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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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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今之木蘭

「他受傷了,而且失了很多血,所以就這麼暈過去了。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看看能不能幫上一些忙,另外一個就是給他補一槍,或者把人捆起來送到衙門去。當然,二百兩銀子的花紅是別想了,那是衙門裡各位老爺的,我們要敢分,準被辦一個通匪,先塞到牢房裡再說。」

趙冠侯簡單的檢查了一下之後,確定孫美瑤不是使詐,確實是暈倒了。對於這個莫名其妙摸到自己家來的匪首,他是沒什麼好感的,兩下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談不到交情。

反倒是因為他的到來,讓蘇寒芝的夜奔變的徒勞無功,他心裡就很是不滿了。如果不是確定拿不到錢,以及考慮到孫美瑤身後還不知有多少黨羽,可能面臨著報復,他現在已經想把人捆起來,然後趁夜送到縣衙門去。

當然,根據他繼承的肉身記憶,金國目前的衙門實在是不值得信任,即使這種重犯,也可能通過某種關係被賣放出來,那樣吃虧的還是自己。是以他這話雖然說的戲謔,但已經開始準備著救人。

蘇寒芝心地善良,雖然方才被孫美瑤挾持過,但是考慮到對方並沒對自己毛手毛腳,也支持趙冠侯施救。

「雖然砸明火的不是好人,可是總歸是落到咱門上了,這樣梁山好漢般的人物,如果交到官府裡,你的名聲就不好聽了。人活一張臉,你們混的就是面子,要是把名聲毀了,以後怎麼開逛?那二百兩銀子……就算官府真的肯付……也沒什麼用了。」

她最後幾個字說的聲音極為含糊,但是趙冠侯耳力極佳,已經聽的清楚,正想問個清楚,可是眼前的情形,卻讓他的注意力不得不回到孫美瑤身上。

他先是解除了孫美瑤身上的武裝,這種人身上多半裝有暗器,為防不測,他仔細檢查了一番,將其藏在身上的兩柄短刀以及幾隻飛鏢都取了下來。另外就是他懷裡的一個錢袋,裡面裝有幾張昭信股票,一些散碎銀兩還有兩條黃澄澄的小黃魚。

這筆錢財數字不小,趙冠侯素無救死扶傷之良好習慣,這筆錢財已經被他看做自己囊中之物。有了這些東西,總算距離四百兩銀子更近了一步。可比起這些繳獲,接下來的檢查,卻著實讓他大吃了一驚。

黑色綢衫上衣被解開,發現孫美瑤左肩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藥味撲鼻,血正從紗布里滲出來,顯然傷的不輕。接著,他就看到了孫美瑤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以及一層又一層的布條也束縛不住的一對豐碩。再看看他的喉結,此時已經能斷定,這個孫美瑤與金十公子一樣,也是個女扮男裝的。

許是江湖生涯讓孫美瑤多了歷練,與金十公子那種票友水平不同,孫美瑤的做派乃至聲音,都像極了男人,加上高領上衣,以趙冠侯的水準,卻也沒看出她是個女兒身,這個時候反倒是鬧了烏龍。

孫美瑤既然是綠林響馬,肯定不是那種被人看了一眼,或是摸了一把就要死要活的性格,可同樣,她也不會是被男人隨便看隨便摸無動於衷的主。等到傷好之後,如果以這一點鬧起來,一樣有後患。

蘇寒芝發現她是個女人之後,心裡倒是舒服了許多,畢竟方才捉自己時,被這個人又摟又抱的,即使窮人家的女兒沒有這麼多講究,可終究是不痛快。這時候發現她是個女兒身,心裡的不快,多少減弱了一些,隨後就對趙冠侯道:

「她受的傷,你看能不能治?如果能,就趕快動手吧,等她傷好以後,我就說是我給她治的就好了。」

孫美瑤身上一共中了兩彈,一彈在肩頭,一彈在上臂,彈丸已經取出去了,但是由於天氣太熱,加上消毒處理的不到位,傷口已經出現化膿的跡象。用手摸一摸她的額頭,也能感覺到燒的很嚴重,趙冠侯剛將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孫美瑤另一隻手就猛的扣向他的咽喉,還大喊著「山東好漢,不是好欺負的……」不過隨即,就被趙冠侯一掌把她的手打了下去。蘇寒芝跑到院裡燒熱水,又找了些剩下的酒出來,進行簡單的擦洗。

「這種傷,很麻煩的,關鍵是沒藥,如果有洋藥的話,還好辦一點,沒有洋藥,就比較費力氣了。」趙冠侯上一世治療時,手裡有血漿和速效藥品、現在能用的只有一些草藥,效果他自己也吃不準。加上深更半夜,藥鋪大多都關門了,就是自己開出藥方,也不容易抓到藥。

現在只能走一步說一步,家裡好在買了不少鹽,也有一些烈酒。再有,就是孫美瑤身上,還剩下十幾個紙包,裡面放著火藥和彈丸。

先是用酒給匕首消毒,隨後以匕首剔除傷口四周的爛肉,接著就是用幾包火藥給傷口進行消毒加止血處理。蘇寒芝沒見過這種陣仗,忍不住用手捂著嘴跑到了院裡,趙冠侯自己則彷彿又回到了前世做秘醫時的歲月,饒有興趣的嘀咕著

「嘖嘖,這傷口縫的其實還不錯,現在弄開了就不好辦,可惜手上沒有線,這下就麻煩了。沒有器材就是這樣,什麼都做不到最好。如果是在戰場上,我救了你,接下來大家就該找個時間約一下,找個旅館或是你家都可以。不過你有沒有這種覺悟,我就說不好……」

就在他邊說邊做的時候,之前昏迷的孫美瑤忽然睜開了眼睛,幾乎沒有思索的時間,一記豪拳已經如閃電般攻向趙冠侯的太陽穴,可是在那之前,趙冠侯的手,也已經掐住了孫美瑤的脖子。

「孫掌櫃的,冷靜一下,我這給你看傷呢,動手不是這個時候吧。」

「冷你娘個腿!」孫美瑤初時是被疼醒,隨後就發現了自己上半身什麼都沒穿,只有纏胸布聊以遮羞。既然已經露了相,索性也就不再裝出男人的聲音,腳上使力,一記連環奪命腿就待踢出來,可是趙冠侯另一隻手,已經放到了她的傷口上「你再動一下試試?信不信我把你弄暈過去之後,立刻交到津門縣。那幫衙役看到你這麼個美人土匪進去,一定高興的很,這可比逮那野雞夠味多了。」

孫美瑤聽了這句威脅,腿上的力量洩了一些,另一邊蘇寒芝也跑進來,連連道著歉「對不起,本來是我給孫掌櫃處理傷口的,可是我不會治槍傷,冠侯絕對不是有心佔孫掌櫃便宜,您要是有什麼不痛快的就衝我來,千萬別和冠侯生氣。」

孫美瑤看看蘇寒芝,還不等說什麼,又覺得傷口一陣巨痛,趙冠侯冷哼道:「別亂動,你現在的傷口是重新弄的,如果再崩開,會很麻煩。你原來找的不知道是什麼醫生,連消毒都不做,是怕你死的不夠快麼?」

「他收了我一條小黃魚,卻給我治成這樣子,我饒不了他!」孫美瑤恨恨的說了一聲,又看了一眼趙冠侯,索性破罐破摔

「你也都看見了,我們這碗飯,女人吃起來不方便,所以打一生下來,就當成男人養活。這些年,山東道上只知道孫美瑤是個爺們,你算是第一個知道我身份的,幫我離開津門回山東,價碼任你開,是想要錢,還是想要人,隨你。」

「你……想多了。」趙冠侯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摟過蘇寒芝「有我的老婆在,你說這種話,實在是讓我只能選擇要錢了。但是談這個問題之前,咱們還是把剛才的話題說完,你為什麼要跑到我家來。難道趙某看上去很像宋江秦瓊,注定不會出賣綠林好漢?」

孫美瑤原本被男人又看又摸的,又羞又急,可這回漸漸恢復了平靜,反倒是放鬆了下來,竟是連個被子也不擋,就這麼亮著身體,將後背斜靠在山牆上。「為什麼往你這跑?因為我想不出別的地方了。津門我認識一些人,既有官府,也有幫會。那天在蘇家打牌的裡,還有一個防營的哨長。我這次過來,本來是和他們說好了,從洋行搞一批軍火回去,沒想到軍火出了問題,就連前面交的錢都拿不回來。吃綠林飯的,可惹不起開洋行的,我也不能找洋行的人算帳。可是那筆錢,卻是我們抱犢崗的積蓄,我是大當家的,把這個錢弄丟了,就得想辦法找回來,不做點買賣怎麼行?」

她說起這件事,氣又有點往上衝「我在津門一共就三五個夥計,做不了大買賣,聽說志誠信有股票,想著拿到山東去脫手,沒想到捅了馬蜂窩。蘇春華那幾個人把我賣了,先頭我是躲在租界裡,再後來,租界也藏不住,華探和那些阿三都在抓我。認識的人,也都幫著官府害我,都想弄這十幾萬銀子。我現在走投無路,想要出城,就得找個本地人幫襯,想來想去,認識的人裡,有這個本事的,就只剩你一個了。咱們沒交情,但好歹見過,我至少知道,你是個好漢。至於能不能賭的贏,就想不了那麼多了,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老天爺沒想收我。」

她大方的一揮手,「那些股票被我藏起來了,只要你送我出城,我就把它們藏的地方告訴你,你把它們挖出來,咱兩下二一添做五。要是你想要人,等我傷好了就陪你一回,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也沒啥。你身邊那大妹子一看就是個厚道本分的,不會跟你吵嘴。」

蘇寒芝臉一紅「孫掌櫃的,您說笑了,我和冠侯不敢比你們這些英雄好漢,也沒你這麼大的本事,怕是幫不了你什麼。最多就是幫你治治傷,再不然就是幫你跑跑腿,要想出城,怕是幫不上吧。」

她話音剛落,院門外,又響起幾聲不緊不慢的敲門聲,不等三人反應,下一刻,院門就被人一把推開,煤油燈的燈光照入房中,一條高大的身影幾步之間,就出現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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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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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貓鼠同路

孫美瑤方才還是很大路的,就這麼光著上身任男人看,可是一聽到敲門聲,就飛速的把自己那上衣抓過來,擋在身前,趙冠侯則吹滅了房裡的燈,同時抓起了兩支手槍,將蘇寒芝向著身後一推。

就在馬燈照進來時,他的雙槍已經對準了門首,只是這種手槍太過原始,有效射程低的可憐,趙冠侯並沒有把握現在開槍,就能將對手擊斃。也就在此時,來人已經開了口

「趙冠侯,把你手裡的傢伙放下,我如果想跟你動手,就讓人進來了。我是來跟你談判,不是動手的,咱們道上的規矩我也沒忘,今天,你這保證安全。」

隨著說話聲,門再次被推開,門簾掀動,李秀山的身影出現在門首,身上穿的並不是官服,而是一身黑色短打,左手提著一盞煤油燈,右手裡則是一支轉輪手槍。

這個距離內,趙冠侯只要輕輕扣下扳機,就可以將李秀山的腦袋轟成爛西瓜,但問題是,他現在沒法保證,李秀山的同來者有多少人。一個哨官理論上可以指揮四十多名士兵,如果加上水梯子李家本家的打手,這個數字就要翻幾倍,跟這麼多人動手,就只有超人才能做到了。

李秀山也看到了他手中的兩隻燧發手槍,隨後就看到靠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孫美瑤。利用這點時間,孫美瑤已經把上衣套上,只是扣子還沒系好。兩人白天時在城門朝過相,孫美瑤肩膀的槍傷,就是李秀山傑作,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孫美瑤如果不是被繳了械,現在多半已經抽出兵器上去拚命了。

「孫大當家的,你別這麼看著我,我是官兵你是賊,官兵捉賊,天經地義。這個道理,吃綠林飯的人應該都明白,談不到誰恨誰。再說,要不是我網開一面,你以為你真能跑到這來?我只要在卡佩租界那一堵你,就算不用亂槍打死你,安南巡捕也早把你抓起來了。就算是現在,我如果想抓你,你也跑不了。你們這麼折騰,你當這胡同裡為什麼沒動靜,蘇姑娘,別的不說,你爹為什麼沒鬧?我手下幾個弟兄正陪他說話呢,還有鍋伙大寨那邊,也有人過去了,我若是有惡意,只要一句話,現在的小鞋坊,包準打成一鍋粥。孫當家的,就算你是趙雲轉世,呂布復生,我看今天也殺不出去吧。」

孫美瑤幾個得力手下,有一半是死在李秀山手裡,其餘人的死,或多或少和李秀山也有關係,她自己也被李秀山打傷,仇恨不是這麼容易化解的。但是出來混江湖的,腦子如果轉不過彎,就活不長久,李秀山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如果還咬著要復仇,就不配做山寨頭把交椅了。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用粗嗓門道:「看來是孫某誤會這位爺了,您是個好朋友,是孫某不懂規矩,沒拜到碼頭。只要您今天高抬貴手放我一馬,今後水梯子李家的人到山東做買賣,孫某必定全力協助,絕不食言。」

「好意心領了,可惜我們李家生意做不到山東。」李秀山毫不給面子,臉依舊冷的像冰塊。「你抱犢崗一百多好漢,敢劫普魯士人的洋行,那也是在山東威風,到了津門,一樣得給我老實待著,這是我們的地盤。我是吃官飯的,抓差辦案是本分,實話告訴你,今天你的一舉一動,就沒逃出我的掌握。可是你的命好,居然跑到我冠侯兄弟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這個面子,我不給你,但是不能給我兄弟。」

他轉過頭來,將煤油燈和手槍放在桌上,竟是給趙冠侯施了個禮「兄弟,衙門外頭,哥哥手重了,在蘇家那事,也是哥辦的不夠地道。今天哥拿這事,給你賠個不是,你要是還覺得不出氣,沒事,就拿你手裡那傢伙,給哥哥放血,我要是皺皺眉頭,就不算喝海河水長大的娃娃。」

李秀山終究是混混家庭出身,並沒有因為軍旅生涯,就把他的混混本性給磨滅掉,這時用起街面上的潑皮手段,也是駕輕就熟。他現在帶大隊人馬前來,趙冠侯不管有多少怨氣,也不會真的朝他身上放槍,只好也將兩桿手槍一放,拉起李秀山

「哥哥言重了。咱們弟兄誰跟誰,梁山的好漢,不打不交。都是街面上走動的人,沒有這麼多的說道,哥哥今天給做兄弟的這麼大的面子,過去的事,誰都不許再提了。咱就當沒發生過,您要是不嫌棄兄弟這的門檻太低,以後咱得常來常往。」

兩人四手相握,一副肝膽相照的樣子,至於內心裡存的什麼心思,就只有各自知道。但是至少表面看來,李秀山帶大隊人馬過來,並不是要捉人,而是打算賣放孫美瑤。

可是孫終究也是江湖打滾的人,明白其中的門道,他若是只想放人,就連來都不會來。現在帶這麼多人過來,說是放人,實際上想必也有所圖。她勉強朝李秀山一抱拳

「官爺,我們山裡人,沒你們城裡人那麼多道道,您有話就說在明處。我也知道,您勞師動眾,帶了這麼多弟兄來,不會白跑一趟。若是讓弟兄們白折騰,孫某也不夠交情了,可惜我這次出來的急,又被人坑了一筆,身上只剩了兩條小黃魚,還請官爺笑納。等在下回到山東,再讓人送一批山貨過來,包您滿意。」

「兩條小黃魚?」李秀山哼了一聲,又看向趙冠侯「兄弟,你看見了麼,這就是他們成不了氣候的地方,小氣!這次志誠信劫案,十幾萬兩銀子被劫,這是什麼?是大案啊,通天的大案!雖然是巡防營是主責,可是我們新建陸軍,也不是沒有責任。上峰震怒,把我們這些帶兵官痛罵了一頓,又發下比限來,必須破案。為這事,我一哨弟兄幾天幾夜沒闔眼,就今天城門那那通放槍,就打出去多少子藥?再說今晚上,我動的都是水梯子的人,那也是百十個弟兄,兩條小黃魚?讓我的人一人喝碗豆腐腦就打發了?這樣吧,兩條小黃魚您自己留著回家喂貓,這事我衝我兄弟面子,分文不要,白給你幫忙就是了。至於將來為這事砍頭抄家,也是我李秀山交朋友換來的,與孫當家沒有關係。」

孫美瑤明知道李秀山說的是反話,但也只好先自己認錯「李哨官,我們綠林中人見識少,您別惱。我身上有傷,腦子也不清楚,請您賞下句話來,弟兄們這麼辛苦,到底要多少錢,才能安撫住他們。」

李秀山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將左腿壓在右腿上,伸手從懷裡摸出一盒香菸,先抽了一支放在嘴裡,將剩下的丟給趙冠侯,又朝蘇寒芝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這話……你讓我怎麼說啊。你跟我兄弟既然是朋友,那咱就是朋友,朋友之間,提錢……太遠了。志誠信丟失股票十三萬,交差是要交一部分的,我琢磨著,怎麼也要還人家三萬,這事才好交代下去。至於剩下的,咱們算八萬,這是股票,不是現銀,一年頭上,才能得四千兩利息,太慢了。我倒是有個路子,有朋友想要為國出力,願意折七收這些股票,人家給現錢,七八就是五萬六……孫掌櫃,抱犢崗那地方日子難過,你拿回兩萬銀子回去,他們就該燒高香了吧?」

他這一刀下去,就斬掉了大半,孫美瑤折損數名手下,險死還生的行搶,最後卻只落了兩萬銀子,不由怒氣上湧。

她在山東本也是綠林巨魁,直屬部下百餘人,可要是真拉攏隊伍的話,聚集過千人槍也不費力,一般來說,地方官軍對她惟恐避之不及,絕不敢出頭抵抗,小小的哨官,就更不放在眼裡。可是現在形勢比人強,李秀山只要一聲令下,她就出不了津門。

再者,就是這股票的問題。雖然股票的前景很樂觀,每年的利息百分之五,在當下來講,得算高息。可是對於土匪來說,二十年的收益期,他們實在等不及,即使拿回山東,也是得找中間人出手換錢。

這種東西與珠寶絲綢等物一樣,賣出時,值十賣一,即使在本地銷售,最後也是要被人當成肥豬來斬。對比起來,若是從李秀山這裡出手,倒也並非不能接受。

她點點頭「一言為定。我們抱犢崗的人,有一句說一句,那些股票的埋藏地點,我會告訴趙會首。咱們三家,一起把它處置了,得來的錢財怎麼分,聽李爺的分派就是。」

「好!孫當家快人快語,李某佩服。事情就這麼辦,我的人,會裝做看不見你,但是孫當家,你自己也要加點小心。現在津門上下,想要這錢的人不知多少,若是你落到別人手裡,李某也是無能為力。兄弟,你跟我出來一下,咱哥兩聊點事。」

他點手叫出了趙冠侯,兩人一路走出胡同,來到外面的馬路上。貧民窟這裡沒有路燈,馬路上也沒有行人,只能看到四處黑影搖晃,顯然都是李秀山帶來的部下。李秀山笑了兩聲

「兄弟,你敢去元豐當手指頭,這是我都沒想到的事,咱津門,終於要出一個爺字號的人物了。哥哥當初做的那點事,你別往心裡去,我也是不知道,原來你和曹幫帶還是拜把兄弟。要是知道的話,也就不會做那些了。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今後咱們弟兄,多親多近,可著津門,就不用怕任何人。這孫美瑤的事,我分六千兩銀子給你,你不嫌少吧?」

「哥哥說的哪裡話,六千兩銀子,是給多了。」趙冠侯心知,這種分配比例,實在是跟公平無關。可是要是參考彼此的地位差距,實力強弱,六千兩銀子,已經得說是非常良心了。

李秀山見他識時務,心裡也很痛快「不嫌少就好,我跟你交個底,我可以不抓孫美瑤。但是送他出城,我也沒把握,龐家的人,也在查城門。要是落到他們手裡,孫美瑤一樣走不了,我最多是給你行點方便,可是要想出城,還是得想辦法。水上,陸上,現在都有卡子口,外鬆內緊,你得想點轍,把人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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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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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黃魚立功

正如李秀山帶大隊人馬殺上門來,又高舉輕落,最後只收了錢,卻不拿人一樣。他並非沒本事把孫美瑤弄出城,只是通過帶兵搜捕,以及送人出城兩件事,把面子做給趙冠侯,讓孫美瑤感謝趙冠侯的人情。

如果趙冠侯自己想不出什麼辦法,他自然就會幫他想辦法,李家是吃魚行飯的,與水上人家聯繫的近,想找一條船夾帶個人出城,也不費什麼力氣。在狀元樓那回,他還有些不滿趙冠侯借自己行事,可是鬧了元豐當以後,他卻是從心裡開始認同父親的觀點,這個人自己是該結交一下了。

趙冠侯略一沉吟,「李少把,這事先不說我怎麼帶人出城,你這邊,得先想好怎麼交差。這件事總要有個瞭解,要是辦成了懸案,我想你那也不好交代吧?」

「這事好辦,我們李家鍋伙裡已經抽了死簽,有弟兄專門頂著死。到時候給他一槍,死屍往海河裡一扔,人成了河漂子,就算神仙來了,也查不出他的相貌。再從身上翻出股票來,這事就算是齊了。你把手裡那燒火棍給我來一根,往死屍上一放,這就板上釘釘。至於股票……哼,十幾萬股票被歹人花了,扔了,怎麼說都好。還他兩萬,志誠信那邊就得給我送匾,想多要,一個子沒有。可是,龐金標那人精細著,他也是街面上的人,我這把戲瞞不住他,他的防營是地頭蛇,怎麼從他眼前把人弄走,還是個問題。」

「只要李少把那邊把這事辦好,我這邊就好辦。」趙冠侯不慌不忙「我們這掩骨會三天兩頭往外抬死人,把人找個蘆席一卷,出城不費什麼力氣。就算是龐家有心挨個死屍查一遍,他手下的兵,也受不了這個罪。」

「你有數就好,如果不成,就跟我打個招呼,咱們弟兄,總要多親多近,不能讓姓龐的佔了上風。」

李秀山說到此,又停頓了片刻「你在元豐當鬧的那事,我估計龐金標也知道了,咱們混星子不怕官府,可是防營是咱頭上的天,若是惡了他們,打群架的時候一拉偏手,就能把你整個鍋伙都抓到牢裡。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鬧他的當鋪來?這裡,準是有什麼隱情吧。」

趙冠侯也不瞞他,或者說想瞞也瞞不住,鬧到最後,這件事的底牌總要掀開。李秀山的為人雖然不怎麼可信,但至少目前為止,他表現出來的都是善意,自己也就沒必要把他往敵人的方向推。

「九記孟家?這事裡,還有他們家的事?這就有點意思了,孟少爺現在辦紡織廠,是咱們津門頂出挑的商人,若是和他交上朋友,卻不是交上了一座金山?可是這事有點大,光憑你小鞋坊一家的本事,我看多半是吃不下龐管帶吧?他身後還有個太監龐得祿,那是在乾清宮的首領太監,萬歲身邊得用的人,你靠這半根指頭,或許可以讓收了你指頭的當鋪關張,可是想要出那枚珠子來,我看……還差點份量。」

趙冠侯笑了一聲「聽這個話頭,你有心參一股?」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們既然是兄弟,這事哥哥能不給你托底麼?你放心,這事是你打的前站,哥哥不干抄人後路的事,你只管折騰,出了事我幫你頂著,你跟孟少爺該怎麼算怎麼算,哥哥當初對不起你,這事就當是賠罪,保證分文不沾。」

「二哥,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不是剛才說了麼,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你怎麼又提起來了?我明天給孟思遠那去信,約他出來吃頓飯,你要是不來,這飯,我可就不吃了,這事,我撒手不管,手指頭就當白掉。」

李秀山乾笑幾聲,拍了拍趙冠侯的肩膀「兄弟,你這是陷我於不義啊,你說說,你這麼一安排,好像我反倒是從你那吃現成的似的。明天這飯,我來做東,你們誰也不許搶。」

如同來時一樣,李秀山的人退下去時,一樣沒發出什麼動靜。李秀山臨走時,又拿了些紅傷藥留下,這是他從軍營裡帶出來的,於治療槍傷大有好處。他為人精細,既然談成了生意,就不想得罪孫美瑤太深,留下傷藥,也算買個好。

等到人馬離開胡同,他心腹的長隨湊過來道:「少爺,這事辦利索了?其實要我說,不如綁了孫美瑤,押回咱家用刑,不怕他不招。先問出那股票在哪,再把他做了,一了百了。」

「你懂個蛋!」李秀山哼了一聲「如果他逃到別處,我也就這麼辦了,可是他跑到趙冠侯家,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正好跟他交個朋友。這人有膽有識,運氣也好。他跟孟思遠都能交上朋友,這是多大運道?聽我說,這做人跟耍錢一樣,不能跟有大運氣的人對著干,否則是要倒霉的。孟思遠這條線我要是能拉上關係,就能為袁大人搞來大筆軍餉,到時候,對咱都有好處。這個人,我們現在是要把他當朋友看,不能當冤家的。你去給我聯繫一下藤田先生,昭信股票的事差不多辦妥了,去讓他準備好錢。七折五,差一個子都不行!他要是拿不出錢,我就去找阿爾比昂人或是卡佩人,想做這一票生意的商人,多著呢。」

蘇瞎子聽到動靜,又發現女兒不在,正要喊叫時,就被人用匕首頂住,不敢出聲,報出龐金標的名字,卻沒有什麼用處。等到人去了之後,他一條人命嚇去了八成,癱軟在床上動彈不得。

趙冠侯與蘇寒芝進屋時,卻先聞到一股惡臭味,想來是蘇瞎子在匕首的刺激下,沒分清臥室與廁所的區別。趙冠侯倒也不嫌髒,上前為蘇瞎子解下衣服去洗。知道強人退去,蘇瞎子膽氣漸漸壯起來

「反了!反了他們了!也不掃聽掃聽我是誰,敢拿刀子來我家比畫,等天一亮,我就到防營去找我姑爺,讓他派幾個大兵過來給咱家站崗,我倒要看看,還有沒有人敢來我這搗亂!」

他心裡以為是趙冠侯派了鍋伙的人來嚇唬他,說話有一多半是說給趙冠侯聽,蘇寒芝的眼眶又有些紅,眼淚在裡面來回打滾。可是趙冠侯根本沒往心裡去,依舊在那低頭忙和著,把他的髒衣服泡到木盆裡,隨口應道:

「師父,您要是想去喊巡兵,可得預備好錢。那幫人站崗沒有白站的,別說是龐金標,就算是章桐章中堂要他們站崗放哨,也得先給足犒賞。您先預備一天一兩銀子的人工,再給他們備辦上燒酒燉肉,他們興許能在門口站會。要不然,就算是來了,也是換個地方睡覺。您的心思我明白,可是這事,真跟我沒關係,具體跟誰有關係您也甭問,問多了怕嚇著您,只跟您說一句,這次是有個闊主來談生意,怕讓人壞了好事,所以鬧這麼一出。也是看在您歲數大的份上,只用了攮子,要是直接拿快槍頂到頭上,您怕是現在還醒不過來。」

「快槍?……快槍我也不怕!……我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蘇瞎子強撐著說了兩句硬話,但是一想到泰西快槍,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蘇寒芝拿起紅繩,要給爹纏上,蘇瞎子卻一把推開「不要臉的東西!爹給你繞紅繩是為你好,你倒學會糊弄我了。你們……你們要真做出醜事來,龐金標可不是好惹的!不但你活不了,趙冠侯,你也別想活。到時候他派人挖兩個坑,把你們兩都給埋了。」

「龐金標?他算個什麼東西!」趙冠侯不屑的哼了一聲「師父,我知道,您是看中龐家的財勢地位,這也不能算您的錯處,可是您就不想想,他那麼大年紀,配的上我寒芝姐麼?我跟您說句實話,我師姐,我娶定了。他不是拿了二百兩聘禮麼?我退他兩千兩,就不信他不肯放人!」

「兩千兩?」蘇瞎子被他說的數字嚇了一跳,畢竟對於小鞋坊這一帶的百姓來說,兩千兩這個數字,離他們實在太遠了一些。為了兩千兩銀子,就算賣命也是有人做的,現在要是有人扔下兩千兩買走蘇寒芝,蘇瞎子也不會猶豫。

「你……你小子在騙我?你就算也學那土匪去砸明火,也沒地方去搶兩千兩啊。」

「這事空口無憑,這個,先算徒弟給您的定錢。」趙冠侯從懷裡掏出一根小黃魚,塞到了蘇瞎子手裡。孫美瑤身上的兩根黃魚,分了一半給他,算是送孫美瑤出城以及治療槍傷的費用,他轉手,就放到了蘇瞎子手裡。

錢之一物,妙用無窮,可令英雄落馬,可令烈女失節,盲人復明,不過是小道而已。蘇瞎子摸著那金條的形狀,再掂一掂份量,面露喜容,忙把它放到口邊就咬,然後問蘇寒芝道:「快幫爹看看,上面有牙印沒有?黃魚!這是小黃魚!我蘇瞎子也有能摸到小黃魚的一天!」

其實龐家給的兩百兩聘金,比起一根小黃魚的價值要高出許多,可是小黃魚對於普通人來說,卻有著白銀不能比擬的震撼。而且隨手就能丟出一根黃魚做定錢,也讓蘇瞎子對於趙冠侯的支付能力,有了個全新的認識。

他的神情也從一開始的面沉如水,變的有些猶豫,拉著女兒的手,盡顯慈父風範「兒大不由爺,寒芝的娘去的早,我又當爹又當娘,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只要她自己滿意,我是不管的。只要你真能拿出兩千兩銀子,我就答應你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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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鬧婚

孫美瑤既然在趙冠侯房子裡,蘇寒芝就算想做些什麼,也做不成,蘇瞎子有了黃魚,又有了兩千兩銀子的指望,對於蘇寒芝與趙冠侯的接觸就不反對。

他現在也有點為難,到底是龐家好,還是趙冠侯好,兩下倒真是難取捨。當然,於他而言,自然是錢最好,可是兩者誰能給他最多的錢,連一向自詡多智的蘇瞎子也拿不準了。

蘇寒芝跟著趙冠侯來到胡同裡,跟著他,不管是什麼地方,她都不會覺得害怕,黑暗中的小巷,也沒那麼恐怖了。

「冠侯,兩千兩銀子,你給的……太多了。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哪用的了那麼多。」

「兩千兩很多麼?不覺得啊,如果只花兩千兩就能把姐娶回家做老婆,那是我揀了大便宜。再說,咱們怎麼能叫小門小戶,等有了六千兩銀子,我們買所房子,然後盤個店面,也能過個體面日子。姐你還能在報社拿錢呢,好日子在後頭,別急。」

兩人的手緊握在一起,蘇寒芝只覺得身上漸漸有了力氣,在遠方,似乎有一盞燈被人點亮了,光芒逐漸驅散了黑暗,為她照出了一條光明之路。院門之前,趙冠侯才道:「姐,你跟我說實話,你今晚上過來找我,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吧。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就惦記著任我擺佈,等到上花轎之後,再去尋死?那天問鳳芝師姐的事,恐怕也和這有關。」

「你既然猜出來了,還問什麼。」蘇寒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這種事被人說穿,總歸是臉面上下不來。「我……我是不會嫁給龐金標的。可是也不會……不會讓你為我去玩命。龐家勢力大,咱惹不起,可是我也不會讓你吃虧。鳳芝人也挺好的,跟你也能過日子。可是今天爹給我栓了紅繩,我就想著,要是龐家真派人過來看著,我就算想找你都找不了了。今晚上,原本是想……是想和你做了夫妻,等天一亮,我就去跳海河……」

趙冠侯沒好氣的推開院門,將蘇寒芝推進去「我一直以為姐挺沉穩的,怎麼遇到事,比我還毛躁。幸虧是有了這檔子事,否則的話,不是坑死人了?聽我的,今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相信我有辦法,別總想著尋死的道。」

房間裡,孫美瑤的聲音傳出來「你們兩,別在那嘀嘀咕咕,等有了錢,有的是你們膩乎的時候,現在還是先想想,怎麼出城再說!」

她對於趙冠侯解開她衣服的事,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尤其是看他和蘇寒芝親近的樣子,心裡就更不舒服,忍不住出言諷刺幾句。趙冠侯笑著走進來,將李秀山留下的煤油燈挪的近了點

「孫當家放心,我不是你那些朋友,收了錢,就一定會辦事。若是不能把你送出津門,我就沒臉在街面上混了。可是眼下,倒是有點麻煩,你這傷口還是得先用鹽水擦一擦,你說你這麼早穿上衣服幹什麼,還得脫一回。」

他雖然調笑幾句,可之後的傷口擦洗,總歸是不能自己動手,只有蘇寒芝代勞。李秀山留下的紅傷藥,是軍營裡專門治療槍傷的,比孫美瑤找的江湖郎中所用野藥更為對症。到了後半夜時,身上又出了許多汗,天亮時,她閉眼睡過去,額頭上已是一片清涼。

折騰了一晚,趙冠侯也頗是疲憊,可是一想到黃魚,還有銀子,精神又足了。家裡這邊簡單安排幾句,自己直接奔了孟家去送信。

這次接待他的,不再是孟家的管家,而是孟思遠本人。發生在元豐當的事,他也已經得到了消息,一見到趙冠侯,就鄭重的鞠了一躬「趙壯士,為我孟家之事,居然連累你損失一根手指,這份人情我孟某無以為報。今後若有需要之處,儘管開口,思遠定當全力以赴,不敢有半句推辭之語。」

雖然孟思遠是留過學的,但終究還是個金國人,金國自立國之後,與前朝相同,一樣推崇儒學。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壞這些觀點,已經深入他的心裡,當然對於辮子之類的東西,他是不接受的,可是切手指這種事,他也同樣難以理解。一想到是為了自己的事,連累眼前這個草莽豪傑丟了半截指頭,就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如果是對一般人,他可以拿出一筆錢來算做慰問,可是與趙冠侯交談後,他又覺得眼前人是個奇才,不可以江湖草莽對待,拿出錢來,是對這個豪傑的污辱,未免不夠朋友,一時反倒是覺得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趙冠侯反過來倒是安慰起孟思遠「孟先生,您就不用這麼客氣了,您是做大事的人,想要實業興國,機器救國,這都是好事。我不過是個混飯吃的鍋伙頭,幹我們這行的,十個有八個是殘廢,就是早晚的事。我這手指頭掉的,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用往心裡去。我今天來,是想請您見一個人,新建陸軍哨官李秀山。他是我的朋友,聽聞孟先生的遭遇,深表同情,願意盡力幫您。我想,有他幫忙,奪回您的傳家之寶就更有把握一些。只是不知道孟東家是什麼想法,今天又有沒有時間?」

「有,當然有時間。地方由趙壯士來選,派人通知我一聲就好,孟某定然準時參加。」孟思遠將趙冠侯一直送到大門處,又命下人取了個包袱過來「我一個關外的朋友,送來幾根野山參,這兩棵參就算是孟某的一點心意,給壯士補一補身體。」

趙冠侯也不推辭,坐了洋車,直奔水梯子李家,至於這兩根人參,他也想好了下處,回頭送給蘇瞎子,算是自己娶寒芝姐,給老丈人的孝敬。

李秀山在軍營告了假,一直待在家裡,見了趙冠侯之後十分親熱,拉著他去拜見自己的父親李榮慶。與孟家不同,李家雖然也是大戶,但是始終保留著江湖習氣,家裡的下人也顯的野性剽悍,總有些身帶刺青,面目凶惡之人,在前院走來走去。

李榮慶為人豪爽,見了趙冠侯,就連稱讚著他是少年英雄,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乃至於日爹罵娘的,罵起了龐家的八輩祖宗。

「我在津門混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霸道的主,九河下梢這地方,是講規矩的。出來混事,不能亂了江湖規矩,黑了人家的當物,轉過臉來不認帳,津門娃娃的臉,都讓他給丟光了。李某不能坐視不管,水梯子的人馬,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什麼時候說聲打,咱們立刻帶上人,跟他龐家見個高下。他龐金標別看在高麗殺過東洋人,我李某眼裡,還沒他這號人物,就算他那當老公的叔叔來了,我也不在乎。」

李秀山在父親面前,表現的很像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並沒有多少話,這時也只是勸著父親「年紀大了,氣大傷身,您老還是穩重為上。外面的事,自有兒子去辦,保證不會讓咱自己的兄弟丟了人。冠侯,你今後可一定要多來,否則我爹生氣,備不住叫上車,就到小鞋坊去罵人了。」

孟家送的禮物是人參,而李家送的見面禮,則帶有著自己的特色:四兩印度大土。

「聽說蘇瞎子好抽這個。我是軍人,不吃煙,家父倒是也有這口嗜好,加上家裡做這生意,所以大土這東西,你別跟我客氣。我估摸著,蘇瞎子抽上這公班土,比跟他親爹重逢都高興。晚上的飯局,你是主角,我只是搖旗吶喊,不會搶了你的風頭。」

趙冠侯心中有數,不管李秀山怎麼說,今晚上的飯局,他肯定是要想辦法出風頭,和孟思遠拉上關係。可是這也不能算過錯,畢竟現在李秀山手頭人多槍多,光是水梯子李家,就能動員起好幾百混混來,自己只能聯結他,卻是不好得罪。

等洋車到了胡同外面,卻見胡同裡一片狼籍,蘇家門口,有一些被撕碎的綵綢,還有踩爛的紗燈,彷彿是剛經歷過一場風暴。等回到自己的家裡,姜鳳芝攬著蘇寒芝的肩膀勸著什麼,蘇寒芝則大哭不止。孫美瑤則靠在山牆上冷眼旁觀,一語不發。

一問之下才知,就在他出去後不久,龐金標那邊派了人過來,正式來下聘禮。按說娶個小妾,是沒那麼多說道的,到婚禮當天,派頂轎子過來接人就好。可是龐金標似乎對這個新人挺在意,竟是按著娶媳婦的規矩來的。

侯興帶著鍋伙的人,正好在外面閒逛,當下發一聲喊,就與龐金標的人打起來。鍋伙人多,龐家的人並沒防備到打架,吃了大虧,被打的逃了回去,連帶帶來的綢子都被撕碎了。可是這麼一鬧,蘇寒芝大覺臉上無光,在胡同裡都抬不起頭來,那些鄰居婦人,也在背後說了不少難聽的閒話,讓她無地自容,窩在趙冠侯這痛哭起來。

蘇瞎子那裡倒是無所謂的態度,尤其聽說有四兩公班土,就更是眉開眼笑「這土是好東西,我得拿到煙館裡,讓含煙替我點上泡。她點的泡,最是地道。」

趙冠侯冷哼一聲「龐金標倒是挺急的,這邊的事剛有個眉目,他那邊就想要討老婆了?我在這等著他,看看他,能有多大本事,在我眼前把人娶走。」

他邊說邊取出了那支燧發手槍,將彈藥和通條放在面前,仔細的檢查起槍的情形。姜鳳芝本來在安慰著蘇寒芝,可這時見他整頓槍械的樣子,覺得日光照射下,這個師弟的身影,變得漸漸高大起來,讓她有些恍惚,竟捨不得錯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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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昔日裡有個三大賢(上)

龐宅之內,龐金標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如同一頭籠中猛獅,雖然不曾以爪牙傷人,但是氣勢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他四十出頭的年紀,生的高大魁梧,標準的武夫身材。相貌極是威猛,稱的起儀表堂堂,在臉上,有兩道明顯的傷疤,顯的格外猙獰。

這兩道疤,乃是他在高麗,親與東洋人白兵相擊時留下的痕跡,也是他極為光彩的經歷。當日高麗大戰,金軍水陸兩師皆北,十數萬大軍一潰千里,幾不成軍。龐金標所部卻保存了相對完整的建制,且主動為全軍斷後,初戰摩天嶺,次戰大平山,頂著彈雨,馳驅於冰雪間,督隊力戰。坐馬中炮斃,重新易騎,繼續督戰。

在戰鬥中被圍垓心,帶領部下主動向扶桑軍發起白兵衝鋒,闖出重圍後,因見友軍尚在圍內,轉身復殺入扶桑軍陣,衝開一路,護之而出,本部百人兩次衝殺,僅剩二十餘人,扶桑軍戰場遺屍亦過百數,堪稱金兵在高麗打的難得的一場有骨氣的硬仗。龐金標軍功至偉,自己則是被親隨從死人堆裡背出來,才僥倖揀了性命。

當時他身上中了好幾處刀傷,傷勢異常嚴重,昏迷之中,只依稀覺得眼前有一白衣仙子繞著他飛來飛去,將那如同妖魔一般的扶桑兵盡數驅散,保住他的性命。到他做了管帶,帶隊巡邏時,卻在北大關那裡,見到了那位仙子的化身。

驚鴻一瞥之間,蘇寒芝雖然一身荊釵布裙,卻難掩其顏色。龐金標是見多了女人的,本人也並非酒色之徒,一般的美人,對他也沒有太大吸引力。

可是這女人的模樣氣質,像極了他夢中的仙女,他當即就發誓,不管這個女人是否有了男人,自己都要娶她。這是自己夢裡的貴人,只要娶了她,自己就能飛黃騰達,官運亨通。

以龐金標的勢力,想要打聽一個女人,也不是什麼難事,很快就知道,她就是蘇瞎子的姑娘,還沒許人家。雖然他還有個正室,但是看她的身體,也熬不了多久。按龐金標的想法,先按著娶妻的規矩,把她做妾納過來,等到妻子一死,就可以把人扶正。兩下年齡差距是大了點,可是自己是朝廷命官,娶她個寒門之女,實際還是自己吃虧的。

從聘禮到規格,他都給足了面子,從沒想過仗勢欺人,也不認為對方有什麼立場拒絕,這應該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大好事。但是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他的意料,一夥混混居然敢不買他的面子,連上門下聘禮的人都被打傷了,這就是拿龐家不當做一回事。

他大兒子龐玉堂因為元豐當被人用半根指頭訛去一百大洋的事正在心煩,這時聽了小鞋坊的地名,就一下子跳起來「爹,訛咱們元豐的,就是小鞋坊的混混。那幫人是有心和咱們作對,兒子這就叫上人,滅了他們小鞋坊。」

「別胡鬧!」龐金標厲聲制止「小鞋坊這幫人,八成是九記孟家請出來的。他們兩下里有來往,當初小鞋坊鍋伙的寨主是飛刀李四,那個人沒什麼膽子,我也就沒把他們放在心裡。現在換的寨主,卻是個敢玩命不怕死的,歲數又年輕。這樣的人,正是為了成名,什麼事都敢幹的時候,他是有心和咱們龐家鬥一鬥了。」

黑掉那枚五竅珠,是龐玉堂的主意,但是龐金標卻也是點頭同意的。那枚寶珠是有大用項的,準備等到老太后壽辰時,當壽禮送上去,若是能讓太后高興,自己的前程就有了希望。

孟家吃了這種虧,肯定不會這麼算了,是以這段時間,龐金標並沒有閒著,而是上下奔走,找了自己的關係,也做了準備工作,不管孟家是打官司還是動武,他都有把握應對。他也沒想過趕盡殺絕,只是現在還不是低頭的時候,總得要先把孟家的氣焰打下去,再找個機會和他們談一次,交出一些好處,兩下把事情解決才好。

趙冠侯這混混手段,算是傷了他的面子,但是不傷根本,還不到讓他陣腳大亂的地步。現在對他來說,還是蘇寒芝的婚事,更讓他覺得有點難以忍受。

「這幫混混敢這麼幹,肯定是有防備,你現在帶人去,不一定能揀到便宜。我讓你沒事的時候多讀點兵書,你肯定是沒聽話,如果看過兵書就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咱們要做的,是看明白他要幹什麼,又有什麼靠山,什麼佈置,然後……就可以把他連根拔起!」

龐金標的手做了個用力下揮的動作「小打小鬧的,那是街面混混的格局,打個腿斷胳膊折,也沒什麼意思。要不就不做,要做,就要一下把他弄死。我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了,等把他們的虛實摸清楚,就能把他徹底解決。你去一趟津門縣,跟那邊疏通一下,等把人送過去的時候,讓他們下死手。多送點錢,現在袁慰亭治津門混混,把這種人治死,他也不會說什麼。」

「爹,您放心吧,孩兒心裡有數,這種事我辦的多了,保證沒差。」龐玉堂很有些得意,他嬉皮笑臉的湊上一步「爹,我那二娘的事您是怎麼想的?她這可是丟您的臉,連帶咱龐家的臉都丟了。要依兒子的看法,她不要臉,咱也就不給她臉,現在帶人把她抬回家裡,往床上這麼一丟,就什麼都齊了。將來訪到她那個相好,大卸八塊……」

話音未落,龐金標猛的揮起了手,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兒子臉上,將龐玉堂打的退後數步,嘴角淌血。龐金標如同一頭怒獅般瞪著自己的兒子「你給我記住了,對你二娘客氣點!等你娘死了,她就是你娘。你在外面怎麼惹禍,爹給你兜著,你要是敢對你二娘不恭敬,爹就饒不了你!她是神仙你懂麼?是神仙!……」

他想起下聘禮的人被人打的這麼慘,略一猶豫,又吩咐著龐玉堂「你先別去衙門了,那邊讓管家去,你帶幾個人,去查查蘇瞎子在哪,把他的行蹤掌握好。她爹只要能掌握在咱們手裡,還怕她能飛到哪去?」

龐玉堂挨了一記耳光,頗有些膽怯的看著父親,試探問道:「爹……您不是說,那是神仙麼?咱……還能算計神仙?」

「廢話!你二娘是神仙,她爹又不是神仙,北大關擺攤算命的騙子,我恭敬他幹什麼。你先被動他,一起等我命令行事!」

將龐玉堂打發出去,龐金標的心裡,升起一股難言的不安。這個仙女,自己是志在必得的,可是突然出現的這個趙冠侯,難道真和她有什麼私情?如果真是如此,他可以原諒蘇寒芝,誰讓她是神仙轉世呢,但是絕不會饒恕趙冠侯。

自己在高麗,殺東洋人都不眨眼,殺一個混混,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抽出腰間的佩刀,用擦刀布在刀身上反覆擦拭,望著雪亮的刀鋒,他已經想像出,這刀砍在那名混混的身上,所發出的那如同天籟般的聲音。

趙冠侯並不清楚,龐金標已經對他動了殺心,在他看來,這次自己可以搞到一大筆錢,就足以解決蘇寒芝的婚事。如果再不成,那就借水梯子李家的勢力,和他周旋一番,也未必就鬥不贏。

他選的地方,是津門以做魯菜聞名的登瀛樓,孟家起自山東,在這裡吃魯菜,也有一番別樣的鄉情在裡面。李秀山等到了地方,卻發現除了三人以外,趙冠侯又請來了一位陪客。這人面向憨厚,人也沒什麼架子,見他來,就忙站起來打招呼

「李老弟,你也來了,我正好在城裡辦公,被冠侯請過來,實在是騰不出工夫,要不然,我就先到你家,找你一起來了。快坐快坐,你這次能擊斃孫美瑤,可是在大人面前立了功的,回去之後論功行賞,用不了多久,老哥就要讓位了。」

曹仲昆!

李秀山此時,一點也不想見到這張憨厚的臉,雖然在軍營裡,自己不論是位置還是實權,都在這個掛名幫帶之上。可是論品級,他依舊是壓著自己。對於孟思遠這個不瞭解新軍內情的人而言,有曹仲昆在,對自己的關注必然會受到影響,隨即他也明白過來,這個人,就是趙冠侯找來制約自己的。

李秀山最大的王牌,並非是水梯子李家那些混混打手,而是新軍裡的影響。孟思遠是商人,以後要想長期經營下去,不受干擾,找一個有力的靠山是必然之舉,李秀山的新軍,顯然足夠可靠。

如果只有他和趙冠侯兩人陪客,他有充足的把握,讓孟思遠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雖然趙冠侯幫了孟思遠的忙,為此還斷了半根手指,可是最後落到最大實惠的人,還是自己。

曹仲昆這一來,情勢就是一變,即使他不能管自己,卻也可以和自己弄個分庭抗禮,不上不下,這一來,自己的計畫,就要受到巨大影響,孟家的利益,怕是只能和趙冠侯均霑了。

趙冠侯把曹仲昆叫來,固然是為了這樣的好事不能忘了自己的結拜手足,也是拉他的虎皮做大旗,這時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拉著李秀山不住道謝。曹仲昆素有曹三傻子的綽號,裝起傻來,只能算是本色出演,三人表面上一團和氣,儼然桃園三英。就在三人差不多要找個地方結拜為兄弟時,孟思遠也在夥計的帶領下,走入了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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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昔日裡有個三大賢(下)

酒菜是早已選好的,人一到齊,就立刻上菜,趙冠侯將兩人一一介紹,果然,孟思遠聽到兩人一個是幫帶,一個是哨官之後,對於曹仲昆的態度,就顯的熱情起來。

以他的水準,當然不會讓李秀山感覺到冷淡,從表面看,似乎對兩人也是一視同仁。但是李秀山終究是江湖出身,看人的眼光何等毒辣,心知,孟思遠還是把寶押在了曹仲昆身上。

他和曹仲昆在這個時候,是不能明著拆台的,否則就連自己的台也要坍光,只好在一旁幫襯著。等到酒過三巡之後,李秀山才道:

「孟東家,你的遭遇,我冠侯兄弟已經和我說了。我們軍隊不能直接介入地方政務,尤其咱們津門這地方還有洋人,一個鬧不好,被洋人說成什麼武人幹政,就要鬧糾紛。可是你放心,我冠侯兄弟既然答應了幫你,我也肯定要為他幫忙,這件事,我們李家幫定了。」

「沒錯,這事我們表面不管,但是實際上,肯定是向著孟東家。」曹仲昆喝了兩杯酒,臉就紅的像個螃蟹蓋,彷彿已經酩酊大醉,拍著桌子道:「秀山,我今天說句話,你要用多少人,用多少條槍,只管說,我保證全都批准,不會為難你。」

他說的彷彿李秀山日常用兵用槍,都要他批准一樣,實際上他這個既沒有人事權,也沒有經理權的空頭幫帶,什麼都幫不了。

李秀山不好明著揭穿他的西洋鏡,只好含糊著應了一聲,心裡暗罵了幾聲曹仲昆外傻內奸,不是個好東西。孟思遠不知根底,只當兩人心口如一,心內大為感激。

他雖然是個成功商人,但是與軍界交往不深,最多是在山東那邊,認識一些小軍官,與津門這邊沒有往來。一旦得到兩個新軍軍官的門路,將來不管是做生意,還是日常安全都大有好處,忙從身上取了兩張銀票出來,遞到曹、李二人手中

「初次見面,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是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兩位大人笑納。孟某這次若能取回傳家之寶,必對二位有重謝。」

「孟東家,您這是干什麼?我們和冠侯是朋友,就拿你當朋友,你給我們這個,難道是看不起我們?」李秀山故意把臉一沉,把銀票向前一推「你要是弄這一手,這件事我可就不管了!」

曹仲昆雖然心疼銀子,可在面子之前,也只能說「沒錯,您要是給錢,那我們就走了。我們調動軍隊,也是擔著天大的干係,沖的是冠侯的交情,可不是錢財。您把我們當成那些防營的舊軍,這不是罵人麼?」

孟思遠只當兩人真的是看著趙冠侯的面子,只好收了錢,又連連道著謝,最後問道:「兩位,對於如何拿回寶珠,不知你們有何高見?這當票我已經問過很多人了,他們說就算鬧到京裡告御狀,有這張當票在,我也是打不贏的。」

趙冠侯點點頭「確實如此,有當票在,您的官司確實很難打贏。可是我們不是衙門,也沒人和他們打官司,江湖人,有江湖人講理的辦法,他們用這當票坑了孟東家,我就也用這當票,和他們做一做文章。這兩天我手上有些事,等過了這兩天,我就去一趟元豐當鋪,贖當!」

曹仲昆道:「孟東家,我冠侯兄弟為你的事,可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你可不能忘了這交情。依我看,今天咱們四人結拜為兄弟,將來有我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

金國結拜不搞磕頭結義,大家只要換個生辰帖,寫個蘭譜,就算是拜過了。孟思遠留學出身,對這套玩意並不認同。但是卻也覺得,有這個關係在,對於自己經營有利。再者就是,趙冠侯斷指之恩,似乎也之後這麼才能報答。

只是簡單的寫了庚貼互換,所謂的結拜就算完成。四人中,曹仲昆居長,孟思遠次之,趙冠侯居末。除了曹趙之間早已換貼,其他人之間沒什麼過深的友誼,但是各去所需,卻也如同手足般親密。

從狀元樓出來時,天色已經大黑,李秀山對於趙冠侯的行事又有了些認識,心知這人年紀雖然小,心眼卻多的很,自己要想算計他並不容易。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搭上了孟思遠這條線,又拜上了弟兄,只要拿回了寶珠,兩邊就算是交上了朋友。有了這個關係,將來自己向孟家借餉,也就好張口,自己的目的差不多是達到了。

他有心帶二人找個小班裡去過一夜,趙冠侯卻搖著頭「那地方我不是不去,可是現在……不是時候。再說了,也不見有什麼好貨色在,沒意思。」

曹仲昆笑著打趣道:「好貨色有啊。京師的楊翠玉姑娘到了津門了,聽說是跟一位京裡的貴人一起來的,你要是有能耐去見她,保證比寒芝妹子好看。聽說京裡多少貝勒都盯著她呢,可惜啊,就是誰也沒弄上手。這樣的女人,見一面就要幾十兩銀子,再坐下來聽個曲,又要上百兩,還得看人家高興不高興。所以我說啊,有個女人就不錯了,別挑肥揀瘦的。」

李秀山說道:「既然冠侯不想去小班,那咱就去白玉池,泡一泡澡,喝壺茶水。」

泡澡是假,三個人商量個對付龐家的章程是真,談事情若是在家裡,或是在衙門中,就要一本正經,循規蹈矩,最後多半是什麼也談不成。非要是酒樓茶肆,書寓清樓之內,或是軟語溫存,或坦誠相見,大家心無芥蒂,知無不言,方有可能將事情談論出個眉目。

三人先是在池子裡泡了一陣,又讓小工給自己搓背捏腳,忙和了一通之後,才喝著香茶,談起五竅珠的事。

「我的人準備好了,你過幾天就去贖指頭,元豐當拿不出,你就和他鬧。只要他敢說一聲打,我的人就敢抓人。別看龐家是防營,一點用沒有。現在津門,是袁大人說了算,舊軍要是敢和我們放對,就打他娘的。鬧到哪,也是咱們有理。可是你最多是攪他的當鋪,離著那顆珠子,還是有點遠。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膽子聽了。」

聽李秀山這麼說,趙冠侯喝了口茶水「李哥,事情已經到這個份上了,兄弟我有進無退,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你只管說吧,是要我殺人,還是要我放火?」

「沒那麼邪乎,但是這事做起來,也是有點危險。這是我們李家自己的舊事,咱津門是九河下梢,行商最多,津門之利,首重牙行。廣州有十三行辦洋務,當初跟英國人打仗,就是從這上鬧的事情,我們李家原本也想在津門牙行裡,吃上一口飯。結果就和牙行原來的把頭安家槓上,在安家牙行外面,支了一口油鍋……」

李秀山說起這事,就連曹仲昆都來了精神,他並不是混混,但對於混混的事情也有些瞭解,問道:「怎麼,你們是要和安家比死簽?」

「是啊,就是比死簽。一上手就打群架,動靜太大,鬧不好就得進衙門。跟今天的情況一樣,動手永遠是最後的一步棋,能用談的,就不用打的。再說,混混靠的是面子,能把對方震住,總歸是件好事,我四叔二話沒說,將自己的右手直接放到油鍋裡,炸了個爛熟,面不改色,論骨頭,也不比冠侯差了。可是安家那邊,卻是他們家主直接跳進油鍋裡,把自己給炸成了葷餡的卷圈,從那以後,這牙行的念頭,我們是不動了。不光是我們,整個津門多少好漢,誰也不敢琢磨安家這個生意,他們到現在也靠著那口油鍋,吃著牙行的飯。」

趙冠侯這時也明白過來,龐玉堂名義上也算是半混不混的,雖然不是混混裡標名的,但是街面上的規矩,總是要守。自己擺了油鍋,他就要想辦法接招,如果不接的話,那就沒了臉面,要想動用武力,水梯子李家的打手加上小鞋坊的,也能湊出幾百人,並不處於下風。何況新軍還可以出來有偏向性的彈壓,最後還是龐家吃虧。

至於這個油鍋的過程……他思考片刻,點頭道:「李哥這個主意好,我就跟他支油鍋了。」

「我也就是這麼一說,你那麼一聽,別真當這就是個萬全之計。」李秀山反過來,又勸解起來「你手上有這麼聽話的弟兄麼?這種事,你得選好了人做,一要有膽子,二要有骨頭,三要不怕死。做混混雖然都說自己膽大,可是真要說把自己往熱油裡跳的,一般人可沒這個膽。總歸這件事,別人做,你別做。咱自己弟兄,以後還有的是發財的時候呢,犯不上玩這個命。」

曹仲昆也道:「是啊,我聽著這事就覺得嚇人,那麼個大活人,說炸就給炸了?我覺得,你還是從長計議一下,不可一時衝動,腦筋一熱的就沖上去。」

泡過了澡,時間已經到了深夜,三人就在澡堂裡睡了。次日,李秀山回了水梯子,趙冠侯則說是陪曹仲昆去看曹父,實際兩人卻是一路奔了小鞋坊那邊。

曹仲昆見李秀山不在,才道:「他那主意你可別聽,我瞅這小子跟你玩心眼呢。你真往油鍋裡一跳,就算叫住了龐家,最後的好處也是他一個人獨吞,這種傻事,可不能干啊。」

「三哥,瞧你這話說的,兄弟我又不傻,他這點小算盤,騙不了我。我另有自己的打算。」趙冠侯冷笑兩聲「李秀山就是太喜歡算計人了,他原本想要藉著我當跳板,認識孟思遠,完事就把我一腳踹開。我把三哥請來,既是壓一壓他,也是讓您認識一下孟東家,這種有錢人,結交一下沒壞處。您跟我去再見個人,這是另一場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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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資助曹三

兩人到小鞋坊時,見十幾個混混提著棍棒,如同巡邏般來回的兜轉。趙冠侯問了一句,一名混混答道:「這是軍師給咱下的令。昨天打了人,防著那幫人來報復,咱鍋伙裡聚了七十多人,要是他們敢來,我這一聲呼哨,大家一起動手,活活打死了他們!」

孟思遠在赴宴之前,差人送來了一百兩銀子的掩骨會公費,侯興手裡有了這錢,買了酒肉,還有熱騰騰的大餅。有了這些東西,混混們就願意幹活,就連不是小鞋坊的混混,也為了吃喝過來幫場子,又有姜家跤場裡十幾個弟子過來助陣,不管真實戰力如何,表面上,倒是一派興旺景象。

趙冠侯點點頭,與曹仲昆向胡同裡走去,曹仲昆道:「龐金標手下人馬不少,關鍵是他手裡有防營。你的人能跟混混打架,可是不敢和巡兵較量。他如果派了人來拿人,你可別和他動手,就報新軍的字號。我們袁大人護短,新軍犯了軍法,他不會留情。可外人誰要是不給新軍面子,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他說著話又解下腰裡的左輪手槍「這個你會使麼?三哥教教你怎麼用,你把它留下,帶著防身。」

「這個?這不是軍官配槍麼,你把它給我,你用什麼?」這支左輪手槍是泰西洋貨,論威力和準確度,都比孫美瑤那隻手槍強的多,如果自己真有這麼一支槍的話,大概可以殺光龐家全家了吧。

但是新軍槍械管制遠比舊軍嚴格,軍官如果遺失槍械是重罪,而且這種手槍洋行裡個人難以購買,想要補充異常困難。曹仲昆把槍給他,自己肯定就要在袁慰亭那裡吃軍法了。

他笑了兩聲「沒事,就是挨幾下軍棍,不疼不癢的。你連這麼個大富貴都舍得跟三哥分享,三哥還能在乎一支手槍?」

「得了吧,這槍您帶著,等到這富貴到了手,我再想辦法買只槍就是了。再說,龐家要是敢對我下黑手,我就往您那跑,到了新軍營裡,他總不敢進去抓人。」

趙冠侯打個哈哈,把曹仲昆領到自己家裡,孫美瑤藏股票的地點還沒說出來,趙冠侯經過盤算,覺得單純自己把地址告訴李秀山,還是不夠保險。他並不相信李秀山的為人,對於他的承諾,也不真當一句承諾看。要想保證自己確實可以拿到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曹仲昆拉下水。

由他全程參與股票的挖掘,等到錢到手之後,再從自己手裡分一份給曹仲昆。固然這樣一來,自己的利益會受到影響,可是從長遠角度看,與曹家的關係更為穩固,而且有了這麼一個新軍幫帶做為後盾,李秀山也就不敢不送錢。

姜鳳芝與蘇寒芝兩人都在,自從昨天鬧了打群架的事情之後,姜鳳芝從家裡取來了自己的彈弓和彈丸,防著龐家過來搶人。跤場裡那些同門,也是姜鳳芝叫來的,見他回來,姜鳳芝沒好氣的說道:「昨晚上又去哪了?寒芝姐昨晚上一宿沒睡,不是哭,就是害怕,總擔心你被龐家人給暗算了。我就說你沒事,男人出去喝酒,完事有不去小班的麼?不是去找哪個賤貨,就是去抽大煙,也就寒芝姐還這麼惦記著你,怕你有什麼閃失。」

蘇寒芝拉著她的袖子搖晃,示意她少說幾句,孫美瑤躺在床上,卻是撲哧一笑「有意思啊,這看棋的比下棋的還著急,這事有點樂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才是原配呢。」

姜鳳芝惡狠狠地回頭瞪過去,孫美瑤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在那哼哼起山東的小調。趙冠侯連忙給兩個女人賠不是,又拉曹仲昆做證明,曹仲昆這時才恍然大悟「冠侯,合著你拉我過來,是讓我替你頂雷啊。你小子有心眼,連三哥都給繞進來了。」

曹仲昆雖然是新軍幫帶,但是這個人沒什麼架子,於兩女看來,還是把他當成曹三傻子,沒人當他是什麼大人。再一聽他說昨天和李秀山去泡澡,也就不再懷疑。其實這個時代,就算男人真的睡在清樓裡,妻子也沒法說什麼,像姜鳳芝這樣鬧一頓的,已經算是脾氣火爆,搞不好男人會比她更理直氣壯。

孫美瑤的傷口已經不再惡化,燒退了下去,神智也正常了,見曹仲昆來,她倒是很滿意。「前天晚上來的人,我也信不過,太滑頭。這個人倒是面相憨厚,更值得信任。這筆生意要不然,就咱們做了?」

趙冠侯搖搖頭「孫掌櫃,買賣哪能這麼個做法?答應的事,就要做到,我既然答應了李秀山,就說到哪辦到哪。半路上把他扔下,不是爺們的作風。三哥跟我是結拜手足,在新軍裡做幫帶,把他請來,只為了讓孫掌櫃放心,也算個保人。我也不逼你,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就什麼時候說。你要是信不著我們,不說也可以。雖然我救了你,但也沒想過,非要你把那些股票吐出來。要是你想憑自己的本事離開津門,趙某絕不敢強留你。」

「好,夠爽快!」孫美瑤雖然是女兒身,卻在江湖上打滾的時間長了,養成男人的性格,舉止裡很有些男性化,也極有匪氣。拍了拍手,又挑起了大拇指。「這像個爺們的話,要是在我們綠林裡,你肯定得是個人物字號!可惜了,你現在有了好媳婦,大概是狠不下心上山了。但是孫某說句話,要是你在津門混不下去,就帶著媳婦到山東投奔我抱犢崗,我給你留一把交椅!」

「孫掌櫃抬愛,我這先謝過了。咱還是先說說,怎麼離開津門的事比較要緊。」

趙冠侯對於當強盜沒有一點興趣,以他前一世的人生經歷,如果真的上山為匪,大概也能活的很精彩。但注定朝不保夕,出生入死。蘇寒芝這個女人,自己是要讓她享福的,不是受罪的,不管當了強盜有多好的出路,自己也肯定不會選。

孫美瑤倒也爽快,並沒有將藏寶的地點視為護身符不說,當即將藏股票的地方,以及挖掘的方法,一一做了分說。趙冠侯聽後,對曹仲昆道:「三哥,這個還是你去取吧。取出來之後,交給李秀山,既然是你交給他的,他也就知道這裡有你一份,不敢生什麼二心。您也跟他說一聲,他該得多少還得多少,我的六千兩銀子裡,連解決龐家的問題,再和寒芝姐辦喜事,大概要兩千五百兩左右,剩下的就都是您的。」

曹仲昆連連搖著頭「那可使不得!這事是你辦下來的,我來拿大份,那我成什麼人了?你讓我認識了孟思遠,三哥就很感激你了。九記孟家的東家,輕易我也是結交不上,有這麼個人脈關係,將來你幾個兄弟做買賣就方便多了。總共不過是挖點破股票,我帶幾個人就辦了,哪還能分大份。」

「三哥,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你想要結交克帥,那是需要銀子鋪路的,若是沒有錢,又怎麼攀的上這門親?等三哥飛黃騰達了,小弟還等著你提挈,李秀山不過是仗著自己手上有兵,就拿了大份走,等三哥你手上有了兵,還怕搞不到銀子?」

聽他提起曹克忠,曹仲昆也沒了話。曹家的門第高貴,非有足夠的銀兩,不足以敘姻親,自己的俸祿雖然不少,但是負擔也重,積攢的一點錢,始終入不了曹家的眼。若是能有三千多兩銀子,從管家開始打點過去,總歸是能登堂入室,說不定就有了機緣。

他點點頭「既然冠侯你這麼說,三哥也就不和你客套了。這個人情三哥絕對不忘,今後若有發跡之日,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們弟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雖然在新軍營裡不算掌權的人,但是終歸是個幫帶,曹仲昆想要做些什麼,找幾個人還是找的到的。只是挖股票的事關系比較大,他也不敢帶外人,當即也不多留,出門奔家去找幾個兄弟幫手挖股票。趙冠侯則去鍋伙裡勉勵了侯興幾句,又說了自己要跟龐家支油鍋的事。

侯興聽到油鍋,神色頗有些猶豫,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沉默一陣才道:「寨主,這油鍋……是不是得抽死簽啊。我家裡倒是沒有別人,但是有個老娘,還有幾個兄弟,如果是我抽上了,咱鍋伙裡,能不能多給她一份錢糧。我老娘身體不太好,要請大夫抓藥,開銷有點大。」

「不抽死簽,我是寨主,自然是我來頂上。」趙冠侯一句話,打消了侯興的疑慮「我只是跟大家說一聲,早點做準備而已,真到了油鍋用人填的時候,就是我填進去。若是那邊也跟一個,你們就散了認輸。若是沒跟,你們就去拿好處就是了。替孟家辦了這麼大的事,你老娘的病,還會成問題麼?」

「您上?那不成啊,哪有寨主第一個下去的道理?」侯興雖然膽小,但這時卻又出來阻攔,不管怎麼說,他和趙冠侯的關係是綁定的,如果趙冠侯倒了,他這軍師也做不下去。

趙冠侯一笑「怎麼不能寨主第一個下去?身先士卒你懂不懂,只有寨主有這份狠勁,手下的弟兄,才能膽大不怕死。從寨主這先慫了,別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兄弟,咱們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我是拿你當我的兄弟看的,不是讓你做炮灰。哥讓你當軍師,是讓你過好日子,不會讓你替我頂雷。」

他又吩咐了幾句,又讓侯興派出手下,去多召集人手,準備與元豐當大鬧一場,隨後就回自己的住處去了。侯興卻低著頭未動地方,良久之後,猛的衝出鍋伙,跑向自己家裡,給不知發生了什麼的母親連磕了一陣頭,又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自己家裡的幾個兄弟,隨後奪門而出,頭也不回的跑向了鍋伙。

清風微拂,吹走多少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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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0章 只能看不能動

趙冠侯回了自己的住處,守著孫美瑤,就不好再討蘇寒芝的手口便宜,孫美瑤雖然槍傷不至於惡化,但是短時間內,也不適合做劇烈運動,她要麼是躺在床上,要麼就靠在山牆上哼小調。李秀山送給趙冠侯那包香菸,也都被她抽了個精光。

這人性子很是隨性,也不難相處,只是有她在,趙冠侯想做什麼都做不了,只好本分的從事教學及寫作指導工作。孫美瑤初時並沒在意,可是當聽到趙冠侯教蘇寒芝的並非漢語,而是洋文之後,卻也來了精神,坐姿漸漸變的鄭重起來,神態也變的嚴肅。

山東此時為普魯士人與阿爾比昂人的主要勢力範圍,洋人多,說洋話者也多。孫美瑤本人是不懂洋話的,也因為這個吃了不少的虧,她敏感的意識到,如果自己可以學會洋話,不管是做有本生意還是做沒本生意,都會容易的多,頓時也來了興趣。

等到趙冠侯開始給蘇寒芝講故事,要她寫東西時,孫美瑤看向他的目光裡,就多了幾分崇拜的味道。「俺爹是個秀才,可是他不教俺認字。他說了,女人家認識那麼多字不好,心容易變的野,就不會好好居家過日子了。他可不知道,俺將來會上山拉桿子,等到佔山以後,倒是學了些字,可是也不懂洋文,你教你女人識字,還教她洋文,就不怕她飛了?」

「我對寒芝姐有信心,就像寒芝姐對我有信心一樣。」趙冠侯笑著答了一句,他的思想裡,有著前世的意識,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倒是蘇寒芝的臉一紅,「又胡說八道,讓人家孫掌櫃的笑話。」

「這有啥笑話的,有這麼個男人寵著你,是你的福分,總是要惜福才好。」孫美瑤嘆了口氣「這麼個好男人,可要自己看住了,雖然現在窮一點,可是只要對你夠好,又有什麼關係呢。將來總有富裕的時候,若是找錯了人,那就是一輩子的事了。那個什麼人要來娶你的,別害怕,如果那幫人真敢來搶親,我替你打發了他們。」

孫美瑤住在這的另一個問題,就是趙冠侯晚上的住宿,由於不知道蘇瞎子什麼時候回來,孫美瑤不能到蘇寒芝那裡去睡。趙冠侯去睡,同樣也不合適,蘇瞎子把他堵在家裡,就有嘴也分辨不清了。孫美瑤穿的又是男裝,趙冠侯為了掩人耳目,還不能洩露她女人的身份,不能到鍋伙那邊睡。最後,只能把他擠兌的去住門口的小澡堂。

一連兩天時間,他也發現了一件事情,有幾個人,總是在悄悄的跟蹤他。這幾個人的跟蹤水平並不高,趙冠侯前世,卻是跟蹤的行家。是以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他並沒有試圖制住人去問什麼,想想也知道,這肯定是龐家派來的。自己殺了人,就可能留下把柄,忒也不智。這一下,蘇寒芝卻是擔心起他在外面住的安全了。

孫美瑤打趣道:「這其實也好辦,你們兩住一起去就完了。反正就是早晚的事,你們兩個把事情一辦,你爹再急,也沒脾氣。」

趙冠侯並不牴觸這個意見,可問題是,經過上次蘇寒芝獻身失敗的事情之後,他也有點含糊。蘇寒芝現在覺得虧欠自己,所以任自己擺弄,而且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會想著努力活下去。可如果是兩人真的有了那種關係,蘇寒芝再遇到重大挫折,可能真的覺得再無牽掛,一了百了。

而且這事他要是想做,可以用水磨功夫,一點點把事情做成,孫美瑤一說破,他反倒沒了機會。倒是孫美瑤大度的說道:「你就在這住著吧,這是你家,哪有我來,把你這個房主趕出去的?俺雖然是土匪,可也不能這麼霸道。再說,俺們山寨裡,也是百十號人住在一起,那裡面也大多是爺們。綠林裡,沒有那麼多講究,我也不是被誰摸下手手就活不了的千金小姐,有我在,誰要想暗算你,也不是太容易的。」

蘇寒芝對於兩人住一起,自然是不怎麼支持,可問題是比起趙冠侯的安全問題,這種小事,她就只能放下。最後還是姜鳳芝出了個主意,蘇寒芝也抱了鋪蓋,到趙家來睡,左右蘇瞎子回來之後,她也可以趕的及回去。

姜鳳芝對於這種安排倒是不怎麼滿意,她拉著蘇寒芝到外邊道:「這怎麼成啊?這姓孫的什麼意思?要是不放心,可以讓師弟到我家去住,也不能你們三個住一起啊。」

「什麼我們……我們三個一起啊。」蘇寒芝呸了一口「到你那也是不方便啊,再說,你和劍鳴現在鬧的連話都不說,冠侯一去,就更麻煩了。沒事,我們在中間掛一道簾子,什麼問題都沒有,不會有事的。」

姜鳳芝還想要勸什麼,張開口,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只是搖著頭「你啊,反正得加點小心,她是響馬賊,誰知道安的什麼心,可得要多加點心眼,別拿她當好人。」

蘇寒芝並沒發覺姜鳳芝關心的過分,送走了她,就羞怯怯的回了趙冠侯這裡,路上正好遇到兩個鍋伙的漢子。這兩人朝他施禮,叫了聲弟妹,她卻是沒感到害羞,反倒覺得心裡甜絲絲的。

住到男人家來還是第一遭,明知道有外人在不會發生什麼,但終歸還是有點緊張。一想到之前被趙冠侯種種懲罰或獎勵的情景,就不由的一陣心頭狂跳,同時,一種幸福感也在心頭瀰漫。彷彿這裡已經成了她和趙冠侯的家,自己已經是這裡的女主人。

與之對比,孫美瑤倒很是大方,似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山寨的聚義廳,沒有半點的不自在。吃過了飯,就要趙冠侯把白天說的故事說下去。

「俺們在山東也聽書,但是卻不知道,這洋人的玩意裡,也有說綠林的。有些意思,你快點把它說完,俺回到山東,也好說給手下的兒郎們聽。」

她是綠林響馬,對於這說俠盜的故事,最是感興趣,又拉著蘇寒芝的胳膊「你跟他說,讓他把故事講了,你們這個連寫帶講,太慢了。我到了山東,可沒地方去買那什麼公理報,再說買了,我也看不懂,不認識洋文。」

蘇寒芝被她纏的沒辦法,只好下地拉起了簾子,又對趙冠侯道:「兄弟,你就給孫掌櫃講講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胡同裡,也漸漸變得寂靜。趙冠侯娓娓道來,一連講了幾個羅賓的短篇,又把羅賓大戰福爾摩斯的故事開了個頭,孫美瑤終究是耐不得困,打了個哈欠「時間不早了,那個給我們倒點洗腳水,我們要洗洗睡了。」

趙冠侯一愣,他倒不是那種認為給女人打洗腳水,就是對自己多大污辱的大男子主義,可問題是,這時代女人的腳可是私密。就算是成了親,蘇寒芝也未必肯在自己面前露出腳來,這孫美瑤,也忒大方了一點。

蘇寒芝說了一聲「你別動,我去吧……」話音剛落,就又叫了一聲,卻是被孫美瑤拽住了。「你別動,就讓他去,你支使男人就是這一陣,等過了門,成了他的人,就支使不動了。趁著現在,能支一陣是一陣,這時候不享福,將來想要享受也沒的地方。老實待好了,別亂動。」

遇到這麼個潑辣大膽的女人,蘇寒芝是真沒辦法,趙冠侯打來洗腳水放在木盆裡,卻見孫美瑤因為天氣的原因,身上的盤扣已經解開了兩個,露出脖子和前胸的一點。若以往當她是男人時,這種舉動倒也沒什麼,可知道她是個女兒身,這樣的豪放,就讓趙冠侯心裡暗挑拇指。

孫美瑤沒什麼害羞的情緒,大方的脫了靴子,就要脫襪子,蘇寒芝急道:「先別忙……冠侯,你趕緊出去啊。」

只聽到房間裡,兩個女人唧唧喳喳說著什麼,孫美瑤說著「都是女人怕什麼,一起洗了……早晚你都是他的人,還怕他看麼……」隨後就是一陣爽朗的笑聲,以及蘇寒芝的驚叫。

趙冠侯可以想像的出,肯定是害羞的蘇寒芝,被孫美瑤強迫著脫了鞋,一起洗腳。想像著那情景,他只覺得心裡就有陣陣躁動。他上一世,雖然有莫尼卡,但是也有過其他經歷。包括逢場作戲,以及為了任務搞的計策,又或者是某種原因碰出火花,露水緣分,醒後各不相見。一龍兩鳳的事,也做過幾次,如果這個時候衝進去,或許有機會把兩個都吃了?可是一想到蘇寒芝的想法,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不管怎麼樣,他還是不希望勉強蘇寒芝做她不情願的事情。

站到院子裡,趙冠侯深吸了一口氣,兩女一男的同住生活,也不是這麼美好啊。他本就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沒有什麼殘缺,正是火氣旺盛的時候。守著兩個佳麗,卻不能動口,這種感覺,簡直可以稱的上是折磨。

等他在地上打好地鋪,躺下的時候,孫美瑤還示威似的說了一句「晚上規矩點啊,我這手裡放著菜刀呢。要是摸你自己的我不管,摸錯了留神剁手。」這種示威更像是挑釁,如同將一根點燃的火柴扔在油桶上,讓趙冠侯輾轉難眠。

聽著兩個女人悠長的呼吸聲響起,趙冠侯勉強調整著呼吸,進入夢鄉。在夢裡,他眼前出現了若干女子,既有莫尼卡,也有前世遇到的一些女人,他已經記不清她們的名字了。隨後,蘇寒芝柔軟的身體,孫美瑤的豐碩,都在趙冠侯眼前打轉,到了最後,姜鳳芝與那位金十公子,也在他眼前出現。而在布簾的另一端,一對大眼睛也大睜著,雙手時而握成拳頭,時而又舒展開,見另一端久久沒有動靜,在心裡罵了一句: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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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1章 贖指(一)

時間在這種狀態中這麼過去,一連四天,孫美瑤的槍傷已經大好,雖然還不能臨陣交鋒,但是已經可以在院子裡打拳。她行走江湖,除了有兩桿洋槍外,自身的武功也是極為出色,山東成名拳師,也多不及她。

姜鳳芝初時不服氣,與她搭了搭手,卻只能遺憾的敗下陣來。兩人切磋之下,孫美瑤看出她除了跤法外,拳術也極高明,仔細看了拳路之後,認出她是梅花拳的路子,便很是親近。

「俺們還是同門哩。教俺拳術的師父叫朱紅登,乃是梅花拳姜老師的弟子……那是你師叔?咱們,倒是真正的親近同門!若不是我身份不便,還該去看望一下師伯呢。」

姜鳳芝對她,沒什麼好看法,即便論上了同門,態度依舊冷淡的很。蘇寒芝私下裡問過原因,也問不出來,事實上姜鳳芝自己也說不清楚。孫美瑤性子豁達,又有武藝,按說和她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可她就是看這個人不順眼,歸結起來,大概就是她離冠侯師弟有點太近了,讓她有點看不下去吧。

作為聽故事的回報,這兩天裡,她便開始教著趙冠侯打拳。趙冠侯前世就精通若干種搏擊術,這段時間裡,因為總是處於骨折的狀態,沒來得及進行恢復訓練。

但是這些東西在腦子裡,總是不會丟,只要訓練到肌肉反應層面就好了。而這具身體本身並非弱不禁風,也曾經進行過系統的武術培訓,技巧雖然不是很出色,但是身體素質總是很好。

孫美瑤教導的拳法,既有進行訓練的套路,更多的,也是那種一擊制敵的格鬥術。她是真正殺人行搶的綠林,招式好看對她意義不大,講求的是實戰效果。尤其一個女人,跟男人比體力不是個明智選擇,所以陰招之類的東西,總是很多。

開始時她並不把一個混混放在眼裡,當天她被擒,陷阱要佔主要因素,如果對打,她並不認為自己會吃虧。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倒是沒了報仇之類的念頭,可是知道現在趙冠侯被人盯上,就想教他些防身的東西。

可是切磋之下,兩人的關係卻漸漸反轉過來,從她教趙冠侯,變成了趙冠侯教她。

「誒?還能這樣?……關節技?那是個啥玩意?跟我們說的擒拿手,意思一樣麼?……誒?你這個功夫,有點賴皮啊……」

大金國的醫術發展,比趙冠侯所在的時空更為落後一些,其落後主要就是體現在對於人體構造上缺乏瞭解。

像是蘇春華那種精通骨科的大夫,之所以鳳毛麟角,就是因為大多數醫生對於人身體不夠瞭解,也就缺乏治療能力。金國立國之後,大行儒教,強調尊敬死者,不許對死屍隨意解剖,於人體構造更多的時候是靠猜的。

武術中,關節技法的發展,也就不如趙冠侯所在的那個時空發達,他是經過現代科學方式培訓的,除去身體素質不提,關於打擊部位、打擊方式等等,都有著相關的科學體系在後面做支撐,與這個時代自己摸索出來的武藝,並不可同日而語。

而且他也是真正殺過人,實戰經驗比起孫美瑤只強不弱,兩人切磋幾下之後,孫美瑤必須承認,自己的武術修為可能比這個男人高,但如果生死相搏,即使自己沒受傷的前提下,死的也多半是自己。

而且趙冠侯的一些貼身纏打技,也讓孫美瑤大開眼界,這種包含了柔術,以及貼身技、地面技在內的功夫,讓孫美瑤的身手施展不出來。趙冠侯與她拆招時,也不會考慮她是女人,或者說兩人都不會考慮性別,黑虎掏心,猴子偷桃之類的招數都會用出來。

這種貼身技用出來,他就彷彿是一塊膏藥,孫美瑤使出全身解數,也擺脫不開。他反倒能趁機在孫美瑤身上東掏一把,西摸一下,上下其手。

她並非執於勝負觀念之人,也不會因為被趙冠侯在身上摸了幾把而翻臉,反倒是對這種功夫大感興趣,考慮著如果自己學為己用。另外像是火藥消毒止血這個技能,她也是從趙冠侯這才瞭解到。

她的部下雖然也裝備了不少火器,但是對於火藥的應用上,所知甚少,包括不少人對火器還有迷信情結。包括會把彈丸泡在女人的月氏京水裡,祈求每發必中。他們把這種造物跟迷信都扯在一起,自然不會明白火藥可以治療的功用。

做土匪受傷難免,大多是靠草藥,再加上自己的命數去賭。一聽說火藥可以急救,孫美瑤就來了精神,等到趙冠侯又講解了諸如傷口包紮,消毒之類的知識後,她就完全聽入了迷。這些急救知識,現在一般的草頭郎中是不懂的,懂這個的醫生,土匪們也難以接觸到。

孫美瑤用好看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趙冠侯,就像發現了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似的「你一個混星子,從哪學的這麼多東西?我看就算是縣裡的舉人老爺,知道的也沒你多,要不要跟我上山?我給你個當家位置?」

蘇寒芝這兩天見兩人不是在院子裡練太極推手,就是拳來腳往的對打,甚至有時纏在一起上下翻滾,明知道是練功,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她具備這個時代賢妻良母的好隱忍品質,有再多不快也是放在心裡,不會宣諸於口,這時上前道

「孫掌櫃,冠侯哪是那塊料啊?他雖然是混混,但是不像你們這些人膽大,他膽子小的很,上了山,也是拖你們後腿。」

「他要是膽子小,就不敢收留我這個江洋大盜了。」孫美瑤不屑的搖搖頭「不肯答應就算了,這種事要講個緣法,不能強求。他教我的東西,能讓我們今後做買賣時,少死不少人,這個人情我記下了。我是真想多住些天,再多學一點東西才好……算了,將來有機會到山東,記得報我的名字。在蒙陰地面,提俺孫美瑤,好使!」

她眼看傷勢大好,就開始考慮出城的事,這種身份的人,多留在津門一天,就多一天的風險。趙冠侯也在安排著人,準備一個適當的時期,送她出城。

「李秀山那邊的新軍,就不用考慮了,自己人,不會給咱們找麻煩。真正可慮者,是龐金標的防營。所以,我們必須把龐家的視線吸引住,讓他顧不上考慮其他,接下來的事情,我們就好做手腳。」

趙冠侯微笑著拿出了懷裡的當票「這當票在我身上揣了幾天,現在,是到了該贖當的時候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拿什麼賠給我!」

孫美瑤的股票已經成功取出交接,銀子的數目比較大,一時還湊不齊,不過先期的款子已經拿過來。這麼多錢,自然不能用現銀,孫美瑤那份,用的是金條。趙冠侯手裡,現在也有了幾百兩銀子的銀票,尾款部分,用不了多久也會拿過來。蘇寒芝見他有了錢,就越發不支持他去做這種冒險的事情,緊拉著他的胳膊

「元豐當鋪那邊想必也有準備,我怕你去了之後,又是一身傷的回來。咱現在有了錢,就別玩命了。這個手指頭,咱不贖了還不行麼?」

「那哪行,如果不贖手指,又怎麼要回孟家的珠子。孟東家對咱不錯,不光送了雲水、人參,這幾天又讓人送了不少藥過來,孫掌櫃這傷好的這麼快,跟那藥也有關係。咱們受了人家的人情,總是要還的。放心,這事我早就盤算好了,現在不怕他打人,就怕他不打。」

他趕去元豐當時,店面裡很清淨,在他前面,只有一個身形單薄的年輕人。滿臉泥垢,髮辮也有些散亂,身上穿一件又寬又大的玄色舊湖縐棉袍。看相貌就知道是個有芙蓉之癖的,生平最親近的朋友只有福壽膏。他手中捧著一軸古畫,進門就奔了頭櫃。

頭櫃的朝奉看見趙冠侯進來,臉色就是一變,忙對夥計丟個眼色,隨後一本正經的看起那名年輕人手裡的畫,彷彿生怕錯過了一個細節。

趙冠侯將手中的包袱朝三櫃眼前的櫃檯上一放,用足力氣大喊了一聲「掌櫃的,贖當!」

三櫃見是他來,已經起身離開,二櫃、頭櫃又都不肯過來接這個話頭,趙冠侯自己就這麼孤零零地站在櫃檯前,沒人接待。頭櫃的朝奉對那那名年輕人問道:「少爺,你這畫想用多少錢?」

年輕人卻是久與當鋪來往的,見此情景,也知道事情有些變化,便用手按住了那副畫

「我這畫不急,你們先辦你們的事,我先看看。」

這時,那位掌櫃已經小跑著從後院跑到前廳,遠遠的對著趙冠侯就施了個大禮「這位爺!小的我那天不該言語不周,衝撞了您,是小的不是,您可別跟小的一般見識啊。這裡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咱們有話,到裡邊去說。我那有新到的好茶葉,正好孝敬您。」

趙冠侯面沉似水,冷哼一聲「掌櫃的,咱沒這麼深的交情,也不用那麼多廢話。我今天帶了大洋,還有當票,一應俱全,請你把我的手指頭拿出來吧。這當票上可是白紙黑字寫的,趙冠侯小指尾指半截,請你拿出來吧。拿了東西,我也好走路,今天我請了劉道遠劉老喝茶,可沒有太多時間陪你這磨牙,趕快拿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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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贖指(二)

在趙冠侯身後,一個六十開外,身穿長衫,鼻樑上卡著一副茶晶眼鏡的老人,手裡搖著摺扇,不緊不慢的走進來,也不說話,只在一旁看著他們喧鬧。而在他身後,則跟著四個身強力壯的跟班,只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是保鏢打手之屬。

掌櫃看到那老人,臉色一變,又忙過去施禮「劉爺!您大駕光臨,小人迎接來遲,您老可千萬別怪。您跟我們龐爺,可是過命的交情,這事,您可得說句話啊。」

那老人連忙伸手扶起這掌櫃,「爺們,太客氣了,我可擔待不起。在下不過是個老朽,人微言輕,又能說什麼啊?他的大洋數字若是沒差,當票沒問題,你們就把當物給人家啊。自古以來當鋪就是這個規矩,一切按當票說話,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來的這老人,就是趙冠侯口中的劉道遠,亦是津門排行第一的土刀筆。他本人讀過書,中過科舉,頭上有秀才的功名,見到津門知縣也可以立而不跪。

只是他無心進學,並未繼續考取功名,而一心鑽研刑名律例,大金律中存在的漏洞,被他摸索出了大半。其所寫的狀紙堪稱無懈可擊,津門爭訟中,若有人得劉道遠的狀紙,這官司沒打,就先贏了一半。

他一支筆輕如鴻毛,落下卻有千鈞之力,有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之能,與泰西律師不相上下。讓他惦記上的人,輕者傾家蕩產,重者家破人亡。津門父老寧可招惹把自己打的鼻青臉腫的武混混,也絕對不願意招惹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劉狀師。

孟思遠贖珠之後,第一時間就請了這位大狀出山,只是劉道遠人老成精,並不願意為了錢,就得罪龐家這種地頭蛇。再加上龐家背後有龐太監的勢力,並不是單純官司可以解決的問題。

孟思遠手頭的當票,又對他極為不利,是以他的出力十分有限,只是願意從中斡旋,讓龐家做出適當的賠償,至於還珠之事,卻是無能為力。

龐玉堂自己也是半混不混的,對於劉道遠的名字聽說過,但是對這人,卻沒什麼尊敬,心裡很是看不起這位老朽。是以他出面說項時,被龐玉堂給擋了回去,壓根沒給他面子。只咬定了一切按當票說話,一文賠償都不肯給,讓劉道遠栽了個大跟頭。

這等人混世界,最在意的就是臉面,嘴上不說,心裡自是對龐家大為不滿。趙冠侯今天拉他來做見證,他也樂得來給龐家一個厲害,讓他們知道,劉道遠的面子,不是能隨便削的。

雖然他不多說話,可只在這裡冷眼旁觀,那名掌櫃額頭上的汗水就冒個不停。要知道,這是一位刑名聖手,專門找別人麻煩的,一點小破綻被他盯上,都能把個鐵案打翻。若是自己現在動粗,那就非要被他搞到傾家蕩產不可。

趙冠侯那裡,步步緊逼「掌櫃,你數數這錢,夠數不夠。如果不夠,我身上還有。」他邊說邊從身上取了幾張銀票出來,在當鋪櫃檯上一放「我的當物呢?還請趕緊拿回來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可不敢總在你們當鋪裡放著,還是趕緊請回,我自己看著放心。」

「趙二爺……您……您這當期是三個月,何必急在著一時?我們櫃上也不缺這些大洋,您只管拿去使用,且不急著贖。小的交了您這個朋友,不管您什麼時候贖,這利錢我全都不收,就當是孝敬您買茶水喝的。」

「那倒不必了,我也不缺這點洋錢,雖然當期未到,但是自來當行也沒有當期未到,不許贖當的規矩。我按月付息錢就是,掌櫃的,怎麼倒這麼推辭上了,難道拿不出當物麼?」

這當口,外面又有幾個人走進來,既有夾著包裹的典當客人,也有明顯是來看熱鬧的閒漢。到了這一步,掌櫃的也明白過來,趙冠侯當指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區區一百元大洋,而是為了現在的贖指。想想也知道,那枚指頭,肯定也在趙冠侯的手裡,現在就是吃定了自己賠不出東西。

他當日感覺到當票不對勁,就在於上面寫的是收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截,這內容寫的太細,現在就算想混賴,也沒有了可以含混的地方。而這些人,肯定也是趙冠侯的人招來看熱鬧加起鬨的。與上次的情形有點出入,這次看熱鬧的人群裡,並沒有穿長衫的,但是有劉道遠這尊大佛在,他同樣不敢喊出護院來動粗。

再者,趙冠侯既然敢來,必然有所憑仗,他連切手指都不怕,就更不怕自己的棍棒。若是真動了硬的,恐怕這件事,就不能善了。

這名掌櫃終究也是見多了風浪的老江湖,見此情形只好恭敬的給趙冠侯施個禮,又賠了個笑臉「二爺,小人實話實說,當天外面鬧土匪,後來又來了官軍。店裡面一陣忙和,二爺那半根手指,就這麼不慎遺失了。丟失當物,是我們當鋪的過錯,這一百大洋,算是我們雙手奉送,另外,我們再備一百大洋一百元,當做給二爺賠罪之用,不知趙二爺意下如何。」

「什麼?你是說,我今天備好了大洋來贖當,你們元豐號,卻搞丟了我當的手指?」趙冠侯的聲音,猛然提高了起來。他本來就有唱京劇的根基,這一聲如同驚雷,滿室皆聞。

「二爺,這是我們元豐當的過錯,若是您對一百大洋的賠償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商量?我看沒什麼好商量的。要是我不帶著錢,就來要走當物,你們能跟我商量麼?」趙冠侯的臉色如同鐵青,氣勢也越來越足

「若是我的當票上寫的含糊一點,今天你們是跟我商量呢,還是拿件什麼東西糊弄我呢?到時候你們還會說,當票就是這麼寫的,要怪只能怪自己蠢,不能怪到別人頭上。你們只認當票不認人,這個規矩挺好的,我喜歡。那我今天,就拿當票跟你們說話了。我帶著真金白銀上門,你們拿不出當物,這事,沒的商量!大洋你們自己留好,我只要我的當物。」

「二爺,可是這當物,它實在是……」這位掌櫃的額頭上汗水就更多了,心知這次遇到了大事,自己本想損失一些大洋把事情解決的想法,看來是不大可能了。他只好試探著問道:「小人糊塗,您別跟我一般見識,請二爺跟我到後院奉茶,這事……好商量。」

掌櫃剛要邁步,當鋪外面有一聲清脆悅耳的京片子響起「不能去!他是在櫃檯當的手指,贖當時,也只能是在櫃檯,怎麼能到後面去說?」

侯興帶領著十幾個混混,在外面散佈著消息,聽說有人來鬧元豐號,有不少百姓自發的過來圍觀,看著到底誰佔上風。這些人本來已經把門堵死,可是來人帶的護衛有力,將人群分開,清理出一條胡同來。

兩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分開人群,走進當鋪之中,為首之人用手中摺扇朝趙冠侯一指「你這人……不好!本公子已經說過了,有什麼事,都到利順德飯店來找我,可是這麼大的事,卻不來找我金十公子,難道是看不起人麼?」

這當先進來的英俊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金十,而在她身後的男子個子比她還略矮一些,身材適中,一身穿戴也極華麗。生的細眉杏目,相貌有些嫵媚,但是神態落落大方,舉止瀟灑從容,沒有絲毫女態。若是外人見了,多半要以為這是個男生女相的濁世佳公子。

可是趙冠侯既然看出金十是女兒身,這個俊美男子也就認定,必然是個女人。至少這個時代的男性,除非是面首小白臉之流,否則不會在金十這個女人身後亦步亦趨。

他與金十並沒有什麼深交,又知她非富即貴,多半是個大有來歷的女人,與自己一個混混距離太遠,沒想過真的能和她成為朋友。是以有意的不與她聯絡,卻沒想到,竟又在當鋪遇到,還被她當眾指責,只好告了個罪「十爺,這是我的不是了,改日自當上門賠罪。」

「改日?你這一改日,就不知道改到什麼時候了,你今天就得給本公子賠罪,否則,我饒不了你。」金十朝他瞪了一眼,又看向了那名掌櫃,臉上的神情瞬間變的嚴肅起來

「大膽的奴才!收了人家的當物,卻不肯盡心保管,丟了東西,只想用一百大洋打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區區一百金洋就能打發了?若是你覺得前後兩百大洋能買半根手指,本公子買下你全身所有的零碎,你說,該用多少錢?小武,拿銀子,進忠,拿刀子!本公子今天身上帶的錢不多,先買他十根手指加十根腳趾吧!」

她的幾名伴當裡,有兩人應了一聲,一個抽出了刀,另一個則從身上的褡包裡,拿出了幾張銀票。上面是京師四大恆票號的字樣,極有信譽,在津門也可通兌。而那位抽刀的護衛,二話不說,已經伸手去捉掌櫃,隨後將他的手,按在了櫃檯上,回頭問道:「主子您吩咐,先從哪根指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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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贖指(三)

元豐當本也非良善之地,即使是分號裡,也養有二十幾名打手,不是容人隨意欺凌的。掌櫃的一被制住,就有一些護院拿了兵器想衝出來,可是被這金十公子冷眼一瞪,就覺得彷彿有一柄劍迎面刺過來,嚇的他們不敢亂動。

當然,除了金十公子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嚴之外,同來的幾個伴當手中多出來的利刃,也能夠及時提醒這些護衛,什麼叫做以德服人。這些伴當人雖然少,可是神情剽悍,動作乾淨利落,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只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都是精通技擊的好手,並非這些只靠著身強力壯混飯吃的護院可比。

雖然隨從方面人少,但是打起來,卻不一定說的準輸贏。加上這個一口京腔的人看不出根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狠人。京津之地藏龍臥虎,若是一棍子打出個不得了的人物來,自己難以招架,這些打手也不敢妄動。

掌櫃的手被按在櫃檯上,眼看雪亮的鋼刀就要切下來,嚇的面色發白,連聲告饒道:「這位小爺,您老高抬貴手,咱們有話好說行不行啊。劉爺,您老倒是給說句話啊,您是老前輩,可不能見死不救!」

劉道遠這才咳嗽一聲,朝金十拱拱手「這位爺,眼生的很,不知仙鄉何處,是哪府的少爺。小老兒劉道遠,這廂有禮了。」

金十打量了劉道遠幾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就是狀元筆劉道遠?本公子在京師,就聽過你的名字了,聽說你這老東西,打官司很有兩下子,挑詞架訟,在津門也是個人物。你這把年紀,臉露的夠多,錢賺的也不少,是該想著急流勇退,給自己謀個後路的時候了。免得樹敵過多,將來想退,也退不下來。當年的楊仲武,也是餘杭名士,結果怎麼樣?就因為平日目中無人,包攬詞訟,結果落個傾家蕩產,險些連性命也丟掉了。你們該引以為戒,切不可重蹈覆轍。」

她年紀雖然輕,可是訓起人來,極為熟練,舉止間,一種上位者的威風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劉道遠也是久走衙門的人,與津門大小文武官打的交道多了,此時卻覺得一陣心驚,本能意識到,對面的年輕人,多半是個爺字號的主。說不定還是女真皇族中人,宗室交魯之屬,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他連連打著躬,說著「少爺見教的是。」又道:「這掌櫃只是個幹活辦事的,少爺的寶刀,不該染了賤人的污血。若是為他就廢了一口利刃,實在是不值得。這件事裡,我怕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倒像句人話,這事,他還真做不了主。行了進忠,把他鬆開。」金十揮揮手,那名僕從才放開了人,又拎著掌櫃的脖領,將他提到金十面前。金十手搖著摺扇看著趙冠侯「你說說,他搞丟了你的手指頭,這筆帳,要怎麼算才好?」

「這帳其實很好算的,他們元豐當,認當不認人,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也可以用當票說成不存在。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遵守他們的規矩,一切都按當票說話。當票上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要他把我的手指交出來就可以了,否則的話,這個元豐當,就不必開了!」

金十猛的拍了一下手「這話說的痛快!本來就該如此,能把當物隨便弄地的當鋪,我看開不開,也沒什麼意思了。聽說元豐在津門,有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我看都關張了吧,也免得丟人現眼。」

掌櫃的已知,今天這事是不可能善了,自己的能力和權限,都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朝幾個人連連施禮「幾位爺,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這事,我就做不了主了,充其量,咱也就是個跑腿幹活的,容小人把東家請來,你們有什麼話,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早就該去叫你們的東家出面了。就你這麼個奴才,也夠資格跟我們談麼?」金十蹺起了二郎腿,又從荷包裡拿出一個玻璃胎琺瑯掐絲的鼻煙壺,從裡面倒了些粉末在右手虎口處,放到鼻子下面深深一吸。身子向著大椅上一靠,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良久之後才睜開眼,對趙冠侯道:「京師天蕙齋的的鼻煙,就是地道,別處都比不了,怎麼樣,來點?」

「多謝金兄厚愛,我沒見過世面,聞不了這個。」

「沒福。」金十搖頭笑了一笑,卻不搭理劉道遠,自顧的與趙冠侯閒談起來,而那名同行者話不多,可是恰倒好處的發言,卻讓兩人的感覺都很舒服。她的聲線柔美,但是如果想要裝成男性,也露不出破綻,讓趙冠侯頗為佩服。

他上一世見過許多社交名媛,大抵就是這個水準,讓所有的客人都覺得她是在關注自己,而實際上卻將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確保與所有人的關係都不遠不近。從這種交談中,他也基本可以判斷出,這女人多半是歡廠中人。只是不知道,金十一個女人,帶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又有什麼用處。

元豐的夥計來到龐家時,龐家上下也正在忙碌著,下人們收拾著房子的每一處角落,似乎是要迎接什麼重要的客人。這名夥計身份低微,沒資格見到龐玉堂,只能見到管家。等到說明了來意,管家罵了一聲

「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也要驚動老爺麼?現在哪有時間管你們這些破事,老太爺子剛剛發了電報,說是要回家來看看,你沒看見大家都忙著呢?這個時候鬧這種事……你們自己打發吧。實在不行,就給津門縣打聲招呼,來幾個衙役把人帶走……劉道遠在,這倒是個麻煩,估計衙門口不敢亂抓人。這樣待會我讓人去防營叫幾個弟兄跟你過去,把他們嚇唬走就是了。」

他剛要把夥計趕走,龐玉堂卻剛好路過,見這名夥計是元豐當的人,連忙叫住他「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不去總號,反找到家裡來?」

龐玉堂雖然性子紈袴,但是能在津門打下這麼大一片基業,除了仗著父親的威風外,自己的手腕也是有的。聽了夥計的回報後,他皺起了眉頭

「小鞋坊的混混為孟思遠出頭,這在預料之中……劉道遠上次就強行出面說項,這次跟在裡面添亂,也不是什麼怪事。我比較納悶的是,那個一口京師口音的人,是個什麼路數?一言不合,就要讓手下動刀傷人,這個威風著實不小啊。」

「少爺,我看他多半是哪家的惡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強出頭吧。反正老太爺子也要京裡過來,亮出他老的名號,就算京師幾家王府,也要給個面子,怎麼也能把那小子嚇回去,總不至於是個貝勒交魯,趙冠侯還沒資格認識這種人吧?」

龐玉堂卻搖搖頭「這事誰也說不好,現在這金國天下什麼都少,就是一樣多,那就是宗室。京師裡滿大街的覺魯黃帶子,誰知道遇到的是哪路神仙。爺爺還沒到,現在不適合動粗,我且去看一看,瞧敲他們的路數,叫幾個人跟我走。」

幾名龐家的下人與龐玉堂趕到地方時,只見元豐當裡,已經圍的裡三層外三層,聚了幾百名看熱鬧的閒人。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在人群外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

趙冠侯與金十以及她的同來者,在這裡閒談,儼然把這當成了茶館,可凡是有人想來典當,金十都是把眼一瞪「這買賣過兩天就要關張了,你還往裡送東西?到時候你拿著當票贖不出物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有他們這麼一鬧,當鋪就算徹底癱瘓,幾個朝奉都怕被颱風尾掃到,有多遠躲多遠,門面這只留下掌櫃幾幾個學徒,伺候著這一行人。那個先走進來的年輕人,這時忽然來到金十面前施了個禮

「這位爺,聽您說話,是京裡來的?在下榮祖,僕散家的,祖上曾在萬歲身邊做過合扎千戶,先父做過鎮威將軍,隨朴存公出征過伊犁,做過佐領。家裡有位老姑奶奶,在……」

他還想朝下說,金十卻猛的將手裡的摺扇張開,擋在自己和這人之間,將頭轉過去,只給他個側臉「本公子有個毛病,不攀親!自家的親戚見面都懶得搭理,外來的親戚,對不起,我一概不認。有什麼話直接說,是不是大菸癮犯了,想借幾個錢去抽一口?對不起,不借!」

僕散榮祖撞了個沒趣,只好幹笑幾聲「我不是要借錢的意思,只是聽您說話,像是本族的人,想來認識一下。另外看您這穿戴,就知是個有錢的,我這裡有一副家傳的古畫,請您給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錢,說實話,家慈染病在床,急等著錢抓藥,我也是沒辦法,才把它拿出來換錢。要不然打死也不能當這個啊。可是現在……我可有點信不過他們。」

在當鋪裡公然當著掌櫃的把東西賣給另一個人,這簡直是當面抽臉,掌櫃的並不怎麼怕這個癮君子。見他把畫遞給金十,忍不住道:

「我說榮爺,咱可是老交情了,您這麼幹,是不是有點不仗義!你家老太太我不知道,您那口嗜好,那可是一輩子的病,將來您再想用錢的時候,可別再求著我給您多寫五塊。」

金十哼了一聲「我沒讓你說話時,最好別說話,再多說一個字,別怪我讓人拔了你這奴才的牙!」

她說完,將手中的畫軸展開,自己先端詳幾眼,隨後又推到趙冠侯面前「你得罪我那事,咱還沒算帳呢。現在給你一機會,看看這畫是買是不買,我聽你一句話,要是打了眼,小爺跟你沒完!殺你個二罪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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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得理不饒人(上)

趙冠侯前世做殺手時,也混進過高檔社交圈子,對於古董鑑賞之類的東西,作為附庸風雅的需要也接觸過一些,談不到精通,但是大概可以應付日常局面。這幅畫看起來,畫工構圖很是尋常,用紙倒是古舊,只是看不出有什麼好的。至於題跋落款等處,他對這個時代的名畫師所知不多,也看不出這畫是不是出自名人手筆。

畫上畫的乃是一幅墨竹圖,竹子畫的如何不論,偏生在畫卷最下方,畫蛇添足的畫了一口大肥豬,鑽入竹林之中,而在旁邊,又寫有四個漢字「竹內有豬」。

若說這幅墨竹圖,可以看做繪畫愛好者的練筆之作,這口豬的出現,以及這幾個字,就如同頑童胡亂塗鴉,把這幅勉強可以稱的上作品的畫,給毀了個乾淨。但是趙冠侯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榮祖

「你這幅畫,要當多少錢?」

「這……家母病重,實在是等著錢買藥……」

金十哼了一聲「給你臉了是吧?你們僕散家的人,不管怎麼不成器,過去好歹還是個爺們,怎麼到你這,就這麼墨跡呢。說痛快的,到底要多少錢?」

「一……一百大洋!」榮祖咬咬牙,說了個數字,又偷眼打量著兩人,看他們會不會還價。趙冠侯似乎是嫌貴,有些遲疑,榮祖連忙道:「要是您真想買,價錢我們可以商量,九十個大洋也可以……」

金十卻是呸了一聲「你也真好意思?僕散家什麼時候,連一百個金洋都拿不出來了?趙冠侯,給他拿一百兩銀子,我看見你那些銀票了,能有幾百兩,這點錢肯定拿的出。這畫他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去小鞋坊贖。我們替他保管著,也好過在這菸鬼手裡,辱沒了他家先人的墨寶。」

這位金十公子自己擺闊氣,又讓趙冠侯拿銀子,十足京師中紈褲子弟的做派,趙冠侯笑了笑,從身上拿了兩張恆興的銀票出來。

榮祖的心裡,連九十大洋都是多喊的,只是賭一把這個京裡來的人,是否真懂古董,若是遇到個外行人,就可以多騙一些。這畫在他家的舊物裡,只能算是不起眼的破爛,沒指望能換出多少錢。

若不是實在沒的賣,他也不會拿這個來撞運氣。卻不想這位手面如此闊綽,而那位贖指頭的,也真的給面子,隨手就拿了一百兩出來。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在煙館很是逍遙一段日子,至於贖……他除非吃錯藥,否則是不會拿一百兩銀子來贖這個。

由於擔心趙冠侯反悔,他接過銀票貼身放好,跪下磕個頭,撒腿向外就跑。

那名掌櫃想說些什麼,卻被金十瞪了一眼,就把後面的話,都嚥了回去。那些看客們見金十出錢買了當物,這當鋪的面子,就算是徹底丟到了家,有人喝彩有人起鬨,沒人肯為當鋪說話。國人幸災樂禍的愛好,在這時表現的淋漓盡致,高一聲低一聲的,在外面說著閒話。

龐玉堂趕到時,正好看到人們圍著當鋪議論,還有人拿話擠兌著掌櫃,或是說著龐家的長短。這當鋪當初也是龐玉堂用類似手段奪來的,可是世上之人,沒人喜歡自己曾經的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他的臉微微沉下來,朝身邊的人吩咐幾句,那些龐家的下人很快為他開了一條通道出來。

人群見到了龐家的少當家出現,說閒話的聲音不自覺的放低了一些。龐金標很少處理家裡生意,龐玉堂實際上就是龐家經商方面的總當家,這些百姓都知道龐閻王的名氣,卻是不敢當他的面說些什麼。

從相貌上看,龐玉堂算得上一個極英俊的後生,按後世標準計算,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勻稱的身材以及白淨的面皮,五官也極為硬朗。自從做生意以來,雖然競爭多以棍棒與混混開路,佐以匕首或是威脅,乃至強搶民女,逼良為昌的事做的也多了。

但是在公共場所,龐少爺還是努力的想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讀書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長袍,手中拿著摺扇,至少從穿著上,努力向一個正經人靠攏。

他走進當鋪裡,極有威壓的用目光掃視諸人,目前在津門地面,他絕對得算是有力量的那一部分人。即使是津門的官員,見到他也多半要客氣幾句,給個面子,強龍不壓地頭蛇,光棍不與勢力鬥。

即使外來人有些錢,家裡有些辦法,在這片地面也未必鬥的過他。再者,自己也沒得罪過這個人,從成本得利的角度出發,這個人不管想在津門做什麼,也不會跟自己為敵。

對方來當鋪鬧一鬧,自己出面了,接下來,就該是談判階段。龐玉堂已經有了個章程,大概是孟思遠不甘心吃虧,付出了一定代價,請了生意場上某個有本事的夥伴來幫忙。

自己需要做的,是摸一摸對方的底細,然後搬出龐太監這尊大佛,把對方嚇回去。但是他也不會把事情做絕,該講的禮數哪個也不能廢,他會先做個姿態,再賠償一筆錢,把五竅珠的事徹底解決掉。

既然孟思遠可以請出這種人,證明他還是有些潛力的,對於有力量的人,龐少爺從來不缺乏尊敬。這個京師來客,自己一定要讓對方滿意而去,孟思遠那邊,也儘量妥善的安排下,不要結成死仇,只有這個跟自己老子搶女人的混混,是不能放過的。

按他的想法,自己既然親自到了,對方也該表達一下善意,接下來才好談判。就算是當年洋人燒了大金天子的園子,兩下代表見面,也是要先說幾句好話,以顯示自己的文明和修養。可出乎他的意料,金十和她身邊那女子,卻像根本沒看到他一樣,連動也沒動,正眼也不看一眼。

劉道遠自恃是混混中的老前輩,也不能主動和他打招呼,趙冠侯乾脆從懷裡掏出香菸,先讓給劉道遠一隻,自己嘴上又叼了一隻,不等他摸火柴,陪著金十同來的女子,已經從身上拿出火柴劃著了火,為他點上。房間裡氣氛變的有些冷,只有那名掌櫃上前,給龐玉堂施禮,喊了聲少東家。

可是他剛剛喊完,龐玉堂已經揚起手,在他臉上狠抽了一記「沒用的東西,丟光了元豐的臉!居然能弄丟客人的當物,我養你們是干什麼吃的!滾回去收拾鋪蓋,給我走人!」

龐玉堂又來到趙冠侯面前,上下打量幾眼,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你就是小鞋坊的趙冠侯,趙寨主?」

「你就是元豐當的少東家,龐玉堂?」趙冠侯以一個問題回答對方的問題,表現的對龐玉堂很是不尊重,也沒有一點想談判的意思。

龐玉堂又看向金十,後者哼了一聲,將扇子擋在了面前,與同來者不知道嘀咕什麼,一名身邊的長隨則開口道:「我們主子不想和你有什麼牽扯,所以就別打聽了,打聽了有沒用。你們當鋪收的是這位趙二爺的手指頭,有什麼話你們兩邊說清楚,少跟我們這扯交情。」

碰了一鼻子灰,龐玉堂覺得很有些尷尬,心裡認定,來的人肯定不是什麼生意場上的要角。但是看身邊幾個隨從,精明幹練,神態也凶悍的很,不是自己家的保鏢護院能比,多半是京師裡哪個大宅門人家,才能養得起的高手。這種大戶人家的少爺,大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利害二字,有時候比起真正當家主事的人更難招惹。

他咳嗽兩聲,放棄了和金十接觸的念頭,側頭看向趙冠侯「趙寨主,您當指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事,是我的手下不懂規矩,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當日寨主若是用錢,只管開口,何必弄到切指頭的地步,壞了咱之間的交情?這根指頭,他們弄丟了,這事我認。你的當票收好,咱們的交情,還用的著這個東西麼?龐某也是街面上的人,說話算話,有沒有當票都是一樣。現在事情已經如此,咱們就只好想著怎麼賠償。」

說到此,龐玉堂忽然向外面的看客施了個禮「各位鄉親。在下是元豐當的少東家龐玉堂,家父就是咱們津門防營的管帶。龐家大院不敢說大,好歹也是津門佔個字號的人家。我們既開這當鋪,就守這行的規矩,丟了當物,照價包賠。列位只管放心,只要是我們元豐搞丟了您的東西,保證最後如數賠償,不會讓您吃半點虧。丟針賠針,丟線賠線,丟了手指,就賠手指。趙寨主,你丟了半截左手尾指,是想要錢,還是想要物。若是要錢,你開個價,龐某替你張羅。若是想要物,也好辦,龐某十根指頭在此,您看中哪根說一句,我自己動手,賠給您就是。」

按照後世的說法,龐玉堂這種行為可以看做危機公關,從公正的角度看,他做的也很出色。這些話雖然粗糙一點,還有些以勢欺人的成分在裡面,但是卻符合這個時代的社會環境。若是只講道理,百姓沒有興趣聽,若是只講拳頭,也起不到效果。

將道理與力量雜糅在一處,既顯示出了自己的底蘊,也表示出了足夠的善意,百姓們聽了之後,也紛紛點頭,覺得元豐當倒也在理。趙冠侯這時,卻是哼了一聲,將當票高高舉起,大聲朗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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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得理不饒人(下)

「眾位老少爺們已經聽到了,當票上寫的很明白,收的當物是小鞋坊掩骨會會首趙冠侯左手小指半截。龐大少!就算你把兩隻手都切下來給我,那也是你的手指,不是我的!你切了,又有什麼用?津門大小當鋪幾百家,我為什麼單到你們元豐號來典當?就是你們信譽好,認票不認人,當票上怎麼寫,就怎麼賠,現在你就按當票賠償我的指頭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不想談,任何賠償,我概不接受。咱是體面人,只講道理不訛人,錢放在這,一分不少,把我的手指頭拿來!」

圍觀的人聽趙冠侯咬死了要自己的手指,很有些不解,不明白為什麼對那根手指就死咬著不放,總歸是拿不回東西,要點賠償金才是正經。可很快,就有人舉著報紙,在人群裡介紹著

「這元豐當是黑心肝,黑了人家的寶珠,只賠了一顆不值錢的爛珠,就是靠著當票上的手腳。當鋪裡寫票時,都會把東西寫壞,可是最終贖當時,都是要還你原物的,可著咱們津門,就只有元豐這麼不是東西,居然黑客人的當物。這還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不知道坑了多少老百姓呢。」

那人手裡舉的,是卡佩租界出的公理報,這上面有關孟思遠當珠始末一事,是用卡佩文字書寫,在場的眾位爺們,怕是沒一個認識。可卻有幾個人,不知有什麼天授神通,指著報紙上漢語部分道:「沒錯……確實是這樣……怎麼可以如此行事,簡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負責煽動的侯興雖然不認識卡佩文字,但是好歹在當鋪學過徒,認識漢字。見那幾位爺指的地方,有的是商品廣告,還有一個指的是「泰西羅剎大馬戲團來津演出,羅剎美人真空出場,天體表演票價三角……」

他雖然不善於衝鋒陷陣,但是躲在後面煽陰風的本事是有的,在人群裡鼓動唇舌,講著孟思遠如何當珠,又如何被坑的事情。他手上舉著報紙,人們就認定那上面說的是真的,也就明白過來,趙冠侯當指,並不是為了自己發財,而是為孟家出頭撐腰,打抱不平呢。

燕趙之地,素來有崇尚豪俠的風氣,這幫人並不知道小鞋坊與孟家的瓜葛,只當趙冠侯是看不過去龐家橫行霸道,出頭與對方別苗頭,心理上,又轉為支持他。侯興又適時的在人群中宣傳著趙冠侯在縣衙門外賣打,蘇家二次折腿,以及當指面不更色等經歷。

這些百姓平時受混混欺負時,對這干人自是沒有好看法。可等到聽這種事蹟時,卻又心嚮往之,還有些人忍不住豎起大指讚道:「好樣的,是個爺們,今天這事,有看頭了。」

群情洶洶,輿論逐漸變的對趙冠侯有利,龐玉堂的臉色變的有些難看,看來這個混混是鐵了心替孟思遠出頭了。飛刀李四那種狡猾混混,他是不放在眼裡的,自己嚇一嚇,對方就知道害怕了。這種初生之犢,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誰的面子都不肯賣,倒是讓他覺得有些為難。

來之前已經給津門縣衙門送了片子,按說衙役這時也快到了,既然自己給了路,對方不想走,就只好抓破臉抓人了。

他向下人使了個眼色,兩名下人走出去,龐玉堂則沉著臉看著一旁的劉道遠「劉老,您今天為趙二爺出頭,又是怎麼個意思呢?我知道您一支筆,連津門縣都要讓您三分,這事,您是怎麼個看法?也是認為我們就得還他半個指頭?」

「龐少爺,您這就屈枉我了,小老兒上次為孟少爺了事,那是人家花紅貼子把我請出來的,一手托兩家,金磚玉瓦,一般看待。大家誰的關係都不遠,誰也不近。沒能了成,那是小老兒無能,絕對沒有記恨的意思,更不會為誰出頭。今天只是湊巧和趙二爺喝點茶水,說幾句閒話的,這事我不管,你們愛怎麼了就怎麼了,我可是不說一句話。」

「既然如此,您老不說話,那我就冒犯了。趙二爺,這事您要是想這麼了,恐怕在這說就不方便了,咱們換個地方,到後院庫房裡聊聊怎麼樣?不管您是要手指頭,還是要什麼,到庫房裡慢慢找,或許還能找著呢。」

趙冠侯哼了一聲,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龐東家腦子不錯,這話說的好。我若是剛出江湖的雛,也許就真和你去了,到時候您就該報明火了吧?咱這剛出個志誠信劫票案,您還想再鬧點動靜麼?」

他話音未落,門口就有人喊道:「明火?光天化日,誰這麼大膽子,敢砸明火?帶我看看是誰,咱們到衙門裡,好好理論理論。」

說話間,兩名頭戴大帽一身青衣的衙役,挎著腰刀提著鎖鏈從外面進來。他們早就等在門外,只是沒得到龐玉堂的指令,不敢隨便動手,等到他的下人出來送了消息,兩人就分開人群走進來。

曾經的衙役是地面上的土霸王,可自從津門開租界以來,衙役威風大減,於地面上基本是大事管不了,大禍躲不開的苦命角色。可是對於混混來說,他們還是有著極大的心理優勢,畢竟祖輩相傳,混混從來都要討好衙役,制一個小鍋伙的頭領,總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人凶眉立目的咬著明火兩字不放,一名公人道:「太爺有話,讓咱們嚴查地面,發現不法之徒,立行拘捕,我方才聽說這有人要砸明火?簡直是活膩了,跟我們回衙門,好好審審,看看是不是前者砸票號那幫人的同夥?」

龐玉堂做了個手勢,將身子微微一閃,就讓官差可以出手拿人,監牢之內,自來就是黑不見底的地方,只要人送進去,還怕炮製不了?可是一旁舉著扇子不與龐玉堂對面的金十,這時忽然將摺扇一收,對身旁一名長隨說了一句什麼,那名長隨隨後就攔在兩名衙役面前。

「這裡沒你們的事,巡街去,再往這裡摻和,就剝了你們這身皮。」說話間,從腰裡解下一面令牌,在兩名公人面前晃了晃。

兩名衙役不認識字,卻認識上面的花押圖案,面色一變。連忙撣了撣袖口,恭敬的打了個千「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爺的虎駕,您老別怪,咱哥們這就走。」

又向著龐玉堂打個千「少爺,這事我們哥們可不是不捧您,實在是管不了。您……您還是跟幾位好好說說,席頭蓋的事都有個了,何況是這點事呢?小的們摻和不起,先行一步了。」

說完之後,也不等龐玉堂說話,起身用袖子擋住頭向外就走。衙役們這些年流年不利,地位日低,但是在普通百姓面前,總歸還是高高在上的群體,這前倨後恭的表現,在身後換來的,就是一片噓聲。

龐玉堂顧不上看那人到底出示了什麼東西,居然嚇走了衙役,他只知道一點,這個不肯和自己搭話的年輕人,恐怕來歷當真不小。身邊一個下人,就能趕走津門縣的官差,恐怕自己這次,確實是踢到了鐵板。

在黑掉那顆珠子之前,他對孟家也做過調查,據他所知,孟思遠是個很成功的商人,或者可以稱做商界奇才,但也只是個商人而已。

既沒有強大的靠山,也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這樣的人只是有錢,別的什麼都沒有,換句話說,就是一頭大肥羊,隨便誰,都能來斬他幾刀。是以他吃掉這顆珠子,也是算準了,孟思遠是沒能力報復的。

現在看來,多半是自己的情報工作沒做到位,沒發現,他居然還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朋友。若是知道他認識這種人,自己可能會採取一個更穩妥的方式解決,現在卻是想退後都來不及了。

龐金標對兒子的管教很嚴,尤其現在出了小鞋坊的事之後,他就更不許兒子隨便調動防營的官兵,以免鬧出大事。龐玉堂也沒想到對手那麼難纏,只是派人去叫了衙役,現在再想調兵也來不及。若是叫來龐家的打手,有這麼個大人物在,再加上個劉道遠,也不是個辦法。

他幹笑兩聲,朝著金十一抱拳「這位爺,面生的很啊,怎麼稱呼啊?我家老人在宮裡做事,說不定咱們還有些……」

金十不等他把話說完,已經接過話來「你不就是有個爺爺在宮裡當老公麼,區區奴才,有什麼值得拿出來宣講的?我對他跟對你都沒什麼興趣,你也甭跟本公子攀交情,我沒打算認識你。」

在北方,此時老公還是罵人的話,龐玉堂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卻還是強忍住火,向趙冠侯看過去「趙二爺,看來我說的路,您不樂意走。那我就得問一句了,這事,您打算怎麼了呢?」

「這個事好了!我給你兩條路。」趙冠侯一口煙霧,直接噴到了龐玉堂臉上,隨後靠在椅子上,伸出兩根手指「一,你把珠子交出來。二,你把元豐當交出來,兩條道你自己選一條吧。」

龐玉堂聽到這裡,神情上反倒放鬆了下來,居然露出了一絲冷笑「趙二爺,您就給兄弟我留了這麼兩條路了?」

「這就不少了。你這當鋪怎麼來的,心裡有數,當初你給別人留路了麼?既然沒給別人留,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也要有個心理準備。天道好輪迴,老天爺,是很公平的。」

「好,二爺要是這麼說,那我也沒別的話說。可是我得說一句,您說什麼珠子,我不知道,我這是認票不認人,當票怎麼寫,我就怎麼給他,到哪也是這句話。可是誰讓這次我不佔理了?咱就拿這當鋪頂吧。津門共有元豐當二十五家,做銀子,幾十萬兩不止,您要是想拿走當鋪可以,可是,您得撂下點什麼。」

趙冠侯點點頭,將菸頭朝自己左手上一戳,隨後用力一碾,將煙徹底熄滅,空氣中傳來皮肉燒焦的味道,可是他彷彿渾然不覺。「既然如此,那咱就海底撈金印,龐爺覺得怎麼樣?」

兩隻手,在空中碰撞,自爭奪牙行之後,消失了多年的海底撈金印,終又重現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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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失手

「這海底撈金印啊,說穿了其實很簡單,跟填鍘刀、跳海河、滾釘板,都是一個道理,大家出死簽,一個對一個,看誰先軟了,誰就算輸。只是油鍋裡,需要放一枚龍洋,把龍洋撈出來,才能算分出個高下。這錢越到後面越難撈,到最後,乾脆還是比誰死人多。一邊認慫,那邊就完。」

趙冠侯與龐玉堂兩下定好撈金印的日子,隨後就離開了當鋪,兩下是當著老百姓的面定下的撈金印,圍觀的百姓中,大多數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問了身旁的人,才知道是要擺油鍋。本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良好心態,聽說有這等大事可看,紛紛喝起彩來,還有人稱讚著趙冠侯果然是少年英雄,敢接下這種陣勢。至於這個時候龐玉堂的臉色,就沒人在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今天就注定得此為止,兩下都要回去召集人手,佈置應對,乃至於抽死簽,選出送死順序,都需要時間。兩下既然把藏在心裡的話都擺在檯面上,倒是清楚的知道了彼此的需求,接下來,就是看海底撈金印時,各自的手段本領,決出雌雄。

劉道遠本來也只是過來站台幫忙,萬一龐家動用官府,他就充當保險,如果想談判,他可以當中人。見兩下把事情談崩,到了擺油鍋的地步,很有些不好意思。從了事的角度看,讓事情惡化到這一步,其實是調停人徹底失敗,對於這等老人物來說很有些沒面子。

事情惡化的責任怪不到趙冠侯頭上,龐玉堂又不肯給面子,劉道遠只好告辭離去,準備著等事情發展到官司時,自己再出頭解決。趙冠侯則想著回小鞋坊,去安排接下來的佈置,卻被金十一把扯住

「你別想跑!說好了有事來利順德找我,怎麼就沒有消息了?要不是爺派人盯著,連今天這事都錯過去了,你合著沒把我的話當話是吧?可著京師你打聽打聽,敢拿你十爺開心的,他還沒生出來呢。這事沒完,你今天要不陪著爺玩痛快了,就別打算回家。」

趙冠侯這次能夠成功,金十的出力算是極大,雖然借助報館造勢等安排與金十無關,但是她的高壓手段,卻著實對趙冠侯與龐玉堂達成協議大有幫助。

本來趙冠侯對這位貴人,是存著敬而遠之的想法,尤其這種貴女,往往會帶來是非,他不打算招惹。但是對方主動找上來,他卻也推辭不開,只好笑著告饒

「一切都聽十爺安排,我今天捨命陪君子就是。再說我這幅畫,還要孝敬十爺,您看這畫的份上,就高抬貴手吧。」

「這畫?墨竹圖畫的就不怎麼樣,再加上大肥豬,就更是不倫不類,你拿這東西當孝敬,好意思麼?除非是你把這畫裡的名堂說明白了,否則十爺,可是不收破爛。」

三人此時已經上了人力車,趙冠侯略一思忖,對車伕吩咐了一聲:「北大關!」隨後就又向金十與另一名女子,講解著海底撈金印的具體內容。

金十這種來自京師的富豪紈袴,津門的高級消費場所,對她沒有什麼吸引力,換句話說,津門那些有錢人去的地方,也不過是京師裡一樣,對她來講沒什麼新鮮感。根據趙冠侯的觀察,金十應該沒有菸癮,煙館是不能去的。又知道其是個女兒身,清樓之類的地方,也就連想都不用想。

就算是狗不理這等進門先抽籤,靠賭贏吃食的津門有名小吃,她怕是也早就吃的膩了,沒什麼意義。要想在她落個好評,恐怕還是得走出奇制勝的路數。是以,思考了一下,他就選了北大關這等熱鬧的地方,那裡窮人去的多,金十這種貴人,未必消遣過。再者,生意門類也多。就算金十曾經去過,自己也能領她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不愁不能吸引其注意力。

這處當鋪距離北大關的距離不算太遠,沒用太長時間,人力車就已經進入北大關碼頭區內。津門是九河下梢,水旱碼頭,碼頭區域是城市裡最有活力的地方。這商船及海運漕船都要在此停靠,貨物往來,最是熱鬧不過。

同樣,這裡也是津門環境最複雜的所在,最熱鬧時,有十幾個水鍋伙在這裡奪地盤搶生意,那時差不多每過幾天,就會打一場大架,出人命更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撕殺,注定會引來官府的注意,衙門最為注意時,甚至專門派了十幾名衙役專門盯著這裡。這樣一來,大家的偏門生意就要抽出一份油水來孝敬衙門,打點關節。

寨主們都意識到這樣打下去不是個辦法,就開始定立規則,劃定勢力範圍,讓這裡的治安變的稍好一些。再加上前不久的站籠,把碼頭上各路鍋伙的老寨主都給站死了,新任的寨主也不敢鬧的太過分,大家都儘量的維持著和平,避免被官府關注,這片地方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人力車到了這裡,就走不動了,金十索性從車上下來,與那女子把臂而行,隨她同來的長隨,則在四周擔任護衛,阻擋開人群,免得那些窮人的髒手,碰到自己主子乾淨的衣服。

趙冠侯如同導遊一般在前引路,邊走邊介紹著各出所在有何出色之處,各個攤子上,誰家是真手藝,誰家的又是糊弄人的江湖把式。

此時的北大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賣小吃的商販,耍把式賣藝的江湖人,以及接待水手苦力的下等流鷹,隨處可見。吆喝聲,喝彩聲此起彼伏,路人們走到某個攤位之前,或是被食物吸引,或是被表演吸引,站住了身子向裡面張望。而一些半大孩子,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尋找著合適的目標,摸去對方身上的錢袋。

趙冠侯發現,這些長隨裡,大概有公門出身的人,目光犀利如鷹,那些做案的人一見到這幾個隨從的目光,就有多遠躲多遠,不敢向前湊,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氣。金十呵呵笑道:「

我在京師逛天橋時,也是帶著他們,從來沒讓人摸去我身上的東西,你只管放心,這裡的人總不至於比天橋那些傢伙手段更高。聽你說的,看來你對這一帶還挺熟?」

「我跟師父學算命,其實就是給他當托,他就指望在這賺錢呢,過去我就一直在這跑。可是現在他……不出攤了。」趙冠侯指了指,原本屬於蘇瞎子的一塊地方,現在已經換了個人在那裡算卦,周圍也有十幾個人圍攏,與當初蘇瞎子在時,情景類似。

他又說道:「除了這個師父,我還有一個師父教我摔跤,他那跤場就在那邊……」趙冠侯用手指著遠處,金十點頭道:「哦?摔跤?京師裡有善撲營的人,我看過他們練布庫,不知道你這師父手段如何,走過去看看。」

姜不倒能在這種地方立場子,自身是很有些本事的,這裡龍蛇混雜,練功夫的場子,沒有真材實學之人也是難以長久。立場子之初,就有人來比武較量,也有些混混想要訛詐,但是最後都被姜不倒逐個制服。

到了現在,姜不倒一成了這一片地方的黑道頭領,雖然不是混混寨主,卻也有著類似的威風。自己既開館授徒,也吃偏門飯,偶爾有些勢力發生衝突時,他也會充當調停人。一干弟子摔跤練武,也兼賣藝,大家耍弄刀槍操演武藝,或是兩兩相鬥,也能換來一些錢。

幾人來到跤場外面時,卻見裡面,兩條大漢穿著褡褳,你來我往,如同蠻牛頂架似的,嘴裡發出呼喝聲,較量個不停。

金十一行人分開看客,來到最裡面,見在場子四周擺著刀槍架以及石鎖、石墩等練力氣的傢伙,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坐在大椅上,一手持蒲扇,一手拿著紫砂茶壺看著兩人比試,時不時還開口指點著。

金十看了看身邊的從人「你們看看,他們的身手怎麼樣?」

「江湖功夫裡,算是不錯的,與天橋那些人比,還是略好一些的。」那名叫進忠的漢子恭敬的答道,顯然是不怎麼看的起這些人的本領。

這時場子裡已經分出勝負,一個漢子,將對手摔倒在地,一個小孩子舉了笸籮出來,向眾人討錢。不多時,笸籮裡就放了幾十枚銅子兒。人群裡有人喊道:「我們要看姜大姑娘!」

「是啊,我們要看彈弓!姜師傅,快讓大姑娘露幾手。」

姜不倒哈哈一笑,朝眾人作個羅圈揖「各位老少如此捧場,那就好,讓我姑娘露一手,鳳芝,劍鳴,準備。」

一個學徒敲響了銅鑼,只見一身青色短打的姜鳳芝走出來先跑個圓場,隨後就是武生打扮的丁劍鳴,手中提了寶劍,兩人先是一個抽刀一個舞劍,將弟子遞來的幾根木棍削斷,證明手裡的兵器是真的。隨後你來我往,打在一處。

兩人相貌一個英俊一個漂亮,功夫又高明,刀光劍影,白光閃爍,打的煞是好看。看客們見兩人手裡拿的是真兵器,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說不好是擔心失手,還是期待失手。

趙冠侯道:「這是我師兄師姐,他們兩這功夫是從小練成的,看著又驚險又好看,用的還是開刃的真傢伙,實際卻是誰也傷不了誰,閉著眼也不會出錯。」

那名叫進忠的下人道:「這兩人的功夫不錯,很有些功底,身上,有真東西。」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卻看的入神,手似乎不自覺的,攥住了趙冠侯的胳膊。趙冠侯輕輕掙了掙,卻沒能掙動,只好當做沒發覺。

這時,場內兩人一路刀法使完,各自收招亮門戶,看客們自發的扔了些錢下去,姜鳳芝笑了笑「這不算什麼,下面,我練幾手彈弓,師兄,還麻煩你幫個忙。」

有一名弟子取來幾個沙果,丁劍鳴雙臂平伸,掌心向上,各託了一個,另一個沙果放在了他的頭上。姜鳳瓊倒退了十餘步,伸手摘下彈弓,隨後身子如同陀螺般旋轉起來。

「這是師姐的絕活,這個距離打沙果就已經很難了,她還要先轉幾圈,一般人就這麼轉都迷糊了,哪還能有准。」

金十這時也來了興趣,「誒?這彈丸我看都不小,彈弓的勁大,這要是失了手,還不當時打個大包出來?」

「那可不?所以只有丁師兄敢來當靶子,別人可不敢。不過師姐這是練熟的,沒事。她待會還有蘇秦背劍,犀牛望月,臥看巧雲,好幾個花樣呢。」

姜鳳芝如同戲台上的刀馬旦,連轉了十幾個圈才收住勢子,隨後扣了彈丸,拉弓回頭,兩發彈丸如閃電般發出,隨後,丁劍鳴兩手上的沙果就應聲落地。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驚叫了一聲「啊!」似乎被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在趙冠侯身上,金十則是喊了聲好,將一塊銀子扔到了場子裡。

姜鳳芝則被這一聲驚叫吸引了一下目光,眼睛掃過去,隨後就看到了趙冠侯,和一個緊貼在他身上的……男人?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她卻也敢保證,那絕對不是蘇寒芝。

她的心莫名一亂,心裡反覆只剩了一個念頭「你怎麼敢!……你怎麼能這樣!」一時間竟是忘了,丁劍鳴頭上還等著她發第三彈。

姜不倒不知女兒犯了什麼病,忽然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就站在那,他咳嗽一聲,猛的敲了一聲鑼。姜鳳芝身上一抖,才似明白過來,美目圓瞪,銀牙緊咬,第三粒彈丸扣在手裡,再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之後,猛然回身鬆手……

慘叫聲響起,丁劍鳴捂著頭,後退幾步,隨後就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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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竹內有豬

趙冠侯並沒看到姜鳳芝失手那一幕,與金十同來的女子幾乎是將頭都靠在他肩上了,陣陣香風入鼻,這感覺讓他頗有些尷尬。他倒不是對女性有什麼排斥,或是有什麼潔癖。只是雖然不知道這女子的具體身份,但不管怎麼說,也是和金十這種貴人同來的,如果為這事得罪了金十,就忒也無趣。

他又不好強行離開,只好在金十扔了銀子後就說道:「咱換個地方吧,免得我師父看見,又要拉著我問長問短的,就擾了十爺的遊興。」

「其實我還想讓進忠跟你這個師父過幾手的,看看這個姜不倒是不是真的不倒。」金十搖著摺扇微微笑著,又看看楊翠玉,後者被她一看,臉微微一紅,但是手還是抓在趙冠侯胳膊上。

「不過算了,分出勝負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我就成全他個名號。正好,本公子也餓了,你帶我們找個吃飯的地方,連把這畫給我說說。」

北大關這裡,從高到低,各種檔次的飯店都能找到,趙冠侯找的這家門面不大,卻極為整潔。等到進了雅間,趙冠侯點了酒菜,又對金十道:「這一帶要說吃飯,就得說八大成,只是那裡都是只接預訂的單,像咱們這種臨時去的客人不接待。這裡的廚師,也是八大成裡學過徒的,自己也有手藝,瑪瑙野雞,什錦鍋子,再有這罾蹦鯉魚,都是看家的手藝。十爺吃過見過,尋常的菜色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這幾個菜算是有點特色,您給評一評。」

「八大成啊,我去過,也那麼回事,翠玉是不是?」金十看了一眼楊翠玉,入坐之後,楊翠玉就坐在兩人之間,趙冠侯似是有意躲她,但是楊翠玉卻主動的向他那邊坐了坐。

她能在京師裡頭等班子做行首,自是有手段的,這種親近,不會顯的輕浮,卻又讓男人能產生一點得意心裡。趙冠侯並非刻板守禮之人,但是顧忌到金十的態度,對於這種好意,卻不敢接受。

見問自己,楊翠玉微微一笑「十爺是在京裡見大場面的,八珍席都吃膩了,八大成的菜,總也比不過京裡的廚子。倒是趙二爺這飯局安排的好,到了津門,就吃河海兩鮮,這才對麼。」

金十哈哈一笑,看著趙冠侯「你看看,連我的人都為你說話了,這還有什麼說的。趁著還沒走菜,先跟我說說,這畫的稀罕之處在哪?說不明白,可被說十爺得罰你。」

趙冠侯一笑,將古畫拿過來,並不展開「這畫的畫藝很是一般,雖然有點年頭,卻也是件廢物。若單是這畫,也不值幾個錢,可是這畫裡的玄機,價值著實不菲,只可惜後代子孫不解祖宗之意,白白把好東西便宜外人。十爺……請上眼!」

他用手在畫軸上來回摸索了兩遍,就找到了關竅,隨後向外一拔,一個軟木塞子就被他拽了下來,接著用力向著桌上倒去,連磕幾下,幾顆滾圓的珍珠,就從畫軸裡滾了出來,在桌上閃閃發光。

這些珠子透體滾圓,直徑一寸上下,光芒四射,雖然不比那五孔珠珍貴,但是自身的價值,也十分可觀,算是珠中的上品。在畫軸裡,共有這樣的珍珠七顆,趙冠侯本能的感到,這是一筆大數目,但是具體值得多少錢,就得結合這個時代的行情,自己可說不清楚。

金十見的珍寶多了,對於這七枚珠子倒也不在意,隨手拿起一枚,舉在手裡打量了幾眼,點頭道:「確實是好東西,這些珠子要是拿到京裡,換上六七千銀子不費力氣。你這眼光不錯,居然看出了畫裡的門道?要不要本公子開個當鋪,你來做個朝奉,倒是能賺不少錢。」

「十爺饒命,在下可沒有這個本事。」趙冠侯一笑「這畫裡的東西,其實我開始也沒看出來。只是我能感覺到,這畫的份量似乎不大對,而且畫軸裡還有機關。再看看竹內有豬這個字,大概就猜出了八分。這畫不配孝敬十爺,這幾顆珠子給十爺賠罪,就當是小人賠禮道歉。」

金十看了他幾眼「這七顆珠子,可是值六七千兩銀子的寶貝,若是拿給本公子賣,一萬兩也賣的出,你就捨得送我?那榮祖要是找你贖當,你又拿什麼給他?」

「十爺說笑了,您給我幫了這麼多忙,這份交情,又哪是能用錢來算的?這七顆珠子,只是賠禮道歉,還望十爺不要嫌棄才好。至於那位榮祖……」趙冠侯微微一笑

「他賣給我的是畫,我還他的也是畫,至於畫裡有什麼東西,這就不能靠空口白話了,總得拿出證據來才行。否則他說畫裡有金山,我到哪去拿一座,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人全都一笑,金十將手裡的珠子放到楊翠玉手裡「這珠子成色算是上品,我想,多半是僕散家老輩留下來,給子孫當個防身之用的。你且留著,回頭爺給你配身衣裳,再配套頭面。」

她又將其餘六顆珠子朝趙冠侯眼前一推「收起來吧,這玩意滾的快,一不留神就丟了。我見的好東西多了,不差你這一件,有你這份心意就好,珠子我不要,那畫你給我。榮祖這種大菸鬼,絕對不會拿錢來贖畫的,如果他真來,我也能對付他。倒是這畫,我該拿回家去,給他們看一看,僕散家當年,是何等的風光,現如今,卻淪落到這個地步了。老祖宗給他們留下安身立命的根本,卻被後輩兒孫胡亂糟踐了,這個教訓,卻是用多少銀子,也買不回來的。」

楊翠玉雖然是行首,但是一顆價值千兩的珠子,也是極珍貴的賞賜了,雙手接過珠子,起身朝兩個人都施個禮,又有些疑惑的看著那軸古畫「這位僕散家的老太爺,為什麼不把珠子直接給子孫,非要弄個竹內有豬的啞謎,這倒是有些讓人猜不透了。子孫們搞不清楚情況,貴物賤賣,卻也是難免。」

「你不懂,豪門大戶裡,這種事並不奇怪,嫡庶爭產,廢長立幼。有太多的理由,讓老太爺也沒法光明正大的把一些東西傳下去了。」

金十顯然想起一些自己的經歷,頗有些鬱悶的嘆了口氣,趙冠侯接過話來

「子孫不肖,祖先給他們留一座金山,也會被敗光。有些人想給子孫留條後路,就將一些翻本的老底子,藏在某些地方,留給後人做日後翻身保命的根本。話如果說明白了,也就失去了藏的意義,但是也不會不說,多半會交代幾句,比如說古畫不能隨意賣,或是某處宅子一定要留下之類的話。只是這種話,他的兒子未必明白,到了孫子這代,就只當耳邊風,再下面,就徹底不當回事了。多少祖宗的家業,就是這麼被子孫敗光的,老祖宗若是地下有靈,怕也只能氣的嘔血三升,徒喚奈何。」

「不錯!老祖宗在地下有靈,見到後代子孫糟蹋祖業,肯定會氣的嘔血三升,恨不得把他們都抓來跟自己見面!」金十猛的一拍桌子,把另外兩人嚇了一跳。那幾名隨從看著自己的主子,卻被金十做了個手勢,全都趕了出去。她又特意吩咐道:「門口別留人,我跟他們說幾句貼己話,誰要是想偷聽,就別要耳朵了。」

把人都趕出去之後,她才恨恨道:「說起這個,我便心裡有火。當年我完顏家先祖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護步達崗以兩萬大軍大破契丹七十萬眾,後又南下攻宋,一統北方。柔然的那個乞顏部大汗,亦稱人傑,不還是被老祖先以勁旅鐵騎擊殺於草原之上?及後,又率師南下,長江天塹,也阻止不了我們女真健兒的步伐。百萬鐵甲,橫渡長江,那是何等的風采。可如今呢?前幾年長毛子在東南叛亂,如果不是有湘軍淮勇,居然就平不了他們,再有那阿爾比昂、卡佩,區區化外野人,就能殺到京師,萬歲都要巡幸以避鋒芒。當年天下無敵的女真鐵騎,都到哪去了?章合肥辦洋務,說的漂亮話不少,結果呢?甲午敗北,連龍興之地都差點丟了,堂堂女真健兒,連扶桑人都打不贏,這不正是不肖子孫敗壞家業麼?」

楊翠玉見她提起朝政來,輕輕的拽了拽她的胳膊,叫了聲「十爺。」金十的怒意似乎才減了幾分,搖了搖頭,朝趙冠侯一笑「對不起,有點失態了。提起這事,有點生氣,倒是讓趙兄笑話了。」

趙冠侯對於大金沒什麼感情,至於其被虐的怎麼慘,他都沒什麼感受,總之這一切跟他沒關係。但是金十是女真人,對這些無法接受,他也可以理解。又一拱手「十爺客氣,您心懷大志,見識高明,小可佩服。我是個街面上混事的,對這天下大事是不懂的,若是胡說八道,反倒是讓您見笑了。」

他來自後世,如果說見識,大抵是比這個時代的人要高一些,可是……沒有意義。這種見識,跟實際做事,總歸是兩回事,不管對面的是金十這個女扮男裝的女真貴族,或者是真正的掌權者,他都不想說些什麼。

因為說了之後,接下來就肯定會被要求做事,不管做什麼,這個過程都不會輕鬆。

從前一世,他就是個怕麻煩的人,否則也不會和莫尼卡做雌雄殺手,這一世,他更不想沒事找事做。何況做這些事,注定要動一些利益,得罪一些人,然後被這些人敵視、針對,想一想,就覺得毫無必要。

見他不參與,金十倒也沒見怪,在她看來,對方不懂國家大事是正常的,懂才是不正常的。她朝楊翠玉一指「咱們不談大事,談談風花雪月,你猜一猜,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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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愧我當初贈木桃

楊翠玉笑著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頭如墨青絲,髮絲舒展開來,如同瀑布。她朝著趙冠侯嫣然一笑,讓前世見慣風雨的趙冠侯也不禁心內一蕩。接著,就聽楊翠玉施了一禮,隨後用極為柔媚的聲音道:「奴家楊翠玉,給小恩公見禮了。」

趙冠侯並不瞭解楊翠玉在京裡的名頭,兩人是不同的圈子,其在京師的名號,影響不到津門,是以也就不知道,跟她吃一頓飯,被她拉一把靠一下,是多大的面子。即使是京裡的宗室覺魯,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是格外的有福了。只是愣愣的看著楊翠玉,出於禮節的回了一禮,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金十這時笑道:「翠玉,你還是說明白吧,估計趙兄是不知道,你跟他有什麼淵源的。」

「十爺說的是,是翠玉做的孟浪了。」楊翠玉笑著倒了一杯茶,遞到趙冠侯面前「小恩公請用茶。咱們是老相識了,您不記得我,我卻不敢忘了小恩公。這說話還是十幾年前,奴家隨義父到津門來討生活,正趕上津門鬧大水,我們一個戲班的人,都被困在了後台,為了吃飯只好當了行頭。可是沒了行頭,又拿什麼演戲?義父聽說小恩公天倫是急公好義的好漢,帶了奴家上門去求,咱們那時候還見過面呢。恩公他老人家雖然自己不富裕,可還是替我們贖回了行頭。我們戲班得恩公的賙濟,才得活命,這個恩情,我們銘記在心,班中上下,沒一個人敢忘。現在雖然翠玉人在風臣之中,可是報恩之心時刻未忘,老恩公已經故去了,小恩公您,就是翠玉的恩人。」

趙冠侯聽她一說,繼承的記憶,也漸漸被喚醒,當時年紀太小,很多事記不清楚,只依稀的有個模糊印象,一個來家拜訪的男人,和一個梳著雙丫的小丫頭。思忖了半晌,才道:「姑娘,你是……楊景福楊老闆的義女?」

金十一旁開口道:「不錯,你還真想起來了。翠玉是苦命人,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是她義父收養她,才讓她沒餓死。楊老闆是個能人,想當初那也是進宮,為老佛爺唱過戲的。可惜啊,好人不長命,沒兩年就害了肺癆,就這麼去了。翠玉把自己賣了,給班裡的人換了遣散費,這人,仁義啊。」

「十爺過獎,翠玉可當不起這份誇獎。不過他們都是跟著義父討生活的,若是不能為大家謀個出路,他們肯定會說義父沒能耐,養不活大家。其實入了這行,也沒什麼不好,媽媽對我不錯,十爺您,也很關照我。現在翠玉的日子過的挺好,都是靠你們這些貴人扶持著呢。」

「說這話就遠了。」金十將摺扇在桌上一敲,又對趙冠侯道:「趙兄,這次我們到津門來,其實就是翠玉想要報恩,尋訪恩公來著。結果到了津門,也聽說令尊下世的事,所以就來找你。你這個人跟你爹一樣,都是豪傑,為了別人的事,可以潑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漢子,我金十喜歡。再者,你又是翠玉恩公之後,我金某更要關照你,那海底撈金印的事,你需要多少人啊?我幫你找。」

趙冠侯笑了笑,「多謝十爺厚愛,您是貴人,我們是混混,大家的規矩不是太一樣。撈金印比的是膽量和骨氣,這東西是胎裡帶的,用別人來替,就不對路了。總歸是得自己來,才是這麼個意思。鍋伙裡有規矩,到時候我這個當寨主的,得沖在第一個。」

「啊?」聽他說撈金印時,楊翠玉並沒太在意,她在京師長大,對於津門混混的規矩不大懂。不管這場面多凶險,她也認定跟寨主沒關係,對於普通的混混,她自然沒有什麼關注,只當一個笑話來聽。可是聽趙冠侯一說,居然是他要帶頭,不由花容失色,轉頭對金十叫了聲「十爺!」

「楊姑娘,您別這樣,您這樣一鬧,就壞了興致了。」趙冠侯想起這個故人,倒也沒了方才的尷尬。當初見面時,那還只是個黃毛丫頭,自己也是個無知的頑童,自然是談不到什麼。

至於現在,對方雖然是個傾城佳麗,但是既然入了行院,自己怕是也高攀不上。他並不指望有當年那份交情在,這楊翠玉就會對自己來個以身相許什麼的,當然,要是對方提出來個報恩一發之類,他不會反對就是了。

但是在這件事上,他並不希望金十參與進來,或者說把事情破壞掉。他拍了拍楊翠玉的手

「翠玉姑娘,我和龐家的事,比較複雜。這裡面既有公,也有私。擺這油鍋,算是公私兼顧,只要我把他鎮住,將來他就老實了。若是這次十爺出面,把他嚇回去,將來保不準在什麼時候,他還會出來找我麻煩。不怕賊搶,就怕賊想,畢竟我住在這裡,可是得罪不起這麼個主。」

楊翠玉想說什麼,金十卻制止了她「翠玉,男人的事,女人就別總添亂了。他已經定下的事,你勸也是沒用的,拉不回來。我和趙兄一見如故,若是他肯讓我幫忙,這個忙我肯定是要幫的。但是既然他已經決定自己了結,我們也別多介入,壞人家的事。來,讓店家上菜吧。」

在這間包間外面,一身夥計打扮的姜鳳芝緊緊的靠在門外,將裡面的對話聽個清楚。她家是這一帶的土霸王,飯莊也是不敢招惹她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跟蹤,偷聽。

這事就算是蘇寒芝做,都有些過分,何況是自己更沒有立場。就算他真的找了個不要臉的女人在裡面喝酒做樂,自己又能怎麼樣,衝進去打他們一頓?那又以什麼藉口呢。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她一彈丸打傷了丁劍鳴後,並沒去看師兄的傷,也沒管老爹說什麼,而是扔了彈弓,在後面跟著他們下來。所幸北大關人多,那些護衛並沒有發覺她在後面跟蹤,居然被她一路追進了飯館。

原本,金十的包間也沒那麼容易靠近,可是她打發走了僕人,門外甚至沒留崗哨,姜鳳芝又和老闆熟悉,換了身夥計衣服,就湊過來偷聽。

聽到裡面果然是有個風臣女子,還稱趙冠侯為恩公,她就恨的牙根癢癢,連罵了幾聲賤貨。可是又聽到海底撈金印,她的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可是知道,那東西一旦用出來,不死也是殘廢,冠侯師弟,真要玩命了?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宣告結束,趙冠侯送兩人出了飯莊,就先告辭返回小鞋坊,有了海底撈金印這事,楊翠玉臉上始終一片陰鬱,也沒了多少遊興,兩下就這麼散了。等到回了利順德,金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哈哈笑道:「翠玉,你是在怪我吧?」

「十格格您是大貴人,翠玉這種下賤的人,怎麼敢怪罪格格。」

「咱們之間,沒必要提什麼格格不格格的,我這個格格,也不比你好到哪去。你這麼說,就是在怪我了,認為我不幫你那個恩公麼?你啊,還是不懂,他如果想要我幫忙,只要一句話,我就幫他了。可他這句話就是不肯說,為什麼?因為他不想欠我人情。他知道我的身份高,欠了我的人情很難還,所以就不想欠我的情,不想跟我有太多瓜葛了。這個人並非那些混混潑皮可比,我看,他的心裡,有不少門道,就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她哼了兩聲「這個人能想出用報紙來治人這一招,就不是個等閒之輩,這樣的人才,我能看著他真把自己炸了?笑話。實話告訴你,本格格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等到時候,咱們只管看戲就是。」

楊翠玉這才轉悲為喜,湊到金十身旁道:「格格,你這麼說,就是小恩公他肯定沒事了?」

金十一把抱住楊翠玉,得意的搖著頭「山人自有妙計!」

趙冠侯從飯莊回到小鞋坊時,卻見胡同口已經搭起了大棚,又壘起了灶台,不知道是哪一家要辦喜事大擺宴席。只是這裡的人日子都窮困的很,就算擺宴席,也沒人這麼闊氣。等到他鑽到棚裡,卻看到是鍋伙裡的幾個混混在那裡指揮,見他回來,幾個人忙過去拜見寨主,又說道:

「這是軍師安排的。說是來的朋友多,別的管不了,飯必須準備足了,不能讓人挑出不好。咱們已經派人去買肉買酒了,來的人大餅、清燉羊肉,保證吃的飽。海底撈印這麼大的事,人來少了,可就不夠威風了,這回津門老少爺們,都知道有咱小鞋坊掩骨會這塊招牌,將來咱的人也能在街上橫著走了。」

小鞋坊之前一直屬於鍋伙裡的中下游,大鍋伙是看不起他們的,尤其飛刀李四圓滑有餘,膽略不足,很是被鍋伙中人鄙視。趙冠侯這次敢和龐家這種地老虎支油鍋,還是發生在擺站籠之後,很是讓小鞋坊這幫人覺得漲臉,個個滿面紅光。

再者侯興已經和他們交了底,這次雖然還是按著規矩抽黑紅籤,但卻是寨主沖在第一個,這卻是鍋伙裡從沒有過的事。一干混混也著實佩服趙冠侯的為人,雖然他年紀輕,可是這些人對他,卻是發自內心的敬重起來。

按照江湖規矩,龐家與小鞋坊都各自散了消息,請朋友來此站腳助威,這倒不是用人對打撕殺,而是給自己壯門面。

誰能邀請來的朋友多,就證明誰先佔住了理,按照常理,龐家財雄勢大,龐金標又掌握防營,還是他的人脈更多一些。可是天剛剛擦黑,小鞋坊外已是人山人海,負責做飯的廚師滿頭大汗,連聲向侯興告急:人來的太多,自己實在是做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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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9章 群英會

混混平日吃飯沒有多少規矩可說,但是到大宗聚餐時,講究卻極多。比如不許吃燒雞,因其形狀為窩胳膊別腿;不吃魚,為避諱開膛破肚等等。再有就是怕有教民,不吃豬肉,遇事就是燉牛羊肉,外加大餅。

侯興原本也想過可能會來不少人,臨時從幾個小飯館借了桌椅板凳,又借了些茶壺茶杯,還雇了一些包辦酒席的廚師過來做飯。按他的想法,大酒缸加上水梯子李家以及一些朋友熟人,能來三四百人就是極限,這些人應付這種規模的飯局足夠使用,完全可以應付。

但事實上,來的人數遠遠超出他的估計,不管是場地還是桌椅乃至飲食,都發生了大問題。

首先過來的並不是馬大鼻子也不是李家的人,卻是津門水鍋伙裡幾位漕幫禮字輩大爺。津門鍋伙中,漕幫盤踞碼頭,吃水鍋伙這碗飯,與小鞋坊這種旱鍋伙以及水梯子李家的魚鍋伙都沒什麼往來。兩下里井水不犯河水,至於帶人來捧場的事,侯興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漕幫中重輩分及規矩,禮字輩的大爺正是當打之年,於幫中多是拿權理事的要角。大金國實行改漕歸海後,漕幫勢力大減,但在地下幫會中,依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甚至於軍隊裡,也有些人一身跨兩門,既在軍,也在幫,袁慰亭擺的站籠,對於漕幫其實是沒什麼大損害的。真正掌權的龍頭,早已經出頭關說過,不用進去站死,而是有幾個抽了死簽的進去,表示一下漕幫臣服也就是了。

於江湖上,除了另一支與前宋極有瓜葛的洪門以外,漕幫幾無抗手。幾位禮字輩親自帶了近百弟子門生過來支持小鞋坊,這讓侯興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帶了人過去迎接。

那幾位龍頭都是四十幾歲的中年人,身穿長袍外罩馬褂,看著很像是體面人,手下也極有規矩,與普通混混大不相同。見了侯興之後,其中一名龍頭拱手一禮「您是趙二爺?」

「不……小的是這的軍師,我叫侯興。我們寨主還有點事沒出來。幾位寨主,您裡面坐,我給您泡點好茶。再讓人請寨主出來,與幾位龍頭見禮。」

「別麻煩了,我們就在這坐下,你們寨主有事先忙,我們不急。這次趙二爺要鬥龐家,這是好事,是給津門江湖子弟揚名露臉的機會,漕幫弟子,不可落於人後。侯爺放心,我們漕幫幾千弟子門徒,都給你們撐腰,龐家有什麼手段就用什麼手段,大不了就打他一場大架,看看誰怕了誰。」

就在這些人坐下不久,馬大鼻子的人馬以及水梯子的人陸續趕到,而在他們之後,又有十幾路津門水旱鍋伙的頭領,帶著自己的部下趕過來。整個小鞋坊區域內,現在聚集的混混已經接近五百之數。

接待這麼多人,並維持一個相對不錯的秩序,本來就需要水準以上的組織能力以及協調能力。侯興顯然並不擅長此道,既要與各位當家的打招呼感謝,又要負責接待,還有時刻注意哪一路朋友沒有照顧到,忙的焦頭爛額,卻是處處都不合適。

好在趙冠侯這時趕了過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這事別急,由我來辦。」隨後就開始發佈命令。

來的混混,各自歸各自鍋伙頭領帶領,按所屬就坐,實在沒地方的,就只好先委屈委屈。他先是逐個的拜訪了各路頭領,以及一些雖然不在鍋伙,但是自身極有威望的大混混,又表達了幾句歉意之後,就命令著廚師,有多少東西上多少,確保人人有份,但不必管飽,剩下的抓緊去做就是了。

原本上飯時,就有的人沒的吃,有的人卻近水樓台先截留了,這回一調配,勉強倒是做到所有人都不空,避免了內訌的可能。至於餐具不夠,就只能自己動手,現成的肉鍋放在那,自己動手抓肉就好。茶水只能當家的享受,普通混混,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好在其中比重最大的漕幫弟子,在當家的面前全都秩序井然,他們不起來鬧事,其他混混也就不說什麼。場面上,勉強還維持的不錯,而負責緊急購買餐具、茶壺茶杯的人也陸續趕過來,情形正在逐漸的好轉。

馬大鼻子正在幾位禮字輩龍頭面前努力的介紹著自己,與幾人攀著交情,可是這幾位水鍋伙的寨主,對他只是客氣敷衍,顯然沒有深談的打算。倒是趙冠侯走過來見禮時,這幾人齊刷刷起身,先搶步過去,給他施了禮。

「趙二爺。我們弟兄平日少來拜見,二爺可別見怪,咱們這是真正的朋友,卻沒人引見,這幾年走動的少了。這事是我們的過錯,您大人大量,別和小人們計較才好。」

趙冠侯也沒搞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上趕著來討好自己,好在這幫人存不住話,一名龍頭很快就揭開了底牌。

「金爺那邊派人來送了信,讓我們這次給您站腳助威,咱們漕幫當年因為幫著前朝運糧,差一點就被萬歲下旨抄了香堂,斷了香火。多虧金爺祖上為咱們說了好話,才保留下漕幫血脈,又賞了龍鞭龍票,保了漕幫有自己的碼頭,兒郎弟子們就有口飯吃。從南到北,漕幫子弟,都得感念金爺家祖上的人情,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得聽金爺家的調遣。這次的事雖然是趙二爺與龐家的事,但您既然是金爺的朋友,就是我們漕幫的兄弟,來之前,我們已經抽好了簽,到時候下油鍋,咱們漕幫弟子頂著上,絕不能讓趙二爺以身犯險。」

趙冠侯這才明白,原來這些人,也是金十給自己安排的幫手,這個人情,自己似乎是越欠越大了。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不管是江湖身份還是什麼,金十那種人想要用人,只要說句話,有的是人上趕著為其效力。幫自己這麼多忙,自己將來想要報答他,可就難了。

那些漕幫龍頭並不知道趙冠侯與金十的具體關係,也不好多問,但是認定了這是那位金爺的知己,而那位金爺雖不在幫,卻在幫裡地位超然,對他的朋友不能怠慢。因此說話時很是恭敬,讓一眾小鞋坊的混混大為得意,覺得自己的龍頭確實夠威風。

馬大鼻子這時也帶了幾個旱鍋伙的寨主過來,狐假虎威地說著「我跟你們說,冠侯那是我兄弟,跟自己的骨肉同胞沒有差別,你們跟他客氣點,否則就是跟我馬大鼻子的作對了。不就是海底撈金印麼,到時候我們大酒缸出十個人,我就不信了,還鎮不住個龐家。」

幾個寨主也不理他,而是拉著趙冠侯到一邊說起了私密話。

「趙二爺,咱們以前沒見過,可是我跟馬大鼻子認識,咱就是自己人了。您的事,我們也聽說了,海底撈金印,您是這個!」一個鍋伙寨主挑起了大指

「大家背後說起來,都說您是津門新出的爺,誰都得給您挑大拇指。可是這海底撈印的事,您還得再想想,可不能寨主第一個衝啊,這會壞了祖宗規矩啊。」

「是啊,咱鍋伙的老規矩就是,大家抽黑紅籤,生死各按天命,寨主坐鎮鍋伙,統帶三軍,你說你要是跳了油鍋,你手下的人,由誰來管?再說了,將來再有別的事,我們也不好做啊。」

撈印與之前的站籠不同。站籠乃是袁慰亭指名點姓,要會津門各路鍋伙寨主,好比是兩軍疆場,點名罵陣,若是不敢應戰,在江湖上就成了被人恥笑的夜壺,寨主也就當不穩當。可是撈印與普通的奪碼頭類似,黑紅籤定生死,紅籤拚命,黑簽替死,寨主只做指揮台上的三軍司命,絕不會衝鋒陷陣。若是趙冠侯開了寨主下油鍋的頭,其他人就不好辦。

經歷站籠之後,津門混混群龍無首,新上來的寨主大多壓不住場子,趙冠侯這事一旦傳揚開,其鍋伙裡的成員,恐怕就不好管了。人最怕的就是有樣學樣,如果這些鍋伙也要求自己的老大遇事衝在前面,寨主還怎麼當?

他們倒不能強行要求什麼,但是這次帶人過來站台,就算是一個善意,提出的要求也不能算過分,想來趙冠侯也沒什麼理由拒絕。畢竟所有的鍋伙都一樣,遇到這種事,肯定是鍋伙子弟抽籤送死,絕沒有老大帶頭的道理。

還有些人建議著,既然自己湊了這麼多人,還有漕幫的弟兄在,完全可以打一場大架,放棄掉撈銅錢的這個念頭。只要打服了龐家,還怕要不回那顆珠子?漕幫幾位龍頭也點著頭,漕幫裡本就不乏敢於賣命的打手,加上在水上做偏門生意,如果需要甚至有可能搞來火繩槍。對於打群架的事,是不怎麼擔心的。

趙冠侯對於眾人的建議只是一笑,隨後說道:「在津門地面上混事,最要緊的是規矩。既然定好了撈金印,那再去動武,說的好像咱們怕了龐家似的。再說那珠子他藏在哪,我們又不清楚,就算打贏了,也沒什麼用。眾位好意,兄弟心領了,至於誰第一個撈印……我們到時候再商議。」

來的客人絡繹不絕,等到入夜時,小鞋坊這邊依舊是人來人往不斷,混混們把這當成了一次盛會,不時有人坐著人力車過來參與,共襄盛舉。

好在孟思遠已經在津門縣衙門打點了關節,李秀山的新軍也打好了招呼,否則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地方衙門說不定就要當成叛亂上報直隸總督衙門了。

在龐宅裡,龐金標揮了揮手,幾條命令流水般下達出去,龐家的精悍家丁,開始了行動。蘇瞎子與含煙剛剛抽完了大煙,正在神遊天外之時,房門猛的被人踢開,不等二人反應過來,就被塞進了麻袋裡。

另一路人馬,將鋼刀用青布包裹個嚴實,坐著人力車,摸黑來到小鞋坊外,可是剛剛下了人力車,就被眼前的景象嚇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名混混以為對方是來幫忙的,熱情的上前打招呼,那幾名家丁向後躲避中,卻一不留神,將裹刀布扯開。在一聲怒罵之後,小鞋坊陷入了沸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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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分別

幾名刀手,信心滿滿的過來斬人,不想迎頭撞上了大批混混,還被撞破了形跡,結局可想而知。上百號精力過剩,惹事生非的愛好者們,舉著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追打上去,連幾位寨主的熱情都被調動了。

吃飽了飯的人,把這當成了圍獵,由於人數上佔據壓倒優勢,根本沒人想過會有風險。是以勇氣上是不缺乏的,大家你一記我一記的毆打著倒霉鬼,不多時就有慘叫聲傳出來。

趙冠侯沒心思看這些,他想想也知道,這是誰派來的人。海底撈印這種事,不管最後結局如何,一旦擺開,龐家的面子總是不好看。如果事情鬧的大一點,讓所有人知道,這起衝突的起因,是龐家黑掉了當物,那麼整個當鋪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或許他們不是很介意在民間的名譽,但是津門的士紳大賈極多,讓他們知道了元豐當的品行,也就不會和他們做生意,對於當鋪來講,顯然是極為不利。有得選的話,他們肯定是想著把事情消滅在萌芽裡,憑心而論,派幾個刀客來解決自己,倒不失為一個辦法。只可惜,他們選錯了人。

即使沒有這些混混,趙冠侯自己,也有把握對付這幾個人,更何況,家裡還有個孫美瑤。小院裡,孫美瑤一手捏劍決,另一手持劍背後,拉個門戶,正是演完一路八仙劍。

趙冠侯剛一推開院門,孫美瑤一記白虹貫日,寶劍差點刺到他的鼻子,只是他並沒有什麼慌亂神色,反倒是用手指輕輕一彈劍脊「孫掌櫃的,別搗亂,寶劍那邊挪挪,我該睡覺了。」

「哼!我就該一劍捅下去,看你還有沒有這麼穩當。」孫美瑤恨恨地說了一聲,一腳將院門踢上,在他後面跟進屋裡。蘇寒芝已經為趙冠侯收拾好了地鋪,見他進來之後忙問道:「外面這麼亂,到底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是龐家派了幾個刀手過來,大概是想跟收拾我的。但是命不好,被發現了,外面有好幾百人呢,收拾他們不跟玩一樣。幾路大鍋伙都過來表示支持,這次單論江湖上的聲勢,卻是龐家被我們壓過去了。」

「可你一樣要還是要手探油鍋啊。」孫美瑤坐在床上,給自己點了支菸,噴著煙圈說道:「要不是鳳芝姑娘哭著過來說這事,連寒芝都不知道,你這嘴也夠嚴的,誰都不告訴。是不是等你自己被炸成了油條,再讓家裡人知道?你這腦子不是挺好用的麼,怎麼遇到這事,就糊塗了?那麼多手下崽子呢,怎麼有當寨主的沖第一個的道理?寒芝偷著哭好幾回了,你要是有個好歹,讓她怎麼活?」

她舒展了一下胳膊「我現在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乾脆,今晚上我走一趟龐家,替你把他們辦了,不就一了百了,也省得去撈個鬼印。」

蘇寒芝一語不發的坐在床頭,低著頭不發出一點聲音,溫馴的她,絕對不會拉自己男人的後腿。只是自己的心情如何,外人就難以猜測。

趙冠侯搖搖頭「現在龐家那邊,肯定也在請人了,就光說他家的護院,就不是你一個人能對付的。與其讓你在那送死,還不如我把你送衙門去,換點賞錢呢。我不說這事,就是怕她這個樣子了。如果我說了的話,寒芝姐肯定擔心,都怪姜師姐多嘴……算了,跟你們說句實話吧,這事是做個樣子,我肯定是要說從我開始,否則的話,鍋伙裡怕是就要有人站出來反對我。但是真到了撈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是第一個。我這次,實際就是把事情鬧大,把整個津門的鍋伙都圈進來。那麼多鍋伙,那麼多寨主,如果從我這開了頭,其他的寨主怎麼做下去啊。到時候凡是抽死簽,都要寨主帶頭,這個寨主還有誰肯做。所以這事鬧的越大,他們越不敢讓我去各家大寨只要聽到消息,肯定就會出來人阻止我,我順勢退下來,既露了臉,也不傷自己的根本,不會有問題的。」

從定下撈金印的事後,趙冠侯就已經想到用這種方法,逼迫其他鍋伙出人,但是這種事,也是撈聲望的好機會,場面一定要做足。只有做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架式,且把姿態擺足,那些混混才會真正服自己,其他的鍋伙,才必須要出人替死。

這種算計,原本是不能對人說的,可是看到蘇寒芝的模樣,趙冠侯總怕自己不說,她又做出什麼傻事來,就只好揭了底。孫美瑤一拍掌「好啊,你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戲台上的曹孟德,一肚子缺德心眼。我要把這算計跟外面的寨主說一說,保證他們剝了你的皮。」

蘇寒芝聽趙冠侯這麼說,心裡先是一喜,可是聽到孫美瑤的話,又擔心她真去告發,忙拽住她的胳膊,叫了聲「美瑤姐。」

趙冠侯哈哈一笑「寒芝姐,你別拉她,讓她去。我的皮被剝了,誰送孫掌櫃的出城?等到擺油鍋那天,龐家所有的人馬,都得盯著元豐當,城門那裡,沒有龐家人坐鎮,孫掌櫃那時候,就可以離開了。」

孫美瑤也知,自己用不了兩天,就可以離開津門。按說這裡是險地,早一天離開,早一天安全。可是一想到就這麼走了,與這些人從此再難相見,心裡卻覺得莫名的傷感。

綠林中人,原本是極為爽利的性子,離別見的多了,也不至於多難過。可是一想到趙冠侯的故事,和他與自己貼身纏打時的情景,孫美瑤卻覺得,這種感覺,與以往的江湖朋友都不相同。

這與身體的接觸無關,相打無好手,在江湖上搏命時,各種身體接觸都有過。對方未必知道她是女人,就算知道,也不會迴避那些重要部位,而她,也早就習慣了。

可是這個男人,與他們都不同,她可以確信,即使自己今日一別,再無相會之日,心裡卻也忘不掉他。心裡莫名的愁苦,讓這位灑脫的女當家,一時也沒了話,只在那裡抽菸,直到香菸燃盡,她才將菸頭一丟,將自己的那柄匕首抽出來,遞到趙冠侯面前。

「這刀你帶著吧,如果有朝一日,你到沂蒙山,只要亮出這把匕首,各路綠林朋友都會給你幾分面子,你只要提孫美瑤的名字,大家都會幫你。你和寒芝成親,我是趕不上了,這刀,就是我的賀禮。等俺啥時候在山東做筆大買賣,再送份大禮給你們補上。」

「我也不客氣了。」趙冠侯接過匕首,鄭重的帶在身上,又拿了些銀兩出來,遞到她手裡。

「按說,我是該去送送孫掌櫃的,不過沒辦法啊,當時我要在那邊頂著,就來不及送人了。好在我委託的那幾個人都不夠聰明,自然是想不到帶的是孫掌櫃的,不至於出什麼問題。金條和銀票,都不好花,我就給你備點現銀,至於馬匹,李秀山會為你準備好。還有藥,雖然你槍傷差不多好了,但是準備些藥,總不是壞事。這次雖然你沒買到快槍,但是好歹也弄了兩萬銀子,跟你的部下也算有個交代。今後告訴他們學聰明點,津門這地方水深,不是什麼人,都能過來踩一腳的,今後在你們自己那片做生意就好了,不要往我們這裡擴展業務。」

孫美瑤瞪了他一眼,氣呼呼的放下簾子「爺今天還不走呢,說這麼早幹什麼?先睡覺!」

夜色漸漸深了,外面的喧鬧並沒有停息,混混們大概要鬧個通宵才算完。一個人影悄悄的從簾子下面鑽出來,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向趙冠侯的地鋪走過去,堪堪到了附近,剛一蹲下身子,一隻男人的手就如閃電般的探出來,搭住了那人的脖子,但是隨後就鬆了勁。

「姐……你怎麼不出聲啊。」

「別鬧,留神吵醒了孫掌櫃。」蘇寒芝乖巧的如同一隻貓,貼著趙冠侯躺下,小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一共就三人,要是她,我這一動手,她那邊準是一拳頭過來,好認的很。怎麼了,你今天膽子變大了。」

「嗯,我不怕了。」夜間看不到蘇寒芝的臉色,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其實我都知道,你做這一切,全是為了我,否則犯不上和龐家鬧到這一步。我一直想著,要坐花轎到你家,圖的不是自己體面,而是你臉上有光。你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是拐帶良家婦女的下賤才。其實你想的什麼,我心裡清楚,也不是不肯答應你,唯一怕的,就是太隨便就許了你,將來就不拿我當回事了。這是姐的一點私心,怕你跟那些男人一樣,吃到了甜頭,就跑了。可是今天聽鳳芝一說海底撈印,我卻明白了,體面啊,名聲啊,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想,姐就給你。就算……就算孫掌櫃在這,我也不在乎。」

蘇寒芝屬於典型的傳統女性,把自己的貞潔看的比生命更重要,無媒苟合的事,斷然難以接受。於她而言,這一步走出來所需要的勇氣,實在難以估計。

趙冠侯只覺得一股邪火升騰著,忍不住就真的將她就此吃掉。但是想想外面喧鬧的人群,以及躺在簾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的孫美瑤,他最終還是只在蘇寒芝頭上親了一口。

「姐,我是真想要你,就現在,就想要。但是……不是時候,孫掌櫃是練功夫的,我們動靜一大,她准醒,不合適。等到撈完了印,我們兩個就辦喜事,誰要是敢來壞咱的事,我就給他一槍!」

簾籠後,孫美瑤的眼睛大睜著,有犬守夜功夫的她,早在蘇寒芝一動,就已經醒了。這時卻只能裝做熟睡。一邊裝出輕微的酣聲,一邊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月光如洗,淚水如珠,任是吹毛利刃,也難斬這一縷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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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1章 海底撈金印(上)

次日清晨,小鞋坊外,聚集的混混們,早早的吃了早飯,等到趙冠侯出來時,就有人將一丈餘長的紅綢給他披在了肩上,又在胸前打個結,上面綴了朵紅花,儼然是披紅掛綵的狀元郎。兩個身強力壯的混混一左一右,將他扛在肩上,大喊了一聲「起隊!」

這幾百號人馬,手中提了棍棒刀槍,抬了油鍋,柴木,浩浩蕩蕩,朝著元豐號總號殺了過去。沿途的百姓初時只當是又鬧了教案,等問了人,才知道是混混在鬧事,說是要擺油鍋,抽死簽。

津門百姓素有看熱鬧的優良傳統,當年教案之後,十八條好漢上法場時,還有些商家,主動在路旁提供飲食,為好漢送行。聽說有這等熱鬧,便在後面跟了上去,很快,這支隊伍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如同一道洪流向著元豐當總號席捲而來。

九記孟家並沒有直接出面,如果這種事孟思遠公開出頭,多半就要擔一個聚眾滋事的罪名,但是孟家的人,卻始終在隊伍裡。包括這些混混的飲食吃喝,也是由孟家負責支付費用,包括一些孟家的工人,也混在人群裡製造聲勢,煽動人心。

趙冠侯在昨天,已經派人給公理報送了信,海底撈印這種事,在津門絕對可以算上大新聞。熊野鬆手下的幾名記者,早早的扛了器材,跟著隊伍奔跑,只等著抓拍下熱油炸人的精彩瞬間。至於被炸的是誰……誰在乎。

元豐當的總號,今天並沒有營業,店門緊緊關著,幾十條彪形大漢赤著上身站在門首,防營的官兵舉著火繩槍排成前後數排嚴陣以待,火繩嗤嗤燃燒,隨時處於可以擊發的狀態。龐玉堂又從軍營裡調了二十名馬兵,騎兵在馬上往來奔跑,甩動著鞭花,在眾人頭上爆出一聲又一聲的脆響。整個津門防營的力量,差不多都被他調動到了這裡

在元豐當的台階下面,混混們將一口特大號的油鍋支起來,成捆的柴禾堆在一邊作為預備燃料,在油鍋下,火已經點起來,混混們將從各出飯館收上來的油,全都注入鍋內。

龐玉堂今天身上並沒穿長衫,而是著了一身短打,在他身後,則是與龐家相熟的幾個鍋伙,以及龐家自己的打手。聲勢上雖然遠不能和趙冠侯的人馬相比,但是也有兩百多號人,足夠威風。

趙冠侯從兩名混混身上跳起來,邁步來到油鍋前,朝龐玉堂一抱拳「龐二爺,今天你來的夠早啊。您昨天晚上派到我家的客人,我已經給您帶來了,來人啊,把人推出來。」

混混們將那幾個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刀客都捆成了粽子,這時聽到招呼,就把人向前一推全都摔在上,做了滾地葫蘆。他們不敢殺人,但是出手的力道也不小,將這些刀手打的鼻青臉腫,已無人形。那幾口鋼刀,就被隨手丟在一邊。

趙冠侯朝百姓那裡一抱拳「列位老少爺們,我和龐少爺定好了,今天海底撈印。按著咱津門的規矩,這事已經定下了,就沒什麼話說,接下來,無非是各自請人,再抽好了聲死簽,應付著今天這場事。可是昨天晚上,我們鍋伙裡鬧賊,幾個強盜拿著刀就摸到我的門上。咱這前段時間鬧強盜,把志誠信都搶了,我雖然沒錢,但總歸要加小心。可巧家裡朋友多,就把這幾個人拿住,好生打了一頓,仔細問話。他們居然說,是龐少爺派他們去的。您幾位想想,龐少爺也是咱津門長大的娃娃,能幹這不是人的事麼?說好了要擺油鍋,哪能暗派刺客,那是人幹的事?我這不就把人帶到龐少爺面前,讓龐少爺自己發落,也免得他們敗壞您的名譽。您堂堂的男子漢,被他們說成了尿壺一樣的人,您能忍這口氣麼?要不然,先把他們下到鍋裡炸了,跟這事一起算,龐爺覺得怎麼樣。」

他這話一說,卻是夾槍帶棒,把龐玉堂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些看客們也都聽出來,幾名被打者,必是龐家派去的刺客。這等行徑,於津門江湖中,實在讓人不恥,不少人混在人群裡發起了噓聲。

趙冠侯這邊的人馬,就噓的更厲害,還有人怪腔怪調的指桑罵槐,將龐家祖宗八代都帶了進去。

龐玉堂玉面發白,雙手攥成拳頭,猛的制止了趙冠侯的話「這事跟咱們今天的撈金印無關,沒必要再說了。至於他們的身份……將來我們自會查個清楚,不勞你惦記。我們今天,只說這撈印的事,你現在還死咬著非撈不可麼?」

「龐少爺,現在你我兩邊,難道還有別的路可選?當然,你要是現在拿出珠子,咱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果不肯拿出來,那就只好按規矩辦了。」

龐玉堂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趙冠侯,你真以為你是個人物了?跟你說實話,爺眼裡,從沒看的起你們這種小角色。你真以為這海底撈金印,就能把人降住?爺手裡有的是人,你跟我一個對一個,你耗的起麼?再說,你睜眼看看,今天這裡有防營一個哨的弟兄,我一聲令下,他們手指頭一動,就能把你打成篩子!趕緊滾回你的小鞋坊去,至於什麼珠子,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元豐當認票不認人,你說什麼,我也是沒見過那東西。」

「耗不耗的起,總要試過才知道。小鞋坊掩骨會,不過是群上不了檯面的小角色,自己搞的小鍋伙,自是敵不過龐二爺這防營的弟兄。可是,防營的弟兄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一個禮字去。津門這一畝三分地,拳頭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規矩!」

趙冠侯一字一頓的說著,邊說,邊解開了身上的小褂,隨手扔到了身後,露出一身白肉以及身上的刺青。「海底撈印,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今天若是你龐爺撈起印來,我們小鞋坊就算拔了香火。可若是我們把印撈起來,你眼前也只有兩條路,要麼交珠子,要麼交當鋪。這第一陣,我來撈!」

他一聲大喝,手中早以扣好的金洋丟入鍋中,發出一聲脆響,濺起幾朵油花。百姓眼看就要用熱油炸人,全都屏息凝神看著,生怕錯過了這等精彩時刻。可是不等趙冠侯再向前,隊伍裡,侯興猛的衝出來,將趙冠侯向後一拉。

他早已經脫了光膀子,露出瘦弱的身軀,只是這時他的力氣變的格外大,一把推開趙冠侯之後,挺身向前,幾步就來到油鍋之前。「寨主,第一陣不能讓您上手。咱們小鞋坊的人沒死絕,就沒有寨主填陣的道理。我是小鞋坊的軍師,這陣,我接了!」

他朝著龐玉堂一指「是你陪著我麼?我要是換一個管帶家的少爺,這買賣,也做的過。」

龐玉堂對於侯興的出現,並沒有多少反映,只哼了一聲「你是侯興吧?一個當鋪的小學徒,也真拿自己當成人物了?就憑你也配和本公子叫號?來人,把咱第一陣的人推出來。」

一聲令下,四名身強力壯的漢子,從後面抬出一個不停蠕動的麻包來,這麻包的形狀像極了一個人,再看不停動彈的樣子,分明是有人在裡面掙扎。看客們一臉狐疑的看著,不知道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見一人揭開麻袋,露出裡面一個乾瘦的老人。

這老人五十出頭,一身長衫已經撕破幾處,鼻樑上的墨鏡也不知到哪去了,只露出一雙翻著白色眼瞼,如同死魚般的眼睛。他嘴裡被人塞了麻核桃,這時有人將核桃抽出去,那老人劇烈的喘息了一陣之後,開口求饒道:

「龐……龐少爺,您饒命啊。小老兒的閨女,可是要給您的天倫當側室的,咱可是一家人。您要是對我下手,這可是同室操戈,不吉利,不吉利的。」

蘇瞎子?趙冠侯在麻袋一撤下去時,就認出了他,看來龐家的殺手鐧就是這個了。以蘇瞎子為人質來要挾自己,逼迫自己認輸投誠,向龐家低頭。

龐玉堂看了一眼趙冠侯,臉上露出一絲獰笑「趙冠侯,你現在有什麼話說?你師父可都承認了,他的閨女,要給我爹做小,那咱往後,還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還擺個什麼油鍋,撈個什麼印,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當然,你要是非擺這個油鍋不可,那也沒什麼,我們龐家第一陣,就交給這蘇老太爺了!小的們,伺候老太爺,讓他老下去暖和暖和。」

那四名大漢聞言舉起了蘇瞎子,將人舉到了油鍋上方。滾油的熱氣升騰,蘇瞎子嚇的連連大叫,卻是什麼話都喊了出來。一股惡臭,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離的近的人,全都下意識的掩住了鼻子,心知是這位瞎子當不得這種陣勢,將油鍋當做了茅廁,把好好的一鍋開油都糟踐了。

龐玉堂好整以暇的看著趙冠侯,認定了這一局,不管趙冠侯怎麼選擇,最終都是自己得利。而趙冠侯的手,則悄悄握成了拳。

短槍不在身上,好在腿上還帶著匕首,而且這個龐玉堂離自己……很近。自己有極大把握,在蘇瞎子被丟進油鍋之前,就挾持住他。但是,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手,自己雖然沒什麼損失,但是寒芝姐,怕是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吧。

記者們興奮的舉起了相機,鎂光燈已經連續閃爍了幾下,對他們而言,不管是蘇瞎子被炸成人幹,又或者趙冠侯被迫認輸,他們都有足夠的素材,寫出好文章,這就足夠了。

漕幫的幾位龍頭彼此對視,對於這一點,他們也沒能料到,海底撈印這種事,居然能用綁人來應對?江湖的規矩,龐家是徹底不顧了?那這個買賣,以後又該怎麼營業?混混們有的是辦法,讓一個大商家無法經營,為了一顆價值十幾萬兩銀子的寶珠,就毀掉一個價值幾十萬的聲音,這龐家什麼腦子?

由於沒想到有人會做出這種愚蠢決定,幾位大龍頭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他的小鍋伙寨主就更沒有辦法,全都焦急的看著趙冠侯。這時候誰也沒辦法說出要他大義滅親這一類的話,只能在那裡跺足捶胸。

趙冠侯輕輕移動著腳步,計算著最理想的距離,最理想的角度……,十步之內,人盡敵國!不是他死,就是蘇瞎子死……這種生意……自己似乎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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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62章 海底撈金印(下)

人群裡,依舊改換了男裝的楊翠玉滿面焦急的看著裡面,不知如何是好,金十卻輕輕搖著摺扇,小聲哼哼著「我正在城樓觀山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龐玉堂並不清楚,在某一瞬間內,自己已經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圈,反倒是得意洋洋的看著趙冠侯。這生意這麼一鬧,怕是做不了了,可是只要保住爺爺,這生意又算的了什麼?可就在此時,隨著外圈一聲呼喝,繃緊的弓弦又鬆了下來。

十幾名強壯的軍漢,將人群分開一條通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者,拄著枴杖蹣跚而出。此人的年紀已經不小,臉如同風乾的核桃皮,上面佈滿溝壑,頭髮已經全白,盤成一條小辮,在腦後無力的飄蕩著。

大抵是因為年齡的原因,背已經駝的很厲害,走路也不怎麼快,兩名眉目俊俏的小廝,一左一右的攙扶著,生怕他摔倒。但是老者身上穿的是鶴鹿同春的貢緞織就的長袍,外罩玄緞馬褂,頭上的帽正,乃是塊無暇美玉,一見便知,乃是個富貴之人。

這老人頜下無須,說話的嗓音尖利,京津百姓一見便可斷定,這位是大內出身的公公。彼時,這等人在京津一帶甚多,既有落魄街頭的乞丐,也有廣置豪宅,乃至娶妻納妾者。甚至還有幾位公公祖上積德,陰功庇佑,夫人身懷陸甲,喜誕麟兒,為其延續香火,可見萬金買鄰,誠不我欺。

對於這等人,津門百姓早已經見怪不怪,倒是沒什麼特殊反應,只是不知道,一個太監出來湊什麼熱鬧。可是龐玉堂見了這老人,卻似老鼠見了貓一樣,臉上的驕橫之意盡去,忙朝那四名大漢呵斥幾句,將蘇瞎子放了下來,又搶步上前,下跪磕頭

「爺爺,您老人家怎麼到這了?我爸不是去迎接您了麼,家中已經準備好了給您接風洗塵,請您先回家去,這邊的事,孫兒自會料理。等處置完了,再去給您磕頭……」

「處置?你就是這麼個處置法?」這老太監正是龐家的老祖宗龐得祿,整個龐家的富貴權勢,並非靠龐金標戰功換取,實際是靠著龐得祿的關係,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既是閹人,也就把龐金標過繼成自己的兒子,叔侄認做父子,延續香火的指望,都放在其身上。對於龐玉堂這個孫子,平日也愛護的很。

可是今天的龐得祿卻面沉似水,手中的枴杖,如同雨點般落在了龐玉堂頭上、臉上,邊打邊罵道:「你這小畜生,平日裡咱家對你疏於管教,你倒好,借了咱家的名號,在外面橫行霸道,魚肉鄉里,真當咱家是捨不得打死你麼?還敢學人擺油鍋,又要炸人,你當這大金國沒有王法了?混蛋!你們還看什麼,還不趕緊撤了油鍋,把人放了!」

他情緒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已經劇烈的咳嗽起來,背就越發的駝下去。龐玉堂被打的臉上已經有好幾處淤傷,但卻不敢躲避,見龐得祿發怒,連忙起身想要去為他捶打幾下,卻又被龐得祿踢了一腳。

「滾!咱家不想看見你,給我滾的越遠越好,我要不是這把歲數了,非親手砸折你的腿!」

蘇瞎子被解開了繩索,人卻已經癱軟在地上不會動彈,差點被投入油鍋裡的驚嚇,顯然超出了他的接受上限,人倒在那裡,嘴裡說著胡話,成了一灘爛泥。幾名小鞋坊的混混趁機過去,將他拉起來,攙扶到自己一邊。只是蘇瞎子不辨是誰,只一被拉住胳膊,就嚇得大喊大叫「別拽我,我是你們家老太爺,我閨女,可是龐管帶的側室……你們不能拿我塞油鍋!」

龐得祿這時不理龐玉堂,三步並做兩步,來到趙冠侯面前,先是上下打量幾眼,隨後,將枴杖一扔,又取下頭上的瓜皮帽丟在一邊,恭敬的趴在地上,給趙冠侯磕了個響頭。

他在宮中甚受天祐皇帝寵信,只拜皇帝后妃,若是出了皇宮大內,就只拜宗室親王,至於文武大臣,也一律只是點個頭。趙冠侯一介草民,卻當他如此大禮,面子當真是頂到了天上。

趙冠侯自不敢生受,他現在唯一的處置方法,就是裝做不知道老人的身份,只將他當個平民百姓對待。先是向旁一閃,又忙給他回了個頭「老爺子,您這是干什麼?這是我和龐玉堂的事,跟您沒關係,您這麼大歲數,給我磕頭,那是要折我的陽壽的。」

「趙二爺,您不認識老朽。老朽龐得祿,這不肖的子孫龐玉堂,就是老朽的孫子。他為非作歹,橫行鄉里,自是老朽管教無方,此事,怎麼能說和老朽沒關係。只是老朽平日在京中伺候萬歲爺,對自己家的事,實在顧不上,剛剛聽說此時,就連忙往回趕,幸虧來的及時,要是再晚回來一陣,險些就誤了大事。那枚五竅珠的事,老朽已經打聽清楚了,是下面的掌櫃見財起義,偷樑換柱,卻是把我們都矇騙了。人現在已經沒了蹤跡,好在珠子,我們總算找了回來。請您跟孟東家說一聲,三日之內,五竅珠完璧歸趙,另備金洋十萬元,就是我們元豐當賠禮道歉之用。還望趙二爺高抬貴手,放玉堂一回,他歲數小,不懂事,您老別和他一般見識。」

「原來您是龐公公?」趙冠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抱了抱拳「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您老人家別見怪。早聽說龐家有位老祖,在宮裡伺候萬歲,沒想到這次的事,把您都驚動來了。您是做大事的人,說話一定是算話的,這三天我等您。今天的事,本就因珠而起,自然也就因珠而止。只要寶珠歸還,咱們兩下的事,也就算過去了。」

「慢!」龐得祿卻叫住趙冠侯,朝身旁兩名俊童使個眼色,一個童子從懷中取出個封套,遞到趙冠侯手裡,龐得祿道:「為了這次的事,驚動了津門地面這麼多父老鄉親,老朽於心難安。這裡是三千青蚨,不成敬意,給各位父老買碗水喝,就當是我們龐家給津門父老賠禮道歉了。」

鎂光燈亮起,龐得祿主動低頭,元豐當承認有員工從中設計,盜竊顧客財物的消息,比起油鍋炸人雖然略有不足,但是一樣可以算是津門的大新聞。大家心裡有數,鬧了這麼一出之後,元豐當即使營業,也沒了過去的威風,這個一度高速擴張,有鯨吞津門典當業之勢大當鋪,差不多就該走向衰落,乃至滅亡了。

等到人群散了,龐得祿四下尋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名從人在他耳邊小聲嘀咕幾句,他只好點點頭,招呼了人力車,將他送到龐府。

自從龐玉堂回來,龐金標就帶著一家人恭敬的跪在門口一動不動,龐玉堂被下人們五花大綁起來,等待老祖宗發落。龐得祿看到這個情景,心裡又有些不忍,搖搖頭道:

「鬆開吧,這麼個大小伙子,總捆著,血脈不通,回頭再落了毛病。金標,那是你兒子,不是你手下的兵,你做事,不能這麼狠啊。再說,這事裡,你也有不對之處,要說家法,也是該先處置你,不是處置玉堂。我在元豐當那麼做,就是做給十格格看的,她的為人,我太清楚了,准在人群裡藏著。我處理的越狠,她越高興。她一高興,這事就過去了。我要是高舉輕放,她就要自己動手,咱的玉堂,可就沒命了。」

見到龐得祿這麼說,龐玉堂總算出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逃過了此劫,等到鬆開繩子,他一邊揉著自己的關節,一邊不解問道:「爺爺,這是為什麼啊?那珠子,不是說要孝敬老佛爺,給她老人家慶壽的麼?憑什麼還他姓孟的?十格格……那天那人,就是您說過的慶王的十格格?她一個野格格,有什麼可在乎的,就是老慶,在您老人家眼前又算個什麼東西!」

「混帳!老慶也是你能叫的?」龐得祿將臉一沉「慶王雖是個閒散宗室出身,一度曾賣畫度日,可是不能輕視的要角。當初他未發跡時,就接濟過老佛爺的娘家,這是什麼樣的交情!再者說他與韓榮韓仲華過從甚密,在宗室覺魯中,又是個大輩,現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做事,身負要職。這十格格雖然是野格格,可卻是他的心頭肉,你也配得罪她?」

金國南下滅宋之後,曾冊封許多宗室王族,但基本都是降等襲爵,慶郡王乃是金高宗十七子苗裔,與仁宗的血脈極近。只是後來次等降襲,日月也曾潦倒的很。

只是他當日賣畫維生時,也曾接濟過方家園,太后的娘家人。那時慈喜太后未曾得勢,等到發跡之後,自然有恩報恩,加上慶王極善逢迎,很得太后賞識,被任命參與管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但是按龐金標父子想來,龐得祿這種在天子面前得寵太監跟他比起來,總是不差的。

再者那所謂的慶王十格格,於京中就是個大笑話,其並非王府福晉所出,而是慶王與一漢官之妻司通之女。他與那漢官妻子頗有些明目張膽,還認了干父女,對於這個女兒也極為寵愛。京師中人諷刺他們這種關係,是以起了個十格格的綽號,不過是拿來打趣,宗人府裡沒有這一號人物。

不管慶王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這個女兒多少多少補償,多少關照,她都不能算做真正的格格。以龐家的勢力看,即使是真格格都不一定用的著怕,何況這種假的?

龐得祿卻道:「你們不懂,這次,你們是惹了大禍了。十格格已經不好對付,這個趙冠侯更難纏,他勾結了新聞紙,你們知道,這是多大的禍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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