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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7: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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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普祥真人,男,天津 - 北辰,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民猶是也,國猶是也,無分南北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一些人用熱血和生命實現夢想,為國家尋找出路。
  這是個最壞的時代,許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們面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在這樣的大時代中,一個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風破浪,一路高歌。
  城頭變幻大王旗,
  河邊枯骨誰人惜。
  錯命亂曲狂笑去,
  軒轅墓前溫酒棋。

【其他作品】:《錦衣笑傲行》、《青雲仙路》、《七品封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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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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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站籠內外

紅日掛在天空,將大地烤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水噴到地上,馬上就會被烤乾。灰塵在空氣裡漂浮著,天地間一片灰濛蒙的景象。

即使是揭不開鍋的窮苦人,這種天氣裡也很少出門,出了門,也多半是找陰涼處納涼。明知道找不到生意,就不去白費力氣了。再者年頭不好,人心不古,若是誰倒霉中暑,就這麼一頭倒在路上,多半是沒人肯來施救,只好自己小心。

有錢的爺們,早早的到茶館裡廝混,叫上一壺香茶,四盤乾果,高談闊論,講古道今,以香茶果品消減暑熱。這等地方乃是消息傳播最廣之所在,惟止有一條要緊,牆上莫談國事四個字要看的清楚,否則總歸是自己吃苦。

茶館外,一個赤著上身,下面穿著長短不齊破褲的乞丐,蹲在地上,手裡打著兩塊牛胯骨,搖著上面十三顆鈴鐺賣力地唱著「袁道台,手段精,小站裡頭練天兵;縣衙門,擺站籠,誰敢進去是英雄……」,唱的口乾,嗓音嘶啞,眼前的破碗裡,也不見幾個銅錢。

幾名戴著瓜皮帽,穿著長衫腦後拖著烏黑大辮的男子,在茶館裡一邊品著茶,一邊指著外面議論「這王二傻唱的不怎麼樣,這事倒是真有意思,袁道台確實手段狠辣,不打不罵,只用站籠處置混混。這幾天,聽說是近百條人命。這幫玩意啊,平日沒人敢惹,這回碰上茬子了。看這架式,過了這一遭,津門的混混怕是要絕了。」

另一人搖著頭「絕了談不到,畢竟也是幾萬號人,哪那麼容易就絕了。可是挨了這番敲打,今後也該老實了。該!前些年長毛犯津門,勝官保要給這幫人一個出身,組建了幾千混混軍出城,說是打勝了仗,就保舉他們前程。結果炮聲一響,勝大人是衝出去了,這幾千人全都跑回城裡了。弄了個勝克帥單騎踹長毛,這叫什麼事呢?不辦他們,又該辦誰?幾位,喝了茶,到縣衙門外頭,看站籠去。這幾年看不到出紅差,殺人的少了,就只有看這個過癮了。聽說昨天還有洋人帶了照相機去拍照,這個熱鬧可必須得看,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津門縣衙署後門八字牆外,十幾架木籠一字排開,每個木頭籠子內,都關著一個男子。

這籠子修的形狀奇特,人站在裡頭,木頭籠子卡著脖子,人就蹲不下去。高度上,僅能腳尖著地,如同跳芭蕾舞,站在這樣的籠子裡,任你是銅金剛鐵羅漢,也耐不得折磨。

這些人平日裡也是街面上大有面子的主,可今天全成了觀賞物,任人圍觀,興奮的圍觀者顧不上烈日當空,揮汗如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議論著哪個英雄,誰又是孬種。

一些小販趁機過來發財,把攤子支開,把這致人死命的地方當做了廟會。賣炸果子的吆喝著「……木連僧救母到過陰間,打開了酆都城,砸開了鬼門關,放出來十萬八千個餓鬼……」將一根根油條擺開,在他旁邊,賣西瓜的將十幾塊黑耔紅瓤的西瓜一字排開,邊用大蒲扇趕著蒼蠅邊賣力吆喝「紅的瓤兒高啊,黃的瓤兒甜咧,吃到嘴裡賽糖疙瘩,月餅餡兒也不如它」。個個興高采烈,如同趕集。

站籠內,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後生,頭歪在籠邊一動不動,這兩天,像他這樣情況的人有很多,一動不動,接下來就該拉出去埋掉。一名巡兵過來摸摸脖子,正要吩咐開門往外拽人,忽然面色一變,連忙向後退了兩步。

這人明明沒氣了,可是就在他想喊人的時候,忽然就感受到了強而有力的跳動,大白天,詐屍了?就在他剛剛向後退的同時,那名英俊的少年也猛的睜開了眼睛。

陽光……太刺眼了。

睜開眼睛的少年,陷入了短暫的迷惘,想要動一下身體,卻發現自己被束縛在一個古怪的木籠裡,根本動彈不得。這種結局,也並不出乎意料,南美小國習慣用酷刑折磨罪犯,自己殺掉了他們的局長,他們會這樣折磨自己,也很正常。

可是情形似乎不是那麼簡單。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不是那個南美島國,當他適應了光線之後,發現眼前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和班駁陳舊的圍牆。如果按照某些人的看法,這或許可以叫做古色古香未經破壞的原始風貌?

見鬼。他可看不出,這種古建築有什麼好看的,更重要的是,這明顯是舊中國的建築風格,自己到底是在哪?

四周聚集了很多圍觀者,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去動物園看猩猩的小朋友,目光裡帶著莫名的興奮,或者可以叫做幸災樂禍。黑壓壓一片的人頭,看不清具體的五官,但是大體上給人的印象,就是呆滯的表情,身上那骯髒的土布褲褂,以及馬蹄蓋的頭型和腦後那長長的辮子。

幾名穿著制服的男人,在一邊走來走去,似乎不介意他醒過來,正如同他們不介意他的昏倒。這些人頭上帶著紅纓帽,身穿對襟號褂,胸前寫有一個大大的巡字。在腦後同樣拖著長長的辮子,在背後則背著長鐵管,腰裡纏有火藥包,肩上有裝彈藥的布袋。

這種武器……大概是叫做火繩槍吧。因為莫尼卡對於武器以及古董的興趣,少年對於這種原始的火器有所瞭解,它現在該出現的地方是古董店或是地攤,至於武裝士兵……即使是非洲食人族部落,也多半不會使用這種東西。更何況這種土掉渣的軍服,又有誰會去穿?

居民的穿戴,執法者的打扮和武器,周圍的建築,這些都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難道他們把自己綁到了片場?他相信,南美人沒有這麼無聊。還有那些熟悉的中國語言是怎麼回事,這個國家可沒有唐人街。

一陣陣粗俗不堪的辱罵聲,從兩邊飄過來,他這時發現了兩側站籠裡的那些男人。他們在籠子裡既站不起來,也蹲不下去,必須用胳膊維持住自己的身體,否則就會像自己一樣,被木刺扎出許多傷口。

這干人一邊用這種姿勢維持身體,一邊破口大罵發洩憤怒。而在這些木籠附近,十幾名穿有勇字制服的男人就這麼笑著看著他們,對他們的喝罵或是處境默不關心。

在少年的右側,木籠裡的男人頭歪著一動不動,少年眯著眼睛觀察了片刻,基本可以斷定,這人已經死了。

溫度太高,加上這種難受的姿勢以及日曬,一個人是撐不了多久的。一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打開籠門,將人像死狗一樣拖了出來,隨後又問道:「這空出來一個,有來的沒有?」

話音未落,人群中一個男人應一聲「西頭王二禿在此。」說話間,一個中年男人分開人群來到籠前,他身上穿著青色褲襖,青洋綢長衫,肥衣大袖不扣紐扣,腰扎月白洋縐褡包。腳穿藍布襪子、繡花鞋,頭上的發辮蓄著大綹假髮,粗大的辮子搭在胸前。這種打扮頗有些怪異,絕對不像是個安善良民。

他朝眾人作了個羅圈揖,人群裡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稱讚好漢聲不絕於耳。那男人點著頭「老少爺們,在下西頭王二禿,在碼頭腳行裡做事,麻煩哪位給腳行帶個話,我一家老小十七口,就靠他們照應了。」說完,就被士兵塞到了籠子裡,接著就加入了咒罵大軍。

少年並沒有興趣參與這種娛樂活動,而是把目光向下移去,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但是這隻手……不是自己的。

幹!什麼時候有人換了自己的手?這隻手雖然粗壯有力,但是絕對不屬於自己,自己的手可以靈活的拆開槍械,可以彈奏鋼琴名曲,可以在鍵盤上飛速的敲擊,而眼前這雙手,最擅長的事估計就是拗斷別人的脖子!發克!

他的頭忽然劇烈的疼痛起來,斷續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袋。龐大的信息流,讓他的頭痛的彷彿要裂開,張開嘴連連乾嘔幾聲,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消失的記憶都找了回來,他不屬於這個世界,就像這個世界不屬於他一樣。他來自未來,與自己的愛人莫尼卡,從事著人類最古老的職業:殺手。

兩人雖然都是中國人,但是卻生活在阿美立戈王國,通常的說法,應該叫香蕉人吧?因為接了一票大單,幹掉了一個教父級的人物避風頭到了南美的小國。沒想到莫尼卡的美貌,遭到當地一位議員公子的垂涎。

男人為了復仇,先是藏了一段日子,隨後以亡命的姿態接連幹掉了議員父子以及當地黑幫的頭目,最後設下了一個死局,與井察局長同歸於盡。槍彈、毒藥,心跳起爆裝置……以及莫尼卡,他的天使。

爆炸之後,他應該是被炸的粉身碎骨,事實上在爆炸前,他也吃下了足夠致命的******。而後他的靈魂,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穿透了時空的壁壘,來到了這個時代,與眼前這具軀體的主人,合二為一。

自己,穿越了。

不管什麼科學不科學,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更為重要的是,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已知的歷史時代。

他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學生,事實上,在莫尼卡收留他以前,他始終是一個社會上的爛仔。後來接受的學習,也多半是和殺人有關,歷史只能算是初步瞭解,談不到精通。

但是他卻可以確認一點,他所學過的地球中國正常歷史上,宋之後是元,元之後是明,再後為清。可是在這個時空裡,時間出現了拐點,元朝並沒出現,而是宋金對峙了極為漫長的時間,以至於讓人認為始終就會這麼對峙下去。

直到兩百多年前,在這具軀體的記憶裡,金國出現了一位雄才偉略,千古一帝般的英主,揮師下江南,攻滅宋室,形成一統。

然則,通過記憶,他至少可以確定,現在自己所處的時代,就是大金天祐帝二十三年,至於換算成公元紀年……見鬼,只有上帝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只能確定,自己所處的城市是距離京師二百四十里的津門。

由於有著運河的關係,九河下梢的津門富豪商賈陸續雲集,如今已是金國北方的經濟重鎮。而自己現在的位置,就是津門的縣衙門外八字牆。兩邊的木籠裡,站的全是津門的混混,自己這一世的名字,叫做趙冠侯,身份與那些同樣站在籠子裡的難兄難弟一樣,都是津門地下社會的從業者:混混。

這群爛仔算是這片土地上的獨特生物,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中的一群混世魔王。他們與自己前世所知的地下力量有所區別,雖然屬於地下世界,但是在絕大多數的時候,混混們同樣畏懼法律,不敢觸犯人命大案。

收取商人的保護費,同時也用自己的方式,來維持秩序。但是另一方面,他們欺行霸市,於官府和商人而言,都是真正的毒蟲。

金國的官府,極有後世某些專家學者所推崇的皿煮政府態勢,只要火不燒到自己頭上,大抵是不肯管事的。於普通百姓多有威能,對上這些惡棍潑皮,則束手無策。

他們不犯死罪,是不能問斬的,若說發配,往往要驚動刑部,給刑曹們增加許多工作強度,那些京官心煩之下,說不定哪一天就手滑,把縣官也請到刑部聊聊。

大家都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大道,於混混多半是不管的,若是有苦主鬧的煩了,就發一支籤票,讓衙役把人捉來,不問青紅皂白,當堂打一頓板子,算是給事主出氣,自己也落個清淨。

能做混混的,扛打是基本功,一頓板子下來,實際沒什麼妨礙,一邊挨打一邊問候主官列祖列宗也是常有之事。金國官員百姓都尊崇祖宗,為保上輩清譽,通常還是不管為妙,也就由得這些混世魔王囂張下去。

大金國前幾年在高麗與扶桑開戰,兵精將勇,指揮有方,加之糧餉充足,器械精良,戰事自是大勝特勝。大軍一路高歌猛進,殺的扶桑倭寇狼奔豕突。

三軍奮勇,將士用命,部隊從高麗的國都,一路猛衝猛打,先是衝過了鴨綠江,接著又沖過了山海關,若不是倭人眼見我大金天兵威武,自己萬難追及,主動提出議和。怕是那十幾萬大軍,就要衝到京師,天子多半又要到熱河木蘭圍場巡幸一番。

倭人腿不如金兵快,船沉的沒有金兵多,就只好乖乖認慫,同意議和。為了表示懺悔臣服之心,只象徵性的要了兩萬萬兩白銀做軍費,又要了幾塊租界,上趕著給金國人當佃戶,可見倭人短視膽怯,不值一提。

經此一事,大金皇帝覺得倭人雖然無用,但是金軍也需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下次爭取跑的整齊一些。於是委了一位名叫袁慰亭的大員在津門小站編練新兵,委了他一個兵備道的前程,權柄也給的極大,津門庶政事權,盡委其身,軍民兩政皆可過問。

袁道台當年與其父進京等缺時,曾於津門吃過混混的苦頭,對於這些毒蟲深惡痛絕。一邊練兵,一邊開始對混混下手,以極為殘酷的手段進行整頓。

既然混混不犯死罪,不能用王法砍頭,那就只好用私刑。這些名為站籠的木籠,並不能直接致人死地,也沒有特定的目標。衙門只是派了人在街上宣傳,只要自己承認是混混頭領,鍋伙裡的寨主(註:津門此時混混組織稱鍋伙,頭領稱寨主),就有資格到裡面去站一站。

只要誠心改過,在站籠內大聲認罪那些看守站籠的官兵就會把人放出來,用剪刀剪了混混頭上的作為標誌的假髮辮,再去鑽紀女的褲襠,這官司就算了結。

靠著衙門大牆邊上,站著十幾個面目普通的紀女,穿著大花襖,紅褲子,衙門每人每天給十個大子兒,從事此工作。鑽襠的時候,混混需喊一聲「娘,兒過來了。」紀女應一聲「我的兒,你鑽吧。」然後鑽過襠去,就可以看做脫罪,轉身回家沒人會阻止。

可是混混這種地下社會人員,在江湖上打混,靠的不是武力,而是一張面皮。既剪了辮子,又鑽了妓女的襠,那還混個什麼?從此以後,街面上沒了你這號人物,還怎麼做混混的營生。

如今站在站籠裡的,都是天津有名的大混混,各路鍋伙的寨主,若是當眾丟了面子,與殺了他們也沒什麼區別。是以只有挺死一途而已。這幾天站死的大混混已經有十幾個,剩下的還有咬牙硬挺著,沒一個真的去鑽襠。

這種站籠,也成了一個身份的象徵,只有夠資格的混混,才能在這裡站一下。事情的發展從一開始的整頓秩序,演變成了津門各路混混的義氣之爭,大家都以到站籠裡赴死為能。

各路混混鍋伙裡的頭目,若是不敢來這裡等死的,就會被看不起,雖然活著,也與死了無異。乃至於一些成名混混,即使不是寨主,也要到這裡送死,維持自己的體面名聲。

等待死亡的人比處死的工具要多,就只好排隊,籠子裡站死一個,自己就過去朝那官兵一拱手「老架兒(注津門稱官兵為老架兒,軍官為老總),他不是土(死)了麼,該我的個了,您老受累,把我弄進去吧。」再不然就是官兵點將,自己應卯,總之,籠子裡從來沒空過。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趙冠侯,事實上根本不是地下社會的頭領,只是為了搏出位,在自己的組織中,混出個大名堂,主動過來站籠。

等到把所有的信息消化之後,趙冠侯只覺得心裡生起巨大的無力感……這種事,太愚昧了。

前世做殺手,也是地下勢力的一部分,他並不歧視混混,但是他歧視送死的人。尤其當這種愚行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就更有一種含血噴天之感。

這種籠子修的就是讓人待不舒服,不管身體素質多好,在這種籠子裡站不了一個小時,就沒了力氣。加上氣溫極高,日照以及出汗缺水,堅持的時間還要縮短,這個身體的前主人,不久前剛剛昏過去一次,然後被自己的靈魂吞噬了他的靈魂。事實上,他已經可以算是死了,自己如果不想點辦法,那麼堅持不了多久,剛剛活過來的自己就又要死去了。

一陣陣叫罵聲傳過來,那些還有體力的混混,全在指天罵地的咒罵。這也是混混精神的一部分,要充好漢,就要把事情做足,在公堂上挨板子時,口內要不停叫罵,站籠內,也是一樣。人在裡面,嘴裡不曾停頓,各路津門的混世魔王都與袁家祖宗八代的女性,都發生了些不足為人道的關係。

趙冠侯嘗試著喊了兩聲,發現自己的嗓子沒問題,現在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聲音了。

自己不能浪費這次機會。或許是靠著死去妻子的保佑,才有了這次穿越的機會,自己應該珍惜,而不是揮霍掉。他清了清嗓子,運起中氣高唱起來「將身形來至在大街口,遵一聲過往的賓朋聽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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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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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縣衙賣打

趙冠侯一邊用不多的力氣,唱著京劇,一邊在心裡感謝著已經升入天國的莫尼卡,為了討她歡心,自己在上一世,進行過系統的京劇學習,並且有著不俗的造詣。在那個時代,京劇地位堪比保護動物,淪落到需要人關注保護的地步。何況他們並不住在內地,要學習這些東西,付出的努力要更多,但最終他還是成功了。包括一些華人社區的新年茶話會,他也可以與莫尼卡唱上幾句,討一個頭彩。

在現在這個時代,京劇地位遠比另一世為高,其受眾程度相當於流行歌曲加上影視的集合體。達官顯貴,富商大賈甚至帝王將相中不乏京劇愛好者,名伶紅角,可以出入宮禁,結交公卿。趙冠侯這個身體的前主人,雖然沒有資格真正進班學戲,但是出於趕時髦等需求,也進行過這方面的訓練,嗓音等先天條件,比自己前世還要出色,唱起來字正腔圓,有著半專業的水平。

於一片紀念袁家祖宗的誠心懺悔中,這等京腔大戲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引人注意。混混挨打時也有唱數來寶,或是蓮花落之類,彰顯風骨之表現。但只限於挨板子,這等站籠之內,骨氣是講不得的,能夠罵幾聲,便已經算是難能可貴。這等平心靜氣唱流水,津門好漢就無此能力。

初時那些咒罵者還在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袁家女性親朋為趙冠侯的演出伴奏,但到了後來,所有的聲音都低了下去,就連那些生意人的吆喝,也都自發停止。若是誰再發出聲音,包準會被人砸了攤子,偌大的八字牆外,只剩了那悠揚的唱腔。

看守混混的乃是津門縣的衙役以及十幾個背著槍的巡防營官兵,對於那些精神菜花者,不聞不問,任他們隨便亂罵。可是到了這個唱戲的身上,卻忍不住來了興趣,十餘名士兵,全都湊到了趙冠侯的籠子附近。

不獨如此,就連那些紀女也都往這邊看,一名背著金鉤火繩槍的巡兵,擋著目光,將水遞到趙冠侯面前,算是格外的恩典。畢竟這等惡劣環境下,多喝幾口水,往往就是多一條性命。

圍觀的人群裡,也不時爆發出喝彩聲,高喊幾聲好,有人扯著脖子喊道:「唱的好,這快趕上譚貝勒了,好樣的!」。

趙冠侯選擇這種方式,目的也在於替自己吸引注意力,若是一語不發,或是學著那些人一起罵人,結局多半是被曬死在籠子裡。他上一世就對罵人比較反感,除了顯示的粗鄙之外,更重要的是軟弱。

罵人實際就是代表自己對別人無可奈何,只能罵些髒話自我安慰,如果罵人有用,還要殺手幹什麼。與其想著怎麼出氣,不如先想著怎麼活下來,只有先吸引到足夠多的關注,才有可能活著離開。

津門這邊對混混的認知,與他上一世不大一樣。上一世的有活力社會組織分子,年輕時多半靠勇力,誰能持西瓜刀砍出一條街,便是組織裡極出名的豪傑。如此混上幾年不死,大抵就能成為一方頭目。再後來就要靠機緣、鈔票、腦力、靠山,才有可能洗白從青皮變成董事長。

而這個時代津門混混,出來混江湖,靠的一是硬骨頭,二是臉面,三是規矩。個人武勇,氣力本事,反倒處於次要因素。在時下大金朝的津門江湖裡,一個硬骨頭的殘廢甚至比健全人更受混混尊敬。

這個城市的江湖規矩,就是如此。混混開逛成名,並不依賴拳腳,而是靠賣打揚名。誰若是能挨打滾堂,不避刀斧誰就是好漢。若是開口認慫,失了顏面,就在地下社會沒了飯吃,於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也多半要被人看不起。

他如果在站籠裡主動求饒,被人剪掉假辮子鑽個當,倒是可以離開這個籠子,但也沒辦法在江湖上混下去。而接收了本體記憶的他,已經明白趙冠侯為什麼要來赴這個死局。這並非是單純的好名賣命,其中也確實是有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自己如果真的屈膝投降,那麼身體前主人的付出就都沒了意義,他要守護的人,也就再難守住。於自己而言,實際沒有其他選擇,保全顏面,活著離開站籠,缺一不可。

殺手不是神,即使是他全盛時期,也沒可能掙脫這樣的牢籠,再從大庭廣眾面前逃走。更何況現在這具身體,他還沒有完全習慣,根本不可能完成這種高難度的動作。現在能依靠的不是身體,而是腦子,當然,更重要的是……運氣。

一名紀女離開自己的位置,將手裡的一支老刀牌香菸,遞給了看籠的官兵「老架兒,您老受累,給他來點白糖水,我這還想聽兩口四郎探母叫小番呢。」

那當兵的接了菸捲,利索的往懷裡一揣「白糖水?我這還想喝白糖水呢,糖沒有,不過水倒是有。」轉身到衙門對面一個大碗茶的攤子上,搶了只粗瓷碗過來,將碗裡的茶水灌到趙冠侯口裡。邊喂邊道:

「趕緊,給爺來段四郎探母叫小番。要是受不住了,就趕緊言語一聲,鑽個襠走人回家。你說你年紀輕輕,又不是寨主,幹嘛不好,非跟著湊這個熱鬧,露臉的機會多了,走這條道,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麼?

人一得了水,就有了力氣,趙冠侯朝那紀女點點頭「叫小番是吧,這個……容易」

看熱鬧的人群裡,也有人高喊著「叫小番好,這個得聽個嘎調!有沒有唱旦角的,給配個鐵鏡公主啊?」

站籠前一片喧鬧,看熱鬧不嫌事大與無事生非的閒人,將氣氛推動的熱烈起來,卻在此時,皮靴踏地的聲音陡然響起,隨後就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袁大人懲辦無籍流民,乃是整頓地方,強化民風的正事,怎麼被你們搞成撂地畫鍋了?這是津門縣衙門,不是北大關戲園子,還要不要點規矩了?」

說話間,這人已經一路前行,分開眾人,來到站籠之前,打量了幾眼趙冠侯「就是你,在這帶頭鬧事,對抗官府?」

趙冠侯這時也看清楚,來人的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也只二十出頭,身材高大魁梧,肩寬背厚,濃眉大眼,相貌威武,生的極是威風。

來人的穿戴與那些官兵不同,頭上戴著俗稱喇叭式的大金紅纓官帽,頂戴上鑲有水晶,穿一件天藍色武弁服,下襬各處繡有雲紋,胸前則是一隻飛熊補子,證明其五品武官身份。腰裡一邊懸掛著西式指揮刀,另一邊則掛著真皮槍套,露出一截手槍短柄。

另外一點引人注意的,就是在他的手上戴著一枚翡翠扳指,那人邊說話邊用左手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這枚扳指,手指翹起來,一副耀武揚威的派頭。

幾名士兵及衙役見了這人,忙跪地磕頭,連聲喊著「給李哨官磕頭,李哨官高昇。」圍觀者中,則有人高聲喊道:「水梯子李少把,怎麼著,這關籠子唱戲,還犯了大金律麼?」

在場看客中,有許多是津門江湖中成名的大混混,他們是認識這位軍官的。其是袁慰亭新軍中一名哨官,名叫李秀山。乃是津門本地人士,家裡在陳家溝子水梯子那裡管著魚鍋伙,於江湖之中名望勢力均非同小可。

津門鍋伙分為水鍋伙與旱鍋伙兩中,水鍋伙中,又分為吃碼頭與吃魚行兩類,李家就是魚行中的翹楚。所有魚人要將魚在津門販賣,必由李家掌秤,按船抽分,論起威風,比官府的稅關還要大出幾分。

朝裡無人謀造反乃是國朝慣例,同理,朝裡無人,也自不好去混潑皮。李秀山本人深得袁道台器重,站籠之內,也就不會有水梯子李家的人在內。只有混混才能對付混混,收拾津門混混這個差事,也是由他主抓。戴著這枚翡翠扳指,就專為與津門縣叫板充大爺所用。

混混罵人,他是不大在意的,這幫人歷來就是如此,反正罵不了多久就會閉嘴,也用不著他出手。趙冠侯的表現讓他心裡很不痛快,在這受刑,卻要唱戲,分明故意向官府示威。唱的曲目又是三家店,那是拿自己比了好漢秦瓊,難道袁道台是那靠山王楊林?

那些巡兵是看熱鬧,而李秀山考慮的是袁大人的臉面,以及政令的實行。這個站籠,就是袁道台要滅掉津門混混的工具,要看的就是混混最終投降叫娘的狼狽樣子。若是混混站籠如此威風,這袁道台的面子,就沒了地方放,於他而言,也是極大的失職。

不把他的威風打掉,說不定後面還有人跟風,懲辦混混的事,就成了一場鬧劇。

他看看趙冠侯,哼了一聲「歲數不大,相貌也不差,卻是不肯學好,有名沒有啊?」

「趙冠侯!」這名軍官對自己的態度並不友善,但是趙冠侯心裡,並沒在意這一點,他在意的是,終於來了一個說了算的,並且對自己表示關注的人。

比起被人敵視,他更介意的是,連被敵視的資格都沒有。就算是有水供應,自己在站籠裡,也是個死局。而現在脫困而出的希望,就著落在眼前這位軍官頭上了。

李秀山尋思了一下這個名字,發現不存在於自己的記憶庫中,入了行伍的潑皮,可以算做至尊潑皮。對於本行業的好漢豪傑,心裡是有數的,津門鍋伙裡上檔次的寨主或是一些有名的大混混都沒有這麼個字號,想來又是一個拿性命搏出位的。

以他如今的身份,以及在潑皮世界的地位,是沒什麼興趣關注這種小把戲的,可是不把他的威風打下去,這次懲辦混混,就不好算全始全終。聽著圍觀者起鬨,李哨官冷冷一笑,目光中露出一股殺意「你小子能唱四郎探母?那好,不要在籠子裡唱,出來唱。來人,把籠子門打開,再取水火棍來。」

衙役們行刑的水火棍拎在李秀山手上,他將軍服的扣子解開幾個,手上的扳指在太陽下反著光芒,隨手挽了兩個棍花「小子,你不是能唱麼,那好,爺伺候你一頓鑼鼓傢伙。你要是能把叫小番唱下來,這籠,就不用站了。若是唱不下來,就乖乖給我剪辮子,鑽擋!抱著腦袋滾出津門,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砸折你的狗腿!現在要想認慫,還來得及,磕頭鑽檔,放你個活路,要是這棍子落下來,那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趙冠侯微微一笑「有勞李哨官了,平時想請您幫忙票一出,也沒這麼多的錢,今天算是我抄上了。您受受累,麻煩賣點力氣,也算是成全小的一點名氣。」隨後又扯開脖子大喊道:「小鞋坊掩骨會趙冠侯,特煩李哨官幫場,伺候眾位一段四郎探母!」

混潑皮,靠的就是面子和名聲,賣打,算是獲取名聲的終南捷徑。所謂賣打,並不是隨便找人把自己毆打一通,而是有著自己的規矩:東西大街南北躺,南北大街東西橫,頭南腳北面朝東,哼哈兩字一聲不見,便可被人挑大指,稱一聲好漢。

賣打,找的也需要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字號,在這等人面前撐起了面子,日後在江湖上也就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李秀山的名頭地位,十個趙冠侯也追不上。趙冠侯這一喊,就是有意拉李秀山下水,這一棍子下去,津門父老都會說一句,趙冠侯賣打,李秀山買打,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混混,卻是借水梯子李家少把頭的身份揚了名。

到了這個時候,便是想不打也不可能,李秀山只好沉聲道:「好小子,你準備著吧。」官府用來彈壓地面的水火無情棍在他手中起了個盤頭,呼嘯著掄起來,一個泰山壓頂勢向著趙冠侯的腿上猛劈下去。

他年紀不大,卻有著家學淵源,那些想要成名的混混,沒幾個敢到李家門前賣打,就是知道李家的棍棒格外難挨。他的棍棒打下去,就是那些以賣打成名老混混,多半也會慘叫出聲求饒。江湖規矩,賣打時可以罵娘,但絕對不可以叫疼求饒。若是出了喊疼的聲音,就會被人當頭澆蔦,從此不能再吃混混這碗飯。

他這一棍上用了狠手,想的便是只用一棍,就讓趙冠侯叫娘。棍風呼嘯,一聲悶響響起,那些老混混都是下意識的一閉眼,彷彿這一棍子已經落在自己身上。作為久在街面上的主,都能感覺出這一下的份量,大家心裡有數,這一棍自己八成是接不住的。這個年輕人,恐怕也會在下一刻慘叫出聲,或是乾脆疼昏過去。

棍棒落在身上,趙冠侯如同運動員聽到了發令槍聲,放開喉嚨唱道:「我本是楊四郎把名姓改換,拆楊字改木易匹配良緣……」字正腔圓,板眼不亂,似乎這一棍給他疏通了筋骨,伺候的他渾身舒服。

李秀山臉色一紅,自己的棍棒落下去,對方精神更足了些,難不成自己的棍棒只合給人搔癢?手中水火棍第二次掄起來,人群中靠前排的,已經可以聽到棍棒在空氣中帶起的破風聲,人群中已經有人喊起來「李爺,都是街面上的人,手下留情啊!」

趙冠侯卻對這一切全無所覺,任由棍棒落在身上,帶起大片血肉。在這個過程中,他已經自己轉成了女腔,唱起了鐵鏡公主「聽他言嚇的我混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才吐真言……」,

這一段坐宮,若是直接從最後的嘎調唱,也不過四句光景,總共落不下兩棍。趙冠侯卻從這裡唱,分明是給出時間,讓李秀山得以多落下幾棍,也就是故意在折他的面子了。

等唱到「我和你好夫妻恩情不淺,賢公主又何必過于謙言……」時,他將右臂蜷起來,以拳托腮,做一個臥佛之態,身子自行翻動。從趴在地上,變成左右側臥,最後更變成仰面朝天,這也是津門混混賣打的規矩,讓人打一個四面見線,還得自己翻身。

等到他的姿態變成仰臥時,終於唱到了「一見公主盜令箭……」看客裡的彩聲已是一浪高過一浪,而李秀山的棍棒已經傳出陣陣破風聲。李秀山心中有數,若是打不服他,自己的名號就算是被這小混混踩過去了,心內發狠,水火棍舉起來,卻不再朝腿上落,而是對著趙冠侯的膝蓋,一記泰山壓頂!

趙冠侯這時,攢足了氣力,運起丹田氣,「站立宮門,叫,小……番!」

唱到叫小番的時候,正是一個嘎調,名角靠此一個嘎調,就值一陣喝彩,數兩銀子的戲票。他這一嗓子聲入九霄餘音繞樑,隨著這一聲嘎調起處,一聲悶響夾雜在嘎調之中,那條水火無情棍斷為兩截,同時斷掉的,還有趙冠侯的兩條腿。

鮮血在黃土地上,瀰漫開來。隨即,掌聲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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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紅粉佳人

作為殺手,必須要學會忍受痛苦,趙冠侯在第一棍落下時,想到的就是莫尼卡當初對自己訓練的情景。痛苦、刺激這些東西,殺手都要學會忍耐,惟有如此,才能在失手之後,確保不出賣自己的同伴,不牽連更多的人死。

由於科技的發展,製造痛苦的手段,比起這個時代也要豐富的多,李秀山算是用刑好手,做到讓人疼,卻不讓人暈。但是比起未來的科技水平,人力始終存在著上限。經過那種魔鬼訓練的趙冠侯,對於痛苦的忍耐力,在這個時代大概沒幾個人可以比擬,這種杖刑於他而言,只能算是開胃菜這個級別。

當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己身上吃虧,再所難免。如果李秀山不讓自己付出足夠的代價,他在街面上的名聲,就不能要了。發狠到打斷水火棍,卻也是趙冠侯沒有想到的,這傢伙的心腸確實夠狠毒,將來有機會的話……幹掉他好了。

他心裡想著,可是隨著那一聲嘎調唱起,人群中先是一片寂靜,隨後就爆發出雷鳴般的彩聲,他的目的達到了。自己終歸還是踩著李秀山,成全了自己的名號。

幾個穿著長袍的老人走出人群,朝李秀山拱拱手「李爺,見好就收吧,你們李家也是吃這碗飯的,還是唸點香火情義,給同道中人,留條路走為好。這袁道台不管權勢多大,也不能把津門街面上的規矩,全都給廢了。」

這些老人雖然穿著體面,衣著考究,實際卻和趙冠侯一樣,都是混混。只不過年輕時靠嘴頭加拳頭混潑皮,上了年紀,就只能靠面子。

混混打架是手段,而非目的,津門混混亦有此時泰西列強之風範,大規模的打鬥,多以和平談判收場。在談判中,最難找的就是能夠一手托兩家的調停人。津門的大小衝突中,擔當調停承擔維和重責的,就是這些上了年紀,且混的有些頭面的老混混。

津門混混,極重規矩,這些上了年紀的老混混不能打殺,但是有面子有輩分,反倒是更受尊敬,若是認真講起來,多半還和李秀山的祖輩父輩有些來往。李秀山

可以打斷趙冠侯的腿,卻不能把他打死,否則犯了眾怒,就不好收拾。見幾位老混混出來,也不由佩服幾人眉眼通挑,不愧是能在街面上靠臉吃飯的主。朝幾個人略一點頭

「幾位老爺子,李某要是在街面上開逛的時候,見到幾位,怕是要先磕個頭才敢說話。可如今情形不同,我是吃官家飯,吃糧當兵,為朝廷效力的。首先要講的是官法,這街面上的規矩,就顧不得許多。袁道台有令,整頓津門民風,做下屬的就只有聽令而行的份,按說他不肯鑽檔,就只好站死了事了。可是,這小子確實有把好骨頭,居然能挨我幾棍不出聲,也算個人物了。再者,唱的也屬實不錯,看您老幾位的面子,我就只把他當個風箏,把他放了吧。」

趙冠侯的腿斷了,自然是不能動,他皺皺眉頭「他這模樣怎麼走啊,去抓一輛地牛過來,把他弄回去。」

作為水旱碼頭,津門每天裝卸的貨物不知多少,最不缺的就是力夫和被稱為地牛的地排子車。兩名巡兵出去,不多時幾個拉小袢的就被抓過來,將人抬到地排子車上,當頭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山東大漢,一臉為難道:「幾位老架兒,這位總爺,這人好拉,可是往哪拉啊?」

李秀山道:「這……方才他報了字號,小鞋坊掩骨會的,送到小鞋坊那,慢慢打聽打聽吧。」

「甭打聽了,這人我們認識。」一聲清脆的嗓音,從人群裡鑽出兩個大姑娘來。當先的一個不到二十,頭上裹著青布絹帕,身上穿著同色緊身小襖,青色皸褲,一身武行打扮,腰裡還挎著口單刀,活生生一個兒女英雄傳中的何玉鳳。眼下朝廷多興火器,這帶單刀的,倒也不至於違禁。可是一個大姑娘家帶刀,總是惹眼。

她後面的一個姑娘,年紀比她大兩歲,可是比她要靦腆。身穿青布縫製的一裹圓,下穿一條青布褲,懷裡還抱著兩領蘆席。等走出人群後,忙把席往地上一放,低著頭滿臉通紅的朝著李秀山一福「老總,別問衙門了,這人我認識。他是我……街坊。」

李秀山打量了一眼這個靦腆姑娘,鵝蛋臉,白皙的肌膚,兩彎黛眉,一對烏黑閃亮的大眼睛,與男人一說話,兩腮就掛起紅暈。雖然衣服破舊,上面滿是補丁,臉上也沒擦什麼脂粉,素面朝天,卻似清水芙蓉,讓男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砰然心動。

她的日月似乎不好,衣服有些舊,不怎麼合身,正好將她身段勒顯出來,胸前鼓鼓的,讓他的眼睛忍不住多瞟了幾眼。

「鄰居?」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轉頭看看趙冠侯,若是憑心而論,確實是個極英俊的後生,年歲比這女人小點,這兩的關係,恐怕不是單純的鄰居那麼簡單。

那名挎腰刀的女人見李秀山打量這個女子,忙向前一擋「是,他不光是我姐的鄰居,也是我的師弟,我們來領人的。」

這女子一張瓜子臉,模樣也是極俊,加上那股子衝勁,有一種青春活力之美。兩條腿筆直修長,下面穿著短幫快靴,怎麼看怎麼像個刀馬旦。李秀山一個男人,又是個軍官,她居然毫不怯懦,瞪著眼睛看過去,李秀山心頭一動,笑著問道:「你師弟?那你叫嘛?回頭你們要是把人弄到海河裡去,我還得找的著人呢。」」

「我啊姓姜,叫姜鳳芝。我爹是北大關跤場的姜不倒,到那一問都知道。」她又一指趙冠侯「他跟我爹學撂跤,跟我是師兄弟,我領他走不行麼?」

人群中,已經有些年輕的混混起鬨,怪腔怪調的喊起來「水梯子李家大院,那可是魚行的頭,得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才能撐的起的買賣,李爺總不能說了不算吧,為難人家兩個大閨女,可不算好漢!」

這個時代風氣還偏向於保守,對於良家婦女這麼問來問去,也確實不怎麼禮貌,李秀山混如未覺,只笑了笑,指了指那靦腆的姑娘「那她是誰啊?」

「你問她幹嘛,跟你有嘛關係?」這個潑辣的少女全沒有畏懼,直瞪著李秀山看,彷彿她反倒是那個女孩的保護人。李秀山不見怒意「你們兩人來,我總得都掃聽清楚,總不能你說你是姜師傅的閨女,就是他的閨女。萬一你們要是歹人,謀人性命,總要有個交代。」

趙冠侯這時開了口「李哨官,這兩人我不認識,跟我沒關係,你有嘛話衝我說,別跟她們在那費勁。拉我到掩骨會,自然有人交代我。」

李秀山用手摸著扳指「你們聽見了,他可說不認識你們,這人,還真拉不走。」

挎刀的少女幾步衝到趙冠侯面前,用手戳著他的額頭「你說嘛?有本事再說一次!你敢說不認識我,還敢說不認識秀芝姐!你個混蛋玩意,我們就不該來給你收屍,讓你在爛葬岡子喂狗就完了。」

那靦腆的少女此時卻主動開口「總爺,我姓蘇,我爹在北大關那算命,叫蘇瞎子。他真是我的鄰居,您看,我能把人領走麼?」

李秀山點點頭,「行啊,既然都留下身份了,若是這個人有什麼閃失,本官自然知會地面,拿你們來問話。來人,把他抬到車上,拉回家去。」

幾名力夫將人搬運上車,李秀山看著兩個女孩的背影,笑意更盛,趙冠侯則在心裡嘆了口氣:事情還是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終究還是把她們牽扯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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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青梅竹馬

那幾名上了年紀的袍帶混混圍攏過來,其中一個人摸了摸趙冠侯的腿,隨後就吩咐著那幾個力夫「人先別拉到小鞋坊,先去金家窖蘇三兩蘇先生那去,這骨頭要是不抓緊接上,人怕是就要廢了。你們路上拉的時候穩當一點,這是個好漢,可不能壞字你們手裡頭了。」

姜鳳芝還在生趙冠侯的氣,直到小車拉出老遠,還緊閉著嘴不說一句話,反倒是那位蘇姑娘見到趙冠侯兩腿血肉模糊的樣子,眼淚就流成了河。「這個李哨官,手怎麼那麼黑啊,兩邊沒仇沒恨的,怎麼上手把人打成了殘廢。」

「活該!打死了倒省心了,往掩骨會一交,姐姐你不你不帶著席呢麼,頭腳一裹,亂葬崗子一埋。他不是不認識咱們麼,你還管他死活幹嘛。」

蘇姑娘抓著她的手臂,叫了一聲「鳳芝。」姜鳳芝只好嘆口氣「行,我知道你護著他,他愛認識我不認識,就跟我稀罕認識他似的。可是他敢說不認識你,這我看不過去,要不看他身上有傷,我現在就給他幾個脆的。」

趙冠侯嘆了口氣「二位姐姐,我就算不認識我自己,也要認識你們。可是方才那個場合,若說認識你們,就是把你們牽連進來了。現在我們的麻煩不少了,就沒必要再多一個水梯子李秀山,可是……」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這兩個姑娘已經引起了李秀山的注意,只能希望他貴人事忙,很快把兩人忘掉,否則以自己現在的狀況,想要保護她們,也並不容易。而他們中那位蘇姑娘,卻是自己這個身體拼了性命想要保護的女人,如果不是為了她,趙冠侯也就不會去站籠了。

趙冠侯算是典型的江湖世家,爺爺那輩就吃混混這碗飯,當初津門鬧教案,燒了卡佩教堂,殺了洋人。卡佩人派了軍艦過來,要十八名凶手抵命,否則就要炮打津門。

為了平息洋人的怒火,官府方面開了懸賞,又找幾路鍋伙的寨主要人。趙冠侯的爺爺抽到了死簽,隨後就光榮的走上了法場,為家裡換了些銀子以及現在的房子。

趙冠侯的父親也繼承了父輩的光榮傳統,成為混混大軍中的一員。鍋伙因為打群架出了人命,他抽到黑簽,去官府抵命,趙冠侯每月就能從鍋伙裡得到一筆錢糧。而趙冠侯的母親早在生他時,就因為難產而死。很小就失去雙親的趙冠侯,就全靠著街坊們的照顧。

雖然靠著祖父兩代的犧牲,趙冠侯有自己的房子和錢糧,但是這份錢糧數字有限,一個小孩子想要生活下去,也是很不容易。胡亂生活了一段日子之後,就拜了同一條胡同裡的蘇瞎子為師,算是有個照應。

蘇瞎子需要人為他幫忙出力,包括算命時候做托,倒也並沒有排斥,趙冠侯和這位師姐蘇寒芝的聯繫,在那時,就變的更為緊密了。

事實上,生長在同一條胡同裡,兩人認識的很早,比趙冠侯大兩歲的蘇寒芝,在很小時,就以一個姐姐的身份,對他進行關照。等到拜了師,成了同門,這種關照也就變的理所當然,也更密切起來。

原本一片髒亂的狗窩,被收拾的像一個家,洗不乾淨的耳朵,會被大兩歲的小姑娘,用手絹仔細的擦,邊擦還邊訓斥著「以後要學會自己洗啊,姐又不能管你一輩子。」

姑娘家心細,會為趙冠侯把辮子梳理的整齊,弄破的衣服,被縫補的很好,脫下來的髒衣服,也總是在第二天早早放到了晾衣繩上。

偶爾蘇瞎子賺到了錢,會瞞著徒弟與女兒吃頓好一點的,到了夜深人靜時,蘇寒芝就會溜出來,敲響趙家的房門,將一塊攙了些許白面的窩頭或是半個鴨蛋遞進來,叮囑一句「別讓我爹看見。」就逃的遠遠的。

乃至於這個姜鳳芝,也是因為蘇寒芝的關係,才會成為他的師姐。蘇瞎子在北大關算命,姜不倒則是北大關地面上爺字號的主,蘇瞎子到他的地頭討生活,免不了發生聯繫。姜鳳芝和蘇寒芝,也就是那時認識的。

兩人名字裡都有個芝字,彷彿是姐妹,再者就是脾氣雖然一個如水一個似火,但是十分投契,成了莫逆之交。為了生計考慮,蘇瞎子也不會反對這兩人的來往,再後來就是蘇寒芝託了蔣鳳芝的人情,讓趙冠侯到姜不倒那學摔跤。

雖然說窮文富武,實際上,這個時代習武的多是苦行,有錢的並不多。姜不倒靠收一些徒弟,賺點錢,再收些保護費支持生活,日子也不算很寬余。趙冠侯則是子承父業,在街面上行走,免不了與人掄動拳腳,蘇寒芝心疼他挨打受傷,讓他去學摔跤,也就是個防身技。

他不交錢,姜不倒看在女兒面上不好驅逐他,但是也不會教他什麼真東西,左右是跟著別人後面看,學個一招兩式,但名義上總是姜不倒的弟子,也要喊姜鳳芝一聲師姐。

兩人關係不遠不近,只是都有著蘇寒芝好朋友這個身份,平時關係也算差,這次說不認識她,也就難怪姜鳳芝不高興。其實她的反應,趙冠侯不會在意,真正在意的,就之後蘇寒芝而已。

於已經被吞噬的那個趙冠侯心裡,蘇寒芝就是他的菩薩,一如,現在的趙冠侯心裡,莫尼卡就是他的天使一樣。兩人的影像,漸漸重合成現在眼前這個靦腆害羞,又善良純潔的美麗女子。

正是為了守護她,自己才會堅持在站籠裡站下去,否則早早求饒離開,不做混混,也不會餓死。

袁慰亭擺的站籠,儼然是津門江湖的試金石,各路鍋伙的寨主,差不多都過來赴死。小鞋坊鍋伙的寨主飛刀李四不肯出頭,賴在鍋伙裡不動彈,小鞋坊的一眾混混都成了笑話。另一路鍋伙的寨主死在站籠裡,取代他的年輕寨主,就想要把小鞋坊的地盤拿過來。

新寨主血氣方剛,為人也好魚色,不單去窯子,也與些良家婦女糾纏。到小鞋坊示威的幾次,都對蘇寒芝有些不大規矩,姜家的勢力範圍到不了這邊,不大指望的上。真正要護住這個女人,還得是靠小鞋坊自己。

接收了這些記憶後,趙冠侯心裡已經決定,要代替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好好保護他的愛人。因為他當初也是如同一隻流浪貓一樣,被莫尼卡收養,被她教授殺人的技巧以及……如何讓女人獲得舒適的技巧。

這一世的蘇寒芝,與上一世的莫尼卡,在他心裡已經重合成一人,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不管為此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殺掉那個傢伙?這顯然是一句夢話。

殺手不是神,並不像普通人想像中那樣無所不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故事,只存在於故事裡,並不真的存在於世界上。他如果捨命一擊,大概有三成把握殺死對方的寨主,可是自己怎麼逃,也是個問題。

至於說動用槍械,也行不通。

首先這個時代的金國,像樣一點的槍械只能從洋行獲得,價格極高,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承受得起的。如果是金兵用的八旗火繩槍,連打鳥都沒把握,就更別說打人。

再者,即便搞到槍,也是這個時代的造物,受科技限制,威力十分有限。可以打殺掉那個對蘇寒芝心懷鬼胎者,自己也不可能不被發覺,不想被砍頭,就只有跑路,在自己跑路之後,又由誰來保護她呢?

唯一的出路,就是借助地下社會的力量以及規矩,來保住這個女人。只要自己站了籠,那一路鍋伙就沒有吞併自己的理由,整個小鞋坊鍋伙的成員,也都有了維護蘇寒芝安全的義務。

他不想讓蘇寒芝牽連進來,尤其不想讓她和李秀山發生什麼聯繫,所以一直想撇清兩人的關係,但沒想到,蘇寒芝對自己的關心,讓她傻傻的衝了進來。規矩只可約束潑皮,卻不能約束軍官,一想到李秀山的眼神,趙冠侯就知道,這件事有的麻煩了。

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卻是需要治好自己的兩條腿,一個殘廢是做不了什麼的,他在前世學過醫術,而且做過秘醫,幾次莫尼卡受傷,都是自己替她做手術。可是,要想治療,必須有器材和藥品。

以現在他所能擁有的物資,是不可能完成接骨的,由於繼承了記憶,他倒是知道這種傷該去找誰,那個人也可以救自己。但他同時也知道,找這個人出手,代價非常大,需要一筆極為昂貴的醫療費用,對於目前自己的處境來說,這筆錢的數字,實在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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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行路

蘇春華,時下津門骨科第一人,單論治療骨傷的手段,無人能望其項背。他原本是專為混混治骨折,到現在就算是洋人骨頭受傷,泰西醫院無力救治,也要去討他的膏藥。

混潑皮的難免掛綵受傷,賣打揚名,腿斷臂折,更是家常便飯,這位蘇先生就與混混結下了極深淵源。雖然他本人及家屬不混江湖,但是津門混混沒人敢對蘇大夫有絲毫不敬,只要他說一句話,願意為他效勞的混混也要以百來計算。

其人醫術固然是頂好的,但是收費同樣是頂級。大金國之醫療體系完全市場決定,符合泰西諸國先進體制,如此制度下,醫生自沒有救死扶傷之天職。大家明碼實價,錢貨兩訖,童叟無欺。若是囊中羞澀,就該想方法強身健體,莫生疾病,盡顯市場公平本色。

蘇先生治的是骨傷,可讓人免去殘疾之苦,收費上自是讓患者有割股之心。不管傷情輕重,患者貧富,蘇先生一律收庫平銀三兩,折合天祐帝新近發行的銀元「金洋」六元。

不管是賣兒賣女,還是坑蒙拐騙,總之有了三兩銀子,就能包你的傷好,差一文免開尊口。他為人性情古怪,亦無慈悲這一惡習,即使是至親也壞不了規矩,在津門又有蘇三兩或蘇六元之綽號。

當下一個農民每年的收入只有十到十五元,城市居民的生活略好一些,一年也未必賺的到一百元,三兩庫平銀對於趙冠侯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何況當下的潑皮都是極符合經濟學家要求的優秀市民,從無儲蓄之概念,錢財不肯過夜。趙冠侯身上也只有幾個銅子,到了蘇先生那也是換不來他的膏藥。

他朝蘇寒芝一笑「姐,咱不去蘇先生那了,忒遠。從門口找個郎中,也一樣能好。再者讓姜師父看看也行,他老是練家,也會接骨。」

話音剛落,姜鳳芝已經搖頭道:「別打我爹的主意,他那兩下子我知道,小毛病還行,你這腿讓李秀山砸廢了,他治完了,你就得拄一輩子拐。寒芝姐還不得埋怨死我?這個事別找我啊,找我也不管。」

蘇寒芝被她說的臉蛋通紅,搖了搖她的手臂,但還是朝著那幾個力夫說著「老幾位受累,把人拉到蘇先生那去,您可別聽他的。」

見他們真的要去找蘇三兩,那幾個拉小袢的漢子停了腳步,看著這兩個姑娘,那名為首的山東大漢,朝兩個女人看了看

「我說兩位,咱哥幾個都是賣力氣的苦人,老家遭了災,我們逃難到這裡,為了養家餬口,掙點錢不容易。從這裡到蘇先生那,您說句公道話,要是僱人力車得多少錢?當然,我們不敢收人力車的價,可是您好歹給我們來點水錢吧?幾位若是真窮人,我們幾個人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你們連蘇三兩的膏藥都買的起,就不要拿我們幾個苦力尋開心。若是分文不見,我們這幾個怕是沒這麼大氣力把人送到蘇先生府上,不成的話,我還是幫幾位叫人力車吧。」

姜鳳芝本來就怒氣未消,她是姜不倒的女兒,自身卻也並非善男信女,這時更是把好看的大眼睛一瞪

「要腳錢?要腳錢別在這要啊,剛才當著那幾個當兵的言語啊,說不定人家還能多賞呢。現在要錢是什麼意思,欺負我們是婦道?我明告訴你們,今天姑奶奶身上除了帶了兩領蘆席,一個子都沒帶,你要不把人送到地方,今後就別打算再吃這碗飯。」

蘇寒芝忙一扯姜桂芝,又對幾個苦力施了個蹲禮:「幾位,我們三個,真的不是什麼有錢的主。與你們一樣,都是窮苦人,說實話,那三兩銀子的脈禮,也是沒有的。待會到了蘇家門口,只能給蘇先生多磕幾個響頭,瞧他老看在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高抬貴手,賞貼膏藥下來。您幾位把我們當有錢人,那是真誤會了。但是我們再窮,也不會讓幾位受了委屈,只要把人送到地方,每位兩個大子兒,絕對不敢少給。您要是不樂意,那我現在往回走,咱還找剛才那老總要錢去。」

幾個漢子一聽,一臉為難道:「您這真是……兩大子兒拉這一趟,別說拉人,拉土豆都不上算……您別嫌話不好聽,我們靠力氣吃飯,一耽誤半天,兩個大子,還不夠吃飯的。」

這個大漢惡聲惡氣,生的又極為長大,從氣勢上,卻是蘇寒芝這種柔弱的女人萬不能及的。他是這幾個力夫的頭腦,他不動,其他的力夫也不動。對於姜鳳芝蘭方才的言語,他記了仇,加上蘇寒芝這種懦懦的神情,以及她的模樣,也讓他有了更足的底氣。

「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哥幾個是被衙役捉來的,從心裡就不想拉這趟活,現在碼頭上的工作正多的時候,我們去那裡,可以賺出一天的吃喝。拉他,太不上算了。除非你們出三十個大子,否則我們是不會動的。你們或許難,但我們也難,這個年頭,又有誰是真正容易了。要麼拿錢出來,要麼我們就把人抬下車。」

趙冠侯初時並沒有在意這種紛爭,或者說在三兩銀子面前,他已經沒心思顧及這種小錢,思路全放在如何才能搞定蘇三兩,如何搞到那麼多錢上。這時見蘇寒芝急的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他才冷冷的開口

「我說,你們哪那麼些廢話,想要錢是吧?好辦啊。先把爺送到蘇先生那,再跟我去趟掩骨會,咱鍋伙裡,有的是錢,你們沒本事去拿。爺這腿,是被水梯子李少把打斷的,那麼多老少爺們看著,在整個鍋伙行裡,爺就算個人物。跟你們碼頭上的把頭說句話,砸了你們幾個玩意的飯碗,這個面子他總是能給的。怎麼著,不是要把我扔下車麼,誰扔一個啊,爺也開開眼。」

碼頭上的苦力並不能自己去找工作,否則會被一群混混打個半死趕出碼頭,所有的工作,都是由混混負責接洽,再有混混找人決定誰來承擔。至於薪酬計算,發放,也都由這些人承擔。

這干人算是混混中收入較高的一群,趙冠侯若是要去碼頭上分一杯羹,多半是要白刃相加,可若是要針對幾個苦力,以他今天斷腿唱戲的威風,這個面子大抵是可以賣的。

那名為首的力夫看著趙冠侯,兩眼瞪的如同銅鈴,大拳頭捏的咯崩做響「小子,你有膽子再說一次?我們平日被你們這群混混拿走血汗錢,到了這時候,你們還要欺負人。」

姜鳳芝的手放到了刀柄上,蘇寒芝緊張的手緊抓著衣服下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的性子很溫順,壓根就不會與人爭鬥,更別說是對上幾個強壯的力夫。趙冠侯面不改色,直瞪著那個力夫頭「你說對了,爺就是不給你錢,你還就得把爺送到地方,這只能怪你給臉不要。」

一名苦力拉了拉那大漢的衣服「馬哥,這幫人咱惹不起啊。大家都指著這份活計吃飯呢,若是真的砸了飯碗,我家裡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活。大家走快點,還能多跑兩趟,也將就餬口了。」

他說完這話,低頭就去拉袢繩,另外幾個苦力,也都低下頭去,給趙冠侯作揖道:「這位爺,您大人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可千萬別砸了我們幾個的飯碗。我們都是從山東逃難來的,除了力氣啥都沒有,要是連這份差事都沒了,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姓馬的大漢,氣的一跺腳「沒用的東西!都像你們這樣,就得活該被人欺負,這份受氣的活,我不干了。」又一指蘇寒芝「姑娘,我看你是好人,好心提醒你一句,跟著這種人,你會後悔的。」

轉過頭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卻是不知奔了何處去。

這場小小的風波,倒是讓剩餘的苦力表現的更為恭順,彷彿方才的衝突,過錯在己方,地牛走的比方才更快了一些。邊走還邊向趙冠侯道歉

「三位,你們別往心裡去,馬大哥就是這麼個脾氣,他力氣大,一個能頂我們三個,還有一身好武功。可是卻要在碼頭上干苦活,賺的錢也格外的少,一直脾氣就不好,今天又被抓了白差,心裡不怎麼痛快的。他原本有個女人,就是被家鄉一個人勾引走了,對於長的俊的後生,就都不怎麼喜歡,你們……別在意。」

「這年頭,沒多少人心裡痛快,但是再不痛快,也別跟別人發火。」趙冠侯冷聲說了一句,就沒心思理他們。他心裡有數,自己的腿要想不殘廢,最保險的辦法還是得要蘇三兩出手,可要想找他出手,唯一的要件就是錢。可是現在的自己,卻偏偏拿不出錢的。

按規矩,賣打的人沒有發出叫聲,打人者就要負責他的全部醫療開支。可是李秀山故意不理會這個規矩,方才並沒有拿錢出來,趙冠侯也沒辦法找他去要,現在只好自己想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實在不怎麼好想。

以往的趙冠侯與一般的混混一樣,輕佻膽大,喜大言,好打鬥,一言不合多半就一拳過去,姜鳳芝對他很是有些看不慣的。今天的趙冠侯,並沒有對力夫用武力,而是用話擠兌住他們,表現的頗有些老混混的風範,卻讓姜鳳芝有些犯嘀咕。雖然他依舊讓人生厭,但是總覺得身上有了一些什麼變化,讓她覺得有點怪。

蘇寒芝倒是沒關注趙冠侯身上的那些細微變化,她娥眉緊皺,心事忡忡,心思都用在了那位本家神醫上。姜鳳芝不好意思的小聲道:

「我爹那人你是知道的,手鬆,存不住錢,要不然我就替姐姐把錢墊上了。我身上的錢湊起來怕是也就一兩出頭,但是我那幫師兄弟總找蘇大夫看傷,跟他還算熟,到時候跟他說說好話,看看能不能先欠著,回頭再還他。」

烈日之下,幾個力夫頭上身上,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蘇寒芝用一柄破扇幫趙冠侯煽著風,又關切的問著「疼不疼?如果疼就跟姐說一聲,我讓他們走慢點。」

趙冠侯笑著搖搖頭「沒事,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思緒又彷彿回到了前世,自己的天使,每次也是這麼擋在自己面前說一句「拚命的事女人做,男人在家做家務就好了。」然後替自己解決所有問題。兩人的影像,越來越像了。

蘇寒芝見他臉上露出笑容,不知他在想什麼,但總算是長出口氣,至於自己身上的汗水,就全顧不得了。就在這種忐忑不安加上點焦躁的情緒中,金家窖蘇大夫的院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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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求醫

蘇家住的是一棟極為氣派的四合院,青磚綠瓦,門樓高大,這時已經不像國朝初立時有那麼多規矩,加上蘇春華與洋人有來往,區區醫家把房子修的這麼氣派也沒人說閒話。門上的僕人與姜鳳芝是熟人,見了她來,只當是又送某個同門過來醫治,忙過來施了個禮「我們老爺在房裡和朋友打牌呢,姜姑娘直接到上房去吧。」

幾名力夫此時終於可以離開,蘇寒芝也按著約定付了錢。兩名蘇家的下人抬來一副門板,將趙冠侯挪到上面,抬著來到上房門首,人在門外,就聽到裡面陣陣洗牌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都是熟人了,也甭客氣,進來說話吧。」

正對門首位置,是一個戴著瓜皮帽,穿天青色長衫的花甲老人,滿面皺紋,兩眼炯炯有神,一隻小巧的煙袋叼在嘴上,臉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意。

在他身後,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為老人揉著肩膀。這個年輕人身形挺拔,相貌英俊,文質彬彬,一副金絲眼鏡卡在鼻樑上,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下面穿著西式長褲,卻是當下極少見的泰西打扮。

上下首兩人都在四十幾歲,一個身穿弁服是個武官,另一個年紀與這個抽菸的老人相若,長袍眼鏡,是個文士裝束,與那老人對坐的,只留個後腦給趙冠侯,看不到五官只看到烏黑油亮的大辮子以及筆挺的腰梁,衣料十分考究,顯然也是個富人。

姜鳳芝進門就給那抽菸袋的老人施了個禮,蘇寒芝則已經跪在地上,用力的磕頭。蘇家鋪的是青石地面,蘇寒芝用足了力氣,磕的砰砰有聲,不多時額頭就見了血。就連那背對著他們那人,也被這磕頭的聲音驚動,將牌一扣,轉過身來看著。

那個西式打扮的年輕人更是站起身來,向蘇寒芝這邊走過來「這位女士請站起來說話,你這是要做什麼?有什麼話好說,不必如此。」

那個抽菸袋的老人卻咳嗽了一聲「振邦,坐下,年紀輕輕就是沉不住氣,她願意磕頭,就讓她磕。防營的許哨長就在這坐著,就算是她把自己磕死,也訛不到咱爺們頭上,怕個什麼。到我的門上,能做什麼,無非就是治骨傷。爺爺的規矩,就算是直隸總督也改不了,要想指望幾個頭就把三兩銀子免了,那純粹是做夢。」

那名叫蘇振邦的年輕人,卻沒理他爺爺,而是快步來到蘇寒芝面前,伸手虛攙「女士,有話好說,你們先站起來,咱們有話慢慢說。福伯,給病人搬兩把椅子來。」

姜鳳芝對這年輕英俊的男子倒是很有些好感,但是仔細看去,卻發現他沒留髮辮,髮型是只有洋人才留的背頭。昔日金兵滅宋之後,一改舊日習俗,推行剃髮令,神州大地,為了留不留辮子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金國男子,全都要留辮子。

直到前些年,洋兵打進京師之後,凡是在洋人手下做事,或是信了洋教的,才可以不留髮辮。這男人的髮型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入了洋教的二鬼子。

她對於洋人和為洋人效力的都沒有好看法,當下也不理這年輕人,而是伸手硬攙起蘇寒芝,又對蘇春華道:「蘇老伯您好,我師弟的腿被打斷了,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您老趕緊給看看吧,再晚了怕是人落毛病。」

蘇春華卻不緊不慢的裝起了煙「姜姑娘,別著急,這人落了毛病,那是他的命數不好,急也沒用。來我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麼連規矩都忘了?三兩銀子放這,老朽馬上動手。要是沒錢……我這牌還沒打完呢,可沒那功夫,幾位,打牌。」

姜鳳芝臉一紅「蘇爺,實在是對不起,我這師弟是去縣衙門外頭站籠去了,能揀回條命來,就是天幸。我們姐妹去的急,身上沒帶著那麼多錢,您看能不能先欠著?等我下回再來的時候,一定把兩次的錢都給您帶上,利錢幾分,聽您老一句話。」

蘇春華呵呵一笑「姜姑娘,這話怎麼說的,蘇某靠著祖傳醫術賺錢吃飯,可不吃放印子這碗飯。津門這裡,有人叫我蘇三兩,有人叫我蘇六元,總歸都是一個意思。這是我的規矩,不能改。慢說是你,就算是租界的洋人到我這來看傷,一律也是先錢後藥。要是帶著錢呢,我立刻就給看傷,若是沒帶著錢,那只能說句對不起,津門這片地方行醫的不少,您高昇一步,也有那給錢就給看的,興許也能治好。」

他說到這裡,已經打著了紙媒,將煙袋點燃,坐在那裡噴雲吐霧。蘇寒芝本已經坐下了,這時又跪了下去「蘇老爺子,我也姓蘇,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求您老看在這點關係上發發慈悲,只要您老賞下藥來,救我兄弟一把,我天天給您唸經禱告,這三兩銀子的藥錢,也絕對不會少了您的。」說完之後,就又磕起頭來。

蘇振邦有心伸手去攙,卻被姜鳳芝用手在他肩頭一戳「你個男的,跟個大姑娘瞎伸什麼手。」她是有功夫的人,蘇振邦被戳的後退一步。連忙高舉起雙手

「SORRY,我無意冒犯。」又轉過頭去求蘇春華「爺爺,您教過我醫者父母心,我們醫生應該治病救人,不能為了六元錢就見死不救。」

「誒?你們老幾位看看,這信了洋教的,就是跟咱們不一樣,孫子倒教訓起爺爺來了。」蘇春華也不惱,反倒是笑著向另外三人說了一句,隨後將牌立起來,自言自語

「振邦,你心眼好,爺爺高興。咱蘇家是積善人家,哪年鬧災,咱家都沒少捐過錢。可是這善心是善心,規矩是規矩,到我這看病,就得先錢後藥,沒錢就什麼都別提了。就算是你太爺爺骨頭折了,找我來看,也一樣是三兩現銀,概不賒欠。你小子想行善,人家我看還不領情呢。」

蘇振邦被爺爺嗆了一句,只好對蘇寒芝道:「女士,我是阿爾比昂租界聖瑪麗教會醫院醫生蘇振邦,這位先生的傷勢很重,您可以把他送到教會醫院裡,我願意用我的薪水來支付他的藥費,保證這位先生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和最好的治療。」

蘇寒芝愣了愣,充滿感激的看了一眼蘇振邦,說了一句「謝謝」,就又去磕頭。教會醫院開在租界裡,聽說裡面都是些西洋妖魔手段給人治病,動不動就要開膛破肚,活摘人心,乃是森羅殿一般的地方,好人去了也是死人出來,她哪裡會把趙冠侯往那種地方送。

蘇春華則笑了起來「振邦,你倒學會和你爺爺搶買賣了。可惜啊,你那教會醫院看不了的骨科病人,都往爺爺這轉,把人拉過去,又有什麼用啊?他這個傷啊,是傷在行家手裡,你小子本事未精,最多也就是送他一副拐,讓他當一輩子殘廢。」

蘇振邦被爺爺數落的心裡委屈,可是看看趙冠侯的傷,他卻也認可爺爺的說法,這種傷勢,已經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怕是沒什麼辦法。

趙冠侯勉強伸手拉了蘇寒芝的胳膊「姐,別費勁了,我這傷是讓李哨官打的。蘇先生若是治了我的腿,不等於是得罪了李哨官?都是街面上混飯吃的,咱也被為難蘇老,走人吧。若是命好,或許還能找到其他大夫。」

蘇春華的注意力這時已經放到了牌上,對於趙冠侯的激將法,彷彿根本沒聽見。「九筒……小子,你這點小心眼,別跟我老人家眼前使,差的太多了。都是喝海河水長大的娃娃,使這招沒用。……幺雞。……我蘇某人看的是病,誰打的,我都得治,其他的,與我無干。我是只認洋錢不認人,你有錢就看腿,沒錢的話,……蘇福,送客!看在我孫子的份上,讓兩夥計給他抬家去,這人力錢,我奉送……別動,我胡了!」

一陣洗牌聲響起,蘇福已經客氣的過來趕人,姜鳳芝氣的胸脯劇烈起伏,卻又半點辦法沒有。那位姓許的哨長則咧著嘴笑道:「街面上的混混,這胳膊腿就沒有能全的。不是今天斷,就是明天折,治不治的,也就那麼回事,回去讓鍋伙養他一輩子吧。」

蘇寒芝忽然站起身來,左手伸到右手的袖子裡,費了半天的力氣,褪下來一個光澤黯淡的銀色鐲子。「蘇老爺子,我身上實在是沒錢,您看看,這只鐲子值多少,如果不夠,我再想別的頂。」

姜鳳芝連忙去奪她的鐲子,「姐,這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你說過餓死也不當的。這個使不得,咱去找別的大夫看看。」

哪知蘇寒芝雖然平日柔弱,可是現在一旦拿好了主意,反倒是格外堅決,一把推開姜鳳芝,走到蘇春華面前,將那桌子遞了過去。蘇春華也不推辭,接過鐲子端詳幾眼「這個東西值多少,我是不懂,振邦,你拿著到門口的小押那去,看看能兌出多少來。」

蘇振邦接過鐲子,一溜小跑的出去,不多時又氣喘吁吁的回來,先把一枚銀元拿給蘇寒芝,又將六枚銀元放到了爺爺面前「爺爺,這鐲子當了七元,正好夠了醫藥費,請您老人家救人吧。」

他態度上很有些不悅,明顯是在賭氣,蘇春華卻不以為意,只反覆看了兩遍錢,將牌一扣,又把煙袋放在牌上,站起身來,招呼著管家「去取十二貼膏藥過來。」自己則邁步來到趙冠侯身前,先打量打量人,又去看他的腿。

「小夥子,你心裡八成恨我,可你既然敢去站籠,就是街面上開逛的主,這個道理你得懂。在這片地方吃飯,靠的是規矩兩字,要是我隨便就能壞了自己的規矩,這塊蘇家的招牌,也就掛不住了。你這個外傷,我不管,有這六塊錢在,你的兩條腿就交給我了,包你能走路。」

趙冠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蘇爺,您是個守規矩的,小的佩服。這兩條腿,就全指望您保全了。」

蘇春華朝蘇振邦招呼著「憋氣沒用,攢氣不如攢能耐,你好好看著,將來用的上。」

說話間已經取了剪刀出來,將趙冠侯的褲腿及襪子剪開,一路剪到了膝蓋處,只見兩腿自膝蓋以下,已經腫的如同水桶。他將雙手已經放在趙冠侯的腿上,隨後就是一陣骨骼響動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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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回家

他的年紀本來頗大,行動也不算多利索,可是這時,雙掌翻動其快如風,比起年輕人還要迅捷。幾個人幾乎都沒看清楚他的動作,就見他已經將趙冠侯的腿放下。接著就讓學徒將夾板、膏藥取了過來。

「您的斷骨,老朽已經都接好了,下面就是靠修養。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是蘇某的病人若也是一百天好,我就拿不起這三兩庫平。一個月內,包您下地走路,兩個月內,就可恢復自如。膏藥十天一換,別吃羊肉、海味,自己記的忌口。看在跟姜老師是熟人的份上,待會我打發兩徒弟,把這位老弟送到家去,奉送枴杖一副,這段日子先當你的腿用。」

趙冠侯笑了笑「謝謝蘇老妙手,若我的腿好了,自當登門送匾道謝。我蘇姐當了鐲子,請問當票在哪?我們過幾天,是要贖當的。」

蘇振邦尷尬的一笑「那個……對不起,方才太急,忘了要當票,不過沒關係,我和他們老闆熟的很,回頭一定把當票要來,送到姜先生的跤場就是了。」

見了他這份手段,蘇寒芝只看得目瞪口呆,聽說趙冠侯兩月之後就能好,就只剩了感激。至於那手鐲,既然拿出去,她就沒指望能贖回來,反倒是沒怎麼在意。兩名蘇記的夥計將趙冠侯放到門板上向外抬著就走,蘇、姜兩個姑娘在後面跟了上去領路。

等到人出了門,蘇春華一邊立起牌來,一邊又把兀自生著悶氣的蘇振邦叫到自己面前「傻小子,你還在這看牌?還不趕緊追出去?」

「追出去?」蘇振邦臉一紅「追誰啊?」

「廢話,當然是追咱那五百年前的本家啊。人家老娘遺物還在你身上揣著,你現在不追過去還她,還等到什麼時候?」

蘇振邦沒想到自己的西洋鏡被爺爺當著外人拆穿,很有些尷尬,那位許哨長是個粗豪武人,不解問道:「蘇爺,您怎麼知道,振邦沒把那鐲子放到小押裡,是自己掏的錢?」

蘇振邦笑著將那六枚銀洋在三人眼前晃了晃,「幾位上眼,佛郎機鷹洋,我在這片住了大半輩子,真不知道哪個小押給人使鷹洋?倒是振邦做事的那個教會醫院,拿這種洋錢發工資,沒錯吧?這六元鷹洋可比三兩銀子值得多,我這孫子好,有良心,不讓爺爺吃虧,還給我貼了水。趕緊的追去啊,再晚,一個好姑娘就落到那小混混手裡了。」

蘇振邦面紅耳赤的小聲嘀咕了一句「MYGOD」向外走了兩步,又一回手,將衣帽架上的巴拿馬草帽抓起來扣在頭上,一溜煙似的衝出去。

這當口,坐在蘇春華對面的人,將手中的牌向外一丟「四條……蘇老,好眼力,好見識,孫某佩服的很。可是,孫某的醫術雖然不及老爺子,但是多少也算個行裡人,在我看來,那個病人的骨頭,似乎有點小問題啊。」

蘇春華並不否認「我孫子二十多了,我還犯愁他不成親呢,非要說什麼要自己找女人,我這等著抱四輩的人,能不急麼?能幫他,就得幫他一把。何況李秀山派人送了口信過來,我這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這個腿,也沒什麼大礙,走路是沒問題,無非是落個長短腿罷了。其實他的傷,落到其他郎中手裡,就得是一輩子殘廢,給他治到這份上,我也不算對不起他。」

他邊說邊丟出一張牌「發財……孫掌櫃在山東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是那宋公明一般的豪傑,該不會是看老朽行事不對心思,要為那小混混出頭吧?老朽這把老骨頭,可是禁不起孫掌櫃的一拳一腳啊。」

四人一陣大笑,那位姓孫的,是個二十上下,細眉大眼的俊後生,穿著一身綢制長衫,說話帶著山東口音。他笑著說了句「發財別動,碰了。蘇老爺子開的好玩笑,俺是外來人,海河碼頭的事,俺可不敢多摻和。若是能促成振邦的好事,在下倒是不介意替振邦順手除個絆腳石。」

「那倒不必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老朽幫他到這,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咱們還是談咱的生意,孫掌櫃這次要從立興洋行買五十箱洋火,六千枚洋釘,許哨長,侯帳房,你們二位還要多多幫忙了。」

今天的牌局本來就是為了談生意,孫掌櫃也就把精神放到了生意上,只是問了幾句站籠那邊的事,就不再多說。

胡同外,一臉尷尬的蘇振邦將那隻銀鐲子遞到蘇寒芝面前,他平日也是口舌伶俐的人,但是在蘇寒芝面前,卻變的有點結巴。費了半天的勁,才交代清楚。這只鐲子是自己贖出來的,還給蘇寒芝。按他想來,這既然是對方母親的遺物,肯定會第一時間收起來,沒想到,等到的卻是拒絕。

「對不起蘇先生,這鐲子我不能收。我拿它抵了脈禮,這東西就是您的,我又沒錢,怎麼能往回拿呢?等我湊齊了六塊錢的金洋,再向您把鐲子贖回來就是。」

「不……不,蘇小姐,我爺爺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個醫生,同時也是主的……僕人。我們信奉主,並不惟利是圖。這位先生的遭遇我感同身受,我想盡我的力量幫助他……那六元錢,你不必放在心上。」

趙冠侯躺在門板上,把話接了過來「蘇大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我不是主的僕人,而且也不打算皈依。所以您的慈悲,留給您本教的人就好,我們就不用了。這個鐲子您收好,等我能下地之後,賺了錢,肯定是要贖回來的,您只要把鐲子放好別扔,我們幾個就感激不盡了。」

蘇振邦越發尷尬了一些,只好看著蘇寒芝「蘇小姐,是這樣的。我們聖瑪麗醫院最近正在招聘護士,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歡迎您來我們醫院工作。每月的工資……鷹洋兩元。您可以先收下這只鐲子,再用工資來抵扣。這位先生也可以在醫院裡接受照顧,這位先生的傷口還需要妥善處理,否則存在化膿和感染的危險。教會醫院,能為他處理這些傷口。」

趙冠侯躺在門板上抱了抱拳「蘇先生,您的好意心領了,可是我們雖然不富裕,一個月兩塊錢的工錢,也真沒看在眼裡。再說我姐也不信你們那教,去教會醫院工作,不方便。我的傷口,我師父那有上好的刀傷藥,就不勞蘇大夫費心了。」

蘇寒芝也笑了笑「多謝蘇大夫好意了,可是教會醫院聽說只要教徒,我不信洋教,可是不好去那裡做事。再說路太遠了,我不方便照顧我兄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您。家裡還有事,我們得先回,等到我兄弟腿好,自是要來門上給蘇老爺子送匾。」說著又是行了個禮,隨後就轉過頭去,催促著蘇家的兩名徒弟快些走路。

望著一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蘇振邦悵然若失,手中舉著鐲子,想要喊些什麼,最終卻只聳了聳肩膀,轉身回去了。

兩名抬門板的,都是蘇家的學徒,當著他們的面,這三人也沒說什麼,趙冠侯索性躺在門上高聲唱起「大老爺,打鼓散了堂,堂上來了,我宋江……」這兩個徒弟平日也是沒少和混混打交道的,加上年紀還輕,最喜歡打聽這些混混中的事,好去人前宣講。見他斷了腿,又受了棒傷,卻能大聲唱戲,不喊疼,心裡著實佩服。

一路上邊走,邊好奇的詢問著站籠是怎麼回事,這腿又是怎麼斷的。趙冠侯繪聲繪色的描述,等手到那棍子落在身上,自己唱嘎調時,兩個夥計眼睛都有些直,不住的稱讚這是好漢,手腳也刻意放輕。等到了地方,兩人不用央求,主動把趙冠侯抬到了屋裡的土炕上,確有些尊重好漢的意思。

他們學徒的時候還短,對於醫術很是粗淺,但多少還是能說一些注意事項,看著那兩條腿上血肉模糊的樣子,不住的皺眉。即使骨傷不考慮,就是這些傷口,其實這個時候也很要命。

他們醫術淺薄,有心無力,但還是想要儘可能的幫忙,兩個女人自然也要敷衍他們幾句,才把人送出去。看在這是好漢的份上,兩個夥計倒是沒好意思要錢,還不住的說著吉祥話。

等到兩個學徒走了,姜鳳芝看了一眼趙冠侯,又朝蘇寒芝一笑「姐,我看那小蘇大夫是看上你了吧?一個月兩塊錢的活,現在可不好找。要是沒點意思,這活你可搶不上。」

蘇寒芝打了她一下「胡說八道,沒功夫跟你嚼舌頭,姜叔叔的刀傷藥配的好,麻煩給拿一些來,我給冠侯把藥敷上。傷口要真化了膿,也就麻煩了。」

趙冠侯在床上一笑「姐你放心吧,骨頭上的事我不好說,但是這外傷,我還是有辦法的。」他並不是吹牛,即使這個時代器材和藥品缺乏,但是憑藉經驗,也不至於讓自己真的化膿。

姜鳳芝將身上的幾份藥都拿了出來,又連忙跑出去,到家裡去拿一些錢,再去找一些藥過來。她走出去,房間裡只剩了蘇寒芝與趙冠侯兩人,陽光照進來,落在蘇寒芝的臉上,將她周身照的金光閃閃。

彷彿天使一般的蘇寒芝坐到趙冠侯身邊,趙冠侯看著她,輕輕的叫了聲「姐!」隨後,卻見蘇寒芝揚起了胳膊,下一刻,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趙冠侯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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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治傷

一向溫柔嫻靜的蘇寒芝,這時卻變成了一頭咆哮的母獅,向趙冠侯傾瀉著自己的憤怒「趙冠侯,你就是個忘八蛋!我從小教你學好,走正道,為了你,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不在乎。打小咱們在一塊,心裡早就許了你。我沒圖過你房子沒圖過你的地,就圖你個人好,可是你現在不往正道上走,不但當混混,還要去站籠充好漢,你知道這幾天那裡站死多少人?我跟你怎麼說的,你要是有個好歹,我也就不活了,可你還非要去,這不是要逼死我麼?跟你挑明了說,我樂意跟你過日子,也不在乎你家裡要什麼沒什麼,哪怕是你真的瘸了,走不了了,我也願意跟你。但是我要的是過安生日子,不是個靴子裡塞攮子,袖子裡揣斧把的。你知道麼,聽說你去站籠了,我抱著蘆席去,就為了給你收屍,想著給你收斂完了,我就找棵樹吊死。我為了你連臉都不要了,你怎麼就不能為我想一回呢。」

她情緒激動的無聲痛哭起來,沒有哭聲,但是眼淚卻如同開閘洪水「我知道你為了嘛,不就是大酒缸那邊的馬大鼻子他們麼。他們不是好物,可是我只要不招他們,他們也不敢亂來。再說,還有鳳芝妹子在,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呢?你要是真的站死了,你讓我怎麼辦啊。姐求求你,別玩命了行麼?只要你今後別出去晃了,姐想轍養活你,你就好好在家待著就行。」

趙冠侯並沒有因為她的一記耳光,或是這種咆哮而憤怒,相反只覺得心裡最柔軟的部位,被她狠狠的戳了一下,眼前的女人,又與另外一個時空裡,那個火辣幹練的女子合而為一。

莫尼卡從來不會哭的,也不會像蘇寒芝這樣,委屈的求自己什麼,最多會把自己打個半死,然後趕到車庫去。但是有一點,兩人是一樣的,那就是對自己的愛。

他的手在懷裡摸索著,掏出了一條嶄新的手絹,不管混混生計如何艱難,身上總要有一條乾淨手絹,這便是體面。他用手絹為蘇寒芝擦著臉上的淚水,又擦著額頭的淤傷

「姐,疼麼?蘇春華那老東西是有名的性情古怪,你何必真的去磕頭,如果有個好歹,又該怎麼是好?我知道,今天這事是我做的欠考慮一些,可是除此以外,我真的沒有太好的辦法,保住姐姐你的平安。馬大鼻子那些人是新出道的,有膽子沒腦子,一時衝動,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來。我不能拿你的安全去賭,即便是鳳芝,也不能一直保護你。我是想要保護姐啊,只要姐沒事,我不就是斷兩條腿麼,小意思。」

夏季裡兩人穿的衣服都不多,這時房間裡只有兩人,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氣息。少女身上那非蘭非麝的體香,與男子血腥味、藥味與汗味混合的味道混雜一處,蘇寒芝也意識到了一絲不妥,忙坐起身來,臉紅耳熱的整理著鬢髮。

趙冠侯卻是在前世有著豐富愛情動作經驗的主,與莫尼卡每次執行任務後,都會酣暢淋漓的折騰很久,解鎖了幾乎全部姿勢。加上他本身是生長在西方,也遠較曾經的趙冠侯開放,方才與蘇寒芝貼身在一起時,身上就已經有了反應,這時忽然一把捉住她的腰,將她再次帶到了自己的懷裡。

蘇寒芝不防這一手,閃避不及,被他抱在懷裡,頭髮、耳朵上接連被他親了幾口,不由又羞又怕。想要掙扎,又把弄傷了他,只好小聲說著「鳳芝妹子一會來了……你的腿……」

考慮到自己的腿,趙冠侯遺憾的發現,現在確實什麼都做不了,但依舊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才放開。在他看來,這其實沒什麼要緊,可是蘇寒芝連臉帶脖子都紅了,又羞又急的還要打他,可是看他血肉模糊的樣子,最終是沒下去手。

「你……你不學好,欺負人。你拿我當了那些不要臉的賤人了。大白天的,怎麼就……怎麼就敢?」她說著話,就又是要哭,趙冠侯只好連連的賠不是,另一方面也暗自後悔,自己終歸還是有些大意,忽略了這個時代的特色。

大金國攻滅大宋以前,就接收了許多南方投奔的儒者,並用他們的理論建立起了自己的文教乃至道德體系,其中對於女性的束縛,與歷史上曾經的理教大興時代接近,強調女性必須從一而終,把身體交給誰,就要一生屬於誰。

乃至於夫妻之間,也不能隨便親熱,像是這種親額頭,於蘇寒芝而言,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屈辱,如果不是她和趙冠侯彼此有意,就為這一口,說不定就要鬧出一場軒然大波。

好在眼前沒有別人,兩人之間也是青梅竹馬,他討好了幾句之後,蘇寒芝也就不再發怒,只是依舊像姐姐對待頑皮的弟弟似的囑咐著「以後不許這樣了啊,我是你姐……在咱們成親之前,可得規規矩矩,不能讓鳳芝妹子她們笑話。你這個腿怎麼樣,骨傷有蘇先生的藥是沒事的,可是這外傷也不好辦,我先把這藥給你上上。」

說到上藥,問題就又來了,趙冠侯被打個四面見線,腿上幾乎沒了好肉,要想上藥,就得褪了中衣才行。這種事一做,差不多他對蘇寒芝而言,身體上就沒有秘密可言,讓一個大閨女做這事,即使是戀人,也是很有些為難的。

不過蘇寒芝倒是沒有那麼羞澀,她只猶豫了一陣,就咬咬牙「姐小時候也給你洗過頭,這沒什麼。就當你是我親弟弟了。」

趙冠侯連忙制止著她「姐,先別忙。我這傷口得先消毒……算了,你不懂這個,聽我的吧。」

他簡單說了一些消毒的事,蘇寒芝一臉懵懂,不知道這個兄弟從哪學會了這些東西,百姓人家,哪有這麼多講究。但是他是在街面上混事的,見多識廣,說的肯定是准的,連忙跑出去準備。

大約二十分鐘後,她就抱了一堆東西,作賊似的從外面進來。一回到房裡,就轉手關上了門「嚇死我了,得虧這個時候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沒讓人看見,不然又要說什麼閒話。」

她邊說邊將趙冠侯要的燒酒以及鹽還有水都準備好,又拿了一些棉花出來。為了這些棉花,她拆了家裡僅有的一床棉被,這棉被她去年剛剛洗過,棉花倒是還乾淨,就是不知道回來怎麼和蘇瞎子交代。

可是現在她卻顧不得這個,因為一個更迫切的問題在這,她要為趙冠侯清洗傷口。在她出去的時候,趙冠侯已經自己解開了褲子,算是省了蘇寒芝的手腳,否則單是脫男人衣服這關,就夠她受的。

即使如此,男人的光身子,依舊像是一柄大錘,將蘇寒芝砸的頭暈眼花,手緊緊的擋住眼睛,差一點落荒而逃。趙冠侯側頭看著她,笑著安慰「姐,沒事。你把東西準備好了就夠了,實在不行,就看看鍋伙那邊有沒有人在。不管是誰,喊過來一個給我清洗傷口,就衝我今天站籠賣打這事,他們也得管。」

蘇寒芝卻堅定的決絕「那不行,那幫人粗手笨腳,幹不好這活,還是……還是我來。你別回頭,把眼睛閉好了,還有……不許動壞心。」

她見趙冠侯將頭埋在枕頭裡,這才長出一口氣,過了半天,才哆嗦著用棉花蘸了酒,在他的傷口上擦起來。

酒和傷口的刺激,讓趙冠侯的身體,也發生了輕微的顫抖,蘇寒芝以為是自己弄疼了他,連忙停了下來。「對不起,我頭一回……沒輕沒重的,我輕點。」

「姐,沒你的事,想怎麼弄怎麼弄就行,我扛的住。」趙冠侯聲調如常,還特意擠了一絲笑臉出來,結果卻被蘇寒芝在他頭上一敲「閉上眼,不許看我!」

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高度白酒,像是這種窮人區的酒館裡,售賣的烈酒口感差,但是酒精度數還是非常高的,勉強可以達到消毒的標準。再加上高濃度鹽水,基本可以保證殺掉傷口的細菌,但是這個過程,卻絕對算不上輕鬆。每一團棉花與傷口的接觸,都讓他疼痛難忍,彷彿是幾條鞭子同時落下來,抽在同一個地方。

好在他經過高強度的訓練,忍受痛苦的能力,遠超常人,表面上還能維持住自己的體面,沒發出叫聲。從這方面看,或許他在這個時代,天生就有做混混的天賦吧。

等到刀傷藥敷上去,一陣清涼的感覺從傷口傳來,這股涼意從傷口一路傳到心裡,讓他身上說不出的舒泰。看來,這時代的醫術並非一無是處,這種古代傷藥的水平就不低,估計用不了太多時間,外傷就會好吧。

蘇寒芝作為上藥人,出的汗比趙冠侯還多,手不經意的碰到男人的軀體,就彷彿是被蠍子蟄了似的,忙不迭把手退回來。直到將傷藥上完,她已經沒了力氣,將棉花一丟,癱在了一旁,目光迷離,臉蛋通紅,如飲醇酒。

本來關上的房門,忽然被人用力推了幾下,隨後門閂斷開,房門分為左右,姜鳳芝一馬當先衝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比她大幾歲的男子。

「姐,大白天插門幹什麼。我不但把錢和藥拿來了,還把劍鳴帶來了。你個大姑娘給人上藥不方便,他們男人對男人,比較省……」她邊說邊看過去,隨後,房間裡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接著就是姜鳳芝捂著眼睛從房裡狼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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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訪客(上)

與她同來的年輕男子名叫丁劍鳴,是姜不倒的大弟子,一身武藝極好,在北大關一帶,也很有些名氣。他與姜鳳芝同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在一處練武,如果不出意外,將來姜家的跤場以及姜鳳芝,就都會由他繼承。

與蘇寒芝他也是見過幾次,但是大家都是規矩人,話說的倒是不多。他朝蘇寒芝笑了笑「鳳芝就是這麼個脾氣,你去勸勸她,這邊的事交給我,冠侯師弟我來伺候他就好。男人對男人,比較方便。」

蘇寒芝紅著臉恩了一聲,轉身從房間裡出來,事實上她的腿,也已經軟了。自己看了冠侯光身子的事被他們看到了,這可怎麼說的清楚。

趙冠侯與丁劍鳴都在姜家學徒,彼此也算認識,但是趙冠侯不交錢,與一干師兄弟又走的不是一條路,彼此感情冷淡的很。受了傷,也就沒想過真有師兄弟來照看他,勉強笑了笑「師兄,怎麼把你折騰來了,這可真過意不去。我這裡有蘇大夫送的一副枴杖,有事自己就能辦,您還是回吧。」

丁劍鳴是個很英武的男子,相貌堂堂,舉止也很灑脫,他笑著在趙冠侯肩上一拍「說什麼呢?咱們是是同門,怎麼反倒見外了?蘇姑娘是個婦道,伺候男人不方便,咱們都是男人,怎麼樣都很方便,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能去縣衙門外面站籠,又踩了李秀山的面子,這都是好漢的行為,照顧你些日子,也是應當的。再說跤場的兄弟受傷,也有不少是同門照應,這就是咱們同門的義氣。你想幹什麼就和師兄說,我來幫你。還有,剛才那事別往心裡去,鳳芝從小練功,與老爺們摔跤擒拿都是常事,不至於說真看了你的光定就活不下去。就是她愛鬧騰,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好好養傷,等到腿好了,咱接著一塊練功。馬大鼻子那幫這回要再敢來鬧,我先收拾他們。」

趙冠侯見丁劍鳴也是個很有趣的人,一方面向自己示好加上安慰,另一方面,卻悄悄的給自己和姜鳳芝之間,畫出一道鴻溝。畢竟自己和姜鳳芝也在一起學藝幾年,關係不怎麼好,但是也不怎麼差。

這種時代風氣保守,確實存在著姜鳳芝看了自己身體後想不開,要嫁給自己否則就去死的可能。也可能因為這個誤會,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什麼變化,最後真的成了一對,丁劍鳴這也算未雨綢繆。

他對於姜鳳芝並沒有什麼想法,對於丁劍鳴的這些小心機也就不討厭,兩人都是有腦子的人,相處起來,也就相對容易。丁劍鳴又到水鋪買了壺開水,將自己隨身帶的一小包高碎沖了,兩人喝著茶,說著閒話,關係倒是拉近了不少。

另一邊蘇寒芝追上了姜鳳芝,後者果然已經沒了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你們……你們大白天怎麼就敢脫了啊。是不是我和丁師哥來的太早了,晚點來就好了?」

話音未落,就被蘇寒芝在身上好一頓擰,兩人說了幾句悄悄話,蘇寒芝被她說的面紅過耳,連罵著她不學好。又拉著她到胡同外的酒館先還了酒帳,又去肉鋪買了幾根帶著貼骨肉的豬骨頭。

姜鳳芝問道:「怎麼,不過了?不年不節的,怎麼還吃上肉了。」

「吃哪補哪,冠侯傷了腿,我得給他補補。再說你和劍鳴這麼辛苦,我得給你們吃點好的。」

姜鳳芝不單拿了刀傷藥,也從家裡拿了一元三角錢還有十幾個大子,兩個女人倒是很能計算,雖然肉只有骨頭上那貼骨部分的一點,但是其他的菜還是可以湊出幾樣。

蘇寒芝為了感謝姜鳳芝的熱情以及丁劍鳴對趙冠侯的照應,特意多買了一些菜,可是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怕還是買少了。趙冠侯那間小院落外面,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足有二十多人,從屋裡一直排到屋外。見她回來,外面的人全朝她咧嘴一樂,打個招呼。

這些人全是小鞋坊鍋伙裡的混混,原本他們的頭領是飛刀李四,可是縣衙門擺站籠之後,各鍋伙的寨主紛紛前去站籠領死,李四卻臨陣脫逃,不是推說自己身體不好,就是說舊傷復發,死活就是不去。這一下,連帶整個小鞋坊的鍋伙,都成了津門混混的笑柄。旱鍋伙的財源,就是收那些買賣鋪面的例錢,可是沒了面子的混混,誰又肯給他們交錢。

大酒缸那邊的新寨主馬大鼻子糾集了百多人,準備以武力強行兼併這處鍋伙,將這一片地盤納入自己的勢力之內。小鞋坊鍋伙內的人,也都覺得沒前途,不少人就已經散了。

可是今天趙冠侯先是站籠,後是在衙門外賣打,又喊出了小鞋坊掩骨會的名頭,那些袍帶混混將消息一傳開,這時已經到了小鞋坊這邊。那些本來已經離開的混混,又紛紛回來,連帶著本來在這的混混,也都過來探望。大家的心裡想的差不多是一件事:這個小鞋坊的鍋伙,是該換寨主了。

李四並沒露面,那些混混,也沒人在意他的存在,雖然沒有明著說要換寨主,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透露的很明顯。混混靠著臉面吃飯,李四要是自己不敢去站一回籠,他這個寨主的位子讓出來,就是早晚的事。考慮到他平日的為人和性格,現在沒人看好他,只等著他什麼時候識趣交權。

趙冠侯現在還在養傷期間,也沒心思趁現在去奪權,總之這個鍋伙大寨在此,人心所向,一個李四也翻不出什麼天去。丁劍鳴與這些混混不算一路人,早早的退出來,與姜鳳芝到一邊說話。這些混混則紛紛把銅錢堆到桌上,再給蘇寒芝點個頭,就算是心意到了。這幫人身上錢不多,但是二十幾個人過來,也湊了將近一塊錢。

蘇寒芝還在擔心菜買的太少,沒辦法應付幾十人的伙食,那些混混倒是主動表示只是過來看看用人不用,再來表達一份心意,飯還是在鍋伙開,不勞蘇大姑娘動手。

原先蘇寒芝與這些混混並不算熟悉,最多是見面點頭施禮,可是自從給趙冠侯解衣上藥之後,她心裡已經隱隱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人。這個鍋伙既然要立冠侯做寨主,不管她心裡是否情願,也都要努力的適應好這個鍋伙壓寨夫人的身份,因此也儘量裝出很四海的樣子,與這些混混應付著。

等到送走了人,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按往常蘇瞎子這時也該收攤回來,可是今天卻沒見人。丁劍鳴安慰著「沒事,聽說是有人請蘇伯喝酒,完事還得抽幾口。估計得晚上回來了,寒芝姐別害怕,有師父照應著,蘇伯不會吃虧。」

蘇瞎子算了一輩子的命,到老也沒把自己算明白。日子過的有上頓沒下頓,一個月裡起碼有十天是混不到吃喝的,又染上了抽大煙的嗜好,唯一的親人就是銀子。卻不知是哪個倒霉鬼被他騙了,居然又請吃喝又請大煙,總歸是有了下處,蘇寒芝也就放了心,與姜鳳芝開始操持起飲食來。

為趙冠侯消毒的燒酒還剩了一些,又加了些白水進去,足夠兩個男人一頓。女人不能上桌,蘇寒芝把菜擺好,就要到院裡去吃。趙冠侯卻一拉她「姐,丁師哥也不是外人,你把薑師姐喊來,咱四個一起吃吧。你要是不在眼前,我也吃不下去。」

「這……哪成啊。」蘇寒芝沒想到,當著外人,趙冠侯就敢拉自己胳膊,羞的不知所措,丁劍鳴一笑「寒芝姐,師弟吃東西不方便,你留下,也好照顧他。咱窮人家,沒那麼多窮講究。」

雖然菜色很一般,兩個女人的手藝,也只能算是及格,但是趙冠侯餓了一天,加上蘇寒芝把肉全都夾到他碗裡,這化不開的情義,卻是勝過了世上一切的美味。前世與莫尼卡在一起時,不管是一起躲在車庫裡啃漢堡,還是在高級餐廳享受著頂級美食,都是一樣的。吃東西的人,遠比食物本身更重要。

他將肉分了一半出來撥給蘇寒芝,卻被對方以極為嚴厲的眼神敦促著,只得全吃下去。蘇寒芝又盛了一碗骨頭湯過來讓他喝,姜鳳芝看著也一個勁的說「喝吧,一口別剩啊,那一鍋都是你的。這都是姐的心意,不喝完了可不成。」

丁劍鳴也笑了笑,附和著「是啊,趕緊喝了吧,天熱放不住,到了明天這湯就該壞了。師妹,我給你去盛一碗。」

他剛剛起身的當口,院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混混打扮的年輕人動外面進來,這時天氣還沒徹底黑,還是可以看的清人的長相。姜鳳芝霍然起身「大酒缸的韓六,你來幹什麼?怎麼,你們還想找事?」

丁劍鳴也緩緩站起身來,並沒說話,只是抱著膀子盯著那個混混。這名叫韓六的混混人十分精明,不等姜鳳芝再說什麼,先搶步上去連給幾人施禮「幾位,吃著呢?您看我這來的,看來是不巧,打攪幾位吃飯了。不好意思啊。不過我待不住,耽誤不了幾位多少時間,我們家寨主聽說趙爺到縣衙門外面站了籠,替咱們津門的好漢揚了名氣,特命小的前來支會一聲,過去的小誤會,今後咱們誰都別提了。又命小人送來金洋一塊,給趙爺做個慰問。」

趙冠侯放下飯碗,朝著韓六一笑「客氣了。你們馬爺倒是個有心的人,你跟他說一聲,等我的腿好了之後,自當到他馬爺門上拜望。」

韓六又行了個禮,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顯然是想著彌縫一下雙方的關係,免得真的搞僵。大酒缸距離小鞋坊不算遠,趙冠侯是現在唯一一個活著從站籠裡離開的混混,若是挾著這股威風反去找馬大鼻子的麻煩,大酒缸鍋伙的地盤也要保不住。

趙冠侯和他自是沒什麼談的,冷冷的應付著,就想著怎麼趕人,可是不等他開口,門外忽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回自己鍋伙去,在人家鍋伙地盤上待著,算怎麼回事。還想在人家鍋伙裡蹭一頓飯麼?」說話之間,一個高大的軍人,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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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訪客(下)

此時紅日西沉,院落裡有夕陽餘暉,依稀可以看清來人,身穿武弁服,頭戴官帽,顯然是一位品級不低的武官。韓六連忙跑過去磕個頭,「小人給總爺請安,不知總爺您是……」

「新建陸軍幫帶曹仲昆,前些年人都叫我賣布的曹三,趙冠侯,是我的兄弟!」

一聽到新建陸軍四個字,韓六下意識的將頭埋的更深一些,竟是不敢再抬頭與曹仲昆對望。

大金起於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後由完顏阿骨打統領,攻滅契丹,南下中原,飲馬黃河,所依靠的,乃是女真本族那些驍勇善戰的勇士,以及金人頑強敢死的作風。

可是時過境遷,中原的花花世界,讓曾經的勇士失去了鬥志,昔日護步達崗以兩萬破七十萬契丹軍的虎狼之士,已經拉不開祖先遺下的硬弓。及至金兵南下滅宋,一統海內時,謀克女真就以不大堪用。臨陣多以柔然馬隊,猛安漢軍為前導,加之宋室內部爭權,百十餘萬大軍爭相輸誠,才能順利滅宋。

那時金帝已經發現本族子弟疏於弓馬,天子親自觀看演武時,十箭能中五者以是鳳毛麟角,甚至有一箭未中反倒自己墜馬之人,金帝亦無可奈何。後來白蓮教、八卦教起事時,就多以民團練勇會剿,實是舊日金兵已不堪戰。

前些年長毛做亂於東南,割據江寧,自立為王,號稱有兵兩百萬有奇,發兩萬精銳北伐內有廣西真長毛六千餘,最為驍勇。大軍長驅直入,一度兵鋒直指津門,儼然有侵吞天下之勢。那時女真本族與猛安漢軍,就已經淪落到殘破不堪,無法臨敵的地步。

持火繩槍的謀克女真與持長矛、盾刀的長毛交戰時,皆是賊匪未近即濫施槍炮,待子盡槍熱不能再放,賊匪即以藤牌滾刀撲我,前排站立不定,惟有後退。金人中的名將,也只能是佈置多層隊列,迴環轟打,勉強維持局面。甚至有上千謀克金兵加猛安漢軍被七名長毛持刀追殺,或投江自盡,或跪地求饒,就是無人敢與長毛格鬥者。

至於號稱無敵的柔然馬隊,也在歲月的長河中日漸衰退,阿爾比昂與卡佩聯軍與大金會獵於八里橋,關外柔然馬隊,由柔然僧王率領,號稱大金精華盡在於此。然而將官不知如何作戰,士兵不知如何肉搏。面對槍炮轟擊,遠程對轟尚能支應,一旦進入肉搏,見到那閃亮刺刀頓時土崩瓦解,狼狽而逃,乃至於乞食於民家者亦不鮮見。

至此,金國的起家的根本皆以不堪用,曾經倚為屏障的精騎,也已失去力量。全靠湘軍、淮勇等團練之力,才得平滅長毛之亂。

但勇營亦只是曇花一現,湘軍於江寧戰後暮氣日重,未幾則行裁汰。淮軍又於高麗之戰中一敗塗地,除了一部分精銳被重新編練,以泰西之法操演之外,大多數湘淮軍人都只能改編為巡防營,承擔地方庶務防衛,治安等事,也就是所謂的舊軍。

而袁慰亭於小站自民間招募良家子弟,以西法操練,名為新建陸軍者,也就成了所謂新軍。新軍初練,銳氣正勝,朝廷內又有兵部尚書兼直隸總督韓榮支持,地方上幾無人敢與之頡頏。縣衙門外站籠之內冤魂過百,於混混而言,新軍幾可等同閻王,韓六聽到對面之人是新軍軍官,哪有不怕的道理。

他這次過來,除了奉自己家老大的命令,送來兩塊金洋的慰問金(其中一塊,已被韓六送到了相好床上),另有一件極為要緊也極為麻煩的事情,要找趙冠侯商議。

但是一見到這名新建陸軍官,韓六就想起站籠裡那些死鬼,所有的事情、吩咐,就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除了磕響頭,就什麼都不會說。還是那名軍官揮揮手「還不滾等什麼呢。」他才如蒙恩赦一般逃出了院子。

那名軍官關上院門,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托在手裡,邊向屋裡走邊說道:「在胡同口,就聞到香味了,寒芝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什麼時候給我兄弟當個內掌櫃,我這的禮金,可是都備好了。」

趙冠侯躺在床上不便動彈,但還是由丁劍鳴扶著坐起來,對來人一拱手「三哥,您怎麼還跑來了?」

來人嘆了口氣,坐在趙冠侯身邊,先是打量打量他兩條腿上的夾板「蘇大夫給弄的?有他出手,我就算放心了,聽說你讓李秀山砸折了腿,三哥心裡可是真不放心。那個王八蛋,明知道你是我曹仲昆過命的兄弟,卻還要下這種重手,真不是個東西。可惜,你三哥窩囊,拿他沒轍,等我找到機會,非得收拾死他不可。」

來人算是趙冠侯的友人中,最為體面的一個。他家是塘沽的船工,父親造木船為業,而他自己卻不喜歡這個營生。既不肯安心務農,讀書也讀不出眉目,就學人做生意去經商,以販布為生。

為人憨厚也好說話,有人賒他的布,他也肯賣,只說自己的布也是賒來的。日久天長,津門地面上都送他一個曹三傻子的外號。

到保定販布時因為受了士兵的氣,一怒之下,就自己也去投軍當兵,正趕上朝廷大軍征高麗,雖然仗打的不好,但是他自己是立了功的。因為認識字,被送進了武備學堂進學,現在則在新建陸軍裡做個幫帶。

按他的身份,原本是與趙冠侯沒什麼交集的,但是兩年前他四弟曹仲瑛中了仙人跳的陷阱,若不是正好趙冠侯遇到,出面幫他擺平,幾乎被人打死,錢財上也要大受損失。自那事之後,趙冠侯與曹仲瑛成了朋友,曹仲昆為人厚道,也極為四海,也與趙冠侯喝了血酒,做了兄弟。

但是這種關係日常是用不上的,曹仲昆在新軍裡也不掌什麼權勢,最多是能穿一身官衣嚇人,其他方面事權極輕。加上前些年湘軍得勢,幾成尾大不掉,皇室對軍人極為忌憚,嚴禁軍伍干涉地方事務。袁慰亭是以整頓治安為名懲辦混混,還勉強可以做到,曹仲昆這種幫帶要想真的給趙冠侯撐腰,實際是有心無力。

他與蘇寒芝、姜鳳芝都頗熟悉,也不見外,先是拿了兩小錠銀子出來放在炕邊,又對蘇寒芝道:「寒芝姑娘,這個錢別放我兄弟身上,男人身上有太多錢不是好事。你替他收好,買藥買吃喝,總歸是花在正地方。若是不夠花,下個月我再送來。當初要不是冠侯,我的兄弟怕是就要被打殘廢,被訛去的也是一大筆錢。大家既然拜了把子,就是自己人,錢財上的事,我能幫忙的,一定出力。」

趙冠侯倒也不和他客氣,將錢送到蘇寒芝手裡「姐,錢你就收著吧,正好明天可以去找那位蘇大夫,把你的鐲子贖回來。」

姜鳳芝則好奇的問著「三哥,您不是幫帶麼?李秀山就是一哨官,您還管不了他?」

曹仲昆為人寬厚,並不為了這句話著惱,反倒是嘆了口氣,抓起酒杯,就給自己倒了杯酒「這酒……水放太多了,下回少放點水,沒味了。鳳芝妹子,你不當兵,不知道我們這裡的情形。我這個幫帶,雖然聽上去比哨官大了兩級,實際上,卻是個不頂事的,除了軍餉多一些外,別的哪也比不了李秀山這個哨官。」

新建陸軍的編制,與之前的淮軍接近,其步兵共有兩翼、每翼下轄兩統、每統下轄兩營、每營下轄四隊、每隊下轄三哨、每哨下轄六棚。至於炮兵、工程兵、通訊兵等特種兵編制則另有編法。

其中每營有一名管帶另設一名幫帶,從級別上看類似於團副,每月的餉銀也有七十兩,比哨官五十兩的餉銀為多。可實際上,幫帶的權限與管帶重合,也沒有單獨的劃分,既沒有人事權也沒有經理權,在部隊裡的地位,全看幫帶自己的性格能力以及與部下的關係。

曹仲昆沒有什麼才幹,當初投的是淮軍,不是袁慰亭的老班底,並不受信任,這個幫帶就是個擺設,混餉吃的幹部,實際掌握不住部隊,就連面見袁道台,也非常困難。李秀山實打實的帶一個哨,做事又十分得力,可以和袁慰亭說上話,卻是比曹仲昆的地位要高多了。

他嘆了口氣「按說我一個月拿餉七十兩,折合金洋一百四十塊,也不算少了,應該多幫著冠侯一些。可是家裡人口多,都指望我的軍餉吃飯,幾個兄弟也不省心,開支極大。再者,我還要用錢打點克帥的門路,能抽出的款子不多,倒是讓冠侯見笑了。」

他口中的克帥,是同樣出身淮軍的老將曹克忠,這人也是津門人士,在淮軍中極有名望,戰功也重,以一品記名提督身份致仕,時人以克帥稱之。他當初與袁慰亭叔祖袁甲三換過貼,袁慰亭在小站練兵,也要去上門拜望,兩下走動很是密切。曹仲昆與其同姓,就想著攀扯這個關係,讓克帥把自己認做本家,就能算做袁慰亭的自己人。

可是侯門深似海,一品提督的族人,可不是那麼好認的。若無有非常之多的白銀打點,又怎麼有資格算做克帥的本家?

新建陸軍軍餉直接由袁慰亭發放到士兵手裡,中間不過其他人手,沒有喝兵血的空間,幫帶也沒有油水可撈。是以拿著高額的軍餉,曹仲昆的日子過的卻很緊。

趙冠侯一笑「三哥,你這話就說遠了,咱們是結拜手足,你拿幾個錢過來,都是一份人心,兄弟都要承你的情。說多說少,那就不是朋友的話了。這李秀山的事,您也不必管,等我的腿好了,自然要去他府上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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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有事登門(上)

混混賣打,既有一個賣字,自不是打過一頓就萬事皆休。若是將人打的服氣,出口告饒,從此折了名頭輸了面子,那自然是打了白打。可像趙冠侯這樣挨了一頓打,卻沒有叫苦求饒,反倒是挺下來的,包袱就轉到了李秀山一邊。

按照江湖規矩,他就得準備趙冠侯登門時慇勤招待,還要送上一份重禮,以示敬佩英雄,尊重好漢。如此一來,水梯子李家的名聲,就要被趙冠侯這個年輕人壓過去了。

曹仲昆搖搖頭「冠侯,李秀山這個人,我還是有點瞭解的,他為人陰狠,手段歹毒,家裡也是幾輩的混混,不好惹。小孩子都知道,陳家溝魚鍋伙,欺壓漁民動傢伙,說的可不就是他們李家。那是一群敢打敢殺的主,能從漁民手裡要出小船五百大船一吊的份錢,哪有善男信女。那些漁民哪個是好惹的,到了李家地頭,不也得乖乖交錢?再說他曾經幫襯過袁道台愛妾的娘家,袁大人的愛妾楊夫人很是感激他,靠著如夫人的面子,他得算道台的親信。聽三哥一句,少惹他,李家雖然吃的是江湖飯,但未必一定要守江湖規矩,對付這個人不可以江湖規矩計之。還好,老哥我今天倒和他說了咱們的關係,只要你不去找他麻煩,我想,他還不至於主動來撩你。聽我一句話,算了吧。」

他又指指自己「你看三哥我,在軍中雖然是個幫帶,實際上一個哨官都敢和我瞪眼睛,我幾時生氣過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鍋伙混混,也不是安身立命長久之計,還是趁早找個正經營生安家立室,把寒芝妹子娶過門,湊成一家人家,才是個道理。」

等到天色擦黑時,曹仲昆坐不住,告辭而出。姜鳳芝也該回去,丁劍鳴先要送她走,至於趙冠侯這裡,他準備叫上幾個師弟,輪番前來伺候。趙冠侯卻也不推辭,這種時候,感謝之類的話沒有意義,只能在心裡承了他的人情,將來要想著還上。

等到他與姜鳳芝出去,房間裡就又剩了蘇寒芝與趙冠侯兩人,這時天已經黑了,房間裡沒有燈,昏暗的很,蘇寒芝想起白天上藥的情景以及趙冠侯在她額頭上的一親,心內狂跳。說了句:「我先去把碗刷了,再把燈點上……」

可是趙冠侯的手,已經捉住了她的手,「姐,別動。陪我待一會,這陣該來的都來完了,你就別害羞了。」

蘇寒芝聽到這句別害羞了,身上震了一震,想要掙扎開,不防另一隻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腰上。以往趙冠侯對她,從沒有過這般大膽的舉動,這一下大出她的意料,羞著說了句「你幹嘛啊。」可是人已經沒了力氣,被趙冠侯拽倒在他身邊。

「姐,那十兩銀子你收好,明天去找蘇大夫,把那鐲子贖回來。三哥跟我不分彼此,用他的錢,不用有什麼負擔。若是他手裡富裕,我還要多找他要幾個的,就是眼下這些,也夠咱們吃喝,只是不夠蘇伯抽大煙。」

「不,那個鐲子,就先放到蘇先生手裡,我拿出來時,就沒想過有收回來的時候。」由於房間裡沒有燈火,兩人看對方的五官實際是看不太清的,只能依稀看到一個輪廓。如此一來,反倒是讓蘇寒芝的心放下不少,說話也就膽大了一些。但是感覺到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依舊讓她心頭狂跳,周身無力。

「那鐲子雖然是我娘的遺物,可是比起人來,卻終歸是個死物,只要有人在,什麼都好,一個鐲子我也不在意了。三哥跟你是不見外,但是咱自己有手有腳,不能總指望別人養活,人家幫咱一時,不能幫咱一輩子。三哥說的對,你是該想著走條正路,想轍賺點錢。這鍋伙,還是早點退出來為好。」

她猶豫著,不知話是不是說重了。雖然此時有大批洋人在津門開租界地,津門之內就有泰西租界,西風漸盛。朝廷裡,太后垂簾,即使天子親政,亦要事事先問過太后的意見,才敢下決斷。

但是男尊女卑之觀點在民間依舊深入人心,男人不管如何荒唐,女人是沒有權力批評指責的,否則男人必以拳腳相擊,以維護自身之尊嚴。

這其中關鍵之所在,不在於男女體力上的差距,而在於即便是女性本身,也大多認可這種模式,若是女人騎在男人頭上便是悍婦,自己先要看不起一下。

蘇寒芝雖然只是簡單識幾個字,可是卻深受三從四德之說,既已認定了趙冠侯是自己的良人,縱然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像姐姐一樣管教著他,現在卻有點怕他不高興。

趙冠侯並沒有生氣,反倒是在心裡想起了莫尼卡,自己的天使,她從來不會這種和風細雨,只會用一通狂風暴雨,把自己收拾上一通。兩個女人不管是性格,還是行事方式上都沒有什麼共同點,可是眼前的蘇寒芝他越來越覺得像極了自己的莫尼卡。也因為此,他絕對不會把這個女人放掉,自己一定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然後給她最好的一切。

他笑了笑,手就開始不老實起來「姐,賺錢的事不急,我要想賺錢,就一定可以賺到錢。為了你,我也要發個大財,讓你穿金戴銀,吃好喝好。可是那鐲子,我們必須贖回來。那蘇醫生對你有點意思,鐲子在他那,我心裡不痛快。」

「冠侯……別……」蘇寒芝扭動了幾下身子,可是聽到他吃醋,生怕自己的掙扎被他認為是變心,竟是由著他,把手伸進了衣服裡面。這種經歷從來未曾有過,不知道為什麼冠侯進了一次站籠,就變的這麼大膽,這麼荒唐……

她劇烈的喘息著,汗珠佈滿了額頭「我……我明天就把鐲子贖回來,從今以後再不會見他……你放心,姐是你的……搶不去。你……你不能這樣。」

感覺著對方的手已經開始向著身體上方移去,她驚恐的按住了趙冠侯的胳膊,趙冠侯卻將頭湊過來,要親她的臉。蘇寒芝又羞又怕,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在此時,胡同裡響起一個破鑼似的聲音

「大閨女!大閨女!人在哪院裡了?這麼晚還不回家啊,爹回來了,趕緊回家,給我燒水喝啊。」

蘇寒芝先是朝外面喊了一聲,隨後匆忙的坐起身來,說了一句「爹回來了,我得回去。」邊說邊飛快的整理著衣服,又用手攏著頭髮,快走到門口時,卻又回頭說了一句「明天早晨我過來給你刷碗收拾房子,你晚上別太麻煩人家丁師兄,不合適。明天等我來,跟我說就好。」

她邊說邊走,卻不防被門檻絆了一跤,人向前撲倒。

狼狽的站起來,顧不得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傷,還是先緊著朝趙冠侯說了一句「我沒事,你好好的,別動。」隨後又一溜小跑的奔到了外頭。

趙冠侯將手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依稀還能聞到女子身上的體香,可惜啊,差一點就可以攻陷二壘了,蘇瞎子若是晚回來一點,那該多好。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個時代的女人,能允許被自己這麼親近,本身就已經說明將心給了自己,不管是蘇振邦那個洋醫生,或是其他什麼人,多半不會是什麼威脅。

他沒想過要改天換地,更沒想過要濟世救民,他只是一個殺手,殺手是一門人類古老的職業,只要有錢賺就好了。到了這個世界,殺手做不成,就找其他的工作養活自己,總歸是要像自己承諾的一樣,讓寒芝過上最好的生活,才算對得起她的情意。

大金國眼下的處境如何,國際形式怎樣之類的事,他並不關心,本身就不怎麼瞭解歷史,更何況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對於整個時代他都沒有歸屬感,就更不要說國家。能讓關心的,就只有認識、親近的一些人。

按照金國眼下的國力看,如果發生戰爭,多半是打不贏,可是那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即使打不贏,自己也可以帶著寒芝姐跑路,金國的領土還是很大的,總是有可以逃避的地方。

再不然,就找個深山老林裡藏起來,躲到戰爭結束就可以了。只要自己可以恢復,再想辦法搞一支像樣的槍,保護寒芝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曹仲昆做幫帶,搞一支不錯的手槍應該可以吧。

一想到手槍,他就想起了李秀山腰裡的那一隻,隨後就想起了他今天看蘇、姜兩女時的眼神。那種眼神前世他見過很多,明白這裡代表著什麼,可是自己是曹仲昆的結拜手足,有這個關係,應該不會亂來。

更何況,他畢竟是軍人,頭上還有軍法,如果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袁慰亭這個新建陸軍也就沒有什麼練的價值。可是為了安全期間,等傷好之後,還是找個機會幹掉他好了。

胡思亂想之中,丁劍鳴已經回來,還帶了兩角西瓜,為趙冠侯消暑。先是問了問趙冠侯有什麼需要,後又為他點了燈照明。說著自己已經聯絡了幾個師弟,這段日子會輪班來照應他,直到他可以自己走路為止。

丁劍鳴隨身帶了涼蓆,鋪在地上打地鋪,先是和趙冠侯聊了一陣,隨著天地間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蟲鳴聲響起,兩人也都先後陷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丁劍鳴在趙家的小院裡練了趟拳舒展著筋骨,見趙冠侯則是兩手做著一些奇怪的動作,看上去似乎是拳,卻又不像,問了一句,趙冠侯只笑著說「結印。」他就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當他是某個會道門的門人,也不多問。

院門被人輕輕敲響,丁劍鳴開了門,卻見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臉上貼著數帖膏藥,一個碩大大酒糟鼻子,異常顯眼。基本上見他的人都會下意識的留意他的鼻子,而忽略掉他其他器官。乃至於分手後除了回憶起他有一個大鼻子外,記不住他長什麼樣子。

這人一手拿著籃子,裡面放滿了油條,另一手端著一個大瓷缸,裡面則盛滿了豆漿,滿臉笑意的站在門口。

這人他和趙冠侯都認識,大酒缸新任鍋伙頭馬大鼻子,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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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有事登門(下)

兩下之前的接觸,還是在他帶著大酒缸的混混上門鬧事,想要侵吞小鞋坊鍋伙的時候。這人素來輕佻,對於蘇寒芝也很有些不規矩,若不是有人攔著,當時的趙冠侯幾乎就要與他白刃相見。

彼時兩人身份差距頗大,馬大鼻子家也是幾輩混混,他自己年紀輕輕就做了鍋伙裡的寨主,趙冠侯卻只是一個小混混,與他不在一個層次上,並不被他放在眼裡。可此時的馬大鼻子,卻是滿臉賠笑,進門先點頭施禮

「丁爺,您也在啊?冠侯,我的親兄弟,可想死你馬哥了。按說昨天我就想來,實在是被一堆事給纏住了,才打發了韓六那個沒用的玩意來。結果那小子你說多不是東西,我明明告訴他,讓他替我伺候你吃喝拉撒,他倒好,把錢放下自己就走了,這人幹點什麼行。回鍋伙我沒給他好的,兩嘴巴加一腳,連飯都沒供他。我親兄弟腿讓人砸折了,他敢轉頭就走,這什麼玩意。我這不天沒亮就起了,買的吃食給你送來。從今天開始,你這伺候,都交給我了,丁爺,您回去歇著練功,這邊交給我,保證出不了事。」

他邊說邊進到屋裡,不見外的收拾起碗筷來,邊說邊道:「這屋裡沒個女人就是不行,看看盆朝天碗朝地的,我回頭讓你落子館的小豔紅過來,幫你拾掇屋子,收拾碗筷。她那個人心細,幹活沒的說。等你腿養好了,哥哥帶你找李秀山去,不就水梯子李家麼,咱不怕他。人他打完了,事可不算完,咱得問問他,打算怎麼了,敢說不好聽的,砸了他的魚市。」

混混們多是靠嘴混潑皮的,江湖道關公調,變臉的功夫,堪比川劇大師。上次見面時還是趾高氣揚不屑一顧,此時儼然是多年知己,異姓手足,這於江湖之中,也算是極為尋常的事。丁劍鳴終究是個武夫,靠的是拳腳混江湖,對於混混這套把戲不是很清楚,被馬大鼻子這套言語鬧的丈二金剛,不知如何應付。

趙冠侯倒是笑著朝馬大鼻子一拱手「馬哥,有心了,把東西放下吧。我寒芝姐一會過來替我收拾,就不用馬哥費心了。男女多有不便,我看有什麼話,等晚上過來再說也不晚吧。」

馬大鼻子尷尬的一笑,抬起手在自己臉上狠抽了兩記,發出兩聲清脆悅耳的響聲

「讓你不是人!讓你不說人話!……兄弟,你可別過意,馬哥這輩子就是兩樣愛好,一是喝酒,二是說笑話。上次來的時候,喝多了,酒後無德,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跟蘇姑娘那開了點玩笑,招你不高興了。我認打,我認打還不行麼?您跟蘇姑娘說一句,可千萬別記恨我,我對蘇姑娘沒有什麼歹意,對咱小鞋坊,也沒有什麼企圖。過去說的話就只當我是放P,以後誰敢對蘇姑娘說一句難聽話,不用你出面,馬哥我跟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宰了他,也無非津門縣打官司償命。」

他邊說邊從籃子裡取了油條,又將瓷缸裡的豆漿倒出一碗,恭敬的端到趙冠侯面前「冠侯兄弟,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有大氣候的人。津門縣門前的站籠,你是獨一個活著出來的,敢在縣衙門門口唱叫小番,把李秀山都蓋了,可著咱九河下梢,誰能跟你比啊?大人辦大事,別跟我這小人一般見識,咱就把過去的事揭過去,今後誰也別再提了,冠侯兄弟意下如何?」

趙冠侯也不客氣,接了油條就大嚼起來,馬大鼻子則如孝子賢孫一般在旁伺候,滿臉賠笑的說「冠侯兄弟多吃點,多吃點……」自己不敢動一口。直到趙冠侯朝他比畫了一下,他才小心的拿起一根油條,陪著吃起來。

之前兩下里有些小過節,收了他兩元的慰問,也不代表事情真的有了了結。直到趙冠侯肯吃他的東西,又不與他見外,馬大鼻子才放了心。等到連吃了幾根油條後,趙冠侯肚子裡有了食物,才有了心思詢問

「馬爺,您這大早晨起來就過來,準是有事吧?昨天韓六過來,估計就是找我說事,可惜那是個不能辦事的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你說說吧,到底怎麼個事,如果我能幫你,一定盡力而為。可是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是也做不了什麼,就怕馬爺你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馬大鼻子見趙冠侯點破,嘿嘿一笑,挑起了拇指「冠侯老弟不但有勇,而且也有謀,老哥這點小心思,讓你全看破了。眼下確實是有個事,若是在平日,其實也不叫什麼大事,可是現在這個時候,卻是真有點麻煩,冠侯兄弟是少年英雄,這事多半非你出馬不可。這事也不光是鍋伙的事,而是牽扯到了無辜,你這行俠仗義的,可是不能見死不救啊。」

鍋伙分為水鍋伙、旱鍋伙,水鍋伙中又有吃碼頭以及吃魚行的魚鍋伙。大酒缸與小鞋坊的混混一樣,全都屬於吃買賣鋪戶的旱鍋伙。其主要財源,是大酒缸附近的幾個燒鍋,要按月給鍋伙送錢保平安,再一份收入,則是來自周圍的小商人。津門西鄉辛各莊以種菜販賣維持生計,而其要到北大關市場去賣,大酒缸算是必經之路。

彼時,駐守津門的防營,多為淮軍舊部,與這些士兵接觸多了,津門的混混就也傚法章桐章中堂松江練兵故智,在胡同裡徵收釐金。凡是從這裡經過的菜農,必須按挑交稅,向混混交納入城費,才能通過。否則必被眾好漢以拳腳棍棒,教導一番納稅光榮的道理。

日久天長,就連大酒缸的普通居民和孩子,也對菜農多有欺凌,只要見了,或是拿幾根蔥,或是拽幾根菜,說笑著揚長而去。這些菜農終究不敢和混混爭鬥,只好忍氣吞聲,然彼此仇恨於其時已經種下。

前幾天,大酒缸水鋪的王掌櫃給兒子娶媳婦,不想花轎被辛各莊的人生搶了去,把新娘扣住,聲言要和大酒缸這邊算個總帳。據說村裡湊起了百十來個後生,也備下了許多兵器,大有拚命的架式。

這種糾紛,一般都是混混與當事人之間解決,牽扯到民間的,十分少見。若是真發生了,非得要有一場大規模衝突,才能解決。

可眼下袁道台治津甚嚴,馬大鼻子自己也沒什麼威望,當上這個寨主,純粹是上一任寨主站死,幾個上年紀的混混不敢接任,才讓他出來當了頭領。指望他在這種情況下邀集人馬去辛各莊救人,卻是有些強人所難。

至於說報官,一樣行不通。先是新娘子被扣下幾天,這個名聲傳出去,這個女人就沒臉見人了,就算迎娶回來,日子也沒的過,多半還是個死局。再者,現在津門縣衙門也不大管事,真的報到官府,先要交上「訟紙錢」「通報錢」「跑路錢」「跟腳錢」等等,最後時日拖延,等到官府了結此事,那邊新娘子怕是連孩子都等得及生出來。

之所以百姓肯把錢交給混混,原因之一,就是混混可以承擔部分衙門的工作,若是萬事只知道報官,那就沒有混混存在的必要。再說這事的根源,是混混與菜農的矛盾,鬧到衙門裡,這些混混自己也沒有好處。

事情一出,王掌櫃就找馬大鼻子來想辦法,可是馬大鼻子自己,卻是也沒有什麼主意可想。唯一的出路,就是請幾位有名望的混混,出頭「了事」。

能混出點模樣的潑皮全都曉得武力只是手段,談判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途徑。可是一個合適的談判代表,並不是那麼好找,津門一些有名氣的袍帶混混,馬大鼻子要麼就是和對方說不上話,要麼就是開不起對方支付的價碼。

好不容易有幾個他能說上話,對方也答應出頭的,辛各莊那邊又不大認。在趙冠侯進站籠之前,兩下已經談過一次,結果是不歡而散,事情反倒是更為僵化。

至於真正有人馬的大混混,馬大鼻子也不敢請,自古來請神容易送神難,如果真的請來這麼一支強兵,將來了結此事之後戀棧不去,大酒缸這個地盤,可能就會送出去。是以這調停人的選擇,卻是再也找不出合適人選。

王掌櫃在鍋伙之前哭過幾次,現在到處都在說鍋伙如何不管事,只拿錢,不肯出頭,鬧的馬大鼻子的鍋伙聲名掃地,上下都沒面子。自從袁慰亭治津門開始,大酒缸範圍內的鋪子,就都有些觀望態度,出了王掌櫃這事以後,各個鋪子都名正言順的拖延起份錢。顯然此事一日不解決,鍋伙就一日別想有收入。作為寨主,又有為全鍋伙部下創收之義務,內外的壓力,實際都壓在了馬大鼻子一人身上。

趙冠侯站籠唱戲賣打斷腿的事,很快在混混中傳開,他這下有了名氣,年紀又輕,算是既有面子,要價又不會太高的人。對馬大鼻子而言,簡直就是老天爺降下來的救星。在這個大難關前,蘇寒芝的問題,也就不重要了。

趙冠侯聽他說了過往,點了點頭「這事,我倒不是不能辦,只是不保證一定能成。我年輕識淺,也沒面子,說出話來,他們也未必肯聽。只能答應你,去和他們講講道理,事在人為,他們若是執意不聽,我也不敢保證什麼。」

馬大鼻子連連點頭「冠侯兄弟放心,只要你肯說句話,不管成與不成,我都感謝你的大恩大德。跟你說句實話,若是你這裡再不成,我就只有自己跑到辛各莊,任殺任剮,拿我的命,去把人換回來了。」

趙冠侯暗笑一聲,你若是有這份膽色,這時就不會在我家裡陪笑臉了。他只微微一笑「事我是答應了,人和地方你可以去安排,但是有一條,這麼大的事情,總不能是幾根油條,一碗豆漿就可以打發的吧?大家都是街面上的人,這裡的規矩你也是懂得,說說吧,你打算開什麼價碼,讓我出這個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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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識字(上)

憑心而論,馬大鼻子低三下四的請趙冠侯出面,又上趕著來賠不是,固然有趙冠侯新近成名,勢頭正盛的因素,另一個因素,則是他年輕且沒有靠山,比較好對付。既沒有拜過什麼大碼頭,也沒有一個足夠大的勢力,肯定不會吞下大酒缸這片基業,開出的價碼,也不會太高。

按馬大鼻子算計,這種混混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用幾句好話,或是以義氣相誘,說不定對方一時頭腦發熱,會給自己白幫忙也說不定。沒想到趙冠侯卻是出奇的冷靜,東西照吃,好話照說,但是該要好處的時候,也絕對不手軟。

「這種事,我出面是要承擔風險的,搞不好那些菜農就會連我都記恨上……當然,大家自己兄弟,就算為朋友出頭攬上這事又能怎麼樣?可問題是,我還有寒芝姐要照應,總得給她留下點什麼吧?」

丁劍鳴也在一旁幫腔「不錯,辛各莊的那些菜農,聽說裡面很有幾個亡命之徒,搞不好真要出人命。你們大酒缸過去收過路費,小鞋坊這邊也沒跟著分成,現在出了事,要冠侯師弟出面做這個保人,我看不大合適。再說,寒芝姑娘要是知道這事,又該不放心了,還是不管為好。」

兩人一唱一合,馬大鼻子就有些尷尬,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一拍大腿「冠侯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吧,老哥我手裡,是真沒幾個錢啊。都怪我……怪我這口嗜好啊。」

鍋伙中人不耕不織,全靠收取地盤內商舖的份前,或是壟斷一部分營生作為收入。像是小鞋坊,其主要收入來源,就是負責收斂無主屍體的掩骨會,依靠會費,為混混們賺吃喝。大酒缸附近有幾處燒鍋還有酒館,又收一些人的釐金,收入遠比小鞋坊為多。作為鍋伙裡的最高首領,手頭還是比較闊綽的,按趙冠侯的想法,這次怎麼也能敲出十兩以上的銀子。

可是馬大鼻子年紀不大,卻很有些老派作風,像是逛窖子抽大煙這些歷史悠久的好習慣,他一個也沒落下。在堂子裡有相好,外面還養著幾個半掩門,小寡婦,有些餘錢,也都送去煙館噴雲吐霧,手裡的錢,並不見得比趙冠侯多多少。

聽到他這個經濟狀況,趙冠侯就有些不高興「這場事要想了結,怎麼也要擺幾次酒席,少說也是十幾元金洋的開支,總不能還要我們調停的自己墊支吧?要不然馬哥先去籌措一下款子,等款籌措的差不多,咱們再辦?」

馬大鼻子幾乎哭了出來「冠侯兄弟,這事可等不得,真要是新娘子讓別人過了手,王掌櫃非跟我玩命不可。要放平日,我是不怕他,可是現在我理虧啊,見他都得繞著走,就算他當面啐我一口,我也不敢還言。這個事,可是不敢再拖了,這錢的事,我自己想轍吧,總不能讓你又搭人又搭錢,也不能白讓兄弟受累。只是數目上,怕是不大合心意。可你要是信的過我,咱們日子看長,將來咱們有情後補。」

於一般人而言,這種事,自然是越看長越好,不能一錘子生意。可是對於馬大鼻子這種人來說,有情後補的意思,也就是卸磨殺驢。

趙冠侯不慌不忙,只是指著自己的兩條腿「不是兄弟不給馬哥幫忙,實在是兩條腿,不給做臉。這當時不覺得,現在這個疼啊,連躺著都難受,怕是想要為馬哥出力,也是無能為力,您還是另請高明為上,免得耽誤了正事。」

如是者拉鋸幾次,馬大鼻子只好咬咬牙「六塊金洋!以後大酒缸的份錢裡,再分出兩成,交給小鞋坊,連收三年,您看成不成?只要我馬大鼻子不死,這個說道就算數,如果我死了,我就把我媳婦押給你。」

趙冠侯目前屬意於小鞋坊鍋伙寨主寶座,如果能為混混們爭來大酒缸兩成收入,這無疑是個大功勞,更重要的是,小鞋坊能到大酒缸那拿份,在面子方面取得的收益,比起經濟收益更為可觀。

馬大鼻子如果不是被擠兌的窮途末路,也不會開出這種條件。他點點頭「既然如此,小弟我也是捨命陪君子,馬哥去邀人吧,到時候兄弟我一定到場。就算是走不動,也讓人把我抬去。」

馬大鼻子見他答應,忙不迭的道謝,告辭而出,前去約請兩方人士,定時間會談。丁劍鳴見趙冠侯談判時的老辣,心裡也不由佩服,這個師弟,自己過去把他看的有些小了,今後卻是要謹慎對待。

蘇寒芝今天過來的晚了一些,泰西時間十點出頭才過來,先是給丁劍鳴賠不是,又解釋著「我爹昨天晚上可能是喝多了,今天早晨死活不出攤,他不動,我就不好走。好不容易等他出去了,我又去找蘇大夫贖鐲子,可是他說是上班去了。我也不認識那個什麼聖瑪麗醫院在哪,白跑了這一大趟,怪不好意思,耽誤了丁大哥回去。」

等到送走丁劍鳴,又為趙冠侯拾掇好了屋子,她又跑出去,給趙冠侯買了只前肘回來,開始動手拾掇。她是干活的熟手,手腳麻利,但這麼一通忙和下來,光潔如瓷的額頭上,也滿是汗水。趙冠侯看了心疼,說道:「姐,別忙和了,坐我這來歇會。」

「沒事,姐不累。一會我把肘子給你燉上,晚上再給你熬點骨頭湯。」蘇寒芝卻是想起昨天晚上他那作惡的手,臉微微一紅「你腿上有傷,先把傷養好,別的都不許想。等你好了以後,姐都聽你的。」

她說出這話,就已經等於託付終身,羞的連脖子都紅了,趙冠侯心裡也似乎有一股甘甜的清泉在流動,「姐,我是看你太熱了,也太累了,讓你歇一歇,坐過來,咱們就說說話,我不做什麼的。現在大白天,再說,鍋伙裡的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呢,我也不敢幹什麼。」

「呸,你就不學好吧。」蘇寒芝嗔了一句,終究是沒坐過來,而是在那裡忙著弄飯,又把趙冠侯昨天換下來的血衣,放到木盆裡用力清洗。怕趙冠侯閒著沒事做,一邊幹著活,一邊又與他說著話。

「三哥那十兩銀子,我沒告訴我爹,告訴他,一準被他拿去換了大煙抽。可是爹昨天挺有意思,不知道遇到哪個倒霉蛋,請他很是吃了一頓好的,據說兩人吃了八大碗,還不讓帶剩菜,說是不體面。完事又請他去抽了大煙,又去洗了澡,這一次得多少錢啊。爹還跟我說,今後不會為錢發愁了,你說,他不會是遇到什麼大財主了吧。」

「大財主誰去北大關啊,師父要是能有個好運道,交到一個闊主,未必是壞事。」趙冠侯嘴裡應付,心裡卻想著這種事也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想來,天下的事,不至於真的巧到這種地步,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與他所生活的時代相比,這個時代的科技是落後的,但是落後的時代,也有落後時代的好處,就是生活節奏夠慢。像是在他上一世,人都是來去匆匆,即便是殺手,也有著接不完的單。到了這一世,卻可以與蘇寒芝說著話,享受這種清淨,別有一番愜意情懷。

大小解的事,蘇寒芝不怎麼方便伺候,好在有那一副木拐,趙冠侯可以自己動彈。蘇春華的六塊錢並不是白要,這藥膏糊在傷口上,讓人感覺不到多少疼痛,行動上也可以借助枴杖勉強動彈,不至於真的事事需要人幫忙。

午飯是燉熟的肘子加上蘇寒芝貼的餑餑熬的小米粥,她端過來,喂著趙冠侯吃下,自己卻不肯吃。趙冠侯最後把臉沉下來,她才沒辦法吃了幾口,就說自己根本不餓,再吃就要吐了,死活不肯吃一口。

鍋伙裡的混混,這時候有幾個上門的,見到這情景,就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但還是有人從外面搬來幾個西瓜,還有人拿了半隻狗腿來,就是不知是從哪偷來的。李四始終不肯露頭,擺出一副耍死狗的架式,既不肯交權,但也沒人聽他的。

這種態度於混混之中,很是被人看不起,混混們也就越發不服他,過來示好的越來越多,有幾個人還在建議著,乾脆趙冠侯發難,去把他的寨主位置奪了就是。

趙冠侯笑著推辭,並不說什麼,倒是把大酒缸那的事向來客說了。聽說他可以從大酒缸拿份,幾個混混對他更是從心裡敬服,即使袁慰亭治津門以前,小鞋坊鍋伙也不曾有過這麼威風。幾個混混連連挑著大指,稱讚著英雄出少年,對於辛各莊要人的事,卻沒一個人肯出頭幫忙。

縣衙門外的站籠,不單是站死了百多名混混,更重要的是,把一大批混混的精氣神打了下去,讓這幫人,變的不怎麼敢惹事了。趙冠侯對他們的反應,也在預料之中,也沒想過讓他們真的幫自己去做什麼。他在前世也不是戰將,更擅長的是蒐集情報,制定計畫,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從這些人嘴裡瞭解一下辛各莊的情形,以及兩下的恩怨。

做混混的都是地裡鬼,消息很是靈通,趙冠侯詢問之下,得到的反饋極多。只是這時他也發現一個問題,自己家裡居然沒有紙筆,想要記錄,也無從記起。等到他問蘇寒芝時,後者則是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冠侯,你一共認識不到一百個字,買紙筆有用麼,是不是有點浪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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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識字(下)

在上一世,讀寫文字只能算是基本技能,甚至有人說過,不會使用計算機,都可以算做文盲。即使是出身爛仔的他,也一樣可以流利的寫字讀小說,後來被莫尼卡收留後,有一個美女教師以解鎖各種姿勢為獎勵,學起來就更是一日千里。提出要紙筆時,也是想的天經地義。可是蘇寒芝一說,他才想起來,自己的表現,似乎有點超常了。

這個時代讀書是一種特權,並不是趙冠侯這種窮人所能享受的待遇,像是曹仲昆,是其父親寧可自己挨餓,也要供孩子讀書,才有機會在私塾念了兩年。趙冠侯生長的環境中,並沒有這樣的家長存在,絕大多數人,也意識不到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唸書有什麼意義。畢竟科舉這種事,肯定跟他們無緣,讀書又中不了功名,就不去浪費錢了。

蘇瞎子並非是那些裝瞎子博取同情的,他的眼睛確實看不見,所謂的命相術,還是摸骨批八字,學的是一套江湖術,所識的字也極為有限。趙冠侯只是跟他學徒時,學過幾個字,勉強能寫自己的名字,家裡自然不會備有文墨。再說,他想要的鋼筆、筆記本這一類東西,只有洋行可以買到,普通人家即使有人讀書,也只有毛筆和毛邊紙。

他心思一動,忽然對蘇寒芝道:「姐,你是不知道,我過去沒跟你說,我在街上開逛時,在租界那邊認識了幾個洋人,我不但跟他們學過寫字,還和他們學過洋話。我教你說洋話怎麼樣?」

蘇寒芝笑著搓著衣服「洋話?你這本事是越來越大,再有些日子,你就該能上天了。姐啊,就是個普通的女人,會寫幾個字,就算是難得了,學會那洋話也沒什麼用。你會洋話好啊,將來到洋行去當個跑街,過幾年說不定就能轉成個正式職員,到月拿錢,也挺好的。比你現在這樣強,像那辛各莊的事,又拿刀又動槍,聽著怪嚇人的。要不是你答應了馬大鼻子,我可不讓你去。可回頭一想,又覺得新娘子怪可憐的,被幾個大老爺們綁走好幾天,以後可怎麼有臉見人啊。」

說起這事,她又是一臉的惋惜,對於那位陌生的新娘,充滿了同情。趙冠侯朝她招著手「怎麼沒臉見人了?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愛她,這點事,就不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本來也不是她的錯。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把事情做圓滿,不會讓這位女孩太難過的。咱不說她,先說咱。姐,你不應該只會收拾房子,做飯洗衣服,應該有自己的事業。……別笑,我不會讓你就當一輩子家庭主婦,我要把你打造成時尚的女性。那些洋人會什麼,你也會會什麼,而且會比她們做的更好。姐你坐過來,我真的能教你認識字。……不騙你,保證不碰你還不行麼?」

蘇寒芝被他說的沒辦法,先把衣服掛起來,又把院門關上,由於不知道誰會來,院門沒有上閂,紅著臉挪到趙冠侯身邊小聲道:「可不許瞎鬧,一會不定又有鍋伙裡的誰來看你,我可不想讓人笑話。」

「姐,你放心吧。你拿碗水過來,咱就在炕桌上,我給你比畫。」

夏日午後,胡同裡一片寂靜,跤場的人還沒過來,混混們也多半在消化可以到大酒缸拿常例那件事,又或者知道蘇寒芝在,有意給他們留空,並沒人上門。微風吹拂起含羞的柳條,送來蟬鳴陣陣,小小的一方天地間,少年用手蘸了水在桌上比畫,一旁的少女初時只是由著他淘氣,但是到後來,表情卻變成了驚訝。

「所以啊,這個笨豬和殺驢,就都是卡佩語裡,你好的意思。你見到卡佩人,只管說一句殺驢或是笨豬,絕對不是罵街,他們會很開心的也這麼稱呼你……我說的是真的,沒開玩笑。好吧,要不咱們學阿爾比昂語,這個也很時髦。」

蘇寒芝自然不會去和洋鬼子交談,若遇到卡佩人肯定是轉頭就跑,定不會殺驢笨豬的過去。可是看趙冠侯手指在桌子上書寫的樣子,與過去握毛筆如持重錘的笨拙與吃力大不相同,書寫的異常流利。

那些鬼畫符自己是不認識的,可是看過一些洋貨上,似乎真的是這樣的文字。冠侯懂洋文字,這自然是好事,可是她卻總覺得,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在心中已經認定的良人,在站籠裡出來之後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痴痴的看著趙冠侯,後者也發覺出來,笑著將手放到了蘇寒芝的腰間,這次她卻沒有躲開。「姐,怎麼了,怎麼突然間就呆住了,嚇我一大跳。」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有點變了,姐有點認不出你了。過去姐可記得你就會喝酒打架,可不記得你跟洋人學過寫字。要不是你說話神智清醒,姐就以為你撞邪了。」

趙冠侯也知道,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早晚有一天,會嚇壞眼前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讓她早一點接受這些。另外,他也考慮到蘇振邦、李秀山等人對蘇寒芝頗有些想法,蘇瞎子的舉動也有點反常。倒不是被迫害妄想,只是考慮著,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讓蘇寒芝成長的更優秀一些,至少可以過濾掉一部分上不了檯面的男人。

這個時代不管男女,只要有了一定的名聲,就多了一道護身符,若是她能夠脫離這個狗窩,成為一隻騰空翱翔的鳳凰,也就不用擔心渣滓們的覬覦。本來這些東西,他是可以當做自己的一個秘密武器用,但是眼下,他已經決定,把這些東西教給面前的女子。上一世是莫尼卡守護自己,這一世,就讓自己守護眼前這個天使吧。

他壞笑了一下「我變沒變,姐姐一試就知道了。我倒要看看,姐你變沒變?」邊說邊將手向蘇寒芝衣服裡伸,後者叫了一聲,掙扎幾下,不注意碰到了趙冠侯的腿。見他臉上露出痛苦異常的表情,反倒是把蘇寒芝嚇的沒了脈。

「碰疼沒有?壓沒壓壞骨頭?我不知道……我沒留神。姐不亂動了,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姐絕對不動了。」

她邊說邊抓起趙冠侯的手,主動放到了自己的衣服裡,趙冠侯臉上的表情瞬間就換成了得意的笑臉。

「姐,我這腿原本是有點疼的,可是這一摸到你的身子,就一點也不疼了。你就是我的藥,比什麼靈丹都好用。」

蘇寒芝意識到上當,在趙冠侯的胳膊上擰了一記「你就不學好吧。沒事就知道嚇唬我,我還真以為把你碰疼了,快把手拿出來,一會叫人看見……那……那不行。」她陡然間像是中了箭的天鵝似的,驚叫一聲,身子一陣劇烈的抖動,張開檀口劇烈呼吸,身子無力的癱軟下去。就在此時,院門被人一把推開,姜鳳芝叫著

「寒芝姐,我來了。」一步衝到房裡,隨即就看到蘇寒芝侷促不安的站在炕邊,面紅耳赤的整理著衣服,髮絲還有一些凌亂。而趙冠侯則頗有些怨念的看著她,很是有些不滿。

姜鳳芝身後進來的,正是師兄丁劍鳴,兩人上午幫著姜不倒料理著跤場,姜鳳芝自己也練些彈弓刀法,賺幾個零錢使。丁劍鳴手上提著一條死魚,準備晚上加菜,沒想到看到這情景,姜鳳芝又不是傻瓜,自然可以想像的出,自己攪了人家的好事。

她忙向蘇寒芝陪著不是「我不知道,怪我,早知道我晚來一會就對了。師弟你也是,腿都這樣了,怎麼還不老實呢。大白天的……下回你們先把門閂上吧。」

被她這麼一說,蘇寒芝就更下不來台,只好期期艾艾地說「不是……妹子……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冠侯正教我寫字呢。」

「他教你寫字?我記得他的字,還是姐你教的吧?」姜鳳芝是個不怎麼拘小節的性格,大大咧咧的說著,丁劍鳴在後面連咳了幾聲,她都沒往心裡去。

「不是,我教他的是中國字,他教我寫洋文呢。卡佩的、阿爾比昂的,冠侯都認識。就連扶桑人的字,他也會寫。」

姜鳳芝倒是來了興趣,她和丁劍鳴都屬於文盲,除了自己的名字外,認識的字屈指可數,一聽到趙冠侯會洋文,就低下頭去看著他「師弟,你漲本事了?還會寫洋文了?也一起教教我啊,讓我也漲點學問。」

趙冠侯心道:教你我是沒有意見,但是你身後的劍鳴師兄,怕是就要大有意見,若是你知道我的學費的話,恐怕自己也要考慮考慮了。但是嘴上卻是笑著道:

「這個簡單啊。你聽著啊,山上五棵樹,架上五壺醋,林中五隻鹿,箱裡五條褲。伐了山上樹,搬下架上的醋,射死林中的鹿,取出箱中的褲。你說快一點,嘴裡再不利索一點,就跟阿爾比昂話差不多了……」

姜鳳芝氣的舉手欲打,丁劍鳴連忙拉她的胳膊「師弟跟你鬧笑話呢,怎麼不識逗呢。」結果反被姜鳳芝一把甩開「合著在你們眼裡,我就是一傻子是麼?想學點東西,就拿這個糊弄我,這不欺負人麼?」

蘇寒芝也笑著在趙冠侯身上打了一下,又拉著姜鳳芝「他就這樣,剛才叫我卡佩話,也是什麼笨豬殺驢的,說是見到卡佩人就喊人家笨豬。你說真要這麼喊了,人家還不翻臉?」

趙冠侯說道:「師姐,別急,咱不鬧笑話。想學洋文,這個不叫事,我回頭教你們,你們可以去問那洋行裡做事的,看我這個是不是真的洋文。現在啊,我先給你們講個故事,正好這故事裡也有四個人,正合適。這故事就發生在卡佩,名字叫三個火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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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猜疑

時間如流水,包括蘇寒芝這個賢惠溫柔的女人在內,都已經沉浸在故事中,也忽略了該去做飯這麼重要的事。

在上一世,趙冠侯曾經以講師的身份進入過一些大企業,也曾經與那些善於演講,蠱惑人心的邪叫頭目談笑風生,口才上是沒有問題的。對付這麼幾個見識淺薄的金國百姓,倒是有點大材小用,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把三個人牢牢吸引住,至於那點不快,姜鳳芝也早就忘了。

直到他實在忍不住尿意要去小解,幾個人才意識過來,天已經不早了,蘇寒芝連忙拉了姜鳳芝幫她做飯,後者則對趙冠侯道:「吃完飯接著講啊。這泰西劍俠圖太好玩了,我們還等著聽呢。」

那條死魚已經發臭了,不管多心疼,也是沒法再吃,好在現在趙冠侯手裡有錢,蘇寒芝索性到外面小酒鋪裡打了些酒,又要了兩個素菜一個葷菜又買了幾張烙餅回來,晚上這頓就可以算是極為豐盛。

趁著買菜的當口,姜鳳芝卻悄悄對她說道:「師弟這人吧,我不是說他壞話啊,過去他什麼樣,咱心裡都有數,不算壞人,但是也好不到哪去。有了錢就是吃喝耍錢,可沒聽說他跟泰西人學過說洋話寫洋文。這是洋行裡的職員,才有的本事,他要有這能耐,還至於混鍋伙?再說就聽他講那故事,也不是從書場聽來的,你說這是從哪來的?」

蘇寒芝不明白她要說什麼,一臉疑惑的看著,姜鳳芝的臉紅了紅,看看左右,才小聲道:「聽說租界裡,有泰西來的窖姐兒。雖然收錢比咱們大金國的女人高,可是好多男的,還都上趕著去開洋葷。我就擔心,他是不是跟哪個外國窖姐兒搭上了,從那幫人那學的洋話,連這故事,也是從那幫女人那學來的。找那女人花錢多是一,主要就是害怕,別再把什麼洋病帶回來。」

她在跤場與人接觸,性格極為開朗,也沒那麼多忌諱,雖然是個大姑娘,可是說起這種話來也毫不避諱,反倒是把蘇寒芝羞的不行,連連捶著她「你說的都是什麼啊,這要讓人聽見,還活不活了。我覺得……冠侯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希望他不是,可他萬一要是,你不就虧大了。痴情女子負心漢,這樣的見的多了,再說他們男的,就沒一個好人。你要不長個心眼,他再把你也傳上,你哭都找不到門。趁著他這段時間動不了,趕緊的,把他的心給拴住,最好是腿一好,就把親成了。成了家,他就收了心,也就不想著外頭那些野女人。當然,要是他有病,那你就趕緊換人……如果他真能學好了洋文,也不是壞事,先到洋行當個跑街,就他那機靈勁,用不了幾年就能當上買辦,到時候你就是買辦太太了。」

一聽到買辦太太,蘇寒芝很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想像著若是真成了買辦太太,自己的日子就可以好過許多,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與趙冠侯的事,蘇瞎子自是極為反對的,蘇家人丁單薄,沒有多少親屬。

蘇寒芝是蘇瞎子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將來的倚靠,誰要想娶走她,自然有照顧蘇瞎子晚年的義務。蘇瞎子為人很直接,言明,不要女婿養老送終,只要將這些年養育女兒的開銷,加上未來的棺材錢,發送錢,以及未來若干年的伙食、大煙以及到窖子裡找女人的錢一次性付清,自己就會把女兒送上花轎。

這麼大一筆開支,自不是趙冠侯出的起的,事實上,按照他的算法,能出的起這麼大一筆款子的人也很有限。

當然津門為商賈匯聚之地,有錢人眾多,自然是有人能拿的出這麼一筆錢款,可是有這個財力的人亦早有良配,又怎麼看的上一個算命瞎子的女兒。蘇寒芝的婚姻,也就這麼蹉跎下去,始終是個小姑獨處之局。

之前趙冠侯喝酒賭錢,打架鬧事,任是哪個家長,怕也不會高興自己的女兒許他為妻。可若是他真的可以在洋行找到一份工作,即使不做買辦,只要每月可以拿到家裡固定的工資,自己就可以和父親爭取一下,或許這門親事就能成了。

畢竟自己年紀已經不小,父親想要把自己賣個高價,也不那麼容易,是該考慮著妥協讓步的時候了。

他昨天心情不錯,若是這種心情可以保持的話,自己的請求或許可以得到批准,畢竟冠侯也是他的弟子,照顧起他來,比外人總歸放心一些。至於他抽大煙的需求,也只有委屈他一下,一個月少抽幾天。只要和冠侯在一起,就算日月艱難一些,自己也是高興的。

她忽然想起什麼,拉著姜鳳芝道:「你明天受累幫我問問聖瑪麗醫院怎麼走,我想去把那鐲子贖回來。蘇大夫是個男人,我的鐲子總在他手裡,不合適。還有,找個洋行,幫冠侯買點筆紙回來,不要毛筆,要一支泰西人的羽毛筆,再買他們那種本。」

姜鳳芝的做事效率不錯,第二天就把兩件事都辦個妥當,趙冠侯想要的鋼筆由於價格太貴沒能買到,只買了幾隻鵝毛筆,以及兩瓶泰西墨水,外加幾個記事本。加上贖回鐲子的費用以及這兩天買的營養,曹仲昆送來的十兩銀子,已經用去了一半有餘。

好在李四不管怎麼想,場面上的事總是要做,送了五塊大洋作為慰問,加上混混們的慰問金,湊起來也有個八塊錢左右,倒是可以支持一陣子,不用著急生計。蘇瞎子的表現則比較古怪,天天過的很悠閒,很晚才出去擺攤,晚上必然要在外面喝個大醉抽足大煙才回來。到了第三天晚上,乾脆派個人來家裡送信,說蘇先生今天在含煙姑娘那裡睡,就不回來了。

他這種舉動很是有些奇怪,按說他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持這種開銷,問了一下姜鳳芝,後者也不是太清楚他走了什麼運。只是聽說,有一位穿長袍的先生最近與蘇瞎子成了朋友,這些開支都是那位先生請客,至於來人是什麼路數,連她也說不大清楚。只是安慰著,有自己家跤場的弟子照看,蘇瞎子人不會吃虧,蘇寒芝無須擔心。

等到蘇瞎子回來,也對這些事語焉不詳,只是笑著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必過問,自己家就要交好運了。居然又拿了二兩多銀子出來交給蘇寒芝,要她給自己買些布做身新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漂亮一些,其他的話,就不肯多說。

蘇寒芝的心裡很是有些不安,總覺得父親的舉動很是反常,可是趙冠侯腿上有傷,她也不好用這些事來分他的心,只把那二兩多銀子也填到了日子裡,為趙冠侯多買營養品滋補。

白天裡,跤場的弟子都知趣的不來打擾,把時間留給兩人。蘇寒芝伺候著趙冠侯吃東西,又為他縫補著衣服,收拾著房子,接下來,就依偎在他懷裡,由趙冠侯牽著她的手,教她寫字。

曾經趙冠侯的文化,都是跟蘇寒芝學的,兩人的文墨功力相當,都屬於半文盲水準。可是趙冠侯這回表現的,讓蘇寒芝大為吃驚,他居然認識這麼多的字?還有那些洋文,他是在哪學的?

趙冠侯曾經寫過幾個字,丁劍鳴找了個認識的洋行跑街去看了,那跑街又問了一個洋行裡的翻譯,隨後就被翻譯罵了一頓「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這人的阿爾比昂語寫的這麼工整,若是讓大班看見,自然要聘用,咱們洋行裡位子就這麼多,他來,我又到哪裡去?記住,這個人千萬不可以來往,否則我先開了你再說。」

這種話,那位跑街就告訴了丁劍鳴,還攛掇著他讓這位朋友到洋行來,把那個混蛋翻譯頂走再說。有了這句話,趙冠侯懂得洋文的事,就算是板上釘釘。蘇寒芝心裡卻真的有些相信,冠侯兄弟恐怕真是認識了那些不要臉的洋婆子,否則這洋文又是和誰學的。

趙冠侯教起來,其實也是有些鬱悶,這些繁體字,他是深惡痛絕的,要不是當初莫尼卡逼著,才不會學這種該死的文字。他勉強可以認,但是寫出來就難免出錯,而且字也不是很工整。對比起來,反倒是阿爾比昂語與卡佩語寫起來更簡便,教導起來也更容易。

蘇寒芝是個極有靈性的女子,學起語言和書寫的速度很快,進步速度可說一日千里。當然這其中趙冠侯以達不到什麼要求,就要對她這樣那樣的激勵方式,也功不可沒。

只是蘇寒芝無奈的發現,自己學的快的獎勵,與學的慢的懲罰是一樣的,最後都難免要被他佔些手口便宜。好在趙冠侯腿上有傷,真正的事是做不成的,也就是討些便宜,不至於真的把她怎麼樣。

雖然是個很內向的女子,但是和自己屬意的人這樣親近,她是並不討厭的,甚至心裡還有些小竊喜。至少冠侯的心還在自己這裡,沒被那些洋婆子勾去,聽說那些女妖精會法術,找了她們的男人都會把魂丟在那,一有錢就朝那跑。冠侯的魂還在,這就一切都好。

姜鳳芝每天下午都會過來,有時是丁劍鳴陪同,有時是其他守夜的同門。這些人開始對於伺候趙冠侯未必真的願意,畢竟大家感情不深,沒人願意伺候病人。可後來,卻是大家搶著來,因為來這裡伺候,有著額外的福利,可以聽他講故事。而那些故事,卻是書場裡聽不到的,能聽這一段故事,就足以抵一夜辛苦。

也就在這期間,馬大鼻子那邊也取得了進展,辛各莊的人,答應再次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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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借艇割禾(一)

雙方會談的地點,是在一處名為狀元樓的酒樓之內,那裡是津門極為高級的飯店,這次馬大鼻子也是出了血本,居然選了這麼個地方會談。趙冠侯笑著對蘇寒芝打趣「姐,要不你跟我一起來吧。換身衣服,就說是我的兄弟……」

「我才不去呢,我在家等著你。」蘇寒芝溫柔的說著,又細心的為他整理著衣服,那是趙冠侯最好的一套衣服,她收拾的很細心。「到了那談的成或談不成,都沒什麼關係,反正不是咱自己的事,你也年輕,就算談不成,也沒誰會笑話你。千萬別和人家打架,那些菜農連人家新娘子都搶,肯定是不講道理的,萬一他們動手,你現在這個樣子是要吃虧的。」

姜鳳芝在旁笑著安慰「怕什麼?我和劍鳴師兄都跟著,不就是一群菜農麼,有三個五個,也傷不了師弟。」

她和丁劍鳴以保鏢的身份同行,實際上,就是到狀元樓裡混一頓吃喝,畢竟這地方就算是姜不倒,也是消費不起的。趙冠侯這幾天受他們照顧,這次也算是借花獻佛,藉以報答這份恩情。

他笑著安慰著蘇寒芝「姐,我沒事,那些菜農再厲害,也是比不了李秀山的。連他我都不怕,還怕區區幾個賣菜的?談判這種事我最擅長,保證不會有事的。馬大鼻子送來那兩塊錢定金你收好,蘇伯這幾天日子過的逍遙,就怕過幾天再讓他過以前的日子不習慣,你留點錢,好讓他能抽點大煙。」

對蘇瞎子的行動,趙冠侯心裡也是不怎麼踏實,總覺得這裡會有什麼事發生。可問題是他現在再怎麼擔心,也做不了什麼,手上能用的資源實在太有限了,想要蒐集資料,也無從查起。

小鞋坊的混混們,自己還沒法支使,畢竟自己還不是鍋伙裡的首領,沒權力給人安排事做。至於跤場那邊,那些人打探消息的水平低劣,費了半天力氣,也查不出什麼究竟。

現在只能先把大酒缸的事辦妥,自己先有了名氣也有了資本,再去慢慢查這事,不管招待蘇瞎子的人是什麼企圖,自己總要為蘇寒芝遮住風雨。

這次出面的調停人除了他,另外一人則是一個上了幾歲年紀的袍帶混混蔣友成,這人在津門的混混中,屬於半紅不黑,混了一輩子,也沒混出什麼名堂,面子也也很一般。馬大鼻子邀請他出面,純粹就是圖他要錢不多,上次把事鬧僵,就有他的因素在裡面。可是終歸是他開的頭,後面的事,也得帶著他,只是指望不上。

考慮到趙冠侯兩腿不便,大酒缸特意來了幾個混混抬了門板,將人放在門板上,一路抬到了狀元樓。夥計與掌櫃顯然知道趙冠侯的身份,並沒有人開口詢問或是阻攔,只有一名夥計在前頭領著,將一行人引上了二樓的雅座裡。

姜鳳芝與丁劍鳴都穿著勁裝短打,身上還帶了件兵器防身,看模樣,十足是戲台上的一位刀馬與一位大武生,很是有幾分精神。那位蔣友成打量了兩人幾眼,不住點頭稱讚

「好兩個年輕護衛,有他們在,那些賣菜的,總該收斂一些了。你們是不知道啊,不是老朽誇口,我十六歲上街開逛,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天祐十年,海河那邊搶碼頭,兩邊各自邀集了幾百人。那要是打起來,怕是得幾十條人命了,最後還不是我跟著了的事,那麼大的場面,蔣某也是沒含糊過,那麼長的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咱怎麼樣,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靠的是什麼,還不是靠的這身骨頭,外加津門地面上的規矩。」

「可是對上那些賣菜的玩意,咱這規矩,可就不好使了,他們不聽你這套啊,你跟他們講規矩他們不理,三句話不過就知道罵街。仗著有肉票在手,就跟你玩混不論,這事就沒法談。要是我說,還是備人,準備著動手吧。」

趙冠侯由兩個人攙扶著,靠坐在太師椅上,聽蔣友成這麼說,笑著點點頭「蔣老說的沒錯,事情確實不好辦,可是咱是吃這碗飯的,要是遇到事只想著動手,那津門的事,就沒個了結了。這件事要說打,怕也是十幾條人命填進去,幾輩子的仇恨就算結下了,咱們還是以和為貴。」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響亮的腳步聲,似乎是馬靴踩著樓板的聲音,還有些人在說著什麼,夥計在那裡慇勤的說著「這邊,幾位這邊請。」

聽聲音,就知道不是菜農,他們穿的是草鞋或是便鞋,不會發出這種動靜。趙冠侯使個眼色,丁劍鳴將一名夥計叫進來詢問,那名夥計道:「幾位爺不知道,今天這事有點巧,水梯子李大老爺,和雲武舉在這擺了酒席吃飯。」

趙冠侯聽到水梯子李大老爺,立刻就想起了李秀山,這個世界,還真是不大,居然在這裡又見面了。當然,這也不難理解。狀元樓的東家本就是津門的文混混出身,混混中有什麼矛盾,若是擺酒講和,也多愛選他的地盤講數。多半李家也是糾纏到一些混混的糾紛中,在這裡擺酒,用了這塊地皮。

他從懷裡拿了五角銀洋出來,遞給夥計,對方見了錢,就來了興趣,說的就詳細一些。李家是水梯子一帶的魚鍋伙的把頭,凡是魚船賣魚,都得由魚鍋伙開秤定價,自己沒有定價權。乃至將魚賣給誰,也是魚鍋伙一言而決,魚民本身並無權力定奪。

交易完成後,漁民還要向魚鍋伙交納一筆佣金,像是李家這裡,就是小船五百,大船一吊的數字,盤剝比起官府的稅收還要重一些。這些漁民中,也不乏桀驁之輩,加上高麗戰後,朝廷要賠償扶桑人巨款,於國內徵收日重,漁民日子越發難過。漁民中就有人想要糾合人手,與李家拚個死活。

雲武舉身上有功名,在津門地面上,算是個很有手段也很有地位的體面人,手眼通天,與官府也有往來。由他出面壓住了漁民,給他們講了一番要和平不要戰爭的道理,最後還是要談判解決。

今天在這邊,是雲家、李家以及漁民的代表見面,將魚稅的事,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數字來。李秀山是李家最出色的子弟,在新軍裡混的很是得意,這次也被自己老爹叫來壯聲勢。方才那陣馬靴踩樓板的聲音,就是他發出來的。狀元樓是做慣這種生意的,倒是習以為常,沒放到心裡。趙冠侯則點點頭:看來不止一個兵,今天這事,就著落在他們身上了。

於馬大鼻子或是蔣友成來說,這件事連個岔曲都算不上,李家這事跟自己的事是沒什麼關係的,菜農們雖然不如漁民善戰,可問題是他們手裡有肉票,投鼠忌器,並不容易對付。再有就是馬大鼻子的部下,也遠不如李家的子弟善戰,真若說發展到武力的地步,他其實是沒什麼勝算的。

蔣友成上一次會談中,能說的話差不多已經說盡了,這次不認為能談出什麼結果,對於趙冠侯這種年少的人傑,他是很佩服的。可是真到這個人傑來跟自己搶飯碗時,他就不怎麼高興了。若是真被他把事談成了,自己的老臉往哪放,這次就抱著看笑話的心態。見他關心李秀山的問題,蔣友成乾笑兩聲

「冠侯啊,你這腿是在李哨官手裡斷的是沒錯,可是人家是軍官,不是咱們混星子。你要真拿江湖上的規矩去套他,留神他翻臉,那大家臉上就都難看了。還是先顧著王掌櫃的閨女,那邊的事,就別想了。」

姜鳳芝瞪了蔣友成一眼,如果不是考慮到場合和對方的身份,她怕是就要嗆聲過去,還是丁劍鳴拉拉她,讓她明白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趙冠侯則滿面帶笑「蔣老說的是,現在還是救人要緊,您年紀大,見識廣,待會人來了,想必是您打頭陣了。」

他這一句話,把蔣友成噎的沒了話,趙冠侯則將扇子輕輕扇著風,朝姜鳳芝兩人一比畫「別客氣,吃吧。一會等他們來了,我們聊我們的,你們吃你們的,別拿他們當成事情。越拿他們當一回事,他們就越認為自己是個人物,反倒是拿起架子來了。要是不拿他們當回事,這些人自己就老實了。」

夥計這時已經將涼菜擺上來,按說熱菜是要等客人到齊了才能上,可是趙冠侯這一說,馬大鼻子也只好對夥計點頭道:「沒錯,就按我兄弟說的,上菜,上酒。」

這次他是花了血本的,這桌酒席雖然在狀元樓內,只能算是最為便宜那一等,可是花費足以抵的上外面五桌酒席有餘。

狀元樓可以把價格定的這麼高,手藝自是無可挑剔。姜鳳芝開始不好意思動筷子,小心的夾了兩口涼菜,放在嘴裡慢慢嚼著,可很快,她手中的筷子就變成了收割莊稼的鐮刀,在各個盤子上高速轉動,其他什麼都顧不上。

趙冠侯倒是不緊不慢,只把一杯酒放在口邊,緩慢的品嚐。他的耐性很好,就算是拿這一杯酒坐等一晚,也不會心急,拖延戰術對他是沒什麼意義的。辛各莊的人,大抵是有意磨一磨他們的性子,來的故意很遲。直到熱菜上齊之後,在一陣紛亂的腳步之後,雅間的門才被人用力推開,隨後一群人就如狂風般衝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五十開外的老者,身材適中,雖然不算魁梧但卻很結實,棗紅面皮留著山羊鬍須,花白的發辮盤在脖子上。小褂的前扣敞開,露出黑紅色的胸膛,右手拿著草帽在胸前搧風,一根羅漢竹的煙袋別在腰繫。在他身後,是十幾個強壯的後生,全都穿著小褂,長褲、草鞋,褲腿高高的挽起來,露著滿是黑泥的小腿。

在他們腰裡大多帶著短斧或是鐮刀,殺氣騰騰的闖進來,眼睛直瞪著馬大鼻子,表情彷彿是看到了殺父仇人。姜鳳芝與丁劍鳴這時也把筷子放下,手輕輕移到刀柄上。

那名老人看了看幾人,哼了一聲「幾位夠急的,先吃上了。怎麼,今天這頓席,原來不是請我們吃的?那我們還來幹什麼,孩子們,咱走,回去把那新媳婦看著送誰炕上去,這事,沒的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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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借艇割禾(二)

這名老人是辛各莊推出來的首領,自身屬於半混不混的那一種,不是混混中人,可也和他們有些交往,對於混混的規矩似懂非懂。

不管說的話多狠,又或者做了多少準備,辛各莊實際是不怎麼想拚命的。這不取決於武力高低,而取決於經濟基礎。

以耕種為本的農莊,和專門以打鬥鬧事為本業的混混走上武力衝突之路,絕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不需要有多高的見識,也不需要讀過多少書,只要是有腦子的人,就都知道這條路走不得。光是預備一群後生成天舞弄刀槍,預備著隨時可能的戰鬥,就讓村裡不堪重負,更別提一旦開戰,需要的撫卹,湯藥,以及打點官司的開支,這些錢款,可不是小小的村子所能負擔的。

現在農人們唯一的憑仗,就是手裡有一張肉票,也就是這張肉票,確保他們進可攻,退可守,幾可立於不敗之地。

果然,聽到這老農的話,馬大鼻子第一個垮了下來,起身就要去叫住他,趙冠侯卻不叫人,反倒是把酒一口喝了下去,伸出筷子夾起一片魚肉,放到口內輕輕咀嚼。

「走啊,那就不送了。反正你們辛各莊從搶完新娘以後,就沒人敢進津門賣菜吧?這麼熱的天,菜差不多就爛在家裡,要是你們想著今後都改行做別的,那這事就不談。再說,談崩了也沒什麼要緊,反正就是你們村家家出殯,戶戶掛孝而已。」

他這話既像是對那老人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完之後,就又去夾菜,不再理會那些人。可是他這話彷彿是個定身法,想要出去的人,全被叫住,一個年輕人回頭瞪著趙冠侯

「你是誰?是來做什麼的?我們辛各莊的人,不吃你們這一套,你們敢來,我們也不怕你。現在有袁道台在小站招兵,我們村裡就有好幾個人都去報了名,你們敢跟我們耍土匪,我們就找袁大人去要個公道。」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們可以走了,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強搶新娘,還以為自己有理了麼?袁大人治軍最嚴,你們不是有同鄉在軍營裡當兵麼,我想聽說這事之後,他們該是第一個倒霉的,你們,是第二個。」

趙冠侯身子不動,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告訴你們一件事,小站新軍曹幫帶,那是我的換貼弟兄,你們覺得在新軍那打官司,有幾成勝算?要是不信,可以往三號雅座那裡去看看,新軍李秀山李哨官就在那裡坐著,還有一位雲武舉。想打官司很簡單,我只要跟李哨官說一句,你們這些人一個都逃不了,連帶辛各莊這個匪窩,也可以一鼓而平。」

一個年輕人推門出去,不多時就滿面惶恐的跑回來,這些人從小在村里長大,憨厚老實沒有心機,進門就喊道:

「我問了夥計了,二號那裡坐的確實是李哨官,還有一個雲武舉。門口還有四個大兵,全都背著槍呢。這幫人設的是鴻門宴,要暗算咱們,大爺,咱跟他們拼了!」說話間,伸手從腰裡抽出了一把短斧,那邊姜鳳芝動作卻比他快的多,已經摘下了彈弓,另一手裡也扣上了彈丸。

反倒是趙冠侯揮揮手「師姐,把傢伙收起來,用不上。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亂動,這斧子再快,它也快不過槍子兒吧?我這邊招呼一聲,那四個弟兄進來,就這些人還不夠他們練手的。坐下,吃菜。」

那四名士兵,實際是李秀山拉來,給自己家談判撞門面的,即使槍裡不裝子藥,也足以嚇住那些漁民。可是辛各莊這些百姓一來是怕官,二來性子直沒有心機,三來卻也是窮慣了。這次衝突就是為了那些稅金與損失,自然是捨不得用錢打點小二,詢問實情。

夥計得不到賞賜,回答的也就模糊,只是告訴他那雅間裡確實是李哨官和雲武舉,至於為什麼坐在那裡以及四個大兵是干什麼的卻是沒提。

這後生也是個猛張飛,見了士兵,就當真的是來給大酒缸撐腰的,細節的東西,卻都沒想。聽了趙冠侯這話,他自己也知道,斧頭是絕對鬥不過快槍的,干舉著斧子,不知該怎麼辦。

他們不是混混,沒有混混那種關鍵時刻敢撒潑耍無賴的勁,不會躺在地上任士兵開槍來打,只一想到那快槍子藥的威力,面皮就有些發白。

那為首的老者抽出煙袋,在他頭上狠敲一記「還不把斧子收起來?丟人現世的東西,丟光了老少爺們的臉。」又回頭打量幾眼趙冠侯

「這位老弟,大概就是在縣衙門外面站籠唱戲,賣打折腿的趙冠侯吧?老朽辛大慶,無名小卒,早年間也在街面上走動過,雖不是鍋伙中人,卻也與你們有來往。後來在毅軍玉帥手下當過兵,也曾上過戰陣,與人真刀真槍的撕殺過,區區幾桿快槍,還嚇不住我。我也是吃糧的,與那幾位兄弟人不親號褂子還親,算的上是一家人。辛各莊的老少爺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他頓了一頓,索性不再看馬大鼻子與蔣友成,只盯著趙冠侯。「新娘子雖然人在我們那,但是我保證,大家對她沒有過任何冒犯,誰敢摸她一把,我親手騸了他。現在,就是跟你們商量,怎麼把人放出來的事。這幾年辛各莊老少,被他們大酒缸的人欺負慘了,這些人不是官府,卻設卡抽稅。就連住在那的小孩子,都能從我們的嘴裡搶飯吃,眼睛里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這筆債,是不是該算一算了。要想交回新娘子是可以的,但是這幾年從我們手裡搶走的錢,就得算算清楚,將來怎麼做,也得定個章程。」

趙冠侯蔑視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把這老人當成個談判對手「辛老看來是辛各莊推出的首領了?這些人都惟你馬首是瞻,聽你的吩咐,在村子裡,想必是能做主的。那好,我就和你談這件事,算清楚帳目這個要求,不用我說,你自己也知道行不通。那筆錢要是能賠出來,大酒缸還是趁早解散了算了。」

方才那名抽斧的年輕人急道:「要是不還錢,人你們就別想領走。」

趙冠侯看看辛大慶「這就是你帶來的夥計?看著不怎麼樣麼。當頭領的沒說話,下面人就敢插嘴,這要是不教教規矩,將來你可怎麼往外混啊。」

辛大慶見他這似笑非笑的模樣,分明是對自己有些嘲笑的味道在裡面,臉上很有些掛不住,回手給了那後生一個嘴巴。「鐵強,你要是覺得自己能,那我就不管了,這事你來。要是還認我這個大爺,就給我老實待著別說話。這麼一桌子菜,還堵不住你們的嘴麼?」

這名叫鐵強的後生,雖然年輕衝動,但還不至於蠢到和辛大慶對著干。這是全村好不容易找出來一個,懂得跟混混溝通的人,如果他真的甩手不管,這個事就沒辦法收場了。總歸是農人膽小,真要是把官兵引來,整個村子都要保不住了。見他發作,就嚇的不敢說話,乖乖低頭吃菜。

這時候,就體現出趙冠侯方才讓姜鳳芝等人先吃的英明,因為現在都低頭吃菜,這兩人根本就比不過那十幾個飢腸轆轆的年輕農夫。只能看著他們風捲殘雲似的消滅東西,發出陣陣聲響,想要下筷子,都不知道從哪動手。

辛大慶點著了煙袋,邊抽著煙邊看著趙冠侯「趙朋友,這事,你是怎麼個看法,我也想聽聽。難不成我們這麼把人送出來,以後接著受氣?事情能這麼個了法?」

「倒也不是這麼個了法,代價,肯定是要付出一些。」趙冠侯依舊不緊不慢,倒了杯酒慢慢喝著「可是,我先要跟你們說一句,我結拜兄長曹仲昆,賣布的曹三,在新軍裡做幫帶,他前幾天來看我的時候,跟我說過一個消息。袁道台在小站練兵,雖然操練的很勤,可是部隊畢竟沒經過實戰。所以想著要找一支土匪來打一打,給手下的弟兄們練手。」

他說到這裡,下面的話就不再說,只看著辛大慶。這些農人並不知道曹仲昆這個幫帶實際上比哨官混的還慘,對他們而言,幫帶已經是了不起的大員。

畢竟村裡幾個當兵的,都只是做最普通的步兵,距離幫帶差了一天一地。這樣的大官,在軍營裡一定是能說上話的,真若說帶著新軍把辛各莊當匪剿,這全村老少的性命,就都要搭進去了。

金國自立國之時,軍功注重破城拔寨,於首級所求不高。自渡江滅宋一統南北之後,戰鬥任務多為國內敉平叛亂,消滅土匪之類的治安戰鬥。

對於這種戰鬥,破敵拔寨之類的敘功方法太不實用,是以於數百年前,軍功銓敘就改為斬首記功模式。部隊論功升轉及戰後賞賜,多賴首級多寡,若是首級與上報不符,還會被言館彈劾。

後來金兵軍制糜爛,軍隊為得首級,也往往不擇手段。每遇戰事,殺良冒功,誣良為盜事曾出不窮。

昔日洪****興,曾以兩萬大軍北伐,謀克女真統領於大名府截擊太平軍「報斬賊五十級,而婦孺之首三十有五」,這還是有良心的將領。

另有一部長毛犯浙江,金將以猛安漢軍迎戰,小勝,即令縣令報功,縣令問:「無首級何以報?」將答:「易耳!」不一會,進千級,其中竟有庠士八十餘。乃至於官軍持械追殺平民,口稱「借腦袋獻功」者也屢見不鮮。

新軍只知裝備精良,請西人為教官,據說是一等能戰的部隊,想來殺人冒功的本事也是第一流,真若是發起狠來,一個辛各莊又怎麼架的住人家打。趙冠侯這時又拋出第二枚炸彈

「我聽說,辛各莊還有幾桿火槍?有人說過,若是大酒缸的混混敢來搶人,就把他們打成篩子。這火槍,可不是百姓該有的物件,我看要是認真查一查的話,問題怕是有不少呢。」

金人自洪楊之亂後,對於民間持有火器很是忌諱,大搞嚴防死守,禁令也日漸嚴格。當然,越是嚴禁的東西,民間就越多,古今都是一理。加上津門附近地面也不太平,偶爾會鬧些土匪強盜,辛各莊備幾條火槍防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但是這種事,如果被人抓住做文章,在新軍裡再有門路的話情況可就大為不妙。

趙冠侯將杯中酒再次都喝了下去「跟你交個底,這次我們準備了二百塊大洋,就買李哨官手下那一哨兵,讓他到辛各莊去走一走,殺一殺人頭。新娘子一個大姑娘,被你們關了這麼多天,現在你們就算想放人,人家王掌櫃也不想要了。他豁出去傾家蕩產,就為了出這一口氣,我們也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辛老,趁著現在,趕緊多吃幾口菜吧。等過幾天想吃,怕是也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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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借艇割禾(三)

原本趙冠侯蒐集了一些辛各莊的消息,也想過一些如何與他們談判的手段,這種事於他而言,只能算做小兒科。

上一世,與幫會大佬或是商業精英又或者是其他殺手都進行過談判,基本每次都能確保自己一方的利益,守住自己的底線。對付一些村民,簡直就是牛刀殺雞。包括經濟制裁,或是武力威脅在內,他有足夠的方法,逼對方低頭。

李秀山的出現,讓他找到了一條更為便捷的路,那支力量雖然不屬於自己,但是這個情況,村民並不掌握。只要自己操作的合適,就足以嚇的這些村民拱手投降。

辛大慶的臉色變了幾變,那些後生也沒人再吃的下去東西,都放下筷子,靜靜的看著辛大慶。這時候就算讓他們拿刀砍人,他們也不敢了。說到底,他們都是些樸實的村民,不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即使金國這些年國勢日衰,官府在他們眼中,依舊是不可戰勝的強大存在。

人說此時金國格局為「官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老百姓怕官。」中間一條真假存疑,一頭一尾,卻是總結的無比正確。

百姓畏懼官府,正如金國朝廷上下畏懼泰西夷人一樣,差不多都是談之色變。加上金國國運不昌,於外屢屢受挫,於自己百姓頭上,也就越發嚴苛起來。轍有小錯,便施重懲,縣衙門外站籠裡那些死屍,就是最好的證據。

二百塊大洋買來的部隊,未必真的會把辛各莊連根拔起,可即便是隨意走上一走,掃上一掃,也足以讓這個小村子家家戴孝外加十年都緩不起元氣。這幫人雖然是村裡選出膽大好鬥之徒,可一想到新軍的威風和他們背後背的快槍,現在都有點後悔,劫新娘這事,太莽撞了。

「王掌櫃可以來看一看,他那兒媳婦沒人摸一手指頭,這麼多天,人連衣服都沒換,一直跟我老伴住在一起。他……他怎麼能這樣?」

辛大慶雖然當過兵,但若真是精銳,也不會回來務農。事實上,他只是在毅軍馬玉侖部下做過幾天火頭軍,膽量在村裡算大,拿到大的環境裡看,也不值一提。

反倒是曾經的軍旅生涯,讓他比那些年輕人更清楚金兵的可怕與貪婪,全村老少的人頭,加起來差不多能值幾千兩銀子。要是按毅軍的行事風格,就算不為兩百大洋,他們也會興高采烈的過來殺人搶錢。新建陸軍甚至不需要一哨,只要來一棚,就能讓辛各莊從此成為歷史。

他手中的煙袋,無力的落在了桌上,自己卻全沒發覺,自談判開始以來,辛各莊就擺出混不論的態度,稍不如意就破口大罵或是摔東西鬧事,再不然就威脅人質。總歸是要把這些混混鬧的服帖了才算了局,這還是第一次,他們露出恐懼的神色。

趙冠侯伸手抄起那對枴杖,撐著站起來,又看看辛大慶「屋裡太悶,咱過道里聊幾句,連透透風。」

辛大慶茫然的拾起煙袋,跟著趙冠侯來到雅間外的走廊內,就也看見那二號雅間外站的四名士兵。趙冠侯朝四人做了個打招呼的動作,四名士兵雖然目不斜視,但是也朝他點頭示意。在辛大慶看來,這更證明了,趙冠侯確實與他們認識,否則怎麼彼此招呼?

他卻不知,這些士兵今天的任務就是替李家撐威風,每人再賺五角的零花錢,絕不敢惹是生非。何況今天是漁民與李家談判的日子,漁民方面來的人裡也邀請了幾個混混,像趙冠侯這種人,他們就更沒法得罪,否則破壞了和談,這個責任就不好說。

趙冠侯拄著拐,與辛大慶來到一邊的走廊裡,回頭問道:「要不要我帶你進去,看看李哨官,大家見一面?」

「不……千萬別了。我們莊稼人天生怕官,可是不敢和這麼大的武官朝面,您有什麼話,只管說吧。只要能給我們留一條活路,我們辛各莊的老少,都是安善良民,不是土匪強盜,不干那綁票勒索的事。只是他們把我們擠兌的,實在沒有活路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趙冠侯的表情很是溫和,主動點著頭「沒錯,你說的不差,確實你們是被擠兌的沒辦法,我對於他們的做法,也不怎麼認同。這次我出頭,也不是專門為了壓誰,總歸是要講一個道理。這事,咱們要想個解決的辦法,讓咱們幾方面,都能交代的下去。」

所謂談判,自然就是各自講各自的條件,然後互相妥協一下,最後實現彼此的滿意。趙冠侯在這中間,最注意的,自然就是自己的利益。

大酒缸的兩成分紅,他肯定是要拿的,但是這事如果解決的真正利落,馬大鼻子事後不認帳,乃至連剩餘幾元尾數都不付的可能,他也要考慮進去。

再者辛各莊雖然沒請自己,可是他們不請自己,就是最大的錯誤,也得讓他們知道,不單是大酒缸的混混能讓他們出血,凡是混混,都有讓人出血破財的能力。

他提出的這個解決方案,論起對辛各莊菜農的負擔來,實際是比過去還要重幾分的。但是這裡面的名目,就從給混混上的貢,變成了交的保護費。這個費用裡,既包含了給大酒缸的保護費,也包含了上供給新軍的買命錢。

過去整個大酒缸這一片的人,都可以對菜農隨意欺負,拿幾根菜也是常事。可是今後,大酒缸的混混就對菜農有了保護義務,除了混混以外,其他人不享受欺壓菜農之權力,如果還有人像過去一樣想拿什麼就拿什麼,將被視同侵犯了混混在菜農領域的權益,必將受到沉重打擊。除此以外,這些農人們在市場裡賣菜,如果再受到欺壓,大酒缸的混混,也有為他們出頭找場子的義務。

至於給新軍的那一份,就更不必說,袁道台在小站練兵,就是保護津門父老平安,作為津門父老中的一員,享受著洋槍隊的保護,這待遇都趕上朝廷大員了,略微出點小錢作為佣金難道不應該麼?誰如果對這個有反對意見,就是反對袁道台,就是反對新建陸軍,凡是反對新建陸軍者皆有土匪嫌疑,理應先行槍斃再詳細調查。

一個喪權辱國條約的簽定,背後往往藏著很多不可告人之秘密,喪權辱村的條約,也不例外。

辛各莊固然弱村無外交,可是這種條件一答應,老少爺們每月要交的錢比過去還多,這實際是很難通過的。但是辛長慶最終被說服的重要原因,固然有新軍快槍的壓力,但更大的壓力,則來自趙冠侯提出的收入分配方案。

這些釐金將分成四部分,最大一部分,自然是上繳新軍曹幫帶,請曹幫帶多多說項,讓新軍不要到辛各莊剿匪。另三部分,則是由大酒缸、小鞋坊、辛大慶三家均分。同時,凡是辛大慶的子侄,都可以享受減免釐金的權力,算是對他的優待。

辛大慶雖然號稱是出來混事的,但收入其實也很有限,他這種人都是游手好閒之徒,對於伺候莊稼這種工作,沒什麼興趣。村子裡沒有他抄手拿傭的空間,要想在城裡靠混混吃飯,又沒有這份硬骨頭。平日裡生活,過的其實也艱難的很,如果不是村子裡剛好發生這種事,根本沒人會想到有他這麼一號。

即使成功解決這件事,免去村裡賣菜的那份過路費,他也不過是收穫一點謝意,外加一點小禮物,太多的好處,是落不下的。相反,倒是這個條約簽定後,他就可以從鄉親身上提取一份固定收入,還能在村裡買個好,於他而言,乃是一件極好的買賣。於是,就在狀元樓的走廊之中,辛大慶一臉正氣的背叛了自己的村子,成了混混在辛各莊的臥底。

等商量到後來,他乾脆拉著趙冠侯「老弟,你們城裡人就是腦子靈活,比我們這些土裡刨食的人強的多。待會回去,還麻煩你跟我演一齣戲,讓我在村裡,也有個交代。畢竟我將來還要在那住下去,總是要維持一點面子的。這事不會讓你白幫忙,你這腿是被棍子打斷的吧,我倒是能幫你想想辦法。」

他在毅軍裡服役時,雖然只是個火頭軍,但總是認識一些人。軍中吃的是刀槍飯,刀槍骨傷,都是尋常事,其中有個軍醫就有個方子,膏藥加上丸藥,能讓骨頭生長的速度加快。這方子他是不肯告訴人的,可是成藥卻有一些,辛大慶靠著給他帶些酒肉,便討了些藥過來。

他也是半個出來混的,討這些東西,本來是準備自己萬一骨頭被打斷時,好來救急。可是他雖有做混混之念頭,卻無做混混之膽色,更沒有那份刮骨療毒的忍耐力。一棍子下來,就忍不住叫娘,這一行裡沒他的飯,那藥也用不上。

現在他手裡,還存有那些藥品,他情願拿出一部分送給趙冠侯,換他配合自己演這一齣戲。再者,王掌櫃的兒媳婦被搶進來容易,怎麼抬出辛各莊也是個問題。

如果最後新人因為名節問題投水自盡,等於還是多了一個大仇家。辛大慶雖然混不出什麼名堂來,但是眼睛雪亮,看的出比起蔣友成他們,趙冠侯才是真正有主意能做事的,這件事要想穩妥解決,最後還是要靠他來想辦法。

等到回了雅座時,那幾個同來的村民,先是圍住辛大慶詢問,等得到回應後,不出意料的喧鬧起來。辛大慶表現的亦如堅貞的烈士,堅決要維護本村的利益,隨後兩邊就表現的劍拔弩張似乎一觸即發,馬大鼻子與蔣友成幾乎認為談判再一次失敗了。可是就在不久之後,兩人臉上就都露出了一絲笑容,畢竟是跑江湖的,從言語中兩人已經明白,這個辛大慶已經反水,這一次注定是自己這邊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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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引起關注

馬大鼻子等人從狀元樓走下來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好在如今夜禁不嚴,倒是不擔心被巡夜的衙役逮捕。原本蔣友成對於趙冠侯,只是佩服他年輕膽大,也有著能吃苦,能挺刑的狠勁。可此時,卻覺得這個年輕人若是做文混混,反倒比武混混更有前途。

「拜乾爹,這個辦法確實是好啊,蔣某雖然也在街面上混了半輩子,但是這個主意,說實話,我是真想不到。這樣好啊,新娘子認了辛大慶做乾爹,在辛各莊就等於是住娘家。到時候轎子從莊子裡抬走,也就沒人會說閒話,大酒缸和辛各莊,也算是都下的來台,王掌櫃那邊也保全了面子,想必也該滿意了。」

作為一名袍帶混混,他能夠把這麼大的事圓滿了結,於他的名聲大有好處。文混混不靠武力吃飯,也不靠賣打耍骨頭,在行內的身份,全靠自己的資歷與靠山。有了這次的經歷,將來津門再發生大規模武鬥爭端,他就有資格參與調停,於未來大有好處。加上趙冠侯言談話語中,也表達出對於做文混混並無興趣,也就不會和蔣友成搶飯吃。

同行是冤家,若不是同行,自然就能以客觀視角看待。沒有了利益衝突,蔣友成對於這位少年的看法極好,不住的誇獎。馬大鼻子也覺得事情能夠這樣順利解決,既免去了一場刀兵,也沒墮了自己的面子,自己的大洋總算沒有白花,情緒也很激動。

姜鳳芝看著趙冠侯的眼神,卻也發生了一點變化,過去她對於這個師弟,看法很是一般。覺得這就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與一般的混混沒什麼區別,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蘇寒芝這樣的好女人跟著他,純屬瞎眼。

可是今天她全程參與了談判,那些農人的氣勢她是見到的。趙冠侯不動刀槍,只借四個大兵外加李秀山的勢,就把那些牛脾氣的菜農壓住,這份急智已是可觀。更重要的是,他談判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氣度,卻是她以往從沒見過的。

以往她也經歷過一些江湖上的談判,大家談來談去,時而問候一下對方祖上女性親屬,時而挽起胳膊做白刃相擊的架勢,實際上都是裝樣子的成分多。裝樣子嚇人,總歸就是看誰裝的像,誰能把對方嚇住。

可是趙冠侯談判全程,並沒有表現的多激動,神情舉止間,總是那麼從容淡定。這種氣度,不就是戲台上的諸葛亮、周公瑾麼?

姜鳳芝沒唸過書,所有的知識不是來自戲台,就是來自書場,按那些先生說的,只有真正大人物,才有這種氣派,叫什麼泰山崩於前而不亂。這樣的氣度和沉穩,只有讀過許多書,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才能擁有。怕是津門縣縣令,也沒這麼一份沉穩勁。就只看這份氣度,便絕不是池中之物。

她回想著在酒樓上,他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就把那些菜農擺佈的團團轉,連那位新娘子的問題,也都順利解決,臉微微一燙,再看身邊的師兄丁劍鳴,就總覺得欠缺了一點什麼。

狀元樓內,李家與漁民之間,也達成了協定,眾人從雅座內走出來,李秀山走在後面,一把拉住夥計,問了幾句一號雅座的情形。正如趙冠侯發現他一樣,他也發現了趙冠侯,只不過沒必要去打招呼。直到這時把自己的事處理完,他才覺得可以關心一下,這個混混在狀元樓,又是為了什麼。

對於這麼個借自己的手揚名的人,他當然是沒什麼好感,另外還有一些自己的小算計在,就更不喜歡這個人。如果有可能,他是不介意破壞一下趙冠侯的謀算,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的。

以他李家少東的身份,夥計自然知不無不言,李秀山聽說對方居然是藉著自己的名號和四個士兵完成了自己的謀算,更覺得有些氣悶。怎麼自己又成了這個小子的墊腳石,成全了他的謀劃?

按他的想法,很是想派個人去支會辛各莊一聲,戳破了他的把戲,看看他怎麼收場。可這時,一個身材中等,身穿黑綢長袍下穿禮服呢便鞋的老人,伸手拍了拍李秀山的肩膀「秀山,扶爹下去,歲數大了,自己下不了樓了。」

這個老人,就是李家現任的當家李榮慶。本來他是李秀山的大伯,因為沒有兒子,就把李秀山過繼到他名下。這還是李秀山孩童時的事,現在兩人的關係,與普通的父子也沒什麼區別。

李秀山在新建陸軍內官運亨通,也很是依靠老爹拿出大筆銀子出來幫他開路,對於父親,也自然是尊重的很。連忙說道:「爹,我扶著您走,其實讓幾個下人抬著您多好,省得您自己走路了。」

「我的手,還是放在自己兒子手裡,才比較心安。」李榮慶很是慈祥的一笑「咱李家是靠著一身硬骨頭,加上有個好腦子,才在水梯子這塊地方站住腳的。在街面上混事,要是光有骨頭,光是不怕死,早晚就是個橫死街頭的結局,這樣的人,也就不必要理會,沒有什麼大出息。倒是既有狠勁又有腦子的人,卻要多加小心,能夠當朋友,就別把他當仇人。」

他年紀雖然大,身體卻是很好,下樓實際是沒什麼問題的。這時站在中間的樓梯上,用枴杖戳了戳樓板。

「津門這地方是寶地,能養人,可是也有一個頂壞的毛病,太好面子。大家活著,彷彿都是為了面子活,誰要是丟了臉,就彷彿比丟了命還重要。可是爹看來,這天下最要緊的,就是自己的命,要是連命都沒了,留著虛名又有什麼用?那些關公調,是糊弄下面那些小嘍囉的,做掌櫃的自己心裡得有個數。想當初林大人在廣州禁菸,老百姓都覺得是好事,給自己漲了臉了,可結果呢?阿爾比昂人的戰船一來,什麼面子都沒了。做人要務實一點,別學那些講面子的毛病,只要對咱有好處的事,就去做,對咱們有用的人,就去交,別考慮那些虛名。」

李秀山恭敬的問道:「爹,您都聽見了?」

「是啊,都聽見了。這個小子心眼挺活啊,沒跟你通氣,就敢借你的名字嚇人,有點道行。如果他只是有把子硬骨頭,我也懶得理他。津門這地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不怕死的。哪年搶碼頭,油鍋裡都得炸死幾個不要命的,沒必要記。可是既有膽略,又有謀略的,我們就不能等閒視之。這樣的人,能交一個是一個,能不得罪,千萬別得罪。你有什麼想法,瞞不了爹,可是爹要說一句,要成大事者,切不可因小失大。」

李秀山尷尬的一笑,攙著老父親繼續下樓,邊走邊道:「爹,您說的兒子記下了,那按您的意思是?」

「派點人,掃聽著他幹什麼,真要是有什麼動靜,咱心裡也得有數,知道該怎麼招待。你現在是軍官了,街面上的事,爹能替你辦的,就替你辦了。真到需要你出面的時候,你也要想好該如何與他相處,這個事本來就是你有錯在先,若是真結了大仇,就更糊塗。這點小過失,好在不難彌補,兩下也沒有死仇。只要能給他幫點忙,化敵為友的事,在津門也不算少見。跟這樣的人交朋友,有好處。再說曹幫帶你不管怎麼看不上,他也是你的上司,該給的面子,一定要給。誰也不知道哪片雲彩有雨,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道牆。人生在世,多給自己留幾條路,總是沒錯的。」

趙冠侯並不清楚,自己隨意玩的小把戲,已經引起了李榮慶的關注,於他看來,辛各莊這種事,於上一世他的人生經歷中,實在算不得什麼,根本就沒什麼可在意的。

可是其他人,顯然並不這麼看,第二天剛一放亮,鍋伙裡就有人舉著早點過來,連帶著伺候他的事,鍋伙裡也都抽好了簽,不再需要跤場那邊來人。

飛刀李四是個才具平庸之人,鍋伙裡的軍師劉雄,也並沒有多少才幹。這兩人手段不行,小鞋坊這些年處境尷尬,李四的帳目還不怎麼清楚,鍋伙已經有維持不下去的危險。

像是趙冠侯這種有謀略,有手段又有骨頭的年輕人,於這幫混混看來,就是鍋伙的希望。現在站籠裡把不少大混混都站死了,津門正好處於一個群龍無首的階段,若是有這麼個人出來帶著自己幹,說不定小鞋坊就能橫掃津門江湖,從此成為這片風水寶地最大的勢力。

有幾個膽大的人,已經在試探著趙冠侯的態度,只要他有這個想法,就又人想要炸伙。武力逼著李四與劉雄交帳,趁早換了主人。

趙冠侯卻沒有這種心思,他前世裡,和許多大的幫派頭目有過接觸,也見過一些地下帝國的威風。對比起那些可以與所在國家正規力量叫板的團體,這個小小的鍋伙,是養不住他這條大龍的。只要他想要,這個團體的首腦,隨時可以拿過來,根本就用不著拿刀動槍的搞成大新聞。

比起這些江湖上的小事,他現在真正的大事,是培養改造蘇寒芝。他立志要把這個溫柔善良的小家碧玉,打造成一個優秀的新時代女性,所用的方法,則是這個時代一個常見的金手指: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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