。

而其中最清晰的卻是齊冰兒那雙驚駭的大眼和有些扭曲的秀靨,除此之外,還有柳月娘冷靨的面容,齊玉龍惶恐的臉龐。

至於唐麒和唐麟兩人的眼眸也像跑馬燈似的閃現出來,只不過他們的臉孔是被一塊黑布蒙住了。

金玄白長長的歎了口氣,忖道:「說來說去還是我的功夫沒有練到家,既沒把少林的金剛不壞神功練成,也沒把九陽神功練到第七重,以致中了唐門的暗器,終於成了階下囚。」

在松鶴樓裡,整個的經過情形都回到他的記憶中,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為了護住柳月娘和齊冰兒母女兩人,避免她們受到暗器的傷害,無法挪動身軀,以致遭到最少有數十種以上暗器的襲擊。

雖說憑著鬼斧所傳授的萬流歸宗特殊手法,讓他接下了大量的暗器,反擊回去,然而畢竟他只有兩隻手,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唐門弟子瘋狂的攻擊,終於抵擋不住,而中了暗算。

可是,憑他目前的修為,護體的氣功極為渾厚,就算一般的暗器,如飛刀、袖箭、鬼頭釘、鋼鏢等,不可能會穿透過去,而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那麼,他身上所中的暗器可能便是唐門中秘傳的暗器,而這種暗器的材質並非是一般的鐵器,而是經過淬煉的特殊鋼材,於是才能穿透他的護體氣圈,射進身體內。

想到這裡,金玄白吐出一口濁氣,吸了口帶有腥臭的惡濁空氣,再沉澱了一下整個思緒,回憶起昔年鬼斧歐陽玨對他所提及的天下各種暗器。

頓時,往事歷歷如前,他記起了自己隨同鬼斧歐陽玨練習「萬流歸宗」的接收暗器手法時,所提出的問題。

那時,他年僅六歲多,在面對鬼斧歐陽玨傳授暗器接收手法時,曾經詢問道:「歐陽師父,天下最厲害的暗器是什麼?」

當時,歐陽玨給他的答覆是:只要學會了萬流歸宗的手法,天下就沒有厲害的暗器。

因為暗器有別於刀劍,刀劍的使用都是明的,而暗器之所以稱為暗,採用的是一種讓人不及提防的秘密手法。

任何暗器,因鑄造不同,而有一定的發射手法,所以飛行的軌道不是固定的。舉例來說,鐵彈和鋼鏢便不同,而甩手箭和飛刀又不一樣,有的暗器出手之後走直線,有的則是走弧線……

當時,鬼斧歐陽玨在闡述各種暗器性質和發射方法時,為了滿足金玄白的求知慾,曾經提到天下最厲害的幾種暗器,並且特別提醒他,這幾種暗器有的是用機簧發射的,威力太強,有的是火藥暗器,殺傷力太大,都不宜用萬流歸宗的手法來接。

事隔十多年,金玄白仍然記得歐陽玨當時提起的嶺南霹靂堂研製的火藥暗器,威力極為強大,其中西門家族所研製的「混元霹靂」和「鐵蓮花」內藏火藥,觸及人體之後會產生爆炸,可說是天下排名第一、二的暗器。

至於以毒藥暗器傳誦天下武林的川西唐門一族,鑄造暗器雖已長達百年以上,研發的暗器多達數百種,可是最厲害的還是以機簧發射的「五雲捧日釘」和「龍鬚神針」居於所有暗器之首。

也就是說,這兩種暗器在嶺南霹靂堂未崛起之前,是武林攤名首次的暗器,直到「混元霹靂」、「鐵蓮花」在四十多年前問世之後,唐門這兩種暗器才退居第三、四名。

至於唐門還有一種極為厲害的「滅天神砂」,是以鐵砂浸泡七種不同的毒液,經過七浸七曬才淬煉而成的,每顆毒砂都蘊含極強的毒素。平日放在皮囊中,發射時需手戴鹿皮手套。被毒砂擊中,傷處首先潰爛,不出兩天,毒素隨血液入侵內腑,人體腫脹,四肢潰爛而死。

不過由於這種毒砂在發射時以人力為之,故而功力的深淺影響威力的大小,並且毒砂灑放的面積不受限制,故而針對的對象是大批的敵人來犯,否則很可能會傷害到同伴或友軍。

由於這種毒砂淬煉不易,加上施放之際又有客觀條件的限制,所以在武林之中的暗器譜裡,僅排名第五。

金玄白腦海之中意念飛轉,忖道:「莫非我背上穴道裡中的是唐門龍鬚神針?」

他閉上了眼,讓神識從上丹田泛行而下,過中丹田,至下丹田,然後循七奇八脈通行全身,果真發現刺入穴道的三枚暗器是捲鬚狀的針形暗器。

口口口

依照道家的說法,「丹」指的是真元之氣,而「丹田」便是生長真元之氣的地方。

道有將人體的丹田依部位的不同,分為上、中、下三個。所謂上丹田是指咽喉以上,其中心為腦,是天之「神」所眾之處。

而上丹田最重要的地方是玄關,玄關處於雙眉之間,玄關通則具眼通,可達視百里之外,毫無阻礙。

所謂中丹田則是位於肚臍至咽喉的部位,其中心為脾,是人之「氣」。

而臍以下三寸處為「下丹田」,其中心是命門(雙腎之中間),乃人體藏精之處,為地之「精」。

道家講精、氣、神,要求練經轉氣,練氣凝神,練神返虛,可以三花聚頂,五氣朝元,脫殼飛昇。

這三花眾頂的意思便是將精、氣、神三種人體具備的「東西」凝聚一起,彙集在玄關。

而五氣朝元中的五氣,指的是人體的氣具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將這五種氣集聚在脾臟中,結成聖胎,然後上升至玄關,便可以「撥土飛昇」了。

所謂撥土飛昇,依照道家的說法,人體中的脾臟屬土,按五行分佈,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而中央戍己土,故而稱為中土。

所以這中土原是道家的名詞,沒人不察,將中原稱為中土是為大謬,因為中原指的是地域,中土是道家練氣士指的脾之所在。

口口口

金玄白的穴道被封住,真氣無法凝聚運行,所使用的乃是上丹田的神識,憑著神識仔細的查視體內狀況,這才發現刺進穴道的異物便是唐門暗器,武林中排名第三的龍鬚神針。

他的神識在龍鬚神針四周轉了幾圈,把這種暗器的整個形狀都弄清楚了,這才頹然的歎了口氣,把神識收回腦際。

這時,他非常明白,那三枚龍鬚神針深入體內,針上的倒須已勾進肌肉裡,非用小刀剜去一塊肉,才能將整枚龍鬚針取出之外,其他沒有什麼妥善的辦法了。

當然,如果他的功力仍存,可以藉著氣勁的運行,蠕動肌肉,將三枚龍鬚針的倒須順直,然後排擠出體外。

除了這個辦法之外,大概也只有像他師父那樣的高手在此,以九陽神功慢慢將龍鬚針煉化或吸出。

可是,在目前的狀況下,沈玉璞能夠知道他的困境而及時趕到嗎尹當然,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金玄白不再多想那三枚龍鬚針的事,回憶起昨晚在松鶴樓裡的那場激戰,他倒頗為不解,心裡湧現好些疑惑。

第一個疑問是,為何齊玉龍和唐氏兄弟明明知道自己和廠衛兩方面都有極為密切的關係,他們仍然要不顧一切的出手攻擊?難道他們不知道惹上了錦衣衛,結果將是整個太湖基業的覆滅嗎?

以他兩次與齊玉龍的見面,齊玉龍並非是如此愚蠢的人,縱然他迷戀程蟬娟,受到了程家駒的利用,可是他豈敢貿然的對付實力強大的金玄白?

由此可知,他這回帶領二百多人侵入松鶴樓,並非衝著金玄白而來,而是尾隨在柳月娘和齊冰兒之後,其目的便是要對付柳月娘和齊冰兒。

第一個疑惑得到了解答,可是第二個疑問又隨之而產生,那便是,太湖水寨究竟發生了什麼問題?

難道太湖王齊北嶽真的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自由,以致太湖水寨在齊玉龍和柳月娘的爭奪下形成了兩個派系,相互攻擊?

如果事情的確如此,那麼齊玉龍在得到唐門弟子和集賢堡的協助下,積極的進行奪權之舉,是很可能的事情。

如此一來,也就可以解釋,他率領大批人馬,緊隨在柳月娘之後,殺進松鶴樓,並非街著金玄白,而是針對柳月娘。

當他殺進松鶴樓,發現金玄白人在樓中,正和柳月娘晤面商談,已是箭在弦上,騎虎難下的局面,所以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下令攻擊,才造成如此血腥的結果。

一想到這裡,金玄白豁然大悟,不過他對柳月娘和齊冰兒的安危更加擔心起來,不知她們在這場權力爭奪中,會有什麼下場。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九陽神君沈玉璞昔年的愛侶,一個是金玄白生平第一個愛人,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都不是金玄白所願意看到的。

他張開眼睛,凝望著遠處木桌上那盞油燈,臉肉抽搐了一下,忖道:「如果冰兒遭到任何的傷害,我發誓要讓太湖水寨血流成河,不留一條活命!」

他的心裡雖是這麼想,可是一看到自己的身處環境,不禁頹然的垂下頭來。

他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情況,但他肯定的明白,縱然給齊玉龍再多兩個膽子,也不敢傷害自己,因為,單憑錦衣衛這三個字,便會讓齊玉龍產生極大的顧忌,絕對不敢亂來。

至於唐門的弟子,除了顧忌錦衣衛的厲害之外,恐怕對於金玄白身懷的萬流歸宗手法,會有更大的興趣,絕無可能會在沒有探出結果之前,貿然殺害金玄白。

所以,目前來說,金玄白的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他只是不瞭解,為何自己身中三枚龍鬚針,已經無法運功凝氣,而齊玉龍卻還要把自己用重重鐵柵圍住,再鎖上一條鐵鏈。

由此可以證明齊玉龍和唐門弟於是何等的懼怕自己,唯恐他金玄白還會在這種情形下脫困出去。

金玄白淡淡的笑了笑,頗為自傲地忖道:「我目前雖是身處困境,恐陷齊玉龍和唐門的幾個家人可能比我還要煩惱痛苦,因為他們不知該要如何處理我這個大麻煩。」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敞聲大笑起來,笑聲未歇,驀然從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

那陣鐘聲來自極遠之處,傳到這間囚室,聲音已經極為微弱,可是在靜寂的空室裡,依然清晰可聞。

金玄白凝神聆聽了一陣鐘聲,忖道:「看來我已經不是身處在蘇州城裡,恐怕到了太湖水寨,只是不知究竟身在東山還是西山?」

他記起齊冰兒跟自己介紹過,太湖東山有一座紫金庵,西山則有一座禹王廟,還說要帶自己去這兩個地方遊玩。

記憶鮮明的浮現出來,齊冰兒提到紫金庵時曾說這座古剎是建於唐代初年,有數百年以上的歷史了,雖經多次重修,仍然保存初建時的樸實風貌。

紫金庵的大殿中,兩壁佛龕中分列十八羅漢,這些塑像不僅表情生動,活靈活現,並且身上所穿的衣服飾帶層次分明,看上去類似絲綢錦麻,質感細緻入微,令人歎為觀止。

而紫金庵後壁所塑的鱉魚觀音像是南宋雕塑大師雷朝夫的作品,至今已有三百年的歷史,觀音塑像顯出無限莊嚴的法相,頭上禪雲托著華蓋,綠色蓋頂乍看之下如同在微風中飄動,真絲栩栩如生。

至於在祥雲間的飛天,身上的綵帶和裙裾、褶皺都雕塑得如同實物,在雲間飄然拂動,令觀看者莫不為之動容。

金玄白想到這裡,嘴角浮現一絲恬然的笑容,眼前彷彿出現那尊栩栩如生的鮸魚觀音像。

鐘聲仍在響著,悠揚的聲音掠過,讓人有種恬靜的感覺。

金玄白忖道:「這鐘聲和寒山寺的大鐘所敲擊的鐘聲有何不同?為何寒山寺的鐘聲會那麼有名?」

唐代詩人張繼夜泊楓時,曾作了一首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種雋永的詩句,不但使得寒山寺名傳千古,並且讓寺裡的大鐘也名傳千古。

始建於南北朝時期的天鑒年間,原名「妙普明塔院」,唐代高僧寒山和拾得從天台山國清寺來此主持之後,便改名為「寒山寺」。

寒山寺緊鄰大運河,佔地廣達一萬多平方公尺,全寺坐東朝西,寺中大雄寶殿裡供奉的是釋迦如來佛,隨侍在側的則是阿難和迦葉尊者。

明代成化年間,鑄了鎏金鐵羅漢十八尊,原先是供奉在山西五台山,如今這十八尊神態各異的羅漢塑像,已在釋迦佛祖兩側,沿牆列坐。

鐘樓位於大雄寶殿的右側,那座古鐘重達一萬餘斤,從南北朝時期便已矗立在那裡,可是現在卻已經被卸了下來,只因鐘聲擾了朱天壽的好夢……

一想到這件事,金玄白彷彿經歷了時光倒轉,整個思緒都回轉到清晨初醒的時候,他緩緩閉上眼睛,讓自己忘了處身在污水中的痛苦,而彷彿泡在一盆熱水裡,旁邊有田中春子在替他按摩……

今晨,他一覺醒來,發現金色的陽光斜斜穿過窗樓,投射在華麗的臥房裡,照得一屋的燦爛。

他伸了個懶腰,掀開錦被,坐了起來。

田中春子這時已經打好了洗面水,請他盥洗,然後又跟田中美黛子準備好了洗澡水,侍候著他洗澡。

洗澡的時候,田中春子又使用神奇的按摩手法,用香油塗抹在他的身體上,替他慢慢的按摩,讓他舒服得幾乎要癱了。

在經過全身按摩之後,田中姐妹服侍著他穿好了衣服,這時,服部玉子便全身盛裝打扮的出現在屋裡。

不知是服部玉子下了令,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原因,松島麗子和伊籐美妙一直都沒有出現。

而當金玄白問起秋詩鳳和何玉馥時,服部玉子卻告訴他,這兩個美女因沉迷於學習易容術和跟隨唐伯虎學習繪畫,累得精神不濟天一黑便入睡了,以致不知道金玄白回來。

然後提到了朱天壽時,服部玉子卻說:「這個朱大老爺完全是個色鬼,並且還是個變態的色鬼,少主,你和他交朋友可以,但是千萬別學他。」

金玄白忍不住問道:「哦!他又怎麼啦?人家花上大把的銀子,包下了天香樓,你還不滿意啊?」

服部玉子笑道:「也不是不滿意啦!只是這個人太變態了,天香樓的姑娘快要受不了他了。」

金玄白極有興趣地問道:「他怎麼個戀態法,你說說看。」

服部玉子道:「朱大爺經常拿著本什麼素女經作範本,要樓裡的姑娘們配合他,演練各種不同的姿勢,除此之外,還拿著一本手抄貝葉經書,說是從藏土傳來的歡喜佛修行大法,裡面的花樣更多了,把姑娘們累得隔天都爬不起床來。」

金玄白想到這裡,彷彿眼前出現服部玉子那嬌羞的面容,他仍記得她雙頰暈紅,映著燈光,格外的迷人,讓自己幾乎都看得呆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所記起的是仇十洲所繪的那幅「四季行樂圖」,圖畫上生動的描繪,讓他知道朱天壽可能是照本宣科,仿照圖上的動作練習而已。

只不過藏土所傳的什麼歡喜佛修行大法,又是個什麼玩意兒?怎麼修練之後,會累得隔天都爬不起來?

金玄白想了想,仍然沒弄清楚這歡喜佛修行大法是種什麼功夫,不過他卻在腦海裡又浮現起服部玉子轉述的朱天壽所說的話。

據朱天壽對紫燕說藏土的活佛曾說過,人生最大的三種極樂,第一是悟道,第二是涅盤,第三便是男女在採取雙修時同時洩精所得到的快樂。

悟道得到的是大喜悅,因為領悟真理,解脫煩惱,不受塵俗的羈絆,所以才能感覺出極大的喜悅。

涅盤是太自在,因為解脫生死,使得靈魂脫體飛昇,進入極樂境界,不致受到肉體的痛苦,所以能感受到極大的自在。

而在進行陰陽雙修之際,心靈和肉體都臻至最興奮的亢奮狀況,終至同時到達巔峰、高潮身心都回歸寧靜,由此過程中產生的快樂,非言語和文字所能形容,是為繼悟道和涅盤之後最大的極樂。

一般凡夫俗子智慧不足,悟性不夠,向道之心又不夠堅強,如何能夠領悟出人生的大道理?就算苦修的佛門僧人或道家的弟子,能參悟大道的又有幾許,所以這悟道之樂,極難獲得。

而佛家所說的涅盤,非凡人所說的死亡,它跟道家的真魂變竅,撥土飛昇天際是同樣的道理,涅盤指的是功行圓滿,神識脫殼,拋去臭皮囊,由佛祖慈航接引至西方極樂之土或東方琉璃淨土。

這種福慧雙修、功德圓滿的涅盤,就算一百個苦修的僧人之中,都難得找到一個,更別說一般的在家人了,完全無法體會涅盤之樂。

比較起悟道和涅盤來說,藏土的陰陽雙修大法,可說是最容易得到人生至樂的一種途徑,只要方法正確,任何人都可獲得這種人生的極樂。

思緒如天馬行空般飛翔了一圈,金玄白的嘴角漾起了一絲微笑,忖道:「朱大哥轉述的這番有關於人生極樂的理論,仔細的想了想,的確有一番道理,並非一般的泛泛之論。」

他記得當年鐵冠道長在講述武當心法時,提到了老子的道德經,便曾經說,人的神識無遠弗屬,意念無窮無盡,不受時間和環境的約束。

可是一個人因為受了軀體的拘束,而被限制在時間和環境中,無法脫困,只有憑藉修行,才能消除這個「大患」,讓自己自由自在,神讖遨遊在天地之間。

仔細的再想了想,鐵冠道長的這番話,和朱天壽所引述的藏土活佛之言,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頗為玄奧。

他垂下了頭,默然凝思片刻,彷彿有所悟,卻又被陣陣騰升上來的污穢的臭氣,薰得重新回到了現實的環境之中。

長長的吁了口氣,他讓自己的思緒隨著陣陣悠揚的鐘聲,彷彿長了雙翅膀一般悠遊在剛才的回憶裡。

他記得自己當時笑著說:「這也算不上什麼變態呀,人家是個王爺,喜歡玩些新奇的花樣,也無可厚非。」

服部玉子則紅著臉道:「才不止這樣呢!那朱大爺有時連叫三個處子,都不知疼惜,三個黃花閨女被整得個個哭天喊地,還被打得滿屁股的掌印,好像他跟女人有仇似的,真是作孽啊。」

她搖了搖頭,道:「看來朱大爺好像很恨他的妻子,所以不知不覺的把那些女子當成他的妻子來虐待……」

金玄白想到這裡,挪動了一下雙腿,讓自己靠在鐵柵上,擺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然後繼續思忖下去。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問的:「可是,我看他對女子很溫柔,尤其是那個紫燕,很得他的歡喜,連到木瀆鎮都要帶著去。」

服部玉子當時笑道:「說也奇怪,紫燕好像投他的緣,朱大爺初次見到紫燕就呆住了,連原先喜歡的小紅都不要了,粘著紫燕不放。」

她抿了抿紅唇,星目放出異彩,道:「少主,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心裡明白就好了,千萬別說出去哦!」

金玄白笑了笑,問道:「到底什麼事這麼神秘?」

服部玉子道:「這是有關於朱大爺的秘密,你不能說出去,尤其是蔣大人和諸葛大人那裡,更不能說哦,知道嗎?」

金玄白笑道:「好,我答應你,絕不跟任何人說,可以了吧?」

服部玉子道:「朱大爺好像很恨他的娘親,又好像很愛他的媽,他抱著紫燕時,有時很暴虐,有時又很溫柔,昨晚還捧著紫燕的奶子含了一夜,口裡一直叫著娘親,你說這個人變不變態?」

靜寂的室內突然傳來一聲「喀吱」的怪聲,打斷了金玄白的回憶,他循聲望了過去,只見那暗黑的鐵門上,一塊半尺長寬的鐵板被人抽開,一張面孔出現在窗口,朝裡面探視。

室內僅有一盞油燈,昏暗的燈光不足以完全照亮那張臉孔,金玄白似乎覺得自從真氣運行受到限制之後,連視力都受到了影響,憑借這縷昏暗的燈光,竟然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如何。

不過僅憑一瞥的印象,他確定自己以前並沒有見過那個人。

他的表情沒變,連倚靠在鐵柵上的姿勢都沒變,僅是冷冷的望著那張浮現在鐵窗上的面孔。

過了一會兒,那張面孔移開,接著又換了張不同的臉龐出現。這時,金玄白很明顯地可以認出,那個出現在鐵門外的人是唐麒。

他暗忖道:「果然不錯,唐麒既然出現此地,看來我所推測的完全正確,他們昨晚隨著齊玉龍突襲松鶴樓,完全是衝著柳月娘而去的。」

他以為唐麒發現自己醒來之後,會立刻開啟鐵門進來,可是唐麒看了一下,卻立刻把鐵窗掩上,就此離去。

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金玄白並沒有失望,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那讓他感到極大興趣的回憶上。

他記得自己那時頗為錯愕,問道:「嗯!照你這麼說,朱大哥的確是有點變態。」

服部玉子的回答則是:「我想紫燕可能長得像他媽,而朱大爺對他媽的感情極為複雜,所以才會在歡好的時候,做出那些殘暴虐待的行為,並且事後又對紫燕輕憐蜜愛,呵護不已。」

金玄白回憶到這裡,默然的沉思下去,他到現在都弄不清楚朱天壽那樣做,到底是一種什麼心態。

他僅是個單純的年輕人,以往從未涉足風月場所,對於人性的變幻更是瞭解不多,故此對於朱天壽的行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結果來。

鐘聲仍在耳邊縈繞,他彷彿也聽到服部玉子那嬌柔的話語繼續在耳邊說道:「少主,你知道寒山寺吧?」

金玄白微微一笑,喃喃自語道:「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像楓橋夜泊這種雋永的詩句流傳千古,有誰不知道姑蘇城外的寒山寺?」

眼前四下無人,可是金玄白卻覺得服部玉子就在身邊,對他道:「寒山寺裡的那座古鐘,據說是在南梁朝代鑄造的,距今已有千年的歷史,每天清晨都會有寺裡的僧人敲鐘,鐘聲傳出數十里之外,可是今天清晨,鐘聲驚擾了朱大爺的好夢,他醒了之後,當場大怒,叫來張永張大人,命令他派人去毀了大鐘……」

金玄白想到這裡,不禁苦笑了一下,認為朱天壽的確是小題大作了,這麼一座名聞遐邇的大鐘,有著上千年的歷史,就因為驚擾了朱天壽的美夢,要遭到被毀壞的命運,真是太荒謬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幾乎跳了起來,嚷道:「這個傢伙,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蠢事,千年古鐘毀在他一人之手,簡直是罪大惡極,荒唐到了極點,我可不能讓他這麼做,要去攔阻他做出這種蠢事。」

服部玉子則趕快的拉住了他,道:「少主,你不用擔心啦,那個大鐘沒有被砸毀,多虧紫燕在旁求情,才留了下來。」

金玄白吁了口氣,道:「這還好,不然可慘了!」

服部玉子道:「朱大爺見到紫燕替大鐘求情,一時興起,便當場下令張永張大人派出錦衣衛封了寒山寺的大鐘,要把這座大鐘賜給紫燕,所以從今天起,寒山寺就不會有晨鐘的鐘聲了。

金玄白詫道:「奇怪,紫燕要這座大鐘做什麼?」

他記得當時服部玉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表示紫燕的目的是不忍見到名鍾被毀,所以才一時之間向朱天壽求情,索取大鐘,實並沒想到要如何處理……

口口口

寒山寺的鐘樓位於大雄寶殿的右側,寺中的古鐘據傳是在明代正德到嘉慶年間流入日本,至於如何被日本倭人竊取運走,則就算是蘇州故老都不得而知。

其實這件荒謬的失鍾事件,完全出自正德皇帝之手,只因大鐘悠揚的鐘聲驚擾了他的好夢,他在一怒之下,下令砸鐘。

結果一名紅妓在枕邊求情,正德皇帝才改變心意,決定把大鐘當禮物送給那名紅妓,而那名紅妓卻偏偏是東瀛忍者,得到了古鐘之後,於是偷偷的把這座鑄自南北朝時期的千年古鐘運回東瀛。

由於當時的浙江巡撫及蘇州衙門皆不敢提及此事,以致寒山寺失鍾之事成謎,翻遁了野史和正史都找不出原因來。

蘇州故老傳說,也僅知道這座古鐘是在正德年間失竊,被人偷運至日本,至於整件荒謬的事是如何發生,則罕得有人知曉。

至今,姑蘇城外寒山寺的大鐘,是在清光緒三十二年時,由日本的山田和尚所贈。顯然是山田和尚獲知這段秘辛之後,由於良心的譴責,使他鑄鍾送給寒山寺,以表贖罪的心態。

山田和尚送的鍾是仿唐式青銅大鐘,鍾身高約八十餘公分,直徑約有七十公分,銅鐘四周以陽文鐫刻的「姑蘇寒山寺鐘銘」,是日本明治維新時的首相伊籐博文所書寫的中文,不過,伊籐博文的中文程度不夠好,這段大鐘銘文想必僅是他具名的而已,並非出自伊籐博之手。

金玄白當時怎麼知道紫燕的真正身份其實是伊賀流裡的中忍小島芳子?她得到了朱天壽的應允,取得了寒山寺的古鐘之後,沒隔多久便將古鐘偷偷的卸下,費盡心力的把古鐘運回東瀛扶桑國去。

金玄白不是未卜先知的仙人,當然不知道東瀛人士包藏禍心,一切中國的古物,在他們眼裡都是寶物。

就由於這種貧窮又狹窄的民族思想,所以當東瀛變法成功,成為世界列強之後,便追不及待的侵犯中國,準備把全中國都併吞進腹,讓中國成為他們的附庸殖民地。

至今為止,中國的古物,也不知有多少流落在東瀛倭國裡,又何止寒山寺的一座古鐘而已?

早年的日本,沒有什麼文化,它的文化源自於中國,無論是茶道、棋道、文字、建築、服飾、花道、劍道、空手道、柔道、武士道等等,都是源自於中國,如果抽離中國文化,日本只有戰後的外來文化而已,什麼都不是!

然而至今有許多崇白、媚日者,卻把日本文化當成至高無上,幾達終日膜拜的程度,想起來,這些人真是可憐又可歎!

口口口

鐘聲已停,金玄白從回憶中清醒過來,這時,鐵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到「軋軋」的聲響,整座鐵門被推了開來。

一股清新的空氣從敞開的鐵門外湧了進來,金玄白抬起頭望將過去,只見人影閃現,兩盞明亮的大型氣死風燈被人高高地擎著,接著一個人從燈下走過,穿進鐵門,進入石室之中。

那人個子不高,體形魁梧壯碩,頭戴英雄巾,身披英雄氅,顯得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不是齊玉龍還有哪一個?

金玄白冷冷的望著齊玉龍走進石室,隨即見到兩個人手提著氣死風燈,跟隨在齊玉籠身後,也進了石室,頓時室中一亮,已能清楚的看到他們的面龐,正是在太湖船上見過的那兩個分舵主。

金玄白略一思忖,便認清左側那個體形較高的壯漢便是於干戈,而右側另一個北漢則是宋強。

齊玉龍進了石室,四下稍一顧盼,立刻停住了腳步,問道:「宋強,是誰下的命令,把金大俠囚禁在這種地方?」

宋強上前一步,道:「稟告總寨主,這是唐三爺的主張,小人當時和於分舵主忙著護送老夫人回寨,所以沒有注意這件事。」

齊玉龍叱道:「就算是唐三爺下的令,也不可以這樣做,難道你們不知道金大俠是我未來的妹婿嗎?豈能囚禁在此,遭受到如此非人的待遇?」

宋強躬身道:「是!這都是小的疏忽,一時失察,所以……」

齊玉龍沒等他把話說完,一腳踹了過去,踢在宋強的腰上,把他踢得跌出尺許開外,一跤摔在地上,連手裡的氣死風燈都脫手掉落。

齊玉龍罵道:「下面你若是再失察,我就免了你這分舵主的位置,讓你打漁去。」

宋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哭喪著臉道:「總寨主,你寬宏大量,請饒恕小人一次,下次絕不敢疏忽!」

齊玉龍冷哼一聲,道:「你求我有什麼用?得罪了金大俠,他若是怪罪下來,我也擔當不起!」

他的話聲一頓,道:「於分舵主,鑰匙在你那兒吧!還不快拿來?」

於干戈應了一聲,趕緊從懷裡掏出兩根串在一起的鑰匙,走上前來,遞給齊玉龍,然後高舉著氣死風燈。

齊玉龍拿著鑰匙走下石階,到達鐵籠之前,探首望著金玄白,低聲喚道:「金大俠,金大俠!」

金玄白從齊玉龍進來之後,便把整個的經過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明白齊玉龍那種舉動,究竟是做作出來的一場戲,或者是的確因為不察,以致虧待了金玄白,才使得他怪罪宋強。

如果是前者,那麼齊玉龍施出這番作為,是為了討好金玄白,而如果是後者的話,則表示他是真的不敢得罪金玄白。

無論齊玉龍的用心如何,基本上來說,沒有脫離金玄白的推測,那便是齊玉龍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招惹槍神的傳人,更何況這位神槍霸王還是東廠的官員。

須知得罪了東廠的番子,都可能遭至滅門之禍,更何況東廠的官員?搞不好抄家滅族,罪及親友,就算以太湖之大,寨丁之眾,恐怕惹來官兵圍剿,不出三天便會全遭殲滅。

金玄白也不管自己被囚入此地,究竟是齊玉龍的主意,還是那什麼唐門的唐三爺下的令,總之決定都算在齊玉龍的身上。

他冷冷地望著齊玉龍,沒有吭聲,把個齊玉龍看得全身寒毛直豎,突然臉肉一陣抽搐,當場跪了下來,把站在他身後舉著氣死風燈的於千戈都嚇了一跳,也緊跟著跪了下來。

金玄白冷冷一笑,道:「齊玉龍,你這是幹什麼,演戲給我看,是不是?」

齊玉龍顫聲道:「金大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冰兒妹子的未來夫婿,請你念在冰兒的情份上,饒了我這一次。」

金玄白道:「齊少寨主,不!現在該改稱總寨主了,你說這種話,沒弄錯情況吧?現在我是你的階下囚,不是你的座上客,你對我這麼客氣做什麼?」

他這句話充滿了挑刺的意味,齊玉龍豈能聽不出來?當下打了個哆嗦,忙道:「是小人該死,不該得罪了金大人,我……我這就打開鎖頭,放大人出來。」

他伸出顫抖的手,拿著鑰匙開鎖,手裡的兩把鑰匙換著使用,花了好一會工夫,才把鐵籠的門打開。

站起來之後,他也不管鐵籠內的一片污水,就那麼移動著顫抖的步伐,走到了金玄白身邊,低聲道:「金大人,這都是小人御下不嚴,才惹出這種事,請你大人有大量,千萬饒恕小人的無心之過……」

金玄白默然的望著齊玉龍替自己打開繫在手腕鐵鏈上的鎖頭,見他要伸手攙扶自己,趕緊一挺腰道:「我不是殘廢,我還能走路。」

齊玉龍垂首道:「是,請大人隨小的出去,到了凌霄閣之後,大人梳洗完畢,再容小的向大人請罪。」

金玄白隨著齊玉龍走出鐵籠,於千戈和宋強兩人跪在石階旁,朝他磕了個頭,道:「小人於千戈,宋強見過金大人。」

金玄白淡然道:「你們不必如此多禮,都起來吧!」

於千戈和宋強兩人道謝一聲,爬了起來,高擎著氣死風燈替金玄白和齊玉龍照明,全都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金玄白走上了石階,伸手在囊中和懷裡摸了摸,發現自己攜帶之物,沒有一件遺失,顯然齊玉龍並沒有搜索自己的身上。

至於自己之所以被囚在這間石室,究竟是如齊玉龍之言,純粹是由於疏忽所致,是什麼唐三爺做的主,就不得而知了。

他腳下稍頓,側首望著齊玉龍,道:「齊玉龍,你們所說的唐三爺,是唐麒和唐麟的長輩嗎?」

齊玉龍躬身道:「稟告金大人,唐三爺是唐氏兄弟的三叔,他本名叫唐玉峰,外號巧手千刃,唐門的暗器鑄造都由他主持。」

金玄白嘴角一撇,道:「這麼說來,我背上所中的三枚龍鬚神針,便是出自唐玉峰的傑作羅?」

齊玉龍打了個哆嗦,道:「得罪了大人,唐三爺也是深為後悔,只是當時場面紊亂,大家都沒認出來是大人在樓裡,所以……」

金玄白打斷了他的話,問道:「齊玉龍,這整件事到底有什麼玄虛?你帶領多人,尾隨冰兒之後,痛下毒手,究竟為的什麼?」

齊玉龍一怔,道:「這個……」

金玄白問道:「難道太湖王齊老爺子真的已經遭到你們軟禁,以致你們膽大包天,犯下如此忤逆之事!」

齊玉龍聽他的語氣越說越是嚴厲,全身一顫,道:「金大人,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家父並未受到軟禁,只是受到暗算,已經全身癱瘓,無法動彈,據唐三爺的診斷,他老人家是遭到柳氏那個賤人長期下毒所致……」

他喘了口大氣,繼續道:「那個賤人害了我爹之後,還想奪下太湖水寨總寨主的位置,置我和冰兒於死地,所以我逼不得己,只能全力反擊!」

金玄白對他說的這番話倒是深信不疑,因為柳月娘多年以來,都認為太湖王齊北嶽便是當年殺害沈玉璞的大仇。

她處心積慮的花費多年的心血,混進太湖,做了齊北嶽的續絃,整個的目的便是要殺了齊北嶽,替遭到冤死的沈玉璞報仇。

金玄白到目前為止,雖不能推斷出柳月娘到底使用哪種手段,可是他對於師父當年和柳月娘的那段情,卻非常清楚。

當年,沈玉璞力戰大愚禪師、槍神、鐵冠道長、鬼斧等四大高手,五人全都身受重傷,一起墜入靈巖山裡的石洞,幾乎全都奄奄一息。

經過一年多的調養之後,沈玉璞傷勢漸癒,九陽神功卻只練到第一重的地步,面對功力幾乎全失的情況,沈玉璞幾乎心灰意冷,決意退出江湖,做一個平凡的人。

所以當他托詞向槍神楚風神等人表示要坐關療傷,便趁著夜色悄悄的攀上洞壁,出了靈巖山。

他當初的用意是要沒入人海,做一個平凡人,故此改名沈文翰,從事經商,卻不料收了個助手許世平做管事之後,又結識了柳莊的孤女柳月娘,以致情根深種,從此結下孽緣。

沈玉璞當時修練九陽神功,一直保持童身,然而當他準備就此遠離江湖時,卻發現經過柳月娘的滋潤,陰陽和諧,竟然使得無法突破的九陽神功修為,莫名其妙的進入第二重階段。

當時,沈玉璞喜出望外,有如槁木的意念竟然絕處逢春,從此逐漸滋生,那將死的心又再度復活,決定要藉著女陰來滋養體內的元陽,練回一身的九陽神功,再度爭雄武林……

由於他當時極愛柳月娘,不願傷害她,於是和總管許世平商量,決定假借遇匪殺害來絕了柳月娘的念頭。

在他原先的想法,只要他的死訊一傳出去,柳月娘縱然傷心一時,總會忘記這段感情,再加上他們並沒有實際的成了親,柳月娘也可光明正大的去謀求她的幸福,重新嫁人。

而他則可以自此逍遙江湖,做一個為了修練武功而玩弄女子的負心人,憑著女子的元陰,鍛練他的真陽之氣,讓九陽神功逐漸提升。

依照他當年的想法,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不但柳月娘可以毫無牽掛的另覓新愛,他也可以做個沒有羈絆的武林人,縱然成為一代淫賊,也無所謂,只要能將九陽神功練回第六重,任何代價他都願意付出。

然而事實卻不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縱然想要做天下第一負心人,卻由於對柳月娘的思念和良知的約束,使他無法做一個淫賊。

所以當他頹然回到石窟之際,有一段時期,他的情緒極為沮喪,差點便親手自戕,想要脫離人世。

幸而那時樵夫金永在出現靈巖山,並且帶來了金玄白,以致使得沈玉璞精神有了寄托,這才打消輕生之念。

等到槍神、大愚禪師、鐵冠道長、鬼斧等四大高手先後亡故,沈玉璞便在金永在的堅邀之下,出了石窟,住進金家的茅屋裡。

豈知就在那時,沈玉璞發現茅屋邊有塊巨石,竟然是罕見的寒玉石,於是大喜望外,請金永在找來幫手,把整塊巨石抬進屋中,作為石床,自此每夜臥在床上,憑藉寒玉蘊藏的寒氣,調和著體內的亢陽,終於又把九陽神功練回到第四重。

然而隨著歲月的過去,對於爭霸江湖、嘯傲武林的雄心越來越是淡泊,但是對於柳月娘當年的柔情蜜意卻越來越是思念。

於是沈玉璞便在河畔遍植柳樹,多年以來,足足種了有千株之多,往往在思念柳月娘時,他都會在柳林之中徘徊留戀。

尤其是到了月圓之際,他更是仰望夜空中的一輪皓月,不斷的長吁短歎,有時卻又喃喃自語道……

金玄白也不知有多少次隨在沈玉璞的身邊,在黃昏時分,當晚霞滿天之際,牽著師父的袖子,隨在師父身邊在柳林中散步。

當時他的年紀還小,不明白師父為何常常望月興歎,等到長大一些之後,也曾經問過師父這個問題,可是沈玉璞從未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往往顧左右而言他。

而金玄白記得最清楚的兩次,一是沈玉璞感歎地道:「是非成敗轉眼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另一次則是回答:「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當時,他還以為師父留念的是那無限美好的夕陽,其實現在想起來,沈玉璞等待的是隨在夕陽消逝後而來的月亮。

想必無論是上弦月、下弦月、滿月,對於沈玉璞的心情來說,都有著各種不同的感受吧!

金玄白當時年紀還小,不明白師父的想法,直到臨出門前,沈玉璞簡單地述說自己當年的那段情事,囑咐金玄白要找到柳月娘的下落,這才讓他把整件事連結起來,也明白師父當年的心境。

塵封的往事,鮮活地湧現在金玄白的腦海,他的臉色一沉,伸手抓住齊玉龍的手臂,厲聲道:「齊玉龍,你沒有傷害柳月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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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一四章意外收穫

諸葛明帶著紅黑雙煞,領著二十多名東廠的番子,提著十幾盞燈籠,大搖大擺的走在蘇州的大街上。

他根本沒有把松鶴樓裡發生的命案放在心上,一路之上儘是盤算著這一趟自己立了大功,擒住了千里無影的飛賊組織,該要如何好好享受一番。

他計算著離京以來,至今還沒一個月,當初馬永成太監給他的期限是三個月,可供驅使的人員是二百人,花費的限額是一萬兩白銀。

當時馬永成在他離京時,還特別的召見他,表示如能活捉千里無影,賞黃金一千兩,另外如有同夥,每一個賞金三百兩黃金。

諸葛明計算了一下,這回破了千里無影的整個組織,活捉所有的黨徒,如果按照掌管東廠的太監馬永成提出來的懸賞,這回最少也可以得到黃金七千兩以上的賞金。

這份巨額賞金,扣去答應金玄白的一千五百兩外,再除掉給長白雙鶴、紅黑雙煞以及其他番子的獎金,自己最少也落下三千兩黃金。

單單這一道下來,就夠他優渥的活上十年,而在這十年裡,他每天都可以過著燈紅酒綠的奢侈日子,比起當年在江湖上刀頭舔血的歲月來,做一個東廠的官員,可真是幸福,雙方的差距真是天差地遠。

他在想到得意之處,禁不住笑了出來。

褚山和褚石隨在他的身邊,聽到他發出的笑聲,禁不住詫異的互望一眼,褚山趨前一步,問道:「大人,什麼事這麼高興?」

諸葛明腳下一停,道:「我們這回離京南下,廠公給的期限是三個月,至今還沒到一個月,便已經擒住千里無影,我盤算該如何稟報廠公,可以讓我們在這江南地界多玩一個多月,大夥兒一起享享福,嘗嘗江南美味,親近一下江南美女的芳澤……」

褚山和褚石聽他說得有趣,一起笑了出來,他們身後的那些東廠番子也都一起大笑,頓時,這一夥人全都想到了江南的美食以及江南美女的柔情萬千,全都興高采烈的當街議論起來。

諸葛明揮了下手,提高聲調道:「各位弟兄,大夥兒靜一靜,聽我說幾句話。」

他等到眾人安靜下來,這才說道:「依奉官的看法,各位風塵僕僕的從北京趕來蘇州,執行如此艱巨的任務,這份功勞極大,所以我代表廠公,每人先墊發白銀三百兩……」

他的話聲稍頓,只聽得那些東廠的番子發出一聲歡呼,每人都興奮不已,有的更是手舞足蹈起來。

諸葛明微微一笑道:「我跟蘇州城王捕頭談妥了,等一會大家一起到雙喜閣去樂一樂,打從明天開始,就放長假,每天除了兩個人輪班在府衙監看人犯之外,其他人可以隨意活動,各自找尋樂子,除了每晚向兩位褚檔頭報個到之外,行動完全自由。」

他這句話一說完,那二十多名的番子全都興高采烈的討論起來,高霞山問道:「大人,你所指的長假是多久?」

諸葛明笑道:「所謂長假,當然是越長越好,不過,有一個月也夠大家玩得盡興了。」

褚山和褚石兩張冷肅的臉孔浮起了笑容,互望一眼,褚石突然開口道:「他媽的,這回我在蘇州,起碼也得找上百兒八十個小娘們,好好的玩一玩,也不枉我們走這一趟!」

褚山呵呵笑道:「老二說的極是,上回在杭州玩得不痛快,這回可得要盡興,嘿嘿!吃喝嫖賭都得玩遍,才對得起自己。」

那些東廠的番子一起哄然大笑,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諸葛明見到眾人在大街上喧嘩,也沒加以制止,稍候片刻,等到雜音稍減,這才揚臂道:「好了!大夥兒別再討論了,全都給我住嘴。」

東廠的番子停止了喧鬧,不過每個人都是滿臉的歡愉,望著諸葛明,等待著他說話。

諸葛明皺了皺眉,隨即笑道:「他媽的,你們這些兔崽子,一提起吃喝嫖賭,每個人都精神起來了,記住,遇到了錦衣衛,可別把機密洩露出去,免得他們向張公公告狀,那麼大夥兒只得乖乖的回京了!」

東廠的番子聽到諸葛明把放假狂歡的事當成機密,全都偷笑起來,諸葛明伸手指著這些人,又道:「你們聽清楚了,誰若是大嘴巴,洩漏一點風聲,誰就不能放假,專門負責看管人犯!」

護衛組織的設立,遠在明太祖時期便已完成,之後才有東廠的成立,這兩種機構名稱雖有不同,執掌的業務卻是大同小異,按照今天的說法,便是維護國家的安全。

基於這個前提之下,這兩個機構出來的人員,負責的事大至國家大事,官吏清廉與否,小至江湖事件,市井鬥毆,無所不管。

這兩個機構往往合作的機會較少,而鬥爭的機會較多,往往發生衝突,產生極大的摩擦。

所以諸葛明才會警告手下的一批番子,要他們別太囂張,以免引起錦衣衛的注意,而向張主監告狀。

雖然張永並不是諸葛明的頂頭上司,不能直接命令他,可是諸葛明心裡非常清楚,自己若是得罪了張永,就算馬永成來此,也無法包庇他。

不過他深信自己引薦了金玄白,立下了大功,只要不過份的猖狂,就算屬下稍為放縱一些,張永也不會拿自己怎樣。

所以他才要特別的囑咐手下的番子,千萬別太張揚,以免引起錦衣衛的注意,而發生一些意外。

那些東廠的番子聽到了吩咐,全都滿口應承,答應絕不向錦衣衛洩露機密。

諸葛明想了想,道:「褚山,為了安全起見,從明天開始,大伙還是住進客棧比較妥當,別和錦衣衛混雜一起,沒事少往天香樓跑!」

褚山答應一聲,諸葛明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了,大夥兒跟我跑一趟天香樓,看看能不能讓朱大爺賞賜點什麼,就夠我們回北京城威風一陣子了!」

褚山和褚石當然知道朱天壽是什麼人,可是那些散住在各處客棧的番子,卻沒見過朱天壽,一聽諸葛明提起朱大爺,全都詫異地相互詢問起來。

諸葛明發現自己失言,不再解釋,轉身朝天香樓的方向行去,褚山和褚石更不敢多言,領著那群東廠番子,隨在諸葛明身後向前行去。

這一群人走了十多丈遠,快到拙政園之際,卻見到遠處十多個人手持燈籠,拾著三個大木桶,迎面走了過來。

諸葛明還沒走近拙政園,便看到園門大開,門旁四周懸燈結綵的,好像有人在辦喜事一般。

他心中詫異,忖道:「這拙政園不是已被張公公片用,作為皇上住宿的地方嗎?雖說皇上現在已經移駕天香樓,張公公等都搬到樓裡去,可是按照道理來說,這拙政園仍是錦衣衛管轄徵用的宅院,怎會有人敢住進去?」

他朝拙政園行去,只見園門口有四個差人在守護著,卻全都目光望向園裡,沒有一個人朝外看,直到諸葛明上了石階,這四名差人才轉過頭來。

他們見到諸葛明站在台階上,全都吃了一驚,紛紛跪了下來,朝諸葛明磕頭。

諸葛明揚首朝園裡望去,只見園中一路上懸燈結綵,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遠眺歸田園居的主廳「蘭雪堂」裡,一陣陣吵雜喧嘩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收回目光,落在跪在門邊的四名差人身上,沉聲道:「起來吧!」

那四名差人叩謝一聲,齊都站了起來。

諸葛明問道:「有誰告訴本官,這裡面在喧鬧些什麼?」

站在左首的一名中年差人躬身道:「稟告大人,今天是錦衣衛千戶錢寧錢大人定親的日子,所以他領著一群錦衣衛大人們在園裡慶賀一番。」

諸葛明冷冷一笑,道:「原來這傢伙死性不改,又擺起桌子賭起來了,看來他是忘了三年前連宅子都輸光的那件事。」

他心念一動,轉身朝褚山等人招了招手,道:「褚山,你們哪一個有興趣賭牌九的,跟我進去贏它個幾百兩銀子。」

褚山還沒答話,那群番子全都歡呼一聲,街上了石階。

諸葛明罵道:「他媽的!你們急什麼?」

他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點了下數,交給褚山道:「褚山,你帶他們進去,找錢大人把銀票換了,每人發三百兩銀子,讓大家試試手氣……」

他把銀票交給了褚山,笑道:「大夥兒要爭氣點,這回遇上了三光道人,可要好好的贏他個對本。」

那群東廠的番子齊都發出一聲歡呼,七嘴八舌的表示,都有必贏的信心,讓站在門邊的四個衙門差人全都看傻了眼。

褚山和褚石領著那群番子朝園裡衝去,諸葛明揚聲道:「褚山,告訴他們,只能玩半個時辰,到時候大家在府衙門口集合,誰若沒到,就罰五十兩銀子。」

褚山裂著嘴大笑,道:「大人請放心,咱們見好就收,贏個幾百兩就走,誰都不會誤事。」

諸葛明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來,只見站在門邊的四名衙役,每一個人臉上都有著羨慕的神色,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忖道:「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我便是最好的長官了,賞罰分明,寬而不疏,嘿嘿,就算要這些兔崽子賣命,看來誰也不會推辭。」

他輕飄飄的走下石階,準備回天香樓去,卻見到那十多個抬著木桶的大漢,已經走到了拙政園的大門口。

那些人並沒有穿上錦衣衛的制式服裝,可是諸葛明一眼便認出他們便是隨同蔣弘武而來的錦衣衛校尉人員。他笑了笑,問道:「怎麼啦?拙政園裡缺水,還要你們從天香樓裡抬過來啊?」

那領頭的錦衣衛一見諸葛明站在石階上,行了個禮,笑著應道:「稟報鎮撫大人,小人們抬的三個木桶裡,盛著的全是錢夫人親手熬煮的河鮮粥,是蔣大人命小人們送來給大伙當宵夜的。」

諸葛明沒想到三個大木桶裡裝的竟是花牡丹親手熬製的河鮮粥,頓時食指大動,想起在船上吃過的美味粥,連口水都幾乎流出來了。

他摸了下嘴巴,道:「哦!原來如此,這種天下絕頂美味,本官豈能錯過?非得要喝兩碗不可。」

他轉身回到園裡,只見那十多名錦衣衛拾著三個大木桶,步履穩健的進了園中,最後面的兩人則是挑著四個大竹籃,竹籃裡裝滿瓷碗和竹筷。

當他看到守門的四個衙役目光炯炯的望著這一行人時,心念一動,喝道:「大家等一下,先把木桶放下來。」

那群錦衣衛不知諸葛明為何要喝止大伙,全都愣在當場,卻又不敢違拗他的意思,只得把抬著的三個大木桶放了下來。

諸葛明笑嘻嘻的走了過去,從大竹籃裡取出一個瓷碗和一雙竹筷,道:「各位,這裡面裝的是天下絕頂美味,你們若是抬進去,恐怕就被裡面的蝗蟲一搶而空,輪不到你們了,所以大伙辛苦一場,先來嘗嘗鮮,也是應該的。」

那十多名錦衣衛聽他不住誇獎河鮮粥的美味,全都心癢難熬,這下見他親自動手,都帶著笑容,爭先恐後的在竹籃裡拿碗筷。

領頭的那名錦衣衛校尉,從竹籃裡抓了個大木勺,走到一個大木桶邊,揭開桶蓋道:「諸葛大人,讓小的先替你盛粥……」

桶蓋一被揭開,一股熱騰騰的香氣立刻瀰散開來,那名錦衣衛校尉忍不住深吸口氣,讚賞道:「啊!真香!」

他接過諸葛明遞來的瓷碗,用木勺在桶裡舀了一大勺,頓時之間,香氣繚繞,引得每個人都食指大動。

諸葛明不顧形象,捧著瓷碗,走到一旁便喝起河鮮粥來,兩口粥一喝下肚,不但覺得口齒留香,並且一股暖流從腹中湧起,更覺得通體舒暢。

他滿意地抬起頭來,只見那些端著碗吃粥的錦衣衛全都狼吞虎嚥,好像一群餓鬼,而四名衙役則瞪大著眼睛,望著熱騰騰冒著香味的大木桶在乾嚥口水。

諸葛明笑道:「你們在等什麼尹還不自己動手盛粥尹難道要本官侍候你們不成?」

那四名衙役大喜,齊都躬身道:「多謝大人賞賜!」

諸葛明見他們拿碗筷盛粥,每一個人都神情興奮,忍不住笑著忖道:「老夫這招借花獻佛果真用得恰到好處,這幾個衙門差人,恐怕一輩子都會記得老夫,也忘不了夜裡在拙政園喝粥的這一幕。」

他愉快的喝完碗中的河鮮粥,又加盛了一碗,這才滿足地摸了摸肚子,把碗筷放在門邊的地上。

就這麼一會工夫,一個大木桶裡的河鮮粥已被吃得只剩下大半,每一個喝完粥的錦衣衛都心滿意足的浮現歡愉之色。

諸葛明笑道:「大夥兒都吃完了吧?還不收拾收拾,把木桶拾進屋去?」

那領頭的錦衣衛校尉笑嘻嘻的道:「諸葛大人,你老人家不進去啦?裡面熱鬧得很呢!」

笑道:「本官一生吃喝嫖樣樣都來,就是不喜這個賭字,你們進去吧!我走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到有人笑著道:「諸葛老兄,我賭你進去之後,一定忍不住手癢,非得要賭上幾把不可。」

諸葛明一聽聲音,便知是蔣弘武到了,轉過身去,果真看到他像是鬼魅樣的,突然出現在拙政園的門口。

諸葛明揚聲笑道:「蔣兄跟我打這個賭,恐怕輸定了。」

蔣弘武緩緩走了過來,笑道:「諸葛兄,我跟你賭一百兩銀子,包準你進去看到那個場面,非得要賭幾把不可。」

那些錦衣衛校尉見到蔣弘武出現,紛紛躬身行禮,蔣弘武揮了揮手,道:「你們辛苦了,放下粥桶之後,每人可向我支領十兩銀子的賞賜,隨意去下注……」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那十多名錦衣衛全都紛紛開口向蔣弘武致謝,他卻微笑道:「這些銀子是諸葛大人拿出來的,你們向諸葛大人道謝吧!」

那些錦衣衛弄不清楚蔣弘武為何要這麼說,沒人敢多問,於是改口向諸葛明致謝,讓他覺得頗為尷尬。

等到那些人拾著木桶和竹籃向庭園深處行去,諸葛明才斜睨了蔣弘武一眼,道:「蔣兄,你真的認為小弟我會輸給你二百兩銀子?」

蔣弘武似笑非笑地道:「怎麼樣,敢不敢賭?」

諸葛明點頭道:「好!我就跟你賭了。」

蔣弘武一拉他的衣袂,道:「走,我們這就進去賭他幾把!」

行走之際,諸葛明問道:「蔣兄,你不陪在張公公身邊,到這兒來幹什麼?」

蔣弘武道:「張公公陪著皇上聽邵真人講解素女經,聽得我耳油都快流出來了,所以趕緊找個理由出來,準備找你喝兩杯。」

諸葛明道:「你來得正好,我和王大捕頭約好,半個時辰之後大家在衙門前碰面,然後一起到雙喜閣去飲酒作樂……」

他壓低了嗓子,道:「據王正英那廝說,雙喜閣最近來了幾個山西大同府的姑娘,功夫好得不得了,這下你可撿到了,可以好好的樂一晚。」

蔣弘武雨眼發亮,整張凶殘的臉孔似乎變得生動起來,開口罵道:「他媽的,王正英這老小子,有這種好事也不通知我,讓老夫見到了,非罵他個狗血淋頭不可。」

諸葛明皺眉道:「老蔣,你講點道理好不好?王正英是看我破了大案,要犒賞屬下,所以才提議到雙喜閣去慶功,至於那裡到了幾個山西大同府的姑娘,他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他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偏好此道?」

蔣弘武摸了摸臉上的刀疤,笑道:「嘿嘿,你說的有理,好像我錯怪了王正英!」

諸葛明道:「當然是你錯怪了他,誰叫你官做得這麼大,你想想,他一個小小的蘇州捕頭,敢跟你說這些風花雪月嗎?」

蔣弘武訕訕地道:「老哥說得極是!」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什麼,問道:「老哥,你說已經破了大案,莫非把千里無影抓住了?」

諸葛明點頭道:「多虧得金侯爺的相助,把千里無影整個組織全都破獲了,一千人犯悉數落網……」

他拍了拍胸脯,道:「這裡面的口供,寫得清清楚楚,何時何地,這些傢伙犯了什麼案子,每一個人都是一一招認,不敢有絲毫隱瞞。」

蔣弘武羨慕地望著他,道:「老哥你這下立了大功,回到京城,恐怕馬公公非得要升你的官不可。」

諸葛明笑道:「陞官發財,大家都有份,眼下有朱大爺在此,我們只要好好的侍候,還怕將來升不了官嗎?至於發財就更簡單了。」

蔣弘武瞇著眼睛,樂得裂開一張大嘴,幾乎合不攏了,不住地點頭。

諸葛明低聲問道:「蔣兄,邵真人跟皇上講解什麼素女經,你怎不仔細的聽一聽尹說不定可用來對付今天晚上的場面也不一定。」

蔣弘武拉著諸葛明的胳膊,低聲道:「老哥,我要先跟你打個招呼,等下見到了大同姑娘,我可要先挑兩個,你別跟我搶。」

諸葛明笑道:「這有什麼好搶的?王正英說怕雙喜閣的姑娘不夠,還要到其他的青樓去找他個十幾個青倌人來。」

蔣弘武道:「青倌人我可不喜歡,嘿嘿,我最喜歡二十五、六歲的俏寡婦,只有這種女人才懂得床上風情,才夠味……」

他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下,長長的馬臉上似乎泛現一層異彩,回味無窮地道:「那年我到山西衛所辦案,結識了江彬那廝,他帶我到大同府的窯子裡去逛,遇上了個二十七歲的俏寡婦,嘿!那真是夠味,只能用盤腸大戰、九生九死來形容……」

諸葛明知道他接下去便要說起當年在大同府嫖妓,遇上所謂的聖品「重門疊戶」經過情形,這個諸葛明最少聽過五次以上,實在不想再聽了,於是趕緊把話岔開,問道:「蔣兄,邵真人這回講解素女經,教了皇上什麼絕招沒有?」

蔣弘武左右顧盼了一下,然後拉著諸葛明到一棵大樹的樹蔭之下,然後低聲道:「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不然會殺頭的。」

諸葛明臉色凝肅地點頭,道:「這個你可以放心,小弟我守口如瓶,絕不會洩露一點風聲。」

蔣弘武道:「邵真人拿了兩顆類似秤錘的鐵墜子,要皇上掛吊在那個玩意上面,說這是」玉房寶笈『上所記載的鍛練陽物的方法,只要掛上兩個鐵墜子,每日練氣一個時辰,則可把那玩意兒練得堅如鐵棒,熟如烙鐵,那麼御女十次,依然堅挺不洩,成為百戰百勝的利器。

諸葛明聽得幾乎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吁了口氣,道:「有這種事?」

他見到蔣弘武默然點頭,自己卻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笑了出來。

蔣弘武低聲問道:「你笑什麼?」

諸葛明臉色詭異,也低聲道:「蔣兄,你想想看,皇上的」龍莖『上若是綁上兩個鐵錘子,看上去豈不是像多了兩顆卵蛋?「

蔣弘武眼前似乎浮現朱天壽陽具上綁著絲繩,兩顆鐵錘子懸吊在卵蛋邊的情形,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他們兩人捂著嘴笑了一會,蔣弘武裂著嘴,道:「其實我認為這兩個鐵墜子應該讓太監掛上才對,最低限度也讓他們心裡舒服點。」

口口口

大明皇朝自從明成祖之後,便重用太監,宦官當政的情況,一直非常嚴重。在本朝來說,司禮太監劉瑾專權跋扈,控制朝局,有九千歲之稱,而張永則執掌錦衣衛,馬永成掌東廠,谷大用掌西廠,都是皇上深信的太監。

諸葛明和蔣弘武皆是心狠手辣的江湖人士,多年以來在宦官手下工作,雖然表面上對這些太監畢恭畢敬,實則在心裡卻瞧不起這些太監。

故此當他們談到朱天壽練功時,忍不住便取笑起太監沒有卵蛋的事,並且還笑得非常開心。

像這種在陽物上懸吊鐵器的功夫,從南北朝時期便已流傳,據說在武成帝時,他的專寵胡氏,便曾私通西域僧人曇獻。

這位胡僧曇獻不僅以鐵墜懸陰,並且還極擅運氣之術,交合時可使陽物伸縮自如,小如去勢之太監,伸長時可達一尺,並且堅硬如鐵,炙熟如火。

這種專門鍛練陽具,以增強性能力的功夫,流傳至今,便稱為「帝王神功」,強調系歷代帝王所練的。

其實這種功夫傳自西域,盛行於明代,經由邵元節道長配合道家練氣術,傳授給武宗皇帝,當武宗皇帝死後,邵元節又將此功傳給繼任的世宗皇帝。

明武宗正德皇帝貪淫好色,沒有練好這種神功,不過明世宗嘉靖皇帝從十五歲繼位為帝之後,一直跟隨邵元節練習這種功夫,再加上金玄白傳以獨門功法,所以能夠活上一甲子,在位四十五年才歿。

口口口

蔣弘武和諸葛明偷偷笑了一陣,諸葛明問道:「蔣兄,邵真人講解素女經,究竟說些什麼?」

蔣弘武道:「我背一段給你聽,黃帝日:意貪交接而莖不起,可以強用不?玄女曰:不可矣,夫欲交接之道,男候四至,乃可置女九氣。黃帝曰:何謂四至?玄女曰:玉莖不怒,和氣不至,怒而不大,肌氣不至,大而不堅,骨氣不至,堅而不熱,神氣不至,故怒者精之明,大者精之關,堅者精之戶,熱者精之門……」

他還沒說完,諸葛明已連忙搖手道:「蔣兄,你不要再背下去了,我一點都聽不懂。」

蔣弘武敞聲大笑,道:「他媽的,何止你不懂,我也是一樣,背都背下來了,連一句都不明白,什麼狗屁怒者精之明,大者精之關,堅者精之戶,老子只知道見門就進,見洞就鑽,最好遇上個重門疊戶,老子就鑽他媽的一個痛快!」

諸葛明聽他滿口粗話,只覺暢快淋漓,也附和著大笑起來。

笑聲未歇蔣弘武身形一動,掠出丈許,從一片雜林的陰影邊揪出一個人來,那人背上衣領被蔣弘武抓住,像是拎小雞一樣的被人拎在手裡,嘴裡不斷的叫饒命,可是蔣弘武卻理都沒理。

他走到了明處,把手裡抓著的人往地上一扔,沉聲問道:「說!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裡幹什麼?」

那人不敢呼痛,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道:「稟告大人,小的是一時尿急,來不及上茅房,所以跑到隱秘的樹叢裡去小解,並沒有鬼鬼祟祟……」

蔣弘武臉上浮起一股殺氣,右手一舉,準備一掌拍在那人頭頂,諸葛明知道他這一掌下去那人立刻便會頭顱破裂死去,連忙道:「蔣兄,問清楚再說。」

蔣弘武略一猶豫,問道:「快說,你是何人,怎麼混進拙政園的?」

那人磕頭如搗蒜,嚷道:「冤枉啊!大人,小的周大富,是應我乾女婿錢寧錢千戶的邀請,到這裡來推牌九的,並非是奸細,也不是什麼閒雜人等……」

諸葛明「啊」了一聲,上前一步,把那人從地上拉了起來,藉著燈光一看,不是木瀆鎮的首富還有誰?

他知道周大富是仇鈸的未來岳丈,金玄白這回大費周章地帶著仇鈸到木瀆鎮去,還勞動浙江巡撫和三司大人,便是為了周大富的女兒周瑛華。

只是諸葛明怎樣也不明白,錢寧又怎會變成了周大富的乾女婿?如果周大富說得不錯,那麼太湖船娘花牡丹豈不是周大富的乾女兒?

周大富臉肉不斷的抽搐,嚇得毫無血色,連多看蔣弘武那張馬臉一眼都不敢,只敢望著諸葛明,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諸葛明笑道:「蔣兄,他說得不錯,果然不是閒雜人等,正是仇鉞那小子的未來老丈人。」

蔣弘武也認出周大富來,可是自己剛才和諸葛明談論的事極為隱秘,尤其是取笑太監的話,更是不能傳出去,否則便立刻遭有殺身之禍。

所以他的臉色依舊陰沉,給了諸葛明一個眼色,沉聲問道:「周大富,你剛才躲在樹叢之後小解,可曾聽到我和諸葛大人說了些什麼嗎?」

周大富這時也認出蔣弘武來,記得這個馬臉大漢正是錦衣衛的同知大人,聽到了蔣弘武的話,他連忙搖頭道:「蔣大人,小的尿急,一路跑進樹叢,根本沒發現兩位大人,只是後來被兩位大人的笑聲所驚,這才探首朝這邊看了下。」

諸葛明問道:「你的確沒有聽到我們說什麼?」

周大富顫聲道:「小人可對歷代祖宗發誓,絕未聽到雨位大人說過什麼話,如有一字虛假,叫我周氏一門,男的永世為盜,女的代代為娼。」

蔣弘武聽他發下重誓,於是決定不再追問下去。事實上,他的確可以把周大富殺了滅口,也不必顧忌錢寧,不過這周大富是仇鉞的岳丈,而仇鉞則是金玄白的記名弟子,看在金玄白的面子,這種滅口之舉也使不出來。

思緒急轉,蔣弘武伸手在周大富的背上撣了下,替他拍去身上沾著的灰塵,面色和善地道:「周老丈,沒嚇著你吧?本官多有得罪了!」

周大富驚魂乍定,立刻現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討好道:「蔣同知大人英明神武、威猛無儔,小人乍見,恍如看到天神在前,從心底便油然生起一片敬仰之心,怎會害怕呢?」

諸葛明一愣,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周老丈說得好,蔣兄的確威猛有如天神,讓人看了油然生起一片欽敬之心!」

蔣弘武摸了摸臉上那道疤痕,臉色古怪地望著周大富,也忍不住爆笑出聲:「他媽的,長到這麼一大把年紀,我怎麼從來都不覺得我英明神武、威猛無儔?還得要周老丈提醒,我才知道自己長得多威風……」

周大富也跟著裂嘴大笑道:「何止蔣大人英明神武,威猛無儔,就是諸葛大人也長得滿臉忠義、正氣凜然,就如同關聖人再世,令人看了肅然起敬。」

蔣弘武大笑道:「好!說得好,周老丈,你果然不愧是木瀆鎮的首富,嘿嘿!若是讓你進了朝廷,憑你這份口才,恐怕內閣首輔也非你莫屬了。」

周大富連忙拱手道:「大人過獎了,小人何德何能,敢當大人如此謬讚?」

諸葛明笑道:「有趣!周老丈真是有趣,難怪錢寧跟你合得來。」

他在周大富的背上輕輕拍了下,問道:「老丈,錢寧那廝沒跟你借錢推牌九吧?」

周大富忙道:「沒有,沒有!錢大人手氣正旺,大殺三方,小人幫莊都贏了一千多兩銀子……」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分成兩份,塞給蔣弘武和諸葛明,道:「兩位大人是要到屋裡玩幾把吧?這點小的見面禮,實在不成敬意,請兩位大人收下。」

蔣弘武連忙推辭道:「周老丈,這怎麼好意思呢?你贏來的銀子……」

周大富道:「兩位大人不必客氣,錢寧錢大人說什麼也是小人的乾女婿,兩位大人都是他的直屬上司,以後需要兩位關照的地方還甚多,區區這點銀子,實在說不上敬意,就當是請兩位大人喝杯水酒。」

諸葛明聽他這麼說,也不再推辭,於是把銀票掖入袖中,道:「蔣兄,既然周老丈給我們吃紅,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收下來了,等一下到雙喜閣也好花費。」

蔣弘武裂嘴一笑,道:「既然諸葛老哥這麼說,我就厚顏收下了。」

周大富見他們把銀票揣進袖裡,心才安了下來,他試探地問道:「兩位大人今晚不在此狂歡,還要到雙喜閣去啊?」

諸葛明頷首道:「是衙門的王正英大捕頭要請我們到雙喜閣去見識見識!」

他話聲一頓,斜眼睨著周大富,問道:「周老丈,莫非你也喜好此道?」

周大富諂笑道:「不瞞二位大人,小的生平最好此道,說老實話,我那第四個小妾,還是雙喜閣裡出身的,所以說,我和那裡的老鴇喜娘很熟。」

蔣弘武笑道:「這麼說,到雙喜閣應該拉你一起去才對嘍?」

周大富道:「兩位大人如果不嫌棄的話,小人願為馬前卒,為兩位大人效勞,嘿嘿!其實蘇州城除了雙喜閣之外,還有其他更好玩的地方……」

蔣弘武連忙打斷他的話,道:「周老丈,咱們把話說在前面,別的好玩地方,咱們以後慢慢再玩,今晚我可只要到雙喜閣,因為我這一輩子,獨獨鍾愛山西大同府的姑娘,聽說那裡新到了幾個大同花姑娘,所以我一定要去嘗嘗鮮。」

周大富拊手而笑,道:「蔣大人,你和小人有同樣的嗜好,都是喜歡重門疊戶,說老實話,這回雙喜閣不惜重金到大同府去買了六名紅妓,還是我出的主意呢!」

他湊在蔣弘武身邊,低聲道:「雙喜閣的實際東主曹大成,是本地鼎鼎有名的鹽商,他是小人的結拜兄弟,這回還是我提議,要曹大成找幾個大同姑娘,所以喜娘才會派人遠赴大同。」

蔣弘武望了諸葛明一眼,道:「哦!原來有這種事情?」

周大富道:「小人有七位結拜金蘭的好友,今晚來了五位,全都在蘭雪堂裡,等一會容小的替兩位大人介紹介紹,當然,如果由我們陪兩位大人同赴雙喜閣,那就更妙了。」

諸葛明笑道:「如此一來,豈不便宜了王正英那廝嗎?」

蔣弘武也笑道:「王正英僅是個大捕頭,也沒什麼油水,就放過他這回吧!」

他挽著周大富的手,緩步朝蘭雪堂而去,一路上周大富投蔣弘武之好,所談的都是各地名妓的特色,並且還提起所謂的天下十大名器,據周大富說,大同妓女的重門疊戶僅在十大名器中排名第三而已,聽得蔣弘武驚詫不已,認為周大富並非是一般的富商,而是見聞廣博的巨賈。

諸葛明落後一步,沒有聽他們談論風月之事,他悄悄取出掖在袖裡的銀票,藉著高掛路邊兩側的燈光一看,發現銀票一共有八張,每張的面額,最少的也有三百兩,總計有三千七百多兩。

他至此不禁暗暗咋舌,覺得蘇州的確富庶,一個木瀆鎮的首富,隨隨便便的就在身上揣了幾千兩的銀票,比起北京或者南京的首富,毫不遜色。

他盤算了一下,自己和蔣弘武搭上了周大富這條線,只怕今後油水還會更多,根據周大富的說法,他有結拜的七個兄弟,每一個人都是富商巨賈,進了這個圈子,還不是肥得冒油?以後可真有得撈了。

這時,他所擔心的不是別的,而是能不能在蘇州停留更久,可以找機會更多撈一點錢。

想著想著,他隨在蔣弘武和周大富之後走進了蘭雪堂,頓時,喧鬧的場面,讓他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只見室內人潮洶湧,除了兩桌牌九之外,還有兩桌賭單雙,兩桌賭紙牌,另外還有三桌在賭象棋,把整間幽雅的蘭雪堂弄得烏煙瘴氣,如同成了一座賭場。

而在屋角擺著張長桌,桌上碗筷狼藉,一大桶的河鮮粥已被吃得乾乾淨淨,另一端則放著許多漆盒,盒中盛放著許多瓜果、點心、糕餅,也被吃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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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受困太湖

金玄白從浴盆裡爬了起來,用乾淨的絹布,慢慢地擦拭身上的水漬,反過手去,他撫摸著那三枚釘入穴道中的龍鬚神針,僅觸及到一點針尾,以及三團隆起的肌肉。

可能由於龍鬚神針有倒須,進入體內之後,倒須撐開,勾住了肌肉,所以那三團腫肉不僅堅硬,並且隱隱作痛。

金玄白忖道:「看來要取出這三枚暗器,須要花費極大的功夫,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或許要借助特殊的工具,否則剜去一塊肌肉,恐怕會傷及要穴,變成終身殘廢。」

在這個時候,他一方面讀歎唐門鑄制的暗器精巧,另一方面則對自己未能練成少林金剛不壞神功感到慚愧。

他拿起齊玉龍替自己準備的衣褲,慢慢地穿著,腦袋裡卻意念急轉,一會兒落在齊玉龍和柳月娘的爭鬥上,一會兒又想起了齊冰兒的身世,不知她究竟是沈玉璞的女兒,還是齊北嶽的女兒?

換好了衣服,他把原先帶在身上的布囊和一些雜物從污臭的衣服上取下,繫在腰帶上,然後穿好了薄底快靴,披上齊玉龍替他準備的一件英雄氅,打開房門,走到大廳去。

大廳裡的紅木桌上放著許多漆盒,盒中盛放著各種點心瓜果,在牆邊擺放的四張紅木大交椅上,坐著齊玉龍和兩位分舵主。

他們一見到金玄白緩步行來,立刻從椅中站起,齊玉龍滿臉堆笑,抱拳道:「金大人神清氣爽,小的我們……」

金玄白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說過,等我洗完澡之後,就要看到冰兒和柳念玉在此,難道你沒記住嗎?」

齊玉龍笑容不改,頷首道:「小人已經派人去請冰兒和柳……念玉了,過一會兒,她們就會來此。」

於干戈恭聲道:「金大人,我們總寨主唯恐大人餓了,所以準備好了蘇州各式名貴的糕餅,請你慢慢食用。」

金玄白走到大桌前,拿了兩塊桂花糕,於千戈趕忙在桌邊拿著個瓷碟遞給他,並且介紹道:「金大人,這是棗泥荒麻餅,這是千層松子糕,全都是蘇州有名的糕餅點心。」

金玄白道謝一聲,並且取過兩塊糕餅,放入碟中,這才走到紅木椅旁,坐了下來,慢慢地食用。

齊玉龍和兩個分舵主依序坐回椅內,他望了於千戈和宋強兩人一眼,試探地問道:「金大人,這些糕餅還合你的口味吧?」

金玄白嚥下了口中的桂花糕,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只見敞開的廳門邊出現一個頭梳雙鬟的綠衣少女。

她手裡托著個上面擺有四盞茶盅的漆盤,站在廳門邊停了下,低聲道:「稟告總寨主,婢女聽月送茶來了。」

齊玉龍應了聲道:「你進來吧!」

聽月裊裊而行,走到齊玉龍身邊,微一檢衽,然後把漆盤上的茶盅取下,放在茶几邊。

齊玉龍道:「聽月,那位是東廠的金大人,也是冰兒小姐未來的夫婿,你過去行個禮吧!」

聽月臉上泛起驚詫之色,緩緩走了過去,取下茶盅放在茶几之上,然後一手拎著漆盤,一手檢衽垂首,朝金玄白行了個禮:「奴婢聽月,見過金大人。」

金玄白見到這個婢女大約十五、六歲,皮膚白皙,長相秀麗,比起秋詩鳳身邊的詩音和琴韻兩個婢女來,不僅毫不遜色,並且猶有過之。

他微一欠身,道:「聽月姑娘不必客氣,請問你家小姐可好?」

聽月臉上出現一股驚惶之色,卻強自鎮定,低聲道:「稟報金大人,我們小姐安然無恙。」

她這種表情讓金玄白心裡起了疑惑,他抬頭望向齊玉龍,沉聲道:「齊玉龍,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如果柳念玉和齊冰兒有受到一絲傷害,太湖水寨將會被我夷為平地,你們所有的財物,一切的生意店范,全都沒入官方,難道你不記得了嗎?」

聽月聽到他凌厲的語氣,嚇得花容失色,幾乎跌倒於地,齊玉龍和於千戈、宋強三人也都滿臉陰霾,垂下頭來。

這是金玄白第二次對他們的警告,第一次是在水牢裡,他們聽了雖然心裡極不愉快,可是憑著金玄白的身份,的確夠資格說出這番話。

他們明白金玄白並非空言恫嚇,別說金玄白是東廠的官員,後台是整個朝廷的力量,就算撇開這個身份,金玄白既是槍神的傳人,又跟少林、武當兩派有極深的淵源。

像這種人,別說膽小怯懦的齊玉龍不敢得罪,就算浙江巡撫或四川唐門的掌門人來此,也都會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對待,絕不敢有所失禮。

齊玉龍沒料到自己為了奪權,想要趁柳月娘離開東山島,僅攜帶十多名護衛人員時,加以阻攔,擒下柳月娘,奪取整個太湖的控制權,卻莫名其妙的惹上這個煞星。

當時,他如果事先知道老夫人到城裡是去見金玄白,恐怕打死他,他也不敢帶人去松鶴樓突襲柳念玉。

想到這裡,齊玉龍肚子裡把唐五峰和唐麒、唐麟已最少罵了二十次,不但如此,連唐門歷代祖先也都被罵遍了,直到把他所能想到的罵人語全罵完之後,他才停了下來。

望著金玄白這個「燙手山芋」,齊玉龍真不知道怎麼辮才好,只得委曲求全。因為他既不能得罪金玄白,惹來大軍壓境,讓太湖水寨被夷為平地,更不能讓他心愛的女人失望。

一想到程嬋娟,齊玉龍便覺得有勇氣了,他乾咳一聲,道:「金大人的警告,小人銘記在心,絕對不敢忘記,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問一問聽月,看我是不是叫吟風去請冰兒和柳姨了。」

金玄白目光轉向聽月,聽月卻因為受到了驚嚇,臉色一時沒有轉緩過來,一手撫著胸腹之間,滿心疑竇地望著金玄白,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

齊玉龍道:「吟風和聽月兩個丫頭是服侍冰兒的貼身丫環,她在太湖裡也都是這兩個丫環陪伴,所以她們應該是最瞭解冰兒的。」

金玄白問道:「是嗎?」

聽月默然的點了點頭。

金玄白道:「好!那麼聽月你聽清楚了,我想要知道你們小姐回到太湖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聽月側首望了齊玉龍一眼,他揮了下手,道:「你儘管說,沒有關係,記住,要說實話。」

聽月忐忑地望了望於千戈和宋強兩人,然後吸了口氣,低聲道:「我們小姐打從半個多月前陪著集賢堡的程少堡主出門之後,五天前才回來,她一回家就和老寨主嚷著不願和程少堡主來往,並且說結識了一位武林中鼎鼎大名的神槍霸王,要老寨主答應她嫁給那位霸王……」

齊玉龍笑著插嘴道:「金大人,冰兒說的那位神槍霸王就是你了……」

金玄白臉色一沉,道:「閉嘴,聽她說下去。」

聽月見到金玄白大聲喝叱,齊玉龍卻是縮著脖子不敢回應,臉上浮起好奇的神色,又再仔細地端詳了金玄白一次,但是她卻覺得很失望,因為在她的印象中,這位神槍霸王比起集賢堡的程少堡主來,無論長相、風度、氣概,都差得甚遠。

她弄不明白冰兒小姐怎麼會為這麼一個粗人,竟然不惜頂撞老寨主和老夫人,並且讓老寨主氣得中風,從此不能言語,更無法行動。

她的心裡有著許多的疑惑,卻是再怎麼想都無法得到答案,只是詫異地望著金玄白那張樸實黝黑的臉龐,忖道:「小姐到底被灌了什麼迷魂藥?怎會捨棄風流瀟灑的程少堡主不要,卻喜歡這個像船夫一樣的人,可真是奇怪!」

金玄白見到聽月在發愣,還以為她是受到了驚嚇,於是柔聲道:「聽月,你繼續說下去吧,沒人會怪你直言,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有所隱瞞。」

聽月整理了一下思緒,道:「老寨主當時非常生氣,一面叫來老夫人安撫小姐,一面派人到處去打聽神槍霸王是何許人……」

她望了金玄白一眼,繼續道:「可是小姐的脾氣古怪,老夫人怎麼勸都勸不動,當少寨主,喏!就是現在的總寨主出來時,她還大罵總寨主,說他色令智昏,瞎了眼睛,貪迷女色,要把壞人引進太湖,毀了太湖的一世英名,從此變成東海海盜的附庸……」

金玄白抬頭望了齊玉龍一眼,只見他滿臉苦笑,雙眉緊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顯然聽月的話不假,齊冰兒果真把齊玉龍罵慘了。

一想起齊冰兒潑辣的樣子,金玄白微微一笑,忖道:「冰兒就是這種大小姐的脾氣,撒潑的時候,誰都不放在眼裡,可是溫柔的時候,卻如同小鳥依人。」

一想到在客棧裡的那一夜,他的眼眸裡便充滿了柔情,臉上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神采煥發,生動鮮明,倒把聽月看呆了。

她沒料到一個男人的表情變幻如此豐富,雖然是同樣一張臉孔,卻由於神情的不同,而使得金玄白浮現一種說不出的異彩,讓聽月這個情竇初開的丫環都看得怦然心動。

她癡癡地望著金玄白,忖道:「奇怪啦!怎麼這個像船夫一樣的人,這時看起來那麼不同,長相雖不俊逸,卻另有一番男子漢的氣概,難怪小姐會為了他,硬是要反出太湖,連這個家都不要了,果真是有原因的。」

金玄白見到聽月癡癡望著自己,還以為她驚魂未定,於是輕咳一聲,道:「聽月,你別怕,繼續說下去吧!」

聽月臉上掠過一絲紅暈,垂下頭來,不敢直視金玄白的眼神,然後說道:「當時小姐發了很大的脾氣,老寨主和老夫人怎麼勸說都沒用,於是決定把她關在房裡,禁止她外出。」

她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繼續道:「小姐進屋的時候,還是非常生氣,她把閨房裡能摔的東西都摔破了,連梳妝台上的銅鏡都被砸破了,嚇得奴婢和吟風兩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去稟告老夫人,可是老夫人來勸也沒有用,當天晚上,小姐一口飯都沒吃,還把整個食盒給打翻了,氣得老夫人和老寨主大吵一架!」

金玄白聽到這裡,禁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忖道:「冰兒,真是苦了你,沒想到我在蘇州城裡逍遙,你卻為了我絕食……」

聽月喘了口氣,偷偷地看了金玄白一眼,繼續說下去道:「當天黃昏,老寨主派到城裡去打聽神槍霸王的何老六和趟平兩人趕了回來,他們稟報老寨主的是……」

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望了望金玄白,又回頭看了看齊玉龍。

金玄白微微一笑,道:「聽月,是不是那何老六趕回來,說我是一個採花大盜?並且在城門口還貼了榜文圖像要緝拿我這個淫賊?」

聽月「啊」地一聲,驚呼出聲,隨即搗住小嘴,驚駭地望著金玄白,不知要如何應對下去。

齊玉龍忙道:「金大人,後來事實證明這完全是誤會,都是蘇州衙門栽贓陷害的,只不過當時家父的確非常氣憤!」

金玄白冷哼一聲,道:「這都是神刀門副門主韓永風出的鬼主意,勾結了蘇州衙門的二捕頭俞大貴玩出來的把戲,你知道如今他們的下場怎樣嗎?」

齊玉龍乾笑一聲,道:「他們有眼無珠,得罪了大人,當然下場極為淒慘。」

金玄白道:「我告訴你,俞大貴的手骨、腿骨全被打斷,如今已成殘廢,其他六名衙門差人,由於跟他勾結一起,陷害本人,所以全都打人大牢,至於韓永剛那廝,現在跟程家駒關在一起,等候處決!」

聽月驚悸地脫口道:「金……公子,你果真不是淫賊,反倒是官府的大人?啊!這怎麼可能呢?」

金玄白聽她說話有些語無倫次,知道她受到了驚嚇,於是柔聲道:「聽月,你不必害怕,我不是什麼官府的大人,只是在東廠有幾個朋友而已。」

聽月眨了下眼睛,問道:「金公子,東廠是不是和木材廠、織造廠一樣,都是官方的衙門?」

金玄白笑道:「大概都差不多吧!」

齊玉龍也不明白金玄白為何要跟聽月胡扯,苦笑了一下,道:「金大人,關於集賢堡程少堡主的事……」

金玄白道:「這件事你剛才跟我提過,我也答應你要好好的考慮,不過首先的條件是我要看到冰兒、柳念玉,還有柳桂花她們三人安然無恙,只要她們沒有事,一切都好談。」

齊玉龍站了起來,躬身抱拳道:「多謝大人寬宏大量,答應釋放程少堡主。」

金玄白道:「我和程家駒並無任何恩怨,之所以將他囚禁起來,只因他數次派人狙擊我,本來按照我的個性,早就該將他砍首,只不過看在柳念玉的面子上,才暫時放過他。」

齊玉籠不明白金玄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更弄不清楚程家駒的死活又和柳念玉有什麼關連,禁不住愣了一下,問道:「金大人,能否請你明白的告知小人,程少堡主和柳……柳姨有什麼干係?」

關於柳月娘和齊北嶽之間的恩怨,金玄白已經知道了十之七八,他清楚柳月娘和集賢堡主無影程震遠之間的關係,也明白她是為了當年沈玉璞遭到殺害,想要替情人報仇,而投身改名齊北嶽的許世平身邊,目的便是要讓齊北嶽遭到報應。

目前,他不瞭解的乃是齊冰兒究竟是沈玉璞的女兒,還是許世平的女兒?

關於這一點,就必須要得到柳月娘親口證實才行,否則隨意揣測,對於化解柳月娘和齊北嶽之間的仇恨,是毫無幫助的。

所以他在未見到柳月娘之前,絕對不會向齊玉龍透露整件事情的始末,更不會洩漏柳月娘實則是程震遠的表妹,也是九陽神君昔日的愛侶。

瞬息之間,心念急轉,金玄白臉色一沉,道:「這件事你不需知道。」

齊玉龍道:「可是,柳姨她為了奪取控制太湖水寨的大權,竟然長期對家父下毒,致使家父成為廢人,這件事若讓寨裡的兄弟知道了,我……」

金玄白一拍茶几道:「齊玉龍,你還嫌太湖死的人不夠多嗎?」

齊玉龍一怔,趕緊閉上了嘴巴,不再吭聲。

金玄白冷哼一聲,道:「前兩天,你受天罡刀程烈的蠱惑,派出一百多名太湖子弟在木瀆鎮上設伏狙擊我,結果死了八十多人,其他三十多人都還身陷囹圄,不久之前,你為了擒下柳月娘,又帶著一百八十名太湖子弟和唐門子弟三十二人進城,結果呢?」

齊玉龍臉肉抽搐了一下,緊緊閉上了嘴,於千戈和宋強兩人則難過的低下頭來,而聽月則嚇得臉色大變,全身顫抖,非要扶住茶几才能站得住腳。

金玄白深吸口氣,道:「你在水牢裡跟我說,那一百八十名湖勇,死了一百五十七人,而唐門的子弟則死了只剩八個,哼!我不否認這些人有九成都是我殺的,可是讓我動手的原因卻是因你的私慾所引起的,如果你再不死心,後果如何,你該清楚得很,你仔細的想一想吧!」

他的話未說完,門外突然傳來鼓掌之聲,金玄白循聲望去,只見柳月娘帶著柳桂花、齊冰兒,還有一個體形纖瘦的丫環走了進來。

柳月娘鼓完了掌,道:「金大俠,你說得真好,該為你鼓掌三次。」

金玄白站了起來,正想要跟柳月娘打招呼,齊冰兒已飛身撲了過來,叫了一聲:「玄白哥!」便投到他的懷裡。

由於金玄白功力盡失,齊冰兒這一撲了上來,讓他站立不住,頓時摟著她一起跌進大交椅中。

齊冰兒本來眼眶就通紅,這一發現金玄白竟似功力全失,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玄白哥,你怎麼啦?別嚇我好嗎?」

金玄白伸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微笑道:「冰兒,別哭,我只是中了唐門的龍鬚神針,暫時受制,沒有什麼關係……」

齊冰兒霍然站了起來,指著齊玉龍道:「齊玉龍,我讓你立刻去把唐門的幾個混賬找來,替玄白哥取出什麼龍鬚神針,不然別怪我不念兄妹之情跟你翻臉!」

齊玉龍苦笑道:「妹妹,你別急好嗎?程少堡主還在金大人的手裡,嬋娟也逼著我要請金大人釋放她的哥哥,我……」

齊冰兒叱道:「我不管,總之你一定要把唐門的人找來,替玄白哥拔除身上的什麼神針。」

齊玉龍點頭道:「當然,我一定會這麼做的,其實你可以放心,就算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得罪金大人,我想唐玉峰也是一樣,除非他願意眼見唐門遭到滅門之禍,才不長眼睛的得罪金大人。」

他這麼一說,齊冰兒稍稍放心,這時稍稍冷靜下來,才聽出齊玉龍口口聲聲的稱呼金玄白為「金大人」,覺得極為不解,轉身問道:「玄白哥,你何時做了官?怎麼我哥稱你大人?」

齊玉龍嘴角一撇,道:「冰兒,你還不知道神槍霸王金大俠不僅是槍神的傳人,而且還是東廠的高官。」

齊冰兒睜大著一雙淚眼,訝異地問道:「玄白哥,真有這種事嗎?」

金玄白點頭道:「這件事慢慢跟你解釋。」

齊玉龍嘴角一撇,道:「金大人,看來你有很多事都瞞著我妹妹。」

齊冰兒怔怔地望著金玄白,實在弄不清楚他又怎會變成了東廠的官員。想來想去,這件事都太不可能,因為就在幾天前,她所見到的金玄白還僅是個未出師的年輕高手,又怎會在這短短的幾天裡,變成了東廠的高官?

她在沉思之中,根本沒有聽到齊玉龍在說些什麼,柳月娘卻緊繃著一張臉道:「金大俠的面前,哪輪到你說風涼話,還不趕緊閉嘴!」

齊玉龍恨恨地瞪了柳月娘一眼,一拍茶几,陡然站了起來,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本寨主……」

金玄白也跟著一拍茶几,叱道:「齊玉龍,閉上你的狗嘴,給我滾出去!」

齊玉龍濃眉一皺,準備發作,於千戈一拉他的衣袖,低聲道:「總寨主,請息怒!」

他恨恨地跺了下腳,瞪了柳月娘一眼,轉身朝門外行去,於千戈和宋強兩人默然跟隨在後。

齊玉龍走到大門外,停下了腳步,沉聲道:「金大人,你們有一個時辰敘舊,過了一個時辰,我們再來詳談條件,不過最好請你別逼我採取玉石俱焚的激烈手段。」

柳月娘寒著一張臉,道:「桂花,把大門關起來,我不想再看到這個畜牲。」

柳桂花默然走到門邊,關好大門,還架上了門閂。

齊冰兒拉著金玄白的手,關懷地問道:「玄白哥,你讓我看看,是哪裡中了暗器?我試試看能不能替你取出來。」

金玄白搖頭道:「沒有用的,龍鬚神針有別於一般的暗器,針上有倒鉤,此刻勾住肌肉,不能靠尋常的手法拔出來。」

齊冰兒「啊」了一聲,焦急地道:「這該怎麼辦?」

金玄白道:「眼下齊玉龍忌於我的身份,不敢貿然得罪我,何況我手裡還抓著程家駒一條命,他被程嬋娟所逼,一定會用你們來交換程家駒,所以短時間內,我們都是安全的!」

柳月娘滿臉關切地問道:「金少俠,關於那程家駒的生命安全……」

金玄白明白程家駒和她的關係,知道她極為關心這位少堡主的安危,忙道:「柳姨,請放心,程家駒雖被囚禁在地室,生命安全卻無慮……」

他頓了下,道:「目前我所擔心的不是齊玉龍,而是唐門的那個唐三爺,恐怕要他替我取出龍鬚神針,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齊冰兒有些急,道:「這麼說,該怎麼辦呢?」

金玄白輕撫著她的背部,道:「讓我慢慢的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柳月娘走了過來,滿臉歉疚地道:「金少俠,真是對不起得很,若非受到老身的拖累,你也不會中了唐門的暗器。」

金玄白道:「柳姨快別這麼說,這都怪小侄我功夫沒有練到家……」

他淡淡一笑,道:「冰兒,你坐在這裡等一下,我和柳姨有些話要談。」

齊冰兒秀眉一蹙,抓住金玄白不放,柳桂花連忙走過來,笑著道:「冰兒,你是個大姑娘了,阿姨和金少俠要談論你的婚事,你好意思在旁邊聽嗎?」

齊冰兒小嘴一撅,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可是神色之間卻掩不住滿心的歡喜和些微的羞澀,輕輕地把手放了開來。

金玄白朝她笑了笑,道:「桂花姨,也請你一起來吧!」

柳桂花點頭道:「吟風,聽月,你們好好的在這裡陪伴著小姐,我和夫人跟金少俠談幾句話就出來了。」

吟風和聽月應了一聲,見到柳桂花隨在柳月娘和金玄白身後,走進內室,兩人湊到了齊冰兒身邊,一起低聲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齊冰兒臉上浮起一片紅暈,朝她們兩人輕啐一口,卻掩不住心底的一股甜蜜喜悅,雖在不安的環境中,仍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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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一六章結識商賈

蘭雪堂裡人聲鼎沸,一陣接著一陣的吆五喝六的聲音傳出。

諸葛明目光所及,幾乎全是些錦衣衛的人員在各種不同的賭攤前賭博,其中還有他手下的東廠番子。

可是在牌九桌前,卻沒有見到錢寧,反而只看到滿臉脹得通紅的范銅和劉康,正各據一方在玩。

諸葛明一見到牆邊有三桌聚在一起賭象棋,頓時眼睛一亮,走了過去道:「你們在玩什麼?哦!打三國啊!來,我也來玩兩盤。」

打三國是將象棋的將士、車馬炮,兵卒等分類為三國,每一國由大吃小,出子時隨意可拿出三枚象棋,只有同國才可比大小,最後出棋子的時候,方定勝負,可按所贏之棋子數定輸贏的金額,亦可按盤計算。

這種玩法除了運氣之外,還需要鬥智。如果猜錯對方最後一枚所留的棋子,儘管留下紅帥或紅車,遇到小卒也只得自認判斷錯誤。

打三國的玩法在大明洪武時,便已盛行於軍中,當朱元璋做吳王時,軍中兵士聚賭常用骰子,後來查禁,於是兵士們改以下棋比輸蠃,後來有翻暗棋、打三國等花樣出現,於是象棋也成了賭具。

諸葛明不喜推牌九,卻喜歡玩象棋,所以見到有人翻暗棋、打三國,就迫不及待的玩了起來。

他剛玩了兩把,只見一隻大手伸到自己面前,他勃然大怒,正要發脾氣,卻聽到蔣弘武道:「諸葛兄,你輸了,二百兩銀子拿來。」

諸葛明這才想到自己跟蔣弘武打賭之事,笑道:「我才贏了八兩銀子,卻輸給你二百兩,他媽的,不來了!」

他把象棋子往桌上一擲,站了起來,伸手從囊裡掏出四錠元寶,塞給蔣弘武,笑道:「好小子,你設計我,讓我白白的輸了二百兩!」

蔣弘武接過銀子,毫不客氣的掖了起來,笑道:「我知道你是個象棋迷,只要見到象棋子,無論怎樣都要玩兩盤,所以,請君入甕……」

諸葛明見到周大富在旁裂著張大嘴陪笑,也不介意遭到蔣弘武的設計,賠了二百兩銀子,問道:「三光道人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蔣弘武大笑道:「錢三光錢大人在裡面那一間做莊,他如今有周老丈做靠山,膽氣壯得很,規定每范最少要五十兩。」

諸葛明笑道:「賭得越大,他輸得越快,哈哈!我們還怕他這位三光道人嗎?走!咱們也去玩幾把。」

他們相偕而行,朝第二間草堂行去。

蘭雪堂是坐北朝南的三開間五楹草堂,佔地頗廣,諸葛明行走之間,突然想起周大富提及的天下十大名器,於是低聲問道:「周老丈,你剛才說大同府的重門疊戶只能排名天下第三,請問這天下第一和第二的名器如何稱呼?」

周大富道:「據祝枝山的考據,這天下十大名器,第一稱為群山萬壑,身具此種名器的女子嘴唇大都極厚,且又微翹,其陰器有如山巒起伏,層層疊疊,較之重門疊戶尤要繁複,極難一舉深入,必須費盡千辛萬苦……」

諸葛明一想起那種情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忖道:「身具這種異稟的女子,恐怕非得練成帝王神功的男人才能應付得了。」

周大富道:「排名第二的名器,稱為千蚯百蚓,意指女陰之中如有千百條蚯蚓在鑽動,兩位想想看,這是一種什麼滋味?」

諸葛明一呆,只聽蔣弘武叫道:「他媽的,老子這一輩子真是白活了,嫖了二十多年的姑娘,怎麼都碰不到這種名器?」

周大富道:「據祝員外說,這兩種名器都是萬中選一,男人一生之中根本沒有機會碰上。」

諸葛明癡癡地想了下,拉過蔣弘武低聲問道:「蔣兄,不知道豹房裡會不會有這種名器?」

蔣弘武道:「等一會見到了錢三光那廝,不妨問問他。」

諸葛明咧嘴一笑,道:「錢寧不一定知道,還不如問什麼祝員外比較清楚。」

蔣弘武拉著周大富,問道:「周老丈,那祝枝山祝員外是不是你結拜的好友?你帶我去見他一面,我要問問他,何處可找到這種千蚯百蚓的名器。」

周大富訝道:「兩位難道沒聽過祝員外的大名?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和唐伯虎、文徵明、周文賓等齊名……」

蔣弘武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說的是祝允明,改天我自己找他去!」

他們說話之間,已進入第二間草堂,但見廳內擺了一張大桌,錢寧滿臉紅光的在砌牌,桌邊圍著一大群人,那站在旁邊替他收錢的老頭,看上去頗為眼熟,仔細多看兩眼,諸葛明才發現他竟是船夫花三。

花三此刻穿了一件錦衣,頭戴一頂太平巾,人模人樣的,完全和以前不同,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

蔣弘武此刻也認出花三,和諸葛明互望一眼,兩人不禁啞然失笑,他忍不住道:「他媽的,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花三換了套衣服,差點連我們都看走眼了。」

錢寧推好了牌九,抓起骰子正在高喝:「下呀!快下,下定離手,我要擲骰子了。」

他抬起頭來,一眼看到蔣弘武、諸葛明和周大富站在一起,不禁呆了一下,隨即把架在板凳上的一條大腿放了下來,滿臉堆笑道:「蔣大人,諸葛大人,你們也來了?」

蔣弘武擠進人群裡,笑道:「我和諸葛大人聽到你做莊推牌九,特別跑來捧你的場。」

諸葛明也跟著笑道:「錢寧,不贏你幾千兩銀子,怎麼對得起你呢?」

這時,擠在大桌前的錦衣衛校尉和一些商賈,紛紛和蔣弘武等三人打招呼,然後把位置讓了出來。

蔣弘武和諸葛明各佔一門,周大富則拉著幾個熟識的商人,向他們介紹蔣弘武和諸葛明的官街,這些蘇州城裡的巨商平日結交官府最高的層級只不過到羅奉文師爺而已,連宋登高知府都高攀不上,如今見到周大富竟然和錦衣衛的同知大人以及東廠的鎮撫大人一起,於是紛紛要求周大富加以介紹。

周大富覺得極有面子,當場便表示要做東請兩位大人到雙喜閣去尋歡作樂一番,那幾位巨商一聽機會難得,於是齊都搶著做東,每一個人都認為這是能攀上錦衣衛和東廠高官的特殊機會,沒一個肯放棄,周大富只得一一答應。

蔣弘武和諸葛明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掏出周大富給的銀票,蔣弘武挑出一張五百兩面額的銀票,放在自己面前,道:「我下五百兩,只玩三把,無論輸贏都立刻走人。」

諸葛明見到花三面前堆了一大堆的銀子和銀票,於是笑道:「我和蔣兄一樣,也是只玩三把,不過我每把下一千兩。」

錢寧額頭冒汗,眼中露出貪婪的光芒,笑道:「兩位大人無論下多大,我都收下了。」

花三看到賭局大了十倍,禁不住雙手發抖,嘴裡嘟嚷道:「錢寧,賭得太大了吧!」

錢寧神色也頗為緊張,強自笑道:「老丈人,你放心好了,我鴻運當頭,一定通殺。」

他抓著骰子吹了口氣,擲出去七點,拿完牌後,緊張得雙手都在發抖,拿了一張牌九給花三,把花三嚇得全身都顫抖起來,可是四張牌一配,竟然是一副地牌,而蔣弘武拿了副板凳,諸葛明則怎麼配都配不出五點,兩人當場便輸了一千五百兩銀子。

此後的兩把牌,錢寧如有神助,連至尊都拿到了,把蔣弘武和諸葛明下注的銀票一掃而空,樂得花三裂開缺了門牙的老嘴,笑得都合不攏。

蔣弘武拂袖罵道:「他媽的,真是邪門,連這種牌都拿到了,氣死人啦!」

諸葛明雖然輸了三干兩銀子,卻風度極好,笑道:「蔣兄,俗話說賭場失意,情場得意,走!咱們去找重門疊戶去!」

蔣弘武瞪了錢寧一眼,道:「錢三光,今天老子要去逍遙,不跟你賭了,改天我們再較量較量吧!」

錢寧聳了聳肩,笑道:「蔣大人好走,改天任何時候,下官都奉陪就是了。」

蔣弘武拉著諸葛明掉頭就走,周大富朝身邊的幾個巨商好友使了個眼色,一起隨在兩人身後離去。

錢寧望著蔣弘武的背影消失在廳外,大笑道:「今天總算出了口鳥氣,他媽的,什麼錢三光,我看你該是蔣三光才對。」

他認為自己能大贏,都是托了花牡丹的福氣,於是從面前的一疊銀票中,抽出一張三百兩的銀票,交給管錢的花三,道:「老丈人,這張銀票你收起來,是給你吃紅的。」

花三接過銀票,一看面額有三百兩,當場樂得眼中流出了淚水,緊緊捏著銀票,喃喃地道:「乖女婿,好女婿,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可是走在廳間的蔣弘武仍在大罵錢寧:「他媽的,這小子真不知道走的什麼狗屎運,連至尊都拿到了,真是氣死老夫!」

周大富湊了上來,偷偷塞了幾張銀票給蔣弘武,低聲道:「蔣大人,別難過了,輸的這點錢,都算我們這些兄弟的。」

蔣弘武一愣,接過銀票翻了翻,發現最少也有五千兩,頓時間一張馬臉有了光彩,但他卻假惺惺地道:「周老丈,怎麼好意思呢?又要你破費了,這些銀票你還是拿回去吧!」

周大富道:「這些銀票不是小人的,是我們這些金蘭好友大夥一起湊出來的,諸葛大人也有。」

說話之際,他又把一疊銀票塞給了諸葛明。

諸葛明的作風和蔣弘武不同,接過銀票看也不看的便揣進懷裡,然後笑著朝身邊的五名中年商人抱拳道:「各位都是蘇州城的名人士紳,在下諸葛明,有緣結識各位,真是三生有幸,各位今後如有需要在下出力的事,儘管開口就是了,在下假使辦不到,還有好友同知大人可以助一臂之力。」

那五個商人一起拱手還禮,周大富趁機替他們介紹兩人認識,蔣弘武聽出這些人不是鹽商,便是布商,還有個錢莊柬家,可見每一個人都頗有身價,最少都是萬貫家財的大富之人。

不過這些人在他眼裡,都是一隻隻的肥羊,他望著一名矮胖的老者,問道:「曹兄,聽周兄說,你是雙喜閣幕後的東家?」

那名鹽商便是周大富口裡的結拜好友曹大成,他發現周大富揭自己的底,瞪了一眼,趕緊臉上堆著諂笑,道:「雙喜閣原先是我內弟經營的,後來因為經營不善,所允奉妻命,把雙喜閣盤了下來,不知蔣大人間起雙喜閣,有什麼用意產」

蔣弘武笑道:「大富兄剛才說,雙喜閣找來六名大同姑娘,都是你派人去挑選的,不知你能不能也派人去找千蚯百蚓的名器?」

曹大成大吃一驚,道:「這個……」

他看了周大富一眼,繼續道:「這種天下名器,萬中難得見一,不過,蔣大人如果有興趣,小人倒可以設法找來。」

蔣弘武大喜,抱住曹大成道:「曹兄,你真是我的貴人,哈哈!」

曹大成受寵若驚,忙道:「蔣大人,請鬆開貴手,小的喘不過氣來了。」

蔣弘武連忙放開雙臂,裂著大嘴,道:「曹兄,無論要花多少銀子,本官都願意出,只要你能找到這種天下名器,我答應你,無論你要求什麼,我都替你辦到。」

曹大成還待說話,周大富已打岔道:「蔣大人,此事不能急在一時,我們先到雙喜閣,等到坐定之後再慢慢談吧!」

蔣弘武不住點頭,道:「大富兄說得極是,這種事情是急不得的,呵呵!諸葛兄,我們快走吧!」

他們走進蘭雪堂,大廳內依然烏煙瘴氣,吆五喝六之聲喧嚷沸騰,諸葛明高聲喝道:「東廠的弟兄們,跟我走!」

那批眾在各種賭攤前賭博的東廠番子,一聽到諸葛明的聲音,全都收起了賭本,跟在諸葛明等人身後,出了拙政園。

蔣弘武心情極為愉快,走到拙政園門口,見到兩名錦衣衛站在那兒,一把拉住他們,問道:「王彪、馬驥,你們是不是輸光了?」

那兩名錦衣衛朝蔣弘武行了個禮,一起點了點頭,王彪苦笑道:二粟告大人,我們手氣不好,輸了五十多兩。「

「沒關係!」蔣弘武掏出一張三百兩的銀票,遞給王彪,道:「這是我答應你們的犒賞,你拿去跟剛才抬粥的兄弟們分了,大伙再去翻本,把翰了的錢贏回來!」

王彪和馬驥一起大喜,朝蔣弘武行了個大禮,高興地奔回蘭雪堂去了。

蔣弘武拉著曹大成的手,道:「我們錦衣衛都是忠心耿耿,替皇上效力,所以皇上特別看重我們……」

他話聲一頓,看到諸葛明臉色陰沉,忙道:「當然,東廠的兄弟們更是國之棟樑,替朝廷除奸肅貪,為皇上分憂解勞,哈哈!我們都是好兄弟。」

他們一行人邊走邊談,倒也不顯寂寞,不一會光景便已到了蘇州府衙前,可是僅見四名衙役在門口守衛,卻沒見到王正英大捕頭。

那四名差人見到蔣弘武和諸葛明領著一群人,不敢多問,紛紛跪下行禮。

蔣弘武為了擺弄威風,僅揮了揮手,便道:「你們的王捕頭還沒趕回來嗎?」

那四名衙役一起恭聲回答是,蔣弘武點了點頭,道:「各位,要不要到府衙裡去等王正英啊?」

那些商人無人敢應,周大富道:「蔣大人,我們就站在這裡等王捕頭吧!」

蔣弘武冷哼一聲,道:「王正英是什麼東西?竟敢要本官等他?真是不識好歹!」

諸葛明不知蔣弘武是真的生氣,還是要擺威風給周大富等人看,臉上堆著笑,正想勸解,卻倏然見到靜寂的街道上有幾條人影快速的奔行過來。

他笑了笑,道:「蔣兄,不要生氣了,喏!王大捕頭不是回來了嗎?」

蔣弘武拾頭望去,只見那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卻不見王正英在內,他臉色一凝,道:「不是王捕,是江湖人士!」

話一說完,蔣弘武已飛身騰躍而去,攔在那些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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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千蚯百蚓

蘇州的夜,如此的溫柔。

夜空裡灑下的淡淡月光,映照著整片大地,如同灑上一層淡淡的銀光,置身其中,使人份外覺得寧靜。

這是一個美麗的夜!

然而,那盤踞在大地上的蘇州府衙,在夜空下,恍如一隻張大著嘴的怪獸一樣,高懸在衙門口的四盞巨大燈籠,有如怪獸的四隻巨眼,正虎視眈眈的瞪著人。

周大富等六名商人,全都算得上蘇州城裡的巨商,他們每一個人都身穿錦衣,腰掖巨款,見過不少的世面,可是站在衙門前,全都有些忐忑不安。

錦衣衛同知蔣大人像飛鳥一樣騰空掠起,一躍丈許,撲到了街頭之上,而那些黑衣大漢則如狼似虎的紛紛躍下石階,攔住街上的來人,這些商賈全都興奮地望著街上,希望能親眼目睹錦衣衛逮人的經過。

周大富雙手冒著汗,聚精會神的望著大街上那群飛奔而來的夜行人,心想能看到一場熱鬧,卻被曹大成拉住了衣袖,不住地往後拽。

他有些不悅地回過頭去,問道:「老曹,你幹什麼尹別拉了,再拉下去,我的袖子會被拉破。」

曹大成笑道:「衣服拉破了,我賠你十件!」

周大富皺了下眉,問道:「大成兄,到底是什麼事?」

曹大成低聲道:「你隨我過去,我要問你幾句話。」

周大富聳了下肩,隨著曹大成繞過衙門邊矗立著的大鼓,走到角落的陰影裡,曹大成靠著牆,問道:「大富兄,你我認識多久了?」

周大富一怔,道:「總有二十多年了吧!」

曹大成問道:「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來,我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

周大富訝道:「沒有啊!我們打從二十五歲那年義結金蘭以來,一直感情融洽,無論是公私兩面,都是互相提攜,我沒有負過你,你也沒有得罪過我。」

曹大成道:「既然小弟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麼要把我心愛的荷香獻出去,給那個什麼蔣大人?」

周大富啞然失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拍了拍曹大成的肩膀,道:「大成兄,你為人精明能幹,平日裡做事果斷明快,怎麼碰到這種事卻糊塗起來了?是不是在我家喝了幾杯老酒,把腦袋喝迷糊了?」

曹大成臉色極為難看,道:「我知道你攀上了高枝,跟朝廷的大官結成了親家,這下看不起我們這些兄弟!」

周大富叱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正是要把富貴送進你的懷裡,你不心存感激,反倒怪起我來。好,我不管你的事,讓你每天抱著心愛的荷香吧!」

他的臉色一沉,道:「以後你看著我飛黃騰達,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哦!」

說完,他一拂衣袖,轉身便走。

曹大成一愣,趕緊上前一步,拉住了周大富的袖子,道:「大富兄,你別走,把話說清楚!」

周大富冷哼一聲,轉過身來,低聲道:「大成,你可知道那位蔣大人是什麼官嗎?」

曹大成道:「你不是說,他來自北京,是錦衣衛的同知大人嗎?」

周大富點頭道:「不錯,蔣大人是錦衣衛的同知大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一位同知大人的官威有多大?同知是三品,知府是五品,三司大人也不過是三品,但是錦衣衛一名小小的校尉,就可以逮捕知府,甚至連三司大人都可緝拿入獄……」

他頓了一下,側首望了望大街上,發現蔣弘武正攔住了那群夜行人,雙方在說著話,卻沒動手逮人,於是心裡帶著些疑惑,繼續道:「蔣大人身為錦衣衛同知,手握大權,不但各省的巡撫大人敬畏,甚至連朝廷之中六部尚書都畏懼,由此你可想想他的權勢有多大了。」

曹大成「哦」了一聲,似有所悟,低聲道:「大富兄,你的意思是……」

周大富道:「這十多年來,你巴結漕督,花了多少銀子?前後三任漕督,你只見到了兩個,還是遠遠的望一眼,連句話都沒說上,從中接洽的都只是師爺而已,這回有機會讓你攀到了錦衣衛的同知大人,你還嫌呀?」

曹大成恍然大悟,道:「哦!原來你的意思是……」

他抓著周大富的手臂,道:「大富兄,你說得固然不錯,可是蔣大人常居北京,只是偶然到蘇州來一道,辦完了事就返回北京,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周大富瞪了他一眼,道:「大成,你是怎麼啦?腦袋裡塞進了漿糊,還是太捨不得荷香了?」

他的嘴角出現一絲揶揄的笑容,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可是就我們浙江省來說,下面轄有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個縣,由此可見一省的巡撫有多大的權力了,以往我為了巴結吳縣的縣令,都準備把女兒送給他做媳婦,現在有這個機會,讓你搭上錦衣衛的同知大人,你卻還在推三阻四,豈不是昏了頭?你要知道一個錦衣衛同知大人,連巡撫大人都不敢得罪的。」

曹大成一把抓住周大富的手,感動地道:「大富兄,你的好意,我非常明白,也很感謝!」

周大富道:「你明白就好了,也不用我多說了,總之,如果有了蔣大人做靠山,比起十個漕督都有用,對你今後生意的拓展,大有幫助。」

曹大成撓了撓頭,道:「不過要我把荷香雙手奉送出去,的確有點捨不得!」

周大富瞪了曹大成一眼,冷哼一聲道:「我只恨自己沒能找到一個像荷香那樣身具異稟的女人,不然遇上這種干載難逢的機會,我一定不會放棄的。」

曹大成突然一笑,道:「大富兄,誰說我要放棄了?只不過這件事有些突然,讓我一時有些措手不及罷了。」

周大富在他的臉上望了半晌,問道:「你真的決定了,不後悔?」

曹大成道:「這有什麼好後悔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荷香雖然身具千蚯百蚓名器,可是這一年來,我的體力不足,無福消受,她已是滿口怨言口……」

他湊到周大富的耳邊,低聲道:「大富兄,我在前幾天,還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枝」郭先生『,顯然是她慾望太強,我已經無法滿足了。「

口口口

「郭先生」是古代通用的名詞,其來由已不可考,在今日說來,便是一般情趣商店所販賣之假陽具。

古代郭先生的製法極多,有木質的、瓷器的,也有象牙的,價格相差極大,從五兩至五百兩銀子的都有。

至於一般鄉下地方,許多寡婦或失婚者,則親手以絹布制陽具形的布袋,裡面塞滿曬乾的木耳,封閉起來,使用之時泡以熱水,乾木耳吸水膨脹,便可軟硬適中。

這種工具可重複使用,用完後洗淨曬乾,放置於箱盒之中,便不會腐壤,最為一般婦女所喜愛。

由於明代中葉的工藝突飛猛進,各種工匠的手藝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無論是建築、紡織、雕塑,冶鐵、燒瓷等等,皆是蓬勃發展,所以連同這種專供閨房之中使用的郭先生,製作得也越來越精美。

尤其以象牙為材質所製造的郭先生,更是不僅雕刻得形象酷似,精緻可愛,並且長短尺寸各有不同。

頂級的象牙成品,上面還雕有花紋胃案或人物雕像,專供富豪或沉吟宮六院的怨好所需,索價極為昂貴,往往一枝這類的成品,可供一般的平民之家十年生活所需。

口口口

周大富雙眼睜得極大,忍不住發出「啊」的一聲,道:「有這種事?」

曹大成苦笑了一下,道:「我們年輕的時候玩的女人太多了,又不知節制,以致氣血日枯,現在雖然每天進補,依然沒能補回來,當然不會像年輕時那樣龍精虎猛,所以荷香那麼做,我也不怪她,只有假裝不知道。」

周大富輕輕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大成,你我同病相憐,都是一樣,唉!這兩年來,我就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道:「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荷香一直心裡怨你,以後說不定弄頂綠帽子給你戴,讓你做睜眼烏龜!」

曹大成臉色一變,想要罵周大富幾句,卻是意念一動,又頹然的垂下了頭,因為他明白周大富說的是真話,並不是辱罵自己。

他已年過四十,妻妾成群,數一數最少有六個之多,那荷香只是他去年到金陵去收賬,在秦淮河畔的邀月樓遇到的一名歌姬。

就由於荷香身具異稟,讓自認是花叢浪子老手的他,也一時沉迷下去,於是他花了一千多兩銀子替荷香贖身,帶回蘇州城裡金屋藏嬌。

這一年多來,他享盡人間溫柔,卻常常有種力不從心之感,心中不時惶恐,不知以後要如何對待年僅二十一歲的荷香,此刻,周大富的話,倒給了他另一條途徑來處置荷香。

他的思緒飛快地急轉,低聲問道:「大富兄,依你之見,該如何不落痕跡的向蔣大人開口?我總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把荷香雙手奉上吧?」

「當然不能這樣做!」

周大富低聲道:「這麼做反倒會被蔣大人瞧不起。」

他略一沉吟,道:「依我之見,這樁美事要跟荷香事先商量好,取得她的同意才行……」

他接著在曹大成的耳邊道:「你上回不是說荷香一直吵著要你派人到無錫鄉下,把她的父母和弟弟接到蘇州城嗎?這回你可以和她談好條件,除了把她父母和弟弟接到蘇州來,還給她買一個宅子安頓二老,然後要她冒認是你寡居的表妹……」

曹大成眼睛一亮,道:「此計甚妙,如果我做了這些事,荷香一定感恩,會替我賣命。」

周大富道:「這種事對你我來說,只是小事一樁,過兩天,你安頓完了荷香的家人之後,我帶蔣大人去見荷香,包準他一見歡喜,會把荷香帶回北京,那時,你以荷香表哥的身份出現,憑著蔣大人的地位,這幾省的官員,哪一個敢不買你的賬產到時候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不是暢行無阻?」

曹大成眼睛一亮,道:「這樣一來,漕督也要對我另眼相看了!」

周大富頷首道:「當然,漕督算什麼?就是浙江巡撫見到你,也得親自相迎,拱手相送!」

他得意地道:「你見過我家那個排場了,想想看,我們家三丫頭瑛華要嫁給仇鉞,只因為仇鉞的師父是金侯爺,所以浙江巡撫、三司大人都得陪著登門求親,下回我打著金侯爺的旗號進巡撫衙門,蔡巡撫還不是得親迎親送?他豈敢怠慢我周某人?」

曹大成不住點頭道:「大富兄說得極是……」

他似是想到什麼,問道:「大富兄,小弟能不能再拜託你一件事?」

周大富問道:「什麼事,你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替你去辦。」

曹大成道:「你知道我的小妾玉娥所生的那個女兒吧?」

周大富點了點頭道:「好像叫雨珊是吧?現在大概有十三、四歲了。」

「不!」曹大成道:「她已經足足有十五歲了,就是她生下的那一年,我開始經營押當業,結果被官府查出我取利過重,把我抓了起來,讓我挨了四十大板,花了二百兩銀子才放出來……」

他苦笑了下,道:「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一直不喜歡那個丫頭,總認為她的命太硬,不想多看她,可是這些年過去了,雨珊也出落得水仙似的。」

周大富道:「我知道,你是要我想辦法替雨珊找個錦衣衛的夫婿,這沒問題,我托乾女婿錢寧就行了。」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曹大成,道:「大成,不是我在說你,當年你開當范,利息收得太高,結果被衙門查到,這種事怎能怪女兒呢?如今想要靠女兒,恐怕不太容易。」

口口口

大明律中關於典當的利率,有這麼一條規定: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餘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杖一百。

這條法律沿襲自唐律,直到今天,一般民間借貸皆不得超過三分,過高則被視為重利,必須論罪處罰。

口口口

曹大成聽了周大富的話,點頭道:「周兄說得固然不錯,可是我仍想替雨珊找個做官的人家嫁了,不想她再為商人婦。請你跟貴婿錢大人提一提,看他能不能幫幫忙?」

周大富一口就答應:「沒問題,錢寧是錦衣衛的千戶,官也不小了,我托他在錦衣衛裡物色一位青年才俊,讓你們家的雨珊風風光光的嫁過去!」

曹大成打斷了他的話道:「大富兄,我不是說錦衣衛是說那位年輕的金侯爺!」

周大富大吃一驚,訝道:「什麼,金侯爺?」

曹大成點頭道:「我看那金侯爺也沒多少歲,就已做了侯爺,恐怕是世襲的爵位,老侯爺一定已經替他定了親,我不敢奢求讓雨珊做正妻,就算是給他做妾,我也心甘情願。

周大富愣愣地望著曹大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曹大成見他沒有答腔,繼續道:「你跟錢大人說,如果做妥了這個媒,我送他二千兩銀子作謝媒禮。」

周大富還沒開口,只聽得有人敞聲笑道:「做個媒有這麼重的謝禮,這二千兩銀子我賺定了!」

曹大成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諸葛明跨開大步,朝這邊行來。周大富抬頭望去,看到那群夜行人在兩名衛役的陪同下,匆匆往東而去,蔣弘武站在衙門前以目相送,神色頗為平和。

周大富弄不清楚怎麼回事,趕忙朝諸葛明躬身行了一禮,道:「諸葛大人,事情辦完了?」

諸葛明收了周大富不少銀子,所謂拿人的手軟,所以態度極為和藹可親,臉上堆著笑道:「哦!你說的是那些人!他們都是來自北方,全都是武林中的名人,其中兩位姑娘竟是金侯爺的未婚妻子,此次南來,是由長輩領著找金侯爺的。」

他得意地道:「你們可知道,金侯爺的師父是武林中十大高手之一,他本人的武功已臻登峰造極,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而他卻是我的好友。」

周大富和曹大成是生意人,在商場中打滾了幾十年,當然知道武林和江湖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們對於金玄白身為武林高手並不介意,所介意的卻是他竟然有兩位未婚妻室之事。

兩人互望一眼,周大富知道曹大成的意思,連忙問道:「諸葛大人,你說金侯爺有兩房妻室之事,可是真的?」

諸葛明輕笑一聲道:「金侯爺的妻子何止二位?單單未過門的就有四、五位之多,其中還有一位郡主。」

曹大成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周大富雙手一攤,現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只得苦笑了一下,停止自己的荒謬想法,決定不再提起。

諸葛明豈知這兩人心中的想法?繼續說道:「金侯爺將來的前程必不可限量,依我看來,最少也得做一位公爺,若非本朝有外姓不得封王的鐵律,恐怕他會做王爺。」

周大富一聽此言,興奮地道:「諸葛大人,依你之見,小婿仇鉞既是他的弟子,恐怕以後也會水漲船高,做個大將軍吧?」

「當然!這是極有可能之事!」諸葛明揮了下手,道:「周老丈,你能和金侯爺結親,是你祖上有德,祖墳冒青煙,以後仇鉞做了大官,你也顏面有光。」

周大富滿臉笑容,喜心翻倒,幾乎連手腳都不知要如何擺放才好,若非諸葛明就在面前,他真想手舞足蹈起來。

諸葛明目光一閃,道:「周老丈,你們剛才說做個媒有二千兩銀子的謝媒禮,我倒有興趣扮這個媒婆。」

口口口

媒婆是一種職業,歷史的淵源極為久遠,在大明皇朝時和其他五種專由中年婦女兼任或專任的職業,合稱為六婆。

所謂六婆,包括有牙婆、媒婆、師婆、處婆、藥婆、穩婆六種。

牙婆並不是替人拔牙,而是替買賣雙方撮合生意,從中收取佣金的婦人,這些買賣包括各種生意,非僅一樁。

媒婆是專門替人做媒,賺取男女雙方家長謝媒禮為生的婦人,媒婆須具備圓滑的態度及油滑的口舌,湊合雙方姻緣,才有錢賺。

師婆是帶髮修行的老婦人,有別於師姑,這種老婦人人生經驗豐富,口才極好,遊走於深閨之中,往往滿口鬼神,或用佛理來勸人為善,以此賺取大筆奉獻的金錢。

處婆以甜言蜜語騙人錢財,圖利自己的婦人,在六婆之中地位最低,最讓人瞧不起,甚至有賊婆的含意在裡面,即今日詐騙集團中之女騙子。

藥婆是指一些販賣草藥或丹、丸、膏,散等藥品的婦人,這種婦人有固定住所,有時則帶著藥箱行走於鄉村之間,以花言巧語推銷自己的藥品,來賺取生活所需。

穩婆是專門替女人生產時接生的婦人,這種婦人所學的接生技藝大都是跟隨長輩學來,醫學不發達的時期,有其一定作用,可是遇有特殊狀況,往往束手無策,以致難產的情形一發生,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產婦死去,所以當時的社會上才會有「女人生產,就等於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佳言。

口口口

諸葛明雖是笑著表示要客串一次媒婆,但是當時媒婆的社會地位極低,倒也讓周大富和曹大成嚇了一跳。

當然,這是由於二千兩銀子的謝媒禮實在太重了。在大明中葉,一般社會上的謝媒禮,普通的百姓,家境貧寒者不超過三錢銀子,就算是富商,縱然再滿意媒婆的撮合,結了一門好親,給的謝媒金也不會超過二十兩。

故此曹大成一開口便是二千兩銀子,的確讓身為東廠官員的諸葛明心動了,想要做這個媒,賺這份錢。

周大富和曹大成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說起,看到諸葛明目光炯炯的望著他們,兩人心虛得很。

周大富尷尬地一笑,道:「曹兄有位年僅及笄的女兒,長得是花容月貌,想要替她找一個好婆家。」

諸葛明頷首道:「不錯,曹姑娘是曹門嬌嬌女,是該找一位門當戶對的巨賈之家或官宦之家嫁了,這才能讓她終身幸福,不過,曹公肯付出如此重的謝禮,想必是看中了哪位高官的公子了,嗯,讓在下想一想,是不是布政使何大人的公子啊?」

周大富可不知道本省布政使何庭禮何大人有一位公子,愣了一下,本能地搖了搖頭,諸葛明訝道:「曹公連何公子都沒看上,莫非還有其他的對象?」

曹大成本來是看上了金玄白,如今既覺這只是一場妄想,自己的女兒能嫁給布政使做兒媳婦也算光耀門楣了,心念一動,正想開口答應,卻聽到周大富道:「諸葛大人,你誤會了,曹兄是看中了金侯爺!」

曹大成心裡一沉,唯恐諸葛明會生氣,急得搓了下手,準備好好解釋一番,卻看到諸葛明臉色一變,隨即笑道:「曹公真是眼光獨到,竟然也看上了金侯爺,嘿嘿。」

周大富看他笑聲怪異,也不知他是喜或是怒,趕忙臉上堆笑,道:「我剛剛在說曹兄的想法太過荒謬,可是他卻想讓我托錢寧做媒……」

「哦!原來二千兩銀子的謝媒禮是這麼來的。」諸葛明笑了笑,道:「周老丈,事情不是辦不到,可是如果讓錢寧去辦,一定無法成功,反倒砸鍋。」

周大富一怔,還未表示意見,曹大成已迫不及待的湊到諸葛明身邊,問道:「諸葛大人,依你之見,何人才能辦成此事?」

諸葛明一笑道:「呵!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一閃,道:「若說天下之間,能夠遊說金侯爺娶曹公的令嬡,除了本官之外,沒有第二個人了。」

曹大成心中大喜,連忙躬身道:「諸葛大人,請你玉成此事,小女就算做妾,小人也是心甘情願。」

諸葛明道:「能夠嫁入侯門,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曹公不僅要多付點謝禮,恐怕嫁妝要也準備得更加豐厚。」

曹大成不住地點頭道:「如果大人能玉成此事,小人願意付給你三千兩銀子的謝媒金,如果大人還嫌不夠,還可以再加一些。」

諸葛明眼珠子一轉,道:「三千兩已經足夠了,不過那……」

他停了一下,側首望著站在衙門前大街上的蔣弘武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問道:「周老丈,請問你剛才提的千蚯百蚓是怎麼回事?」

周大富沒料到他話風一轉,又轉到了千蚯百蚓這樁事上,乾笑了下,道:「剛剛小人跟蔣大人提過,這千蚯百蚓乃是排名在重門疊戶之前的名器,天下女子之中,十萬人裡都挑不出一個……」

他望了曹大成一眼,湊到諸葛明身邊,拉著他的衣袖,低聲道:「諸葛大人,請到這邊說話,嗯!曹兄請稍候,我片刻即過來。」

諸葛明也不知周大富要說些什麼,笑了笑,隨他走到牆角邊的暗處,抬頭四顧,往東一條火龍是兩名衙門差人領著華山白虹劍客等一行人往天香樓而去,而從遠處西邊大街走來的一條火龍則是排成兩列,整齊劃一的衙門官差,想必是大捕頭王正英勘驗完松鶴樓的血案,依照約定返回衙門而來。

他收回了目光,落在周大富那張肥胖的臉上,問道:「周老丈,何事如此神秘,竟要拉我到此處說話,莫非此事不能讓曹公知道?」

周大富道:「大人說得極是,此事的確不該當著大成兄的面說,因為那身具千蚯百蚓異稟的女子,正是曹大成的寡居表妹。」

諸葛明一怔,隨即好奇地問道:「周老丈,像這種身具異稟的女子,天下難尋,你又如何得知?莫非你……」

周大富沒等他把話說完,趕忙搖動雙手,道:「不!不!不!大人誤會了,小老兒已經年邁,加上又和大成兄是多年好友,怎會做這種事?」

他乾笑了一下,道:「何況我還想多活兩年,豈敢不自量力的招惹這種女子?」

諸葛明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更加好奇,問道:「周老丈,你這麼一說,我就更迷糊了,老丈何不請明說,這種千蚯百蚓究竟有何特殊之處尹如何又會讓男人短壽?」

周大富一臉曖味地道:「天之下,大凡稍稍逛過青樓的人,都聽過傳言中的重門疊戶,不過卻罕得有人聽過這千蚯百蚓,原因一來是身具重門疊戶的名妓不少,而這種體能並非天生,多系後天訓練出來的……」

錦衣衛是皇家的特務機關,手握生殺大權,所以成員極為複雜,加上錦衣衛的校尉們,往往授命派駐各地,收集貪官污吏的證據,故此行跡遍及整個神州大地。

諸葛明早期投身錦衣衛,雖然足跡未曾遍及國內各地,可是從同僚那也聽聞不少軼事。

尤其錦衣衛的校尉們手握大權,出差各地都受到地方官員的巴結奉承,酒色財氣全部都來,風花雪月更是家常便飯,故此對於山西大同府的妓女,身具重門疊戶的異稟,都是津津樂道,傳聞甚久。

諸葛明目前雖屬東廠,但他早年隨同僚嫖妓,倒也遇到幾位標榜是來自大同府的名妓,不過,在他的印象中,所謂的名器,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所以當蔣弘武念念不忘大同妓女的重門疊戶,他也僅是淡泊以對,總覺得蔣弘武太過熱衷了。

不過當周大富提起天下名器中的千蚯百蚓,倒的確勾起了他心底的那份好奇,忍不住要找個蔣弘武不在身邊的機會,詢問一下此事。

他看到周大富神情曖味,於是專注地望著那張肥嘟嘟的胖臉,誠懇地道:「周老丈,本官雖說足跡遍及大明半壁江山,可是對這方面的學養卻經驗不足,請老丈指教,繼續說下去。」

周大富得意地道:「小人不敢相瞞,我們周家三代經商,雖不能說是木瀆鎮的首富,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富人家了,早年,我也是個花花公子,仗著豐厚的身家,到處風流,足跡幾乎踏遁各省的花街柳巷,嘿嘿!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男人愛嫖,女人愛俏更愛錢鈔,當年我既是身懷萬貫的風流少年,自然見識極多,經歷的女子沒有一千,最少也八百,可說燕瘦環肥,各有其妙……」

諸葛明聽他說了一大段的話,既像開場白,又像自我吹噓,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相應,只得提醒道:「周老丈,你說山西大同妓女身具重門疊戶異稟,並非天生而是訓練出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周大富似乎也覺得自己離題太遠,把話拉開了幾十年,大有「想當年」的吹噓意味,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趕緊把重點拉回來,繼續道:「山西大同府那個地方極為貧困,比起我們蘇州來,相差太遠,由於那裡是邊防要塞,衛所軍士極多,所以院窯子也極多,對於妓女的需求量也就更大……」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那裡的妓院,為了發展生意,往往派人到窮鄉僻壤去搜羅一些長相清秀卻家境貧寒的幼齡稚女以極低的價錢買回來,然後替幼童纏足裹腳,加以訓練,而這種訓練的方法,首先便是坐缸!」

諸葛明詫異地問道:「坐缸?缸有什麼好坐的?」

周大富笑道:「奧妙就在這裡嘍!妓院裡的鴇母,依據每個幼女的身體形狀,挑選一口水缸,讓她們坐在缸沿上,開始時,每天最少要坐一個時辰,到後來,時間越坐越久,隨著日子的過去,水缸也越換越大,直到幼女長到十三、四歲,這種功夫才算初步練成,然後再傳以房中術,教她們如何勾引男人、討好男人的媚術,務必要讓每一位嫖客都回味無窮,心甘情願的花錢。」

諸葛明想了一下,問道:「你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坐缸和重門疊戶有什麼關係,嘿嘿!我反倒被你弄糊塗了!」

周大富微笑道:「大人請想想,那水缸的缸沿不寬,一個人要坐在上面,不但要維持平衡,雙腿尤其要夾緊,那麼整個大腿和屁股肉都會擠壓在一起,時間一長,這兩個部位的肌肉緊繃,富有彈性,因此那個地方也變得肥厚繁複,好像有一層一層的門戶……」

諸葛明恍然大悟,道:「哦,原來重門疊戶是這個意思,哈哈!虧我活了三十七年,這一回可長了見識!」

他的眼中露出淫褻的神色,問道:「老丈,那千蚯百蚓呢?又是怎麼回事?」

周大富正想回答,只聽到蔣弘武發出一聲怪叫,道:「王正英,你沒說錯?松鶴樓裡的那些人都是金侯爺殺的?」

諸葛明輕輕拍了下周大富的肩膀,低聲道:「周老丈,我們等一下再繼續詳談,請你務必守住承諾,不可對蔣大人提起什麼千蚯百蚓之事。」

周大富一頭霧水,弄不清楚自己何時有給諸葛明什麼承諾,愣了一下,只聽諸葛明又補上一句:「你告訴曹大成,如果他想要把女兒嫁入侯門,只有本官能幫助他,而其中的關鍵人物便是他的表妹了。」

周大富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但見諸葛明騰空躍起五尺,龐大的身軀像一隻大鳥樣的飛了出去,一眨眼便已到了二丈開外的衙門前,禁不住心裡嚇了一跳,忖道:「這位諸葛大人真是奇人,能夠像鳥一樣飛,太厲害了!」

他縮了下脖子,趕緊快步朝曹大成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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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恍然大悟

曹大成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著諸葛明身形有如一隻大鳥,在眼前騰飛而過,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衙門前的大街上,禁不住一陣瞠目結舌。

他在年輕的時候,糾幫結眾販賣私鹽,也練過幾招把式,尋常二、三個人也難以近身,可是何曾見過這種能一躍二丈的輕功?

看到周大富匆匆走了過來,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對方,道:「周兄,你看到沒有,諸葛大人這份輕功,真是令人看了歎為觀止,難怪他是東廠的高官。」

周大富驚凜地低聲道:「我久聞錦衣衛和東廠是臥虎藏龍之地,裡面高手如雲,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我以前還不相信,如今親眼目睹,才知道他們比西廠的大人更厲害……」

他吁了口氣,繼續道:「不過你若是看到了那位金侯爺,才知道天下什麼叫做武功!嘿嘿!我跟你說,那金侯爺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大俠,叫什麼神槍霸王,據說一槍在手,天下無敵,那真才叫人歎為觀止呢!」

曹大成道:「有這種事?」

周大富眼中泛過一絲驚懼之色,低聲道:「可不是嗎?昨天我在松鶴樓設宴請客,邀請的是吳縣的馮大人,他又帶了好幾個西廠的大官一起來赴宴,結果惹上了金侯爺,被他一個人全打趴了,通通抓走,至今下落不明。」

曹大成目瞪口呆,滿臉驚駭,倒吸一口涼氣,低聲道:「那金侯爺有這麼厲害,連西廠的官員都敢抓?」

周大富餘悸猶存地道:「可不是嗎?那些西廠的官員一直吹噓他們是江湖中的名人,什麼風雨雷電,結果碰上了金侯爺,三兩下就趴下了,呵呵!我當時嚇得兩腿癱軟,幾乎都尿褲子,馮知縣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差點送掉一條命,後來跪在地上求半天,才得到金侯爺的寬恕。」

曹大成不敢想像那種場面,滿臉驚容地道:「原來這兩天蘇州城裡傳聞一時的神槍霸王,就是金侯爺呀!」

周大富訝道:「什麼?神槍霸王的事已經傳遍蘇州城了?我怎麼沒有聽過?」

曹大成道:「蘇州城兩年以來,都沒人敢在街上械鬥,可是這幾天連續發生了好幾場,並且還死了不少人,據說每次都有神槍霸王在裡面,而更奇怪的則是衙門的官差老爺們沒人敢插手,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金侯爺就是神槍霸王……」

他看到周大富滿臉驚容,忍不住問道:「周兄,難道你這幾天沒跑茶肆酒樓?神槍霸王的事在那種地方已傳得沸沸揚揚的,據說彈評名家蘇源準備把神槍霸王力敵番僧的事編進彈詞裡,而城西茶樓說書的劉二麻子也準備把這件事編進去,說一場神槍霸王大鬧蘇州的演義……」

周大富打斷了他的話,道:「大成,你千萬別把我們知道的有關神槍霸王的事情說出去,告訴你,不管是劉二麻也好,唱彈評的蘇源也好,只要把神槍霸王的故事編進去,早晚會被官差抓進大牢。

曹大成點了點頭,道:「小弟守口如瓶,絕不多言就是了。」

他看了看站在衙門前在湊首商談的諸葛明、蔣弘武和王正英三人,壓低了嗓門問道:「大富兄,剛才諸葛大人拉你過去,說了些什麼?關於我的事,他沒提什麼吧?」

周大富把跟諸葛明說的話,簡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諸葛大人囑咐我不可再對蔣大人提起什麼千蚯百蚓之事,並且要我告訴你,如果你想把女兒嫁給金侯爺,只有他能幫你,而其中的關鍵人物便是荷香了。」

曹大成不解地問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周大富略一沉吟,道:「我看他的樣子,恐怕也對荷香心動了,準備占為已有,所以才要你別再對蔣大人提起,免得到時候蔣大人會跟他爭荷香。」

曹大成臉色一變,道:「周兄,你可把我害死了,若是蔣大人也搶著要荷香,我該怎麼辦?他們都是厲害角色,一個是來自錦衣衛,另一個來自東廠,我們是誰都不能得罪,得罪了任何一方,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周大富見他滿臉驚懼,於是抓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大成,鎮定點,如今事情還沒壞到這步田地,正是你翻身的大好機會。」

他見到曹大成神色漸漸放鬆,繼續道:「反正我沒有跟蔣大人提起身具千蚯百蚓異稟的女子是誰,到時候隨便在雙喜樓裡找一個床上功夫厲害的去搪塞一下就行了,而諸葛大人就不行了,我已跟他提過荷香,也說過是你寡居的表妹,這可不能騙他。」

曹大成苦著一張臉,道:「萬一事情暴露,被蔣大人發現了,我豈不是死路一條?」

「怎麼會呢?」周大富道:「你上回說,從大同買回來的那個叫雁紅的姑娘,談吐不俗,也學過幾天琵琶,長得更是水蛇腰、大屁股,是重門疊戶中的極品,我們就拿雁紅充數吧!」

曹大成眼珠一亮,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嗯!我得先跟喜娘說,這回要把雁紅藏起來,別讓她見到蔣大人,免得穿了幫!」

周大富低聲道:「我們兩路並進,雙管齊下,把雁紅也當成你的遠房表妹,獻給蔣大人,那麼你就既搭上了錦衣衛,又攀上了東廠的高官,豈不是鯉魚跳龍門,一夜之間便揚名天下?」

曹大成想通了周大富的話,臉上浮起了笑容。

周大富繼續說道:「何況有了諸葛大人的幫忙,你那雨珊丫頭也可以嫁入侯府,就算是做妾,也足夠讓你曹家光耀門楣了!」

曹大成一想到那種美好的光景,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感動地道:「大富兄,小弟該如何謝你才好?」

周大富咧著嘴笑道:「你把雙喜閣裡的台柱綠綠送給我吧!我一定盡全力幫你忙。」

曹大成斜睨他一眼,道:「上回杭州府的薛大官人想要花四千兩銀子替綠綠贖身,喜娘都不肯,這件事……」

周大富臉色一沉,道:「怎麼樣,捨不得呀!」

曹大成笑道:「怎麼會呢?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周兄,一句話,只要你辦成這件事,綠綠就是你的了。」

周大富大喜道:「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誰都不能反悔喲!」

曹大成點了點頭,道:「我們過去吧!免得讓蔣大人他們等急了。」

他們兩人連袂走到衙門之前,只見諸葛明揮了揮手道:「王正英,你聽到蔣大人的吩咐了,趕快帶人去辦吧!別誤了事。」

王正英抬頭望了連袂行來的兩人一眼,躬身道:「是!小人這就帶弟兄們去處理此事。」

蔣弘武道:「記住,趕緊找棺木把每一具屍體盛放起來,找個地方停棺,等待明天我去請示金侯爺後,再看如何追查這些人的來路,在此之前,你們只要到各處客棧、賭場、妓院、窯子館去暗查,探聽一下有沒有來自四川或操四川口音的旅客就行了,千萬別輕舉妄動,知道嗎?」

王正英躬身行禮道:「是!恭領大人口諭,小的這就走了。」

他跟蔣弘武行完禮,又給諸葛明行了個禮,問道:「不知諸葛大人尚有什麼吩咐尹」

諸葛明道:「王捕頭,今晚我要帶手下弟兄們到雙喜閣去慶功,絕不容任何人打擾了我們的雅興,你派一班衙役在雙喜閣外面把守,不許任何閒雜人等接近,如有人敢鬧事,全都抓起來。」

王正英躬身道:「是!小的立刻派人到雙喜閣去站哨,絕不讓人干擾了各位大人的雅興。」

諸葛明點了點頭,道:「王捕頭,今天晚上辛苦你了,等忙完之後,請到雙喜閣來一趟,我陪你好好的喝幾杯!」

王正英抱拳恭聲道:「謝謝大人,小的半個時辰內一定趕去雙喜閣敬諸位大人幾杯美酒。」

諸葛明指著周大富和曹大成二人,道:「你在蘇州也有好幾年了,想必認識這兩位富商,去跟他們打個招呼,謝謝他們代替你,宴請我們東廠的兄弟!」

王正英一臉錯愕,只見諸葛明臉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繼續說道:「他們替你省了最少五百兩銀子,你豈能不謝謝他們二位?」

王正英身為蘇州府衙的大捕頭,平日裡高高在上,根本不跟這些商賈打交道,因為每個月向商家收取份子錢都由屬下的衙役去處理,他的姿態一向擺得很高。

此刻,諸葛明逼著他向周大富和曹大成致謝,讓他一肚子都是怨氣,在心裡已把諸葛明的祖宗八代都罵完了,但是臉上卻是不能顯現絲毫,依舊堆滿著笑容,躬身道:「大人說得極是,的確應該向兩位尊貴的士紳致謝。」

諸葛明微笑點頭道:「你跟他們說完了話,立刻便帶人辦事去吧!」

王正英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後跨開大步朝周大富和曹大成行去。

周大富三代都是木瀆鎮的富商和大地主,經營的行業也都是正當的生意,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所以看到王正英毫不畏懼。

可是曹大成是白手成家,早年販賣私鹽,經營妓院,後來發了財便把這些見不得光的營生交給親信去做,自己退居幕後,從事茶行、油行、糧行、躺行等正當生意,來提高他的身份,獲得社會的認同。

不過他心裡明白,自己雖然成了富翁,可是在王正英大捕頭的眼裡,卻依然不是個正當的商人,只是個癟三。

故此他一見王正英大步走了過來,心中頗為忐忑,趕忙上前兩步,拱手道:「王大人,諸葛大人只是在說笑而已,你不必如此客氣。」

王正英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朝著周大富抱拳道:「多謝二位慷慨解囊,代王某向勞苦功高的東廠大人們致上敬意,等下王某還得多敬二位幾杯水酒,才能表達謝忱。」

周大富連忙躬身道:「不敢!不敢!王大人多禮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王正英說完了話,頭也不回地轉身步下衙門前的石階,招呼那群手持風燈的差人分頭辦事。

諸葛明嘴角噙著一絲微笑,走到周大富身邊,摟住他的肩膀,道:「周老丈,我給二位做足了面子,該如何謝我?」

勾肩搭背在當時的社會,是被視為一種極為不雅的行為,只有在下層社會,如地痞、流氓、苦力、腳夫、挑夫、工匠之間才能看得見。

這種行為在士子之間或上流的社會裡,視為猥褻、低級的動作,平常不得一見,只有在狎玩男妓時才能看得到,其時,男男相擁,勾肩搭背,視為正常。

不過這僅是在特定場所或暗室才能看得見,大街之上,絕不可能看到這種情形,尤其是在衙門之前,更不可能出現。

故此當諸葛明一手搭在周大富的肩上時,頓時引來不少目光的注視,尤其那些隨同周大富而來的數名富商,更是看呆了,只不過他們的目光並非不屑,而是欣羨。

的確,諸葛明這種動作所代表的意義,特別的不同,有種推心置腹,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成份在內,故此周大富特別感到受寵若驚。

周大富感動得幾乎要掉出眼淚來,只覺得諸葛明這個舉動,比起自己被小妾摟住還要舒服,乾笑了兩聲,道:「大人厚愛,小的衷心感激,只要大人有何要求,小的一定效勞,絕不會讓大人失望。」

諸葛明敞笑一聲,拍了拍周大富的肩膀,然後站了開去,喚來長白雙鶴、紅黑雙煞以及其他十多名番子,一一的替周大富等六名富商介紹,最後特別叮囑道:「這位周大富周老丈,是錢千戶和仇鈸的老岳丈,同時也是金侯爺的親家,你們以後見到了他,應當特別照顧。」

褚山和褚石兩人互望一眼,同時會心的笑了出來,他們跟隨諸葛明多年,明白長官的個性,知道這回諸葛明一定拿了周大富極大的好處,否則不會顯出如此熱絡的表情。

李承泰和李承中也都多看了周大富一眼,知道這個嫌貧愛富的富商,一定狠狠的被諸葛明敲了一頓,才會讓諸葛明一再推許,特別照顧。

不過曹大成心裡明白,諸葛明這麼張揚的交待東廠的屬下照顧周大富,完全是衝著荷香而來,而荷香卻是他曹某人的藏嬌。

他禁不住心裡暗暗嘀咕,暗罵道:「周大富,你這個老王八蛋,用我心愛的荷香來替你開路,讓你搭上東廠高官這條線,換來榮華富貴,我咒你生個兒子沒屁眼!」

心裡罵得雖然舒暢,可是一想周大富已經五十多歲,雖然妻妾成群,卻僅生了三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生出來,想必再如何努力,也絕不會再生兒子,自己咒他生個兒子沒屁眼,豈不是無聊?

轉念想到自己,雖然前半生胡作非為,販賣私鹽和人口,卻是妻妾爭氣,替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可以繼承曹氏一脈的香火,也足堪安慰的了。

如今之計,在於攏絡錦衣衛和東廠的高官,讓自己經營的各種生意更加順利發展,將來若是讓一子繼承父業,另外一子進入東廠或錦衣衛,那麼富貴兼得,自己死也無憾了!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只見蔣弘武大步走了過來,道:「諸葛兄,我們快走吧!再客套下去,只怕誤了春宵,等急了佳人!」

諸葛明敞聲大笑,道:「哈哈!好一個誤了春宵,等急了佳人,蔣兄不但武功了得,連文學素養也不錯,想必也看過會真記?」

口口口

蔣弘武笑道:「不,我看的是本朝李日華所著的西廂傳奇,並非唐代元稹所寫的會真記。」

他略一思忖,吟道:「待月西廂下,凶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似玉人來。」

諸葛明首先叫好,豎起大拇指,道:「蔣兄,小弟真是佩服你,這四句詩都背熟了!」

蔣弘武笑道:「北京天橋說書的,把整場西廂故事連說一個半月,我是天天都到,聽得入迷,當然聽熟了,嘿嘿!諸葛兄,要不要讓我背另外一首詩給你聽?」

諸葛明看到蔣弘武興致極好,竟然要再度吟詩,禁不住心中大喊吃不消,因為蔣弘武生了一張馬臉,一條刀疤又從眉際拉下,在臉上刻了條深痕,看上去猙獰如鬼,如今卻要學戲名上的小生,用假嗓吟唱詩文,真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難以聽下去。

可是蔣弘武是他老友,如今興致既來,要打斷對方的興趣,恐怕不妥,若是引起蔣弘武不快,就更麻煩了。

諸葛明正在煩惱該如何阻止蔣弘武用小嗓吟詩,所幸曹大成替他解了圍:「蔣大人,你也喜歡聽西廂傳奇啊?雙喜閣的玉珠最擅西廂彈詞了,唱起來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讓人聽了歎為觀止。」

《會真記》一書,是唐代詩人元稹所寫的一部傳奇小說,由於故事生動、文字優美,裡面的情節纏綿排惻,充滿著情侶間的悲歡離合,故而曾經風行一時。不過有唐一代只是流傳在上層的知識階層中,並未及到社會各個階層。

到了宋代,有位李公垂則根據會真記撰寫了一本《鶯鶯歌》之後,宋人道德麟再做《蝶戀花》一書,到了金代,有位董解元又根根據會真記寫了西廂彈詞。

元代時,王實甫以會真記為藍本,據以編撰《西廂雜劇》,而在明朝時,李日華又添枝加葉的寫了本《西廂傳奇》,成為當時傳誦頗廣的小說。

在此之後,會真記一書又陸續的被人改寫為《西廂記》、《翻西廂》,並且還有人把故事接下去,寫了《續西廂》。

這個敘述張君瑞和崔鶯鶯的戀愛故事,其實是元稹本人的戀受經驗,只不過用文字加以美化了,他沒想到這段在當代成為青年男女傾心愛慕、嚮往至極的愛情故事,經過一千多年的渲染和擴大,並且被改寫成歌曲、說書、小說、雜劇等,成為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這或許是元稹當初始料不及的。

中國的文學,在漢代是以賦傳世,唐代則以詩聞名,宋代的詞流傳千古,元代盛行曲,明代則以小說大放異彩。

不過明代早年的小說,除了羅貫中所寫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和施耐庵所撰之《水瀞傳》之外,沒有其他不朽的小說巨著,這是因為受到明初保守專制的政治體制和封閉的經濟體制所影響,故而沒有廣泛的流行於社會各階層,此後很長的一段時期,小說的創作都處於低潮。

直到明代中葉之後,政治腐化,社會經濟快速發展,社會的變革也急驟進行,書坊成為了工商業中的一環,並且能夠謀取利益,小說的印發和流傳才漸漸普及。

從嘉靖、萬歷時期,各類模仿《三國誌演義》的章回小說,不下數十種之多,如《東周列國志》、《兩漢演義》、《唐書》、《殘唐》、《南北宋》等,而其中最受歡迎的則有《楊家府演義》、《隋唐志傳通俗演義》。

當然,嘉靖時吳承恩所著之《西遊記》以及萬曆年間南陵笑笑生所撰之《金瓶梅》更是流傳千古之作。

由於民間說書技藝的蓬勃發展,於是促使短篇小說的流行,這種短篇小說,當時被稱為《話本》,這類《話本》直到天啟年間方臻成熟,其大成之作如馮夢蓖寫的《喻世明言》、《醒世恆言》及《警世通言》和凌蒙初所寫的《拍案驚奇》和苧一刻拍案驚奇《。

這幾本被後世稱為「三言」、「二拍」的短篇小說集,作品內容包羅萬象,不僅反映了嘉靖萬曆年閭以來的社會生態,經濟生活,階級關係,並且敘述了時代的變遷對一般社會大眾的影響,其中有官僚地主、奸商惡霸,被壓迫的婦女追求婚姻和愛情自由選擇的權利等等。

至於在大明中葉時期的詩文,在仁宣之世,歌頌太平之聲籠罩文壇,缺少有靈性的作品,當時以楊士奇、楊榮、楊溥為代表的所謂「台閣體」是詩壇的主流,到了成化、弘治年間,李車陽以台閣大臣的地位來主持詩壇,仍未脫此形勢。

在弘治、正德年間,以李夢龍為首的「前七子」倡導文學復古,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以此反對台閣體的空泛文風。

而在戲曲創作上,雜劇流行一時,民歌蓬勃發展,中原一帶盛行「鎖南技」、「傍妝台」、「山坡羊」、「耍孩兒」、「駐雲飛」、「醉太平」等諸曲。

至於成化年間刊行的民歌集中,最為有名的則是《新編西廂記詠十二月賽駐雲飛》,及《新編四季五更駐雲飛》。

當時歌樓酒肆點唱的曲目,大都不離這些歌集之內,歌女必須熟記歌詞,以免唱錯被喝倒彩。

口口口

蔣弘武一聽到曹大成讚歎雙喜合的玉珠姑娘擅於詠唱西廂彈詞,頓時眼睛一亮,追問道:「曹兄,那玉珠姑娘除了彈詞之外,還會不會唱」駐雲飛『?「

曹大成略一猶豫,道:「這個……小人倒沒有聽她唱過,可是大人可以點唱,或許玉珠姑娘也會。」

「好!」蔣弘武點頭道:「等一下老子不但要點她唱西廂記詠十二月賽駐雲飛,並且要她唱醉太平,如果她會唱,老子賞她一支歌一兩銀子。」

曹大成滿臉堆笑,道:「大人如此厚愛,玉珠一定受寵若驚。」

蔣弘武摸了下眼角的刀疤,得意地笑了笑,道:「廢話少說,我們走吧!曹兄,就請你帶路了!」

他拉著曹大成往前行去,一路上所談之事,全都是自己在各地嫖妓的一些遭遇,而曹大成也奉承地把自己往來各地青樓艷窟的奇遇經過渲染的說了出來,讓蔣弘武聽了讀歎不已。

而隨之在後的諸葛明則和周大富等幾位商賈行在一起,在他們的身後,長白雙鶴、紅黑雙煞及十幾名東廠番子隨行。

這一列隊伍浩浩蕩蕩的往雙喜閣行去,在路上不時遇到一些三五成群的衙門差人巡行,不過這些官差一見領先的蔣弘武臉上那條猙獰的刀疤,全都肅然站立,紛紛上前磕頭行禮。

蔣弘武過足了官癮,得意地顧盼自雄,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使得走在他身邊的曹大成羨慕不已,心裡一直盤算著如果周大富和自己籌劃之事能夠成功,那麼不久的將來,自己走在街上,帶了二三十個家丁,遇到衙門的差人,也會獲得如此的待遇。

他心中估算道:「如果雨珊能夠嫁入侯門為妾,那我便是侯爺的老岳丈,就算漕督見了我,也得鞠躬作揖,更別說是知府了,除此之外,讓雁紅冒充我的表妹嫁給蔣大人為妾,荷香則交給諸葛大人,那麼我在錦衣衛和柬廠都有了人,放眼天下,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敢惹我?恐怕一省的巡撫看到我都得屈膝……」

想到這裡,他禁不住笑了出來,只覺全身輕飄飄的,恍如踩在雲絮之上,是如此的舒暢。

蔣弘武見到他的異態,問道:「曹兄,何事如此高興?」

曹大成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道:「小人是想到我那寡居的表妹,這兩年來都一直為她擔心,如今見到大人,想起她能從此有個美好幸福的未來,所以一時高興,便忍不住失態了!」

蔣弘武訝道:「什麼?你的表妹是個寡婦?」

他腳下稍稍一頓,問道:「曹兄,莫非你的意思是說令表妹身具千蚯百蚓異稟,所以才……」

曹大成心裡忐忑,回頭看了周大富一眼,不知要不要提起千蚯百蚓之事,若是不提,恐怕蔣弘武繼續追問下去,自己會有詞窮之際,若是就此事說下去,恐怕會破壞周大富的計劃。

一時之間,倒讓曹大成有種兩難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蔣弘武見他沒有說話,臉色一變,泛起笑容,繼續挽著曹大成的手臂前行,邊行邊說道:「曹兄不必顧忌什麼,盡可直言,老實說,我蔣某人這一生最是喜好寡婦了,有些人鍾愛處女,在我來看,那種人根本不懂得享受,嘿嘿!一個十幾歲的女子,就如同尚未成熟的青梅樣,酸澀難以下嚥,哪能比得上成熟的婦人,就像熟透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汁濃味甜,滿嘴都是……」

他們這時離大街越來越遠,夜色更深,也更為偏僻,蔣弘武說得興奮,聲音不覺大了許多,走在後面的那些東廠番子和幾名商賈齊都忍不住偷笑出來,每一個人都往歪處想,想著蔣弘武吃水蜜桃的模樣。

就在此起彼落的笑聲不斷響起的時候,蔣弘武見到左右兩條橫街的暗巷裡人影搖動,臉色一凝,喝道:「什麼人?」

喝聲之中,他振臂揮起,往暗巷躍去,諸葛明唯恐他有個閃失,忙道:「承泰、承中,快跟過去照顧蔣大人。」

長白雙鶴應聲躍起,緊迫蔣弘武身後撲入暗巷之中。

諸葛明招了下手,道:「褚山、褚石,你們帶幾個人到左邊橫巷去搜一搜,看看是些什麼人?」

紅黑雙煞應了聲,各自領著四個東廠番子快速地奔向左首兩條橫街而去,隨著燈光照處,他們立刻見到十幾個粗服布衣的女子往暗巷深處跑去。

這些人的動作何等迅速,沒等那些女子跑出幾步,便全都攔截住了,那些女子全都跪了下來,有的喊叫,有的哭泣,有的在發抖,望著這群手拿鋼刀的大漢,每一個人都面無人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蔣弘武飛身撲出之際,曹大成便想加以阻止,可是他的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來,等到諸葛明下令紅黑雙煞帶著一群東廠番子進入巷內搜索,他不禁面泛苦笑,走到諸葛明的身邊,低聲道:「諸葛大人,那些女子都是土娼野妓,還有一些嫖客……」

諸葛明一愣,連忙追問是怎麼回事,經過曹大成解釋之後,才知道右邊這條橫街直通碼頭,碼頭邊船行、倉庫極多,平常在碼頭邊生活的挑夫、船夫、苦力,工人,大都是從外地來的青壯男人。

這些人所賺的錢不多,除了應付生活所需之外,每個月剩不了多少錢,可是他們也是有血有肉,也有情慾需要發洩,於是由於供需的法則,許多土娼館、暗窯子就此如雨後春筍般的開設出來。

除了這些土娼館之外,還有一些年華漸老的婦女,遭人遺棄的女子,或者丈夫遭到意外失去依靠的寡婦,為了謀生,也都在黃昏之後出沒河邊,客串妓女,賺一些皮肉錢。

這些妓女比起土娼館的妓女更為可憐,春夏之際,帶著一條草蓆,便可在船上、暗巷、街角、庫房做起皮肉生意;秋冬之際,天氣寒冷,便不能如此,只得支付租房的費用。

除此之外,這些被稱為野雞的妓女,往往還要每日支付地頭蛇保護費,才不會受到干涉和驅趕。

諸葛明聽到曹大成之言,見到蔣弘武和長白雙鶴已安然穿出右側的暗巷,大步走了過來,而在左邊的橫街,則見到褚山和褚石領著八名東廠番子,押著二三十個女子哭哭啼啼的緩緩走來。

果真那些女子年歲都已不小,雖說臉上抹粉擦胭脂,卻被淚水洗去,成了一張花臉,看來極為狼籍,尤其她們都是布衣粗服,雖說髮髻也梳了最時髦的墜馬髻,不過所簪之物絕非閨閣千金所用之明珠或翠玉,看上去低俗至極。

諸葛明心裡一陣淒楚,揚聲道:「褚山、褚石,你們快把這些女子放了,我們辦正事要緊。」

褚山和褚石不敢多言,指揮八名東廠番子將那數十名妓女全都放了。

諸葛明苦笑了下,問道:「碼頭離這裡還很遠,怎麼這些妓女會跑到這邊來?」

曹大成解釋說,可能是因為官差在碼頭有什麼行動,所以被逼得都躲到橫街暗巷裡來了。

蔣弘武板著一張臉,望著諸葛明道:「他媽的,真是倒霉,巷子裡三、四十個妓女,又老又醜,還有七、八個嫖客,竟有人躲在樹蔭牆角就幹起來了,呸!真是倒胃口!」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卻又霍然一笑,道:「諸葛兄,你沒看到那個情景,真像兩條野狗在路邊苟合,他媽的,那個妓女露著個雪白的大屁股,直在我眼前晃,差點沒把我的眼晃花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都大笑。

諸葛明笑道:「蔣兄不花一分錢就看了場活春宮,還有什麼好埋怨的尹我想看都看不到呢!」

蔣弘武雙眼一瞪,道:「要不要我去把那對狗男女抓來,當街表演一場給你看看?免得你心裡癢得難受。」

諸葛明搖手道:「不用了!謝謝蔣兄。」

曹大成一臉諛笑,低聲道:「兩位大人如果喜好此道,小人可以叫喜娘空靈魅影胡不非一場,甚至兩三場都沒關係。」

蔣弘武笑著伸手一拍曹大成的肩膀,道:「好!我們喝酒作樂,你就空靈魅影胡不非個三場表演給大家看,不過花樣要變,什麼一龍三鳳、雙鳳晶簫、五鳳朝陽都得演出來。」

曹大成縮了縮脖子,道:「兩位大人,你們在北京城裡看慣了豪華的大場面表演,我們這蘇州小地方恐怕水平不夠,會讓兩位大人失望……」

諸葛明笑道:「曹兄,你吩咐喜娘盡量安排一些精彩的表演就行了,縱有不足之處,我們也不會怪你。」

蔣弘武點了點頭,道:「諸葛兄說得不錯,活春宮我看多了,看來看去也只不過是那麼回事,沒什麼稀奇的花樣……」

諸葛明突然插嘴道:「蔣兄,你提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如果雙喜閣有活春宮好看,我該把金侯爺一起邀來,也讓他見識見識才好。」

蔣弘武道:「話雖然不錯,可是若讓那位郡主知道,恐怕會跟你沒完沒了,何況他還有一個未婚妻子是江南三女俠中的逸電,家傳的電梭,惹毛了她,冷不防給你一梭,恐怕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諸葛明道:「不會吧!我們讓金侯爺熟知周公大倫,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她用暗器打我幹什麼?」

蔣弘武笑道:「就算何女俠不用電梭,她老子是華山派的白虹劍客,若是知道你帶壞他的女婿,恐怕也會跟你翻臉,嘿嘿!此刻他身邊帶著槍神的孫兒孫女,每一個人都是厲害角色,恐怕我們對付不了!」

諸葛明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願意帶金侯爺增廣見聞就是了!」

蔣弘武大笑,道:「他媽的,看場活春宮算得了什麼增廣見聞?你少胡說八道了,我們別多說廢話,走吧!」

眾人在談笑之間,往雙喜閣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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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集
第一一九章萬流歸宗

兩名差人提著風燈領著白虹劍客等一行人往天香樓而去,一路之上靜寂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不但緊隨在何康白身後的槍神後裔,如楚仙勇、楚仙壯、楚慎之如此,連乎日裡毛毛躁躁的鬼斧之孫歐陽旭日、歐陽朝日也都緊閉著雙唇,沒有吭聲。

當然,楚花鈐和歐陽念玨身為武林世家出身的女俠,更是沒有理由破壞這份寧靜,尤其隨行者還有兩名衙門的差人在內,少女的矜持也不容她們多言。

在此之前的一個時辰裡,當白虹劍客何康白在松鶴樓中查視完那些遭到一刀割喉和暗器之傷的死者後,依據經驗的判斷,以及參照趟大等人的意見之後,確認出松鶴樓裡死的人雖近二百,卻大部份都是喪命在一個人的手裡。

因為第一,這些死者大多數都是同樣身穿黑色勁裝,臉上蒙著一條布巾,無論他們是死於刀下或暗器,蒙面的面巾並沒拉開。

而其他不到二十個的死者雖然也是一樣的穿著玄黑色的衣服,可是沒用面巾蒙面,故此可以推斷並非同一夥人,而是對立的一方。

第二,由於拚殺的雙方撤離得極為急促,根本不及收拾殘局,更沒把屍體帶走,故此可推斷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在一種緊急的狀況下撤離。

第三,由於一刀割喉的死者都幾乎是同一處部位中刀,並且傷痕的深淺都是五寸長、兩寸深,故此可判斷這是同一個人所為。

這個人的刀法狠毒、犀利無比,根本沒用第二刀,便已精準地把人殺死,就算這些蒙面人不是武林人物,僅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不可能坐以侍斃,讓人一刀割喉。

由此可見施出這種刀法的人,必定是名動江湖的一代刀法名家。這就是何康白首先認為動手的人,可能是江南七大刀法名家的第一高手天刀余斷情,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當五湖鏢局的鏢師侯七認出了何康白是曾經名噪一時的華山派大俠白虹劍客之後,也參加了討論之列。

這群江湖人七嘴八舌的發表著自己的觀點,當時,就有人表示,僅憑一個人是不可能在短時間殺死如此多的黑衣蒙面人,這必須要有天刀一般水準的刀法名家,最少三人以上,才會造成如此慘烈的場面。

故此當白虹劍客提出自己的見解之後,趙大和錢二等王府的護衛齊都傻眼了,而侯七則突然想起金玄白在蘇州城外所演練的刀法。

那種凌厲狠辣的刀式,一浮現在侯七的腦海,他立刻脫而出,表示天下只有一種刀法,可以造成如此大的傷害後果,這種刀法便是金玄白所創的必殺九刀。

金玄白在武功上的造詣,何康白和趙大等人都親身體驗過,知道他的修為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可是何康白等人僅是領略過金玄白劍術上的造詣以及拳腳上的功夫而已,並沒有看到過他施出如此毒辣的必殺九刀。

江南七把刀雖說在江南享有盛名,可是放眼天下,他們也算不上絕頂的刀法名家,更不可能憑一人之力,能在一場拚搏中,殺死如此多的蒙面人,而且還包括了來自川西唐門的高手在內。

最後,討論的眾人取得了一致共識,認為除了金玄白之外,蘇州沒有其他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何康白由於這個結論,聯想出許多的揣測,於是趁著官差驅離大批圍觀民眾之際,離開了松鶴樓,悄悄的回到客棧。

他進了房之後,又把松鶴樓裡的血案推敲了好一陣子,越想越是不明白金玄白何時又惹上了四川唐門的高手?竟然讓這些人從四川遠道追來蘇州尋仇!

如今血案已經造成,死了這麼多人,無論是對衙門還是江湖來說,都是一件轟動的大事,其影響的範圍極廣,後果更加難以預料。

何康白在屋裡思忖了好一會兒,於是決定召集楚氏兄弟和歐陽旭日、歐陽朝日等人,把這件血案告訴他們。

因為金玄白的神槍絕藝是傳自槍神楚風神,他可以算是七龍山莊的門人,而鬼斧歐陽玨也算得上是金玄白的授藝師父,他因此又和巨斧山莊脫離不了關係。

不僅如此,金玄白尚且是少林大愚禪師和武當鐵冠道長的嫡傳弟子,因而他在這兩派中的身份極為特殊,輩份也極高。

以金玄白多重的身份來說,如果他出手殺了如此多的唐門弟子,且又把另一派不知名的黑衣蒙面人屠殺如此之多,所結下的血仇,必然影響到整個江湖未來的動盪和安危。

故而何康白越想越無法躺下安眠,只得把幾位子侄叫醒,告知大家自己親眼目睹的這件血案。

楚氏兄弟和歐陽兄弟聽到此事之後,全都是短暫的驚愕和震駭,他們萬難相信金玄白以一人之力,竟然在一段極短的時間裡,殺了將近二百個江湖好手,而這些人除了身中暗器之外,大部份都是一刀割喉而死……

歐陽兄弟在震驚之後,首先便想起父親所提的昔年鬼斧歐陽玨在苗疆遇見唐門掌門人唐大先生之事。

他們互望一眼,脫說出:「萬流歸宗!」

鬼斧歐陽玨一生行走江湖,靠著一柄重達四十六斤的鐵斧,憑著追風二十九斧的功夫,躋身武林十大高手之中,為人嫉惡如仇,到處懲奸除惡,快意江湖,卻從沒讓人知曉他身懷接收暗器的特殊手法。

由於歐陽玨自認光明磊落,不屑於施放暗器,故此他一生之中,極少施出這種萬流歸宗的手法,放眼天下,也僅有少數的人知道他曾以這種特殊的功法,重創過四川唐門的掌門人唐大先生,並且逼得唐大先生自殺。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跟隨父親學習家傳的追風二十九斧,卻沒有獲傳這種萬流歸宗的手法,根據巨斧山莊當今的莊主神力斧王本人的說法,自從鬼斧歐陽玨練成萬流歸宗的秘技之後,根本沒把這手技法傳授給獨子歐陽悟明。

歐陽玨僅是曾經在獨子的面前亮了一下那奉搶自荒秘窟的秘笈,之後的三年,絕不提此事,直到他練成之後,當著歐陽悟明的面,表演過一次這種接收暗器的手法。

那時,歐陽悟明曾請求父親將這種功夫傳授自己,可是歐陽玨卻以獨子尚未練成追風二十九斧為由而加以拒絕,僅表示以兩年為期,如果歐陽悟明能在兩年之內練成家傳的絕藝,就把這種秘技傳授給獨子。

當時歐陽玨曾以「貪多必失」四個字訓誡獨子,歐陽悟明也深以為然,不再纏著父親,僅是對母親抱怨了幾句而已,而歐陽夫人知道丈夫剛強的個性,也僅是勸兒子等待下去。

在那個時候,他們絕未料想到,就在次年的秋天,歐陽玨見到媳婦進門不久就懷有身孕,興奮之下,便說要離家摘取藥草替未來的孫兒或孫女淬洗筋骨,就此告別家人,離開巨斧山莊。

歐陽玨離家之後,捎回的第一封家書,表示自己應好友楚風神之邀,要到武當拜訪另一位至交鐵冠道長,此去可能要半年才能回家,要家人放心。

在一個半月之後,歐陽玨又托中州鏢局的鏢師捎來了第二封家書,這封信裡提到了他們會合少林的大愚禪師,要趕去泰山之巔觀戰。

由於兩張信紙都寫得密密麻麻,全都是表達歐陽玨對家人的思念,對兒子的企望,以及對未來孫兒的期許,故此歐陽玨並沒提到泰山之巔是哪兩位高人要交手。

可能在寫完信之後,他才覺得要向家人交待此行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於是又在第一張信紙的背面空白處草草的寫了「九陽神君光戰天下第一高手漱石子」十五個大字,其他就沒詳述了。

從此之後,歐陽玨便在武林中失去了蹤影,此後二十多年來,巨斧山莊派出近百人,在莊主歐陽悟明的率領下,會合著七龍山莊的高手以及武當、少林的弟子數百名之多,幾乎搜遍了大半個江湖,卻一直找不到鬼斧歐陽玨的行蹤。

不僅江湖上沒有歐陽玨的下落,連槍神楚風神、少林大愚禪師、武當鐵冠道人也都彷彿從人間蒸發,再也找不到這幾個人了。

長達二十多年的歲月,歐陽悟明在江湖上搏得了個神力斧王的威名,膝下也添了一女二男,不過歐陽悟明並沒在武林中留下什麼赫赫事跡,遠不如鬼斧歐陽玨那樣被人稱誦,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他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在追查父親失蹤的那件事上,而沒有做多少行俠仗義的事。

歐陽悟明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認為自己無法揭開父親失蹤之謎,找到歐陽玨的下落;而第二件憾事便是懊悔自己的資質愚鈍,練了十三年的家傳絕藝追風二十九斧,直到二十一歲娶妻之後,仍然未被父親認同,以致失去了學習萬流歸宗的奧秘絕藝。

每回他從江湖上跑了一趟回來之後,就有很長一段時期陷入情緒的低潮期,常常在長吁短歎中度過,若非當時女兒歐陽念玨乖巧伶俐,一雙孿生兄弟活潑可愛,他恐怕精神早就崩潰了。

故此,他經常摟著女兒,擁著兒子,對他們敘述當年鬼斧歐陽玨在武林中的一些英雄事跡,深以父親曾身為武林十大高手為榮,並且一再地指出,長女的取名,便是源自於父親的思念而來,要她終生都記住祖父。

當然,在敘述鬼斧歐陽玨的事跡之際,歐陽悟明不忘把自己未能學到「萬流歸宗」手法的遺憾說了出來,一來是以此來督促兒女用功練武,不可懈怠;二來則是藉此渲洩內心深處的痛楚和遺憾。

歐陽兄弟幼時並不十分瞭解父親的心情,還常常磨著歐陽悟明要學這種接收暗器的神奇手法,不過後來看到父親憑著記憶,比劃了幾下,卻並不能接收暗器,這才死心塌地的放棄了無理的請求,從此也就不再提起,以免父親傷心。

不過,在他們的記憶裡,萬流歸宗這種功法,應該是巨斧山莊失傳的絕藝,他們認為一定要找回來,將之流傳下去。

這件事是塵封已久的記憶,也可以算得上是巨斧山莊裡的一種禁忌,最少有十年以上,歐陽家族裡沒有一個人提起此事。

直到此刻,當白虹劍客何康白敘述松鶴樓裡有數十具屍體都是身中暗器而亡,這些人身上最顯著的相同點,便是他們都在腰際帶著兩個以上的皮囊和布囊。

放眼天下,身上帶著兩個不同材質的袋囊,除了唐門之外,便只有嶺南霹靂堂的弟子了。

唐門中人,一個布囊是盛放普通的暗器,另一個皮囊,則以鹿皮或麂皮縫製而成,裡面盛放的則是淬毒的暗器,施放這種暗器時,必須戴上鹿皮或麂皮的手套,以免無意中觸及,而傷害到施放暗器的奉人。

至於嶺南霹靂堂的弟子則將暗器分放兩種不同的袋囊之中,是為了分辨暗器的性質,一種是普通的暗器,另外一種則是內藏火藥,重擊之下會產生爆炸的。

何康白在敘述唐門子弟和霹靂堂門人的不同之處時,從懷中取出了兩個袋囊放在桌上,道:「這兩個暗器袋裡面本來裝有兩種不同的暗器,一種無毒,一種有毒,如今卻空無一物,可見唐門弟子已把袋裡的暗器全部射放出去!」

他在說話之時,把兩個袋囊翻轉過來,讓大家都可看到袋上用紅線繡著的一個「唐」字,並且表示,任何一個唐門弟子的暗器袋上都繡有相同的一個「唐」字,只不過這個字有差別,並且有等級之分。

在唐門之中,以地位和功力來分,除了掌門人或本門的長老是用金色絲線來繡這個「唐」字之外,次一級的如掌門人的兄弟,則用銀色絲線;暗器手法已獲掌門認可者,則攜帶用紅色絲線繡成的鏢囊,至於一般剛入門不久的弟子則佩帶以綠色絲線繡成的鏢囊。

唐門之中,每兩年一次,由掌門人考核門下弟子在暗器放射上的技藝,以此評定等級,發放不同性質、不同繡線的暗器囊袋。

這種規矩是前一代掌門唐大先生的祖母,被視為唐門老祖宗的老掌門人,在正統年間所制定下來的,距今已有七十多年,而朝廷也經歷了六個皇帝,可見歷史頗為悠久綿長。

明英宗年號正統,僅在位十四年,而接續的代宗皇帝以景泰為年號,在位的時間更短,只做了七年的皇帝便已駕崩,此後的明英宗以天順為年號,才短短的做了八年的皇帝,便又駕鶴西歸。

接續明英宗繼位的則是明憲宗朱見深,他以成化作為年號,在位二十三年之久,比起明成祖在位二十二年還要多出一年,算得上夠久了,不過他從十六歲接任為帝,死時還沒滿四十歲,也算短命了。

明憲宗歿後,接位者為他的第三子明孝宗朱佑樘,年號弘治。明史對於孝宗頗為推崇,認為他「恭儉有制,勤政愛民,兢兢於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寧,民物康阜」,這一段評語記載在「明史」卷十五(孝宗本紀贊)之中。

而在明史卷一八三中對孝宗又有這樣「使政不旁撓,財無濫費,滋培元氣,中外皆安」,可見歷史對孝宗的評價不錯。

可惜明代自正統以來的政治積弊太重,孝宗的努力不夠,仍然任用不少佞臣,尤其是從弘治八年之後,孝宗熱衷於煉丹、齋醮,視朝漸晚,也沒及時批答章奏,於是朝政日壞,奸人漸漸取得權勢。

孝宗皇帝在位十八年,歿沒便是由太子朱厚照繼位,是為明武宗,年號正德,在歷史上,正德皇帝是位有名的風流皇帝,野史上記載更多,最有名的便是他和賣酒女子李鳳姐的一段風流軼史,廣為流傳,甚至被編成戲曲,拍成電影,便是著名的黃梅調電影「江山美人」。

四川唐門老祖宗定下了規矩,唐門至今繁衍了五代,不過這個規矩一直沒有改變,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這件事,不過沒有像白虹劍客具有如此豐富的江湖閱歷,能夠很清楚唐門的一些秘事。

是以當他說出來時,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子弟們等於上了一課,他們紛紛傳閱這兩隻不同材質的鏢囊,果真發現一個囊袋是以兩層粗布,內襯黃牛皮縫製,另一個則是用牛皮和鹿皮貼合縫製的,兩個鏢袋的後面都有用紅色絲線繡成的一個「唐」字。

至於鏢袋的正面則是以白色絲線繡著一個圖案,圖案是以正方形、圓形、三角形構成,頗為工整。

何康白在撫摸這個圖案時,曾經這麼說:「唐門的老祖宗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她嫁入唐門之後,不到三十歲便已守寡,當時唐門上下經歷一場江湖大亂,門人幾乎死傷過半,不過這位奇女子卻把唐門從川東遷到川西,以現有的人力和物力,重起爐灶,一方面精研醫藥之學,在四川各地成立藥局,從事藥草的買賣,賺取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則僱人開礦,提煉淬制暗器的鋼材,並且提升子弟們的技藝……」

何康白看了眾人一眼,繼續道:「唐門崔氏當時花了二十年的工夫,才奠定了唐門的基礎,讓川西唐門的名號再度傳誦武林,江湖上無人不知曉唐門的毒藥暗器威力極大,不願意隨便招惹唐門的弟子,只可惜她以八十高齡死去之後,繼位者驕縱自大,尤其自滿於唐門的現有成就,惹來許多是非。」

他這番話雖是說的唐門之事,其實也等於告誡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子弟們,要他們不可太過驕縱,是以眾人聽了都沒反駁。

何康白見到這些後生小輩都默然無語,於是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唐門出了兩個暗器功夫極為厲害的人物,一個是有千手觀音外號的唐琳,另一個則是那時的掌門人唐鋒,唐鋒外號千手神射,江湖上為了尊崇他的武功和地位,許多人都稱他為唐大先生,尤其是西南一帶的江湖人物,更把唐大先生視為當地的領袖,連峨嵋派的弟子在出師時,都被告誡,千萬別無故招惹唐門子弟,以免惹來禍端,可見唐大先生當時的威名……」

當何康白說到唐門昔年的這段故事時,歐陽朝日幾乎要脫說出父親所提及的那段江湖秘辛,卻被姐姐歐陽念玨以眼色制止。

何康白雖因師門的關係,熟識武當二代的弟子,並且由於武當鐵冠道長和槍神楚風神以及鬼斧歐陽玨是多年好友的緣故,而結識了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兩位莊主,被視為他們的兩代之交。

可是昔年鬼斧歐陽玨在苗疆大展神威,破了干手神射唐大先生的所有暗器,並且將他十指一起折斷的這件往事,巨斧山莊視之為絕對機密,並沒有向何康白透露絲毫。

所以當何康白提起二十多年前唐大先生名動西南武林的那段往事時,歐陽兄弟的眼中全都閃現著驕傲的異彩,因為他們知道當年就是自己的祖父以萬流歸宗的絕藝,破去了唐大先生的千手神射,讓他把兩隻鏢囊中的暗器全部射光,直到無法再發射暗器時,才以無儔的神力把唐大先生十指一起拗斷。

而在那之前,隨同唐大先生一起圍攻苗疆三十六峒峒主的唐門七大弟子,被鬼斧歐陽玨以一柄巨斧,連劈五人之多,最後,他折斷了唐大先生的十指,告誡一番後離去,並沒置對方於死地。

然而唐大先生在兩名僅存的弟子護送下回到了唐門之後,卻悲憤交加,痛苦萬分,每天望著殘廢的一雙手,再也無顏看到親人子弟,於是在兩個月之內,便服下巨毒藥物,自殺身亡。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幾乎是同時想到唐門弟子遠從四川而來,找上了金玄白,可能便是為了當年的那段恩怨,於是不約而同的脫說出了「萬流歸宗」這四個字。

何康白詫異地裡了他們兄弟一眼,歐陽兄弟本想說出昔年祖父歐陽玨和唐大先生的那段往事,卻被歐陽念玨以眼色制止,於是一起閉上了嘴。

何康白的經驗何等老到,看到他們的神色,當然知道他們隱瞞了一些東西,不過這兩人是他的子侄,既有難言之隱,他也不能特意追問下去,於是繼續原先的話題說下去。

他拿著鏢囊,指著正面繡的圖案,道:「唐門昔年那位老祖宗不僅能幹,並且還很睿智,她畫出這種圖案,有特殊的含意,正方形是說唐門弟子必須惟心方正,正直不偏;圓形則表示要為人圓融,不可輕易樹敵,另外則像征團結;至於三角形則讓弟子們要記住當敵人侵犯時,必須以最銳利的三角攻擊來敵,並且護衛本門的安全,所以這種三角形也是唐門的一種暗器發射陣法,最少可由三人組合,由點到線,再擴及面,最多可容六十人組陣,據說是由三才陣演變而來。」

聽到這裡,楚慎之終於忍耐不住,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是屋裡所有人想要知道的,那便是:「為何身為華山大使的何康白,會對四川唐門如此瞭解?」

何康白微微一愣,眼光投注在跳動的燈火之上,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並沒有立刻回答此事,過了一會,他才歎了氣,表示自己年輕時,曾經經歷過一段荒唐的歲月,其間認識了一位朋友,兩人結伴行走天下,而那個友人便是唐門中人,所以才會知道唐門如此多的秘辛。

他沒有詳細敘述那個人的姓名和身份,甚至連那位唐門弟子是男是女都沒提,僅是短短幾句話便交待過去,然後話風一轉,提到了自己的判斷和推理。

當「金玄白」三個字被提出時,屋裡每一個年輕人都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驚呼,楚氏兄弟所想到的是金玄白那熟練而精湛的槍法,頓時記起敗在金玄白手下的那件事。

而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心意相通,立刻便想到萬流歸宗這種接收暗器的秘法上,本能地覺得鬼斧歐陽玨當年沒把這種神奇的萬流歸宗手法傳授給兒子,竟然全盤傳給了金玄白。

他們一想到金玄白的年齡只不過比他們大了三歲多,武功上的造詣卻遠遠超出他們,禁不住心中懍駭,不知道他是如何練的。

歐陽朝日眼前似乎浮現金玄白使出追風二十九斧的英姿,忍不住對歐陽旭日道:「我真是想不出他是如何練的。」

歐陽旭日臉上一陣茫然,隨即苦笑道:「他在那麼多的師父逼迫下練功,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

何康白見到所有人都若有所思,點頭道:「旭日說得不錯,玄白在多位名師的督促之下,練功的時間一定很長,所花費的精力也極大,可是就因為他的苦練,加上他聰穎的天資,所得到的成就,也極為可觀。」

他頓了一下,道:「你們都只見識過他的槍法和斧法,也瞭解他在這兩種兵器上的功力,不僅不遜於昔年的槍神和鬼斧兩位武學大師,並且已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驚人成就,然而你們卻沒有看到他在劍法上的造詣,已然凌駕在槍法和斧法之上,連我都不是他的三招之敵。」

楚氏三臉色凝重,歐陽兄弟則表情沉肅,只有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兩人神色不時變幻,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何康白的目光在她們秀麗奇美的臉孔上掃過,雖知她們所想的一定是關於金玄白之事,卻不願妄加揣測,因為他知道,一個女孩子的心事千變萬化,往往連她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有如此的變化,自己又如何能猜得出來?

他輕咳一聲,打破室內短暫的寧靜,道:「我說這些話並非眨抑自己,實在是玄白在劍法上的成就已經到了一代宗師的階段,功力更是在各派掌門之上,恐怕不出十年,天下第一高手漱石子前輩也得把這個位子讓出來。」

歐陽念玨突然問道:「何伯,金……大俠真有你說的那樣厲害嗎?」

何康白點了點頭,道:「據王馥說,玄白不僅通曉少林、武林兩派的劍法,連本門的寒梅劍法也練得能自劍上發出十二朵劍花。說來慚愧,我練功二十年,至今只能在劍上發出七朵劍花?而家師當年也只不過發出九朵劍花,由此可見玄白在劍法上的成就,到達何種地步!以此看來,昔年的劍神,在劍法上的造詣,也不過如此……」

他頓了頓,道:「據五湖鏢局的侯鏢師說,玄白手創一種必殺九刀,刀法凌厲,威猛無儔,由此可知他不僅已到達宗師的階段,可說已經有一代大宗師的層級……」

楚慎之似乎不滿意他這句話,道:「何伯,照你這麼說,金大哥比我爹的功夫還要高?」

何康白臉色沉肅地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兩位莊主聯手,恐怕頂多也只能支持十招之多,若再加上武當、少林兩派的掌門,一起聯手對抗,恐怕也只不過打個平手,若想獲勝,則是萬萬不能!」

此言一出,屋中的每一位年輕人都泛現驚駭之色,頓時整個氣氛顯得嚴肅起來,每一個人都在想著不同的心事,沒人敢吭聲。

何康白靜默片刻,繼續道:「如果玄白要危害武林,恐怕請出漱石子老前輩都沒有用,而如今四川唐門莫名其妙的出手對付他,恐怕將來難脫滅門之禍……」

他頓了一下,憂心仲仲地道:「唐門被滅還不是件可怕的事,怕的是玄白受到朝廷的攏絡,成為錦衣衛的一員,那麼他成為管束武林的工具,武林浩劫就在眼前,江湖上受到傷害的門派就更多了,故此必須防患未燃,盡早提防此事發生。」

楚花鈴等人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全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歐陽念玨道:「何伯,依侄女之見,金大哥為人正直、樸實,恐怕不會受官府利用來危害武林吧?」

楚花鈴附和道:「何伯,念玨姐姐說得不錯,金大哥眼眸清正,個性老實,恐怕朝廷無法逼迫他做壞事吧!」

何康白頷首道:「希望如此,否則江湖動亂,武林各派受制於朝廷,恐怕以後就會……」

他輕歎了氣,頗有深意的望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道:「這要靠你們以後多多規勸金賢侄了,可能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有如此大的力量,足能顛覆江湖……」

說到這裡,他的心中隱隱有種感覺,認為當年槍神、鬼斧、鐵冠道長和大愚禪師之所以收下這個天資聰穎的徒兒,恐怕不僅是看中他的資質,可能還有另一層更深的含意在裡面,否則他們為何要把孫女一起許給金玄白為妻?

他暗自思忖道:「難道這幾位老前輩當年便覺察出玄白今後可能為禍武林,故此才做這種安排?」

想到這裡,他隨即又為自己的荒謬想法覺得可笑,忖道:「這幾位老前輩縱然智慧如海,也不可能預知多年以後的事,想必他們是基於喜愛玄白之心,才做出這個決定,否則大可不必傳以絕藝。」

他的想法固然正確,然而他卻根本不知道當年和天下四大高手同困石窟中的,還有一位被他們視為洪水猛獸的九陽神君在內。

當年,槍神等四大高手,全都身受重傷,一身武功幾乎全廢,全都知道大去之日不遠,眼看金玄白這麼一個天資聰穎的練武奇才即將投入九陽神君門下,若是不插手,那麼十幾年之後,金玄白武功大成,受到九陽神君的影響,必然心性大變,成為一個為所欲為的邪道高手,那麼首當其衝的恐怕便是少林和武當兩派。

以九陽神君那種偏激的思想,以及一身剛猛難御的九陽神功,槍神等人可以預見金玄白以後的成就必然在沉玉璞之上,到時,另一個更厲害的九陽神君出現江湖,將會對武林造成何等大的傷害!他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下去。

所以經過一番磋商之後,他們於是搶著收下金玄白為徒,希望憑借各人的教誨,塑造一個將來能行俠仗義,維護武林的大俠,而不是為禍武林的另一個九陽神君。

其實當時九陽神君沉玉璞的神功尚未大成,也並沒什麼劣跡,只不過他率性而為,挑戰天下十大高手,在江湖上一路行來,所使出的手段較為毒辣,殺戮極重,以致被槍神等人視為武林的禍端,這才連袂追殺,欲消弭禍事於未發生之前,免得到時候造成江湖浩劫,就為時已晚了!

何康白想來想去,一時之間思緒如潮總覺得松鶴樓裡的血案牽連甚廣,可能引發未來江湖劫亂,於是決定不等天明便要找到金玄白問個清楚。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人想到了金銀鳳凰都是唐門中人、唯恐金玄白和唐門結仇,一怒之下毀了唐門,波及到唐鳳和唐凰兩女,那麼他們的希望將會破碎,未來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們,所以第一個便表示要隨何康白去找金玄白。

隨著歐陽兄弟的表態,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兩人也表示要隨何康白前往,不過她們僅表示要找何玉馥說幾句貼心話而已,並沒其他企圖。

楚慎之雖然是楚仙勇和楚仙壯兩人的堂兄,卻同樣是槍神楚風神的孫子,他自幼及長留在七龍山城,所習的仍然是楚家的槍法。

當金玄白以一根竹篙使出槍神的三路九招槍法將他和楚仙勇、楚仙壯一起擊敗後,他的心情極為沮喪,幾乎連飯都吃不下了。

可是當何康白一再強調金玄白至今在武學上的成就,已經到達宗師的層級,他的心結便已被打開,認為自己就算敗在金玄白的手下,也不是一件丟人之事,沒什麼好難過的!

因為何康白說過,就算七龍山莊的莊主和巨斧山莊的莊主一起聯手,也無法擊敗金玄白,那麼他楚慎之又算得了什麼?

因此他在心結打開之後,便決定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向這位年歲和自己差不多,輩份卻比自己要高,又一直謙稱是同輩的金玄白請教,希望能破除自己在槍法上的一些疑惑,讓自己能晉陞至另一個層級。

所以他也立刻表示要隨何康白一起去尋找金玄白,至於楚仙勇和楚仙壯兩人從小就以這位堂兄馬首是瞻,見他開要隨行,於是也立刻加以附和。

何康白見到眾人都沒意見,於是便領著這七個年輕人出了客棧,往大街而去。

他們經過松鶴樓前,見到群眾大部份都被驅離,只有幾十個膽子較大的,遠遠站在對面街角,三五成群的低聲議論。

至於松鶴樓前方圓三十尺之內,遍佈著衙門差人,把整條街都封鎖起來,不讓行人通過。

何康白等一行八人除了他穿了一襲藏青色的道袍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身勁裝,帶著兵刃,雖說有一件披風罩住,卻仍可看出他們是江湖人。

他們這一群人才一出現在松鶴樓附近,很快便引起衙門官差的注目,立刻便被圍了起來,這些差人似乎將他們視為松鶴樓血案的犯人,連單刀、鐵鏈都已拿了出來。

這時,許麒、薛義等捕頭都已趕到,通判帶著兩名仵作在松鶴樓的大廳裡從事檢查的工作,許麒等人則負責整個現場秩序的維護。

他們一見有人闖入封鎖圈,造成了騷動,於是立刻趕了過去。

這時遠遠便聽到有人沉喝道:「老夫何康白,來自華山,請求一見貴府王正英王大捕頭。」

許麒一個箭步躍了過去,高聲喝道:「各位弟兄,請住手,千萬別發生誤會。」

那些擎著單刀、提著鐵鏈的差人們一聽到許麒的喝聲,全都停止了行動,緩緩退了開去,不過並沒有一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許麒和薛義走進包圍圈裡,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掃過,隨即落在何康白身上,許麒首先抱拳道:「在下許麒,請問老丈要找王大捕頭有何指教?」

何康白抱拳道:「老夫華山何康白,系應神槍霸王金玄白之約,要往天香樓而去,金大俠曾說,此去可找王正英捕頭帶路!」

許麒和薛義都沒聽過華山白虹劍客之名,可是神槍霸王可是如雷貫耳,一聽這個老道竟然要找金玄白,立刻態度都不一樣了。

薛義立刻喝叱道:「各位弟兄,還不快點把兵器收起來?得罪了金大俠的客人,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差人忙不迭地插刀入鞘,收起銷人的鐵鏈,紛紛退閃開去,不敢再擺出包圍之勢,因為誰都不敢得罪神槍霸王金玄白的客人。

許麒畢恭畢敬的又再度抱拳行了一禮,道:「何大俠,請恕我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各位大駕,尚請各位原宥。」

何康白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多年,在這些官差的眼裡,遠遠不及金玄白,顯然這些差人是衝著金玄白的面子尊稱自己一聲大俠,可見這個「大俠」在衙門官差的眼裡,實在值不了幾文錢。

他暗暗苦笑了下,抱拳道:「許捕頭,多禮了,老夫來得冒昧,難怪眾位官差老爺要擺出這種陣仗。」

許麒道:「慚愧!慚愧!讓何大俠見笑了,不過也難怪各位弟兄緊張,實在是松鶴樓裡發生了大血案,我們職責所在,不得不嚴加警戒。」

薛義跟著道:「稟告何大俠,本府王大捕頭此刻未在現場,各位如果要去天香樓找金大俠,在下可替諸位帶路。」

何康白抱拳道:「不敢有勞差官大人,我們直接前去就行了。」

薛義和許麒商量了一下,於是決定派出二名差人帶領何康白等一行人趕去天香樓。這時,王正英已帶著數名差人趕到現場,他久走江湖,一聽何康白報出名號,立刻便認出這個老道便是華山派有名的白虹劍客。

當時,若非他記住只有半個時辰可供他勘查現場,尚要趕去陪諸葛明和蔣弘武到雙喜閣去應酬慶功,恐怕他就要親自替何康白等人帶路了。

最後,何康白在王正英再三致歉的情況下,領著一眾子侄們,隨著兩名高擎風燈的差人,往天香樓而去。

然而他們到了蘇州衙門之前,又遇到了蔣弘武的攔阻,所幸金玄白這塊招牌極為有用,蔣弘武一聽到何康白一行人連夜趕路要去找金玄白,立刻和他客氣的交談起來。

何康白聽到蔣弘武左一個金侯爺,右一個金侯爺,嚇得頭上直冒汗,不知怎麼才兩天光景,金玄白怎會從五湖鏢局的副總鏢頭,變成了朝廷的侯爺?

眼看著長相凶狠的蔣弘武,態度是如此和氣,如此恭謹,何康白真不知要如何應付,尤其是面對那十幾個彪形黑衣大漢,何康白一看便知他們都是廠街人員,被這些狼虎之徒盯著,不打寒顫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所車蔣弘武知道何玉馥是金玄白的未婚妻子,而何康白則是何玉馥的父親,面對金玄白的未來岳丈,他的態度極為和藹,幾乎是執子侄禮,不過這樣一來,讓何康白更加難受。

好在蔣弘武心懸雙喜閣裡大同名妓之事,沒有蓄意要與何康白深談,雙方才寒暄了一陣,便客氣的分手了。

一路之上,眾人默默無語,直到遠遠看到天香樓,何康白才實在忍耐不住,低聲詢問身前的一名差人道:「請問差官大人,金大俠何時做了朝廷的侯爺?」

那個差人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提的風燈扔了,囁嚅道:「這個……請恕小的不知道。」

何康白不解地道:「那麼,你應該知道金大俠為何要住在天香樓這種地方吧?」

那個差人又嚇了一跳,差點沒跪了下去,苦著一張瞼,道:「何大俠,小的地位卑微,只知道當差辦事,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就在這時,數名身穿錦衣衛衣著,腰佩繡春刀,腳穿薄底快靴的錦衣衛衛士,在一個身形粗壯的錦衣衛官員帶領下,快步走了過來,將何康白等人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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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O章求見受阻

入夜之後,天香樓的四周便已由衙門的差役布下一層崗哨,除此之外,還有錦衣衛人員布出一明一暗的兩層防衛圈,把整個天香樓圍得鐵桶似的。

所謂明崗暗哨,站在崗位的衛士是不可移動的,而放暗哨的人員則可在固定的範圍中活動。

除了這明崗暗哨之外,另外還有五組人員、按照任務編組,身穿官服,四處的巡邏,領頭的人都是錦衣衛裡的力士或校尉。

這次,由於錦衣衛千戶錢寧訂親,把一些跟他比較有交情的錦衣衛官員都請到了拙政園去聚賭,所以整座天香樓的防衛轉到剛從外地趕回來的鎮撫勞公秉身上。

勞公秉坐鎮在張永附近的大樓裡,負責最內一層的防衛,天香樓外圍的一切放哨警戒之事,便全都交給於八郎千戶處置。

當然,蔣弘武身為錦衣衛同知,此時沒有陪伴在張永身邊,是特別得到張永的答應,才能任意離開的。

張永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和蔣弘武枯坐一旁,聽著邵真人替朱天壽講解著素女經和玉房寶笈,越聽越是難過,看到蔣弘武臉上五官幾乎揪在一起,立刻便明白連他也受不了了。

想一想也真是的,張永做太監已經做了二三十年,沒卵蛋的日子過久了,心裡都會不正常,尤其是偶而慾望滋生的時候,卻無法展現男子的雄風,更使他痛恨不已。

他不僅恨自己、恨父母、恨女人,還恨這個時代和這種制度!

在做小太監的時候,他學會了和宮女的嬉戲,也見過許多宮女之間的「對食」,那種淫靡的舉動,曾讓他為之震撼,也更讓他痛苦。

所以他也學著其他的太監,把痛苦和悲憤化為力量,全力的去奪權和搞錢,似乎權越大錢越多,才能填滿他心底的缺憾。

可是當這兩樣東西都不缺時,心底的遺憾反而更重了,根源仍是在無法一展男性雄風上。

為了滿足這種慾望,他在北京城裡買了三座宅院,娶了三個妻子,小妾十二個,家裡的丫環多達百人,就是為了讓他覺得自己跟平常的男人沒什麼不同。

然而這些種種的豪華享受,常常給他一種空浮虛偽的感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終究是個割了卵蛋的太監,永遠也無法做一個正常的男人。

故此當他坐在太師椅中,聽到邵真人向來天壽講解素女經,指示朱天壽如何強經固腎,如何運氣挺陽,起先覺得有些荒謬,聽到後來都幾乎哭了出來。

他於是藉個理由拉著蔣弘武離開,準備找兩個天香樓的妓女抱著睡個好覺,所以當蔣弘武請示要前往拙政園祝賀錢寧時,張永一便答應了。

蔣弘武走後,勞公秉接到命令,負責坐鎮大樓,指揮所有的錦衣街執行任務,於是又派了於八郎負責所有警戒。

何康白一行人所遇到的錦衣衛巡行人員,便是在於八郎的分派下,執行巡視任務的五組人員之一。

他們遠遠看到有一群人站在離天香樓之前三丈處說話,雖然見到裡面有兩個差人,卻因差人只負責天香樓大門前的明崗,所以覺得有些蹊蹺,於是匆匆趕來,加以攔阻。

那領頭的錦衣街官員徐行是一名力士,是千戶於八郎的直屬手下,旬從外地趕來,和千戶錢寧所統率的系統不同。

按照錦衣衛的組織分配,在指揮使之下,同知二人、會事二人,鎮撫二人,十四所幹戶有十四人,干戶之下,有將軍、力士、校尉。

一名力士下轄百人之多,這次徐行隨著於八郎執行秘密任務,只帶了手下武功高強的十個兄弟,跟其他二名力士,二名將軍,一起在鎮撫勞公秉的率領下,到陝西興平去斷龍脈。

他們並不明白這趟任務是針對何人,也不清楚所挖的墓是誰的祖墳,只知道挖墓時遇到了守墓的一群高手,經過一番浴血對抗之後,死了一些同僚,結果順利的在鎮撫大人的指揮下,完成了任務。

這趟任務他們每人得了二十兩銀子的賞賜,可是隨著長官趕到蘇州之後,他們卻發現駐守在天香樓的錦衣衛武士任務比他們輕鬆十倍,享受卻比他們多了五倍,每一個人所獲得的賞賜,最少也在三十兩以上。

除此之外,蘇州知府暗地裡給的犒賞,外加天香樓發放的慰勞金,每個人足足分了四十多兩銀子。

徐行一獲知此事後,心裡便為自己感到不平,認為自己跟錯了長官,於是一直在打主意,想要調到錢寧的麾下,只不過事情並不像他想像中那樣好,所以他這一天來,心情都不很好。

打從錢寧從木瀆鎮回來以後,便一直忙著安排賭局,致使徐行一直沒機會接近,更沒時間可以向錢寧提出自己的願望,尤其是當他看到許多錢寧的屬下趕到拙政園去賭錢,自己卻還要帶人巡行警戒,更是一肚子的怨氣難乎。

在心情惡劣的情況下,他一看到何康白等人,老遠便高聲喝道:「來者何人,立刻止步!」

那兩名衙門差人遠遠看見六名衣著鮮明的錦衣衛衛士奔了過來,便已嚇得一呆,再一見到領頭的官員大聲吆喝,更是不敢動彈。

徐行走到距離何康白等人身前約丈許之處,停了下來,右手按在腰上佩著的繡春刀刀柄上,左手以劍指指著何康白,打著官腔道:「直線處道路已經封鎖,閒雜人等不可進入,你們快快離去,免得本官將你們拿下治罪。」

那兩名衙役趕忙跪了下來,朝徐行磕了個頭,左首那名衙役開道:「稟報大人,小的是蘇州衙門差人,奉我們許捕頭之令,帶這位何大俠到天香樓來找金侯爺。」

「金侯爺?」徐行訝道:「天香樓裡哪來什麼金侯爺?」

那兩名差人沒料到這位身穿錦衣衛官服的官員竟然不知道金玄白,齊都為之一愣,當場說不出話來。

何康白和身後的七位少年英俠也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情形,全都呆住了。不過何康白在一怔之後,隨即開心地忖道:「那些差人和蔣大人果真是騙我的,玄白並沒有被朝廷收買,做什麼侯爺,否則這個錦衣衛的官員不會這麼說!」

其實他不明白徐行是跟隨千戶於八郎到陝西興平縣去挖劉瑾祖墳的那一批人,來到蘇州還不到十個時辰,分配好之後,在屋裡就睡了三個時辰,活動的範圍也受到限制。

除此之外,和原先隨同張永先行趕來蘇州的那一批人接觸的時間又很短,而且交談時所問的全是一些薪餉津貼和撈油水的門路等等,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天蘇州發生的事以及他們到蘇州究竟有何目的。

當然,金玄白之所以被朱天壽親封為武威侯,也是在一種半開玩笑的情況下發生的,連金玄白本人都不相信這件事,只當朱天壽是酒後胡言罷了。

在錦衣衛裡,把金玄白當成一位真正的侯爺,恐怕也只有張永、蔣弘武、勞公秉、錢寧、於八郎等高級官員了,除此之外,只有東廠的諸葛明等人相信此事必定成真,絕無虛假。

徐行僅是一名力士,層級太低,加上才來半天,難怪連金玄白的名字都沒聽過,甚至連金侯爺是誰都不知道,如果此刻那兩名差人招出蔣弘武來,恐怕答案又不同了。

何康白哪裡知道錦衣衛裡有如此多的玄虛,指揮體系如此複雜?他心念急轉,疑竇既釋,便滿臉笑容的抱拳躬身道:「老夫華山何康白,是要到天香樓來找尋神槍霸王金玄白,請問大人,我們該怎樣才能進去?」

徐行濃眉一皺,道:「神槍霸王這個綽號可真是嚇死人了!」

他側首望著其他五名錦衣衛人員,問道:「你們有誰知道神槍霸王是誰?」

那五個錦衣衛人員全都是直屬千戶於八郎麾下,跟徐行一樣,也是第一天到蘇州來,根本沒有得到有關神槍霸王的訊息,故此一見徐行詢問,全都紛紛搖頭。

徐行轉過頭來,裡著何康白,道:「何老兒,本官不管你是華山來的或是泰山來的,總之此刻天香樓中住著重要官員,此時又已深夜,方圓一里之內,全是警戒範圍,你們若不趕緊退出,便會立即遭到逮捕!」

何康白沒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心中疑惑頓起,忖道:「是不是玄白沒有答應投效錦衣衛,以致遭到他們暗算,囚禁起來了?」

他疑念一起,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立刻臉色一變,道:「明明我和金賢侄約好了,要我們來這裡找他,怎麼你卻推說他不在樓裡?莫非你們有什麼陰謀不成?」

徐行怒喝一聲,道:「放肆,你一介江湖人士,竟敢質疑本官,來人啊!把這些謀反匪徒全都逮捕起來!」

他一邊喝叫,一邊拔出佩刀,站在他身後的五名衛士也都一起拔出繡春刀,成扇形散開,準備逮人。

那兩名跪在地上的衙門差人嚇得要死,高喊道:「大人,冤枉呀!我們不是匪徒,的確是蘇州衙門的差人……」

喊叫聲裡,三十多名的暗哨紛紛從街邊、牆角以及天香樓對面的廣場、涼亭等處湧現,形成一個大包圍圈,把何康白等人圍在裡面。

何康白沒有料到竟有這種情況發生,大喝道:「且慢!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你們何不通報進去……」

歐陽朝日首先拔出雙斧,道:「何伯,跟這些人有理也說不清,我們為了自衛?只好出手了!」

楚慎之也取下槍袋,從裡面拿出兩截鐵愴,一邊旋合成槍,一邊道:「何伯!朝日說得不錯,我們不能束手就擒!」

就這麼兩句話的光景,楚氏兄弟以及歐陽旭日也都拔出了各自攜帶的兵刃?散了開去,各一個方位,面向八方,形成一個圓形的防禦圈。

這裡面只有楚花鈴和歐陽念玨沒有拔出兵刃,她們站在圓圈之內,冷冷地望著四處湧現的勁裝大漢,秀麗的臉龐上如同敷了層寒霜,顯得格外的冷艷。

何康白雖然明知不可以和錦衣衛為敵,但眼前的情勢已經失控,若不反抗,恐怕真會被逮捕起來。

他縱然是滿腹疑雲,卻不容多想,一手撩起長袍,一手拔出長劍,交待道:「大家掉頭突圍,千萬不可傷人,等找到王正英再說!」

徐行一見何康白等人拔出兵刃,頓時嚇了一跳,猶豫之間,見到四處湧現的同僚和衙門差人,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立刻膽氣為之一壯!知道無論這批人武功多麼高強,只要稍等片刻,樓中大批的錦衣衛人員就會聞訊趕到,到那個時候,這些人就算插翅也難飛了。

他揮動手裡的繡春刀,大聲喝道:「大膽匪徒,竟敢聚眾造反,還不快快放下手中兵器,就此束手就擒?如果再敢抗拒,格殺勿論!」

就在這干鈞一發之際,只聽到有人高聲喝道:「大家收起兵刃,全都退下!回到各自的崗位!」

何康白正準備領頭衝出包圍圈,劍上已蓄滿了氣勁,想要趁徐行衝來之際,首先將他擒住作為人質,豈知他還沒動手,便見到十幾個人快速的飛奔過來,藉著天香樓前明亮的燈光望去,那領頭的兩人,一個是臉有刀疤、臉色猙獰的蔣弘武,另一個則是方臉短髭、色神冷肅的諸葛明。

那些從四面八方湧現的錦衣衛人員,一看到蔣弘武出現,全都遵令收起兵刃,轉身退回原先的崗位,像一陣潮水似的,剎時便退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大街上六名巡行的錦衣衛以及何康白等人。

徐行像個傻瓜一樣,看看那些人快速的沒入暗處,一時之間還沒回過神,等到他定過神來,已看到蔣弘武那張馬臉就在身前不遠,他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收起兵刃,單足跪下道:「屬下徐行見過同知大人!」

他這一跪下,其他五人也都跪下下來,蔣弘武也沒理會這五名衛士,走到徐行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開便罵道:「他媽的!你這王八蛋,竟敢得罪老子的貴客,你有幾條命?」

罵聲之中,手掌一揮,徐行的雙頰已挨了兩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裡都沁出血水!

蔣弘武似乎怒不可遏,打完兩巴掌之後,放開了徐行的衣襟,繼續罵道:「你還不快點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這幾位是誰?哼!華山何大人名滿江湖,是我們金侯爺未來的老岳丈,兩位千嬌百媚的姑娘是金侯爺未來的夫人?其他幾個也都是金侯爺的便宜小舅子,連我都不敢得罪,你他媽的是個什麼玩意?」

徐行見到蔣弘武那張兇惡的馬臉在眼前直晃,嚇得魂飛魄散,苦著張臉,幾乎都要哭出來了,他結結巴巴地道:「稟報同知大人,小人……今天剛隨於千戶到此,實……在沒聽過有什麼金侯爺……」

蔣弘武怒罵道:「混賬東西,你連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神槍霸王、朝廷的柱石、神威滿天下的武威侯都沒聽過,活在世間還有什麼用?不如讓老子一掌把你劈了!」

站在他身邊一直沒有吭聲的諸葛明,這時伸手將他攔住,道:「蔣兄,不知者不罪,你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蔣弘武還不肯罷休,伸出一腳,踹在徐行的肩膀上,把他踹得滾出數尺,這才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們這幾個有眼無珠的東西,趕快回去向於千戶報到,每人領罰十軍棍,好好反省反省。」

那五名跪在地上的錦衣衛人員原本嚇得直打哆嗦,跪在地上都不敢抬頭,如今聽到蔣弘武的吩咐,全都朝他磕了個頭,收起兵刃,走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徐行。

蔣弘武不知是講給誰聽,還在嚷嚷道:「他媽的,連張永張大人都不敢得罪金侯爺,你們竟敢招惹,若非老子今天高興,看我不活剝了你們的皮!」

那五名錦衣衛縮著脖子,扶著徐行往天香樓而去,好像遇到閻王一樣,連看都不敢再看蔣弘武一眼。

這場鬧劇從發生到結束,也沒多久,直把何康白等人看得都傻了,尤其是蔣弘武滿穢言的叱罵徐行時,楚花鈴和歐陽念玨更是聽得不時皺起秀眉,弄不清楚這位官府的大人怎會如此不擇言,而且還扯到她們身上,佔盡便宜。

何康白也沒料到蔣弘武不久在衙門前與自己交談時態度和藹,彬彬有禮,如今罵起屬下來卻滿嘴髒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蔣弘武罵人也是為的替何康白出氣,所以他不便多言,除此之外,蔣弘武那一嘴俐落沙啞的河北音,讓久處北方的何康白聽來更有幾分親切感,不像一些京城裡的官員們,說話故意裝著鳳陽腔,使人聽了噁心。

可是看完了這場鬧劇,突然讓他產生了一個極大的疑惑,那便是自己剛剛不久和蔣弘武及諸葛明等人分手,他們曾表明要去慶功,如今又為何放棄,並且趕了回來,及時替何康白等人解圍?

這件事最大的疑點有二。一是時間不對,蔣弘武等人輕功再是如何高明,也不可能在何康白之前,趕回天香樓,並且換好了另外一套服飾,出現在何康白等人的面前。

第二個疑點則是當時隨同蔣弘武的,除了諸葛明之外,還有粗壯剽悍的紅黑雙煞,那兩人巨大粗糙的一雙手掌,顏色有異常人,可知必定練了特殊的掌功,這兩人沒在蔣弘武身邊,又到底去了哪裡?

何康白又再度打量了隨在蔣弘武和諸葛明身後的十幾名黑衣壯漢,發現這些人眼光凌厲,臉孔寒凜,腰際斜插一柄單刀,個個身體健壯結實,全身洋溢著一股殺氣,雖然沒有一人拔刀,卻每人都似出鞘的刀。

那種犀利冷煞的鋒銳,讓何康白直覺的認為他們不是錦衣衛人員,而是像殺手組織中的超級殺手。

他的意念急轉,蔣弘武罵完了之後,向前走了幾步,抱拳道:「何大俠,你們此事是要找金玄白金侯爺的吧?」

何康白這時才記起手裡還持著長劍,於是趕忙收了起來,躬身抱拳道:「老夫要向蔣大人致謝,謝謝你替我們解圍……」

他在說話之際,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因為他記得在衙門之前碰到蔣弘武時,便曾表明要到天香樓來找金玄白,蔣弘武既然已經知道自己一行人的目的,為何又要再問一次?

他的話聲一頓,突然見到諸葛明眼中泛現笑意,咧開的嘴唇裡,露出雪白有似編貝的牙齒,霍然之間,何康白心頭一震,把要說的話全都吞了回去。

蔣弘武望著何康白身後眾人紛紛收起兵刃,微微一笑,道:「何大俠,金侯爺尚未返回住所,請各位隨在下到攬月樓去稍候!」

何康白雖覺蔣弘武等人身上有許多疑點,卻一時不及深思,試探地問道:「蔣大人,不知你對松鶴樓血案有什麼看法?」

「松鶴樓血案?」蔣弘武稍稍一怔,隨即神色自若地道:「只要蘇州地界發生任何血案,都有衙門的官差負責調查,本官是不管這種事情的。」

他揮了下手,丟了兩錠碎銀在那兩名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的差人面前,道:「兩位差官辛苦了,這兩錠銀子是給二位喝杯水酒,壓壓驚的,請兩位收下。」

那兩個衙門差人望著眼前的碎銀,以為自己身在夢中,因為普天之下,哪有聽過錦衣衛給人銀子的?這些人不訛詐你拿出大筆銀子,就是你祖上有德了。

蔣弘武也不管這兩名官差在發呆,躬身道:「何大俠,各位少俠以及兩位女俠,請!」

何康白暫時拋開心裡的疑竇,跨開大步,在蔣弘武的陪伴下,向前行去,而那十多名黑衣大漢則側身份列兩邊,等候眾人走過,才以護衛的姿態,隨行在人群之後。

楚花鈴和歐陽念玨相偕而行,原本是走在夢氏兄弟和歐陽兄弟之後,可是行走之際,她們發現諸葛明和另一名中年瘦削的男子竟然往她們靠了過來。

楚花鈴嫌惡地皺了下眉,瞪了諸葛明一眼,卻見到他擠了擠眼睛,臉上現出一種噯昧的表情。

楚花鈴轉過頭去沒有理他,卻聽到諸葛明低聲道:「兩位姑娘都長得如花似玉,不知有沒有婆家?要不要老夫替你們做個媒?」

楚花鈴沒好氣的道:「多謝大人好意,我們年紀尚輕,不勞大人費神。」

諸葛明還沒回答,只聽蔣弘武敞笑一聲,回頭道:「諸葛大人,小姑娘臉皮薄,你別再逗她們了,免得她們不高興,給你一槍,就麻煩了!」

諸葛明微微一笑,又看了楚花鈴和歐陽念玨一眼,卻沒再說什麼閒話。

蔣弘武用沙啞的聲音道:「諸葛大人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就對了!」

他習慣性的摸了下臉上的刀疤,側首對何康白道:「天香樓是蘇州一等一的銷金窟,金侯爺本性木訥,不擅風流,所以他雖在樓裡有房間,卻更喜住在隔院的邀月、攬月二樓。」

蔣弘武「哦」了一聲,也沒答話,抬頭望了望天香樓那高聳的三層高樓,以及樓前站著的八名官差,正想要開詢問金玄白又怎麼會成為一位侯爺?

可是在行走之際,他知道四周有許多的暗哨,自己若是貿然問出這個愚蠢的問題,恐怕會惹來蔣弘武的訕笑,所以想了想,又壓下了這個慾望。

這一行人大約走了半盞茶光景,過了天香樓之後,來到一堵高大的粉牆之前,蔣弘武道:「何大俠,金侯爺就是住在這座林園之內,本來他在怡園裡也有房間,那裡的聽雨軒也頗為雅致,不過他喜歡和令嬡以及秋女俠相處一起,聽雨軒只有三進六間房,就不夠住了……」

何康白應了聲,正想出言詢問,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陪在蔣弘武身邊的一個中年黃臉漢子竟然伸手快速的捏了蔣弘武腰部一把。

蔣弘武一笑,乾咳一聲道:「何大俠請勿誤會,本官的意思並無特殊的含義,令嬡和秋女俠都是玉潔冰清,加上金侯爺木訥老實,他們雖是感情融洽,卻未及於亂,只是他們要跟金侯爺練劍還有學習刀法而已……」

何康白滿腹疑雲,正不知如何開,一聽蔣弘武提到刀法,立刻追問道:「請問蔣大人可知道玄白手創的必殺九刀?」

蔣弘武全身一震、腳下稍停,側首笑道:「在下和金侯爺是好友,當然見過他施出的必殺九刀,嘿嘿!放眼天下,這種刀法可說毫無敵手……」

他們說話之際,已經來到一座朱漆大門之前,蔣弘武伸手在門上的獸環上敲了三下,然後繼續道:「必殺九刀,刀刀必殺,有人說那是來自九幽地府的魔刀。」

何康白頷首道:「這的確是對必殺九刀最中肯的評語。」

他一想起松鶴樓裡橫七豎八的屍體,便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道:「蔣大人可知道松鶴樓裡,不久之前死了一百七,八十人,大部份都是被人一刀割喉,只有少數的幾十個人是中了唐門的暗器……」

正當此時,兩扇大門被人拉開,何康白只見門後站著四名剽悍的黑衣人,腰幹挺得筆直,雙眼炯炯有神,就跟四根鐵槍一樣豎在門邊。

蔣弘武站在門前,沒有任何動作,凌厲的眼神凝注在何康白的臉上,過了一會才道:「何大俠,請繼續說下去。」

何康白道:「據我初步估計,唐門中人死了二、三十個,每一個人都是身中他們本門的暗器,顯然這些暗器是被人接住之後再射出去,完全是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的女聲:「萬流歸宗!」

那個聲音對何康白來說,是如此的熟悉,他根本不用聽第二次,便知道這是愛女何玉馥所說的話,一愣之下,頓時大喜,轉首道:「玉馥,是你嗎?你在哪裡?」

這時,歐陽念玨突然一把抓住諸葛明的手臂,一臉驚容地道:「你……你……」

楚花鈴像是瘋了樣,一把抱住諸葛明,笑道:「何姐姐,你在玩什麼花樣?」

那個中年黃臉漢子轉身過去,叱道:「你們兩位姑娘家真是不害羞,怎麼可以抱著諸葛大人不放?難道你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

何康白沒有找到何玉馥,卻看見楚花鈴和歐陽念玨這種反常的動作,覺得十分震驚,叱道:「花鈴、念玨,你們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放手?」

楚花鈐和歐陽念玨受到喝叱,絲毫沒在意,反而把諸葛明抱得更緊了,並且還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弄得諸葛明皺起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何康白頓足道:「荒唐,真是荒唐!」

歐陽朝日脹紅著臉,道:「姐!你是不是瘋了?還不快放手?」

歐陽旭日也叫道:「玨姐,你快放手吧!大家都在看你們的笑話了。」

楚慎之和楚仙勇、楚仙壯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有些茫然道:「這是怎麼回事?太丟人了。」

蔣弘武敞聲大笑道:「兩位姑娘如此喜歡諸葛大人,不知願不願意嫁給他為妻?」

楚花鈴笑道:「好呀!我就嫁給這一位諸葛大人,別的諸葛,我們也不要!」

說著,她還向緊摟著諸葛明的歐陽念玨道:「念玨妹妹,你說對不對?」

歐陽念玨笑得花枝招展,道:「好呀!我們就這麼辦吧!共侍一夫也不算壞!」

何康白幾乎氣呆了,只見那個黃臉中年漢子走過去一把摟住歐陽念玨道:「你們兩人都纏上諸葛大人,太不公平了,不如留給我一個!」

歐陽念玨睜大雙眼,問道:「你是誰?」

那個中年黃臉漢子把嘴巴湊到歐陽念玨耳邊,低聲的說了一句話,歐陽念玨突然發出一陣「咯咯」的怪笑聲,道:「好啦!我就嫁給你啦!我的秋——大俠。」

她說完,還在那個中年黃臉漢臉上親吻了一下,直把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看得怒火中燒,一拉架勢,準備出手攻向那個黃臉漢子。

可是他們還沒出手,整齊劃一的單刀出鞘聲響起,接著寒凜的刀氣浸膚生寒,已將他們圍在四把單圈之內,嚇得他們再也不敢動彈一下。

何康白沒料到會有這種怪事發生,臉色一變,道:「蔣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蔣弘武揮了下手道:「你們退下,不可無禮!」

那些黑衣人一聽到吩咐,全都收刀入鞘,滑步後退,垂下了雙手,動作之快速迅捷,讓何康白都看了一驚,不知這些人是如何訓練的。

蔣弘武道:「何大俠,請進大廳說話,到時候我會有合理的解釋。」

何康白的目光又搜索了一遍,仍然沒有見到何玉馥的蹤影,而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各自摟住諸葛明和那個黃臉漢子,仍未放手,讓人看了更覺詭異。

他喃喃地道:「這個丫頭真是……」

話未說完,跺了下腳,隨著蔣弘武往門內行去。

一走進大門,他便見到這是一座佔地極廣的園林,碎石小徑的兩邊都懸有燈籠,照耀得整座園林光影層疊,放眼所及,有古木、竹林、假山、小池,隨著曲徑通幽,還看到一池水塘,塘中荷葉亭亭,池上搭有水榭,映著一路上的光影明暗,恍如步入仙境。

他走到池邊,見到豎了一塊大石,石上刻了三個篆書大字,就著搖曳的燈光一看,只見是「掬月池」三個字。

何康白心中不禁讚歎這裡環境的幽美,造景的高明,忖道:「有這麼美的園林可住,難怪玄白不願意住在客棧裡。」

他的目光在「掬月池」三個大字上閃過,發現旁邊具名的竟然是「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唐寅」幾個字,不禁有些駭然,忍不住問道:「蔣大人,這座園林是唐解元的府第嗎?」

蔣弘武道:「唐解元固然詩畫雙絕,但他一生風流,常走青樓,豈能置下這份產業?他能在桃花中蓋座草堂就不錯了!」

何康白「哦」了一聲,問道:「那麼請問這座園林又是哪位巨賈所有?為何要借給金……賢侄居住?」

蔣弘武敞笑一聲道:「這座園林本來就是金侯爺的產業,他不住這裡,還能住哪裡?」

何康白也不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卻聽到歐陽朝日道:「何伯,怎麼沒聽你說過金大哥這麼有錢,竟然買下了如此華麗的一座宅子,比起我們的山莊,超出十倍也不止,嘖嘖!這該花多少銀子?」

楚氏三兄弟也是走走停停,四下顧盼,雖沒說話,卻全都是一臉的欣慕之色,楚花鈴忍不住讚賞道:「住在這裡,真的跟神仙一樣,太美了!」

蔣弘武笑道:「楚姑娘,只要你喜歡,跟金侯爺說一聲,這座園林就是你的了!」

楚花鈴笑道:「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我才不相信呢!」

歐陽念玨也附和地道:「我也不相信。」

蔣弘武道:「這座園林叫新月園,隔壁還有一座半月園,天香樓旁另有一座怡園,裡面的造景設計,比這裡還要美,如果歐陽姑娘喜歡,我代金侯爺把怡園送給你。」

歐陽念玨吐了下舌頭,道:「蔣大人別逗我了,我可不敢奢想,別讓何姐姐罵我……」

他們邊說邊走,這時到了小徑盡端,看到一幢雕樑畫棟的巍峨高樓矗立在面前,巨大白石壘疊的石階有五層之高,更顯得大樓崔巍壯觀。

何康白隨著蔣弘武登上石階,回頭往園中望去,竟然沒有看到一個黑衣人,也不知他們何時離去,彷彿他們原本就是鬼魅,一進園中便消失無形。

何康白寒毛直豎,忖道:「這批黑衣人想必就是錦衣衛中最精銳的人員,否則每一個人殺氣不會這麼重,想必他們所執行的任務便是替朝廷暗殺大臣或反逆……」

意念剛一浮起,他便見到大樓的四扇門一起被推了開來,幾個頭梳雙鬟的青衣女婢站在門邊,躬身向蔣弘武行禮,他揮了下手,吩咐女婢張羅茶水和宵夜。

蔣弘武邀請眾人進入大廳,何康白這時才發現廳內的陳設和佈置更加華麗,全套紅木傢俱,上面鑲嵌著玉石和貝殼,圖案包括山水、花鳥、雲絮等等。

而粉牆四壁所懸掛的字晝,除了當代的名人之外:尚有蘇東坡、王羲之的字,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何康白不是行家,也弄不清楚這些字畫究竟是真品還是偽作,他滿臉驚訝地坐在紅木大交椅上,顧盼了一會,問道:「蔣大人,這座園林價值不菲,真的是金賢侄的產業?」

蔣弘武點了點頭,何康白忍不住又問道:「請問蔣大人,這座園林是不是錦衣衛賞賜給他的?」

蔣弘武還沒說話,何康白突然聽到何玉馥的聲音道:「傅姐姐,你別再逗我爹了,讓他老人家早點說松鶴樓的血案吧!」

何康白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竟是諸葛明,他一臉駭然,但見歐陽兄弟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歐陽朝日走到諸葛明的面前,仔細地看了兩下,嚷道:「何姐姐,真的是你嗎?」

歐陽念玨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道:「傻瓜,我剛剛就認出她是玉馥姐了,呶!這位是秋姐姐……」

她目光一閃,看著另外一個中年瘦削漢子,道:「至於這位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楚氏兄弟一齊大驚,目光轉處,一下子看看諸葛明,一下子又轉到那黃臉漢子身上,接著又把目光轉到那瘦削的中年人身上,眼珠子都幾乎跳出眼眶。

何康白驚愕至極,吸了氣,問道:「玉馥,真的是你嗎?」

何玉馥走到何康白身邊,道:「爹,真的是我,孩兒正是玉馥。」

何康白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眼前的那張臉孔,橫看豎看都是諸葛明,哪有一點何玉馥的樣子?若非她開講話,恐怕自己再怎麼精明,也認不出她便是自己的女兒。

何玉馥見他沒有吭聲,道:「爹!我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所以扮諸葛大人出門,原先是想要讓大哥高興一下,沒想到碰上了你們……」

何康白沒等她說完話,突然脫道:「易容術!」

他的臉色大變,指著蔣弘武道:「百變郎君!你是百變郎君夏君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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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9 01:00:20

第一二一章百變郎君

百變郎君夏君佐是江湖上的傳奇人物,十幾年前橫行大江南北,所倚靠的並非他的高超武功,而是神奇的易容術。

他能化妝成各種年齡,各種身份的人,乞丐、書生、小販、富商、挑夫、流氓、道士,都學得惟妙惟肖,讓人無法查覺,不過他最常用的造型是翩翩美少年或風流俏公子。

憑著後來的容貌,他不但遊走在風月場所?並且還結交了許多淫娃蕩婦、武林俠女,嚴格說起來,他並不算是採花大盜,也不能算是一個江湖不齒的淫賊。

可是被他始亂終棄的女子太多了,不甘心的人便捏造事實破壞他,久而久之,名聲越來越臭,以致成為一個遭到各大正派追剿的大淫賊。

白虹劍客何康白當年浪跡江湖,到處行俠仗義,便曾參與過一次追殺百變郎君夏君佐的行動,結果仍被百變郎君逃脫。

在此之後,百變郎君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從此再也聽不到有關他的訊息,江湖傳說,他已遭到報應,被兩個爭風吃醋的黑道淫娃用毒藥害死。

當初傳出這個消息的人,是北六省綠林盟主恐大成的小舅子,他言之鑿鑿的說害死夏君佐的兩名女子,一個是太行山十八山寨總寨主的妹妹毒金蜂商麗君,另一個則是銷魂奼女熊郁芳。

由於這兩個女子都是當時的黑道名女人,兩人都有後台靠山,並且手段毒辣,所以江湖上許多人都深信不疑。

不過傳說歸傳說,還是有很金正派的高手不相信這件事,因為據他們的認知,百變郎君夏君佐以高超的易容術,行走於風月場所,不僅外貌俊秀,並且手段高明,才更好,除了騙色之外,還兼著騙財,往往讓一些富家千金或豪門怨婦失身之後,還心甘情願的奉上大筆錢財供他花用。

到了最後,當夏君佐將她們拋棄時,這些女子都如喪親人,到處瘋狂的尋找,結果還有人為他自殺,惹出許多的事端。

就由於百變郎君的死亡是一個謎,沒被大多數的江湖人士認同,因此當何康白一見到如此神奇的易容術,竟然能把自己的女兒變成諸葛明、立刻便想到了百變郎君這個人。

於是理所當然的,他自然把蔣弘武當成了百變郎君夏群佐,認為唯有此人重現江湖,才會發生這種情形。

這個時候他心中的驚駭真是難以言語,認為「淫魔」再現,女兒恐怕會淪為百變郎君的玩物,因而話一出,立刻便拔出長劍。

他這種怪異的態度,使得室內眾人齊都大驚,這些人都還年輕,在江湖上走動的日子,最長的還不到兩年,哪裡聽過百變郎的名號?是以一見何康白拔出長劍,全都驚駭地從坐著的椅中站了起來。

何玉馥一把抓住父親的手臂,嬌呼道:「爹,你在幹什麼?她是傅姐姐,也是金大哥的未婚妻子。」

何康白愕然望著眼前的諸葛明,有些吃地問道:「她……她也是個女子?」

何玉馥點頭道:「金大哥有一位師父是昔年武林中著名的海外三仙,傅姐姐的父親和他老人家是世交,所以很小就被許配給了金大哥為妻……」

「海外三仙?」何康白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怎麼又跟海外三仙扯上了關係?」

他目光一閃,問道:「玉馥,你真的確定她是女子,也不是姓夏?」

何玉馥點了點頭,還沒答話,只聽易容成蔣弘武的服部玉子已用女聲道:「稟告老伯,晚輩可以用性命保證,我不是男人,也不姓夏。」

何康白聽到她的聲音嬌柔清麗,完全和剛才那種沙啞粗野的男聲不同,心中已完全相信她果真是個女子,可是那份震撼仍然使得他一時難以接受。

俗話說:眼見是實,但他卻被眼睛欺騙了,結果都由耳朵告訴他,眼前所看到的這個蔣弘武,其實僅是一個女子所改扮的而已!

他一邊搖頭,一邊把長劍放回鞘中,道:「這真是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

他坐回椅中,又再度端詳了服部玉子一眼,轉過頭來,只見自己帶來的三位楚氏昆仲和二位歐陽兄弟,全都像中了邪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蔣弘武看,彷彿他的臉上長了花!

何康白敞笑一聲,抱拳道:「博姑娘,請恕老朽失態,竟然男女不分。」

他的話聲一頓,道:「不過說老實話?我活了大半輩子,也見識過江湖人的所謂易容術,卻從不知有如此精湛神奇的易容之術,不但外貌改變,連聲音、動作都可改變,光是這點便比當年的百變郎君要強出更多,實在讓老夫佩服萬分。」

服部王子發出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道:「老伯過獎了,這只是彫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哪裡比得上華山劍法之神奧?」

她剛把話說完,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已撲了過去,一人抓住她一條手臂,楚花鈴搶著道:「傅姐姐,無論如何你都要傳授我們這種易容之術。」

歐陽念玨道:「就算要我們馬上跪下來拜師,我們也願意。」

服部玉子笑道:「好!只要金大哥同意,你們誰都可以跟我學!」

就在這時,四名女婢拎著銅壺,托著茶盤走進屋來,當她們看到楚花鈴和歐陽念玨粘在蔣弘武身邊,形成一種左擁右抱的怪異模樣,禁不住都偷偷地笑了,「嗤嗤」的笑聲讓楚慎之等人更覺尷尬。

何康白雖然明知眼前的蔣弘武是個女子,可是看到楚花鈴和歐陽念玨依偎在蔣弘武的身邊,仍然受到視覺印象的影響,覺得難以接受。

他乾咳一聲,沉著一張臉道:「花鈴、念玨,你們還不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去,這樣成何體統?」

楚花鈴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伸出纖纖五指在蔣弘武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上摸了下,問道:「傅姐姐,你這道刀疤是怎麼做的?怎麼如此逼真?」

歐陽念玨則扯了扯蔣弘武下巴上的短鬚,問道:「傅姐姐,為什麼跟你學易容術,要得到金大哥的許可?」

服部玉子道:「因為他是我的少主、是我此生所倚靠的男人,我的生命屬於他,活著就為了他,他若是不許可的事,我絕對不會去做!」

她說這話雖然語氣平順,可是所透露出來的含意卻是如此的嚴肅、沉重,像是一隻鐵錘樣的深深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楚花鈐和歐陽念玨一愣,在思索著這句話,而何玉馥和秋詩鳳則為之深深地感動,因為她的愛是用整個生命、整個靈魂投入,沒有一絲勉強、一點瑕疵。

歐陽兄弟互望一眼,心裡都是同樣的想法:「如果唐鳳和唐凰能夠這樣對我們,叫我們死都甘心!」

楚慎之則是忖道:「金大哥真是太幸運了,除了何女俠和秋女俠這兩位絕代美女愛著他,竟還有這麼一位紅粉知己,唉!就算這位傅姑娘長得是個醜八怪,單憑她這種毫無保留的愛意,也能贏得金大哥的回報。」

楚仙勇和楚仙壯則癡癡地望著服部玉子,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不明白金玄白到底憑什麼會有如此多的女子愛著他。

楚仙勇在弟弟的耳邊低聲道:「這個傅姑娘一定是個醜丫頭,或者長得不怎麼樣。」

楚仙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卻聽到身旁坐著的那個瘦削中年男子用清脆的女聲道:「你們錯了,我們小姐是個大美女,比起秋小姐來,絲毫不會遜色!」

楚仙勇沒料到自己說的話,竟然被人聽去了,他尷尬地摸了下臉,望著站在身邊、正沏著茶的青衣女婢,傻里傻氣地問道:「她沒說錯吧?」

那個青衣女婢抿嘴笑道:「伊小姐說得不錯,我們小姐長得國色天香,可和何小姐、秋小姐兩位媲美!」

楚仙勇「哦」了一聲,只見那名黃臉漢子笑道:「若是拿傅姐姐來和我們比,是太抬舉我了,說實在話,她長得比我們美麗,脾氣又好,本事又大,我們差遠了。」

何玉馥輕笑一聲道:「詩鳳,你別太過謙虛,和傅姐姐比較起來,你們是春蘭秋菊、牡丹芍葯不分軒輊!」

秋詩鳳笑道:「這麼說來,你又是什麼花?」

何玉馥笑道:「我是朵喇叭花,怎麼樣?」

她這話說得有趣,不但秋詩鳳笑了,連楚花鈐和歐陽念玨也跟著一起大笑、幾個年輕女子頓時七嘴八舌的談論起來,話題不離各人的長相和容貌,一時之間,幾乎讓人覺得到了菜市場。

歐陽朝日不滿地對孿生兄長低聲道:「大哥,你瞧這些女子,簡直像三姑六婆一樣!話匣子打開就沒完沒了。」

歐陽旭日點頭道:「不錯,還是我的小鳳兒比較好,跟我在一起時,就像個端莊的淑女,難得開。」

歐陽朝日附和地道:「可見四川唐門的教養不錯!」

何康白在服部玉子說出那番話後,整個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的眼前一陣模糊,久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似乎有某種東西破除了封存的硬殼,重新浮現出來。

在這個剎那,他的耳邊彷彿又出現那個令他魂縈夢牽的甜美聲音:「白哥,我要用我整個的生命愛你,你是我此生倚靠的情人,我會永遠愛你……」

他記得說那些話的女孩,當時正依偎在他的懷裡,兩人就坐在一座小崗上,望著夜空皎潔的月色,癡癡地訴說著一些關於他們倆的夢想。

何康白依稀記得,自己當初是何等的感動,悸動的心情讓他一再親吻著她柔軟而甜美的雙唇,仰望夜空,他發誓要以性命保護她一生,鍾愛她一生。

然而,沒有多久?當他知悉她的身份竟是師父的幼妹,輩份上該算是自己的師姑時,他幾乎崩潰了,而盛珣也幾乎瘋狂了。

他們面對著世俗的壓力,禮教的約束,家庭的責難,原先被他們視為堅若金石的愛情,逐漸的腐蝕了……

終於,在那個溫柔的夜裡,所發下的一切盟誓,都成為囈語,成為笑語,他們不得不分手,不得不各奔前程。

從那之後,他幾乎忘了他是如何度過每一個晨昏,只是渾渾噩噩的,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樣的活著,直到某一天,他聽到了盛珣嫁人的消息,他才又活過來……

一想到這裡,何康白仍然覺得心在滴血,他的臉肉抽搐了一下,心中暗歎:「已經事隔多年,我回想起來,仍然會心痛啊!不知這個創傷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痊癒?」

想起當年和盛珣之間的那一段戀史,他更覺自己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女兒,尤其是妻子離家出走之後,自己一直把她當成死人,再也不聞不問,更不該欺騙女兒,一再的告訴她,母親早已病死……

他苦笑一下,忖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何等的困難!嘿嘿,什麼用全部生命去愛一個人,海枯石爛、永生不渝,全是謊言,全是夢話而已!」

他想到這裡,只覺滿嘴苦澀,拾起頭來,又發現自己眼眶中似乎蓄有淚水,他側過頭去,用衣袖偷偷拭去眼角湧出的淚水,等到放下衣袖時,他看到替他沏茶的青衣女婢正以好奇的眼神望著他。

何康白拿起茶几上的茶盅,作勢準備喝茶,卻正好聽到歐陽兄弟的對話,頓時記起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他放下手裡的茶盅,道:「傅姑娘,老夫此來是為的要找玄白,請問玄白在嗎?」

在這感情脆弱而又敏銳的時候,他在話一出的當時,突然發現自己競不知從何時起,把十多年來對外人的稱謂改變了,以前他穿了一襲道袍,潛修道學,以為自己已遁入道門,故此對任何人都自稱貧道,也希望別人稱他為道長。

可是,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又自己改稱老夫或老朽,對於別人稱呼他為大俠、老伯、前輩都已不在乎。

他不知這種改變是否由於心境的改變所致?忖道:「這種心情的改變,是否在遇到玉馥之後才發生的?」

對於這個好多年來,幾乎不聞不問的女兒,他的心底有太多的歉疚,然而當年讓他幾乎意念俱灰,黯然銷魂的是一個「情」字,如今使他冰封的心境又再度溫暖起來的,也是一個「情」字。

只不過前一個「情」是愛情,後一個「情」是親情罷了!

想著想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何玉馥望去,此刻,她雖然外貌仍是諸葛明,可是何康白的眼神似乎能穿透那層易容術,看到她美麗的面孔。

在這個瞬間,他再度自責:「唉!我對不起玉馥,錯過了和她相聚的許多歲月,放棄了為人父親的責任,也同時失去了許多的樂趣,十年來,前後只看了她不到七次,沒想到她竟然已長得婷婷玉立。」

他在意念飛馳之際,突然見到諸葛明走了過來,嬌嗔道:「爹!傅姐姐在跟你說話呢!你在想什麼?怎麼不回話?」

何康白心神一凝,伸出手去,握住女兒的手,道:「玉馥,快把臉上的妝洗掉,讓我多看你幾眼。」

何玉馥跺了下腳,道:「爹!你是怎麼啦?」

她的外貌是諸葛明,動作和聲音都是何玉馥,產生一種極不和諧的強烈對比,讓歐陽兄弟看了之後,覺得有些哚心,歐陽朝日道:「何姐姐,你的易容術還沒練到家,只有外貌改變、動作和聲音沒變,一開就讓人認出來了,何伯大概是看到你這樣子,變得有點曙心,所以……」

歐陽念玨沒等他把話說完,便罵道:「歐陽朝日,閉上你的狗嘴,你不說話,別人沒當你是啞巴!」

歐陽朝日一愣,見到姐姐杏眼圓瞪,柳眉倒豎,嚇得一縮脖子,把想說的話全都嚥了回去。

何康白看了歐陽兄弟一眼,定了定神,道:「對不起,我是在想別的事情,一時分了神,能否請傅姑娘再說一次?」

服部玉子道:「何老伯,你剛才問起相公有沒有回來,晚輩的答覆是,就因為等了許久,都沒能看到他,所以我們姐妹們才要裝扮成這個樣子出去找他!」

何康白恍然大悟,才明白服部玉子為何要裝扮成蔣弘武和諸葛明等人,完全是為了夜間行動方便。

他暗忖道:「這位傅姑娘也真是膽大,難道她們不怕在路上遇見真的蔣大人和諸葛大人嗎?」

這個念頭快速地閃過腦海,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把松鶴樓裡發生的血案說了出來,然後又把自己的推論說明清楚。

廳中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屏息聽著他說話,直到他把包著兩個鏢囊和數枚暗器的布包從懷裡掏出,放在身旁的茶几上時,服部玉子才開道:「何伯父,按照你的推測,我們相公的確是在二百多人的圍攻之下失蹤了……」

秋詩鳳大聲道:「不!不可能的,相公的武功高強,別說是唐門弟子,就算少林羅漢大陣也困不住他!」

何玉馥也同意她的說法,道:「爹,據女兒所知,相公有一種接收暗器的神奇手法,叫什麼萬流歸宗。」

歐陽念玨打斷了他的話,道:「何姐姐,金……金大哥真的學會了萬流歸宗的功法?」

何玉馥點頭道:「不錯,我和秋妹妹第一次遇到他時,以為他是個淫賊,射了幾枚追電梭打他,結果被他收了起來,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秋妹妹。」

一想起在太湖的渡遇見金玄白的情景,他的心裡便覺得有一股甜美甘醇的感覺,而秋詩鳳也似乎跟她一樣,眼中充滿了柔情,道:「是我先發了三枚玄霜鏢,被相公以神奧的手法收去之後,何姐姐才又射出五枚追電梭,結果也是同樣的被相公接住了,據他說,這種手法就叫萬流歸宗……」

歐陽念玨有些激動,道:「兩位姐姐,你們說得不錯,這種接收暗器的獨門手法,正是我爺爺當年打敗唐門掌門人所用的萬流歸宗絕技!」

何玉馥道:「就是嘛!相公別說其他的武功已經到了宗師的地步,單就接收暗器的手法來講,唐門中人怎會傷得了他?」

秋詩鳳點頭道:「何姐姐說得不錯,唐門暗器再是厲害,也對付不了相公的……」

服部玉子揚聲道:「兩位妹妹,你們靜一下好吧!讓我也說幾句話!」

秋詩鳳輕笑一聲,道:「對不起,傅姐姐,你說吧!」

服部玉子苦笑了下,道:「我看你們都很樂觀,其實我也跟你們一樣,對相公有強烈的信心,認為他縱然面對唐門弟子以傾門之力圍攻、仍然能夠全身以退……」

她的話聲稍稍一頓,繼續道:「不過,你們有沒有想到,相公當時面對的不僅是唐門的弟子,還有另一幫人,那些人到底是來自集賢堡或是太湖,誰也不知道。」

何康白訝道:「傅姑娘,你的意思是說太湖王齊北嶽、無影刀程震遠都牽扯進這件事裡?可是……他們為何要和唐門弟子聯合起來對付金賢侄呢?難道他們不知道金賢侄和官方的關係良好,萬一得罪了他,恐怕會遭至滅門之禍?」

服部玉子點頭道:「何伯父說得好,任何人想要對付相公之前,都會衡量到他本身的武功以及他身後的力量,不說相公是槍神之徒,又是少林、武當兩派的弟子,單就他如今深受朝廷倚重,即將被封為神槍武威侯這件事來說,放眼天下,有誰敢傷害他?須知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無人能夠承受。」

她的語氣漸漸冷肅,繼續道:「不過有幾種情形下,這些人也會犯錯,第一種情形是他們不知道相公的來歷;第二種情形則是不知道相公會在松鶴樓裡;第三種情形則是那夥人原先的目標是另有其人,遇上相公插手,只是一種巧合。」

何康白撫手道:「傅姑娘說得條理分明,果真便是這些狀況,依老夫之見,其中又以第三種情形居多。」

服部玉子道:「兩個多時辰之前?我跟相公分手,他說和松鶴樓的總管柳桂花有約,談的是有關齊冰兒姑娘的事,可見他到松鶴樓去沒有幾個人知道,故此那些人糾集大批人馬,襲擊松鶴樓,並不知道相公也在現場,他們所對付的人只是柳姑娘或者齊冰兒姑娘……」

她吐了氣,繼續說道:「集賢堡的少堡主和相公結怨的原因便是因為齊冰兒姑娘,不過此刻玉面神刀程家駒已遭相公擒住,囚禁起來,所以如果是集賢堡派人參與,就是老堡主已經返回,暗中躲藏起來主持此事,但是這個可能性不大,故此我推斷這次能集結近二百人、配合唐門子弟進入松鶴樓突襲,多半是太湖的人馬。」

這時那個瘦削中年漢子開道:「小姐!根據我們在太湖裡布下的暗樁傳來消息,太湖王齊老寨主已經半身不遂,無法行動,目前水寨分成東、西兩組勢力在乎奪大權,你看是不是少寨主齊玉龍主導這件事?」

「極有可能!」服部玉子望了作中年男子打扮的伊籐美妙一眼,道:「按理來說,齊玉龍絕不敢招惹相公,不過他為了集賢堡的程嬋娟姑娘,很可能會冒險……」

她沉吟一下,又道:「如果我判斷得不錯?齊姑娘和齊夫人也牽涉在內,她們才是齊玉龍所要對付的目標,而相公只是恰巧碰上這場太湖水寨的權力之爭而被捲進去罷了。

何康白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晰,禁不住點頭道:「傅姑娘分析得合情合理,想必就是這種情況。」

歐陽念玨道:「何伯、傅姐姐,其中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可能唐門高手配合太湖水寨的人,要對付的就是金大哥也不一定,因為他們把金大哥視為仇人。」

何康白目光一凝,問道:「此話怎講?」

歐陽念玨道:「就是因為金大哥練成的萬流歸宗絕藝,是唐門的剋星,曾害死過唐門的掌門人……」

她將當年鬼斧歐陽玨到苗疆採藥,遇到唐門掌門人唐大先生率領門下七大弟子和苗疆三十六位峒主發生衝突的一段武林秘辛,就她所知的說了出來。

何康白恍然道:「原來巨斧山莊和唐門還有這段恩怨,啊!念玨,我和令尊交往了十多年,怎麼從未聽他提起過這段往事?」

歐陽念玨苦笑道:「何伯,我爺爺從沒把這種接收暗器的手法傳授給我爹,並且還禁止向外人張揚這段事跡,就是怕會惹來唐門中人的報復,所以這就成了武林秘卒,極少人知道。」

何康白忖思了一下,想不通為何當年鬼斧歐陽玨未把萬流歸宗的神奧之技傳給獨子,卻傳給了金玄白?不過他卻能瞭解歐陽玨不讓子孫張揚此事的用心,完全是為了維護後人的安全所致。

服部玉子整理了一下思緒、道:「歐陽妹妹說的這段江湖恩怨,當然可能是唐門子弟進犯松鶴樓的原因之一,因為唯有在那個時候,相公僅是一個人,不但如此,他恐怕還要保護齊冰兒姑娘,所以才會……」

她話聲一頓,重重地拍了下茶几,道:「如果他們敢傷害相公一根寒毛,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最慘重的代價!不管唐門有多厲害,都要讓他從江湖除名!」

她的話聲冷厲,語氣堅定,讓每一個人都聽出來,她的確有這份力量可以讓唐門從江湖除名。

歐陽兄弟望著她那張醜臉,只覺得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氣,他們互望一眼,歐陽旭日鼓起勇氣,道:「傅姐姐,整件事情的真相還不清楚,不必一定把賬都算在唐門吧?何況唐門裡老老少少的那麼多,其中也有好人……」

歐陽念玨嚷道:「歐陽旭日,你在胡說些什麼?怎麼替唐門說好話?啊,莫非你們真的……」

服部玉子道:「念玨妹妹,你別責怪他了,其實相公在見到唐門金銀鳳凰時,便有意要撮成她們和兩位歐陽少俠的姻緣,他認為如果成功的話,將是一段人間美事、江湖佳話。」

她深吸氣,道:「所以我答應你們,無論如何,報復僅只於傷害相公的人,只要金銀鳳凰沒有牽涉其中,我們絕不會傷害這兩個可愛的小妹妹!」

歐陽兄弟的心事一眼便被人看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歐陽旭日抓了抓臉,尷尬地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認為冤有頭債有主……」

歐陽朝日不住地點頭道:「大哥說得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各位千萬別誤會了。」

服部玉子沒有理會這對孿生兄弟,卻聽到楚仙勇嘟嚷了一句:「嘿嘿!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楚仙壯又補上一句:「這叫做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們少撇清了!」

眾人聽了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廳中的氣氛頓時緩和不少。

笑聲一歇服部玉子把伊籐美妙喚到身邊,道:「你現在下去,傳達我的命令,派出十組人馬,配合我們在城裡的所有暗樁,以松鶴樓為中心,往外延伸出去,十里之內,在以往兩個時辰裡有任何異樣狀況發生,無論是何人看到或聽到,一律要詳加詢問,尤其是賭場、客棧、運河水陸碼頭、倉庫、棧房,通往太湖的渡船,更要詳加搜索,不可漏掉任何一條線索,記住,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伊籐美妙單足跪地,接過服部玉子遞來的一塊紅色竹牌,發現那是伊賀流最高等級的一塊令牌,所代表的意義是執行命令時,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就算殺人也都必須完成任務,若是執行者無功而返,則必須切腹自殺。

她心中一驚,抓著竹牌的手微微顫抖一下,然後雙手高舉,捧著竹牌,恭謹地應了一聲。

服部玉子道:「這個任務並不困難,限你在一個時辰裡查清所有線索,如果願意合作者,可每人發給二兩銀子,無論是誰,只要提供確實訊息,可付出十兩銀子的賞金,若是虛報訊息,斬!」

伊籐美妙把竹牌放進懷裡,朝服部玉子磕了個頭,快步奔出大廳,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她一出大廳,那八名原先沏好茶水離去的八名青衣女婢又再度魚貫走了進來,這回她們每人都拿著食盒,捧著盛放碗筷的竹筐和冒著熱氣的瓷器,沿著廳邊,往內室行去。

服部玉子站了起來,道:「何伯伯,還有各位少俠和女俠們,想必你們也有點餓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宵夜,大家邊吃邊等,不久便會有確實的消息傳回來。」

何康白從服部玉子向伊籐美妙發佈命令時,便一直思緒不斷,再三的打量眼前這個以蔣弘武的容貌出現的女子,想不出武林中何時出現這麼一個龐大的組織,而領導者卻還是金玄白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以她那種冷靜、狠辣的個性,再加上她思路清晰,判斷正確,從容不迫,何康白估計,她應該是武林中某一個巨家的傳人,可是,怎麼從沒聽人提起過江湖上有這種實力驚人的組織?

何康白想了好久,才得到一個結論,認為這個女子若不是公主或郡主,便是海外三仙中某一位高人的後裔。

他沉思道:「海外三仙,海外三仙,咦!我記得十幾年前好像聽人提起過,裡面有海南派的掌門玄機道長,還有什麼東海什麼大將,怎麼現在卻記不起來了?」

正在苦思之際,那些片段的記憶已被服部玉子的話打斷,何康白只得放棄繼續思索,在女兒的攙扶之下,走到飯廳裡。

這時,那些青衣小婢正忙著把食盒中的菜餚一樣樣的搬出來,放在大圓桌上,有人則忙著從瓷器中盛粥,另外則是按著座位擺放銀筷和湯匙。

何康白見到那些菜餚種類繁多,水陸畢陳,顏色鮮艷,盛菜的器皿更是精緻,大部份是白釉青花瓷器,圖案精美,白乓似的薄瓷飯碗,還鑲著一條金邊,較之松鶴樓裡所使用的食器尤要高貴,比起一般飯范裡的陶碗來,更是相距有天地之差。

楚花鈴和歐陽念玨何時見過如此精美的細瓷器皿?她們全都發出一聲驚歎,搶著去觀賞那些瓷器。

楚花鈴做了二、三年的神偷,對於珠寶、玉器、古董方面,頗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已大致能分辨真偽,至於瓷器方面,則沒多加注意。

這時,看到了如此精美細緻的白釉青花瓷器,忍不住心中喜受,和歐陽念玨湊首觀看,討論起來。

歐陽念玨道:「楚姐姐,這些白地青花瓷器!想必是江西景德鎮青窯裡出產的,你看這白釉多細,一器有二彩花紋,可能是永樂年間的產品。」

楚花鈴端詳了一下,道:「這四件是青窯出品,另外一組四大四小的瓷器,一器兼備四彩花紋,是色窯生產,可能是成化年間的成品。」

楚慎之不滿地道:「喂!兩位大小姐,放著這麼美味的菜餚不吃,談什麼瓷器?反正都是裝菜用的。」

歐陽朝日附和道:「楚大哥說得不錯,看到這麼美味的菜餚,早就讓我食指大動,還看什麼瓷器?真是傻瓜。」

歐陽念玨杏眼一瞪,正要開罵,何康白已道:「好了!大家肚子也餓了,吃宵夜吧!」

楚花鈴在入座之際,對服部玉子道:「傅姐姐,你這裡用的瓷器都是真貨,不過外面大廳掛的字畫,只有一半是真跡,其他都是些偽作假貨!」

服部玉子道:「哦!看不出妹妹還是位名家,下回買字畫時,可要找你幫忙了。」

她笑了笑,對何康白道:「何老伯,你們慢慢吃,晚輩先帶兩妹去卸除易容,等一會再來陪你們。」

何康白道:「你們去忙吧!」

服部玉子見到眾人齊都入座吃起宵夜來,於是領著何玉馥和秋詩鳳離開飯廳,繞過迴廊,進入二樓廂房,替她們除去面上的油彩和偽裝,等到她們換好了一身勁裝,佩上各自的長劍和鏢囊離去之後,自己才慢慢的卸起妝來。

就在她卸妝的時候,松島麗子悄悄的登上繡樓,向她報告,朱天壽在天香樓的閣樓中,突然獸性大發,把前往送宵夜河鮮粥的花牡丹給強姦了。

服部玉子一時還沒弄清楚花牡丹是誰,還以為是天香樓裡的姑娘,聽了松島麗子的解說後、才知道這個花牡丹正是錢寧才訂下的未婚妻子,原先在太湖裡操舟的船娘,不禁呆子一下。

她痛罵道:「這個朱天壽,就像一條發情的瘋狗,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亂搞,也不管對方是誰,若非他是個王爺,相公又有倚仗他的地方,我真想把他閹了。」

她和松島麗子討論了一下南亦血影盟的事項,雙方分析了一下西廠付出重金要血影盟派出殺手暗殺朱天壽等三人的原因,結果仍然沒有得到答案。

服部玉子吩咐松島麗子坐鎮天香樓,隨時派人監視那些被錦衣衛囚禁的妓女,以防她們被殺,並表示自己即將親自出馬,率人營救金玄白。

松島麗子得到命令,親自去通知另一名中忍小島芳子,召集菊、櫻兩組人員,全部集結,等候派遣,隨時出擊。

服部玉子卸完了妝,換上一身全黑的夜行衣,髮髻用玄色絲巾包好,帶上忍者刀和鏢袋,這才緩步下樓,往大廳而去。

在迴廊之際,她見到了聞訊趕來的田中春子和田中美黛子,一起跪在地上向她請求要陪同前往找尋金玄白,不過服部玉子鑒於田中美黛子功夫不夠,原先只被編進梅組,此次出任務的都是菊、櫻二組的忍者,於是命令她留守屋裡,等候少主金玄白回來。

至於田中春子,原先便是菊組的小頭目之一,如今雖被服部玉子挑來作為侍候少主金玄白的侍女、但她既心懸金玄白的安危,服部玉子不便攔阻她,立刻下令讓她向櫻組組長島田三太郎報到。

等到田中姐妹走後,服部玉子又繼續向大廳行去,一路之上,她不住地思索著金玄白在松鶴樓裡的遭遇,得到的結論依然如她原先的推斷,若非受到了羈絆,金玄白就算只有單身一人,也必定可以突破重圍,衝出松鶴樓,他之所以身陷其中苦戰,必是為了保護齊冰兒所致。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咬著銀牙,忖道:「齊冰兒真是禍水,哼!如果少主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放過她,萬一集賢堡也牽涉其中,我第二個就拿程家駒開刀。」

走過飯廳,八名青衣女婢正在收拾飯桌上的碗盤殘餚,見到了她,全都放下手中工作,跪在地上行禮,服部玉子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麼,便快步走進大廳。

這時眾人都已用完了宵夜,回到了大廳之上、何康白一邊喝著茶,一邊和身旁的何玉馥說話,而楚花鈴、歐陽念玨和秋詩鳳則站在一幅前朝首輔李柬陽所書寫的字軸之前,在品評著那幅草書,至於歐陽兄弟則談論著唐門金銀鳳凰之事,而楚氏兄弟則撫著肚子,現出一副飽足的模樣。

服部玉子快步進入之際,被楚慎之首先發現,當他一看到這英氣勃勃、清麗冷艷的黑衣美女時,禁不住一呆,隨即不敢逼視,很快地移開目光。

何玉馥一見服部玉子,立刻跳了起來,迎過去道:「傅姐姐,你已經換好勁裝了。」

何康白凝神望去,但見服部玉子一副玉骨冰清、冷艷照人的樣子,也覺得眼前一亮,縱然室內的幾個年輕女子都是千中挑一的美人,可是服部玉子比起她們來,不但不顯得遜色,反而因為她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而更顯突出,放眼廳中,大概只有秋詩鳳、楚花鈴二人能勉強與她媲美,歐陽念玨稍嫌幼稚、青澀,而何玉馥則氣質長相都要差上一籌。

何康白站了起來,抱拳道:「原來這就是傅姑娘的本來面目了,果真是國色天香,艷絕群芳,我們家的玉馥比起你來,可要差遠了!」

服部玉子很客氣的回應了兩句,這時楚花鈴和歐陽念玨也放下觀賞字畫,圍了過來,讚賞著服部玉子洗去臉上的一切銅華,以一張清麗素淨的面孔出現在眾人面前,仍有如此絕色。

歐陽念玨對服部玉子背上背著的那柄忍者刀感到極大的興趣,要求服部玉子拔出刀來讓她們鑒賞。

秋詩鳳見到服部玉子秀眉微皺,連忙加以攔阻,道:「傅姐姐的這種狹長鋼刀,可說專為金大哥所創的必殺九刀而鑄,念玨妹妹,你想知道必殺九刀前三招叫什麼名字嗎?」

眾人一聽「必殺九刀」四個字,全都凝神貫注,秋詩鳳道:「必殺九刀的第一刀叫迎風一刀斬。」

她就著自己的記憶,一個大旋身,拔出腰際的秋水劍,高舉而起,直劈而下,劍光耀眼,寒氣四射,竟有嘯聲傳來。

何康白雖然見她劍使刀招,招式簡單,卻仍然嚇了一跳,忖道:「怎麼就這樣簡單的一式直劈,竟會產生如此駭人的功效?奧秘在哪裡?」

秋詩鳳插劍回鞘,道:「我這一招使得不倫不類,威力不及金大哥的百分之一,讓各位笑話了。」

何玉馥笑道:「如果金大哥在這裡,一定笑你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畫虎不成反類犬……」

楚花鈴問道:「玉馥姐,必殺九刀的第二招叫什麼名字?」

「第二招叫破岳一刀斬。」何玉馥道:「第三招是傅姐姐命名的,叫圓月一刀斬!」

楚花鈐和歐陽念玨纏著服部玉子,要她演練一下這三招刀法,服部玉子被她們纏得受不了,準備親自登場,在大廳演練一下必殺九刀。

就在這時,伊籐美妙領著山田次郎、小林犬太郎、島田三太郎三名中忍魚貫進入大廳。

他們紛紛把派出去收集線索的明暗兩種樁腳報回來的消息一一陳訴,由伊籐美妙歸納為以下幾點:一、運河水陸碼頭沒有特殊異狀,船隻停泊如常,無船夜航。

二、松鶴樓附近之食攤老闆唐矮子曾見到兩輛馬車,在二十多名黑衣蒙面大漢護衛下離開松鶴樓。

三、通往太湖的東碼頭邊,守棧房的斬老實和黃胖子都曾看見兩輛馬車上了大船,由於當時光線不夠,加上護車和駕車者都以黑巾蒙面,所以無法看清領頭者是誰,不過確認大船系太湖水寨所有,亦是航向東山島。

四、東碼頭旁,沈氏機房中的織匠平老三被永慶賭坊的兩名打手從機房裡押出,逼他付出所欠的六兩銀子賭債,三人在機房旁的樹下暗處談話,見到二十多名黑衣蒙面人護衛著兩輛馬車經過,往碼頭而去,經查證三人,全都異同聲,確有其事。

五、集賢堡一行四十餘人,分坐四艘小船,從西渡上船,進入太湖,時間是昨夜亥時,目擊者為船戶蔡上、魚牙子楊大嘴。

六、住在悅來客棧的流鶯燕燕,因為身體欠安,於是要去找卦姑劉二娘算卦,行經松鶴樓隔壁小巷時,親眼目睹兩輛馬車馳到松鶴樓前,三名女子從馬車走下,然後有一名高壯漢子步行而至,摟住從馬車走下的一名年輕女子,兩人相擁良久,然後一起相偕進入松鶴樓。

伊籐美妙提到這一點時,道:「我們曾反覆的詢問那位燕燕姑娘,據她說、她當時躲在巷暗處,遠遠地望著那群人打開了松鶴樓大門,進入裡面,由於距離太遠,所以沒看清楚那些人的面貌,此外,她看到護車的十幾個彪形大漢都帶著兵器,唯恐自己會惹上麻煩,所以也不敢多逗留,立刻離開當地,去找卦姑劉二娘,我們這條線索還是由劉二娘那裡得知,然後追查到燕燕姑娘……」

古代說三姑六婆,三姑便是尼姑、道姑和卦姑,這種卦姑是專門給人卜卦或算命的婦人,卜卦的方法極多,包括米卦、烏卦、金錢卦、竹籤卦,甚至連象棋子都可用作卜卦的工具。

這些卦姑滿嘴五行八卦,仗的是相學上的一些皮毛,用甜言蜜語來誘騙卦者,察言觀色,雖說占卜休咎,實則進行心理治療,讓人懷抱遠景而活,不至為現實痛苦的環境所困。

古代女子婚姻不能做主,經常巧婦伴著拙夫而眠,往往不滿足於現實,則必須借助卦姑予以精神慰藉,至於尼姑和道姑更是藉著宗教的力量來安定人心,維繫婚姻,不致於家庭破碎,影響社會的安定。

所以總的來說,在大明皇朝的封建社會裡,所產生的影響力屬於精神層面,其價值較之六婆要高,並非如沒人所提的三姑六婆全是造謠生事,無事生非的婦人,意義相差極遠。

服部玉子聽完了伊籐美妙的分析之後,綜合所有的訊息做出判斷,確認金玄白的確是在太湖湖勇和唐門弟子圍攻下,遭到了不測,而被帶回東山島。

她強烈的感覺,金玄白此刻並沒有被殺,只是被禁錮起來而已,相信太湖水寨既已知道他和錦衣衛的關係良好,必定不敢傷害他,否則朝廷震怒,大軍壓境,別說太湖水寨只有不到兩千的湖勇,就算實力強上十倍,也會遭到殲滅。

不過夜長夢多,等到朝廷調動大軍,恐怕最少要三天以上,在這段期間,萬一有什麼變故,服部玉子將會覺得終身遺憾。

故此她反覆思忖了一下,決定要率領麾下兩組忍者,趁著天色末明之際,潛入太湖水寨,搜尋金玄白被禁之處,將他救出,之後再另做其他打算。

她鑒於何康白等人都是武林人士,功夫固然高強,可是此行目的在救人,不是明火執杖和太湖水寨發生爭戰,故此如果帶著他們,恐怕會破壞此行的隱秘性,因而她叫來何玉馥,把自己的意思明確的告訴她。

何康白起先還想協助服部玉子等人進入太湖,幫著她設法救出金玄白,後來經過勸說,終於答應陪著何玉馥和秋詩鳳留在新月園裡等候。

秋詩鳳本來還不答應和楚花鈴等人留守在攬月樓中,不過服部玉子從鏢囊中取出千里鏡亮了亮,又在她耳邊悄悄的說了一番話,她才點頭答應留下。

服部玉子吩咐那些青衣女婢替眾人安排住宿之後,便帶著伊籐美妙、山田次郎、小林犬太郎、島田三太郎等四名中忍出了大廳。

隨著他們五人沿著碎石小徑快步行去,從園林暗處,不斷出現黑衣蒙面的忍者追隨在後,全都悶聲不響的默然疾行。

當何康白領著何五馥等人走到廳門準備目送時,已見到一長串的黑衣人,分成兩列,緊隨在服部玉子之後,消失在林蔭深處。

大約估計,那長長的兩列黑衣人,最少也超過二百人之多,這些人個個行動敏捷,進行之際悄無聲息,有如鬼魅,讓何康白暗暗吃驚不已。

他側過臉去,對何玉馥道:「這些人訓練有素,個個剽悍,殺氣極重,似乎是江湖上的殺手組合,真不知道海外三仙怎會訓練出這一批人來?」

何玉馥和秋詩鳳也不知道服部玉子統御的這一批殺手是東瀛伊賀流的忍者,她們第一次看到這些忍者是在渡船附近。

此後她們曾見過這批為數極多的忍者跟隨金玄白學習必殺九刀,至於這些人的來歷,她們是一概不知,僅知道這些人對金玄白極為尊敬,都稱他為少主。

金玄白既是他們的少主,那麼老主人便是金玄白的父親或師父了,故此何玉馥一聽到父親問起此事,立刻便想起金玄白曾對自己所提及的一位師父,她笑了笑道:「金大哥有一位師父是海外三仙中排名第一的火神大將,這些人想必是火神大將的手下,被派來保護大哥的!」

何康白搖了搖頭,心中縱有極多的疑惑,卻也知道此刻不能說出,他抬起頭來,望著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及一輪圓月,襯著園中參天的大樹,顯得更加有詩意,可是他的心裡卻是想著那尚未見識的圓月一刀斬,該是何等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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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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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三張王牌

夜漸深了。

彎空中的星星和圓月同樣地映照在太湖裡的東洞庭山上,只不過這裡的月色顯得更美了,銀輝遍地,如同到了夢幻世界。

太湖的夜,從表面上看來,特別的寧靜,特別的優美,尤其是建築在束山主峰莫嫠峰山腰的高樓,站在樓上的平台,似乎伸手便可以摘下天空的星星,讓人有種睥睨一切的感覺。

金玄白站在三樓邊從廊沿延伸出去的一塊平台上,在他的面前則是體態窈窕的齊冰兒。

夜風不時呼嘯而過,拂動著他們的衣裳,可是這兩個人卻是如同玉石雕像一般的動都沒動一下。

金玄白的眼中射出熾熟的光芒,凝視著齊冰兒清澈的黑眸,眨也不眨一下,而齊冰兒也是緊抿著雙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似乎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關懷、憐愛、歉疚、不捨等等複雜的情緒。

尤其是她的兩隻纖纖素手被金玄白一雙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似乎讓他們的心靈都能相通,血脈也能連結……

古人說「此時無聲勝有聲」、「心有靈犀一點通」,大概就是這種境界吧!

東山主峰莫嫠峰,海拔約二百九十餘公尺,和西山的縹緲峰隔湖遙遙相對,登臨俗稱「大尖頂」的莫嫠峰頂,可北望蘇州,西看湖州,柬眺吳江,俯瞰而下,可將太湖七十二峰盡收眼底。

然而這一切的美景都沒放在他們的眼裡,更不在他們的心中,如今,他們的心裡只有彼此的身影。

高樓底下,火炬熊熊的燃燒著,很清楚地可以看到齊玉龍帶著於千戈和宋強兩人,坐在三張大竹椅上,椅前擺著張用竹子做的大方桌,桌子放著三杯熟騰騰的香茶。

在他們身邊站著近二十名佩帶單刀的湖勇,至於高樓的四周,包括前後兩個出入,最少有一百名湖勇團團圍住。

齊玉龍明白,屋裡的幾個人,武功都已受到禁制,這一百多名湖勇把整座高樓圍住,金玄白、柳念玉、柳桂花和齊冰兒就算是插翅也難飛了。

因為他已經控制住整個太湖水寨,無論是東山或西山,全都落入他的手裡,如今他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總寨主。

他之所以等在這裡,並不是顧忌什麼,也不怕柳念玉會反撲,在他的印象裡,曾經偏向柳念玉的四名分舵主,其中一人被收買,一人倒戈相向,另外兩人也被來自唐門的巧手千刃以毒藥暗器狙殺了。

如今,整個水寨裡屬於夫人派的勢力,全都被瓦解,再也無法對抗齊玉龍,他名正言順的便可繼承父親太湖王的事業。

可是,擋在他面前的最大問題,仍是只有一個金玄白,由於金玄白這個人的存在,使得他提心吊膽,無法安穩的做他的總寨主。

如果能夠把這個障礙除去,他當然可以毫不猶疑的把金玄白殺了,然而他卻有偌大的苦衷,使他無法下手。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金玄白所代表的那份沛然難以抵禦的力量,這股力量包括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想想看,槍神之徒,若是死在他齊玉龍的手裡,固然他能從此一夕成名,可是槍神是天下十大高手,若是興師問罪起來,只怕太湖尚不足以對抗。

更何況金玄白還是東廠的大檔頭,在齊玉龍的印象裡,東廠最大的官員便是大檔頭了,若是得罪了東廠的人,哪怕就是一個小卒,也會讓人傾家蕩產,別說把這麼重要的人物抓起來,或予以殺害……

齊玉龍真是想都不敢想,殺了一名東廠大檔頭之後,太湖水寨會有什麼後果?將會遭到怎樣的報復?

除此之外,金玄白手裡還另外有一張王牌,讓齊玉龍不敢動他,因為集賢堡少堡主程家駒已落入他的手裡,如今生死不明,程嬋娟逼著齊玉龍,非要用金玄白去換出程家駒不可。

程嬋娟是他最鍾愛的人,為了她,齊玉龍就算要去摘下天上的星星,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更何況僅是釋放一個既不能殺,又不能動的金玄白而已?

他並不在乎齊冰兒的感覺,也不在乎她是否愛著金玄白,因為他和齊冰兒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童年時,他知道自己有這個妹妹,卻因被逼著練功,而極少有時間和妹妹相處,印象中的妹妹是拖著兩條鼻涕,動不動就哭的小丫頭,讓他極為心煩,極為討厭。

直到有一天,他的妹妹不見了,他也沒有擔心過,追問過,只當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了妹妹,日子反而過得更輕鬆,更自在。

直到多年之後,這個失去的妹妹又再度的出現,也沒給他帶來多大的喜悅,只是覺得有個漂亮的妹妹倒也不錯,尤其是當玉面神刀程家駒熱烈地追求齊冰兒的時候,他更覺得這個妹妹對他得到程嬋娟有莫大的功效。

太湖水寨能和集賢堡成為聯盟,雙邊結為親家,可說是一段武林佳話,也是齊玉龍一生的美夢,因為這種門當戶對的姻緣,對於雙方都有利,毫無一絲壞處。

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齊玉龍雖然心裡並不特別喜歡這個妹妹,為了能夠得到程嬋娟,他也蓄意的討好齊冰兒,希望她能答應程家駒的追求,那麼他也可以早日得到程嬋娟,完成心底的願望。

可是齊冰兒卻偏偏不聽他的安排,老是和程家駒鬧彆扭,這回被逼著陪程家駒出遊,不到一個月回來,卻編出一堆謊話來欺騙家人,其實便是愛上了金玄白而已。

齊玉龍深深的歎了氣,煩惱地望著不遠處的一堆篝火,忖道:「如今雖然證明金玄白不是個騙子,可是她說集賢堡聯合神刀門和什麼東海海盜要圖謀我太湖基業的事,卻證明都是編出來的故事,嘿嘿!我只要娶了嬋娟,過幾年太湖就是我的,也就等於是她的,程家駒是我的大舅子,還圖謀什麼?冰兒簡直在胡說八道,連東海海盜都扯進來了,神刀門的程門主……」

一想到神刀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因為這時他已確知,神刀門門主天罡刀程烈率同門下弟子一百餘人,配合著他派出去的百名湖勇,在木瀆鎮狙擊金玄白,遭到致命的打擊,當場死傷慘重,不僅程烈喪命,神刀門弟子全亡,連派出去的湖勇也死了七、八十名,只有不到十人泅水逃回太湖水寨。

那時,他叫於千戈派出一百名湖勇供程家駒差遣,也是應程嬋娟的請求所致,可是如今程嬋娟逼著他要讓金玄白把捉住的程家駒放出來,他卻無法達成她的願望。

他真想給金玄白跪下來,求這位東廠的官員把程家駒放出來,甚至讓他把齊夫人、柳桂花、齊冰兒一起讓金玄白帶走,也在所不惜。

可是這裡面還梗著一個唐門的三門主唐玉峰在中間,他也逼著齊玉龍要把金玄白交給唐門,只因為金玄白身上有一個唐門急需知道的大秘密。

唐玉峰曾經答應過齊玉龍,只要給他兩天的時間,慢慢的審訊金玄白,必定可以把這個秘密套出來,到時候就會還齊玉龍一個活著的金玄白。

唐玉峰甚至也答應齊玉龍,不僅如此,還可以替金玄白取出射入背後穴道裡的龍鬚神針,另以唐門獨制的軟骨散控制住金玄白,而不致傷害到他的性命,以免齊玉龍為難。

別說唐玉峰有帶著數十名的門人幫助他齊玉龍和齊夫人奪權的大功,死了那麼多人,單就他能替金玄白取出龍鬚神針,把人完整的交還,齊玉龍就不可能拒絕唐玉峰。

齊玉龍忖道:「三全其美的方法,當然是既不得罪金玄白,也不得罪唐玉峰,更讓嬋娟能夠看到她的哥哥。」

但是這三件事如同連環扣一樣,糾結在一起,他齊玉龍能夠解得開嗎?

齊玉龍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熟茶,忖道:「如果我拿冰兒、柳念玉、柳桂花這三個人和金玄白換一個程家駒,想必他是願意的,可是他要找什麼柳月娘,我又從哪裡去找給他?」

柳月娘當年自沉玉璞消失後,為了替夫報仇,也為了要轉換心情,於是改了個名字叫柳念玉,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因為那時她根本不知道丈夫沉玉翰原名便叫沉玉璞,更不知道沉玉璞便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九陽神君。

中國人有極大多數取名都包含有個玉字,或者和玉有關的任何一個字,這只因中國人是一個喜愛玉的民族,認為玉是一種福利而高稚的珍寶,甚至認為可代替佩帶者擋災消厄。

中國人關於玉的傳說或記載,多得難以傳達,歷經數千年的歷史,直到今日,仍有許多賣玉的商人或神棍,鼓吹著各種寶玉的神奇價值,推銷自己的商器。

所以柳月娘改名為柳念玉,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只是認為這個名字比月娘要高雅得多而已。

只有少數的人,像柳桂花這種從小和她相處一起的人才會知道她原先的名字,改名的理由,除了柳桂花之外,大概太湖王齊北嶽和集賢堡主程震遠也知道,至於晚一輩的程家駒、程嬋娟、齊玉龍、齊冰兒就不知道了。

齊玉龍想了一下,繼續忖道:「這柳月娘找不找得到,可能沒多大關係,可是要讓金玄白答應說出那個什麼大秘密可不是容易的事,萬一他不答應,我又如何對唐玉峰交待?」

他絞盡腦汁,依然想不出個辦法來,看了看身側的宋強和於千戈,他把心裡的難題說出來,最後道:「你們替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讓金玄白那小子把唐門要知道的秘密說出來?」

宋強沉吟一下,道:「總寨主,這種人是絕對不能得罪的,如果讓屬下選擇,我寧可違反承諾,得罪唐門的人,也不會得罪東廠的官員,更何況他還有槍神做靠山,更不能傷害他一根寒毛,否則報復之慘烈,就非我們能夠想像的。」

於千戈點了點頭,道:「可是唐門死了那麼多人,我們至少也得給人家一個交待呀!」

他頓了一下,道:「總寨主,大小姐上回不是說這位金大俠曾為了二百兩金子,做了她的保鏢嗎?可見此人嗜錢如命,我們不如和他談條件,用黃金收買他的秘密,然後交給唐門。」

齊玉龍想了一下,點頭道:「這不失是一個辦法,不過要花多少錢才能讓他同意?該好好的想一想。」

宋強道:「據屬下所知,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是貪財好色、追逐權力之徒,金玄白此人年紀輕輕的便成為東廠的官員,想必是憑靠高強的武功,才會被東廠委以重任,他能不顧槍神在武林中的崇高聲譽,投效東廠,恐怕看重的也是權力和金錢……」

他看了齊玉龍一眼,見到這位總寨主凝神聆聽,於是繼續說下去:「金玄白突然出現江湖,並且被五湖鏢局鄧總鏢頭聘為副總鏢頭,想必是要藉這個身份執行東廠的某種任務,而這個任務很可能是整頓江湖……」

齊玉龍嚇了一跳,問道:「整頓江湖?你的意思是朝廷派他……」

他倒吸一涼氣,再也說不下去。

宋強臉色凝重,低聲道:「我們江浙地帶一向富庶,百姓的日子也好過,可是我聽說四川、陝西、河北、河南一帶有許多暴動,災民流竄各地,有幾十萬人之多,可見江湖動亂快要開始,所以朝廷派出東廠和錦衣衛出來整頓江湖,是料想可知的事。」

他嚥了水,道:「如果屬下推測得不錯,這金玄白便是其中之一,否則他和神刀門程門主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滅了神刀門?並且根據屬下向五湖鏢局羅鏢師查證的結果,所得到的消息,的確雙劍盟門下近一百名的弟子都死在金玄白手裡,只有兩位盟主倖免於難,逃了出去,可見他此行是為了整頓我們江浙地面的武林人士。」

於千戈道:「宋兄之言說得有理,否則集賢堡的程少堡主也不會落在他的手裡。」

齊玉龍疑惑地問道:「難道金玄白不是為了和程家駒爭風吃醋才把他抓起來,而是另有圖謀?」

於千戈道:「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很可能另有其他的問題。」

齊玉龍只覺得毛骨悚然,道:「這麼說,我們得罪了金玄白,豈不是自找死路?他正好藉著這個理由,可以對付我們太湖……」

宋強道:「這倒不然,難道總寨主忘了手裡還有好幾張王牌嗎?」

「王牌?」齊五龍一愣,道:「什麼王牌?」

宋強道:「第一張王牌便是我們冰兒大小姐,那姓金的既然喜歡大小姐,大小姐也喜歡他,那麼我們可以玉成此事,到時候你成了他的大舅子,他還好意思對付你?」

於千戈在旁道:「只要姓金的回報朝廷,我們太湖裡聚集的全是良民,沒有江湖人士,東廠和錦衣衛就不會把目標放在我們身上,自然沒有什麼禍端了!」

宋強道:「不僅如此,大小姐出嫁之時,我們還要盛大隆重的替他們舉行婚禮,昭告天下,一代大俠神槍霸王是太湖王齊老爺子的女婿,總寨主齊玉龍的妹夫,到時候我們也有面子。」

他壓低了聲音道:「到時候,江浙一帶的江湖組合,各路幫派都被東廠或錦衣衛掃除乾淨,我們太湖就成了獨大的局面,有誰敢違抗我們?何況有了金大俠這個靠山,別說蘇州知府,恐怕浙江的十一位知府,連同浙江巡撫和三司大人在內,誰也不敢得罪我們太湖出去的人,我們要做什麼生意,就做什麼生意,也不用花大筆銀子去疏通活動了。」

齊玉龍點下點頭,覺得他的話極為有理,問道:「第二張王牌呢?」

宋強道:「這第二張王牌就是唐門的唐玉峰了。」

齊玉龍沉吟道:「此話怎麼說?」

宋強道:「金玄白身中龍鬚神針,據唐玉峰說這種暗器入體之後,倒鉤便會彈出,不能用普通的手法取出,非要用唐門的秘法才能讓倒鉤縮回,安全地拔出,否則若由一般郎中用刀圭之術剜肉拔出暗器,輕則殘廢,重則喪命,所以金玄白必須和我們妥協。

齊玉龍略一思忖,道:「你說得不錯,除此之外,我們還有沒有第三張王牌?」

宋強道:「這第三張王牌便是金玄白要找的柳月娘了,目前我們雖然不知道他要找柳月娘做什麼,也不知道柳月娘是誰,可是我們卻知這柳月娘和老夫人必然有某種特殊的關係,我們雖不能對老夫人嚴刑拷打,卻可趁機抓住柳桂花,嚴加詢問,必能找出柳月娘其人,到時候這就成了我們的王牌了。」

齊玉龍道:「話雖然說得不錯,可是要怎樣讓金玄白說出唐門所需要的秘密,是件難以解決的事。」

於千戈道:「總寨主,我們挑明了和他談條件,只要他開出條件,我們都能夠辦到,他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事?再說天大的秘密,也只不過幾句話而已,對不對?」

齊玉龍想了一下,問道:「萬一他要當總寨主,我怎麼辦?難道把這個好不容易搶來的位子讓給他不成?」

宋強和於千戈相顧一笑,似乎在笑齊玉龍的愚蠢。

齊玉龍話一出,也覺得金玄白不會在乎這個太湖水寨總寨主的位置,於是訕訕一笑,道:「不過萬一他一開便要五萬兩黃金,我們從哪裡去拿出這麼多錢來給他?」

宋強一愣,道:「依屬下之見,他的胃不會這麼大,不過如果在十萬兩白銀的範圍內,我們還是有這個財力可以付出去!」

齊玉龍皺了下濃眉,道:「十萬兩白銀?未免太多了吧!」

宋強道:「總寨主,可是你想想,和金玄白妥協之後,將來太湖所得到的利益,將會遠遠超出這個數目,而且名利雙收,難以估計。」

齊玉龍怦然心動,可是想了下,又道:「這麼做,我可太對不起程家駒少堡主了,萬一嬋娟不諒解,我的日子也會過得很辛苦。」

宋強苦笑了一下,道:「總寨主,天下的事很難面面俱到,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如今程少堡主的性命還捏在金玄白的手裡,我們若不把他救出來,恐怕程大小姐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還談什麼以後?」

於千戈也在旁勸說:「宋兄說得不錯,想那程少堡主雖然事後沒有得到我們大小姐,多少會有怨言,不過他的性命是總寨主你救出的,總不好跟你翻臉吧?到時候只要好言相勸,再給他一點甜頭,程少堡主一定不會介意的。」

齊玉龍一拍大腿,道:「不錯,他若是喜歡美貌女子,到時候我們找它十個八個像冰兒一樣的美麗少女送給他,保證他不會為難我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解開了這個連環結,高興地站了起來,望著緊閉的大門,喃喃地道:「談了這麼久,怎麼還沒有談完?真是急死人了!」

宋強和於千戈也跟著從椅中站了起來,只見齊玉龍抬頭仰望夜空,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過了一個時辰沒有?」

他們兩人順著齊玉龍的目光往天空望去,但見一輪皓月高掛彎空,月色極為美好,隨著目光閃處,他們看到三樓平台上的欄杆邊,出現一對儷影,正在相擁,山風吹動他們的衣裳,似乎欲凌空飛去。

他們兩人一呆,凝神望去,發現那兩人正是金玄白和齊冰兒。

這時,齊玉龍也看到金玄白擁著齊冰兒站在欄杆邊,不禁呆了一下,暗忖道:「這個傢伙果真膽氣豪壯,身中暗器還深陷險境,卻仍有那份興致談情說愛,真是令人佩服!」

頓時,他的腦海中又出現金玄白手持一根樹枝,從容退敵的情景,當時金玄白那種超凡人聖的武功和瀟灑自若的神態,讓齊玉龍為之敬畏不已。

可是如今他卻為了奪權,莫名其妙的得罪了這個人,想起來不禁為自己再度捏一把冷汗。

他癡癡地望著那對情侶,忖道:「看來還是該照宋分舵主的話去做,盡量滿足他的要求,只要他能放了家駒兄,說出唐門所要知道的秘密,就算再給他十萬兩銀子,也是划算的,否則樹此大敵,對太湖水寨來說,是十分不智的。」

想到這裡,他見到高樓平台上的兩人竟然轉身正面相擁,然後兩個人的臉在貼近,似乎相擁而吻。

齊玉龍一跺腳,心裡暗罵一聲:「這個賤人,還沒嫁給人家,竟然投懷送抱,讓人親起來了,真是丟我齊家祖宗的瞼!」

他唯恐宋強和於千戈也看到這種場面,想要說幾句話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可是隨著目光轉處,他發現不僅這兩位分舵主癡癡地抬頭仰望,連那些湖勇們也都是仰首張望,凝神注視著高樓上擁吻的一對戀人,沒有一個人眨動眼睛。

夜,似乎越來越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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