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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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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俠盜羅平

本來寫小說算是他為自己考慮的一個賺錢金手指,可是思忖再三之下,他卻還是放棄了用小說賺錢的想法。究其原因,總結起來還是兩個字:身份。

如果自己想要賺到錢,肯定是要寫出一定名氣,到了那個時候,自己想要隱身幕後就不可能。等轉到台前時,自己的混混身份,必然會成為一大障礙。沒人會相信,一個混跡於市井,以賣弄武力,吃打訛要為生的混混,有能力寫出這麼多小說來,到時候恐怕又會惹出無數的麻煩。

再者,他也不是非要寫小說不可,雖然在這個時代發大財並不容易,但是以他的能力,要想過上一份衣食無憂的生活還是不難的,這個靠寫作賺錢並且出名的機會,他還是想留給蘇寒芝。

最近蘇瞎子的行為越發反常,經常三天兩頭不回家,後來聽說是在三等小班裡包了一個紀女,整天就住在那裡。偶爾回家來看看,也會給蘇寒芝留下一兩左右的碎銀子作為零花,北大關那邊,卻也不見他出攤算命。

往日裡他從沒有過這麼寬余的時候,見到蘇寒芝只是要錢,絕不會給錢,更別說一兩銀子這種巨款,肯定是要拿去孝敬給煙館,幾時會拿給閨女。

有人問起來,他只說自己交上了好運,與人合夥做生意即將發大財,再不做這江湖營生。至於是和什麼人合夥,做什麼生意,即使是蘇寒芝也問不出來。如果不是知道他確實是個瞎子,而且素來膽小怕事,蘇寒芝都要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不是學了那傳說中的梁山好漢。

對於這些反常舉動,趙冠侯很是有些不安,只是手裡掌握的情報太少,推敲不出真正的原因。所能做的,就只有加強自身力量,讓蘇寒芝快速成長起來,有了屬於自己的基礎,惟有如此,才有可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隨著他的「懲罰」越來越頻繁,蘇寒芝的進步也異常明顯,她心靈手巧,對於語言方面也有著過人的天賦。現在已經能用鵝毛筆,在記事本上寫出較為工整的文字。

趙冠侯斜著身子,看著她在那裡低頭書寫,陽光落在她白皙的頸上,泛起潔白反光,只覺得這是上天給自己最好的禮物。他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比起過去的趙冠侯不能同日而語,也毫不介意施用手段,如果不是身體原因,他甚至不介意把蘇寒芝直接吃下去,免得再生其他變數。

蘇寒芝初時對他的親暱也是用力反抗的,但人的接受底線,總是在逐漸變化。既考慮到可能有個不要臉的洋婆子存在,她就只好任他胡鬧一下。再後來,這個底線一退再退,就被佔去無數手口便宜,只是死守住自己最後的防線而已。

無意中,蘇寒芝抬起頭來,卻正對上趙冠侯那熱情的目光,想起方才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作怪時的情景,心內一陣亂跳「別胡鬧了,時候不早了,一會鳳芝他們該來了,讓他們看見不像話。」

「我知道。但是我這不是胡鬧,而是很正經的親熱,咱們是要做夫妻的,做夫妻不能親熱,又叫個什麼夫妻了?姐,等我的腿好了,就跟師父提親,他要是不樂意啊,我們就來個先斬後奏……」

蘇寒芝在他身上輕輕打了一記「誰和你先斬後奏,那不要臉的事,我可干不出來。成親就得名媒正娶,隨便就……那樣了,跟那些不正經的男女,不就一樣了?你放心吧,只要你能正經做事,有個好前途,我爹也不會反對咱的事的。我歲數也不小了,不嫁人,還能當一輩子老姑娘?總歸是你的,跑不掉。」

她袒露了心扉之後,害羞的低下頭去,將寫好的東西放到趙冠侯手裡「你看看,這樣寫成不成?」

趙冠侯只看了兩頁,姜鳳芝就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天氣炎熱,她跑了一頭大汗,高聳的胸脯在劇烈的起伏著。進屋裡先是抄起茶壺灌了幾口水,接著就劈手去奪那個本子

「我看看,給我看看。俠盜羅平……這個故事寫完了吧?昨天看的時候就沒寫完,弄的我一宿覺都沒睡好。」

蘇寒芝笑著向後張望「丁師兄呢?他沒來?」

「別理他,又犯什麼驢病了,今天一上午就在那犯牛脾氣,跟我又吵了一架,就彷彿我怕他似的。別說沒成親,就算成親了,他也別想管著我。姑奶奶,可不受人這個氣。」

姜鳳芝氣呼呼的說著,找了把椅子坐下,開始翻看起記事本上的故事。她原本不認識什麼字,還是這段時間跟著趙冠侯學認字,倒是認識了一些,遇到不認識的,就去問蘇寒芝或是趙冠侯,算是個囫圇吞棗。她自己甚至攢了一些錢,也買了兩支鉛筆以及一個記事本,歪歪扭扭的學著寫字,還要跟趙冠侯學洋文。

丁劍鳴初時對於趙冠侯的故事也是很感興趣的,但是最近,因為姜鳳芝學洋文及書寫的事,於趙冠侯的態度上,也有些冷淡。這種冷淡並不是太明顯,如果不是趙冠侯自己就是個察言觀色方面的好手,也是感覺不出來的。

當然,他不至於真的因此就和趙冠侯理論或是爭執,可是基於男人是天的思路,他還是想要管住姜鳳芝,讓她和趙冠侯保持距離。他和姜鳳芝的關係雖然沒有確定,但是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是要走到一起的。

這兩人青梅竹馬,彼此熟悉的很,對於這個女孩身上發生的變化,還是可以感覺的出來,這種變化,讓他的感覺,很有些不放心,總覺得照這樣下去,她的心思會不在自己這。

至少,一個女人認識太多字,沒事再去看書,就會變的心眼活泛,不安於室。他娶老婆,是要在家收拾屋子,伺候他吃喝的,並不希望她變成那種在外面獨當一面的女子。再者,她總是去聽西洋故事,萬一變的像那些洋鬼子女人一樣,由著自己的心意去挑丈夫那還了得?

可是姜鳳芝是有名的小辣椒,雖然是女兒身,卻是個男人性子,對於丁劍鳴的約束很不耐煩,兩人在趙家就小吵過幾次,這回顯然是鬧的比較大。蘇寒芝數落著她,讓她去給丁劍鳴賠個不是,她卻不耐煩的搖著頭

「我才不去呢,他愛生氣就生氣,跟我有什麼關係,才懶得理他。就算是我爹,也別想讓我全聽他的,何況是個師兄。別提他,提他心裡煩,一會連飯都吃不下去了。姐,一會你教我認字吧,我現在也能寫不少字呢。」

蘇寒芝微微一笑「你找你師弟學去,我給你們去做飯,今天早晨我買了隻雞回來,一會就給它燉上。」

辛各莊那件事順利解決,新娘子順利的過了門,也壓下了街巷間的非議。於了事的層面看,就要算最大的成功。趙冠侯雖然沒去喝喜酒,但是那對新人上了門磕頭道謝,還送了兩包點心來,表示了心意。

與趙冠侯想的一樣,事情一結束,馬大鼻子的尾款付的就有點不痛快,但是蘇瞎子突然富裕起來,蘇寒芝的手裡,也就寬鬆了許多。她雖然善於持家,但是在趙冠侯身上,也極捨得花錢,為了給他補身體,葷腥就一直沒有斷過。

這片貧民區裡,就算一個月能吃上一頓白面,就已經得算是好日子。現在趙家天天不是燉肉就燉雞,只要一做飯,一條胡同的人都聞著香味吃自己手裡的窩頭。

姜鳳芝舉著本子坐過去,也和趙冠侯不見外「師弟,你教教我寫字吧。你上次教我那一百個字,我現在能記住三十一個,能寫十九個,怎麼樣,夠聰明的吧?那個剩下的,你還得再教我。不過你放心,我也不白跟你學,這個稿子,我明天就給你送到卡佩租界那邊的報館去,等著他們給咱寄番佛。」

蘇寒芝一邊忙和著弄吃的,一邊笑道:「你別聽他胡扯,這東西是寫著玩的,就是賣給說書的先生,人家也未必肯要。還拿到卡佩的報館去,簡直就是自己找難看,到時候人家奚落你幾句,你可要好好聽著,不許和人家打架。」

姜鳳芝理了理自己頭上包的絹帕「我信的著冠侯師弟,姐,你是沒看見。那天在狀元樓,冠侯師弟談笑自如,把那幫菜農收拾的服服帖貼。那個模樣就像是戲台上的大都督周公謹,這樣的人,怎麼會胡說呢?再說這故事我也聽了,確實好聽啊,何況你這還寫了一份洋文,說不定報館的人一看,還把你招去做翻譯呢。那個公理報是卡佩租界的報紙,聽說連泰西人都看,說不定這個東西一發啊,姐姐就成名了。到時候連泰西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還要來小鞋坊看你呢。」

「這洋文和故事,都是冠侯寫的,要是寫,也是用他的名字才對,可是他非要讓我來,還給我起個什麼九河俠隱的綽號。這個綽號要是給姜大伯還合適,要是讓人知道是我這麼個大姑娘,不也羞死個人了。他啊,就是成心拿我開心呢,你別給他送,不丟這人。」

趙冠侯糾正了一句「那不是綽號,而是筆名,我如果不是腿不好,就自己去送了。這小說雖然字不多,折成咱的文字,也不過幾萬而已,可是要我看來,這東西可是能給姐換來大錢的。你不是這幾天擔心師父惹禍麼,等到稿費到手,你存在手裡,將來有什麼麻煩,也可以靠這筆錢支撐一下。」

於蘇寒芝而言,並不怎麼相信自己寫的這些文字,真的可以換來錢,甚至還因為九河俠隱這個綽號,而覺得有些羞恥。只是趙冠侯說的篤定,她不好去拂他的意,就依著他的性子行事。

於趙冠侯而言,本以為這個俠盜羅平中的兩個小故事,換來稿費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姜鳳芝把書稿送過去,一連過了數天都沒有回應,既沒有得到稿費,也沒有得到反饋信息,這倒是讓他第一次有了挫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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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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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總領事的要求

在上一世,趙冠侯為了蒐集情報,要進入一個小圈子。那個圈子十分封閉,只吸收自己看的順眼,有一定經濟實力,且對於文學名著有興趣的人。經濟實力之類的東西,他可以通過一些手段偽造出來,但是文學名著方面,其要求十分嚴格,甚至要求對作品能夠背誦其中章節。

他的記憶力可以算做天才那一類,只要是有心背誦,可以算做過目不忘,背下那些文學名著的章節不成問題。原本他對書籍看的有限,可是在完成了任務之後,他對文學從心裡產生了興趣,又去刻苦攻讀過。

由於身份的關係,俠盜羅平這部塑造了一個介乎於偵探與盜賊之間,多情浪子形象的文學作品,很對他的胃口,記的非常清楚,就連法文原版,也背的很熟。

蘇寒芝所寫的兩個故事,是他從裡面挑選出來的短篇,既有趣味性,也有一定的懸疑色彩,很適合在報紙上進行連載。所選擇的公理報,是華人雄野松於去年興辦的報紙。

他打聽過消息,知道這報紙開設有文學版,確實會刊登一些小說之類的文學作品,這部俠盜羅平,按說是不會有問題的。難道遇到了一個無目編輯,不識真神,反倒是走了寶?

他卻並不知道,此時公理報的報館內,圍繞著這份寄出的書稿,也鬧出了一番不小的風波。

對於這份小說的質量,實際是沒什麼爭議的,雖然漢語部分文法不很通順,與時下的半古半白的文法不合,文字上也用的多是簡體字,不算什麼佳作。可是其發來的是中卡文字對照版,能在這報社工作的,都精通卡佩文字,不管是負責審核的編輯還是報社的管理者,都一致認定,這是一篇非常優秀的短篇小說。

雄野松甚至有一種感覺,這只是一部長篇小說裡的節選,恐怕後面還有大量的內容。單以質量論,自己報紙所發表過的幾篇小說,都不能與其相比。

問題還是出現在蘇寒芝的那份卡佩文字上,漢語部分寫的那麼彆扭,卡佩文卻又寫的這麼好,這就讓收到投稿的編輯犯了難。雖然在投稿上表標明了是原著,可是他沒有辦法斷定,這份書稿到底是這個九河俠隱的原創,還是他對外國小說的翻譯。

這稿子的書寫字體娟秀,看上去是出自女子之手,字體上也還算工整,但是看的出,書寫人的筆力平庸,似乎是剛學會寫字的新手。這種新手,現在還是在努力把字寫好的階段,說是這種人能寫怎麼好的小說,他第一個不肯信。

再者,津門之中,確實有一些飽學之士從事小說創作,但是文風上,不離舊派小說的桎梏,更不可能卡佩文版比漢文版流暢。這種文風和用詞方法,西洋味道十足,也讓人無法相信是出自華人之手。

當然,公理報並非不接受翻譯作品,事實上,翻譯泰西文學著作,在這個時代是一項名利雙收的好差使。但是他既然標明了是原著,作為編輯,總是有義務弄清楚這一切,確認稿件的性質。這既涉及到了稿費的標準,也避免報社捲到什麼法律糾紛中去。

編輯自己無法做主,就把書稿上交到了報社的副主編錢牧雲手裡,錢牧雲雖然博覽群書,卻也不敢確定自己看過所有的卡佩小說。如果搞出了烏龍,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煩。只好請了自己一個朋友,卡佩工部局的董事弗郎索瓦,請他去卡佩的書店問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已有的卡佩著作。

這種請託算不上急事,他也沒指望對方會很快給他答覆,公理報手頭的稿子極多,這個小說不管多好,也沒到非發不可的地步。可是沒想到,第三天的早上,弗郎索瓦就急匆匆的跑到報社裡,一把拉過了錢牧雲。他在華多年,一口官話說的比金國許多外省官員還要地道,語言習慣上,也儘量入鄉隨俗。

「牧雲兄,你委託我的事,我已經幫你打聽過了。這部小說,確實是我們卡佩人所寫,不過並沒有發行到金國,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這個什麼九河俠隱,居然聲稱這是自己的作品,實在是太無恥了……我今天來,一是向你通報這個消息,二是希望你把他的住址提供給我,我要當面向他提出抗議,對他這種無恥的行為,做出有力的批判。」

錢牧雲見他這份義憤填膺的樣子,心裡頗有些後怕,多虧自己多問了幾句,否則不知道要鬧出什麼風波來。可這時,報社主編雄野松卻來到兩人身邊,笑著擺擺手「牧雲,不要告訴他。弗郎索瓦董事,並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野松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作為至友,你不該對我的人品有所懷疑。你要知道,懷疑一個紳士的人品,是對這名紳士最大的冒犯。」

「弗郎索瓦董事,我想你也要知道,我們金人最重誠信,講究一諾千金,對朋友不忠,是會被人看不起的。」

雄野松微微一笑「如果這份小說真的是冒名,那我們也可以當做翻譯小說發表。憑心而論,能把卡佩文字翻譯到這種地步,也絕對可以算的上人才。董事先生這麼急著問人的姓名,恐怕不是要討公道這麼簡單。工部局裡有這麼多的事,我想董事還不至於這麼閒吧?如果你不肯告訴我們實情,這個人的聯繫方式,你就別想得到。」

弗郎索瓦被揭穿了謊言,卻也並不尷尬,反倒是一陣大笑「哈哈……野松兄,你確實比牧雲兄更為睿智。……看來,我必須對你說事實了。這份書稿,確實是這位九河俠隱女士自己的創作,當然,這沒有什麼,我是一個商人,並不是一個偵探小說愛好者。可問題是,我們的領事閣下,卻是個實打實的偵探小說迷。而他,又湊巧在我的辦公室,發現了那份手稿,並且馬上就被它迷住了。你們要知道,現在歐洲最出名的偵探小說,是阿爾比昂人寫的,寫的還是一個阿爾比昂偵探,這一點,讓領事閣下很不高興。」

作為當今世界排名第一第二的強國,阿爾比昂和卡佩,差不多已經到了什麼事情都要比一比的程度。

阿爾比昂說自己的海軍天下無敵,卡佩就要強調一句,自己的陸軍無人可比。阿爾比昂人建立了龐大的殖民地,卡佩就也要建立殖民地。卡佩把自己的國王送到鍘刀之下,阿爾比昂也要說一句,我們比你幹的還早。總之,除了比誰死的早以外,其他什麼都要分個上下。

卡佩駐津門總領事安托萬,也是一個狂熱的大卡佩主義分子,什麼事都想要和阿爾比昂論個勝負的。就連這偵探小說一項,他也認為卡佩的偵探應該強過阿爾比昂的那個住在貝克街上的偵探。

「尊敬的領事閣下認為這部俠盜羅平的主要優點有以下三點……」弗郎索瓦學著總領事的樣子,比畫著「第一,主人公是卡佩人;第二,主人公是一名出色的冒險家;第三,主人公是一名來自卡佩的出色冒險家。這三點,就足以讓總領事閣下成為九河俠隱女士的書迷。」

「女士?」錢牧雲愣了一下,他不記得自己告訴過這位董事,他懷疑作者是個女人。

「牧雲兄,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的總領事閣下是一位偵探小說愛好者,所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喜歡進行推理。通過字體,他可以確定,這部作品的作者,就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剛剛學會卡佩語不久的華人女性。一個剛剛學會卡佩語的華人女性,就可以寫出巴黎的情況,我們只能說她是個天才。而總領事閣下,有一些想法,希望轉達給這位天才女性。」

雄野松此時卻是佔據了主動,他在卡佩租界辦報紙,自然要看卡佩工部局的面子,而卡佩總領事是卡佩工部局的最高管理者。能跟他建立起關係,對於整個報社都是大有好處的事,這種好事,不可能讓弗郎索瓦獨享受,這件事,必須共同完成,利益均霑,否則就誰也別想做。

他笑著問道:「弗郎索瓦董事,您找這位作者,到底為了什麼?如果您不說清楚,我可不敢把她的住址告訴您。再者,她並不住在卡佩租界,您也要知道,租界外的普通百姓對於卡佩人,並不總是友好的。有些事,還是交給我們來做,更方便一些。」

弗郎索瓦聳了聳肩膀,兩手一攤「好吧,我必須承認你說的是對的,很多時候,我們離不開你們的幫忙,大家需要合作,才能共贏。我總是對我的手下這麼說,今天,我自己也要身體力行了。是這樣的,總領事閣下有個想法,他希望三件事,一,這個故事在貴刊上盡快發表;二,希望貴刊能夠允許,在我們卡佩自己的報紙上,發表這部小說的卡佩文版;三,我需要和作者當面談一談,總領事希望在不久的將來,看到亞森?羅平戰勝貝克街上那位偵探的情節。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總領事閣下會很高興,而讓總領事閣下高興,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害處,不是麼?」

雄野松知道,弗郎索瓦在工部局裡想要謀一個更好的位置,最近正在不遺餘力的討好總領事。這件事,自己如果可以辦成,既可以跟他加深友誼,也可以在總領事那裡,落一個人情。

他點了點頭,點起了一隻雪茄「弗郎索瓦,我的朋友,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可是要想做到這事,其實並不容易,那位作者並沒有留下太多信息。我想,我們需要討論一下,該怎麼合作,才能完成這個總領事閣下交給我們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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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登門造訪

房間裡,幾個人的眼睛都睜到最大,聚精會神,關注著趙冠侯的腳步。慢慢的扔下枴杖,試探著向前邁出步子,一步……兩步……三步,隨後趙冠侯無力的坐回炕沿,搖了搖頭「果然是不行啊。你們看看,明顯左腿比右腿短了點,難道以後我要做個瘸子?」

蘇春華的膏藥配合辛大慶給的藥丸,只十八天的功夫,他就可以勉強下地。他上一世做過一些地下組織的秘醫,對於急救方面,很是有些心得和手段,於骨科上,也有著不凡的造詣。但是他的治療手段主要是依賴科學儀器和現代藥品,在這個時代,就大受限制。

他對於人體骨骼方面的瞭解,實際是比這個時代大多數醫生要多的,畢竟此時金國的郎中,對於解剖之類的事,輕易是不敢做的,即使是分解一具死屍都可能惹上關係。而他,卻曾經做過上百例以上的解剖試驗,還摘取過不少人的器官,對於人體構造,可說了然於胸。

在骨頭生長過程中,他已經感覺出有一些不對勁,覺得腿並沒有像想像中那樣,徹底復原。可是蘇寒芝以及姜鳳芝對於蘇春華都有著絕對的信任,反倒是認為他疑心生暗鬼,過分小心,直到今天他可以行動時,她們才不得不承認,趙冠侯的腿現在確實是一瘸一拐。

步履蹣跚,行走並不順暢,更重要的是兩條腿長度是不一樣的。當然,現在他能夠走路,就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在一般的郎中那,這種情況就可以算做治好。混混中,像是這種瘸子,也不知道有多少。

蘇寒芝主動坐到趙冠侯身邊,抓起他的手「冠侯,你別多想,就算你的腿瘸了,姐也不會嫌棄你。今後你就在家待著,姐來伺候你,你能寫洋文,還怕吃不上飯麼?」

見趙冠侯成了瘸子,丁劍鳴的心裡,反倒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偷眼看了一眼姜鳳芝,見她面色焦急的樣子,又有點不快。但不管怎麼說,師妹絕對不會給一個瘸子當二房,這種事是連想都不用想的。

他這種情緒不足為外人道,上前安慰著趙冠侯「師弟,你也別多想,醫治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若是蘇大夫都看不好你的腿,那可著津門,就沒有第二家能治了。現在這樣,其實也算湊合了,也能下地走動,也能操持點營生,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但是師兄要勸你一句,今後還是安分守己吧。」

趙冠侯對於丁劍鳴神情間的變化,還是能夠捕捉到,只是沒有必要說破,只笑了一笑「師兄說的有道理,不過,他蘇三兩敢收三兩庫平,把腿治成這樣,恐怕是說不過去。我得去找他理論理論,讓他給個說法。」

「對,得找他要個說法,咱幾個師弟胳膊折腿斷了,哪次也沒治成這樣啊。若是治成個踮腳,那何必給他三兩銀子,路上隨便找個郎中不就完了?」

「找他?這個,恐怕是很難說的出道理吧?」丁劍鳴語重心長「郎中也是治病不治命,若是傷勢如此,他也不是神仙,怕也沒有太多的好辦法想。你找人家,講不出道理啊。蘇先生與洋人也有往來,與官府之中也有門路,你去他那裡鬧,當心他找人把你送到牢房裡。這種事,你沒法認定是他的錯處,抓不住他的。」

蘇寒芝聽到抓到牢房裡,也害了怕,死死抓住趙冠侯的胳膊「冠侯,聽丁師兄的,不能去找人家蘇大夫鬧。那天咱去的時候,和他打牌的就有一個防營的哨長,咱哪惹的起,就別再惹禍了。其實你腿這樣也沒事,省得你總出去亂跑,我倒放心了。若是那稿子像你說的,人家用了,姐掙了錢,一樣可以讓你吃好喝好的。」

丁劍鳴一笑「大姐,那報社的事,你就是別想了。咱們自己鬧著玩還行,總不能拿玩笑當真事。人家公理報是開在卡佩租界的報館,是體面人,據說連卡佩工部局都能隨便出入,哪會看的上咱的楊家將、施公案啊。好在師弟現在有了名氣,大酒缸那邊,有他的份錢身股,這邊也有他的錢糧,總是勉強可以度日的。」

正在這當口,忽然胡同裡響起一個人的大嗓門「雄爺,就這個門!您要說找人,就得問我李四,這片歸我管啊。姜鳳芝姜姑娘,沒在跤場,那就是在這呢。」

院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小褂的矮個謝頂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那,他的兩條胳膊上各紋有一條青龍,敞開的衣襟,露出胸前的猛虎下山岡刺青。卻正是小鞋坊這裡鍋伙的寨主頭領,飛刀李四。

自從趙冠侯受傷後,他始終沒有露過面,即使是派人送錢慰問,也是部下出面,他自己從來沒有出來過。今天算是第一次碰頭,可是卻連看都沒看趙冠侯,只把手朝裡面伸著,又朝姜鳳芝點頭「大姑娘,有貴客來找你,正好我碰見了,就給人領過來了。您這面子可真不小,把雄主編都驚動來了。」

在他身後,一個頭戴巴拿馬草帽,襯衫長褲手拿文明杖的中年男子,對李四說了聲「謝謝。」隨手從懷裡拿了兩枚銀角,放到李四手中,再不看他,而是邁步走進院子。

李四在後面連連作揖,喊著「雄爺,您這是干什麼?咱是什麼交情,哪裡用這麼見外,今後您有什麼事,只管知會一聲就行,在這一片,就沒有我李四辦不了的事。咱們誰跟誰,您要是每回都給錢,那就顯的生份……」

他還想再說什麼,在這個中年人身後,兩個很是干練的年輕人,已經隨手帶上了院門,把他隔在了院子外面。而那名中年人自己,則低頭貓腰,來到了房間裡,摘下草帽,向眾人鞠躬行禮「鄙人,公理報主編雄野松,敢問哪位是姜女士?」

只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住在這片地方的苦力,再聽到他的名字,姜鳳芝就像裝了彈簧一樣,從炕邊跳起來,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並不怕生,也不怕男人,但是面對一個可以辦報紙的飽學之士,她卻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於此時的普通百姓而言,新聞紙是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連字都認不得,怎麼可能看的懂這個。更無法理解,他們是怎麼知道那麼多的大事,又能發出那麼多議論的,都是當做神仙星宿來看待,她臉紅耳熱的低著頭,半天才結巴著說「是……我就是……姜鳳……鳳芝。」

雄野松微微一笑「姜女士你好,在下未曾預約冒昧拜訪,還請您原諒。實在是事情比較緊急,在下也只好不顧禮數,在此,請允許我向您表示歉意。」

說完話,他就又鞠了個躬,倒是讓姜鳳芝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揮著手「別……您可別給我鞠躬……您一鞠躬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冠侯,說話!」

她潛意識裡,此時已經認定,遇到這種場面,自己是沒辦法的,丁劍鳴雖然是個男人,卻也只能和粗魯人打交道,只有趙冠侯才能接待這樣的客人。說來奇怪,趙冠侯也不過是個混混而已,論身份與飛刀李四沒什麼差別,可是她從心裡就認定,趙冠侯肯定可以接待好這位雄主編,如果他不行,別人就誰也不行。

趙冠侯笑了笑,站起來,朝雄野松施個禮「雄先生您好,在下趙冠侯,是這間房子的主人。腿有些不方便,方才沒來得及跟您見禮,還請見諒。蝸居簡陋,不足以接待貴客,讓雄先生見笑了。您請坐,我們有話慢慢說。我這裡沒有咖啡也沒有紅茶,只有一些高碎,雄先生請將就著喝幾口。」

雄野松進來時,並沒有注意趙冠侯,此時才發現,這裡還坐著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看這房間低矮破舊,證明主人的經濟實力一般,佈置上也很簡陋,而他的穿著與那個叫李四的混混頭子沒什麼差別,身上也刺有幾樣刺青,多半是一類人。可是看他的談吐氣質,卻又彷彿是唸過書,有一定的修養,讓他有些摸不清底細。

對於他這種人來說,一般的小混混是入不了法眼的,但是對於一個有知識有涵養的人,他則要給予同樣的尊重。點點頭,表示了一下謝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兩邊只寒暄幾句,他就切入了正題。

「不知幾位,哪位是向鄙刊投稿的九河俠隱?」

他說話時,眼睛看向姜鳳芝,姜鳳芝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拚命搖著腦袋「您別看我啊,我可寫不出來這個,這是我寒芝姐寫的,她就是九河俠隱。」說著話,就用手拽著蘇寒芝,拉到雄野松面前。

蘇寒芝的臉紅的比姜鳳芝還厲害,她以為只是去寄了稿子,就沒有其他的事,從沒想過可以收到錢,更沒想到,會把人家的主編給招到家來。這種當面鑼對面鼓的事,超出了她的接受上限,讓她不知該如和是好,就連基本的對答都做不到。

還是趙冠侯接過話來「雄主編,她是我的義姐,這部俠盜羅平,確實出自她的手筆。只是姐姐生性靦腆,不怎麼喜歡和外人交談,雄主編有何指教,對我說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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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大新聞(一)

雄野松看了一眼蘇寒芝,後者點點頭,就又低下頭去不說話。這個時代的女性,大多數就是如此,雄野松倒也不覺得意外,唯一有些疑惑的,就是一個對西學精通的女子,為什麼會這麼內向,又為什麼和這麼一個混混模樣的男人走在一起?

他身為報人,平時見多了世上醜惡,腦海裡,已經構想出許多不堪的情節。這個女人恐怕是被這個男人強佔在身邊的,只是這種事發生的多了,他只是個報人,與這個女子之間,跟多的是合作關係,對方不開口的話,他也犯不上為其出頭解決什麼問題。

見蘇寒芝自己同意,雄野松也不多說什麼,先是詢問了一下蘇寒芝的姓名,又旁敲側擊的詢問了一下她的求學經歷。趙冠侯在發表文章之前,就已經想到會有這種詢問,把卡佩文的事,說成是前幾年一個老修女教授給蘇寒芝的,這個人現在已經離開,不知下落,無處查訪。

至於這個故事,就是蘇寒芝自己,根據修女描述的巴黎,在腦海裡構思出的故事而已。受華人自己文化的影響,她的故事裡,難免有俠義公案小說的影子,羅平先生武藝高強,自己也是半個綠林中人。與傳統的歐洲偵探形象,並不是完全重合。

前些年津門發生教案,教堂被燒,傳教士被打殺,修女流落在外的事,也並非不可能。雄野松如果想要調查,以他的人脈,倒是能查出這個修女是否存在,可問題是,是否有這個必要。他所關心的,只是這個故事剩下還有多少,以及蘇寒芝是否有能力完成他的委託。

聽趙冠侯簡單敘述幾句,雄野松就斷定,這個俠盜羅平的故事是一部長篇作品,作者腦海裡,應該已經有了相對系統的構思和大綱,自己只要肯付錢,她就會源源不斷的提供後續書稿。其實,俠盜羅平的故事剛剛刊登,效果還看不出來,可是雄野松能夠在卡佩租界內辦第一家華語報紙,自然不是一個糊塗人。

既然卡佩總領事都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報紙的銷量怎麼會差?現在的津門,報業還是新興產業,圈子小的可憐,有什麼消息都瞞不住人,自己如果不搶先下手,這個作者說不定就被哪個同行挖去了。

他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封套,往桌上一放「蘇女士,這裡是二十元鷹洋,其中十五元,是你的稿酬。你的作品共計兩萬五千字,我們每一萬字付鷹洋六元。另外五元,是我向您預約稿件所支付的費用,您這部俠盜羅平後續章節,我公理報要獨家刊登。如果日後要刊印出版的話,會另行支付稿費。」

鷹洋為泰西流入的銀幣,其價值比金洋為高,老百姓則給其起了個番佛的綽號。二十元鷹洋,差不多可以兌換十二兩左右的庫平銀。蘇寒芝頗有些不敢相信,就自己寫了那麼點字,就能值二十尊番佛?忍不住轉頭去看趙冠侯,卻見趙冠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那錢,也沒去點收。

「哦,這事倒是不能草率決定。稿費我們會收下,至於拿五元定金,我覺得雄先生該拿回去,羅平這個故事的銷路未必很好,如果寫出來沒有人看,不是讓您白白損失了定金?我們做事要講良心,雄先生如此厚愛,我們不能隨意敷衍。寒芝構思出的故事,遠不止羅平一個,若是這個故事不好,其他的故事,或許更符合讀者的需求。到那個時候再行預定也不晚,這本羅平如果倉促定金,我怕為時過早,將來您會後悔的。」

雄野松自然明白,對面的年輕混混口口聲聲說要講良心,實際就是嫌代價給的不夠,不想和把羅平後續的故事賣給他,準備待價而沽。如果是其他人,此時的雄野松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接近三兩的銀子,換一個新人的稿子,這已經是天價。

不管小說寫的多好,一個新人,也不能奢望太高的價錢,再說她的書還捏在自己手裡。只要自己撤下羅平的小說不發表,她的故事再好,沒有人知道,一分錢也換不回來。再看這房子的簡陋程度,這戶人家怕是連隔宿之糧都沒有,跟自己打消耗戰,最終只能是他們先撐不住。

但問題在於,現在時間並不在他這一邊。總領事大人的要求,是不能夠輕視的,如果遲遲做不好這件事,弗郎索瓦那邊可不會始終等待自己。

租界裡願意為總領事效力的人很多,自己並不是唯一的選擇。再說總領事既然成了這本書的愛好者,自己想要封殺她,也根本做不到,這個故事,自己如果拿不下來,最終被其他報館搶去,公理報就成了業界的大笑話。

他笑了笑,又掏出兩枚鷹洋「先生客氣了,以雄某報人的眼光來看,這部小說的質量無可挑剔,我有信心,它將成為一部有影響力的優秀作品。不但能在報紙上連載,將來有機會,我還要將它出版,發行到海外去。近年來,泰西人的小說行銷我大金,我大金的作品卻很少銷往泰西,這次,我們就要開一個先河。請你們相信,公理報是一家有實力的報館,雄某與卡佩的總領事也是很好的朋友,只要蘇小姐和我們合作,她的作品銷售到卡佩甚至整個歐羅巴,都不是夢想。」

一邊姜鳳芝已經聽著意動,不住的示意蘇寒芝,可是蘇寒芝的眼睛只落在趙冠侯身上。趙冠侯卻是不慌不忙,從雄野鬆手中接過擬訂好的合同,看了幾遍之後,才對蘇寒芝道:「姐,既然雄主編有此美意,我們也就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簽了吧。」

蘇寒芝點點頭,拿起羽毛筆,在那份合約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鮮紅的手印。這個時代的合約,內容條款上都比較粗糙,也沒什麼公平性可言,嚴格說,對於蘇寒芝的權力是沒保障的。

可是客觀上,現在的報業發展緩慢,沒有多少人可選,對比而言公理報給的稿費,已經算是良心價。不和他簽約,也沒有更好的報社可供選擇。

趙冠侯只是看到雄野松親自上門,意識到這書稿可能引發了自己不知道的某些反響,應該是有個大人物,或是某些有勢力的人,對這書產生了興趣。他的心態很好,雄野松從裡面得到多少利潤,並不是重點,總歸自己不吃虧就可以了。至於將來的合作,有公理報的資源在,如果對方真的肯推一下蘇寒芝的作品,對於打造蘇寒芝的名氣,也是一件好事。

雄野松見這份契約終於敲定下來,心裡也略微放鬆了一些,隨後又說道:「既然合約簽訂,我們今後就是合作夥伴,以後一定要多多來往,互通有無。另外,鄙刊這裡,還有一點小事,希望蘇小姐幫忙。鄙人有位好友,也是個偵探小說愛好者,他有一個想法……」

蘇寒芝聽完他的提議後,嘴巴微微張開,臉上的表情很有些迷茫,她壓根就不知道福爾摩斯是何許人也,怎麼可能把這個人物放到故事裡。她也不認為冠侯會知道這個人,也不認為他會有什麼辦法。

可是趙冠侯一臉淡定,只點點頭「哦,這寫書的事我是不懂的,但是我聽過書,也聽過戲。總歸就是加個人進去,不算難事,既然那是雄爺的朋友,就也是我們的朋友,幫點小忙,也是應該的。只是這故事,畢竟得重新弄,您得給我們點時間,不能立刻就要。」

「那是自然,這一點我們是懂的。只是給蘇小姐一點建議,時間上麼,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

即使蘇寒芝現在真的寫了羅平大戰福爾摩斯,雄野松也不會現在用出去,對比福爾摩斯的大名,羅平差的太遠。總要把這個角色的知名度打出去,讓讀者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再把福爾摩斯加進去,才有效果。總之,總領事閣下想看,只要能保證時間,按時供稿,其他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他見談判的很是順利,心情也是極好,至於多付出的兩塊鷹洋,於他而言,實際算不了什麼。笑著問道:「蘇女士是否有空,到租界的羅曼餐廳坐一坐?那裡有我一個位子,不久前,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卡佩大廚剛剛被他們聘請為廚師長,他做的鮮蚝湯,絕對不會遜色於那些巴黎飯店的口味。為了慶祝我們的合作,我想請我們應該喝一杯,不知蘇女士意下如何。」

蘇寒芝搖了搖頭「我……我要照看冠侯……他的腿。」

聽到蘇寒芝這麼說,雄野松忙笑道:「這怪我,是我沒有注意這一點。這位先生的腿似乎有些不方便,在津門,要說治療骨傷,還是要到金家窖去拜訪蘇郎中。我與他有一面之識,你可以拿我的名片去找他……」

趙冠侯搖搖頭「感謝雄爺好意,不過您這話說晚了,我這腿,就是在蘇大夫那看的。看完以後,就成了現在這樣了。也不怕您笑話,成了個踮腳。」他邊說邊站起來,走動了幾步,並不因為自己的不方便而有什麼慚愧。

雄野松先是一愣,可是片刻之後,忽然眼前一亮,朝著外面高喊「小劉,你回報社再叫兩個人,把相機拿上。小張,你到外面去叫人力車,送這位先生到金家窖去,我覺得我們可以做一個採訪,拿出點本事來,把新聞給我做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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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大新聞(二)

按說即使是蘇寒芝簽約,雄野松也是犯不上這麼巴結她的,兩下的關係中,雄野松是強勢方,蘇寒芝是弱勢方。

當然,她是一個很美貌的作者,如果要稿時用的上,不要稿時可以上,雄野松也樂得收這麼個私寵。可是他老於世故,自也看的出來,這個美麗的姑娘,不是那種為了成名勇於奉獻的性格。既然跟自己沒關係,那麼再漂亮又有什麼用,討好她是沒什麼意義的。所以他這次的安排,實際真的和蘇寒芝沒什麼關係。

能夠在租界開報館的,自然沒有省油的燈,雄野松本人是教民,受過洗,又在海外自費留學,將泰西記者鷹目犬鼻飛毛腿黑心肝的本事學的爐火純青,隱約有青出於藍之勢。

蘇春華的名字他自然是知道,兩人還算有點交情,但是在新聞價值面前,不管是人情還是舊交,全都是可以拿來犧牲的。古人可以大義滅親,他雄主編自可以為公正而害友,何況區區一蘇郎中?

蘇春華對於列強的態度並不一致,總體而言,是親阿爾比昂,而疏遠卡佩,比如他孫子在阿爾比昂醫院工作,他自己與阿爾比昂工部局的人,也多有往來。墨林洋行的華人帳房,還是他的麻將搭子。

對比而言,卡佩這邊和蘇春華的關係就比較淡,只有醫療上的往來,私交就很一般。要知,卡佩租界總領事既然是堅定的反阿爾比昂分子,身為租界中的一員,自然也承擔著反阿爾比昂的重擔。公開站出來跟阿爾比昂人打對台,借他雄野松幾個膽子也是不敢的,可是迂迴前進,隔山打牛,這個膽子他還是有的。

憑藉他一支生花妙筆,到時候,還怕不能把阿爾比昂牽連進去,不疼不癢的罵上幾句?反正阿爾比昂人不怎麼看華文報紙,不會記恨上他,自己還能在總領事面前買個好,何樂不為。

更重要的是,蘇春華在津門是有頭有臉的知名人物,報人與混混一樣,放倒名流,都是自己成功的不二法門。津門百姓中,關心時事的人遠不如關心八卦逸聞的人多,只要自己把這事炒起來,一些平日不喜歡買報的,也多半會買上一份。不但能把銷量炒上去,更重要的是能推廣知名度,報紙只要有了知名度,還愁沒有經濟利益麼。

兩名他帶來的隨員,一個回去叫人,順帶去搬那沉重的古董相機,另一個就忙出去喊人力車。雄野松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不像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蘇郎中人稱杏林妙手,其醫術,我是絕對信任的。如今看來,這根本不是水平問題,而是個態度問題,他對於病人,太不負責任了。把好好的一個人,治成了這副樣子,這是在犯罪,這是在草菅人命!我公理報為公理代言,絕不可袖手旁觀,這件事,我肯定要討一個公道回來。」

偉大的雄主編此時已經忽略了,如果一個人真的是好好的,又怎麼會送到蘇三兩那裡,獻上三兩庫平?

可是這不重要,總之,只要我們雄主編認可的事情,那就一定是真相,不管趙冠侯的腿是否是醫療事故,只要他認定是醫療事故,那就一定是醫療事故。除非蘇春華拿出幾十兩銀子在報紙上包個廣告位,否則的話,就算是把泰西醫療泰斗請來,他依舊是個草菅人命的無良醫生。

蘇寒芝等三人,已經徹底不知所謂了,怎麼好端端的,把事情鬧到了這一步,連報館都摻和進來了?他們都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態生活的和平主義者,這種變化,讓幾個人都有點接受不能。

尤其是丁劍鳴,他沒想到趙冠侯隨便寫的東西,居然可以換來二十幾塊鷹洋,以他丁劍鳴的本事,就算是一年不吃不喝,也未必攢的下怎麼多錢,心裡的不舒服就越發嚴重了。

這時見堂堂公理報的主編都為他出頭,一種無力感襲來,讓他覺得,自己離師妹似乎遠了一些。他忍不住向前湊了了湊「冠侯師弟,我陪你過去吧。」

「丁師兄,這就不必了,我們去那裡是講道理,不是動手打架,帶人多了沒用。有公理報幾位記者在,就比的上百萬雄兵,您就只管放心。」

等到公理報的三名記者扛著複雜的照相器材滿頭大汗的跑來時,人力車也早就準備妥當,蘇寒芝和姜鳳芝也一人跳上一輛洋車,跟著往蘇家趕,雄野松貴人事忙,自然不可能跟隨,只吩咐著手下用心做事,自己先行回轉報館,只留下丁劍鳴看著房子,心裡五味雜陳。

人力車趕到蘇家的四合院時,院裡很是忙碌,十幾個人在院子裡等著,看樣子就知道,都是身上有傷的病號。

原來今天是租界紫竹林碼頭因為卸船,兩個鍋伙起了糾紛,兩邊的寨主都死在站籠裡,現在的腳行把頭,都是新上來的,脾氣很是火暴,又想立威,所以事情很快激化起來。幾十條好漢相對而立,抽了簽的人站出來,用棍棒打斷自己的手,比著誰更有骨氣。

袁慰亭治理地面用法嚴苛,聚眾鬥毆,說不定要被關上幾年。但是話說回來,大金律上,自傷是不犯法的,用棍子打斷別人的手要吃官司,打斷自己的手,只需要吃藥。

於是兩下都選擇了這種方式較量,一場比並下來,打碎骨頭無數。這種傷若是救治不及時,一輩子就廢了,碼頭這碗飯也吃不了。兩下的把頭早就準備好了銀子,人一受傷,就有車朝這裡拉,蘇大夫今天財源廣進,生意興隆,忙的不可開交。

趙冠侯走進院裡,朝眾人拱了拱手,朗聲道:「在下,小鞋坊趙冠侯,前者在津門縣衙門外頭唱戲賣打的就是我,兩條腿被水梯子李少把打斷了,多虧蘇大夫的膏藥,讓我從癱子變成了踮腳。這個恩德,我是要報答的,今天特意上門,就是來給蘇大夫掛匾道謝,各位老少爺們,還請行個方便吧。」

這些混混中,有一些人是知道津門縣衙門外發生之事的,這時一聽他的言語,就知道原來那位少年好漢就在眼前。再看他的腿一長一短,就知道這是上門鬧事,也不說話,只是移開身體,讓出一條路來。

蘇春華見他進來時,先是愣了一愣,但隨後就恢復如常,依舊忙著給眼前的病人接骨,直到趙冠侯說完話,他才笑著一抱拳「恕老朽眼拙,一時沒認出,原來是趙二爺來了。來,有話咱們裡面說,幾位,對不起,我們這裡有點事情要說,等說清楚,再給各位醫治。」

津門規矩,從不稱呼人大爺,因為大爺單指從天后宮栓來的泥娃娃,也就是所謂的娃娃大哥。在家行大的,都稱二爺,餘者類推。蘇春華能在津門街面生存,且與混混結交,除了一身過硬的醫術外,自身也是個極有膽略之人。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興師問罪而膽怯,也沒因為那幾個扛著照相機的記者就害怕什麼。

幾名記者進了書房後,剛剛架起機器,蘇春華就揚起了手「且慢,都是街面上的事,就別架這個了。你們是哪家報館的?我與幾家報館的主筆都有交情,大家是朋友,擺弄這些,就不講交情了吧。」

一名年輕的記者一臉正氣的大喊道:「新聞自由,採訪自由,乃是神聖不可侵犯之權力,我等都是有良心的新聞人士,不會受你的威脅。不管你認識誰,也別想阻撓我們探求真相的決心。」

他話音沒落,蘇家老管家已經走進來,給每人遞上了一個小小的紅包,每個紅包內,都包著六元金洋。蘇春華則捻髯笑道:「今天老朽生意不錯,幾位也都沾沾光。蘇某若果真是欺世盜名之徒,這些人,又怎麼會上趕著把六塊大洋送我?」

事實證明,有單純有良心,是做不成事的,這個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是大洋而非良心。幾位空有良心而無大洋的記者,在大洋攻勢面前潰不成軍,將相機收起來,不再拍攝,還有人開始在本上記錄著津門國手,藥到病除,一日之間救治數十人之類的文字。

姜鳳芝卻不吃這一套,她叉著腰問道:「蘇伯父,我們把師弟送來那天,我姐為了求您,腦袋都快磕腫了,圖的就是您能妙手回春。可是這人怎麼治來治去治成了個踮腳,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你蘇三兩就不怕砸了招牌?」

蘇春華微微一笑,管家又遞過一個小小的封包來「這裡是庫平銀二十兩,就在你們來之前,有人送到了我的府上。至於誰送的,趙二爺心裡應該有個數,誰打的您,這錢就是誰拿的。人家的意思也簡單,讓您成了踮腳,說是給您長長記性,知道津門的規矩。小老兒是個江湖郎中,不是你們這些人物字號,惹不起那等好漢,就只好按著人家的吩咐辦事。您的腿,陰天下雨不疼,走路不受影響,現在走的慢,只要走開了以後,也就可以恢復正常。唯一遺憾,就是左腿比右腿短上三分,這是接骨時的手法,您就算到了泰西的醫館,也沒什麼辦法。錯非是今後再遇到這等情形,斷後重接,只要是小老兒動手,保證他恢復如初,兩腿一般長短。」

他嘆了口氣「那天我不接您的腿,就是想讓您另請高明,津門這地方藏龍臥虎,不知道哪裡就有一位骨科聖手在,換個別人,也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可是蘇姑娘寧可當了鐲子,也要讓我出手,我實在推辭不開。這二十兩銀子,我分文未動,趙二爺拿去買點好藥補身,就當是小老兒的一點心意了。」

姜鳳芝氣的就要去拉刀,蘇寒芝雖然沒說什麼,但是眼神裡也充滿了怒火,幾個記者小聲嘀咕著,覺得這事實際大有新聞可做。可是再想想人家送上的六元錢,做人是要講良心的,收了錢,怎好還去暴光?

趙冠侯拉住兩個女人,又朝蘇春華一抱拳「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蘇大夫了。您是好手藝,華佗再世,在下佩服。我不怪您,要不是您老出手,可能我現在已經廢了,到現在這樣,就算不錯,可是我要問一句,若是這腿真的再斷一次,您真的能保證他復原?」

「趙二爺,若是這一點做不到,老朽就把自己的兩條腿賠給您就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趙冠侯起身,也不去拿錢,拉著兩個女人向外就走,蘇春華見他如此痛快,心裡倒是一塊石頭落地,連忙送出來。等來到院裡,趙冠侯朝那些等待治療的混混一抱拳「幾位老少爺們,我這腿不是蘇大夫手藝不好,實在是有小人從中作梗,大家別疑心人家的醫術。蘇大夫說了,只要我這腿斷後重接,保證恢復如初,今天就請幾位做個見證。」

他邊說,邊來到蘇家門首,猛的坐下去,將左腿放在門檻上,右手抄起一塊身旁的青磚,回頭問道:「蘇大夫,您倒是指一下,到底是哪塊骨頭差了三分沒對上茬,我這也好動手。」

說話之間,手中磚頭高高舉起,蘇春華剛剛一指,他就猛的將磚頭朝著自己的左腿猛的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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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再次折腿

一聲悶響,伴隨的是兩個女人的尖叫,甚至分不出誰快誰慢,兩個女人差不多同時撲到趙冠侯身上。

「你瘋了!」

「你這是干什麼啊?哪有自己砸自己的?」

在身後,一聲「砰」的響聲,一道亮光閃起,隨行的記者不愧是新聞界的精英人士,趙冠侯說話時,就有人意識到了有事要發生,三名記者手腳利落的將相機架好,及時抓拍到了這張照片。

既要講良心,也要搶新聞,蘇春華庸醫的新聞不能做,就用這混混自殘的新聞吧。作為華文報紙,主要銷售的對象還是金國人,燕趙之地,自古就羨慕遊俠。像是這等任俠使氣之徒,很有群眾基礎,一些讀書人,也會將之當做談資講述,這一期的報紙,應該不會難賣。

這時,一個身穿長袍,頭戴瓜皮帽的年輕人正從外面進來,看到那鎂光燈閃起,下意識的用袍袖一遮臉,但是隨即,來人的注意力,就被趙冠侯吸引了。

他的左腿無力的耷拉在地上,神色如常,面不更色。一群混混雖然也是敢賣打斷手的主,但是在實行前是抽了簽,不得不為,動手時也是由同夥代勞,完事之後也難免疼的冷汗直流,或是小聲哼哼幾聲。見趙冠侯只一下就把自己的腿砸斷,神色如常,不見半點痛苦表情的樣子,心裡都有些敬畏。

只見趙冠侯朝蘇春華拱拱手「蘇大夫,這回能治了吧?您摸摸看,如果還不成,我就接著砸,您說哪不對勁,我就砸哪。只要它能走道,怎麼砸都行。」又朝一眾混混抱抱拳「列位,對不住,我先夾個塞。哪位要是急呢,就說一聲,咱商量著辦。」

見他這副模樣,已經沒人敢出來跟他搶位置,這樣的好漢,可不是自己惹的起的。跟他搶個先後,就算自己的同夥也要幫著外人的。

那名進來的年輕人這時主動來到趙冠侯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左腿,用帶著山東口音的官話道:「朋友,你這腿砸的可夠狠的,能自己對自己下這種手,確實是個硬漢,在下佩服。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交個朋友吧。」

來人年紀比趙冠侯略大一兩歲的樣子,麥色皮膚,高鼻大眼細眉毛,相貌很是俊俏,一身穿戴也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打扮。津門為五方雜地,各省商人都有,倒也不覺得意外,忙抱拳還禮

「您老客氣。在下小鞋坊掩骨會的趙冠侯,未敢請教?」

「山東臨清人,我姓孫,你就叫我孫掌櫃就行。在下自幼習武,也懂得一些醫術,雖然不敢與蘇大夫相比,但是一般的骨傷,也是能治的。若是這腿蘇大夫不好接,孫某願意代勞。」

蘇春華已經吩咐兩名學徒來抬著趙冠侯到房裡去,邊走邊高挑大指「趙二爺確實是個好漢,自己砸折自己的腿,面不改色氣不長出,可比當年刮骨療毒關夫子,蘇某服了。孫掌櫃的,您只管放心,這腿要是治不好,蘇某從今以後,就閉門謝客,再不行醫。您只管到客房休息,我先給幾位治傷,回頭再聊。」

趙冠侯這一磚的力氣,並不比李秀山那一棍來的輕,原本長好的骨頭,又被砸了開來。蘇春華依舊是以雙手接骨,又以柳木做了夾板,最後親自取了些膏藥和丸藥出來。

「上次的膏藥別用了,用這個吧。這個膏藥光是本錢,三兩銀子就下不來,一般的病人用不上,非得是我們蘇家的好朋友,或是親近之人,才肯給這個藥。您十八天能下地,多半是吃了外人送的丸藥,實不相瞞,那個藥其實也是我家的方子,還是那話,太貴。要是賣的話,五兩銀子起價,所以很少往外散,趙二爺是條好漢,蘇某佩服,這膏藥和丸藥,就當是我給趙二爺賠禮之用。這次您好了以後,若是還有什麼閃失,您只管一把火,燒了我的房子,我絕對沒有二話。」

他是在街面上跑的主,自然知道,趙冠侯這種年輕氣盛的混混,比那些有一定社會地位,也有了家業的混混更為難惹。他們一無所有,又年少衝動,如果記恨上自己,那也是後患無窮。

再者,這是砸折自己的腿都面不改色的人,若是收拾起別人來,只會更狠。蘇家畢竟不是混混,又有家業有子弟,犯不上與這種人結大仇,乾脆做一些姿態,拿出點誠意來,兩下就都該退一步了。

果然,趙冠侯並沒有推辭這些藥,反倒是對蘇春華道:「蘇先生放心,這事是我跟水梯子的事,與您沒什麼關係。將來腿好之後,我還要給您送匾,感謝您的妙手呢。您這還有客,我就不多叨擾了,告辭。」

一名記者出去叫了人力車,趙冠侯這次是一腿斷了,倒是也可以坐車,不用再躺床板。出門時,那二十兩銀子的封包,被蘇春華遞給了姜鳳芝,後者可不會和他客氣,一把奪過錢,轉手塞給了蘇寒芝。

到了院子裡,見趙冠侯拄著單拐,如同鐵拐李似的向外挪動與身邊的人談笑自如,並沒有痛苦的表情更沒發出痛苦的叫聲,院子裡的混混不知是誰忽然喊道:

「小鞋坊真出好漢啊,二次折腿,是個人物。咱津門這塊地方,又出一個爺字號的人物了。」隨後,就是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三名記者拿到了照片,就記著回去編輯發稿,趙冠侯這邊回了自己的家裡,姜鳳芝看他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崇拜。一進家,就滔滔不斷的介紹起趙冠侯是何等英勇,一磚頭砸斷自己的腿混若無事的樣子,又罵起李秀山如何不是東西,居然以二十兩銀子就要買人殘廢。

丁劍鳴的臉色越發難看下去,可是姜鳳芝沒發覺,還在那說著,自己看到一磚頭下去時,是何等的揪心,等看到趙冠侯的腿斷掉時,自己又是如何的難過。

等到吃晚飯時,丁劍鳴只說是忽然有事告辭離開,如今晚上有小鞋坊這邊的混混過來伺候,倒是不需要把式場的人。姜鳳芝卻看看天色

「著什麼急?這離天大黑還有一陣呢,回去那麼早幹嘛,吃完飯,陪寒芝姐說會話再回吧。那個什麼雄主編,不是留下二十幾塊錢,要買那書的後續麼,我們正好聽師弟說說,後面的事怎麼寫。」

「我家裡還有事,你要是不回,那我就先回了。」丁劍鳴甕聲甕氣的說著。姜鳳芝不在乎的一甩腦袋「那你就先回吧,我晚上回去也不害怕,再不行,就跟寒芝姐那睡去。反正這些日子,瞎子叔也不回來,正好給寒芝姐那做伴。」

丁劍鳴沒再說話,只朝蘇寒芝點個頭,自己轉身出去。蘇寒芝戳了姜鳳芝一下「還不趕緊追出去?他這又不高興了。」

「愛高興不高興,挺大個老爺們還得別人哄他,你看師弟,一磚把自己腿拍折了,不也好好的麼?」

趙冠侯苦笑一聲「這個不是一回事,如果是姐這麼跑出去,我現在就算是一條腿蹦著走,也要追出去了。他人現在走不遠,以師姐的腳程,追上沒問題。趕緊趕上去,有什麼誤會澄清一下為好,日子拖久了,真把問題留在心裡,就成了疙瘩。誤會比較容易化解,疙瘩,可是很難解開的。」

姜鳳芝嘀咕了一句「就你知道的多。」伸手撕了條雞腿下來,向外面跑出去。蘇寒芝搖搖頭,伸手撕下另一條雞腿遞給趙冠侯

「你多吃一點,趕緊把你的腿補好了。真沒想到,蘇三兩會暗算你,要不是幾個記者跟著,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怎麼樣,傷口疼不疼。」

「有姐在,自然就不疼了。」

蘇寒芝啐了一口,從身上將那二十兩銀子拿出來,又把雄野松給她的鷹洋都拿了出來「這些錢你留下,加起來就有三十幾兩銀子,若是省著點用,足夠辦喜事,下聘禮的。我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成親沒這麼多講究。你又能寫故事,將來我們的日子錯不了,我想爹那裡,也不會拒絕的。」

趙冠侯並沒有接錢,反倒是把錢朝她那一推「這錢我不要,連這二十兩,也都你帶著。今後咱家的錢,全都是你來管。不管我有多少銀子,都會交給你。」

蘇寒芝心裡一暖,任他拉著自己的手,將身子靠在他的懷裡,呢喃著「你自從站籠裡出來之後,這嘴是越發的會哄人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反正我這輩子,就注定是你的人,也不用想著法子騙我什麼。今天我一直想跟雄主編說,那些東西都是你寫的,讓你有個正道出身,總比當個混星子強。可是你是男人,家裡你說了算,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聽到她說這句,趙冠侯心裡頓時就有了一些別樣想法,手不由自主的就朝她衣服裡伸過去,蘇寒芝扭動了兩下身子,卻還是任他施為。眼看就要得手,姜鳳芝就氣沖沖的從外面衝進來,將氣氛完全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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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津門大案

看她進來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她追出去的解釋,並沒有起到效果,反倒是讓事態變的更糟糕了。只是她是個辣椒性格,這個時候,沒人會去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感情上的問題,最終只能自己解決,外人很難幫的上手。再者趙冠侯看來,也許丁劍鳴真的不是很適合姜鳳芝,至少連起碼的信任都做不到,心眼實在是小了一些。

可是由於她的不開心,蘇寒芝就只好去安慰姐妹淘,加上趙冠侯的右腿已經好了許多,她的關注,自然就要轉移到好朋友身上,倒是讓趙冠侯頗有些失落。

第二天清晨,他剛剛醒過來,馬大鼻子又一次端著早點上了門,進門之後,就滿面賠笑「兄弟,你不對啊。昨天找蘇春華鬧事,怎麼不叫著哥哥啊,怎麼,看不起我?你要是帶著我,昨天咱非拆了那老東西的忘八窩不可。好大膽子,敢給咱哥們下黑手,這事不能這麼算了,回頭咱叫點人去,好好跟他算帳。」

「算帳就不用了,人家也不容易,既在江湖內,就是苦命人。大家都是出來討生活的,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怪他。當然,要是誰拿咱當成好欺負的,我也不會放過他。蘇大夫這人不錯,很是會做人,我就不計較這些過去的事,只要他言而有信,讓我一切恢復如初,也就不與他一般見識了。」

馬大鼻子聽他說起言而有信,似乎想起了什麼,忙朝自己後腦上一拍「看我這記性,上次就說給兄弟送來,結果被事情一耽擱,就給忘了,這話是怎麼說的。」他說話間伸手入懷,摸索出四枚銀元放在桌上「這是上次辛各莊那事的尾款,一直就在我懷裡揣著,可是我這腦子真是不行,總是忘事,兄弟別過意。」

王掌櫃的事順利解決之後,馬大鼻子的尾款就付的不怎麼情願,趙冠侯這次折腿揚名,在混混裡,已經把臉露到了天上。更重要的是,這件事上了報紙,今天公理報在華界大銷,其中逸事版上,不但有趙冠侯折腿始末描寫(當然,對於折腿原因使用了春秋筆法,確保蘇春華名聲無損),還配了大幅照片。

一般的武混混是不認識字的,對於報紙,也不感什麼興趣。可是津門有專門的文混混,也有一幫愛看報的讀書人,混混中間,也有著自己的消息渠道。馬大鼻子從熟人那裡得到了消息,就知道趙冠侯又露了一次臉,雖然現在還是個普通混混,但就算一些新晉上位大大把頭,見到他也要稱一聲老弟。自己黑了他的尾款,等他腿好之後,怕是不會跟自己善罷甘休。

一想到他連砸斷自己的腿都面不改色,一磚頭下去,就把腿砸斷的狠勁,馬大鼻子心裡也有些害怕,早早的買了份報紙過來彌縫。見趙冠侯那起報紙來,他還在那陪著好話

「也就是兄弟你,哥哥我可是看不懂這個,不認識字,睜眼瞎。看這照片,照的你多威風,這要是在戲台上那麼一亮相,這不就是一黃天霸麼。」

這個時代的相機原始,那張照片照的很是倉促,實際是不怎麼清晰的,趙冠侯費了好大氣力,才勉強確認那是自己,朝馬大鼻子一笑,沒有說什麼。他並不關注這點,相反,對於報紙上其他的內容,關注度更高。

首先注意的,就是俠盜羅平那部小說,雄野松辦事能力和效率都不錯,羅平的故事已經出現在了連載版上。至於這個故事能帶來多大的收益,從堂堂主編親自登門來談合同這一點,他就可以斷定,銷路肯定不會太差。

匆匆掃了一眼,確定沒有什麼問題後,他就轉去看其他版面。這個時代消息太過閉塞,既沒有電腦也沒有網絡,想要獲取外界信息太過困難,他原本是想買報紙看,只是這片地方住的基本都是文盲,有腦子的報童都不會往這裡來,他想買也很困難。今天第一次看到報紙,自然如飢似渴的閱讀起來。

這份報紙既有華語也有卡佩語,華文部分目標讀者就是津門認識字的人群,很多地方使用的都是這個時代的半白話文,看起來很有些不順暢。另外一點,就是報紙上的文字之間沒有標點,讀起來很費力氣,但總歸還是能看明白。

上面的新聞,倒是沒有什麼太稀罕的,既有一些京師裡的人事變動,也有一些租界裡的船期、貨物價格之類的信息。還有一些,就是從海外傳來的情況,從內容看,現在泰西諸國一團和氣,大金國國運昌隆,雖然地面上有一些小問題,但是沒有動搖根基的大事發生。除了這些信息外,還有一些,就是對一些地方官員的臧否,評點一下施政得失。

翻過這幾版,就是津門本地新聞,像趙冠侯的行為,就被作為燕趙俠士的典範,在這裡被大大吹捧了一番。他又向旁邊看去,忽然,目光就留在了一條消息上。

「志誠信票號昨日傍晚遭劫,損失巨萬之資,幸者無人員之傷亡,本報將全程關注進一步案情發展。」趙冠侯看著新聞內容,轉頭問馬大鼻子「志誠信票號被搶的事,馬哥知道麼?咱們津門可是水旱碼頭,城裡有防營有衙門,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在這搶票號?」

馬大鼻子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這你就是問我,問旁人多半是不知道的。津門縣衙門裡的孫班頭跟我是過命交情,我們兩昨天抽菸的時候,他親口跟我說的,這次的事大了。報紙上說是五萬兩,那還是藏著說的,怕是讓人聽了害怕,不敢存錢,實話告訴你,這次志誠信倒了血黴,讓人搶去十幾萬銀子。這話你知道就完了,可千萬別說出去。志誠信的東家說了,誰要是能幫他訪出賊人下落,他願意拿出二百兩銀子作為答謝。二百兩啊,要是我能找到這個賊,可就發了大財了。」

案值十幾萬兩的劫案,在此時絕對算的上通天大案,二百兩的賞格,也算的上少有重賞。趙冠侯也來了興趣,「志誠信東家不是好惹的,聽說那票號裡養著十幾個好把式,怎麼會讓人砸了明火?不知道去了多少賊人?十幾萬兩銀子,光是搬運這些銀兩,就得用不少人手,這麼大的隊伍進城,都沒人發現,巡防營幹什麼吃的?」

馬大鼻子一笑「哪有那麼多人啊,我跟你說,一共就一個人,就把這票號給搶了。沒錯,這票號裡是有十幾個好把式,可是那頂什麼用啊,那強人據說武藝高強,飛簷走壁,刀槍不入。兩個旋風腿,護院的讓人劃拉倒了一片。這還不算,人家手裡拿著帶響的傢伙呢。」

他邊說邊用手比畫了一下「兩桿洋槍,就那麼一比,咱們津門的老少爺們平時也是好漢,可是誰見過這個。一看見洋槍,誰還敢動,只好乖乖的給人家拿錢了。」

一個人?趙冠侯頗有些難以置信「一個人,他怎麼拿的走十幾萬銀子,就讓他自己搬,也把他累死了。即使是黃金,這數目也不小,一個人怕是也拿不走吧。再說票號裡,平時也不放那麼多黃金啊。」

「票號裡哪有那麼多金條,我跟你說吧,根本不是金子,是紙!這個賊來的是時候,志誠信的東家,一向與朝廷合作,還幫著辦過庫款。新近認購了一批昭信股票,足有十三萬兩,這回倒好,倒是都便宜了那強盜。那些股票就是一堆紙,拿著方便的很。那是不記名,不掛失的,若是強人把股票出了手,我看志誠信的東家,也沒什麼辦法了。」

金國前者於扶桑會獵於高麗,金兵太過英勇善戰,搞的金天祐帝不得不裁減士兵,編練新軍,以免嚇壞了友邦。為了安撫友邦受傷的心靈,要賠償給友邦扶桑湯藥費兩萬萬兩白銀,又見扶桑用兵甚勤,百姓羸弱,特補助扶桑軍費紋銀三千萬,前後合計兩萬萬又三千萬兩之數。

大金雖然富有四海,物富民豐,然近年來與泰西諸國親善,幫各國貼補軍費,資助貧苦,耗費甚大。前些年又鬧了長毛,朝廷開支本就入不敷出。現今每年歲入不過九千萬兩之數,要想支付兩萬萬兩白銀的湯藥費,便有些有心無力。

朝廷裡有些大員是見過世面,與泰西人打過交道的,便獻了這個發行公債,募集經費的辦法。昭信股票雖然有股票之名,實際上,還是金國以田賦及鹽稅為擔保發行的公債,約定年利五釐,每年付息,至二十年時,一次還本。

志誠信票號與朝廷關係甚深,甚至幫著戶部經營國庫盈餘,這股票一發行,就認購了很大一筆數字。一個強盜,劫走了十幾萬兩銀子的有價證券,讓趙冠侯覺得很有些意思。他將報紙一丟「馬哥,別想了,人家手裡有兩桿洋槍,就你的人,就算看到了他,又能怎麼樣呢?畢竟票號裡十幾個保鏢都沒能把人拿下,咱的人,就別逞這個能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俗話說人為財死,馬大鼻子本來是不敢和有槍的人作對的,可是一想到二百兩的花紅,又有些蠢蠢欲動。「又不是讓咱的人上去動手拿人,左右就是訪查消息,在津門這塊地方,論起耳目靈通,咱哥們可是頭份。等到查清楚人落在哪,向著防營那邊一報告,就算二百兩銀子不都落到咱手裡,少說也得有個一百兩吧?你說這一百兩到手,我還用犯愁過日子麼?」

這起票號劫案的性質,事實上遠比馬大鼻子感覺的嚴重的多,就在他做著發財美夢時,津門衙門、防營以及其控制下的地下勢力,正在津門開始了挖地三尺似的大搜索。

侯家後,三等小班內,幾名巡兵推開了房門,驚醒了還沒睡醒的一對男女,幾個巡兵的眼神,不懷好意的朝那女人的胸前看。而那個年近五十,體型乾瘦的瞎眼老人,雖然看不到巡兵的行為,卻因為被擾了清夢而破口大罵。

一個巡兵見他一個老瞎子還敢罵自己,抬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可是等到那老人報出一個名字後,幾個巡兵全都面面相覷不敢做聲,一個人跑出去請示上級,時間不長,帶隊的棚頭就衝到屋裡,把幾個巡兵挨個扇了耳光,又跪在蘇瞎子面前說起好話來。

而在小站,新軍軍營裡,李秀山眼前也放著這份公理報,他的目光緊緊落在趙冠侯折腿那一幕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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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婚事

送報紙來的,乃是李家的一名心腹下人,與李秀山很是熟悉的,在一旁開解著「老太爺讓我送報紙過來的意思,就是讓少爺看看,這個趙冠侯,確實是個人物。跟這樣的人,能交就交,最好別得罪。」

他見李秀山的眼睛緊落在報紙上,生怕這位大少爺想要鬧別的事,忍不住提醒著他,不可因小失大。

過了半晌之後,李秀山忽然一陣大笑「忠義,你搞錯了,我看的壓根不是趙冠侯。我跟他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這沒什麼可說的。我確實拿二十兩銀子買他的腿腳不便,他要是不服氣,就找機會把我的腿砸斷便好。若是做不到,就該認栽服輸,現在是我強他弱,我用的著考慮著對他下手麼,沒必要。我現在看的,根本就不是他。」

他用手指了指照片的角落,一個青年人似乎是從外面進來,正好被鎂光燈掃到。雖然他做出了舉袖子遮臉的動作,但還是被照進去一部分。

「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看人最準不過。前兩年,山東那邊發來過孫美瑤的通緝令,那上面正好也有一張照片,是他搶洋人的貨車,被車上的記者拍到的。據說他沒見過相機是什麼東西,還當是洋人用暗器,嚇的落荒而走。從那以後落下一個毛病,就怕鎂光燈。雖然兩張照片都不是太清楚,可是我總覺得,這張照片上的人,就是那個孫美瑤。」

這名叫忠義的僕人是家裡的管事,於江湖上的事也有所瞭解,知道孫美瑤是山東新近崛起的巨匪,據說手下有幾百號人馬,是山東響馬中,極有勢力的大山頭。他不禁又看向報紙另一版「大少,您的意思是,這個劫案,是孫美瑤做的?他一個山東的響馬,敢來津門搶票號,活膩味了?」

「這話可難說,能開票號的,沒有省油的燈,他要是在山東搶票號,才是活膩味了。可是這津門的票號,想要追到山東去報仇,總歸是不方便的,他若是能順利離開津門,志誠信也很難把他怎麼樣。再說,孫美瑤本就是膽大妄為之徒,當初他起家時,帶著人搶了普魯士人在山東開的洋行,奪走了十幾桿快槍。整個基業,就是那時候打來的,這人膽大心雄,敢想敢幹,說他幹出這事來,我倒是會相信。」

「那大少您看,要不要我們通知一下防營的龐管帶?」

「龐金標?我通知他幹什麼?他破了這案子,只會請我喝頓花酒,若是想喝花酒,我請他就好了。面額十三萬的昭信股票啊,若是落在我們手裡,還給志誠信六成,他們就要對我們感恩戴德,不敢多說什麼。我跟你交個底,孫美瑤是個土鱉,不懂得這裡面的細節,這次朝廷發行的股票,銷路很成問題,他搶過來也早晚成了廢紙。可若是落在我們手裡,趁著眼下還沒徹底完蛋,我們折半賣出去,也是幾萬兩銀子。」

他眼中露出貪婪之意,手在空中一揮「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天下要想成事,第一就是要有錢。小站新軍,操法器械,全都是假的。這些士兵為什麼這麼賣命,還不是為了軍餉。有了餉,就有忠心,就有軍火,就連洋人也得為我們幹活。將來想要做點大事,手裡必須多存點錢,這幾萬兩銀子,我要定了。」

他做出了決斷,忠義也不好再勸,再者孫美瑤進津門,並沒拜李老太爺的碼頭,李家就對他沒有保護的義務,於是回到府裡,開始組織人手,參與起官府的搜檢來。

蘇瞎子這邊雖然賺足了面子,可是被幾個巡兵一鬧,原本就不怎麼強悍的某一方面,似乎有受驚嚇過度需要靜養歇假的趨勢。一想到若是晚上不能完成任務,怕是要被含煙姑娘笑話,再一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叫了一輛人力車把自己送回了家裡。

蘇寒芝正在趙冠侯那學著寫字,聽到父親的叫喊,只好擦了擦手,向回就跑。姜鳳芝一臉嚴肅的,用手握著筆,學著蘇寒芝的樣子寫字,即使房間裡只剩了她和趙冠侯兩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或者說她的注意力已經全被知識所吸引,對於其他的事,都已經顧不上了。

蘇瞎子雖然心憂某一部分功能陷入沉眠不能再起,可是聽到姑娘的聲音後,情緒還是不錯的,又從身上拿了二兩銀子出來,遞給女兒

「別委屈自己,想買什麼,就買點什麼,爹眼睛不行,看不見東西,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你自己隨便買。這些年,爹沒能耐,沒給你置辦下什麼像樣的衣服首飾,將來啊,會有人為你都備辦齊的。老天開眼,我有個像樣的好閨女,不但自己有好日子過,連爹,都能跟著沾光。」

蘇寒芝聽父親說的迷糊,自己也不知道做何解,但還是從身上把那二十兩銀子,和二十二塊鷹洋都拿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接著又面紅耳赤的,把趙冠侯提親的事說了,邊說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蘇瞎子的表情。

提親的事,趙冠侯以前說過幾次,每次都被蘇瞎子罵回去,如果不是忌憚他是個混混,蘇瞎子是不會讓女兒再和他來往的。饒是如此,他也是像防賊一樣的防著他,不讓他跟女兒有太多接觸。當然,他反對的理由也很充分,自己的女兒,是不能嫁給一個窮鬼的。除非趙冠侯能管的起自己下半輩子的吃喝還有大煙,否則就別打自己女兒的主意。

按蘇寒芝看來,現在的趙冠侯今非昔比,能拿出三十幾兩銀子作為聘禮,於小鞋坊這片貧民區而言,這筆錢可以算的上是一個天價,就算是娶幾個年輕的大姑娘多半都夠了。自己的父親,或許真的能看在這筆巨款的份上,答應下這件婚事。

蘇瞎子卻似真的見過大場面,變成了很有身份,見過大錢的人,聽到三十幾兩銀子這個數字,居然還能穩如泰山,沒像被蠍子蜇到一樣跳起來,反倒是用手捋著稀疏的鬍鬚冷哼道:

「三十幾兩銀子?行啊,我蘇某收徒也不算白收,居然收了一個能賺來三十兩銀子的徒弟,在這片地方,就得算是出類拔萃了。可惜啊,終歸還是格局有限,沒離開小鞋坊這點地方。閨女,你也是讓爹連累了,這些年,一直在這點地方待著,沒見過多少天地,一聽三十兩銀子,就動心了?在小鞋坊,三十兩銀子確實算是一筆大錢,可是到了外面,這點錢,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知道人家有錢人一頓飯花多少麼?知道人家聽一齣戲,隨手賞下去的錢又是多少麼?等你將來見了大世面就知道,冠侯這兩下子,差的遠了。」

他咳嗽一聲,伸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又吐了出去「咱這的水,就是不能喝,太鹹。還是你含煙姨那的水好喝,是甜的。我跟你說啊大閨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想嫁人,是沒錯的,爹也不會反對。但是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一時衝動,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將來,就該是你自己哭都找不到門了。你娘死的早,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不急著把你嫁出去,就是想為你找個好人家,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個好人家,讓你爹我找到了。」

蘇寒芝一聽這話,面色變的一白,急道:「爹,您……您這些天在外頭,是給我找人了?」

「瞧你說的,爹還能把你賣了麼?我給你找的,是個正經人家,進門去,是當夫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銀,讓人伺候的。這個人,也不是趙冠侯那樣的混星子臭無賴,而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咱們津門巡防營,龐金標龐管帶看上你了,要娶你做個二房。前些天,就是龐府上的管家,到北大關找你爹我,說這個事情。」

他頗為得意的一挑大指「龐金標,那是咱們津門的這個。中過武舉,頭上有功名,身上有功夫,七八個漢子近不了身。在高麗,跟扶桑人刀對刀槍對槍打過仗,一把大刀,砍死了十幾個東洋人,誰不得說他是一聲好漢?據說連章桐章中堂,馬玉侖馬大將軍,都沒少誇他。比起那只會賣打折腿的趙冠侯,不強到了天上去?還有啊,他的親叔叔,就在宮裡當差,是在萬歲身邊當差的,還是個總管!跟那皮硝李比起來,也不相上下。皇上家三天兩頭的就賞點什麼小物件下來,他也沒有別的子侄,最後不都給了龐管帶?那些都是皇上用的好東西,隨便拿一樣出來,都價值連城,你跟著龐爺,還會受罪麼?」

龐金標?蘇寒芝此時終於知道,父親最近做的是什麼生意,又哪來的這麼多錢逍遙。她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向頭上湧去,牙齒不住的打顫,眼睛裡充滿了悲傷和絕望,顫抖著聲音道:「爹,除了冠侯,我誰都不嫁!」

她的態度很是堅決,可是這話說出來時,卻只在嗓子眼打轉,聲音小的,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聽見。這是自己的父親,是他把自己拉扯長大的,與父親對抗,她卻下不了這個決心。

蘇瞎子卻自顧的說道:「龐管帶雖然比你大了二十幾歲,可是那算什麼了?男人大點好,知道疼人,再說你也二十多了,是老姑娘了,論歲數,是人家龐管帶吃虧了。他家裡是有個正室,你去做個小,可那又有什麼關係了?他那大婦我是知道的,是出名的藥罐子,津門大小中醫就沒有沒給她看過病的,沒用!什麼藥都治不了,始終半死不活,比死人多口氣,用不了多久,一踹腿,你就可以扶正當大夫人了。你再給龐爺生幾個孩子,這份家業還不都是你的……」

他在那裡口若懸河的說著,直到聽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才知道情況有異,連喊了幾聲大閨女,都得不到回應。蘇寒芝此時已經從炕邊滑落在地上,眼睛緊閉,臉上全都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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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攤牌

蘇瞎子及時的喊叫,總算是喊來了姜鳳芝和拄著枴杖的趙冠侯,蘇瞎子對於趙冠侯以往是不怎麼喜歡,但也絕對不得罪,畢竟他這個混混身份很讓人頭疼。可是今天,卻是難得的硬氣起來

「冠侯,師父跟你交個底,你師姐已經許配人家了,津門防營的龐管帶。那是什麼人家,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憑人家的身份地位,只要二指寬的一張條//子,就能把你送進去蹲幾年大獄。我不管你是衙門口賣打,還是二次折腿,都跟我沒關係。今後,我們是要當體面人了,這塊破地方,我們不住了,跟這地方的人也沒瓜葛,你也就別想不該想的。不過咱們師徒一場,師父也不能說虧待你,這所房子送你了,也算咱們師徒之情。」

姜鳳芝這時總算是把蘇寒芝救醒過來,聽了這話,忍不住道:「蘇大叔,您這怎麼說話呢,我寒芝姐剛醒過來,你想把她再氣死過去是怎麼著?龐金標今年四十好幾了,聽說他特愛打老婆,原配就是被他打的落了病根,前幾年還活活打的一個小妾跳了河,這怎麼又看上我寒芝姐了。他們家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兩兒子,開煙館、開紀院、開當鋪,沒有他們不干的事,沒有不賺的黑心錢,把閨女往那送,是把人往火坑推呢。」

蘇寒芝在那裡只是一個勁的哭,並不說什麼,蘇瞎子則理直氣壯「你這孩子怎麼說話,人家龐管帶是堂堂武舉出身,現在當管帶,是朝廷命官,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能到這樣的人家做小,是我們幾輩子的造化。至於打人,男人打媳婦,又叫個什麼錯了?只要自己小心點,好生伺候著,他怎麼會打人呢。煙館、紀院,那都是賺錢的生意,一般人想幹,可還幹不成呢。寒芝,爹跟你說一句,爹是瞎子,看不住你管不住你,你要真想任性,爹也沒辦法。可是人家龐爺的聘禮,二百兩銀票,爹已經接了。這些天用出去幾十兩有餘,你要是嫁過去,那自然沒什麼話說。可你要是鬧出其他的事來,爹就只有拿命,去填這個虧空了。」

他行走江湖,頭腦是很好用的,知道以自己的身體條件,不可能限制女兒的人身自由,如果真把她惹急了和趙冠侯私奔,三十幾兩銀子足夠兩人跑到哪個村裡過日子去。

龐金標雖然安排了一個小管家出頭談這件事,但是卻並沒有派兵來看住未來新娘的打算,加上出了志誠信票號被砸明火的事,他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迎娶蘇寒芝過門。

要想讓她別趁著這個機會跑掉,就只能靠父女之情,和自己的安全來拴住她。趙冠侯一旁聽著,坐實了自己曾經的懷疑,但是臉上不動聲色,反倒是幫著勸蘇寒芝「姐,你先保重身體,死事活人辦,總是要把身體保持住,才能想解決的辦法。」

他又轉過頭來對蘇瞎子道:「師父,弟子謝謝您的厚愛,這所房子是您的家業,弟子不能要。倒是弟子那所房子,應當奉送給恩師才對,其實給恩師養老,伺候您的晚年,也是弟子的本分。這龐金標既是官府中人,高門大戶,想納妾,也有的是人選,何必非選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出身。」

「你懂個什麼?這全都是命數!」蘇瞎子一臉得意「龐管帶的叔叔,就是宮裡的龐總管。他老人家在京裡認識一位神算子,給自己的侄子算過命,說龐管帶要想官運亨通,再進一步,就得娶一個八字相合的女人。你說巧不巧,我的閨女,正好是八字屬性相合,這種好事,上哪找去?這二百兩銀子裡,有五十兩我特意送給了那位合八子的謝鐵嘴,人家是好人啊,要沒有人家幫著合這個八字,哪有寒芝的好運氣。以前我沒少罵我這個師兄,這回一看,還是自己人靠的住。」

他又拍拍趙冠侯肩膀「你幫著勸勸你師姐,讓她想明白一點,我是送她去享福,不是送她去受苦。至於你……有這三十幾兩銀子,你在小鞋坊這片地方也算個財主。回頭讓你師姐跟你姐夫說一聲,在防營裡給你補個名字,怎麼也比當混星子強。」

蘇瞎子邊說,邊得意的從身上摸索出一包香菸,往日裡他只抽菸袋,現在有了錢,卻抽的起海盜牌的香菸。只是他的煙還沒點著,外面就進來一個中年男人,進門就給蘇瞎子磕了個頭

「蘇姑爺,您趕快去看看吧,您這一走,含煙姑娘就要死要活的,非說您蘇老太爺有了前程,就不要她了,非鬧著要吃大煙泡。我們掌班的讓我跟您報個信,這要是去的晚了,見不著最後一面,您可別跟我們算帳啊。」

蘇瞎子手裡的香菸落在地上,人一跳三尺高,連女兒都顧不上,就跟著這個大茶壺相外跑,邊跑邊回頭囑咐「閨女,這些天好好收收心,把自己打扮的好看點,到龐家早日當上少奶奶,爹就跟你享福了……」

等到人去的遠了,蘇寒芝卻是一頭撲到姜鳳芝懷裡痛哭起來,趙冠侯拄著枴杖,面無表情的站著,姜鳳芝一邊安慰蘇寒芝,一邊嗔怪「你別跟個木頭似的戳著,趕緊過來幫著勸啊。這要是再哭死過去可怎麼是好。」

她將蘇寒芝拉到炕邊,用手拍著她的後背,安慰了好一陣,最終咬著牙道:「這事,是瞎子叔辦的不對,明知道姐你心裡有人,還把你的終身隨便安排。許他不仁,就許咱不義,按我說,趁著他不在家,你和冠侯私奔!」

私奔在這種時候,絕對得算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是姜鳳芝說出來,也覺得一陣緊張,可隨即,她又陷入一種闖禍之後的興奮感裡。覺得自己能夠策動這麼一場私奔,促成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是功莫大焉。又想著狀元樓以及與雄野松對話時,趙冠侯揮灑自如的有樣子,心裡砰砰直跳。

「我家是山東人,在山東,還有些同門,雖然關係不算太近,但是托他們照顧你們一下,也是可以的。再說,冠侯師弟能寫故事,還能說洋文,山東那有好多普魯士租界,你們到那做點小買賣,或是乾脆去租界找點事做都能養活自己。你們先奔山東,到那藏幾年,等生了孩子以後再回來,或者就不回來了。他龐金標不管有多大勢力,還能追到山東去?」

她在那裡盤算著,越發覺得自己說的是個好主意,可看看趙冠侯的腿,又有點含糊「師弟,你這腿沒問題吧?」

趙冠侯一笑,也坐在了床邊「姜師姐,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我的腿,而在於師父。我們可以一走了之,他卻被那含煙姑娘纏住了,估計那些銀子使完以前,他是不怎麼願意離開那家三等小班。再說,他也不願意認我這個姑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他那邊跟龐金標,是沒辦法交代的。至少也要先拿出兩百兩銀子,讓他可以歸還龐家聘禮,才能談其他的事。可按照我對龐家為人的揣測,拿走他們二百兩,歸還時,至少是要還四百兩,否則他們還是不會善罷甘休。」

事實上,按他對於龐金標這種坐地虎的分析,即使現在他有四百兩銀子,也未必可以解決這件事情。但是這事現在顯然不適合說出來,打擊師姐的神經,只能先說錢款的事情。

單純是四百兩銀子這個數,就把薑鳳芝嚇的目瞪口呆,半晌之後才道:「四……四百?這就是做強盜,怕也拿不出這麼多現銀吧。這得是多少錢啊!我這輩子,也不曾見過四百兩銀子,就算把小鞋坊這條胡同的房子都賣了,能拿的出四百兩?」

趙冠侯點點頭「四百兩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對於我來說,要拿這筆錢,也非常困難。可為了姐,我也只能先想辦法搞到這筆錢再說,你們放心,我是男人,這件事交給我來想辦法就好,你們不用多想。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姐,你別哭了,哭解決不了任何事,相信我,一切有我,決不會讓你被龐家抬過門去。」

聽到這句話,蘇寒芝哭的卻更厲害一些,她將頭埋在姜鳳芝懷裡,哽咽道:「冠侯……你先出去,姐跟鳳芝說點私房話。」

趙冠侯點點頭,朝姜鳳芝做個手勢,自己拄著枴杖,先離開了蘇家。看著桌上蘇瞎子沒碰的那些銀子和銀元,原本以為這些錢足夠了,即使不夠,加上蘇寒芝未來的發展前景,蘇瞎子也會仔細斟酌。沒想到,他卻是一下惹來這麼一個大人物。

龐金標雖然不在鍋伙,但是作為防營管帶,在津門黑道之中,卻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任何一路黑道大魁,都要賣他的面子,否則自己的勢力,就沒法生存下去。他本人的風評,還算是不錯,只是子弟的行事,就霸道了一些,做的生意也是偏門為多。像是放印子錢,逼良為昌的事,做了不少,每年海河的冤魂中,總有幾條要記在龐家的帳上。

這樣的人物壓下來,不是自己所能惹得起的,可是……自己也沒的避了。心裡已經決定,要守護這個善良溫柔的女子,不管對上的是誰,也沒什麼差別。總歸自己有的只是這一間破房,外加一條性命,對方則是有家有業,一拍兩散的話,也是對方付出的多一些。

如果可以搞到一支前世用的狙擊槍,他倒是有把握點掉那個龐金標和他家的子侄,讓喜事變喪事。可在這個時代,就算是給他這時最先進的槍械,也做不了什麼。

回到自己的房子裡,他先是從床鋪下面摸出一把匕首,將它綁在右腿小腿上,放下褲角將匕首擋住。隨後拄著枴杖,向著胡同最裡的一間院子,也就是小鞋坊鍋伙的大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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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奪位(上)


鍋伙的大寨,不是綠林山寨的聚義分金廳,只是一群潑皮,半搶半租,佔那麼幾間房子,作為自己的據點。混混們平時出去開逛惹事,到了開飯的時候,就聚在鍋伙裡等著開飯。

這地方沒有什麼擺設,只有一鋪大炕,一領炕席,外加就是桌椅及炊具。在院子裡,放著石鎖、石墩以及花槍單刀之類的兵器,至於屋子裡,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就會放著一把匕首,或是磨得飛快的斧子。

趙冠侯自從站籠裡出來之後,就只在自己的房子裡單獨開伙,不來這邊吃飯,也沒上門拜訪過。院子裡種有一棵大樹,幾個混混在樹陰下說著閒話,見到趙冠侯進來,連忙跑過來打招呼,還有人挑著大指稱讚

「冠侯你絕對是這個!好樣的,二次折腿面不改色,這一磚下去,把咱小鞋坊的名號算撐起來了,今後咱哥們出去一提是小鞋坊的,誰都得高看一眼。」

有比較乖覺的,小聲問道:「怎麼意思,今天你是奔著這個來的?」邊說話,邊伸出四根指頭「你放心,他這個寨主,我們大傢伙都不打算捧他了,他在屋裡,我們都上外頭待著來,不愛跟他湊合。這人軟貨囊的貨色,跟他干,沒意思。別看你年輕,你要當這個寨主,我們全都捧你。」

「其他人呢?」趙冠侯前幾次與眾人談及這個寨主問題時,都是顧左右而言他,並不正面回應,今天算是態度鮮明的表示出,對這個位置有興趣。小鞋坊鍋伙的核心骨幹有十幾號人,如果到打群架時,可以湊出四十多個,算是個中下游力量。在院子裡的佔了核心人員的半數以上,可是趙冠侯還是比較關心,其他人的態度。

「你放心,其他人也是這個意思,我們早看李四不順眼了。天天給我們備的那也叫飯?純粹就是豬食!他自己倒好,外面養著好幾個,沒事還抽口大煙,大夥早就不服他,就是找不到人帶著。這回你來當這個寨主,我看誰反對!」

趙冠侯朝眾人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先應下這事。只是我才略有限,歲數也小,怕是當不好這麼大一個家,以後還需要各位前輩叔伯多多照應,大家捧著我,我也絕對不會讓老少爺們吃虧。」

他從蘇寒芝那出來時,是將二十兩銀子放在身上的,這時將銀子拿出來,朝眾人面前一亮。「這點錢不多,算是點小心意吧,等我做了這寨主位置,大家按人頭份下發,保證不會剋扣。」

這幫混混平日裡多是和銅元打交道,銀子見的時候多,花的時候少,一見這雪花紋銀二十兩,頓時被晃的花了眼。目光裡多了幾分貪婪,幾個人已經忍不住去找兵器

「你說怎麼辦吧,我們全聽,要不現在進去,把他們兩收拾了?我跟你說,劉雄那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跟李四是穿一條褲子的,要想奪這個寨主,他絕對不能留。」

劉雄當然不能留。寨主趙冠侯肯定是要自己做,誰來搶,就是他的敵人。可是軍師這個職務,他並不能兼任,而鍋伙裡,軍師兼理財務,這些潑皮全都盯著這個位置,劉雄如果留下,這個肥缺怎麼到的了他們手裡。趙冠侯對這一點也很清楚,只是他也要靠著這根骨頭,讓這些人為自己所用,因此並不點破他們的算計。

「不必那麼麻煩,大家自己人,以和為貴,不要見血為好。」趙冠侯沒讓眾人動手,自己拄著拐來到門口,回頭對眾人道:

「現在津門縣那邊,為著訪拿強盜的事,怕是眼睛已經藍了,咱這邊有點什麼動靜,衙門口還不把咱當了土匪,先送到牢裡再說。趕緊買點面條去吧,今天中午咱鍋伙吃打滷麵,蝦仁雞蛋鹵,告訴弟兄們都過來,管飽。」

這片地方的房子,都與他自己的住處一樣低矮破舊,採光不好,雖然是上午,但屋子裡依舊昏昏暗暗的。人一進門,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房間裡只有兩個中年漢子,一個坐在門邊的小桌旁,手裡撥拉著算盤珠子,另一個則坐在炕邊抽著煙袋。

這兩個人與之前的趙冠侯極是熟悉,自然是認的出,抽菸袋的,正是這處鍋伙的寨主飛刀李四,打算盤的則是軍師劉雄。鍋伙之中,頭領稱寨主,文膽為軍師,取自水泊梁山,自比梁山好漢之意,只是這個李四,卻與好漢是沒什麼關係的。

他這個飛刀的名號,並不是說真有一副百發百中的飛刀絕技。而是他早年間參與鍋伙鬥毆,眼見一刀下去,對方閃避不及,就要出人命官司,他急忙將刀朝旁邊一飛,才免去一場血光。

這件事後來傳出去,飛刀李四這個名號,也就被人傳講開。至於能當上這片地方的寨主,也純粹是前些年小鞋坊這邊與另一處混混發生大規模衝突,一場架打傷了元氣,幾個出名的人物不是被打死,就是抓去了衙門裡,也就只有他來出這個頭。

論起來,李四與趙冠侯的父親還是結拜兄弟,因此趙冠侯進房間之後,也恭敬的喊了聲四叔,又朝劉雄那喊了一聲劉叔。只是這房間隔音效果很差,他在門首喊的話,房間裡肯定是能聽到的,這兩人,肯定知道他來者不善。

趙冠侯是做好了動手的準備的,雖然他身體不是太方便,但是解決兩個潑皮的能力總是有的。真正困難的,是殺人之後自己該如何善後,又該如何躲避法律的制裁。因此他剛才在外面的喊叫,實際是向這兩個人示威,讓他們意識到局勢的嚴重,以及自己現在鍋伙中掌握的人心,讓他們放棄動手的想法。

李四將煙袋在炕邊磕了幾下,朝他比畫了一個坐的手勢,「大侄子,自從你從衙門回來,四叔沒去看過你,心裡不痛快了吧?這你也別怪四叔,若是空著手上門,四叔實在是沒臉,可要說拿著東西上門,四叔卻又實在拿不出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給鍋伙的弟兄混一口飯吃,說來容易做來難。等到你到了這個位置上,就知道這件事有多難做了。咱們小鞋坊是小門小戶,進項有限,我這幾年,也是勉強維持。有心交了印,又沒人能接,擱車就不夠仗義了。可是現在你起來了,四叔也就放心了,這個鍋伙,也是該交印的時候了。劉雄兄弟,交帳吧。」

劉雄坐在桌子旁邊,原來一直是在算帳,混混們沒有什麼理財概念,鍋伙的帳目,實際就是一泡污。趙冠侯前世在莫尼卡指導下,甚至有一個會計師的證書,可是看這個帳本,依舊覺得是一頭霧水。

文盲的帳目,就是這個樣子,就算自己想要查,也查不出什麼,到最後,只是看自己是想放過他們,還是要窮追不捨。

他來奪這個寨主位置,當然不是心血來潮,想要做一做十幾隻城狐社鼠的首領,更不是以為靠著小鞋坊這些潑皮,就能扛住龐家的力量。他真正在意的,還是錢。

四百兩銀子未必能解決問題,但是沒有四百兩銀子,一定不能解決問題。蘇寒芝只是一個民間女子,既沒有顯赫的身世,也沒有豐厚的嫁妝,在民間也不是什麼成名美人,按說龐金標不至於對她志在必得。

如果自己把錢填上,再請曹仲昆出面交涉一下,還是有可能讓他另外換個人的。但是,不管請誰出面,四百兩銀子,總是不能少的。

蘇瞎子既然姘上了一個三等班子的女人,那些銀子,多半就是扔到了海裡,他不指望能拿回來。曹仲昆雖然收入不錯,但是開銷也大,不可能拿出四百兩銀子幫忙,現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籌到這筆款子。

以他的能力和知識,或者叫做金手指,要想在這個時代混一個溫飽,或者生活的比較體面,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是要想在很短時間內發橫財,就大有問題了,四百兩銀子這個數字,著實讓他感覺為難。

做殺手肯定是不可能,既沒有中介人,也沒有條件,連一隻像樣的槍都搞不到,拿什麼做事啊。至於翻譯或是小說方面的才能,都是細水長流,如果日積月累,還是可以賺到一筆小錢,短時間內,卻搞不到很多錢。

至於偷搶賭錢之類的手段,也不是那麼容易,現在的時代,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各行各業,都有著自己的小圈子,內部力量強,且嚴重排外。不管是偷還是騙,都屬於影響了那些小圈子的利益,到時候這些人,就會成為自己最大的敵人。怕是自己才一動手,那邊就會查到自己頭上,到時候錢成了賊髒,問題根本解決不了。

留給他的時間和門路都不多,現在唯一能想的辦法,就是小鞋坊這個鍋伙。這裡既收著這一代店面的常例,還有一筆掩骨會的公帳。

即使財務狀況糟糕,湊不出四百兩銀子,他算計來,一二百兩總該是有的。為了蘇寒芝,他不介意搏一搏,把全部的錢先挪一下,再找曹仲昆借一筆,其他的部分,哪怕是以高利貸的方式借款,將來總是有辦法還上的。

如果李四不配合,他為了蘇寒芝,也不在意和對方翻臉。沒想到李四表現的很是恭順,乖乖的移交帳本,沒想過戀權。只是看到帳本上的數字,趙冠侯的心,卻漸漸涼了下去。

鍋伙裡的公帳上,只有二十幾兩銀子,其中還包括一些是以借據的模式出現,並非現金。而且這並非盈餘,而是全部錢款,以這二十多兩銀子,不要說填補蘇寒芝的聘禮,就連維持這個鍋伙,都嚴重不足,李四扔給自己的,不但是個爛攤子,可能還是一個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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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奪印(下)

他原本是想保留一些面子,大家表面上不傷和氣,一個交出權柄,自己也允許他們帶著一些錢離開。做混混的,多半沒有什麼謀生手段,趙冠侯並不想趕盡殺絕,讓他們帶一筆防身的錢財,也是應有之義。可是這筆虧空實在太大,他不得不追究一下,為什麼帳面變的這麼難看了。

李四很是鎮靜,沒有一點畏懼之意「侄子,我就知道你得問我,換了是我,現在都罵街了。可是罵街沒用啊,現在鍋伙裡,就是這麼個情形,四叔我也急,可是急,當不了銀子花。鍋伙裡算你在內,有好幾家是拿錢糧的,這是上輩用命換的錢,咱們再難,也不能斷。從各處買賣家收來的份錢,基本都養活了他們。掩骨會就是個賠錢的營生,全靠津門幾位大財主出錢,咱們才能維持這個局面。其中對咱們資助最大的,是九記孟家的孟大少。從上個月開始,人家孟家不給錢了,他這一帶頭,另外幾家大戶,也都不肯再付款,現在等於是只出不進。咱們掩骨會,又從外面賒了不少帳,光為了填帳,就把手裡的積蓄都用盡了。若是孟家始終不肯出錢,我看咱這掩骨會,也維持不下去。」

鍋伙也需要有自己的財源才能維持住生計,津門各處鍋伙不同,生財之道也不一樣。水、旱、魚鍋伙之分,也就是從這些生財之道上得來。小鞋坊是旱鍋伙,不吃碼頭,也不鑄私錢,主要來源,就是掩骨會。

作為一個掩埋無名屍的慈善機構,雖然本身不能創造多少效益,但對外來說,卻可以稱為善舉。津門的財主們,大抵還是求名,為了圖個好名氣,也會捐獻錢款,作為對掩骨會的資助。混混們把持了掩骨會,從中上下其手,每年都可以從死人身上拿到不少錢。

但是財主們出錢具體數字多少不同,也不是定例,出不出,全看自己的意願。像是小鞋坊這一帶,主要是靠以綢緞莊為業的孟家出錢資助,才能維持住局面。孟家終止了出資,掩骨會卻不能放著死屍不管,這一來,財務以及維持上,就都出現了較大的危機。

李四這麼痛快的交出權柄,固然是忌憚趙冠侯二次折腿的狠勁與名聲,掩骨會的維持危機,恐怕也佔很大的比重。即使沒有外人,他想要維持住這個鍋伙已經不容易,有人接盤,對他而言,等於是及時抽身,也是沒什麼意見的。

他交出帳本,也有將軍的意思,不管趙冠侯如何成名,若是不能給掩骨會帶來收入,混混們最終還是會把他趕下去,不會讓他在位子上。若是他不敢接這個爛攤子,那麼將來,也就別再想和這個寶座產生什麼關係。

趙冠侯看了幾眼帳本,劉雄那裡已經不陰不陽的說道:「怎麼,擔心我們從中虧空?你放心,上有天下有地,舉頭三尺是神明。咱們是拜關聖的,怎麼敢剋扣公帑?誰要是從公帳裡拿一個大子,叫他不得好死!這鍋伙的帳,就是我管,你要是信不過我,就把我留下,是卸胳膊是卸大腿,看哪塊好就割哪,叔保證不皺眉頭。」

趙冠侯冷冷一笑「劉叔,這話說的太遠了,咱們是什麼交情,哪用的著說這樣的狠話。既然您說沒拿,就一定是沒拿。這個局面確實比我現象的艱難,可也正因為此,我就更要把位置接過來,兩位叔伯年歲不小,也是該回家養老的時候了,不管將來鍋伙多難,也有小侄一力承擔,保證能給弟兄們掙來一口飽飯吃。兩位叔伯只管在家養老,你們該得的那份錢糧,小侄保證按時送去,不會短缺。」

兩人雖然在鍋伙裡佔著身股,可是比例並不高,家裡人口又多,平日裡不事生計,全靠著他們從鍋伙裡拿錢養活。真要是交了權柄,指望著鍋伙裡的錢糧,實際是難以維持生的。

李四話已出口,不能再收回來,只一抱拳「罷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冠侯歲數不大,膽子可不小,多重的擔子讀敢挑,那我就什麼都不提了。只希望你把咱鍋伙越帶越紅火,四叔在家,可還等你養活呢。」

在面條的感召下,鍋伙裡核心的成員以及外圍分子陸續趕回來,這處大寨裡,居然聚了五十幾個人,其中有一些人,就連李四都不怎麼熟。大家在院子裡舉行了一個小型儀式,就算是完成了這一處鍋伙大寨的移交,從此時起,趙冠侯就成了這些潑皮的首領。

他做事很是公道,將帳本大聲宣讀了一遍,把整個財務狀況做到了全透明,讓所有人都知道鍋伙的情形。等到帳本一唸完,人群裡就有些騷動,有一些人對於帳目並不認可,想要鬧著要劉雄和李四負責退賠。反倒是趙冠侯替兩人打了圓場,承諾著自己做了寨主,就要保證所有人有飽飯吃,不至於餓肚子。至於財務上的事,也是自己想辦法。

有了這個態度,其他人也就不說什麼,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了飯上。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面條,李四一聲冷笑「冠侯,津門規矩,長接短送。你來這立威風,吃麵條我也不說什麼。可是送人,總該有點餃子吧?你這拿面條送我,就是不讓我再回來了。你的意思我懂,四叔也不是那不明白事的人,這爿基業我交了,就是交了,保證不能再往回要。可是你要是自己守不住基業,被別人奪了江山,可別賴四叔在裡頭使壞。」

這一桌,只有趙冠侯與李四劉雄,新任的軍師還沒指派出來,其他人就沒資格在這桌吃飯。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小,附近幾桌的人都聽的見,見李四對於伙食不滿,有的人就放下碗,朝這邊看著,尋思著會不會待會就打起來。

趙冠侯大口吃著面,似乎沒聽出李四話裡的怨氣「四叔,別停啊,吃麵條,多吃點。你的情形我知道,以前做寨主的時候,手裡寬裕,這面條,你未必放在眼裡。可是現在咱鍋伙這情形,四叔是個好漢,自然是不好再拿錢供自己吃喝,手裡也沒什麼積蓄。就憑每月一份的死數錢糧,你家的人就是吃窩頭,也管不了飽,想吃頓面條可就難了。四叔你也放心,到了逢年過節的時候,要是想吃麵,我還管的起你。」

他又朝其他人說道:「眾位老少爺們,四叔交帳的時候對天發過誓,不拿鍋伙裡一個子。所以大家今後,要關照著點四叔家裡,看看他們是不是吃不上喝不上。總算是做過咱們寨主的人,不能讓他老挨了餓,若是有個吃不上喝不上的時候,千萬記得來告訴我一聲,我一定送糧食過去,不能讓人餓著。」

眾混混都是人精,當然聽的出來,這說的其實是反話,是要自己去監督李四家,是否偷拿了鍋伙的錢。若是他敢大吃大喝,或是露了什麼其他破綻,鍋伙裡對他是不會輕饒的。

李四被個後生小輩一嗆,半天沒說出話來,這面吃的也沒味道,將碗一推,說了一聲飽了,起身向外就走。做混混瞭然無牽掛,大寨裡也沒什麼東西,說一聲走,可以離席而去,全部家當,都帶在身上。

劉雄也推了碗,兩人來到門首,回頭看過去,卻見趙冠侯帶了幾個混混來送,並沒有什麼恭敬之意,與其說是送行,不如說是驅逐出境。

等到出了胡同,李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什麼東西!本來以為,可以搭上個有錢人,也就不用怕他了,沒想到堂堂公理報主編,居然也買他的帳,這上哪說理去。要不是怕他這個,我吃多了把寨主的位子讓給他,一年好不好,也是百八的進項,連累你老弟,也跟著我受苦了。」

劉雄搖頭一笑「四哥,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弟兄不分彼此,何必把話說遠了。他樂意當寨主,就讓他當,現在這個位置,可不是什麼好事。就孟少爺攤上那事,就算是當初那幫老混混活著,也是不好辦,他能辦的了?我是不信的,若是他辦不了,早晚我們還是能回去。若是他辦的了,栽在這樣的人手裡,咱也不丟人。別想那些了,走,咱們泡澡去,等到洗完澡再去點個泡,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吧。」

送走了前任頭領,鍋伙裡的混混,就都圍在趙冠侯身邊,或是拉關係,或是套近乎,一個比一個熱情,一個比一個夠交情。實際的意思,都是惦記著軍師的位置。

趙冠侯並沒急著任命人,而是回屋拿了紙筆過來,弄了一些簡單帳目,讓這些混混計算。

軍師除了負責為寨主出謀劃策,最重要的就是掌管錢糧,混混裡文盲較為普遍,會算帳的也是極少,這題目一出,就難倒了大多數人。倒是一名不怎麼顯眼的年輕人舉舉手。

他生的瘦弱,在混混這個群體裡,並不怎麼起眼,人也比較老實,說完話之後還縮了縮脖子,似乎怕是引起誰的不滿。這種人在鍋伙裡注定是受氣的,還不等人說什麼,就有人開始吹著口哨,拿他起鬨。

趙冠侯將這人叫過來,仔細看了兩眼,這年輕人連忙說道:「我叫侯興,在當鋪裡學過徒,可惜後來當鋪倒了,我也就沒了飯,只好學人開逛。」

有人大聲嚷嚷著「他不行啊,這不是咱們小鞋坊的人,是過來混吃混喝的,讓他吃點面條就完了,又怎麼能做咱們的軍師?」

趙冠侯並沒理會,反倒是把筆遞過去「侯興是吧?那好,你來算一算這幾道題,若是算的對,這個軍師的位置,我會優先考慮你。」他又朝其他人掃視了一圈,這幫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起鬨鬧事,全得算是專長,即使李四在日,也是壓不住他們的。

可是今天被趙冠侯一掃,都覺得他的目光冷厲,竟是出奇的嚇人,一眾潑皮們彷彿都挨了衙門的殺威棒,低下頭去,不敢再做聲。

「列位老少爺們,咱們鍋伙的規矩,向來是寨主說什麼是什麼,怎麼,我連任命個軍師都不行了。要是哪位覺得我這個寨主不夠格,趁著現在說出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誰要是能像我一樣,把自己腿砸折了,我立刻交印,你們有誰想接這個位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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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十萬金洋(上)

侯興並不是小鞋坊的骨幹,甚至不能算做小鞋坊勢力的混混,只是個邊緣角色。他生的瘦弱,也沒有什麼硬骨頭,出來當混混,只是因為找不到吃飯的門路,加上家裡長輩有人做過混混,帶挈著他入了行。在這種地下世界中其實很是不得意,趙冠侯這麼維護他,著實讓他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激之情。牙齒緊咬著下唇,手撥拉著算盤,在一眾混混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時,就已經給出了正確答案。

「你這帳算的不慢,字寫的也不錯,按說再找個差事應該不難,怎麼想起來,入我們這一行了?」趙冠侯見侯興的毛筆字寫的工整,比起自己的毛筆字水平,要強出不少。題目雖然簡單,但是這麼在混混這種文盲群體裡,能這麼快解出答案的,就得算是個難得人才。

侯興尷尬的一笑「趙把頭,實不相瞞,當學徒實在太受氣了。簽契約時就有話,學徒期間,打死勿論。給師父倒馬桶打洗腳水都是家常便飯,稍有什麼錯處,打起人來絕不手軟。我這一手字,就是被打出來的。而且遇到不好的師父,還不肯教東西,全靠自己偷學,我這點算帳的能耐,就是看著那些先生算帳時,在旁邊偷著看會的。我聽家裡人說,當混混就能不受氣……」

趙冠侯打量他幾眼,知道以他的身體,即使做了混混,也多半是受氣比起當學徒更多。偏生上街開逛之後,也絕了做正經營生的路,就算想當回學徒,也已經不可能。

他點點頭,將帳本一舉「老少爺們上眼,誰要是也能把字寫的這麼好,把題目算的這麼準,這個軍師,可以來爭一爭。若是做不到,這個軍師,就由侯興兄弟來當,誰要是不服,就說出來,連我這個寨主,也可以一起換了。」

見他不惜用自己寨主的寶座與侯興的軍師綁定,下面的混混就沒人敢說話。先不說奪寨主的位置有沒有可能,單說眼下鍋伙的局面,誰做這個寨主,誰就要負責接下去鍋伙的運行,得為大家搞到足夠運轉下去的資金,獲取孟家的支持。這些事他們要是能做到,李四就不會在這個位置上待那麼久了。

侯興本來只是聽說這裡今天有面條吃,過來混口飯,卻當上了掌管財政大權的二號人物。他先是一臉茫然,呆了片刻,忽然猛的朝趙冠侯跪了下去,腦袋用力的磕在地上

「寨主,從今天開始,我侯興這條命就是您的,您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若有違反,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趙冠侯委任這麼一個軍師,自是有自己的考慮,他的重心不在鍋伙裡,即使做了這個寨主,平日裡主要的時間,還是會陪著蘇寒芝。如果委任自己鍋伙的人做軍師,很可能出現二號人物把自己架空,讓自己這個寨主有名無實的現象。

只有侯興這種壓不住場子的外來者,才是理想的軍師人選。他除了自己以外,再沒有別人可以依託,即使想要篡位也做不到。

再者,等到鍋伙經濟條件好轉後,他還是會從帳裡把公款提走,為蘇寒芝的事周旋。做這種事,帳房必須是自己人,侯興對自己感恩戴德,用他也正為合適。

侯興卻不知道趙冠侯的打算,只知道他頂著壓力,把自己這個外人任命為軍師,大有士為知己者死之感,情緒十分激動。等到一眾混混認可這個事實,給寨主和軍師見過禮之後,他拉著趙冠侯來到一邊,小聲道:

「寨主,我有件事,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你對我恩重如山,這件事我就必須告訴你,孟家不給掩骨會出錢的事,我可能知道一點原因。」

趙冠侯本意是要到孟家去拜訪一下,雖然捐款全憑自願,孟家也沒有贊助掩骨會的義務。但是一般情況下,他們也不會突然中斷已有的捐獻,這傳出去,對於名聲是有影響的。

大概就是彼此之間發生了什麼誤會,只要能把誤會解釋開,獲得贊助應該不至於太難。拿下孟家之後,其他幾位紳賈自己就都方便去談,只要帳上有了錢,自己就能拿來解決龐家的問題。

侯興如果知道原因,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連忙問道:「你知道?這個消息可靠麼?」

「可靠。」侯興生的瘦弱,平時也有點怯懦,連眼光都很游移,不敢和人對視。可此時,他的態度很是堅定「寨主對我有恩,我肯定不能坑您,這個消息,是我在當鋪的師兄弟那傳過來的。我們那個當鋪,是被龐玉堂的元豐當鋪給吞了,站櫃的先生和夥計有幾個留用了,我因為不會說話,就沒留下。可我那師兄,他在那接著幹,前幾天他找我喝酒,喝多了以後說了這事。只是這事有點大,輕易不敢向外說,說出去搞不好是要沒命的。」

龐玉堂?只一聽到這個名字,趙冠侯就來了興趣。龐玉堂是龐金標的兒子,在津門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其人熱衷於掃除私昌、消滅煙館、打擊賭坊,可以看做反「蝗、賭、毒」之代表人物。

龐金標為防營管帶,作為大公子,就經常帶上幾十號巡兵將津門的暗昌、小煙館以及暗寶局抄拿一空。再將抓到的客人打上一頓,罰上一筆款作為警告,臨走時還要囑咐一句「今後記住,到龐記開的店舖裡來,保你什麼事沒有,到這種不上捐稅的小店,不打你打誰!」

這位津門正義代表,經營當鋪的手段,大抵也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侯興曾經供職的那家當鋪,當然是競爭不過的,被吞併也是情理之中。元豐當鋪在津門聲勢極大,算是第一等的當鋪,據說一些達官顯貴,也會在當鋪裡抵押些東西周轉,於官府之內,亦極有門路。

孟家那邊,原籍山東,在津門經營綢緞生意為本,乃是津門一位巨商。資助掩骨會的孟員外名叫孟思遠,是孟家庶出子弟,早年在豪門內鬥中破門出戶,帶著一筆銀子自力更生,幾年時間,就奮鬥出了一方天地。

原本津門孟家的綢緞莊有八處,他靠自己的力量開出了第九家綢緞莊,人稱九記孟家,竟是與孟家本家分庭抗禮並駕齊驅。

能以庶出之身,赤手拚搏,同樣做綢緞生意且能做到與本家平分秋色,孟思遠本人自是極有手段,也有魄力的。據說他現在又醉心於洋務,想要傚法泰西,在津門開設紗廠,實業興國。只是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就拿了一件東西,到元豐當鋪,周轉了十萬金洋出來。

侯興說到此,也是一臉興奮「那東西是什麼,我師兄也說不上來,他是到總號去當的,我師兄在分號,是沒見過的。只知道那是孟家的一件重寶,據說是當初孟老太爺偏愛小妾,就把這重寶都送了小妾,不給長房。也正因為此,等到孟老太爺剛一死,孟家內部就鬧翻了天,大夫人趁喪發難,名義上是要把孟少爺掃地出門,實際就是逼那件寶貝。可是孟少爺倒好,寧肯自己帶著娘離開孟家,也不肯交東西。能讓孟家抓破臉,那寶貝肯定不會差。可是他雖然聰明,卻去錯了地方,元豐當吃人不吐骨頭,他拿寶貝到那裡去當,也就是自己去送死了。」

「怎麼,當鋪還敢貪墨他的當物?」

「正是如此。聽我師兄說,那件東西實在太好了,能值幾十萬大洋,龐玉堂一見之後,就命人把東西送到京裡,給他那叔祖龐太監送去了。又讓人做了個贋品,拿來糊弄孟少爺。當鋪規矩,為了不擔責任,寫當票時,不會寫原物,若是您當一件新的狐皮大衣,他也會寫上光板無毛,蟲吃鼠咬。這孟少爺,就是吃了這當票的虧,雖然東西不對,可是卻與當票相合,他講不出道理去。他是個商人,怎麼抵的過這種潑皮手段,想要打官司……又怎麼打的贏。」

「既然官司打不贏,那便要找我們鍋伙了。」趙冠侯這時也已經推敲出個大概,孟家每年給掩骨會出一筆錢,除了落一個積善名聲外,另一方面,也是收買這些混混。

大商人倒不用害怕混混鬧事,但是若是有些人故意與他們為難,也會讓店面無法正常經營。收買這些混混,就是用來解決江湖糾紛,他這次典當被坑,用官府的力量不能解決,肯定會想到掩骨會。

可是飛刀李四這人,是沒什麼膽子的,就算是平日,他也不敢招惹龐玉堂這等人。何況現在還有袁慰亭懲辦混混,他就更不敢出頭。孟思遠花了這麼多錢供養的混混,關鍵時刻頂不上去,不肯再給予資金,也在情理之中。而九記孟家一停止資助,其他的士紳商賈有樣學樣,也在情理之中。

趙冠侯拍拍侯興的肩膀「侯興兄弟,你這次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我這次要來錢,第一個就要重謝於你。」

哪知侯興卻把頭搖的像撥浪鼓「那不行,我既然是咱們鍋伙裡的軍師,就得為鍋伙效力。這件事關鍵是關係到龐玉堂,我不敢隨便說出來,可是趙二哥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說。要說獎賞,我是絕對不敢想的。只是二哥你也得考慮考慮,龐玉堂不好惹,咱們手裡也沒有證據,就算想出頭,怕是也不好說話。」

趙冠侯當然知道,一件涉及十萬金洋以上的衝突,已經不是小鞋坊這種小把戲可以摻和的起的。可是再一想到蘇寒芝,他又沒有了退路,不管是多麼大的危險,也只能自己扛上去。

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拄著枴杖走出了鍋伙,先到蘇寒芝那裡安慰了幾句,隨後叫了一輛人力車,前往九記孟家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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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十萬金洋(下)

孟思遠的住處,乃是華界之內的富人區,津門之地,雖不及松江富庶,然也算北地第一等大碼頭,商賈雲集,也有不少豪門巨室。華界建築與租界不同,不喜修西式洋樓,而是仿大金官員住宅樣式,青磚綠瓦,高大門樓。有些大賈捐了個候補道之類的官職,便悄悄將大門染成暗紅色,以顯富貴。

在這裡,即使是下人奴僕,穿著也極為整潔光鮮,與小鞋坊那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將城市比做人體,小鞋坊只能算是人身上的暗創,這裡才能算是臉面。

孟思遠並未捐過功名,黑漆大門,天鼓響門洞,倒是不像鄰居那般張揚。家中的門子也還沒養成豪門奴僕的氣勢,對於趙冠侯這個不速之客很是客氣,將人請到門房裡,又給他預備了一壺茶水。時間不長,一名管家模樣的人便來接待了他。這管家四十幾歲,很是老成持重,對於這麼個青皮頭目,絲毫沒有怠慢之意,表現的很是熱情。

等到趙冠侯說了要拜訪的事後,他搖搖頭「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爺今天前去拜訪咱津門的縣太爺,估計到了那,就得留下吃飯,完事還要聽戲,至於幾時回來,小人也是說不好。若是知道趙二爺來,我們主人就不去了。您看這事鬧的,恐怕是讓您白跑了一趟。那人力車走了沒有?來人,去把車錢付了,再讓他送趙二爺回家。這地方,衙役管的嚴,可是不怎麼好僱車。」

趙冠侯雖然吃了閉門羹,卻沒有什麼怒意,只笑了一笑「多謝尊管好意,回去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就好了,不勞您費心。是我來的鹵莽,沒能事先說一聲,還望總管替我帶句話給孟東家。飛刀李四是李四,我是我。趙某雖然年輕,卻也是在縣衙門外面賣過打,在蘇家折過腿的,不管是什麼防營,還是什麼元豐當,都不曾放在眼裡。他若是想要回東西,趙某人願意鼎力相助。」

管家只說了幾句知道了,神態上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命一名門子去外面叫了輛人力車來,並付了車錢。等到趙冠侯上車離開,他才哼了一聲「這幫鍋伙,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李四一聽到龐家,就嚇的不敢說話,他一個年輕娃娃,還敢說管這件事?我看,還是要錢不要命,想錢想的瘋了。」

趙冠侯等回到小鞋坊時,時間已經到了西曆下午四點左右,卻見蘇寒芝與姜鳳芝正在那裡做飯,與平日的光景差不多。若不是蘇寒芝臉上掛著淚痕,眼睛又紅又腫,彷彿上午發生的事是幻覺一樣。

見他回來,蘇寒芝還勉強笑了笑「冠侯,這大熱天的還總往外頭跑,我給你買了個西瓜,在水缸裡放著,待會吃了它。」

趙冠侯走過去,仔細端詳著蘇寒芝,見她眼角裡蘊著淚水,但是臉上還是努力做出笑的姿態。

「姐,我不希望你哭這麼久,對身體不好,但是更不希望你強顏歡笑。小鞋坊鍋伙的寨主,已經換成我了。從今天起,這一片,我說了算。我可以保的了你,也可以護住師父。不管龐家的勢力多大,咱總能想到辦法,他不過是個防營管帶,咱還有三哥這個新軍幫帶呢,他出面可以幫著說合說合,龐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好在他們那邊還沒過來迎娶,這件事還有緩衝的餘地,大不了賠他錢就是了。我這麼有本事,不過是兩百兩銀子,難道還怕拿不出來?」

蘇寒芝點了點頭「鳳芝也要我相信你,姐知道你有本事,所以姐不哭,就是一時……一時還沒轉過念頭來。我沒事,你別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以往對於趙冠侯做混混,蘇寒芝總是會數落幾句,認為他不走正路。知道他能寫小說之後,其實蘇寒芝很是希望他走這條路,或是到洋行做個跑街,要不就到租界裡去找個事情做的。可是今天,她卻一反常態,不再幹涉什麼,彷彿忽然轉了性子,趙冠侯想要做混混頭,也就由著他去了。

等到吃過晚飯,趙冠侯拉著她的手,又好言安慰著,又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曹仲昆。蘇寒芝卻搖搖頭「別總麻煩三哥了,他跟防營的龐管帶也不熟,找他也未必有用。」她又安慰的笑了笑「咱們先把那故事寫完,把公理報的稿子交上去,等掙下來稿費,就能多存一點錢。」

提到錢,趙冠侯就有點慚愧,本想是把鍋伙拿到手,搞到一筆錢解決問題,卻沒想到接手了一個沒錢的爛攤子,反倒是把自己的二十兩銀子搭了進去。可是蘇寒芝並沒有埋怨他,甚至不曾問起二十兩銀子的事。只是等到晚上姜鳳芝離開時,蘇寒芝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冠侯,你覺得鳳芝和劍鳴合適麼?」

「這事是他們的事,咱們外人怎麼好多管。」趙冠侯向來不喜歡干涉他人私生活,何況是這種事。大概是蘇寒芝和姜鳳芝聊到了什麼,兩人既是姐妹,關心一下好朋友的感情,也不算奇怪。可是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變成個長舌婦,只好笑著安慰她

「他們兩啊,如果是真能成夫妻,吵架是吵不散的。如果不合適呢,現在分手,對誰都是一件好事,畢竟彼此投入的都不多,既沒有投入,也就談不到痛苦了。做朋友的,到時候勸幾句是應該的,但是說干涉,我們就沒必要了。鞋合不合適,只有腳最清楚,外人看上去的天作之合,未必就真的會幸福,外人看上去不般配的,或許會走完這一輩子。這件事,是要她自己去面對的,我們不能替她做任何決定。咱們要做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姐,我的腿……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他邊說邊湊過去,趁著房間一片漆黑,悄悄伸出了手,以往蘇寒芝肯定會躲避,或是象徵性的掙扎一陣,可是這次,她卻一動不動,任趙冠侯的手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如果不是聽到她輕微且急促的喘息聲,以及手上感受到的汗水,趙冠侯還以為她犯了什麼病。

見她這麼積極配合,他也頗有些意動,男人的呼吸聲也漸漸變的粗重起來,積極的尋覓著女子的臉頰、耳垂,乃至一路向著櫻唇而去。就在他即將成功到達目標位置時,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就是新任軍師侯興的聲音響起來「寨主,我是侯興,今晚上我來伺候您。」

蘇寒芝連忙跳起來,把衣服整理了幾下,拉開了房門,朝侯興施了個禮。侯興這人很是乖覺,在當鋪學徒時,也見識過不少事,腦子是有的。自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有什麼寒暄,只點個頭,就不動聲色的閃開身,讓蘇寒芝跑了出去。

他走進屋裡在地上打好地鋪,趙冠侯怕他有什麼負擔,忙安慰道:「沒事,寒芝姐面嫩,其實你來也沒事,都不是外人。他們怎麼讓你來了,你是堂堂軍師,怎麼能讓你來做這個,誰欺負你,跟我說一聲,我跟他算帳去。」

「沒有的事,大家都很關照我,說實話,咱們這個鍋伙,比我以前待的那幾個鍋伙強多了。那些鍋伙嫌棄我身子弱,沒力氣,都不待見我,就連吃飯,也是大家都吃完了,剩一點殘湯剩飯給我,經常吃不飽。可是在這,大家都喊我一聲軍師,我覺得……自己現在活的,才像個人!」

侯興說到這裡,有些激動「本來今晚上好多人要過來,是我說服大家,讓我來的。大哥對我有恩,我要報答恩情。再者,鍋伙裡的軍師,本就該為寨主出謀劃策,大哥既然要替孟東家出頭,我就得給你幫忙。可惜,我不是說書先生說的吳用、諸葛亮,主意是想不出來,只能把我知道的,跟大哥說明白。我聽人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好歹也在當鋪待過一段,這裡的事瞞不了我。」

他說著就介紹起當鋪裡的種種勾當,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當鋪業界秘聞。趙冠侯也不時的問上幾句,開始盤算著,該怎麼替孟思遠出頭,要回這件寶物。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成型的想法,關鍵還是在於,信息量不足。

所謂奇謀,從來都是不存在的東西,高明的謀略,都是建立在完善的情報之上。自己對於元豐當所知甚少,不可能現在就拿出一個高明的計策,然後說一句一切盡在掌握。

同時,自己也不是藍博,不可能拿著一支槍殺到當鋪裡,幹掉所有人,把那什麼傳家寶搶出來。是以他雖然積極的接觸九記孟家,但實際上,現在主要做的還是蒐集信息,制定方略,侯興提供的情報對他而言,堪稱雪中送炭。

等到第二天天剛一亮,蘇寒芝就舉了早餐過來,侯興知趣的離開,可是蘇寒芝並沒陪則著冠侯一起吃,而是把他的那床破拿出來,放到院裡準備重新拆洗。

趙冠侯咬著油條,一臉不解「姐,現在還是夏天呢,你折騰棉被幹什麼?趕緊進來吃早點。」

蘇寒芝以脊背對著他「你懂什麼,等到了冬天再弄就來不及了,你這個人啊,就是這麼馬虎,被子都髒成了這樣也不說拆洗,等到冬天怎麼蓋。以後你自己要學著會照顧自己,光會打架是沒用的,要學會過日子,否則哪個女人跟你,也是倒霉。我一會出去給你扯點布,重新把被裡被面換一下。還有,你的衣裳也該買幾套新的,都當了寨主的人了,也得穿的像點樣子。」

看她在那裡不停的說著,趙冠侯總覺得她的情緒不大對勁,可是不等他發問,院門再次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傳進來

「請問,這是趙壯士的公館?」

蘇寒芝打開房門,見門首處,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個男子站在那裡,他朝蘇寒芝一笑,隨後又是一鞠躬「鄙人孟思遠,特來拜見趙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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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寶珠

孟思遠的衣著,與之前那位雄野松很是類似,也是一副西式打扮,就連頭上的辮子,也是買的假髮辮。彼時津門裡這種穿著的,大多有著留洋背景,孟思遠據說就是在海外留學歸國之後,跟家裡格格不入,所以被踢出家門時,也沒有什麼悔意。

他身後帶著兩名夥計模樣的人,手裡拎著幾樣禮物,等到進了院子,見到那床破被,他叫過一名夥計吩咐幾句,那伙計就自去了。他又朝蘇寒芝點頭示意,隨後低頭走進低矮的房間裡。

趙冠侯並沒起身,見他進來,也只是抱抱拳「孟東家?請您原諒,在下的腿腳不便,就不給您見禮了。屋子簡陋,窮人家,沒什麼東西,跟您九記孟家不能比,孟東家貴足踏賤地,在下招待不周,您要是不嫌髒,就自己找地方坐吧。」

孟思遠笑了笑,隨手就把自己的禮帽放在了桌上,然後大方的坐在那張椅子上。「沒關係,孟某並非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褲子弟,當初孟記綢緞莊初興時,我跟著工人一起裝卸貨物,風雨無阻,實不相瞞,我當過迎賓,也站過櫃檯,北大觀那邊的幾處小吃攤,也熟悉的很。當初為了與工人們打成一片,我就請他們到那一起吃東西,就是你們小鞋坊的鍋伙大寨,我也是在那裡和大家一起吃過麵條的。」

說到鍋伙,他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實在有些抱歉,貴我兩家,一向是很好的合作關係。孟某對於公益事業的向來持支持態度,只要自己能力允許範圍之內,肯定會鼎力相助。只是實不相瞞,孟記現在的資金壓力很大,大筆的款項都壓在紗廠的建設上,恐怕對於津門無名屍掩埋方面,就很難幫助多少。不過,孟某願意為你們介紹一些同樣支持公益事業的同仁,趙兄可以去和他們接觸一下,或許他們會繼續對掩骨會提供幫助。」

他是生意人,並不怎麼怕混混,可是在不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他也不希望真的得罪這些人。這干人物成事或不足,敗事則有餘,單是在大街小巷裡宣傳一番,九記孟家財力枯竭,連掩骨會那點錢都出不起,在商場上引起的波動,都遠比他付出的贊助要多。而且商店是不能挪動的,混混們有的是手段,讓他的綢緞莊甚至於紗廠無法正常運轉。

今天帶了禮物過來,並不是真的怕了混混,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理智的看待這個問題,不要真的把問題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他顯然也是寒了心,雖然說了很多客套話,但還是表示了,不會去繼續資助掩骨會。所謂引見之類,只是一句客氣話,只要腦子沒壞掉,就知道他這種承諾不可靠。

趙冠侯笑了笑「孟東家,你也把我們掩骨會看的太小了吧。實不相瞞,我結拜兄長,就是新建陸軍幫帶曹仲昆,他在地方說一句話,也不是不能找到幾位士紳出資籌款。我們這幫人雖然是混混,但卻不是要小錢的乞丐,不會手心朝上,求人施捨。之所以找孟東家,是我聽說,東家攤上一點煩心的事。咱們兩家,是多年的關係,我們小鞋坊的爺們,不能看著孟東家被人欺負了不出頭。李四怎麼做是他的事,如今這個鍋伙我既然做了寨主,這個事,我就管定了。孟東家若是信的過我,就跟我說一說,你丟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是怎麼一件事。若是信不過,那我也不勉強,只請您喝茶閒談。」

孟思遠原本過來,只是他作為商人的圓滑與精明,不想隨便就得罪一個混混頭目,畢竟瓷器不碰爛磚頭能不結仇就不結仇。卻沒想到,他真的要替自己出頭討寶,卻讓他陷入一陣沉思之中。

從本心來講,他並不信任混混,如果一件事連官府都解決不了,混混又有什麼能力解決。可是從另一方面說,現在他能想的辦法,基本都想到了。有那張當票在,打官司是打不贏的,即使請來津門最好的幾個刀筆,這場官司也是有輸無贏。

津門中有稱為文混混的土刀筆,都是能讓黑白顛倒,死人復生的鐵口之士,與他們的泰西同行相比,也未必遜色。可是,在這件事上,就算是最出名的幾個文混混也只能建議他:私了。

按那幾個文混混的想法,就只能把龐家的主事人約出來,兩下好好談談,商量好一個價錢,把那件寶物贖買回來。孟思遠已經拿出了十餘萬大洋,只贖回來一個贋品,這時卻不想再用錢去買。趙冠侯這時的表態,就如同給溺水者推來一塊破木板,不管是否真的能救生,至少有希望就是好的。

他對於小鞋坊的失望,就在於自己平時供應了一筆錢,到用人的時候,卻連個態度都得不到。這時見趙冠侯這麼勇於任事,心裡又有點不忍,提醒道:

「趙壯士,你的名字我聽人提起過,確實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可是龐家並不好對付,他們勢力大,心也狠,孟某並不希望有人為了孟家的事,受到什麼傷害。那寶物再值錢,也終究是死物,與人命比起來,死物永遠不如人命重要。」

「孟東家,趙某要為你挑一下大拇指了。能說出人貴物賤,也就不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可是趙某不才,既然答應了替你解決此事,就不怕他龐家財雄勢大,任他有什麼手段,我也不在意。只要孟東家信的過我,您的寶物,就只管著落在我身上。」

李四當時一聽孟思遠提起元豐當,就嚇的面無人色的連連推辭,跟趙冠侯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讓孟思遠本已漸漸涼下去的心,又恢復了一絲希望。

「壯士,實不相瞞,這件事我是不想對外界公開的,畢竟事關孟家名譽,我希望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既然壯士已經知道,那我也就只好實話實說。那件東西,乃是我家祖上流傳的傳家之寶,一枚五孔寸珠。這寶貝是我家的傳家物,也是我父親留給我的紀念。家母當初就跟我說過,就算是傾家蕩產,也不許動它的念頭。孟某不肖,為了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就想拿它調個頭寸,沒想到,卻遇到了無良當鋪……」

他的五孔寸珠,直徑一寸,光芒可放三寸。所謂珍珠,一要圓,第二就要大,世上有七分為珠,八分為寶之說,直徑一寸的珍珠,本就不易尋找,光放三寸,就更屬難得。

而且那上面的五孔,傳說為可避五行,雖然是傳說成分遠大於實際,但終究為其添加了幾分神秘色彩,也就越發顯得它的珍貴。於津門之地,知道孟家有這顆寶珠的人是有一些的,也曾有大商或是官員想要購買,但都被孟思遠婉拒。

這次原本只想在當鋪裡周轉一番,就贖回來,想贖到手中的珠子,雖然直徑也有一寸,上面也有五孔。但是珠子黯淡無光,那五個窟窿,也是隨便鑿出來的,與他原本那顆珠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是孟思遠典當時是自己親自前往,由於缺乏典當經驗,當票上只寫了「五孔寸珠一顆」其他描述一概不曾記錄,元豐當擺明了要黑掉他的珠子,也也拿不到證據來打官司。

吃了這麼大的虧之後,孟思遠也想過要與對方理論一番,呈子都寫好了,可是拿到衙門裡,卻被縣令駁了回來。物證對孟家嚴重不利,換了誰來,也不會做出對孟思遠有利的判罰。

「孟某在出事之後,也想過找李頭領幫忙,可是他跟我說的很清楚,小鞋坊只是一處小鍋伙,就算拼上全部人的性命,也是鬥不過元豐當背後的龐家的。再說袁道台現在於小站練兵,於津門專治鍋伙中人,若是此時點起人馬撕打,結局只能是被新軍彈壓下去,白白送命而已。趙壯士有這個心意,孟某很感謝,但是你年紀尚輕,也有如花美眷,不該去冒這麼大的風險。這顆珠子的事,孟某另想辦法就是。」

趙冠侯點點頭「原來是一顆五孔珠麼?這東西我沒見過,想來必然是一件很珍貴的寶貝,也就難怪龐家人動心。這事若是打官司,孟東家確實贏面不大,因為證據不在你的手裡。可講證據,那是衙門的事,鍋伙講的是個道理是非,不是證據。你養了我們這麼多年,在掩骨會上投了這麼多錢,我們就得幫著你出頭,這就是道理,這就是是非。孟東家放心,這件事,我會盡快幫你結局,保證讓寶珠完璧歸趙。」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這腿,還得養半個多月,孟爺見諒,那珠子左右也不是今天才沒,多在對方手裡幾天和多在對方手裡半個月,也沒有太大差別。等到我的腿可以走路之後,肯定會去和對方把帳算清楚的。」

孟思遠對於傳家寶自是重視的,可是作為商人,他也知道談判中,掩蓋自己意圖的重要性。如果被對手輕易看穿虛實,接下來自己會一敗塗地的。因此,他對於趙冠侯的說辭,並沒有表現的太激動,而是想了想問道:

「趙壯士,若是寶珠真能替思遠找回,您就是思遠的恩人,今後小鞋坊的捐獻,我孟家提高一倍。」

「孟東家,你話說的遠了,我們幫你,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交情,若是只提錢,那這事,我們就不管了。我想要的是你這個朋友,不是那些銀子。銀兩再多,總有花完之時,惟有朋友之義,才能天長地久。」

說到這裡,趙冠侯用手拍著大腿,哼唱起了一首阿爾比昂的歌曲「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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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登門拜訪

孟思遠在阿爾比昂留學多年,於這首歌曲,自是非常熟悉的,他這種人,與混混屬於兩個世界,自然也就談不到什麼友誼,更別說什麼地久天長。但是自從當珠事發之後,他在官府裡很找了些人,卻沒什麼用處。龐玉堂的關係是在宮裡,雖然天子目前不掌權而是太后當政,但是終究皇帝就是皇帝。在皇帝身邊當差的管事太監,不是津門縣這邊的官吏所能頡頏的,龐家鐵了心的要黑下這枚珠子,任是誰說話也沒用。

他雖然是大商人,但是龐家是地頭蛇,官府中的的人權衡一番後,也都是勸他自認倒霉。最多是有人表示,可以找龐管帶商量商量,能否給他幾萬金洋作為補償。

要知,那枚五孔珠來歷不凡,若是真想出手,只要找個合適的洋人,就是幾十萬龍洋也不費力氣。這種所謂的補償,他當然是不會接受的。

現在這從初次見面的混混頭目,居然主動提出幫他索回寶物,又不肯要他的錢財補償,讓這位孟東家大起敬佩之心。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豪俠之士,今日一見,誠不我欺。

他站起身,朝著趙冠侯鞠了一個躬「如此孟某也就不客氣了,趙壯士只管在此養病,這件事請壯士盡力而為,孟某不會催促你,也不會逼你一定要個結果。只要你有這份心,趙壯士就是孟某的朋友,小鞋坊這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這不是交易,而是友誼。」

被他打發走的夥計,從外面跑回來,手上捧的是幾尺大紅綢子,孟思遠卻朝他吩咐道:「這些賞你了,另去櫃上說一聲,待會給趙壯士送一匹上好的大紅來。壯士得此佳偶,孟某未來得及賀喜,就以這一匹雲水,作為自己的一點心意,還望壯士笑納。」

「孟東家有此好意,我也不推辭了。」趙冠侯並沒在綢緞的問題上表現出推拒,既然他也認可了是友誼,那這件事就好辦。要錢的話,不管給多少,自己都要感恩戴德,若成了朋友,那麼這種援助,也就成了朋友間的餽贈,自己拿起來,也就理直氣壯。孟思遠終究只是個商人,而不是江湖人,對於這種心機是沒有的。

趙冠侯又問道:「孟東家,你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綢緞莊的進項足夠你衣食無憂,難道辦了這個工廠,就能讓你的家業翻上幾倍?」

孟思遠搖搖頭「在大金辦廠,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險路,沒人說的清結果會怎麼樣,如果只看收益,並不一定就比我經營現在的生意更好。可是我不得不做。孟家的雲水向以織工取勝,以針法冠絕津門。孟某也曾以此自誇,自以為孟氏針法,夷人萬難企及。」(註:綢緞因為發音不吉,從業人員稱其為雲水以代替,如鹼稱秦瓊等,皆為避諱)

說到此,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可當我進入倫敦的工廠,聽到機器的轟鳴,看到煙囪裡噴出的滾滾黑煙時,孟某便領悟了一件事。孟家的針法,織工的技藝,在西洋工業面前,就與我國的軍隊一樣,不堪一擊。若想讓國家變的強大起來,不再讓泰西人憑藉區區數艘兵船就在我們的國土上耀武揚威,所能依靠者惟有工業。只有工業可以救神州,只有機械可以強國家。孟某辦工廠,所圖者並非一己之富貴,實為後人探出一條工業救國之路。五竅珠為我傳家之寶,若自我手中丟失,孟某即為孟家罪人,有負於孟氏列祖列宗。可若是不能興辦工業,孟某對不起的便是整個國家。兩下取捨,孟某寧負祖宗,不負家國。」

趙冠侯原本面帶笑容聽他講話,可是聽到這裡,臉上的神情也變的的嚴肅起來,朝孟思遠抱拳一禮「孟東家胸懷天下,趙某佩服。工業救國之路,雖是一條金光大道,但是開路之人,卻未必能有什麼回報。孟東家既然肯為國家犧牲重寶,趙某不才,沒有您這麼大的家業,惟有這一條爛命,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你討一個公道回來。」

「趙壯士,你……你真的認可工業化之路?」孟思遠心中大喜,他的工業化構想,在自己家裡,也是沒有多少支持者的。金國人習慣了傳統的工作方式,對於他投巨資辦廠的行為,並不是很認同。

好在他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在家裡又沒有人掣肘,才能把辦廠的事推動下去。但是商界的同行裡,認同他的也不是太多,官府方面,雖然有洋務運動,可是工廠多是官營,對於商人辦廠亦不看好。卻沒想到,陋巷之中一個混混頭子,卻是認可他的想法。

趙冠侯對於工業化的具體措施,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他上一世與工業打的交道不多,偶爾幾次,接觸的也是自己那個時代高精尖機械設備公司。其科技含量跟這個時代的機器,存在著巨大的代差,他根本不可能給孟思遠提供什麼實際幫助。但是在思想和認識上,他是支持孟思遠的。

給不了實際的東西,就只能談談理想,而孟思遠本來也沒指望從一個混混那裡得到什麼技術支持,或者說,就算趙冠侯能說出什麼真知灼見,他也沒膽子信的。知音難求,趙冠侯對於工業化的前景的展望,就已經讓孟思遠引為知己,兩人的談話竟是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孟記的夥計送來一匹綢緞,他們才終止了會談。

他的事情畢竟很多,不可能在這裡長期待下去,待這麼久,已經算是例外,此時是該告辭了。只是孟思遠此時,已經不把趙冠侯看成一個普通的混混,把對方當做了一個草莽之中的英傑。

「冠侯賢弟,你我二人一見如故,愚兄也要對你說句實話,五竅珠之事,量力而行。我自然是希望此寶可以回歸孟家,但若是為此冒上風險,我卻萬萬難以接受。我寧失去一件傳家寶,也不想失去一個朋友。」

趙冠侯拄著枴杖將他送到門口,只一抱拳「孟兄,我不給你打什麼包票,只等事情解決之後,咱們再談也不晚。」

送走了人,他回到家中時,蘇寒芝看著那匹鮮豔的綢緞,在上面反覆的摸索著「這是最好的料子了,要是買這麼一匹,得十幾兩銀子吧。這個可不能給它破開,用它做被面被裡太浪費了,回頭我去店裡扯點碎綢子,就可以做被。這緞子留著,你娶媳婦時,給媳婦當聘禮。」

「好啊,姐說的我支持,那你就把綢子抱回家去。因為我的媳婦,就是你啊。」趙冠侯笑著將她攔腰一抱,蘇寒芝身子略僵了一僵,但隨後就隨他擺佈,只是將頭低下去,不讓趙冠侯看見自己的臉。

「這匹綢緞先放在你家裡吧,等到你定下來的時候……再送也不晚。你答應了孟東家那珠子的事,急不急?如果不急,就緩一緩……也許用不了多久,那珠子就能還給孟先生。」

「這種事怎麼能緩呢?」趙冠侯搖搖頭,將嘴貼著蘇寒芝的耳朵說道:「龐家不是什麼好東西,吃下口的肉,不會吐出來,指望他們把東西交出來,是沒可能的。這珠子再好,龐家也未必用的上,我怕的是,他們把它想辦法賣了。所以這種事就得宜早不宜遲,等我的腿好一些,就得去把這事辦了。再說這事辦的越早,對咱越有利。」

他在蘇寒芝的粉臉上輕輕親了一口,後者的身子劇烈顫抖了一下,口內發出不明意味的呢喃,卻溫順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甚至連姜鳳芝可能過來學寫字這點都不顧了。

「姐,孟家這種大商人,其實很有本事的,別看他現在被人欺負的好像沒法還手似的,其實這種大商人是很有能量的。別的不說,至少他足夠有錢。這顆見鬼的珠子,光是當,就當了十萬元,等我拿回來之後,就算什麼都不提,他難道不給我幾百兩銀子謝禮麼?如果他這麼不會做人,生意就做不到今天。何況今天看來,他是一位君子,君子麼,好打交道,也比較好……欺騙。我越是不跟他開口,他越是會給我錢,到時候連咱們成親的銀子,都可以從他身上拿出來了。」

「你……你和他不是很投機麼?我以為……以為你真的要和他做朋友。你不是對他搞的什麼工業化,什麼實業興國挺感興趣的,也說的頭頭是道,我還以為你和他是同道。你們說的東西我是不明白,可要是讓咱大金國變的跟阿爾比昂一樣,不是挺好的麼?」

趙冠侯冷哼了一聲「事情哪有那麼簡單,現在辦洋務的是誰?北方章中堂,湖廣張香帥,松江還有個搞電報的盛愚齋。這些都是朝廷的大員,花的是朝廷的錢。老百姓辦洋務,可沒那麼容易。孟思遠是個好人不假,他做的事也確實是好事,可是好人做好事,並不代表能做成。他的步子邁的太大了,如果敗了,固然是傾家蕩產;即使事成,他也成了眾矢之的。其身後沒有夠硬的靠山,連個小小的津門防營管帶都擺不平,縱然有了成就,所有的人都想要過來咬一口,他一樣招架不住。跟這種人啊,做做朋友是夠的,可是真拿他當知己就算了。他的理想再好,前途再遠大,跟我也沒關係。我在意的,只有姐你而已。」

蘇寒芝身子又是輕輕的抖了一下,輕輕的推了他一下「別鬧了,我先幫你去洗衣服,再去買點綢子,把你的被子重新弄一下。晚上的時候……我都聽你的。」

隨後的幾天時間裡,趙冠侯的日子過的倒是十分舒坦,蘇瞎子被那個紀女絆住了腿,整天不見人。姜鳳芝似乎和丁劍鳴鬧了大彆扭,每天往這邊跑,學著寫字,丁劍鳴倒是不見了影子。蘇寒芝則徹底放開了,每天任他親近,如果不是每天晚上有人來值宿,加上趙冠侯腿上有傷,就算把她吃了,估計也問題不大。

利用這段時間,又一篇羅平的故事出爐,投遞到了公理報,也收到了十元鷹洋的稿酬。但是那個羅平大戰夏洛克的稿子始終還是沒出,他準備用這個稿子釣著雄野松,輕易是不會放出去。

蘇寒芝不知為什麼對寫作和學習讀書的興趣減弱了不少,與其說是學,不如所是應付差事。只是享受著跟他在一起的過程,並沒有真學進去。

趙冠侯倒也不急,總歸有自己這個導師在,她就算想差,也差不到哪去。隨著腿傷的大好,他也終於可以行動,為孟思遠討回那枚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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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當指(上)

元豐號這幾年四處吞併同行,在津門內連同總號在內,共開有二十幾家當鋪,趙冠侯所在茶館的對面,就是元豐的一處分號。這裡距離城關比較近,出入城市方便,人口流動量大,算是個黃金地段。當鋪巨大的銅錢招牌,牆上一個碩大的「噹」字,格外顯眼。

在當鋪兩旁的門柱上,掛著「未登龍虎地,先入發財門」的門聯,雖說窮人離不開當鋪,但是當鋪的生意與珠寶行一樣,客人始終不會太多,即使處在黃金地段,當鋪裡半天不進一個人,也是常有的事。

趙冠侯這兩天一直在茶館裡坐著,觀察著這裡的進出人數,隨手在紙上做著記錄。一旁的侯興面色煞白,拳頭攥的緊緊的,半晌之後憋出一句「大哥,要不咱在等等?」

「不等了,今天就今天吧。前幾天城門禁止通行,行人也少,今天剛剛開了門禁,人出入的最多,這時候不動手,你等到什麼時候。」

之前出了志誠信票號被人砸了明火的事,為了抓住罪犯,志誠信的東家也是下了血本,其為戶部運籌錢財,與官府很有些門路。為了幫他拿賊,津門城門緊閉,連碼頭上都派了巡哨船與官軍找人,出入也被斷絕。

可是這種大型碼頭城市,長時間封城根本做不到。尤其現在城裡還住著大批洋人,那些人可是不怎麼理會地方官府,一直要求恢復通行,保證商業秩序。

前幾天,小規模的出入就在進行,今天算是正式的恢復了出入,趙冠侯桌上的公理報上,「津門巨盜已被擊斃,海河內驚現大批昭信股票」醒目標題下,還配著一張海河上浮屍及碎紙的照片。

他站起身子,準備朝當鋪裡走,侯興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咬牙道:「大哥,你是寨主,這事不能讓你去。我對當鋪熟,這事還是讓我來。」

趙冠侯搖搖頭「兄弟,不是哥信不過你,這事不適合你。寨主負責衝鋒陷陣,軍師負責出謀劃策,你要是去前面打衝鋒,就壞了行裡規矩了。軍師就要穩坐帥帳,衝鋒陷陣的活,交給我就好了。」手在侯興肩上用力的一拍,將他按回在座位上,自己向著當鋪裡走進去。

他的腿已經好了大半,不靠著拐已經可以走路,蘇春華確有手段,斷骨接駁的恰倒好處,上下台階絲毫不費氣力。當鋪不比其他生意,不會有夥計在門口迎賓,也不會有任何歡迎詞,對待客人也沒什麼好臉。

進門之後,迎面是一排屏風,為的是不讓外面人看到裡面的情形,也免的來當鋪典當者被熟人看到不好意思。轉過屏風就是當鋪的櫃檯,靠近門首的櫃檯稱為三櫃,收些破舊衣服或是棉被之類的物件,專與窮人打交道。

再往裡走就是二櫃,收的是些皮貨以及略好一些的家具。而在最裡面,則是頭櫃,那裡專收珍寶古玩,名人字畫,半年未必工作一次,但是對眼光要求最嚴,非是大行家不敢擔此重任。於當鋪之內,以頭櫃地位和待遇最高,非其他兩櫃所能比。

此時的當鋪,櫃檯前面沒有欄杆,櫃檯高低與普通店家一樣,並沒有像後世一樣,把櫃檯修的高人一頭。趙冠侯進了當鋪,徑直走向頭櫃方向,三櫃後面的朝奉連忙叫著「這位爺,請留步,您要當什麼,儘管跟我說就好。」

他打量趙冠侯身上穿著短衣,也沒拿著包裹,不像是帶了什麼珍貴寶物的樣子,多半要當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東西,即使到了頭櫃那裡,也會被趕回來,還不如自己把他攔住。

等到趙冠侯轉過來,他仔細打量,就看到了他身前紋的刺青,腰裡插著匕首,心知多半是津門街面的混混。這幫人家無恆產,乃是當鋪熟客,這裡背後的靠山是龐管帶,也不怎麼怕混混鬧事。即使那柄匕首,他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後院裡養著好幾個護院,離這不遠就是城門,那裡有幾十守門官軍,若是真有人發了瘋敢搶當鋪,保證逃不掉。因此這位朝奉只打量幾眼,就不緊不慢的問道:「你要當些什麼?」

「別問我當什麼,我要先問一下,你們當鋪收什麼。」

朝奉笑了笑「元豐號在津門開了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是咱們津門當行的金字招牌,朋友可以去問一下,津門地面誰不知道,我們背後的東家,是龐家大公子。津門官私兩面,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就算是津門縣大堂,也是隨便出入。我們元豐號除了賊髒不收,死人不收,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收的。就算是龍衣鳳襖,只要你有,我們也一樣肯收。只看你拿的出什麼了。」

他嘿嘿笑著,目光裡充滿了不屑,吃定了趙冠侯是不可能拿出什麼好東西典當的。如果他真的能拿出什麼紅貨,自己也不會吃虧。

總號那邊聽說是遇到什麼好東西,幾個朝奉與夥計,都分了一筆不小的花紅,二十個分號,全都攢足了力氣,想要有樣學樣,因此對於普通的當物有些不上心,態度上,也就比以往更冷淡。

趙冠侯並沒因他的態度而發怒,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什麼都收?這話,你說了算麼?」

「在下既然在此做朝奉,雖然不敢說替東家做主,但是收當之事,自然我說了算。這位朋友,您身上帶了什麼寶貝,不妨拿出來,也讓我開開眼?實不相瞞,小號雖然是分號,櫃上也存了幾萬兩現銀,若是你帶的寶貝價值太高,咱附近就是銀號。三十萬四十萬,到那就可以提款,您把寶貝賞下來,讓我開開眼吧。」

趙冠侯點點頭,將自己的左手,隨手在櫃檯上一放「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是想要看寶貝麼,容易的很,寶貝在此,請你收當。」話音剛落,他的右手已經伸到腰間,隨後一道亮光閃起,一柄雪亮的匕首被他抽出來,在空中劃了道圓弧,飛速的落下。

紅光濺起。

當他的匕首收入腰間鞘內時,在櫃檯上,已經多了一截血淋淋的斷指。趙冠侯左手滿是鮮血,尾指已經被從中斬斷,斷口處血流如注。那名朝奉嚇的面如土色,明明趙冠侯斬掉的是自己小手尾指,朝奉卻按住了左手,大叫了起來。

頭櫃、二櫃的朝奉聽到叫聲已經趕過來,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護院,也提了棍棒從後院趕過來,可看到是趙冠侯掉了一節手指,這便沒法動手。加上一些路人,也恰在此時進了當鋪,這些護院也就做不了什麼。侯興混在人群裡,悄悄鼓動著

「老少爺們,這熱鬧可是不多見,津門縣衙門賣打,金家窖二次折腿的趙大少,去元豐噹噹手指頭。可著津門打聽打聽,有哪個當鋪能收手指頭啊,也就是元豐當這地方敢收。咱可得看看,這事到底是怎麼個解決。」

津門百姓多好熱鬧,在城門附近,也有許多趕腳以及賣苦力的以及無所事事的閒漢,被這一鼓動,也都趕過來看好戲,一下子湧進來幾十人。其中還有幾個身穿長衫的體面人,對這個當手指的好戲,也給予了極大關注。

在這麼多外人面前,不管元豐如何霸道,也不敢動手打人。頭櫃的朝奉,戴著玳瑁眼鏡湊上前來,連忙吩咐道:「來人啊,快給這位好漢拿藥來。這是怎麼話說的,來當東西,價錢多少好商量,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斷了自己的手指?」他邊說邊將手伸過去,想要將斷指拿走。哪知趙冠侯把臉一沉「別動!這是當物,咱還沒說好價呢,這東西一動,可別賴我說你元豐號動手搶東西。」

「當指頭?」朝奉愣了一下「好漢,玩笑不是這麼個開法吧,津門自有當行以來,當龍衣當蟒靠,可沒聽說過當手指頭的道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隨意毀壞,怎能拿來典當?」

「不能典當?那你別跟我說,你問你們三櫃,這東西到底能當,還是不能當。」趙冠侯用右手一指那位三櫃「他親口跟我說的,你們元豐什麼都收,可沒說不收手指,現在切下來再說不要,晚了。今天要想說不收,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人群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說的對,既然說了話,就得自己擔責任,既然說了什麼都收,現在又不收了,這是什麼道理?」人群受了挑動,立刻就有人出聲附和「沒錯,不收不行,開當鋪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些人日常大多受過當鋪盤剝,此時便不自覺的站在了趙冠侯一邊,元豐當鋪倒不至於怕了一群起鬨的老百姓,但是眾怒難犯。再者出入城的人中,誰也吃不準有沒有什麼大人物,看熱鬧的人群裡,還有幾個穿長衫的,即使是頭櫃朝奉也不敢真的下一聲令,撕破臉皮。

就在這彼此僵持之時,此處當鋪的大掌櫃,手裡托著白色紙包從後院轉出來,朝著趙冠侯一笑「好漢,別著急,噹噹的事好說,咱先治傷要緊。傷口總是流血,於好漢身體有礙,我這有長蘆藥放出的上好刀傷藥,是我給您上上,還是您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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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當指(下)

津門混混中,專有以訛詐當鋪維生者,是以當鋪的掌櫃,也多有應付他們的手段。兩下關係,一如後世的病毒與殺毒軟件,各自都在進化。這位掌櫃以往遇到過到當鋪,從大腿上割一塊肉典當的混混,便用這細鹽作為應對手段。

不管是自己動手,還是別人行動,總之往傷口上撒一把細鹽再用力一揉,保證讓他疼的慘叫出聲。混混規矩,不能出聲告饒,只要一叫出來,就算沒了面子。他馬上就可以吩咐一聲,打手們上去一頓棍棒,將他打一個半死,然後送到津門縣衙門處置。若是不敢往傷口上放,也就自己走路,不敢多說一句。

看到他拿出來的鹽,人群裡穿長袍的人中,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好狠的奴才,在京師,可沒有這個規矩。」

他身邊的人小聲道:「十主子,要不要奴才……」

「急什麼,我倒要看看,這齣戲怎麼個唱法。」

趙冠侯見那掌櫃把紙包放到自己眼前,朝他冷笑一聲「掌櫃的好心眼啊,在下多謝了。這藥錢,就算到當價裡就好,這藥,我自己上,不用您老費心!」右手抓起一把雪白的細鹽,朝著左手斷指處用力一糊,隨後就是用力的揉搓,將白鹽按在了傷口上。

鑽心的疼痛襲來,但他的腦海裡出現的,卻是莫尼卡訓練她時的樣子,以及蘇寒芝溫柔的笑容。為了自己的天使,這點痛苦,值得了。比起曾經遭受的受刑訓練來,這種痛苦,只能算做小兒科。這筆債,會計算利息,再算回龐家頭上的。

預料中的慘叫並沒有出現,看客們先是目瞪口呆,隨後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彩聲。那名拿著鹽包出來的掌櫃,這下反倒是不好下台,沒想到遇到一個真正的硬骨頭。

燕趙之地,素重豪俠,現在自己被對方壓住了風頭,這幫看客要是鬧起來,元豐號的名聲怕是要大受影響。這指頭,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這名掌櫃本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當機立斷,抱拳一禮「好漢,好樣的。這根指頭,我們元豐號收了,但不知道,您打算使多少錢。」

「好說,本來這東西我也沒打算賣高價,總共只有半節斷指,就算是拿到肉市上,也賣不出錢去,只能當個添頭。可是掌櫃方才說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是當價太低,未免對不起祖宗。這半節指頭就做價一百大洋,不知掌櫃的意下如何?」

「一百大洋?好,就按這位爺說的,來人,給這位爺寫當票。」

三櫃的朝奉被嚇的說不出整話,掌櫃的只好親自吆喝,趙冠侯卻攔住他「等一下,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這手指頭不能白切,你這麼寫了票,誰知道是誰在這當指換錢?我告訴你,我叫趙冠侯,小鞋坊掩骨會的會首,你那當票上也得寫上,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可不能差了。」

「當票……總是不能這麼寫這麼詳細的。」那名掌櫃在當行多年,本能的感覺,票是不能這麼個寫法。

趙冠侯卻把臉一沉「廢話!票不能這麼個寫法,你怎麼不早說?現在切下來再說,晚了!我若不把話說明白,你們將來隨便拿個手指頭敷衍我,又去哪裡說理?」

人群中,也有人喊起來「沒錯,當鋪總靠這手坑害老百姓,可是不能讓他們鑽這個空子,寫上,都給人家寫明白了!要不然就得給個說法,這指頭怎麼算。」

眼見不這麼做,現在這一關就過不去,掌櫃只好咬咬牙,拖出長長的尾音,吆喝了一聲「寫……」

寫票的,乃是一位專門的文案夫子,不參與看貨,只聽令而行。一聽到號令,就拿起毛筆,按著掌櫃吩咐,在當票上寫著

「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活當龍洋一百塊,月息二分,當期三月,逾期不贖,任憑處置……」當票上的字寫的龍飛鳳舞,寫的又是半個字,非本行之人根本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另一名夥計,則從帳房裡,取了兩個紅紙包過來,放到櫃上。

按照當鋪規矩,當鋪放款時,先扣一個月利息,是以一百塊大洋,趙冠侯得到的實際大洋為九十八元,而贖當時,要支付一百零二元。趙冠侯並不查看數字,大方的一笑「元豐當是金字招牌,我信的過你們的信譽,這錢,就不必數了。當票拿過來吧。」

掌櫃從先生手裡接過當票,即將遞出去時,卻覺得有一絲不妥,在那裡略一沉吟「朋友,這大洋既然數字無誤,你拿著就好,這當票我看不急吧。你的手上有傷,還是應該先治傷為是,免得傷勢拖延,於貴體有礙……」

趙冠侯目光一寒,伸出去的手,依舊未動「怎麼,元豐的規矩是,只收當物,不給當票麼?可著津門的當鋪,哪裡有這個規矩?」

人群中,一個清脆的嗓音喝道:「沒錯,慢說是津門,就算是我們京師,尚書堂官開的當鋪,也沒有這種規矩。人家當了東西,你就得給人家寫票,哪有掐著當票不放的道理?」

這聲音說的並非津門土音,而是一口流利的京師口音,乾淨利落,嗓音清脆悅耳。掌櫃背後有龐家的勢力,加上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並不怎麼畏懼一個外鄉人。即使這個外鄉人來自京師,要是敢惹元豐當鋪,他也有把握讓對方付出代價。藉著這個由頭,他拿著當票和那截斷指,將目光向人群裡看過去,語氣裡也帶了幾分不悅

「這是哪位爺啊?想說什麼,到近前來說,讓在下開開眼,看看這是哪路的英雄,別藏在人堆裡,這可不夠光棍啊。我們這是龐管帶的生意,誰要是敢來這裡鬧事,可別怪我們東家不講交情。」

人群中一個穿長袍的年輕人冷笑一聲「龐管帶?很大的官麼?在京師裡,這種芝麻官,都沒臉說自己是做官的,怎麼在這,威風這麼大了?」幾個人分開人群,就待走過來,掌櫃也把臉沉了下來,幾個打手本來無所事事的在旁邊看著,這時卻也將手摸向了棍棒。

可預想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事實上,掌櫃都沒看清到底是誰在人群裡為趙冠侯說話,就在那人即將走出人群時,一聲脆響忽自外面傳來。

夏季裡津門多雨,打雷不算稀罕事,可是這一聲響並非是雷聲,而是槍響。大家對這種聲音都不陌生,從炮打大沽口到聯軍登陸,這聲音聽的太多了,分明是洋槍射擊時才會發出的響聲。

而這一聲槍響,如同信號,片刻之後,如同爆豆般的槍聲在外面響了起來,還有人敲響了銅鑼,另外也有人扯開喉嚨大喊「大家小心,不要走了響馬!」

「鬧響馬了,快跑啊!」不知是誰發出這一聲喊,隨後當鋪裡就陷入一團混亂。津門百姓不管多喜歡熱鬧,也知道三場不入的道理。不論是響馬還是官軍,都不是津門爺們能摻和的起的事,包括當鋪的人在內,這時想的也惟有逃命二字而已。

事情發生的極快,掌櫃的甚至來不及喊夥計關門,整個房間裡就陷入混亂之中。腳步聲、尖叫聲、碰撞聲還有怒罵聲不絕於耳,當鋪如同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屏風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幾個夥計都狼狽的鑽到桌子下面,護院們扔了棍棒,向著後院庫房方向發起高速衝鋒,當然,事後他們一致認定自己並非逃跑,而是前去保護倉庫重地,盡職盡責護衛東家財產。

看客們連同趙冠侯,都已經不知蹤跡,地上倒是多了只幾無主的鞋,以及兩頂破帽子。掌櫃的剛要吆喝人,一隊官軍就衝到了當鋪裡搜查響馬。掌櫃的本想搬出龐管帶的名字,可是來的卻是新建陸軍,龐管帶的名字並不好用。

這些忠於職守的士兵仔細搜索了一番之後,一無所獲的離開,等到他們走後,掌櫃的召集朝奉、帳房等人進行複查,發現丟失現洋一百餘元,散碎銀兩二十幾兩外加銅元若干,可見響馬神通廣大,居然有隔空取物之能,令人佩服。

同時,掌櫃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張當票,和那枚斷指,全都不見了。到底是被趙冠侯拿了回去,還是被英勇的官軍繳獲,又或者是落入了來去無蹤的響馬之手,就無從得知。

一名帳房不解問道:「掌櫃的,那人就是個走投無路的混混,到咱櫃上訛人撞當來了,您何必太計較他的手指頭。能從咱櫃上訛走一百大洋,也算是他的能耐,回頭告訴東家,再慢慢收拾他,那當票和手指頭,也沒什麼用,倒是這幫丘八鬧了這麼一回,跟遭了次明火差不多,咱們怎麼和東家交代啊。」

「我也希望是如此啊。」掌櫃長嘆一聲「可是敢到咱們當鋪來當指頭的,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都怪那頓槍響,要沒有那陣亂槍,和那通亂,當票我是絕對不會給他的。來人,去外面叫輛車,我要去見一次東家,這事必須提前告訴他。還有,派人去查一下,小鞋坊的趙冠侯,到底是什麼來歷,誰給他的膽子,敢跟咱們叫板,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距離當鋪不遠的一間小醫館內,趙冠侯的手上已經纏上了紗布,裡面也抹好了藥,郎中不住安慰「您用的傷藥極好,小號的藥物萬不能及,有這好藥頂著,您的傷口不會出什麼問題。回家之後只要別碰水,保證沒事。」

趙冠侯道了聲謝,又轉過頭來,對著與自己同來那名年輕人深施一禮「朋友,多謝你贈藥之恩,趙某感激。不知朋友貴姓大名,仙鄉何處,我他日也好登門道謝。」

那名年輕人看年紀比趙冠侯略大兩歲,身材高挑纖細,個子比趙冠侯略矮一些,生的面白如玉,劍眉俊目,唇紅齒白,身穿綢衫,外罩鵝黃色寧綢馬褂,頭上的瓜皮帽正中鑲著一塊無暇羊脂玉,手上戴一枚玻璃翠扳指。他一邊搖著摺扇,一邊笑道:「趙冠侯?這就是你的名字吧,至於我,……你叫我金十就行了。咱們外面走走,邊說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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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初相見

在槍響之後,金十的幾個長隨就在人群中開出一條通道,這幾個人顯然身懷絕技,雖然人群很混亂,這位金十公子身上卻沒被人碰著分毫。他在混亂時,一手抓住趙冠侯,拉著他衝了出來,沾他的光,趙冠侯雖然腿傷還沒好利索,但是也沒被人撞倒,或是踩傷。隨後,也是他拿出了所帶的傷藥,為他的傷口進行了處理,又帶到這裡包紮。

雖然不知道這人來歷,但是看他的衣著,以及所帶的隨從看,顯然是個富貴之人。加上他一口京師口音,很可能非富即貴,對於他的好意,趙冠侯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出了跌打醫館來到外面,官軍還在緊張的跑來跑去,不過顯然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對這兩人熟視無睹。

那年輕人冷哼一聲「人都說袁項城慣能帶兵,今日一見,也不過尋常而已。設了這麼個外鬆內緊的圈套,動用了上百人,不還是沒抓到人麼。我看,他們和舊軍也差不多,槍放的不少,卻不見把人留住。」

「倒也不一定是他們沒用,或許是遇到了比較硬的對手也說不定。這位朋友,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裡的情形,津門情況複雜,新軍不是地頭蛇,好多事做起來不順手,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真正要拿住人的,恐怕還得要靠龐金標那等新軍。」

「龐金標?他也是給沒用的奴才,在高麗說是手刃了幾個東洋人,要依我看,也多半是編出來騙人的。只說他殺了幾個東洋人,卻不見報上來一顆首級,要不是朝廷為了振奮人心,加上他叔父龐得祿在萬歲爺面前得寵,這個功勞也輪不到他來敘。」

這人說起宮禁之事如數家珍,更坐實了非同小可這一點,在那裡指點江山似的指指元豐當「小小一個管帶,居然在津門開二十五家當鋪,京師裡好多曹郎,都還不如他威風。這個人,我看不怎麼樣,你對付他,對付的好。你放心,有我金十公子為你撐腰,沒人敢欺負你。」

「多謝金公子高義,趙某出身卑賤,身無長物,卻不知該如何報答。」

「報答?哈哈,你說的好笑話,本公子幫人,還需要人報答麼?」金十公子得意的一揚頭,不經意間,露出光潔修長的頸部「我見過你,在津門縣衙門外面,那幾口京劇唱的不錯,有點味道。再後來,就是在公理報上看到你二次折腿的事,在京裡就聽阿瑪說過津門混混厲害,可是到了津門之後,見的人,也就是那麼回事。直到遇見你,才總算見到一點阿瑪說的燕趙豪俠之風,就沖這點,我就得幫你。所以我的人,一直在注意著你的事,你這幾天一直在元豐附近轉悠,我就知道你要對它下手,便也過來看熱鬧。對了,今天那鹽擦在傷口上,疼不疼?我小時候淘氣,被額娘打手板都哭的天昏地暗,想來往傷口上撒鹽,還不得疼的叫娘。怎麼看你什麼事都沒有,跟沒事人一樣?」

趙冠侯微微一笑「疼自然是疼的,可是我們這人命苦,也就顧不上疼了。我也不是有心和龐家為難,實在是,有些事把我擠兌的,不得不和他們對上。」

他如同說書一般,將他和蘇寒芝的事一一分說,又將龐金標以二百兩銀子買妾的事說了,最後說道:「我們混混雖然外面風評不好,可是趙某倒也不指著訛人過活。這次麼,一來是那顆寶珠,龐家得來不正。二來,就是為了自己的女人,我不得不豁出去。人一旦沒了退路,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就算是疼,也只能忍了。」

金十公子聽的兩眼發直,已經沉浸在這段愛情悲劇之中,尤其聽說蘇寒芝另一個身份是九河俠隱時差點跳起來「什麼?你說你的女人,就是九河俠隱?這可別騙我。本公子最近正看她的俠盜羅平呢,她一個沒出過門的姑娘,怎麼知道卡佩的事?」

「那是一個修女教她的,故事麼,總是人編出來的。就像您看那寫三國演義、濟公傳的,其實也是一個道理。怎麼,十公子懂卡佩文?」

「何止是懂?本公子懂的洋文,比譯書局的人都多,看書不算什麼。這個龐金標,簡直豈有此理,竟然還敢奪人所愛?不就是四百兩銀子麼,你不用出,我來給你。」他說話之間,就要去招呼從人拿錢,趙冠侯卻連忙攔住

「十公子好意,在下心領。朋友有通財之意,我也拿十公子當成朋友,不會跟你客氣什麼。但是這筆錢,不能讓十公子拿。我答應了孟公子要替他拿回寶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總要把事情做好。至於錢財的事,我要讓龐家來出!」

見他說的堅決,金十公子也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點頭道:「你說的也對,他們龐家是該出這筆錢,還有那顆珠子,他們也得還。我阿瑪也開當鋪,可是也不敢貪了人家的當物,這龐家,該殺!咱們一見投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是我的名刺,這段時間,我就住在津門,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到利順德飯店找我,只要把這名刺跟門口的侍應,他就帶你上去了。」

趙冠侯小心的把名刺收好,又苦笑一聲「小門小戶,也就談不到名刺,但是只要到小鞋坊一提找掩骨會找趙冠侯,自然就會有人帶您過去。」

一名長隨打扮的人快步走過來,在金十耳邊嘀咕幾句,金十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又朝趙冠侯一笑「對不起,我這次帶了一位紅顏知一起到津門散心,總是不回去,怕她等急了。女人麼,總是要男人去哄的,我怕是要先失陪了。」

「沒什麼,男人本就該去陪女人的,金公子請自便。」趙冠侯做個請的手勢,看著金十上了一輛人力車,又招招手,金十臨分別時又說喊道:「記著,到利順德大酒店找我,還有,告訴你的女人別擔心,有本公子在,不會出事。」

侯興直到那人走了之後,才敢溜出來,奔到趙冠侯面前看著他的紗布,關切問道:「寨主,你的傷?」

「這不叫事,要連這點傷都受不了,還怎麼混江湖啊。」趙冠侯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容「我們混混靠的就是骨頭混吃喝,刀砍斧剁不眨眼,區區半根手指頭,算的了什麼,別跟沒見過似的。讓你看看這個。」

說話之間,他將手在懷中一掏,出來時,已經多了一張當票,以及半根斷指。「那掌櫃也是個聰明人,剛開始被將住了,沒轉過彎來,最後卻是不想把當票給我。可惜,我連半根指頭都切了,怎麼能容他不給當票?這回,我看他能怎麼辦?」

侯興又看看早已不見的金十,小聲問道:「那位爺是誰啊?我怎麼看著他,有點像那個?」

趙冠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哪個?你啊,想的太多了,你見過有那麼闊氣的相姑麼?那就是女扮男裝的的姑娘,可是她既然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咱也就裝不知道就完了。能穿的這麼闊,身邊帶好幾個好手的,絕不是等閒之輩,就算結交不上,也別招人家,明白了麼?」

侯興點點頭,頗有些興奮的問著「那咱認識怎麼一人,是不是龐家的事,就能辦了?」

「辦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金十到底有多大本事,我的心裡也沒有把握,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婦道身上,不是個做事的態度。再說,她是否真能出全力幫忙,我也沒把握。所以,咱們做自己的事就是,至於她,只當一個添頭,不要當指望。」

利順德飯店之內,一個身材高挑修長,身穿旗袍的女人,端莊的坐在床邊,儀態萬方,如同大家閨秀。她生的削肩柳腰,一張瓜子臉,彎眉杏眼高鼻櫻唇,皮膚潔白如瓷,從相貌到氣質,都彷彿是從仕女圖上走出來的古典美人,一種江南水鄉,名門閨秀的氣息撲面而來。那雙如水眸子,讓男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沉迷進去,捨不得錯開眼睛。

只有認識她的人,才知道,這看上去如同名門貴女的女子,正是京師胭脂胡同最近紅的發紫的清倌人,楊翠玉。她去年剛剛在八大胡同掛牌子,現在還沒到正式出閣的時候,但是只靠琴棋書畫這些才藝上的本領,已經名滿京師。達官顯貴之中,也有不少人一擲千金,只為得見佳人一面,還有幾位貝勒公開放出話來「楊翠玉這個人,我要定了。」

這次她到津門,固然是這位金十公子面子大,手段高,另一方面,也是要避一避風頭,免得真為她出了人命。她在待人接物上,受過嚴格的訓練,聽著金十公子的描述,恰倒好處地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

「切手指!這個趙冠侯也真是……真實太凶殘了。可他偏又是個多情之人,為了心愛的女人,可以拼卻一條性命,真是有情有意,我們這等苦命女子,卻是最聽不得這等故事。」

金十公子哈哈一笑,走到楊翠玉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忽然低下頭去,兩人的唇就這麼貼在一起,兩人就這麼滾倒在床上,將個西洋床壓的嘎吱做響。

「翠玉,本格格對你,也是有情有意,就算咱們的事……阿瑪不答應,我也護定了你,保證不讓那些腌臢東西,污了……你這人間美玉。你的恩公,我肯定要幫他……」

伴隨這話聲,又是一陣女子的喘息聲,從放下的幔帳裡傳遞出來,在房間裡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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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夜奔

兩個女人在一起,倒是做不出什麼來,楊翠玉的鴇媽放心把人放出來,也是基於這一點。等到楊翠玉整理起衣服時,金十從後面抱住她的腰,調笑道:「翠玉,趙冠侯的樣子我見了,比照片上出色的多,是個俊美的小生,活脫就是個戲台上的趙子龍、小羅成。要不要我把他叫到飯店來,讓他陪陪你?反正你是要報恩的,不如就以身相許算了。他的樣子,倒是配的上你。那幫人在意的,就是你的元紅,你不如就想法弄沒了,保證那幾個混蛋不來纏你。」

「格格,你就別害我了,我要真敢把那個弄沒了,鴇媽非拉著我一起跳河不可。」楊翠玉哀告著她「還有啊,格格雖然有本事,可是咱們終究是外來人,龐家是本地一霸,在宮裡還有門路,得罪這個人,似乎不大穩妥。為了我的事,要是牽連了格格,那我可就十惡不赦了。」

「龐得祿,他算個什麼東西!」被稱為十格格的女子也開始把衣服穿在身上,她雖然是女人,但是穿起男人的衣服來,也有一股灑脫幹練之氣。對著巨大的玻璃穿衣鏡,將自己脖子上的盤扣系好,恨恨道:

「這個狗奴才,在萬歲面前,沒少進讒言,我對阿瑪雖然沒什麼感情,可是也容不得別人隨便說他壞話。就衝他幾次進言,誣陷阿瑪,我就該一刀砍了他的狗頭。這次來津門,給他侄子一點教訓,也能出口氣,何樂不為?再說,那顆什麼五竅珠,本公子也有興趣看看。」

她坐到楊翠玉身邊,伸手搭在她的肩頭上「人說千金一笑,你說,我要是把那珠子送你,再把你的恩人領到你面前,成全你們的緣分,你高興不高興?」

「才不要呢。那寶珠既然價值幾十萬金洋,翠玉一介女流,得了那寶貝,不是惹禍上身?十格格別害我,這東西,愛誰要誰要,我是絕對不敢沾的。我要是將來掛了牌子,倒是可以陪陪小恩公。現在要是陪他,不就成了害他了?其他貴人們,還不活吃了他?」

十格格一陣大笑「翠玉,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麼?就是你這人不貪不佔,而且知道時務。若是一般的女人,聽到這麼一件寶貝,早就不管不顧的沖上去,就算哭著鬧著,也要男人為她弄來,只有你才會想到該拿,或是不該拿。就沖這一點,本公子就欣賞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讓你的恩人心想事成,不至於被人欺負了。」

他邊說邊拿起了房間裡的電話機,楊翠玉不解的問道:「十格格,您拿這泰西人的『泰樂封』幹什麼?」

「自然是要向我說的那樣,給龐得祿找點不自在了。你說的對,我們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連我阿瑪都不怕,我這個宗人府管不著的格格,也就更不放在眼裡了。可是,他不怕我,卻得怕洋人。我這就給安托萬打個泰樂封,告訴他,他想看的俠盜羅平沒指望了,他將輸掉和詹姆斯領事的打賭。」

小鞋坊內,趙冠侯切指之時,倒是面不變色,即使往傷口上揉細鹽時,也一樣談笑風生。可等回到了家,就馬上沒了威風,以近乎討好似的語氣哀告著

「姐,你別哭啊,我這不好好的麼。總共就少了半個手指頭,別的什麼都沒短。這半個手指頭還是小手指,不當什麼事,以後該怎麼還怎麼,什麼都不影響的。」

蘇寒芝本來在家裡為他洗了衣服,又細心的掃著房子,可是見他回來時,手上的紗布,將頭埋在枕頭上痛哭起來。侯興見此情景,已經早早的溜之大吉,順帶警告了一下鍋伙裡的人,千萬不要去趙家,免得被大當家遷怒。估計眼下寨主正在四處找搓衣板,有礙觀瞻。

趙冠侯雖然沒像他想的那樣找個搓衣板或是算盤跪著,可是也跟那差不多,在蘇寒芝面前,他既沒有寨主的威風,也沒有切指時的從容,只有不停的賠著小心說著好話,順帶闡述著自己的苦衷。

「不這樣,孟東家那顆珠子是要不回來的。他的珠子要不回來,咱的事就不好辦。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我若是做官的,或是帶兵的,就用不著切指頭。可是誰讓咱就是老百姓的,遇到這樣的事,除了拿自己的命去拼以外,也沒有別的路可以想,姐,我保證,只要過了今天這一關,今後再不切指頭了還不行麼。你要是再生氣就打我,是抽嘴巴,還是怎麼打,可你的心思來。」

話音未落,蘇寒芝忽然叫了一聲「冠侯」就一頭撲到了他的懷裡,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半晌之後,才聽她抽泣著說道:

「姐就是一個普通女人……不值你這麼拼啊。你的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啊。」

「為了姐,就算是十根指頭都斷了,我也不在乎。」趙冠侯很機智的迴避了金十的問題,這個時候說出那個人,就純屬智硬。而在他的柔情攻勢下,蘇寒芝也第一次主動的發起了邀請,拉著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衣服裡。

「你喜歡姐,姐也喜歡你,你想怎麼樣,姐都隨了你。你為了姐……丟了一根指頭,這比什麼都要緊。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都給你。」

兩人的唇接觸在一起,青澀的蘇寒芝任憑著趙冠侯擺佈,只是被動的迎合,當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滑向危險的區域時,卻也不做掙扎,只是念叨著「給你……只要你要,姐就都給你。」

可惜,就在趙冠侯即將劍及履至時,胡同裡忽然傳來蘇瞎子的叫聲「大閨女,在哪屋了?」

蘇寒芝依依不捨的推開壓在身上的趙冠侯,輕聲說著「你今晚上……別叫侯興過來。姐來陪你。」

她的頭髮和衣服都有些凌亂,好在蘇瞎子是看不出來,但是回到家裡時,卻發現並不是蘇瞎子一個人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四十出頭的難看女人。蘇瞎子用手指著「這是你含煙姨,叫人啊。」

那個女人看了兩眼蘇寒芝,臉上明顯露出一個鄙夷加蔑視的笑容「呦,這就是寒芝吧,你命好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嫁到管帶府上,去當姨太太了,從此以後穿金戴銀。我們可是羨慕都羨慕不來,只有眼讒的份了。」

她邊說邊朝蘇瞎子懷裡靠了靠,「寒芝,我跟你爹的事,你也知道了啊,我也就不瞞你了。今天,龐管帶那邊送來了八大金的聘禮,可是姨想著你嫁到管帶府,有的是上好首飾,說不定還有西洋物,這點玩意,你就看不上了。姨我可沒見過這個,就自己穿戴上了,你……不生氣吧?」

她看了看蘇寒芝,目光盯在她那沒扣好的胸前扣子上,作為土昌,她當然知道蘇寒芝剛才幹了什麼,心裡頗有些看不起她。蘇寒芝如果不同意,她不介意把這事鬧起來,嚷嚷的四鄰都知道,龐管帶未來的小妾偷男人,大白天就往男人的被子裡鑽。

可是蘇寒芝一臉的冷漠,對於那些閃閃發亮的金首飾,壓根就沒看在心裡,她心裡更在意的,是那半截斷指。

「這些東西我本來也不喜歡,你如果喜歡,你就戴吧。你們還有什麼事麼?」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蘇瞎子呵斥了一句,又嘆口氣「爹也是老糊塗了,把你放在家裡,就沒管你,還是你姨說的對,眼看就要成親了,不能再放任自流,得管著點你。從今天開始,爹不去出攤,也不去你含煙姨那裡,就在家裡看著你,省得你有事沒事,就往那院裡跑。咱眼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得注意點體統,讓龐管帶知道趙冠侯的事,他一生氣,這門親可就做不成了。那二百兩銀子,爹可已經使了,沒錢還人家。你要是爹的閨女,就別讓爹為難,含煙,拿繩子。」

那個粗醜的婦人,笑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卷紅繩,使勁的勒在了蘇寒芝手上。「寒芝啊,你可別恨你爹,這也是沒辦法。人家龐家有錢有勢,咱得罪不起人家,可不就得小心謹慎,別讓人家逮到咱的把柄麼。今後嫁過去啊,也得要規規矩矩,不能三心二意,否則可是連累你爹遭殃。」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繩子另一端系在蘇瞎子手上「這下就行了,這叫一根線上栓兩個螞蚱,跑不了他,蹦不了你。這個一動,那個就知道,保證出不了別的事。老蘇,咱開的那個買賣,我得去盯著點,剛開張,沒人盯著一准賠錢。你們爺兩個,在這多聊一會,等過些天過了門,爺兩再想說話,可就不易了。」

這個婦人三步一扭的出去,蘇瞎子則喋喋不休的說著「要不是鬧了明火這事,龐老爺就要派轎子來了。這不麼,今天據說是把土匪拿槍打了,這事總算有個了斷,你也能過門了。冠侯那邊你就別想了,大不了回頭給他來點錢,還怕他娶不上媳婦麼?」

蘇寒芝緊閉著眼睛,並沒有聽父親說什麼,卻也沒有眼淚,只是她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血珠順著牙齒流淌下來。她雖然動作一大蘇瞎子就能發覺,但是終究不能不讓她動,藉著走動的過程,她悄悄的將一把剪刀拿在了手邊。

趙冠侯房中,他舉著鐵鍬,在房間裡挖掘著,將在房間裡挖出一個大坑。這也好在他家窮,沒錢鋪磚地,否則挖起來,就要費力氣了。

過來幫忙的侯興不解的問道:「哥,你這是干什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備無患而已。」

天色漸漸暗下來,蘇瞎子沒有了大煙撐著,精神狀態很差,早早的就睡了。蘇寒芝大瞪著眼睛,看著房頂,默默數著父親的呼吸。等到確定蘇瞎子睡熟後,她悄悄用剪刀將近手腕處的繩子剪斷,又將紅繩小心的綁在了床頭,躡手躡腳的推開房門,一溜小跑的鑽到了胡同裡。

月黑風高,胡同裡一片漆黑,貧民窟的夜晚,對於這裡的住客同樣不友好。女性在這種時候走出房門,就更是一種冒險。

好在她距離趙冠侯的家不遠,攥緊手裡的剪刀,讓她的心裡多少有了點底氣,跌跌撞撞的摸向趙冠侯的家。她的手幾乎已經摸到了趙家那扇破木門粗糙的門板,一條有力的臂膀忽然從黑夜中伸出,猛的勒住了她的脖子,一隻手堵住了她的嘴,將她的求救聲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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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不速之客

出手之人,顯然是做慣擄人生意的,勒住了蘇寒芝脖子的胳膊如同鐵條,勒的她幾乎無法呼。手緊緊摀住她的嘴,確保她無法喊叫,動作嫻熟無比,黑夜之中,也沒有半點停頓。

人販子?蘇寒芝腦海裡第一浮現出的詞就是這個,一想到要被塞進麻袋賣到昌寮裡的下場,她的剪刀就向著那胳膊扎過去,可是那人卻比她更快,另一隻手只一戳,她就覺得半邊身子發軟,剪刀無力的落在地上。

「別亂動,我不想傷你,別逼我動手。」那人貼在蘇寒芝耳邊小聲道:「你就把門叫開就好,別的事,不用你管。敢亂動亂嚷,我要你全家的命。」

離的近了,蘇寒芝從風中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藥味,這個人身上似乎受了傷,而在那人的腰間,似乎別著某種金屬,冰冷的觸感,讓她心裡一陣亂跳,甚至比遇到人販子更令她恐懼。

雖然沒摸過那東西,但是聽也聽說過,那是能幾十步外就致人於死地的洋槍。這人又要自己去敲冠侯的門,難道是龐家請來的刺客,來謀害冠侯性命的?

她心裡這麼想著,嘴裡發出嗚嗚之聲,身後之人小聲道:「我放開你,你若是敢喊,我就殺光你的家裡人,就連你那個情郎,也別想活,叫門!」

堵在蘇寒芝嘴上的手移開,她先是急促的呼吸了幾聲,隨後又是一陣咳嗽,半晌之後,才摸索著在門上輕輕敲打幾下,時間不長,院子裡有了回應「門沒鎖,進來吧。」

身後的人向後退了退,一支冰涼的金屬管,頂在蘇寒芝的後腦上,又催促的向前輕輕推了推,示意著她推開院門。

蘇寒芝想要大喊一聲,把鍋伙裡睡著的人都叫起來,可是一想到洋槍,卻又不敢出音。這東西的威力,可不是津門好漢靠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當初聯軍炮轟大沽口,一路殺到京師,一把火燒了萬歲的園子。就連經制官軍都抵擋不住槍子,就靠著十幾號鍋伙,又能做什麼。

這片地方雖然按例應有衙役巡邏,但是那些衙役只存在於紙面上,就算對方真的開槍殺人,等到衙役來時,早就逃的不知所蹤。她不怕死,但是卻想在死前,再見到冠侯一面。如果可能的話,死在他的懷裡,總比就這樣被人打死要好。她緊咬著牙關,用手推向了木門。

早已經破爛不堪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門被推開了,蘇寒芝不管不顧的向著院裡猛跑,大喊一聲「冠侯快跑,龐家來人了!他身上有槍!」

身後之人的手指已經放到了扳機上,只需要輕輕一勾,就可以讓蘇寒芝香消玉隕。雖然夜色漆黑,可是這名來客練就一雙夜眼,黑夜中視物如見,目力無礙,一手槍法,也號稱百發百中。即使手裡的槍械並不怎麼好用,但是這種距離內也不會射失。

可是死神的鐮刀最終只是在蘇寒芝頭上虛晃了一下,並沒有真的落下。那人足尖點地,人已經如同獵豹一樣躍出,反搶到蘇寒芝之前,衝進院裡,同時一腳將門重重踢的關了回去。

這間院子不大,來人一跳進來,搶到蘇寒芝前面,就已經到了門口,伸手在蘇寒芝的肩頭一推,將她推的後退幾步,自己則向房間裡衝去,輕喝一聲「趙朋友,在下山東孫美瑤,前來拜見……」

房門並沒有關,那人也並沒有等待主人意見的意思,邊通報名姓的同時,一步就衝到房間裡,隨後就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大驚之下,想要騰空而起,可是偏生沒有借力之處,任是天大的武藝,此時也沒有做手腳處。

足尖落地,白霧升騰,墊在坑下的石灰撲天而起,這人也知道,自己落入了江湖上常見的淨坑之中。這種陷阱原本見的也不是少數,可從沒人把陷阱修到自己家裡,饒是其久走江湖,一時大意之下,竟是陰溝裡翻了船。

這坑挖的不算太深,腳踩住坑底,頭還在落在外面,但是飛騰的石灰還是嗆的來人一陣咳嗽。以來人的身手,借力躍上坑去本不廢力,可是就在他剛剛要運力起跳時,一柄鋒利的鐵鍁,卻已經蓋在了頭上。隨後傳來的,是一個冰冷的聲音

「孫掌櫃?聽聲音就知道是你了,好好待著別亂動,咱們有話好說。我知道你有功夫,我這腿腳沒好利索,若是你上來,我未必是你對手。可是現在,你的槍沒等打到我,我的鐵鍁保證開了你的瓢,想不想比比誰快?念在你方才不傷害寒芝姐的份上,我不壞你性命,但是我是做混混的,我們這行人,不慈悲。」

孫美瑤的本領可稱的上出色,可是現在的處境太過不利,鐵鍁就那麼放在頭上,作為武術大家,尤其可以斷定,對方絕對也是一個精通拳術之人。就算自己現在拔槍,也沒把握真的搶在對手落下鐵鍁之前就把人擊斃。

蘇寒芝被孫美瑤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才剛站起來,腳步踉蹌的向屋裡沖,趙冠侯提醒道:「寒芝姐,留神腳下,別也掉坑裡。就到門口就好,還有,孫掌櫃的,我知道你身上帶了兩支洋槍,麻煩你把它們扔上來,我們有什麼話再說。」

孫美瑤猶豫片刻,兩聲金屬落地的聲音響起,蘇寒芝則摸索著找到了蠟燭,又點燃了紙媒,總算是讓房間裡有了點亮光。卻見房間內,一個圓形大坑內,孫美瑤的身子落在坑裡,只有一個頭和小半截身子在外頭,臉上滿是石灰,眼睛緊緊閉著,狼狽不堪。

趙冠侯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露著上身結實的肌肉和兩條腿,赤著腳站在房間裡,手裡拿著鐵鍬,隨時準備下劈。而在他面前,兩隻燧發手槍,扔在那裡。

這種燧發手槍每次只能發射一發子彈,但是不需要點火繩,擊發比較方便。同樣的武器曾經跟隨著泰西的船長們建立功業,伴隨著海盜的歌聲,響徹五湖七海,見證了數個泰西大國從興起到衰落的過程。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在泰西已經基本被淘汰,但是在大金,卻依舊是土匪們的心愛物件。

蘇寒芝將槍揀起來,放到趙冠侯手中,趙冠侯丟了鐵鍬,將兩支槍反覆看了看,在他眼裡,這東西跟玩具實際也沒太大差別,但卻是眼下,自己所能接觸到的,最有殺傷力的東西。如果事情真到解決不了的時候,就用這東西,一槍轟掉龐管帶的頭,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他將手槍在手上甩了幾個槍花,隨後又指在了孫美瑤頭上,一連串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讓人眼花繚亂。在前世,他操作過許多科技含量極高的武器,這種原始兵器,掌握起來沒有任何難度。

兩支槍裡各裝有一發子彈,憑藉這兩發子彈,就算孫美瑤是那種功夫片的主人公,他也有把握第一時間將其擊斃。

孫美瑤此時得到批准,從陷阱裡走出來,蘇寒芝拿了條抹布過來扔給他,允許他擦掉臉上沾的石灰。

好在其是個極有經驗的主,一落到坑裡,就把眼睛緊緊閉上,石灰並沒有傷到他的眼睛。蘇寒芝心好,特意尋了些菜油,可以讓其眼睛不受損害,而孫美瑤也自光棍,擦去臉上的石灰後,將手向後一背,做一個束手就擒的樣子。

「志誠信的東家,開的懸賞花紅是兩百兩,你把我送過去,就能得這一筆賞金。另外,志誠信丟失的股票,被我藏了起來,如果你肯幫我,我就分你五萬兩銀子的股票。是要拿我見官,還是要幫我的忙,趙會首一言而決,孫某絕無二話。」

蘇寒芝這時藉著燈光仔細打量著來人,見他身上雖然穿的是黑緞勁裝,但是五官很是熟悉,端詳一陣之後,忽然認出來「你是……蘇大夫家的那位孫掌櫃?你……你怎麼?」

「他確實是掌櫃,不過卻是做沒本生意的而已,沒什麼奇怪的。蘇大夫交遊廣闊,加上專治骨傷,認識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是尋常事。」趙冠侯看似隨意的擺弄著兩隻槍,但是孫美瑤卻能感覺到,兩桿手槍始終沒離開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微一動,對方隨時會擊發彈藥。

「孫掌櫃,今天在城門那通亂槍,就是你引起來的吧?你中了官軍的計策,大概也是走投無路,蘇大夫的朋友裡固然有綠林,但同樣也有官府,換做我是你,也不敢去他家自投羅網。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往我家來?難道咱們有什麼交情?」

「交情?大家交情是沒有的,可是可著津門之內,我孫某的幾個朋友,現在卻都********著要抓我,是以這朋友,我是信不過了。」孫美瑤不屑的哼了一聲

「安南巡捕、紅頭阿三、津門的防營、衙役,還有新建陸軍。乃至於幾路幫會,都想要抓我,有的想要花紅,有的想要那十幾萬兩銀子的股票。如果不是有人出賣,我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整個津門,卻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你這,算是我最後的出路了。」

他說到此,顯然想起什麼傷心事,拳頭重重的捶在炕沿,可是臉上隨即露出異常痛苦的神情,雙眼向上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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