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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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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被迫低頭(上)

新聞紙?龐家父子面面相覷,如果說怕慶王,還勉強可以說的通,新聞紙,他們就完全不懂了。按東西,不過是一張幾十銅元一份的破紙,有什麼可怕的?

龐得祿搖搖頭「你們不懂,平日裡,咱家自是不怕十格格,可是這次人家佔住了理,我還怎麼不怕?這趙冠侯不簡單,用的是雙管齊下。就算沒有十格格,就是這新聞紙,你們也惹不起。你們知不知道,這公理報的力量有多大,卡佩公使大人都知道這件事了,直接找到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說咱們大金國出了這種事,連顧客的當物都可以賴掉,可見素無信用,對於咱們的還款誠意表示懷疑。這事,一路鬧到了老佛爺那裡,這報紙,老佛爺都看到了!要不是我在萬歲面前有點老面子,加上珍主子求情,萬歲爺怕是當場就要把我發落了。孟家的東西不是不能拿,而是要搞清楚,他們有多少靠山,你們有幾個腦袋,敢惹這種能和洋人說上話的?」

金國為了高麗賠款的事,發行了昭信股票。可是股票發行不久,就出了問題。市面上開始有人做空昭信,以極低的價格拋售,本來金國的信譽就不怎麼樣,再加上出了這事,商人對股票失去信任,股票價格一路走低。現在昭信股票已經只能以三折發售,尚且是購買者少,多持觀望態度,以股票還債的想法基本宣告破產。

這裡面搗鬼的,大概就是扶桑人,他們不希望金國自己籌到款,而是最好向扶桑銀行借貸。可是知道是誰搞鬼,不代表有辦法解決。現在金國要想還上賠款,就是要借洋債。

除去這一項,乃至練兵、籌餉、修路,借債的地方極多。金國借債,多以礦稅、鹽稅等稅收作為抵押,五竅珠事件一上報,各國公使方面就藉機表示擔心金國信譽,借貸之事異常艱難。

天子想要早日大權獨攬,想要有所作為,必然要款,要款就要借債。如果失信於洋人,不獨後款難借,前款也要被要求歸還,清查。而洋債向來為京中各大佬的生財之道,凡借洋債,各位大員必從中侵吞,一旦鬧大,將事涉整個京師大員,那便是無可挽回之局。

龐金標父子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區區一張新聞紙,能搞出這麼大的問題來。龐得祿又嘆了口氣「現在萬歲爺正想要辦新政,行新法,在這個時候,你們鬧出這種事來,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是不是嫌自己命長啊!」

大金的江山到了天祐帝的時候,便已經不大成話了,雖然出了章合肥這等中興之臣,但是國勢依舊是一天天傾頹下去。花了血本練的新軍,卻只能給倭人比腿快,對於一心勵精圖治,要做雄主的天祐帝來說,不啻當頭一棒。

在宮裡,太后雖然是他的親姨,但是兩下的關係,卻說不上融洽。太后為他選的皇后他不喜歡,他自己喜歡的女人,太后不喜歡。這對名義上的母子,關係也是尷尬的很,甚至於天子去給太后問安,每次還有給太后身邊的太監五十兩銀子的好處。否則就會被太監尋機炮製,被太后訓斥一番,一連幾天不痛快。

內外交困之下的天祐帝,很是想有一番作為,在京裡有位康祖詒康才子及其弟子梁任公在京裡搞保國會,鬧的聲勢極大,又著書立說,以扶桑變法為例,意圖在大金國也搞變法。

這書已經落到了天祐帝手裡,據說他將這書放在案頭每天必看,顯然是被其中的內容打動,也想要傚法扶桑,搞變法維新了。

「萬歲如今雖已親政,但是大事,都在太后手裡掌握,萬歲想要變法,太后不肯點頭也是枉然。你們當我要這顆五竅珠,真是為了自己留下?糊塗!我這是尋摸幾件珍玩送給萬歲,再讓萬歲送給老佛爺!老佛爺年歲大了,也想著一點點放權,現在是好珍寶好奇物,若這珠子真討了老佛爺高興,也許萬歲變法的事就能成了。」

龐得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龐金標父子「說實話,變法是個什麼玩意,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做奴婢的,總得懂得一點,主子高興,比什麼都要緊。萬歲想要變法,咱們就得讓他把事做成,萬歲成了事,也不會忘記我的功勞,你們覺得到了那時候,咱還愁銀子,還愁女人麼?京裡太極宮的高道士,就因為能在太後面前說進去話,一句話,賣了個鹽茶道,淨落白銀兩萬!等到萬歲變了法,太后交了權,咱家就是萬歲眼前第一號紅人,兩萬兩,我為什麼不能賺?可是,這一切都被你們給毀了!」

他掃了兩人一眼「宮裡那個皮硝李跟我不對,你們也都知道。這回,十格格把這事直接告訴了她爹,她爹又告訴了皮硝李,加上卡佩公使也出來趟這混水,他逮住了理,在宮裡著實發了一次難。到太后那邊說萬歲用人不明,讓太后千萬不要放權,還把這事拐到珍主子頭上,非說那珠子是珍主子喜歡。萬歲好不容易看見點亮,又要弄沒了,一氣之下險些要了我這條老命,你們說說,怎麼就把事搞成這樣!」

他說的皮硝李,乃是太后身邊的總管太監李連英,於時下大金而言,卻是第一等遮奢的人物。雖然是宦官,卻比朝中文武大臣權勢更重。只是他與龐得祿不怎麼合的來,兩下明爭暗鬥,互相使過幾次絆子。這回這麼大個把柄落到李連英手裡,想想也知道,龐得祿日子不會好過。

龐玉堂一臉慚愧「爺爺,這事是孩兒不是,沒想到新聞紙的威力竟然如此了得。這珠子?」

「還他!趕緊著還!還有,賠償一定要準備好,依我看來,孟思遠能做這麼大的生意,不會是個蠢人,賠償拿過去,他也不會收。但是收不收是他的事,給不給是我們的事,總之該做的一定要做,咱們前面已經做錯了,後面就不能再錯,若是再被十格格逮住把柄,我自己怕是都護不住自己了。」

他這次被天祐帝遣出宮來善後,也是有任務的,如果不能把事態平息,他沒辦法回去交代。若是壞了變法大局,他只好拿自己的命來填進去,因此這顆珠子不管值多少錢,他都只好忍痛拿出去。

他又指指龐金標「還有你,你看上的那個女人,聽說是有主的,這倒也沒什麼。可是她不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婦人,而是個能寫文章的才女,寫的那什麼故事,卡佩的公使也要看。就憑你這微末前程,敢惹卡佩公使?再說,老佛爺現在是什麼性子?沒事在宮裡就愛看戲,單愛看那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李連英專挑著戲台上演桃花莊的時候說這事,老佛爺差點拿你當了小霸王周通,直接就交到直隸總督那辦了。總算是我在宮裡還有幾個朋友,說起你在高麗為國出力的事,太后才說緩辦。總之,這事不要再提了,那個女人不要想了。」

龐金標面皮一紅,四十多歲的人,為這種事鬧出風波來,他自然是不怎麼光彩。可是一想起自己昏迷時,出現在眼前的仙女,他又忍不住道:「爹,這個女人孩兒不是強搶,而是下了聘禮的……」

「那也沒用!十格格人在津門沒走,你要是還想娶那個女人,她就把這事跟她爹一說,那不是強搶也是強搶。這個女人你先別惦記了,讓他們把聘禮吐回來,這事就先放下。你準備成親的那套東西,給小鞋坊送去,讓他們使,做到這一步,十格格就不好窮追了。反正她不能在津門待一輩子,老佛爺對這事,有個三五天,也就忘了。」

龐家父子本以為這次一敗塗地,面子肯定扔在地上被人隨便踩,可是聽龐得祿這話,背後顯然大有深意,眼睛又一亮。

龐得祿冷笑了一聲「咱們龐家的人,不是這麼好欺負的!得罪了咱們,就得等著接咱們的招!眼下不能頂風上,跟他們硬拚,就等於是跟老佛爺叫板,那跟找死差不多。先把這事放下,讓他們以為咱們認栽了,當鋪該關張的關張,該歇業的歇業。等到過了這個風頭,區區一個混混,一個會寫字的女人外加一個商人,你一根手指就碾死了他們,還怕不能報仇麼?」

龐金標聞言大喜「爹教訓的是,侄兒這就去辦!」

「這才像話,大英雄能屈能伸,先讓他們樂幾天,等到萬歲把權拿過來,新法實行,我要看著他們怎麼哭!不管是慶王還是皮硝李,到時候,都收拾了他們!」

龐家的人行動效率倒是不低,先是請了幾個津門袍帶混混出頭做中人,邀了孟思遠過來,交還寶珠。事情整體辦的很低調,不顯山不露水,最大程度保全了龐家的體面。當然事情鬧到這一步,所謂龐家的體面還能剩多少,其實也難說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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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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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被迫低頭(下)

如同龐得祿盤算的一樣,孟思遠並沒有接受龐家的賠償款,反倒是說了很多好話,彷彿要回自己的東西,是欠了龐家的人情一樣。同時在報紙上,刊登了大幅照片,以及配套文字,證明此次五竅珠事件,皆系元豐當鋪所僱傭之掌櫃所為,並非元豐當自傢伙計,與龐家亦無牽扯。元豐當鋪信譽可靠,童叟無欺。乃至於這背後涉及多少利益交易,龐家又買了公理報三年廣告之事,則肯定與報導無關。

不管大家未來怎麼相處,至少在這個時段內,兩方成了朋友,過去的事,已經全都忘掉了。在交談過程中,孟家拿出了八百兩銀子,代趙冠侯退賠了龐家的聘禮,只是這話誰都沒有說在明處,只在心裡有數。

於龐金標而言,這顆珠子的歸還與否,他並不在意,八百兩銀子也沒放在心裡。他在意的只是蘇寒芝目前的情況,手下人很快就將消息打探出來,蘇寒芝即將與小鞋坊鍋伙的寨主趙冠侯拜堂成親。而他還要把自己成親租好的花轎、執事,全都送到小鞋坊那邊,成人之美。一員沙場衝鋒陷陣,未曾懼過生死的虎將,卻為這事,生生吐了一口鮮血,一頭倒在了床上。

「你是說,你邀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看著眼前的大紅請柬,蘇振邦臉上的表情是一陣茫然,至於悲傷,倒是談不到。他確實對蘇寒芝產生過好感,但也僅僅限於好感而已,要說為了這種好感,就不希望她嫁人,自不可能。

對他的好意對方沒有接受,又急忙著贖回鐲子斷了聯繫,也就沒了這方面的念頭。現在看到請柬,頗有些不明所以。

作為一個有修養的紳士,表面上的禮儀不會有差錯,該送的祝福也會送,但是心裡的疑惑是肯定的,或者說認為這個混混有點不知所謂。他是體面人,與江湖沒什麼交集,當指撈印之類的事,還是看公理報知道一些,卻也沒往心裡去。

兩下是在兩個世界生活的,對於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方式,蘇振邦其實不是太關注。自認為雙方也沒有交情,怎麼會想到約請自己。

趙冠侯倒是一臉的正色「要不是蘇大夫妙手,我這兩條腿就算是廢了,現在我和寒芝成親,怎麼能不請蘇大夫呢?可是蘇先生貴人事忙,津門不知道有多少父老等著他老人家治傷,實在是請不動,只能請您代替令祖出席,蘇大夫一定要賞光啊。」

不容分說,將請柬塞到他的手裡,然後很恭敬的行個禮,轉身離開,幾名教會醫院的護士醫生只當他跟蘇振邦是朋友,倒也沒什麼奇怪。反倒是覺得這對男女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寒芝是個極靦腆的性子,被趙冠侯拉來送請柬,於她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折磨。自始至終,她連頭都不敢抬,手緊緊抓著趙冠侯的胳膊,臉紅的像熟螃蟹,等到離開醫院後,她才長出一口氣

「總算是走了,你這人也真是的,咱兩成親,你給蘇大夫送什麼請柬……」

「因為就為了氣他啊。他跟我沒交情,是不可能去的,可是當初他對你很有意思的,我這樣做,就是宣告主權,告訴他,這塊土地已經歸我所有,出於國際慣例,今後不得對我國領土有覬覦之心,否則必以兵戎相見,勿謂言之不預。」

蘇寒芝搖著頭道:「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從站籠裡出來以後,跟變了個人似的,嘴裡總是多了好多怪話。咱趕緊回吧,我爹那還需要人伺候呢。」

蘇瞎子經過油鍋那場驚嚇,身上受的傷倒是不要緊,但是精神上的狀態卻不容樂觀。他雖然也走了多年江湖,但本身是個極膽小的性子,差點被扔到油鍋的驚嚇,對他的傷害遠比身體上的傷害嚴重的多。

夜晚的時候,經常發起噩夢,大喊著別炸我之類的胡話,人變的有點瘋瘋癲癲的,只有抽大煙的時候,才能讓他安靜起來。

請了郎中,也抓了藥,還請了幾位仙姑來做了法,又到廟裡求了一次爐藥。但是不管什麼手段,對於蘇瞎子的作用都不太明顯。

受時代的限制,即使是西醫對於這種疾病也是有心無力,趙冠侯現在手裡雖然有了一些錢,但真要說治好蘇瞎子,卻沒有門路。

這次蘇寒芝成親,也是圖著沖喜,希望靠著喜事,能讓自己的父親痊癒。至於這到底有多大作用,誰的心裡也沒把握。

那個名叫含煙的女人,已經不露頭了,不知道躲到哪裡,也不知道是否還在人世。伺候蘇瞎子吃喝拉撒,就全靠蘇寒芝與趙冠侯,再往下,就是小鞋坊的鍋伙。金十除了給趙冠侯幫了這個忙,又幫他介紹了一位漕幫中興字輩的老前輩做師父,讓他入了漕幫門牆。

那位興字輩的老人,年輕時殺人放火的事做的多了,到老來閉門謝客,吃齋唸佛,並不怎麼參與江湖中事。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的輩分都在那裡。也是金十面子大,才能請動他開了山門,收趙冠侯做了自己的關門弟子。

這個過程倒是沒什麼可說,無非開香堂,拜祖宗那套把戲,只是這套無聊把戲演練下來,趙冠侯就成了漕幫中,禮字輩的人物,與全天下各路漕幫頭領,都可以坐而論道,談笑風生。

有了這層身份,加上在元豐當鎮住了龐家,他在津門幫會中的聲望與日俱增,雖然年紀輕,卻已經是津門地面上爺字號的人物。連帶小鞋坊掩骨會的地位,也自水漲船高,投奔的混混日多,勢力也膨脹起來。

趙冠侯笑道:「現在投奔我的人那麼多,總是要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侯興要替我下油鍋,現在就在鍋伙裡掌著權,大家看不到他的風險,都看到了他現在的風光,想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伺候師父的人,怕是能排出幾里地去,你別急著回去。咱今天難得進趟租界,也該好好逛逛,再說,我們過去日子過的苦,姐又顧著我,有好東西都給我吃了,現在咱有錢了,你想吃什麼我都請的起。」

五竅珠完璧歸趙,趙冠侯為此掉了半根手指,又差點自己跳進鍋裡,孟思遠並不知道他的算計,只當他真的為了自己的事,豁出了性命,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很是送了筆款過來。名義上是為趙冠侯成親送的賀禮,實際上的用心,大家都能明白。

金十更是重視這種禮數,禮金送了五百兩銀子,又說要給他謀另外一件富貴。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顯然不會差到哪去。加上賣出昭信股票的分紅,以及那六顆珍珠,他現在手上也有幾千兩銀子,於津門地面,也可以算做一個有錢人。

蘇寒芝微微一笑「那些地方的吃喝,有什麼意思?要說好吃的,我還記得呢,就是你剛開逛那年,給我拿回來的河螃蟹,味道最好。」

趙冠侯回憶了一陣「那不是我當時剛出來混地面,從個賣螃蟹的小販那搶回來的六隻河螃蟹麼,結果都是空的,裡面壓根就沒肉,有什麼好吃的。你回頭還背著我,把錢給那小販送去了。」

「我吃的不是肉,是你的那份心。我頭天剛說了看到有賣螃蟹的,只是當閒話說,你轉天就去搶了人家六個螃蟹回來。我當時就想啊,跟著你就算吃不上飯,我也認了。」

「那今天咱就吃河螃蟹?」

「嗯,自己買回家去蒸,我給你剝……」

「等等,先別忙著走,我們去照相。」

蘇寒芝看著趙冠侯指的照相館,有些猶豫「這是洋人的玩意,行不行啊……再說……我也沒穿身好衣裳。」

趙冠侯理了理她的頭髮微笑著「姐穿什麼都好看,這洋玩意怕什麼,連娘娘都照相,咱怕什麼。洋人結婚,很流行照相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學一下。」

火柴點燃藥粉,一股白煙冒起,兩人並肩而坐面帶笑容的形象攝入相機之內,兩人男子英俊女子貌美,正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直到走出照相館,兩人的手,依舊緊緊拉在一起,惟願此刻,成為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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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紅鸞喜(上)

不管蘇寒芝如何想要低調,事實上,她和趙冠侯的婚事,注定是要高調舉行。津門地面的混混,不拘文武,都知道了趙冠侯的名字。漕幫裡,他又是新起的禮字輩,自有一幫同門要來賀一賀,另外,孟思遠承了他天大的人情,自也不會缺了這份禮數。水梯子李家乃至於新軍裡的曹仲昆,都要前來道賀,場面想不熱鬧都難。

蘇寒芝一邊雖然沒有什麼親戚,卻有公理報方面的人,因為成親的事,必然要影響交稿,蘇寒芝性子老實,早早的把這事跟公理報打了招呼也算請假。雄野松對於這麼一位才女嫁給個津門潑皮的結合很有些唏噓,但是也不過是作為飯後談資而已。

俠盜羅賓的故事,在卡佩人中賣的極好,這名作者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為公理報提供更多作品。他封了十六尊番佛的賀禮,又派了兩名記者前去捧場,也算是雙方的交情。日後她再想轉投其他報館,面子上就先過不去。當聽到有這麼多客人以後,蘇寒芝也得承認,趙冠侯說的有道理,這婚事要是不大肆操辦,實在交代不下去。

雖然兩家離的近,迎娶也不過就是從一條胡同裡的這家走到另一家。可是這儀式辦的很是隆重,在狀元樓包了場,開了流水席,客人大多支會到那邊,由侯興等人負責招呼。

楊翠玉於這種事上,更是行家裡手,雖然是一身男兒裝扮,但是相貌生的極美,一干漕幫龍頭,只當她是哪個徽班裡的小旦,倒也沒往她是女人上想。只覺得以趙冠侯這身份,不知道怎麼就能結交到這麼美的一個旦角。

李秀山調了一個棚的新軍過來彈壓地面,表面上說是防止出現爭端,實際上,還是防著龐家搗亂。金十倒是一臉的不在乎「搗亂?他也敢!這時候他龐家要是敢來這邊惹事,爺剝了他的皮!」

以她的身份,就是住在利順德那種地方,也要嫌房子打掃的不乾淨,床單洗的不如府裡徹底。今天肯到趙冠侯的蝸居里坐一坐,幫他忙和成親的事,要算第一等的人情,讓趙冠侯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按身份計算,在後世,這樣的人,也是要員或是大財閥,肯這麼折節下交一個江湖中人的可是不多。或許她只是年輕,只是看自己對眼,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他是要認的。雖然這種人的人情要還起來很困難,甚至於可能要面臨極大的凶險,但是他已經決定要認下這個朋友。

趙冠侯身上換了嶄新的長袍馬褂,人也變的體面起來,恭敬的朝著金十連施幾個禮「十爺,我和寒芝有今天,全都要感謝十爺的援手。日後若有用的著趙某之處,您只要說句話,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行了,別說這沒用的,爺在這也待不住,要不是為了給你遞這如意,,我早就走了。今天你就安心當好你的新郎官,什麼赴湯蹈火的,用不著這麼客氣。」金十很大方的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將一柄玉如意遞過去。

「行,是那麼個意思,這人啊,還是得穿上這身,才看著有個人樣。你今天既然有了人樣了,又成了家,就別再往那下作道上走了,像是混混這碗飯,早點放下好。爺給你謀個出身……等你成完親就知道了,現在趕緊著,等著接花轎。你們這的人啊,弄這婚事弄的不成話,還得我教他們規矩去。」

距離不遠的蘇家房中,幾個鄰居的女眷唧唧喳喳說著笑話,蘇瞎子暫時被送到了鄰居家裡,他的精神還是沒有恢復,不適合出席這種場面,拜高堂的時候拜一拜他就是了,其他時候不必露面。

這地方的人窮,能賺到一家人飯錢的,就得稱為好本事的,至於破出上千金洋辦喜事的,卻是連想都不敢想。

幾個嬸子不住的誇著蘇寒芝好福氣,轉了一圈,最終是尋了個極有本事的丈夫。三個有兒有女的婦人,給坐在床上的蘇寒芝上頭。這些婦人們嘴裡說著吉祥話,誇著蘇寒芝有福氣,可是等看到那六顆大珠配上若干小珠串成的鏈子時,這幾個上了年歲的婦人,幾乎同時尖叫起來

「我的親娘,這是什麼珠子,怎麼這麼亮啊,這……這得值多少錢?」

「走!全都一邊去,這東西能上手摸麼?摸髒了你賠的起麼?」姜鳳芝與蘇寒芝關係最近,性子也潑辣,不講顏面的將幾個婦人全都推出去。大家知道她會功夫,加上這是大喜日子,沒人敢跟她犟嘴,就都躲到外屋去議論了。

回到裡間,蘇寒芝已經一臉無奈的把那串項鏈戴在了脖子上,自己把新娘的冠子戴起來「我就說,財不露白,今天這麼亂,你非讓我把它戴出來幹什麼,拜堂的時候我戴著蓋頭呢,客人看不見。讓她們都看見了,將來要是找我借,可怎麼是好。」

「怕什麼,誰敢借啊,就兩字:滾蛋!」姜鳳芝氣哼哼的說了一句,小聲在蘇寒芝耳邊道:「前者龐家下聘禮時,這幫人說的話可難聽了,也就是這回,見到冠侯擺這麼大場面,她們才把那話都嚥回了肚子裡,要不指不定說什麼。這幫人別看現在跟你親近,實際沒幾個好物,就一群勢力眼,別搭理她們。這鏈子這時候不戴,什麼時候戴,就是要讓她們看,寒芝姐找了個好男人,氣死她們。」

她頗為興奮的,提高了嗓門「今天,漕幫的幾位老前輩,津門地面上,幾位極有身份的老爺子都過來賀喜了。姐,女人這輩子就這一回,你算是在這一帶出了名了,將來誰成親,也沒有你今天的氣派。再說,還有租界報館的人給你賀喜……來的可是兩個記者呢。這樣的人據說連縣太爺都怕,卻要來喝你的喜酒,這才叫有面子。」

隨後又小聲道:「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戴戴這鏈子。」

蘇寒芝微笑著,小聲逗著她「等你出門子的時候,我就借你。」隨後兩個女人就笑鬧成了一團,彷彿依舊是在閨閣中一樣。

花轎原本是龐家租的,結果最後送給趙冠侯用,八抬大轎,全套執事,算是第一流的排場。

從蘇家把人抬上去,自不能直接抬進趙家,要在外面很是繞上一大圈,再繞回來,走怎麼一個流程。

光鞭炮,就要用上幾十萬頭,沿途鞭炮之聲,聲震九重,孩子們跟著轎子後面瘋跑,搜索著是否有沒響的啞炮。聽著鑼鼓嗩吶的聲音,蘇寒芝在轎裡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只要過了今天,自己就是冠侯兄弟的人,他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而在離轎子稍遠一些的地方,一名年輕人騎著駿馬,遠遠的跟著隊伍。馬上的騎士年紀二十出頭,相貌英俊,儀表堂堂,腰背挺拔,如同蒼松。遠遠跟了一段,又問起身旁的從人「這轎子裡的,就是差點成了我二娘的那個蘇氏?」

「回二少的話,正是她。這女人不識抬舉,放著好日子不過……」

這年輕人制止了從人的話「你這話就錯了,她怎麼想,有沒有這個造化,與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在意的是,這麼大的婚禮辦下來,津門多少人知道這事,我們龐家的臉面,又往哪放。慢說是人,就是一條狗,我們龐家要的,怎麼能給了別人!這筆帳必須得算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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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紅鸞喜(下)

花轎繞著小鞋坊外面轉了十幾里路,露足了威風,才回到小鞋坊拜堂。一弓三箭、邁火盆等流程,一路走下來,趙冠侯不管心裡對這些儀式是什麼看法,但是在這個時代,就必須守這個時代的規矩。到了拜堂時,蘇瞎子被人攙出來受了一拜,又要緊攙回去,怕他當眾發瘋,丟了體統。趙家沒了先人,沒有高堂可拜,就只好拜拜神牌。新娘子被送進新房,由姜鳳芝陪著看家,新郎則還有一堆事情要應酬。

狀元樓內,李秀山、曹仲昆早早的就來了,趙冠侯舉著酒碗從樓下敬到樓上,若是喝酒,怕是就要醉死。好在早有一些手下為他擋酒,旁人也知道他身份,不好生灌。

先是與眾位仁字輩的同門見了禮,寒暄幾句,隨後就來到李秀山這一桌坐下。李秀山拍拍他肩膀「兄弟,有福氣啊。娶了這麼個漂亮媳婦,是該多喝幾杯的。你跟別人不喝可以,我們這一杯,可是一定要喝的。」

趙冠侯也不推辭,酒到杯乾「兩位兄長的酒,我肯定是要喝,這次多虧了二位哥哥的幫襯,才有了我的今天。今天這喜事,兩位兄長也受累了,我這再敬你們。只可惜二哥不在,他要是在,咱們弟兄四個好好喝幾盅。」

「他忙買賣的事,咱就別提他了。敬酒的事不急,你該想想,後面的事怎麼辦。」李秀山放下筷子,四下看一眼,他這桌坐的除了他和曹仲昆,就是兩名李家的親戚,也是水梯子魚鍋伙裡,說了算的把頭。見此情景,知道自己家少當家有些貼己話說,便尋個藉口,都先離了席。

其他人就算想靠過來,也自有人擋住,李秀山這才放了心,他四下掃了兩眼「那位十爺,還有那位姓楊的朋友呢?前面看他們忙和,怎麼到了開飯時,就見不到人了。」

「金十那人性子古怪,再說人家出身高門大戶,看不上咱這市井之人,嫌這地方鬧騰,只是遞了如意之後,就帶著那位楊朋友回利順德了,說是不在這吃。」

曹仲昆道:「遞如意?那是女真人的規矩,遇到喜事就要遞如意,這位爺看來果然是個宗室覺魯之類的人物。別的不說,就說他送你那禮物,整桌的仁皇帝官窯定燒瓷器,這東西先不說值多少錢,它就沒地方弄去啊。還是他有辦法,說送就送了,能交上這樣的貴人,是你的運道,可得把握好了,說不定,你就能離開這一行了。」

李秀山點點頭「大哥說的極是,你是該考慮改行了。混混這碗飯,不適合成了家的人吃,雖然你現在入了漕幫,有了班輩,若是做袍帶混混替人了事,也有一口飯吃,但是總歸不是什麼長久之計。我知道,蘇姑娘有大才,可以給租界那邊寫稿,但終究男人不能指望女人養著不是。以你現在的財產,若是做點生意,也足夠本錢了,但是我倒是勸你另想條路。」

他用手指指元豐當的方向「你這次是成了名,可是龐家的臉,就被你踩的不成樣子了。再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龐金標那人,不可能忍下這麼大的一口氣。那位十爺要是一直住在津門,你倒是可以不用怕他,憑你們的交情,龐金標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他總歸是要回京的,他一走,你又靠著誰的勢力?龐家畢竟掌握著防營,若是成天找你麻煩,就算是我和大哥,怕是也不容易護持住你。」

趙冠侯也知他說的是道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次能鬥倒龐家,多半還是那新聞紙佔的功勞大一些,自己現在有了一些錢,生活上不成問題,但是終歸沒有足夠硬的靠山,跟龐家長期相鬥,不見得會有便宜。

當然,他可以選擇更簡便的辦法,買一支槍,然後解決掉龐家所有人,但問題是,這樣的辦法並不適合一個成了家並且希望讓妻子過上安定生活的人。

如果不是蘇瞎子被嚇成了半瘋,他倒是考慮過搬家,比如乾脆就住到京裡去。可是現在蘇瞎子的身體狀態,並不適合挪動,再者就是蘇寒芝自己,也很有些故土難離,不願意離開津門。

李秀山見他沉吟不語,又說道:「蘇姑娘或許能跟報館說上話,可是不能每次都指望卡佩領事出來。你們終歸是不住在租界,洋人的勢力,不是每次都好用。所以我倒是給你想了個路,不知道你肯不肯走了,那就是:投軍。」

「投軍?」趙冠侯愣了愣,以他前世的殺人經驗,如果投軍,未必會成為一個優秀士兵,但大概會有機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殺人機器,只要不是運氣太矬,一上戰場就被流彈幹掉。

但是他卻沒想過要投軍,現在的金國,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平盛世,當了軍人,說不定就要承擔作戰任務,到時候又要陷入殺人與被追殺的循環裡,那樣也未免太無聊了。

曹仲昆也點點頭「老三這想法不錯啊,投軍!這個辦法好。咱袁大人這人有個好處,護短。只要是新軍的人,只有他可以發落,別人萬不能動其分毫,當年小站剛練兵的時候,有個弟兄不學好,搶東西還殺了人,這事被言官知道了,要把那士兵法辦,結果怎麼著?袁大人寧可自己被彈劾,也不肯交人,等到把這事平息下去之後,又親手斬了那犯法的士兵。大人有話,新軍犯事自己可以殺,別人卻不能動,你若是入了伍,就是袁大人手下的兵,他龐金標區區舊軍一管帶,也就不用怕他了。」

「那位十爺,也是個有辦法的人,如果你想投軍,不妨跟他說一說,或許他能找到一點關係。」李秀山又敬了趙冠侯一杯酒「以冠侯你的才幹,若是從小校幹起,未免太過屈才了,我的意思是,想辦法進武備學堂,當軍官!龐家的二兒子龐玉樓,現在就在武備學堂進學。我相信以你的身手,進了學堂,就比他強。將來做了軍官,未嘗沒有一番大作為。當然,要是你覺得托金十不方便,我和大哥也能為你跑一跑,只是要多花些錢。」

曹仲昆尷尬的一笑,昭信股票那事上,他分了趙冠侯大半紅利,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此時道:「要是那樣,冠侯你不用出錢,我來出就好了。那裡幾位教習我都認識,給他們使些錢,補個名字總是行的。」

趙冠侯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感謝了一下兩人的好意,不管怎麼說,他今天剛辦喜事,一入了營伍,就要和妻子分開,他卻是不情願的很。

這當口,忽然一個人風風火火的從下面猛衝上來,幾名混混只當是來鬧場子的,二話不說就迎上去準備來個狠的,可那人卻乖覺的很,站在樓口大喊起來「冠侯……是我,你四哥!好險啊,要不是到新房那邊,差點把這事錯過去,我自罰三杯好了。」

曹仲昆聽到這聲音,就曉得是自己兄弟曹仲英,忙招呼著讓他過來坐,至於這投軍的事,被這個意外來客一攪,也就說不下去了。

曹仲英年紀與趙冠侯彷彿,穿的長袍很是體面,但是風塵僕僕,一看就知道是趕長途來的。他當初中了仙人跳,多虧趙冠侯解救,兩人就換了帖,拜了把子。至於曹仲昆,則是因為這事,也與趙冠侯換帖。但是曹仲英性子毛躁,行事也多荒唐,論起交情來,反倒是曹仲昆與趙冠侯更近一些。

前者曹仲英到山東去販阿膠,始終未在津門,這時匆匆趕回來,身上卻只背了個小包袱,看上去不像滿載而歸的樣子。曹仲昆見他過來就猛喝了幾杯酒,接著就像餓死鬼投胎一樣,飛快的朝嘴裡填菜,覺得在朋友面前很有些丟人,皺了皺眉頭問道:「老四,你這沒回家,直接過來?」

「回家?我哪敢回家啊。」曹仲英邊說邊朝嘴裡丟個丸子,卻被燙的齜牙咧嘴,連灌了幾口酒才緩過來。「我這從小站一下車,就奔軍營找你,到那一問,說是你給把兄弟慶喜事告假了,我就料到是冠侯和寒芝那成親了。結果趕緊又等火車到老龍頭,到趙家一看,一大堆女眷在那,碰見鳳芝妹子才知道你們奔了狀元樓了。我說冠侯,你這是借了多少債?這狀元樓擺流水席,得破費幾百兩銀子吧,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將來又指望什麼還啊。」

「四哥,好生吃你的吧,我現在自己有了錢,辦這事沒用借債。看你這模樣,我倒是覺得你該擔心一下你自己,這趟販阿膠,不太順利吧?」

曹仲昆頗有些尷尬,忙說著「今天大喜的日子,大家喝酒,不提那些閒事。」可是曹仲英卻是主動接過話來

「誰說不是啊,何止不太順利,我這回是黃鼠狼烤火,毛干爪淨,銀子一分沒剩。若不是遇到個津門同鄉告幫,借了點車票錢,怕是只好要飯回津門了。」

曹仲昆被李秀山看了一眼,只覺得面上無光,臉色也就難看起來「老四,你這次又是把銀子賠在哪個野女人身上了?我就跟你說過,出門在外,小心為上,你準是又犯了老毛病,被人家丈夫堵在房裡了吧?」

曹仲英為人喜好美色,猶好以金錢拯救誤入歧途之女同胞,津門的三等堂子乃至半開門,土窖裡,多有其相好。本身生的相貌一般,卻認為自己玉樹臨風,總覺得良家女子見到自己,必會暗送秋波,乃至解衣相就。前者中仙人跳,就是在這上栽了跟頭。

可他偏生又是屢敗屢戰的性子,明明吃了虧,卻不肯悔改,拿了曹仲昆寄到家裡的銀子做本錢經商,多是有去無回,偶爾賺了一些錢,又不知收斂。

不是遇到妙手空空,就是遇到梁山好漢,更多的時候,則是報效在女人身上。為此曹家老父也沒少用棍子來打,卻是死活也改不過來這個毛病,這次又是全軍覆沒,曹仲昆想來,多半是又犯了老毛病。

可是他聽了這話,連連搖頭「三哥,你怎麼能在外人面前這麼說我?好歹兄弟我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哪能這麼沒面子。我這次在山東採辦阿膠,可是謹慎再謹慎,小心又小心,那客棧的老闆娘,一個勁的拿話撩我,我都沒上當……」

連說了幾樁自己在路上如何做柳下惠,見到三哥面色難看,他才切入正題「好死不死,本來把阿膠的生意都談妥了,只說那天交錢辦貨,哪知,那家主人好生生的練了拳了。我到那去,正遇到拳民,這下可倒了大黴。」

「練拳?」李秀山一臉不解「山東武風極盛,好武藝的人很多,遇到個商人練武,倒也沒什麼奇怪,怎麼倒是連累了四爺折本?」

「不是那個拳,他們練的是什麼坎字拳,又是掐訣,又是唸咒,說是能請來天兵天將上身,練成之後,刀槍不入,就算是洋槍,也傷不了分毫。我也是一時好奇,就跟著去看看,誰知道這幫人練拳是練拳,另有一遭,最恨洋人,就連洋人的東西都恨,甚至連個洋字都不能提。洋火要叫取燈,洋布叫寬細布,至於對教民,更是視如寇仇……我偏生入了教,還要他們認出來了……」

「四哥是教民?我怎麼是頭回聽說,看你這辮子,可是沒剪。」趙冠侯打個哈哈,曹仲英也不惱「我入教就是為了洋氣,再說現在大金的官都怕洋人,我入了洋教,就為了借點勢力。再說我入這洋教可好,不是什麼天主堂,極度會,這叫******,那教士說,入了這個教,一個男人想娶多少媳婦就娶多少媳婦,不受處置,你想這教我憑什麼不入?」

曹仲昆咳嗽兩聲「老四,越來越不成話了,怎麼吃著金國飯,卻去入了洋教。讓爹知道饒不了你,你入洋教的事,他們那幫練拳的又是怎麼知道的?」

「別提了,我是入教那村,離我買阿膠那村,差好幾百里地呢,我覺得是沒人知道的。哪承想,他們這些拳民全都通著,還四處亂串,有幾個人當場把我認出來,又搜出來教會給我的十字架,差點就把我活埋了。得虧我跟那老客還算有點交情,又賠了無數的好話,他們才放了我。只是帶的銀兩,都被他們沒收了,說是抄沒教產。」

「強盜!簡直是強盜!」饒是曹仲昆這種老實脾氣,此時也有點受不了「這什麼坎字拳,是哪來的?怎麼敢在地面行搶?」

「大哥你彆氣,這事,我們別當個閒話聽,聽過就算。而是該回去之後,說給袁大人聽聽。」李秀山陰著臉,他已經從這件事的描述中感到,似乎山東那邊,要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即將發生。袁慰亭素來關心鄰省動靜,這消息回報上去,應有些功勞可立。

津門成親酒席開在晚上,眾人又吃又喝,時間耽擱的便長。等到趙冠侯回小鞋坊時,天色已經大黑。新房裡的龍鳳蠟已經燒了一小半,姜鳳芝氣的直勁的嘮叨,蘇寒芝卻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如同一尊雕塑,已經放在那裡幾百年。

姜鳳芝見趙冠侯回來,才拍拍手「你可回來了,寒芝姐這一天沒吃多少東西,可是累壞了。你倒好,又吃又喝的,就忘了這還一新娘子了。」

數落了一陣,趙冠侯要緊的陪著小心,姜鳳芝這才離開。趙冠侯反手插上門,又用秤桿挑去蓋頭,挨著蘇寒芝坐下。蘇寒芝向旁挪了挪,問道:「你喝多沒有,我去給你弄點茶水。」

「別動,我給你拿吃的。煮的子孫餑餑,應該有剩的。」

趙冠侯起身欲行,卻被蘇寒芝拉住「別動了,我不餓。今天心裡高興,只要看著你就好,我一點都不餓。陪我坐會……比吃什麼都好。」

紅燭之下,佳人俏顏如花,往昔種種如同昨日,兩人依在一起久久無言。新人房間的燈,今晚上是不會關的,燈火搖曳中,帷幔被放了下來,吉服被一件件的丟出。

窗外,如同狸貓般蹲著的姜鳳芝一手緊緊的堵著自己的嘴,一邊傾聽著房裡的聲音,卻覺得秋日裡的津門,風中竟有許多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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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 薦書

不等雞叫,蘇寒芝已經睜開了眼睛,隨後就感覺到緊緊貼著自己的趙冠侯的身體,以及那濃郁的男子氣息。他還沒有醒,房間裡的燈,按著規矩是不熄的,加上天已經有了點亮光,依稀可以看到趙冠侯的臉……他,已經是自己的男人了。

想起昨天晚上兩人先是如同歷險似的,將被子裡放的核桃、棗、栗子、花生等物找出來扔掉,隨後趙冠侯就像只餓狼似的撲上來,把自己吞干抹淨的情景,蘇寒芝臉上又是一陣羞意。雖然知道成了夫妻,就要做一些事情,但是卻沒想到,卻是可以是那般令人難忘的滋味。

由於被折騰了大半夜,她身上痠疼,很是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掙紮著挪動身體,準備趁趙冠侯沒醒,先去幫他準備早飯。可是剛剛拿起主腰,還不等穿上,男人有力的手就從後面伸來,隨後緊緊抱住了她「天氣還早,起來做什麼。」

「你……你怎麼醒了,是不是我鬧了你。」蘇寒芝溫馴的問道,經過昨天晚上之後,自己已經成了他的女人,對自己的男人要俯首貼耳,幾乎成了她骨子裡的一部分記憶。

趙冠侯的手並不老實,在蘇寒芝身上開始了遊走,口內柔聲道:「不干你的事,我自己的覺輕,稍微有點動靜就能醒。」

「別……別鬧,天就快亮了,等晚上……晚上再說,我先去給你弄吃的。」蘇寒芝小聲的哀告著,兩邊都沒什麼親戚,認親禮或是送油之類的禮儀不用那麼講究,但是趙冠侯終究有師父有朋友,該有的應酬不少,該去道謝的地方也要去。再者,鍋伙裡的人,多半是要來賀喜的,她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話。

只是趙冠侯卻不依不饒的說著天色還早,趁著天沒大亮,又敘了一番人倫之道,才算罷休。可是經過這麼一通折騰,蘇寒芝卻是真的動不了,趙冠侯自己下去點火燒水,又去準備吃喝。

蘇寒芝小心的將那染了血的白布拿出來,緊緊攥在手裡,臉上既是羞澀,又是歡喜。「冠侯……我們……我們終於有了今天,你知道我最高興的是什麼?就是能把自己囫圇個的交給你,之前又是馬大鼻子,又是龐金標的,我的心裡真有點怕,那段日子,我身上總帶著一把剪子,不是為了拚命,而是為了自盡守節的。姐是你的,誰也奪不去。」

「我知道,這塊布的意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姐的心。」趙冠侯拿了熱毛巾過來,先是替蘇寒芝擦了身上,又幫著她穿衣服。「以前啊,姐幫我穿衣服,現在我也該伺候伺候你了。」

「還說,人家男人都是要女人伺候的,你這樣要是讓那些鍋伙看見,非笑話你不可。」蘇寒芝邊說,邊努力的去搶衣服想要自己穿,卻被趙冠侯制止了。

「誰愛笑誰笑,我願意伺候我夫人,與別人沒關係。一會啊,我帶你去外面吃,咱們去楊八那喝茶湯,再不然就去狗不理吃包子。接著咱就去給你做衣服,多做幾身好的,再去買點首飾,晚上再去北大關看玩意兒……」

他說的都是津門眼下極有名的小吃,以往日子過的緊,對於這些地方,都是聽名的多,卻是捨不得去吃,現在他手裡有了錢,就想要彌補一下蘇寒芝這些年吃的苦,將她所沒享受過的,都一一去享受一番。

蘇寒芝卻搖搖頭「你手裡是有了幾個錢,可是要這麼禍害,那是折騰不了多久的,再說我就是一窮人家的丫頭,也沒這麼多講究,享受那麼多,是要折福的。就是你給我做這鏈子,我都舍不得戴呢,咱小門小戶的,可戴不起這個。這個錢你得留著,將來啊咱做點小生意,開個鋪子,也能過上好日子。再說,今天咱還得去拜一些朋友,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咱們的禮得多備一點,免得讓人看不起你,有錢啊,還是留著應付這些吧。」

趙冠侯昨天借了四百兩銀子給曹仲英去重整旗鼓,加上擺流水席,也用了一大筆錢,好在龐家送來了一筆補償款,金十和楊翠玉以及孟家又送了一筆禮金,幾項加起來,手上有數千兩積蓄,生計是不用擔心的。按著蘇寒芝的意思,第一個要去拜的必然是金十公子,也要買些名貴的禮物,才能報答人家的恩德。但是趙冠侯卻搖搖頭

「金十那是吃過見過的,你買什麼,也沒什麼用,不管是眼界還是檔次,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再跟你交個底,那是個大姑娘改扮的,搞不好還是個格格,她身邊的那個楊翠玉啊,是京師裡極有名的窖姐兒。你說能送她什麼?金銀財寶,古董文玩,都是她玩剩下的,就連這幾顆珠子我送她,她都沒要的。咱就拿她當個普通朋友看待,不必特別,她反倒是高興,要是刻意巴結她,反就落了下乘了。」

蘇寒芝是小戶之女,沒有那些大戶人家閨女,三天不分大小前,盤腿不下炕之類的規矩,反倒是下地收拾著房子,將昨天扔到地上那些干果掃出去。聽到金十和楊翠玉都是女人,再想到兩人的相貌以及與丈夫的親近,她的臉色不經意間一陣黯淡,但是隨後就擠出個笑容,推著趙冠侯向外走

「不管是男的是女的,總歸人家是幫了咱的大忙了,你必須要第一個去回訪,才顯得咱的誠意。我是個女流,出去拜客不方便,再說和她們也不熟,你就自己去吧,我在家給你坐飯。」

等到將趙冠侯推出院門去,她回想著金十與趙冠侯親近的模樣,心裡泛起無邊酸意。那位富家小姐,按說是不會和冠侯有什麼,可是這種大家之女也難說的很,萬一出幾個離經叛道的……自己又怎麼爭的過?

還有那個楊翠玉,是個窖子裡的女人,自然更是會想辦法勾著男人在自己身上使錢的,自己一個普通婦人,又怎麼鬥的過這種女人……

溫柔和寬厚,都不代表她真的能不嫉妒,或是不生氣。只是她知道這些情緒,不該在丈夫面前表現出來而已,就在她想著,萬一今晚上趙冠侯不回來,自己又該怎麼辦的時候,院門忽然推開,趙冠侯一步邁進來,拉著她的手「媳婦,我去外面雇了頂轎子。你不是怕拋頭露面麼,坐轎子就沒事了,咱一起去利順德,去拜金十。」

等兩人到了利順德,卻發現撲了個空,只有楊翠玉在客房裡接見了他們。楊翠玉此時已經換回女裝,身上穿了件玫瑰色寧綢旗袍,上繡百花爭豔,肩上搭一條同色披肩,腰間束一條淡粉色鑲鑽流蘇腰帶,頭上挽著一個美人髻,戴有扁方及發綰。一條百珠鏈掛在脖子上,正中最大的那一顆,正好就是趙冠侯送與金十的那顆珠子,與蘇寒芝頸上那掛鏈子的六顆珠子一般不二。

她的相貌本就極為出色,換回女裝之後,配上她那一雙如同會說話的眼睛,蘇寒芝頓覺自己被她比的沒臉見人,尤其看到那條鏈子,心裡就更不是味。而楊翠玉對她的態度倒是很親近,見面後就拉著手上下打量,不住點頭

「好一個絕代佳人,小恩公,你是有福的,能娶到這麼一個好夫人,可要好好的待著,不許欺負人啊。」說到這又用雪白的絲絹手帕掩口一笑「真是的,就算餓的時候長了,也得細水長流,這一來就餓狼掏心,誰受的了。」卻原來她看出來蘇寒芝精神不足,顯然昨天晚上沒睡好,自然知道兩人一晚上做了些什麼。又是行院中人,說話沒這麼多顧忌,一句話就把蘇寒芝說個大紅臉。

等落坐之後,她拿起電話吩咐下去,不多時茶房就把茶水、果盤一一擺上來,楊翠玉熱情的招待著兩人喝茶吃東西,又將他們送來的禮物放在一邊「人心到了就行,何必買這些東西。十爺是什麼人,你們心裡也有數,他可不想看你們這麼破費。」

她說著話,也坐下陪客,將身子靠在椅上,左腿抬起壓住右腿,右手往腿上一搭,捏著一塊手絹兒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自旗袍邊緣處,那腿若隱若現,讓蘇寒芝心裡忍不住罵了幾聲狐狸精。

好在趙冠侯的目光並沒有在那腿上駐留太久,而是先道了道乏,隨後就問起金十的行蹤。楊翠玉一笑「十爺那是個待不住的人,昨天在你那忙和完,回來跟我沒吃幾口東西,一位比利時的侯爵夫人就請他去白洋淀打野鴨子。津門這地方,他的熟人也是有一些的,要是信著拜客,可是幾天都拜不完,不去拜客,就短了禮數,他也沒辦法。十爺也料到你今天八成會來,放了封信在我這,要我拿給你。」

她向二人告個便,來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從裡面拿了個信封出來

「這信啊是他昨天回來後就寫好的,話呢,卻是早幾天就遞過去了。十爺說,你不是池中之物,若是困在小小的鍋伙寨裡,就糟踐了人才。讓你拜漕幫那老頭,也不是讓你真的在幫裡吃飯,只是有個漕幫背景,日後行走天下,到哪報出禮字輩的名字,都能好用。你真正的前程,應該起正途上。當然,若是你不想,也沒人逼你,若是想要有些作為,十爺這裡有條路子。津門武備學堂會辦殷午樓殷大人,與十爺家的天倫有點交情,兩家得算世交,十爺前兩天就去拜了他老,人情也託付到了。你拿著這信去,保證有你個安排。」

她轉達了金十的話,又用那好看的大眼睛看著趙冠侯「小恩公,奴家這裡也就兩句話勸你。梁園雖好,不是久居之處。這鍋伙寨裡你雖然是寨主,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單雄信、宋公明般的人物。你現在有了家室,就更要為我寒芝姐想想,總混這條路,家裡人也要跟著你擔驚受怕。依我之見,投軍是個正路。又不要你當兵扛槍,有十爺的面子關照,做個軍官既有餉糧也有前程,將來指不定,還能做個軍門呢。」

趙冠侯一笑,先是道了謝,又問道:「翠玉姑娘,這午樓公住在哪啊,我要是去拜,也要有個地方。」

「殷大人雖然是武備學堂會辦,但卻不長在那邊,平日裡總在小站,幫著袁道練兵。再者說,武備學堂的學員,將來也要由新軍安排前程,水大不能漫過橋,於公於私,你都該去小站,先去拜袁大人。雖然十爺沒托他,可是託了殷大人,與托袁大人是一樣的,他們兩個可是過命的交情。」

她又從梳妝台裡拿了一疊銀票出來放到桌上「這是奴家的一點私房,您也知道,我現在還沒正式留客人,賺的不多,好在幾位爺捧,也積攢下幾千兩銀子的身家。這是京裡四大恆的票子,直隸通兌,小恩公拿去孝敬袁大人,我想保您個哨官前程不成問題。」

這回卻不等趙冠侯說話,蘇寒芝主動把銀票推了回去「我們自己手裡有錢,不能讓楊姑娘破費,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既然十爺不在,我們也不方便多叨擾,先告辭了,等過兩天再來給十爺道乏。」

楊翠玉看了她兩眼,撲哧一笑「哦,原來你們只是給十爺道乏,卻不是給我道乏來著?」

蘇寒芝被她說的一窘,好在楊翠玉接著就笑道:「奴家這是開玩笑的,給小恩公幫忙,是我應盡的人心。要沒有當初恩公搭救,我就餓死在後台了。救命大恩,怎麼報答都應該,就別跟我客氣,姐姐也別拿我當個外人啊。你們留下來吃了午飯再走,想吃什麼,我讓茶房去要。」

兩夫妻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尤其蘇寒芝見她那煙視媚行的樣子,心裡很有些看不慣,絕對不肯多留,趙冠侯也只是將信收好,分說著「還有好多家要去拜,實在是待不住了。等十爺來了,替我們道謝就是,改日再來。」

「那倒也不必了,我和十爺這兩天就要回京,他是個豁達性子,也不要你們謝什麼,大家有緣再見。恩公,奴家在京師的地址你是知道的,若是進京,可千萬要來看我才是。」那雙美目之中波光流動,彷彿要掉眼淚的模樣。

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卻是讓人大生憐意。趙冠侯只好點頭答應,等到送兩人下了樓,見二人去的遠了,楊翠玉嘴角邊泛起一絲笑容「這女人,倒是看的緊。可惜啊,你這眼睛光防外,不防裡,卻不知我這邊患是遠,近在咫尺的心腹之患才是大敵。再說我要是用出手段來,你當你防的住?」

嘴裡輕輕哼起「昔日裡梁鴻配孟光,今朝尚香會劉王。暗地堪笑奴兄長,弄巧成拙是周郎……」的西皮慢板,一步三搖,如同弱柳扶風一般,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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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各奔前程

出了飯店,蘇寒芝的臉色略微好看了點,但下意識的抓緊了趙冠侯的胳膊,又小聲問道:「她……是不是特好看?」

「啊?你問這個啊,肯定是不難看了,你想想,在京裡多少貝勒都惦記著的人,怎麼可能長的不好看?……你別亂想了,她哪看的上我,你說我哪點比的上人家京裡的貝勒。」

聽他這麼說,蘇寒芝反倒是為他不平「要是我看啊,那些貝勒捆一起,也不如你。」心裡倒是舒坦了許多,按這個說法,她應該不會和自己搶男人了。

兩人離開立順德,一路到了水梯子,李秀山已經回營聽用,並不在家。但是李榮慶十分熱情,強拉著兩人不讓走,非是要留飯,等到回家時,天氣已經大黑。蘇瞎子的病沒有多少起色,混混也不是很會伺候病人,今天就又便在了屋裡,鬧的房裡臭氣熏天。趙冠侯為他換了衣服,又弄來水幫他擦洗。

等他與蘇寒芝回了自己的住處,頗為鄭重的說道:「岳父這病,看來是不能拖,咱們請了郎中,也不見效。看來,還是得送到租界,讓洋大夫看一看。」

目前這個時代,泰西的醫生也未必比金國醫生高明多少,尤其沒有科學儀器等手段,治療這種精神方面的疾病未必有什麼效果。只是這邊請來的都是些神漢仙姑,不是驅邪,就是喝符水,鬧的烏煙瘴氣。在他看來,這些手段用出來,好人都會生病,病人就只會更嚴重,照這麼搞下去,自己差不多就該給岳父準備棺材了。

他對於蘇瞎子沒什麼好感,但是愛屋及烏,總歸是做了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擔當。泰西醫院雖然未必能讓他好轉,但總歸不至於讓他變的更糟。

蘇寒芝卻搖著頭「泰西醫院太貴了,而且住在租界裡不方便照應,我們就只能在租界裡再租一所房子,那開銷就更大了。我們手裡是有一些錢,可是這錢,不能亂花,爹的病就算送到醫院裡,也未見得有什麼辦法,現在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這錢,我想都給你拿著。」

她說話間又摘下了脖子上的項鏈「還有這上面的珠子,你找個首飾樓賣了,也能賣出幾千兩銀子,加上咱的積蓄,去走一走袁大人的路子,保舉你個前程。我在家裡將就一些,也不至於挨餓,再說,還有公理報那裡,也有收入。」

趙冠侯看著蘇寒芝,臉上帶著笑意「你也想讓我去當兵?軍營辛苦,聽說武備學堂除了過年,沒有節假,不許私自回家,你就不想我?」

「呸!」蘇寒芝輕啐了一口,隨後嬌羞的低下頭去,雖然已經做了夫妻,但總歸還是靦腆性子,一想到待會要做什麼,就陣陣臉紅。「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能當你的拖累。金十姑娘那種人,不會看錯人的,她都願意保舉你,就證明你是那塊材料。要是為了我,就壞了你的前程,我就是睡覺也睡不安穩。我沒圖你大富大貴,飛黃騰達,只求你能夠混出點人樣來,對的起自己就好了。就算花費再多的錢,我也不在乎。」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不比十姑娘或是那位翠玉姑娘那麼有腦子,可是好歹想了一天,也想明白不少事。我們就算是要做生意,也免不了和地方打交道,龐金標要是鐵心和咱們作對,很難躲過去的。我自己可以活的委屈一點,但是不能讓你受委屈。看看我爹現在這個樣子,卻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這個世道,要想不受欺負,就得讓自己有勢力。有這麼個機會,我想讓你抓住,將來免得受龐家的暗算,也不吃他們的虧。」

「其實我對於當官,真的沒興趣,或者說,我從沒把權勢之類的東西放在心裡。龐家想要對付我,也沒那麼容易。」趙冠侯伸了個懶腰,將手放在蘇寒芝肩頭

「只要能陪著你,做什麼都好了。但是姐你要是這麼說,我就聽你的,等這兩天拜完了客,我就到小站去上門投書,至於銀子……不必帶了。袁慰亭在小站練兵,又在津門治混混,至少看上去,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在坊間也聽不到他多少非議,可見他並沒有在這方面賺錢的念頭,若是送了錢,說不定反倒惡了他。就這麼去,倒看看他收留不收留。」

蘇寒芝見他有了定計,就不多勸,張羅著要為他打水洗腳,卻被趙冠侯按住肩膀說了聲別動,自己跑出去買了熱水,隨後端了盆,遞到蘇寒芝面前。「洗腳這事呢,我是不會錯過的。等我投了軍,做了軍官,倒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官家太太,咱們買幾個丫頭伺候著。可是洗腳這事,還是得我來,不許讓她們上手。」

「你……你將來成了大人,會被人笑話的……」蘇寒芝小聲嘀咕了一句,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出來,白天裡見到楊翠玉時的不快,此時已經消失無蹤,惟有甜蜜留在心頭。

隨後幾天,趙冠侯與蘇寒芝又挨家拜過去,尤其他考慮著自己投了軍,家裡更需要人照應,姜不倒那裡的禮物,也就格外重些。以往他學徒不肯交錢,姜不倒對這個弟子看法也一般,或者說沒拿他當個徒弟看。

可是見了他送來的禮物,特意提前收了場子,又留下他喝酒,儼然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信弟子。兩下的氣氛很是融洽,倒是像極了一家人,只是蘇寒芝發現,姜鳳芝與丁劍鳴之間關係變的有些不對頭。

兩人過去是吵架,現在倒是一團和氣,但是這種和氣明顯不是情侶之間的氛圍,而更像是客氣的路人。她偷著問了姜鳳芝幾句,卻始終不得要領,加上有其他的事情,這事就沒好細問。

趙冠侯說了自己要去小站投軍的事,姜鳳芝第一個點頭「投軍,這個主意好。現在好多人都說,袁大人那裡是個好去處,當兵一個月,可以賺三兩五錢銀子,若是當了官更多。你會洋文,又有膽略,到了那想當官,還不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你有了官身,那該多威風。寒芝姐這邊你別擔心,我替你照應,誰敢欺負我姐,我剁了他。」

等到吃過飯,趙冠侯夫妻告辭離去,姜不倒拿著趙冠侯送來的八大件懷錶在手裡擺弄,越看越得意。卻又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對他,似乎該多些關注。若是他真的得了前程,這個善緣可是不小。正在盤算時,丁劍鳴自外面進來,先是磕了頭,隨後道:「師父,弟子想跟您這告辭,我這身功夫不敢說好,但是也過的去。留在跤場裡,也難有什麼作為,想出去闖一闖,望師父恩准。」

「闖一闖?」姜不倒知道,他最近與自己女兒鬧的很不開心,但是這種兒女之事,他是不怎麼在行的,也不知道從何勸解。此時見弟子要走,只當他們是情海生波,便問道:「你可有什麼去處?」

「山東那邊,前不久來了個朋友,也是咱們自己門戶中人,說是山東那裡正在起團,練坎字拳,離字拳。我這一身功夫,到了那邊,就可以做個師兄。」

姜不倒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師父也不攔你,翅膀硬了,就該飛起來。這片天地太小,困著你,就糟踐了你的本事。只是聽我一句勸,年輕人,眼界放寬,心胸放大,不要被小事誤了前程。也不要被人胡亂指使著當槍使,那個拳可以練,其他的事,少摻和。」

三日之後,趙冠侯離開蘇寒芝,拿了書信前往小站。所謂小站,實名新農,距離津門有七十里的距離,要去那,只能坐火車。蘇寒芝面嫩,車站裡人多,又多是男人,摩肩接踵,總覺得彆扭。只把丈夫送到了胡同口,自己便回去了。

趙冠侯坐著洋車剛到了車站,冷不丁,一道紅影就從旁邊鑽出來,將幾個趕火車的男人全都撞開。「師弟!我在這等你半天了。」

只見姜鳳芝風風火火衝過來,手中拿了一個手巾包,朝趙冠侯懷裡一塞「這是我煮的十個雞蛋,道上當點心。我就知道姐面嫩,肯定不好意思送你,我天不亮就跟這待著來著,等你半天了,總算是沒錯過去。」

「謝謝師姐了,你一早就跟這了?還不上家去。」

「上家太麻煩,怎麼你也得坐火車,在這等跑不了。沒事,我本來就要練拳,起早習慣了,不叫事。你行李不多啊,我還說替你背點呢,走,咱們一起進站裡聊。」

趙冠侯與她寒暄著,一路進了車站,姜鳳芝又囑咐了幾句,隨後又保證著「放心吧,姐那邊有我呢,你別惦記著。在軍營好好幹,聽說考了武備,兩三年出來,就能放個軍官,要真是那樣,姐也能當官娘了。」

車站內,即將開往山東的列車上,丁劍鳴的位置正好靠著車窗,將兩人談笑的一幕看個真切。他揚了揚手,想要打個招呼,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一聲汽笛響起,車輪轉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火車緩慢起動,向著遠方前行。姜鳳芝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逐漸消失。丁劍鳴只覺得,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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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身份危機

雖然不準備給袁慰亭送錢,但是趙冠侯身上還是帶了四百多兩銀票,這筆錢並非用來孝敬袁慰亭,而是用來打點著那些下面辦事屬員的。有上一世人生經歷,他自然明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不管是投軍的,還是來投奔敘親拉交情的,新農鎮兵營外面都有不少。排隊的人群排成長龍,若是老實的遞名刺上去,等到叫到自己頭上,就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袁道台製軍有方,手下的兵士極是懂禮數,收了十兩的門包,又聽到趙冠侯報出曹仲昆的名字,毫不拖沓,當下走了特殊流程。把一眾等候者扔在外頭,把趙冠侯的書信直接遞了進去。

殷盛殷午樓曾於同文館進學,後於哈布斯堡王國學習軍事,於陸軍之中結交了普魯士的皇太子,兩人見面時,彼此皆以老子自稱,堪稱臭味相投。等到這位老子太子繼位,成了普魯士國王,殷午樓也就成了大金國內炙手可熱的洋務專員,專一負責處理普魯士事務。

先建陸軍裡聘用了數十名普魯士教習,又專一購買普械,習普魯士操,作為普魯士專家的殷盛,也就到新軍裡擔任顧問,與好友的一干臣民打起交道來。

他與袁慰亭是兒女親家,關係自是極親厚,也是袁慰亭的鐵桿心腹。接到書信時正與袁慰亭以及新建陸軍稽查全軍參謀軍務營務處總辦徐菊人在簽押房裡談軍務。接了書信,便隨手往桌上一放,大剌剌的拆開信皮,邊展信邊道:「十格格這是學張良,給咱角書薦將來著。」

這三人中以袁慰亭功名最低,僅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但是位分反倒最高。堂堂翰林的徐菊人也只能算是他的助手。也正因為此,對袁慰亭說話不宜用典太深,這粗淺的比擬,反更恰當。

見了這書信,袁慰亭哈哈一笑「午樓兄,十格格派給你的差使來了?聽說她薦來的那個,就是海底撈印,斷指訛當的趙某,好像前者在津門縣,他還在站籠裡跟我叫板來著。整個津門的混混,他是第一個不鑽當,還活著從站籠裡走出去的。要不是關你的面子,我就該一槍斃了他。要說是大老的話,給午樓派個差使也就罷了,十格格一個野格格,也這麼大的排場?」

殷盛與他份屬至親,這種玩笑絕不會惱,反倒是笑了笑「容庵,我這差使可不光是為了自己的人情,這也是為了咱新軍的公事。琉璃蛋老眼昏花,難堪大用,這直隸總督的印把子,他多半是要交出來,我聽說這個位子委了蓮花六郎。大老跟他有交情,辦好了這差使,將來在糧台上,老慶幫咱說幾句話,可就省了大力氣。這你還說我的風涼話,可沒這種道理,我這是給你鋪路呢。十格格別看是個沒名分的野格格,可是在大老面前,那是說一不二,比起他家裡那三格格四格格可得寵多了。把她討歡喜了,大老那咱就好說話,要不然,她給咱遞兩句小話,大老可就要跟咱摔臉子。」

金國官場此時流行隱語指代,琉璃蛋便是指現在的直隸總督王文召,而大老,則是指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的慶王。袁慰亭現在最大的奧援就是慶王,也曾給慶王上過門生貼,以弟子自居,是以稱為大老。

至於蓮花六郎,則是指代兵部尚書、軍機大臣韓榮,而這裡的隱秘事涉宮禁,雖然房裡只有幾個心腹,卻也是不好多談。袁慰亭不似殷盛這般口無遮攔,只一笑「中堂是個老成謀國之人,也知道軍務是眼下朝廷第一等的大事,就算慶王爺不說話,他也不至於卡咱的錢糧吧。」

徐菊人乃是堂堂翰林學士,國朝清貴第一,為人信奉黃老之術,平時不怎麼愛管事。此時咳嗽兩聲

「這個趙冠侯乃是津門地面的混混,容庵之前力主對混混施以重刑,如今又把混混送入武備學堂,似乎有前後不一之嫌。再者,將來又該如何安排他?他身有殘疾,性情任俠使氣,恐有津門子弟好為大言,浮華毛躁之弊。放於軍營之內,不知道會生出何等是非,這人的安排,倒是要費一番腦筋。」

新軍待遇既高,選兵也極為嚴格,作姦犯科好勇鬥狠者,並不是軍隊喜歡的對象。李秀山若不是家裡破出大筆銀子疏通關節,又與袁慰亭愛妾相識,也不會被批准投軍。徐菊人這一問,實際是替袁慰亭開口,向殷盛要個說法。

殷盛則胸有成竹「這事好辦。武備學堂那裡,雖然學制是一年入學,一年分科兩年頭上出校門,但是也不見得非要他待滿兩年出來。他是個混混出身,不管十格格怎麼說他好,總歸是個潑皮,恐怕連字都不怎麼認識。在裡面先混上些日子,讓他讀點書,認識點字,再學點規矩就趕出來。在軍中任個親隨,什麼都別管,就讓他進京,負責跑慶王府。有他和十格格的交情,光是門包錢,就能省不少。」

袁慰亭卻嘆了口氣「我怕的,就是他和十格格的交情。這十格格還是未嫁之身,要是和他鬧出些什麼是非來,慶王遷怒於我等,咱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容庵,你這就多慮了。」殷盛很有些把握「十格格的婚事,她名義上的老子管不了,這個親老子也不好安排。安排個漢人,覺得委屈了閨女,安排個女真人,人家又不樂意,選秀就更沒她的事。兩下彆扭,估計就得養成個老姑娘,所以就由著她折騰。她願意找誰,大老那裡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別鬧出大動靜來,他是不管的。再說,現在不安排,也是不行的。」

他指了指桌上新到的電報稿「兩個月後,老佛爺要來軍營觀操。觀操是假,實際就是來給蓮花六郎撐場子,告訴大家,咱們今後要聽他的。老佛爺親臨,慶王必然是要隨駕的,要是不給他把這事辦了,他在老佛爺面前嘀咕兩句,咱誰都別想好。我聽了個消息,蓮花六郎想要練武衛軍,把董武星的甘軍,唐慶的毅軍、程功亭的武毅軍跟咱們和著辦。大家想想,一鍋飯咱一個人吃,跟一鍋飯大夥吃,那能一樣麼?不巴結好了他,到時候給咱們碗裡揚一把沙子,就能讓咱們噁心半天。」

徐菊人聽了這話,也知道殷盛說的是個道理,不管這人如何不堪,也只能捏著鼻子收下,話說回來,朝廷裡不堪之材倒也不多這一個,一個小軍還是容得下的。

袁慰亭並不希望新軍裡收個混混,可是殷午樓說的條條是道,他也點頭道:「午樓兄說的極是,既然如此,就把他叫進來,說幾句話,打發他到武備學堂去。再跟那邊說一聲,過些天,就把他開銷出來,到軍營裡給個糧台。既算對的起慶王,也能為咱們辦點事。把他叫來,當面安撫幾句,就派到學堂去吧。」

趙冠侯隨著兩個戈什哈進了官廳,先是跪地磕頭,隨後就聽有人在上面說道:「你既是十爺舉薦來的,就不必要客氣,坐下說話。」

一名親隨搬來椅子,趙冠侯坐下時,卻只敢坐一半,偷眼看著,見說話之人四十上下,生的五短身材,項短脖粗,一身官服乃是四品道員打扮,方面大耳極有威風。雖然表情很友善,臉上還帶著些笑容,可是他見的人多了,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了數,這是個不好對付的。

雖然一直免帶笑容,彷彿平易近人,沒把自己當外人看,但這種笑面虎,前世見的卻不是一個兩個。這是一個野心極重之人,只不過現在羽翼未豐,他懂得韜光養晦,他日若是有了權柄,怕絕不是個容易相處的。現在對他,也要表現的足夠謙恭,否則也會被丟一雙小鞋來穿。

在他身旁上首是個四十幾歲,一身書卷氣的中年儒士,下首則是個三十幾歲,又高又瘦的武人。袁慰亭主動一指那個高瘦武人

「這就是殷會辦,殷大人。十爺讓你送信,就是送與他的。按說武備學堂現在已經滿員,不再招人,可是十爺的面子必須要給,殷大人又在學堂任著會辦,硬是給你擠出個名額來,你可要珍惜這機會,不可虛擲光陰。」

殷盛則朝趙冠侯一點頭「老十求我的事,我不會拒絕。但是我要問你一句,這軍隊辛苦,武備學堂規矩森嚴,不比江湖,你可受的了約束?」

「既要報效朝廷,自當嚴守法度,若有違反,小人甘受軍法。」

「但願你言行如一。雖然本官保舉的你,可若是你犯了軍法,本官也不能徇私。」

這種沒營養問答,實際就是官場上的常用模式,要保舉一個人,總是要走這麼個流程,問問有何特長,有何本領。回答之人即使文墨不通,搜刮有術,也要把自己說的廉若鮑叔,力勝烏獲,才好讓保舉之人放心。自己也彷彿真是憑著本事發達,不是靠的人情門路。

一般來說,這種問答只會用在身份合適的人之間,趙冠侯現在身無寸職,眼前三人卻是手握重權的帶兵大員,用不著跟他浪費時間。武備學堂一科招收學員數百人,能有資格說這種廢話的,總共也沒有幾個。

說到底,還是十格格的面子夠大,這種問對,算是抬高了趙冠侯的身價,也是給十格格面子。三人也做好了準備,混混到了這地方,要麼是嚇的說不出話,要麼就是胡言亂語,就算有所失儀,也是情理之中,不會怪罪。

可是事實的發展,卻大出他們意料,這個趙冠侯表現的極有分寸,對答的也很得體,對於一個新丁來說,他這種表現可稱極佳。

趙冠侯對大金官場上的套路雖然不大懂,但是有前世的經驗,對於這種問話,自是能應付自如的。他倒是想過,在這裡顯露一下自己的精通各國語言這方面的特長,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軍營裡強調的是共性,而非個性,金國現在的整體風氣也是推崇中庸,反對那些特立獨行,標榜自我的人。若是在投軍之後,這方面的才幹被某位大人挖掘出來,自己固然可以被稱為千里駒,發現者也可落個伯樂之名,皆大歡喜。

可若是自己太急著表現出來,搞不好就會被這幾位大佬認為恃才傲物,目中無人,會一點洋文就自以為是,反倒是把事情搞砸,乃至絕了陞遷之路。

事實上他本來對做官沒什麼興趣,只是既然蘇寒芝喜歡,並且也有家庭方面的考量,那自己就去順她的心意好了。這個時代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與他前世所經歷的大多數國家一樣。

想要不被吃,就要努力的讓自己體量變的更大一點,沒人能吃的下。為了不讓上一世的重演,自己就得想辦法保護好自己,同時讓自己走的更遠。

走戎馬這條路,做士兵太過危險,不管個人的身手多好,戰場上一發流彈都會掛掉。在那個什麼見鬼的學堂學習一段,然後想辦法做個官,然後就可以想辦法繼續提拔。外語方面的本事再好,最多是做個通譯,再想提拔也不容易,實際反倒是拿不到真正的權。

而且表現的外文太好,一來平白惹人嫉妒,二來說不定就會給自己身上加什麼擔子。金國現在正在********學洋人,搞洋務,往各國派公使。如果讓自己給哪個公使做扈從,一走幾年,還見不到自己的女人,那樣的生活,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在他刻意的扮演下,回答算的上中規中矩,既談不到出色也談不到丟人,按他想來,這種大眾化的模式,對方應該不會關注自己。有十格格這條線,將來想要提拔,總歸是方便一些。卻不知,待他領了告身,由殷盛領著離開後,袁慰亭看了一眼徐菊人「卜五兄,你對這人怎麼看?」

他們兩個是換了貼的金蘭兄弟,無話不談,否則徐菊人以翰林之尊,怎麼會屈就於區區一介青衿幕府?他認真思索著

「若他真是一個草莽之徒,倒也就罷了,左右不過是安排個吃閒飯的差使,咱們也不是安排不起。可是看他方才問對時,應對的如此得體,這可不像個混混的格局。容庵,你說他會不會是慶王安在我們身邊的眼線?」

袁慰亭默然不語,良久之後道:「我覺得不會。大老想要摘了我的頂戴,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用這麼麻煩。我只擔心,他只是借十格格的路子,背後另有高人。這人,若是用的重了,就讓他對咱們瞭如指掌,卻是怕有變故。用的輕了,大老面子上可不好看。其實要奪我的印,不過是下一道明詔的事,何必用這手段。」

「容庵,現在說這些是沒用的,朝廷自從文正公之後,於我輩漢人領兵最是提防。新建陸軍又是大金全軍精華所在,用此手段,也不足為奇。這個人,左右記著就是,等到他從武備學堂出來,一定要有個用處,也要用心提防。最好是放在我們眼皮子下面,把他高高掛起,既不得罪慶王,也不讓他真的摸了咱們的底細。若是找到機會,不妨把他爭取到咱們一邊,使其為我所用,倒是能省卻我們許多力氣。」

徐菊人說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容庵,我這裡倒是有個計較,前者朝廷下詔,要從這一科的學員中選出一批人赴扶桑留學,學習軍事。若是把這個名額給了這個趙某,既保全了慶王的面子,也省得這人留在身邊礙眼。至於能不能學會什麼……,左右不過是朝廷多費一份錢糧而已。」

袁慰亭點了點頭「卜五兄,這個主意果然高明,咱這算是送瘟神,就這麼定了!」

趙冠侯尚不知道,自己還是被袁慰亭屬意派到扶桑進修,他隨著殷盛自軍營離開,前往武備學堂。眼下沒有進城的火車,殷盛問了他一句是否會騎馬,得到肯定回答後,便牽了兩匹馬出來。這兩匹坐騎都是歐洲培育的純血阿拉伯馬,肩高超過一米六,與金兵中常用的蒙古馬完全不同。兩人飛身上了坐騎,揚起馬鞭輕抽,馬逐漸加速,漸漸越行越快。

趙冠侯這具身體,雖然只是個混混,但是與北大關那邊,幫人耍過馬戲,也懂些粗淺馬術。而前世的他,則是在幾個馬術俱樂部裡都極有名氣的優秀騎手。開始時,還要稍微適應一下,等到習慣之後,曾經的技藝施展出來,速度也漸漸快了。

殷盛雖然是女真人,但從小長在京裡,弓馬早已經荒廢,馬術只能算普通。自以為怎麼也比這個混混強,可是漸漸發現,對方反倒是有意的落後自己一個馬身,心內也有了些疑惑。但還是熱情的介紹著武備學堂的規矩,裡面的忌諱,以及自己的關係。只是在心裡,一樣對趙冠侯的身份,泛起了一絲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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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武備學堂(上)

武備學堂處在海河東岸,河對岸附近就是海大道以及租界的紫竹林碼頭。其佔地一千餘畝,四周修築著高大厚實的土牆,儼然一座小型城池。城頭仿外城樣式修有垛口,另築有兩座炮台。大金龍旗在城頭上迎風飄揚,似乎是在向租界內的那幫洋佃戶宣佈,此乃大金國土,爾等不可放肆!

與外城一樣,土城亦設有城門,四名士兵扛著步槍在那裡,見了殷盛,連忙跪倒施禮,殷盛並不理他們而是催著馬進了門洞,招呼趙冠侯道:

「這學堂本來與衙門一樣,平日不休,只有過年時,放假一個月。可是幾位洋教習信的泰西洋教,每七天要去做一次禮拜,所以那天不休也得休。你在那天也可以回家,不過要記得,第二天點卯以前,必須趕回來。要是誤了時辰,是要吃軍棍的。學堂裡管的嚴,就算是請病假,都要罰銀子,還要影響評定,不可大意。聽說你剛剛成親,今天領了衣服,可以先回去跟家裡安頓好,把事情說清楚,左右是七天能回去一次,比起大多數人還是好的多。我再給你引見個人,讓他關照你,免得吃了虧。」

殷盛邊說,邊領著趙冠侯找到號房,時間不長,就見一個三十出頭的矮胖文官,隨著號兵進來,見面之後,忙給殷盛施禮,殷盛則急忙起身攙住他。「小那,你還跟我來這手,當著外人的面故意給我難看是不是?冠侯過來,給你引見引見,這是我的幫手,那大人那希侯,希侯,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趙冠侯,十爺保薦的人,可要好生看承,要是惹了十爺不高興,他那人的脾氣你可是清楚的,上門砸鍋的事也是乾的出來。」

殷盛又對趙冠侯道:「我雖然是這裡的會辦,但是平日裡,是在小站那邊,幫著容庵練兵,學堂的事,主要還是希侯看著。今後你在學堂裡,就得指望他照應你。小那這個人與他兄長一樣很夠朋友,手面也闊,在他手下好生聽話,不會虧待你。」

當著趙冠侯的面,殷盛就稱呼那希侯為小那,顯的很不尊重,但是那希侯卻很是受用,連帶著對趙冠侯也極客氣

「說實話,咱們這一科早就已經招滿了,課都上了三個月了,安排個人進來,很不容易。可是既有十爺的面子,又有殷大人的吩咐,就算擠也得給你擠出個位子來。就是有一節,隊長隊副,大小排長都已經定了人選,沒法給你安排。可也不要緊,看他們什麼時候犯了軍法,我就把人換了,讓你頂上。」

趙冠侯連忙道了謝,心裡卻覺得那希侯好為大言,未必就真的能辦事,不可指望他。說了幾句客套話,那希侯就命人帶著趙冠侯去辦手續,領衣服,又對殷盛道:「大人這個點來,晚飯就在學堂裡用吧,我跟小廚房那吩咐一聲,這邊有新到的勝芳螃蟹,讓他們給大人做一做……」

武備學堂這裡,學員的食宿服裝,一概由朝廷支給,自己不用掏錢。若是考試成績優秀,朝廷還會發給津貼獎勵,確實是窮家子弟謀取出身的一條出路。

但是到了實際操辦之時,就有不少勢要之家,把子弟安插進來,為將來謀個前程,乃至在學堂之內,風氣亦是如此。趙冠侯即使有那希侯及殷盛的面子,還是遞了十兩銀子過去,才領到了一身嶄新的服裝。

一頂草帽、上有鍍金黃銅帽章一枚,一身黃色卡其布軍裝,仿泰西制式,一條粗大的武裝帶,上釘黃銅帶扣,一雙高腰快靴以及一個黃色皮背包,黃色皮製彈盒。那名管軍需的小吏,收了他的錢,態度上也很和善,向他說著

「這裡的教習,最重軍容儀表,軍裝要求一塵不染,靴子要求乾淨,銅扣要永遠見光。若是衣服髒破,銅扣脫落,都是要受罰的。咱們自己人,我和你交個實底,若是軍裝有什麼破損只管找我,我就給你換新的。那些不講交情的,我就拿這舊貨給他,到時候讓教習先來一頓殺威棒,他就知道厲害了。」

這一天由於還不算正式報導,趙冠侯是可以回家的,見他穿了這一身軍裝回來,胡同裡幾戶住戶全都圍上來看個不停。聽說他進了武備學堂,將來可能要做軍官,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沒口子的誇獎,稱讚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又說起他少年時,自己是如何照顧他的,彷彿是他們把趙冠侯拉扯大的一樣。

與他們應對了幾句,趙冠侯就先到了蘇家那裡,果然,蘇寒芝正在那守著父親,蘇瞎子依舊是老樣子,精神萎靡不振,若是突然發作起來,就會大喊大叫。房間裡臭氣熏天,饒是蘇寒芝手腳勤快,也防不住瘋子到處抹上洩物,無可奈何。見他回來,蘇寒芝倒是忘了憂愁,面露喜色

「冠侯,你真的進了武備學堂了?」

「那是自然,有十格格的保薦,怎麼可能進不去。就是到了裡面發現,這幫人收錢的手段多著,若是不肯給錢,怕是寸步難行。」

「那就給。咱家的錢,本就都是你賺來的,你都用去,我也贊成。就是公理報那邊,可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斷了稿,雄主編找上門來,可怎麼是好。」

「沒關係,我一週可以回來一天,到時候多寫一些,你再慢慢拿給他就好了。總歸是不愁銷路的。至於銀子,我拿幾百兩過去,想來是夠用了。岳父這邊還是要用錢,總是這個樣子不成,該請郎中,還是要請郎中的。」

蘇寒芝沒有回答,只是到外面去為趙冠侯準備晚飯,等到吃過了飯,侯興過來替班,趙冠侯向他說著「我現在入了軍伍,鍋伙的事,實在就顧不過來了。這個小鞋坊的寨主,就交給你來坐。若是有什麼麻煩,再來找我,我自會幫你出頭。」

侯興匆忙搖著頭「這可不行,這格局是大哥打下來的,我哪能來坐這個寨主,那不成了空手套白狼?這事萬萬使不得,大哥要是忙不開,我就先用軍師的身份,掌著這個鍋伙,但是寨主的位置,還是大哥的,別人休想奪的去。」

趙冠侯連說了幾次,侯興卻死命不受,他就也沒有辦法。侯興是個知趣的,知道他明天就要到學堂去,早早就接過伺候蘇瞎子的差使,把這個夜晚留給夫妻二人。蘇寒芝也是拼了性命應酬,任丈夫在自己身上癲狂,第二天天不亮,又早早的喚醒趙冠侯,送他出門前去應卯。

洗臉梳頭,如同小時候姐姐照顧那個頑皮的弟弟一樣,這些手續,都是蘇寒芝替趙冠侯料理著。等到將他送出胡同時,還安慰著「不用惦記家裡,我自己能行,何況還有鳳芝妹子照應我,你只管安心進學,將來某個出身」。

趙冠侯來到武備學堂的城門之外時,天剛剛放亮,他剛剛結算了人力車車資,從路旁就快步衝出一人,邊走邊道:「冠侯,先別急著進去,我們有話這邊說。」

趙冠侯見來人正是曹仲昆,且面色很是鄭重,估摸是有要緊的事情,隨著他來到路邊,又從懷裡摸了包香菸出來遞給他「三哥,這麼早你就在這,你是幾點來的?」

「我昨天正好到學堂來交接點公事,晚上就住在這沒走,怕的就是你冒失的闖進去。前者我和李秀山跟你說這事,你沒回應,我以為你不想當兵呢,或者是要當兵,也是進軍營吃皇糧。誰知道你這麼大本事,居然進了武備,這裡可是有你個仇人。」

「仇人……三哥是說龐二少吧?我聽人說過,龐家有個兒子在學堂裡,多半就是這裡?」

曹仲昆點點頭「沒錯,他不但在這進學,而且人緣還很是不錯。我在軍營裡,也常聽人保舉他,說他膽大心細,有本事,是個好苗子。原本學滿兩年,他就給進軍效力的,是監督史季之保舉,讓他又多讀一年。說是要他再磨練磨練,實際是那時軍中沒有好位置給他,怕把他放小了不好提拔。現在他在這學堂裡是個助教,又和史季之,周殿臣一干人交好,我怕是你冒失的進去,被他找你一點毛病,就收拾個半死。」

原來是這樣?趙冠侯也沒想到,居然冤家路窄,龐家二少在這裡任著助教。縣官不如現管,他如果存心和自己為難,確實會很麻煩,看來自己也要想辦法找個奧援才好。

不等他發問,曹仲昆已經主動說道:「我來就是給你想了個辦法,在這學堂裡,雖然殷午樓是會辦,可是他常在軍營裡,這裡的事很難幫的上忙。那希侯這個人才略平平,在學堂裡也不受人重視,縱然有他的關照,也很難保你平安無事。史季雲、周殿臣,都是監督,在學堂裡權柄重,一干漢教習又多惟他們馬首是瞻,那希侯也難幫上你。真要想找個得力的靠山,還是得找洋人。」

金國自從江寧條約開始,怕洋人已經成了常態,前任北洋大臣章桐一心要辦洋務,特意從普魯士以重金聘任洋教習教授西洋軍操。這幾個洋人之於學堂,就如同租界之於大金,均是國上之國,人上之人。

不獨薪俸,比起總辦的俸祿還要高出數倍,在學堂內,也儼然太上皇的地位。若是交好了他們,史季雲等人就算想下什麼黑手,就也不容易。

但是洋人的門路並不好走,以大金國數萬萬人口,過萬官吏,能辦好洋務,跟洋人打好交道的,也不過十數子罷了。曹仲昆機變不足,結交洋人的手段是沒有的,只是他總歸是在武備學堂唸過書,對於幾個教習略有瞭解,便向趙冠侯介紹道:

「四個洋教習裡,施密特好酒,齊開芬好古董,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他們總歸都是普魯士人,你只要交好了一個,另外三個也就都能結交下來。十爺不是送了你一套餐具?你把它們轉送給齊開芬,包準他承你的情,給你當靠山。」

「多謝三哥好意,這事我記下了,只是現在若是就這麼回去,少不了要被龐二笑話。我先進去看看情形,若是他真的鐵心找我麻煩,再去找洋人幫忙也不晚。」

曹仲昆又囑咐了他一番,隨後又說自己也為他關照了幾個人,求他們幫忙,只是他在學堂裡沒有多少能用的關係,話雖然說了,真正能頂多大用處自己都說不好,讓趙冠侯自求多福。

他軍營裡有事,自是不能在這裡過多停留,囑咐了這些話,就奔了車站買票,趙冠侯則直接進城門,前往操場裡面報導。

按照武備學堂的規矩,每天早晨吹號之後,各班學員集中到操場出操,演習行軍陣法。下午則按著各自的課程,回去學習知識。趙冠侯身上穿著制服,自然沒人攔他,等他進了城門,一路來到操場附近,就能聽到陣陣整齊的鼓點,再離近一些,就聽到一個男人用普魯士語大喊著「預備!……瞄準!……左轉!」似乎是在操練著部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預備瞄準,就是沒有射擊。

他先是找到一個號兵,由他去找那希侯,隨後就由那希侯領著他,前往操場裡去報導。那希侯邊走邊道:「你今天來的倒早,我還當不用出操,你要待到下午才來呢。也就是今天可以躲個清淨,等過了今天,你就算想要歇一歇,也是極難的。好在殷大人和這些普魯士人極熟,你將來提起殷大人,這幾個教習對你,自會另眼看待。」

他領著趙冠侯一路走入操場裡,只見數百名學員排成數個方陣,每個方陣都有一名掌旗手高舉黃龍大旗,一名軍樂手將鼓掛在胸前,雙手敲鼓,部隊在鼓聲中踩著節奏前進。

趙冠侯這一進來,顯的很扎眼,操台上的洋教官不再發佈命令,下面的學員也都只能停下腳步。

一名五十幾歲,身穿四品官服的男子,撩這些和袍服下襬從將台上下來,迎面迎住那希侯「那大人,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正在訓練步操,稍後可能還有演習槍術,若是一不留神傷了你可怎麼算?」

這人生的身材瘦削,面如火炭,長眉細目,鼻上卡著一副眼鏡,神色很是不善。那希侯連忙賠笑「季之兄,這是咱們新來的學員趙冠侯,昨天我已經很您老說過了。他昨天領了衣帽,今天前來報導,我領他過來,好讓他知道歸哪一隊啊。」

「你……就是趙冠侯?」這個男子說話有極重的南方口音,邊說邊仔細端詳了趙冠侯一陣,目光最後落在了他左手的斷指上。

「這一科的人,本已經招滿了,卻非要硬擠一個人進來,殷會辦當真是不體恤我們這些做事的人,是何等的辛苦了。武備學堂,乃為朝廷培養將弁之處,若要進學,怎麼也要粗通文墨,身體健壯,一個殘廢,怎麼好入學,就算入了學,又怎麼為國效力?」

他哼了一聲「趙冠侯,本官是這間學堂的監督史季之,我做這監督,還是當年章中堂親點的。他老人家曾親口說過,武備學堂,是為朝廷培訓棟樑之所,不是供人陞官發財之所在。我不管你走了誰的門路,疏通了誰的關係,又或者背後有多大的靠山。我只知為朝廷辦事,為萬歲盡忠。若是你不能通過考核,我是不會讓你進學的,就算你拿著告身也沒用。來人啊。」

他先將趙冠侯帶到操場之內,又吩咐一聲,不多時,就有人拿了只左輪手槍過來。史季之將槍朝趙冠侯面前一遞

「既要學武,就要上陣殺敵,若是不能使用洋槍,便是白費光陰。這種槍會使麼?我在這裡擺五個罐子,你若能五彈中三,我便讓你隨堂讀書。若不能中麼,我也不讓你白跑,廚房那邊正缺幫手,你就先到伙房去幫廚,再隨著大家練藝,什麼時候練出本事,再入學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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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武備學堂(下)

那希侯沒想到史季之居然來這一手,神色也有點不好看「史大人,你這有點過分了吧。他是新入學的,怎麼會使得洋槍?要是學,也是先從學步操開始,再學槍炮,便是咱們現在的這批學員,也是入學三月,才有五槍三中之能。你讓個新入學之人五槍三中,這不是強人所難?」

「那大人,咱們這一科已經開課三月,此人硬要插進來,那我倒要問你一句,你讓我們這些教習如何教授?是大家從頭教起?還是依舊按著本來的進度教授?若是從頭教起,三個月時光等於空擲。若是按著本來進度教授,他聽不懂我們說什麼,到了月考之時你又要說強人所難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讓他先到廚房去,那裡正要用人,等到明年新的學員招來,再讓他跟那些人一起進學。當然,殷大人慧眼識材,此人或許是不世出的棟樑,有生而知之之能,縱不曾進學,亦有大才,我們的課業他都能趕上,這樣倒是也省了手腳。我考驗他槍法,就是為了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領,若是他不會使洋槍,那我們可以考別的。發炮、騎馬、再不然就是算學、普文……總歸是他要有一技之長,才好入學讀書吧。」

那希侯被史季之頂的臉上一陣難看,但是史季之算是章桐提拔的舊臣,又是府班調用,腰把子很硬。且身負監督之責,本來就有糾察學政的權限。

他為人極為幹練,武備學堂在他管理下井井有條,本人在直隸總督衙門那裡也有關係,不一定非要買殷盛的帳。更重要的是,這些話既是實際情形,也站住了道理,讓那希侯也無可奈何。

操場上,那名普魯士教習已經帶著自己的通譯走下高台,來到這三人面前,由通譯將雙方說話的內容告訴他。這個普魯士軍官四十幾歲,身材中等,體形魁梧,留著尾端上翹的八字鬍須,身穿普魯士軍裝,表情嚴肅而凝重。

翻譯將雙方爭執的內容向他做了回報,他看了看趙冠侯的手指,也點頭道:「我覺得,季之兄說的有道理。既然殷大人認為他有資格在這裡插班學習,那他就該證明一下自己,讓我們知道殷大人沒有保薦錯人。當然,五發三中的標準有些過高了,這對於一名新手來說,實在有些過分。另外恕我直言,就算貴國的職業士兵,也不一定具備這種射擊水平。所以我建議,他只要能夠命中一次,就可以讓他留下。」

這洋人看上去是支持史季之,實際還是在中間和稀泥,為那希侯轉圜。那希侯也明白,這還是殷盛與普魯士皇帝的交情在,這些普魯士來的教官,就都會明裡暗裡幫自己說話。

當下拉了拉趙冠侯,小聲道:「既然洋人這麼說了,那就只能這麼做。這洋槍你會不會使,若是不會,我現在可以找個人教你。」

「多謝大人關懷,這槍……小人略知一二。」

「那就好,反正只要打中一槍就算數,左右有五個罐子,運氣不是太差,就肯定能打中。好生打,別心慌。」

其他的學員這時在帶隊的隊長命令下,敲著鼓,回歸自己本來位置。史季之命人擺來一張長桌,將五個陶罐一字擺開,隨後與趙冠侯退出了約二十米外,正言厲色「既然有施密特大人為你講情,這五槍之中,你只要中一槍,本官就破例允你入學。可你要是一槍未中,就乖乖到伙房去,也免得誤人自誤。」

趙冠侯將擊錘輕輕扳開,隨後朝史季之施了個禮「史大人,您既然有令,小人不敢不遵從。但不知要我打哪一個靶?」

哪一個?史季之一愣,隨後冷笑一聲「既命你打靶,你就只管打靶,哪有那許多話說,自然是五個靶都要打,早打晚打,又有什麼差別。」

「既然如此,小人遵令!」

話音落下,槍聲隨即響起,一團白煙升騰,一個陶罐已經應聲而碎。不等史季之發令,趙冠侯的手緊扣著扳機不放,另一隻手則飛速的撥動著擊捶,只聽四聲槍響如同連珠一般,眾人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五個陶罐已經全變成了碎片。趙冠侯將左輪槍在手上耍了個槍花,輕輕吹去槍口的煙火,轉向史季之問道:

「卑職幸不辱命,不知史大人還有什麼差遣。」

這種牛仔射擊法,其實是前世看影碟時,因為伊斯特伍德的射擊姿勢非常有型,是以特意學來耍帥。由於武器的關係,根本不能用在實戰中,卻沒想到,在這一世卻發揮了作用。

操場之內鴉雀無聲,片刻之後,幾聲拍掌之聲忽然響起。學堂裡紀律森嚴,拍掌喝彩等行為,本就被嚴令禁止。何況現在這個時候拍掌,與伸手打史監督的臉沒有區別,眾學員目瞪口呆,不知是誰這麼大膽子,敢來觸霉頭。

偷眼看過去,卻發現拍掌的正是普魯士教習施密特,倒又覺得正常,畢竟在學堂裡,普魯士人是可以橫行的存在,他們做什麼,都可以理解。

施密特毫不介意史季之那能殺人的目光,而是來到趙冠侯面前,重新打量著他,不住的誇獎「你……非常優秀。這種射擊方法,讓我想起了揚基的牛仔……他們也會使用這種方式操作手槍,以你的槍法……相信我,如果你生活在西部,一定會很出名。」

負責翻譯的通譯,看了看史季之,他與史季之極是相得,這段話不知道該不該翻譯出來,又或者該翻譯成什麼樣子。可是不等他考慮明白,趙冠侯已經主動開口,以普魯士語與施密特交談道:

「教習過獎,在下不過是一時僥倖而已,算不得什麼。」

施密特面色又是一喜,刻板如同撲克牌一般的面孔,露出一絲笑容「你會說普魯士語言?」

「是的,在下對貴國語言略有涉獵,說的不夠好,還望教習見諒。」

「不,在我看來,你的語言比起我的翻譯要好的多。在我遇到的金國人中,只有殷大人的普魯士語能與你相提並論,這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上午,我遇到了一個本來應該出現在西部,成為傳奇的神槍手。同時這個人,還精通我們的語言。我想這是個很好的開始,接下來,我的教學會變的很容易。我想,你的入學,不會有絲毫問題,史大人,你覺得呢?」

洋教習開口,萬無不應之理,史季之不管如何不願,此時也只能點頭。

在一旁,侍立在史季之身後不遠處的龐玉樓,一雙眼中噴出怒火,緊緊盯著趙冠侯,若非是顧忌軍法,說不定現在就要撲出去,與他決個雌雄。

史季之可以無視那希侯,甚至可以與殷盛抗衡,但是施密特一旦決定說話,他就沒辦法拒絕。眼下新建陸軍自軍械到教習,全都依賴於普魯士人,誰又敢得罪洋員。因此施密特只一說話,他就只好點頭應允,由龐玉樓安排,將趙冠侯放到二隊一排第二棚裡。

接下來的步兵出操演練他不用參加,而是由一名士兵領著他,前去認一下住處,熟悉軍營環境。帶路的士兵得了趙冠侯五兩銀子的好處,也就變的很熱情,為他講解的也很用心。比如這地方食堂有兩處,大食堂給學員及護衛兵士供應飲食,小食堂則專供教習及幾名帶兵的官長。

論人數,大食堂用餐者六百餘人,小食堂不到百人,可是伙食費卻是小食堂遠比大食堂高的多。大食堂的飲食名義上是管飽,可每天做的飯菜都有定數,卻的晚了,就要餓肚子。

按規制,學堂裡禁止吃煙,也不許吸食捲菸,不得飲酒,不得賭戲關撲。若是被查究出來,就可能被開革。可是教習們在私下裡操持,學堂裡始終有煙土及私酒等銷售,若是想要賭幾手,也自有空房子或是倉庫裡當場地。

總之,與上一世的經歷差不多,這裡看上去是個管理很嚴格的地方,但是如果想鑽空子的話,也自有的是空子可鑽。他的住處,是學員們集體住的大通鋪,形制與時下大車店沒什麼差別,每個通鋪為一個棚,編制上,大抵類似後世一個班。每棚有一個棚頭,這棚頭實際也沒什麼大權,就是安排一棚人按期輪班打掃房間,再不然就是分配床鋪。

由於不用繼續出操,趙冠侯到餐堂用飯時,比所有人都早,連排隊也不用。只見伙食是小米飯,以及幾樣素菜,不要說肉,就連油花都見不到,湯也只是清湯,不由暗自皺了皺眉。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原本是有一頓沒一頓,對吃喝不是太講究。可他在前世卻是享受習慣的,之後蘇寒芝為了他補營養,也是想著辦法為他準備葷腥,頓頓離不開肉食。現在一進了軍營反倒是沒肉吃,長此以往,這日子可不好過。

當到將飯放到嘴裡,他的眉頭皺的就更厲害,這米根本沒怎麼淘過,裡面滿是沙子。天天吃這種東西,早晚要在肚子裡修條路出來。

這當口,出操的學員已經回來,飯堂裡頓時變的熱鬧起來。只是學堂裡紀律森嚴,大家不能隨意喧嘩,只是在小聲議論著什麼。對於小米飯和素菜,想來早已經習慣,打到飯的,就坐到位子上狼吞虎嚥,絲毫不在意飯裡的沙石。趙冠侯甚至能聽到附近的學員,把石頭咀嚼碎的聲音。

一個二十出頭,長臉大目的後生坐到他對面,先問了他住的棚號,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叫李士銳,是咱們這一棚的棚頭,上午出操你是不用去的,下午的課,可是要上,千萬不要忘了。第一天來吧?第一天來,對伙食不適應的,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像我們,窮人家的子弟,有的吃就不錯了,沒這麼挑剔。將來習慣了,你也就像我們一樣了。當兵消耗大,不吃東西,人可受不住,抓緊吃吧。再回碗,就吃不到了。」

武備學堂課程設置複雜,從國學到算學再到軍事學科,林林總總的科目達數十門。趙冠侯已經比別人晚了三個多月入學,錯過了許多課程,也少了許多考試。這部分課程的成績怎麼算還是個糊塗帳,後面的課業,就實在耽誤不起。等到吃過飯,由李士銳帶著,先奔了教室。

學員聽課,手中沒有教材,一切教材,均由教習準備。趙冠侯一進門,就有人遞給他一支鵝毛筆,一瓶墨水,外加一個硬皮本。

這就是他前幾個月沒來進學的好處所在,新生入學,先從基礎文字教授,雖然不考科舉,不制八股,但是也要練小楷,讀古文,教師固然都是金人,考試也要考教書法文墨。趙冠侯縱然能寫繁體字,但是應付起來,一樣會頭疼無比。

而現在的課程已經過了打基礎階段,轉入正式的軍事科目學習,授課的是洋人,他們看不懂也看不慣中國的毛筆字,所以不管是記錄還是考試,一律用西洋的鵝毛筆,倒是讓趙冠侯大省了番手腳。

進來講課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門神般的大漢,李士銳向他小聲介紹「這是咱的炮兵科教習,齊開芬齊大人。」

齊開芬向教室裡掃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趙冠侯身上,邁步來到他面前,以普魯士語問道:「你就是上午那個出風頭的神槍手?」

「回大人的話,小人只是一名學員,既不敢出風頭,更不敢說自己是神槍手。只是那標靶本就射的不遠,加上小人運氣不錯,這才僥倖命中而已。」

齊開芬滿意的點點頭「很好,你的普魯士語和你的槍法一樣出色,年輕人,我一直苦於自己沒有一個足夠優秀的翻譯。他總是將我的話翻譯的普魯士人聽不懂,中國人也不明白,實際跟不進行翻譯是一樣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從今天開始,你來做我的助教翻譯。」

那名同來的翻譯顯然已經知道這個安排,神色頗有些不快,「教習大人,我可是學堂指定的翻譯。」

「現在已經不是了。如果有什麼不滿,可以讓你們的會辦或是總辦找我來談,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離開教室,順帶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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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各懷心思

史季之的房中,提調周殿臣、教習劉玉山以及助教龐玉樓幾人俱都在坐。聽了這名翻譯的告狀之後,史季之隨口勉勵幾句,將人打發出去,轉頭對幾人問道:

「這事,你們怎麼看?殷午樓保薦來的,到底是個什麼人?玉樓,你說他是津門的混混,我看未必吧。津門地面的混混可沒有這種本領啊,那手槍法……我反正是沒見過。又懂洋文,一口普魯士話與洋人對答無礙,這手段與殷午樓不相上下。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個奪碼頭搶地盤的小混混?」

其他幾人看著龐玉樓雖然沒說話,但是所表達出的疑問,與史季之相差無幾,覺得是他搞錯情報,讓所有人都陷入被動。龐玉樓面皮一紅

「大人,卑職家中,確實就是這麼說的。他是小鞋坊的混混頭領,從小只和江湖藝人學過幾天文字,未曾進過學,這洋文和槍法,卻實在不知從何處學來。」

「不知道?」史季之的面色很是難看「玉樓,龐總管托我照應你,我也看你實在是個人才。咱們幾人在這,可以說一句掏心的話,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全都指望著萬歲有朝一日實掌大權,推行新法,一掃弊政。要做此事,首先就是要手裡有兵!這次去扶桑留學,我是要保舉你的,其他幾個,也一定要選些信的過的人。可偏生這個時候,來了這麼一個主,我總覺得這裡有事。」

劉玉山道:「季之,你的意思是說?」

「這人,我怕他是殷午樓派來的耳目,說不定咱們的謀劃,已經被老太后那邊聽到消息了!」

幾人聽了這話,面色都是一變,他們做的事,本就是冒著極大風險,一旦走漏風聲,首領未必能保。這幾人雖然在武備學堂任教,卻都是飽學宿儒,並非武人。平日裡坐談今古自比孔明,遇事時自是無用,多半便想去做林沖。

龐玉樓年齒雖輕,但是比這幾個人沉穩著許多,擺一擺手「列位大人先不要慌,若果真是如此,來的就不是趙冠侯,而是袁慰亭手下的兵了。再說,我們做的事,也沒什麼不可對人說的,咱們忠於萬歲,聽常熟相公的話,難道有錯了麼?老佛爺即使心裡有氣,總不能明著就說我們這麼做是錯的,再來處置咱們吧?」

這一干教習,都是老武備的底子,說起來,得算是章桐章合肥的遺澤。章合肥因與帝師翁放天為敵,於高麗戰事上兩下鬧的極僵,章桐主和,翁放天一力主戰。等到了戰時,糧餉又多有為難,及至金兵贏了長跑,翁放天又與他的弟子門生跳出來指責章桐誤國。

先脫黃馬褂,後摘三眼花翎,險些要了他的項上人頭。終究將個疆臣之首,變成了一個僅保留了大學士名銜的空架子大臣。

從這裡算來,兩下得算是死敵。可是這幾位教習大多是江蘇人,與翁放天有大同鄉的關係,風色不對,立刻琵琶別抱,轉投翁師傅一方,地位未減,反倒是優撫日重,日後大有重用機會。這裡面龐得祿以內宦之身上下奔走,左右彌縫,功勞可當第一。是以,龐玉樓雖然年輕位卑,但是在幾位大人面前,也有說話的資格。

周殿臣道:「玉樓,你說的也是個道理,可是你也知道,光有道理是沒用的,若是慈聖真的摸清了我們的佈置,大家都沒好下場。再說,派員留學扶桑,日後為萬歲效力這個佈置,就再也提不起來,這是要壞大事的。」

「正是,原本我是想,將這趙某趕出學堂,既是為你出一口惡氣,也是免得他留在身邊礙手礙腳。不想這一試,倒試出他是個耳目,這樣的人,就更不能留了。」

史季之原本還有些後悔自己孟浪,可是此時,卻又為自己刁難趙冠侯的行為,想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免又有些得意起來。他恨恨道:

「可惜那個施密特對他極是回護,這幾個洋教習同氣連枝,另外三人,恐怕也要關照他。這學堂的事,雖然名義上是我做主,可實際上,還不是幾個洋人說了算?若是他們鐵了心的留人,我就算想趕,怕是也趕不動。」

「這金國的事,就頂數洋人可恨!趙冠侯身為大金子民,卻去和洋人勾結,這本就是一條大罪。看他與洋人親近的樣子,說不定還信了洋教,絕對是留不得的。」劉玉山與章桐是大同鄉,卻反水到了翁放天一邊,自己並沒有任何慚愧,反倒是以翁門干將自居。

以武備學堂為基地,秘密培訓忠於皇帝,願為皇帝效死的青年將校,本就是翁放天交給他們的任務。這幾人也算是用心,很是物色了一些學員,將他們秘密組織起來,又教以忠君之論,只待有朝一日為天子出力,自己也好得個前程。

只是當下朝堂上,太后的勢力依舊極強,各地督撫疆臣裡,多有只知母而不知子者,直隸總督王文召雖然年老無用,但是袁慰亭虎狼之輩,若是被他偵查到蛛絲馬跡,那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第一個就想著怎麼把趙冠侯除而後快。

史季之道:「這事不能做的太露骨,要是引起袁慰亭的注意,那就是不打自招。現在我有兩個辦法,一是平日裡派人盯著他,抓到他的錯處,立即開革,把他趕出咱們的學堂,眼不見為淨,只要他人不在我們眼前,就查不出什麼;二,就是想辦法把他除掉。」

「除掉?」周殿臣搖搖頭「咱們雖然有些親信學生,但是讓他們殺人?我覺得,他們未必能夠守口如瓶。再說學堂裡如果出了命案,怕是咱們的位子都保不住,到時候這爿基業不就拱手讓人了?」

史季之得意的一笑「殿臣,我說的當然不是那種笨辦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那是村人土棍的手段。咱們殺人,手上不要見血。前者,扶桑人來軍校時,曾說過炸蛋製造之法,袁慰亭也想命人仿製,結果如何?」

「炸傷了幾個人,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說是威力難以控制,傷己多於傷人,不是軍國利器。」劉玉山器械精熟,一問立即說出答案。

「正是,我們不妨用個借刀殺人的手段。向直隸總督衙門遞個摺子,就說要在學堂裡試制炸蛋,王文召老眼昏花,日常的公文,都由他的幕僚代為處理。我與他身邊的幕友極是相得,這摺子沒有不過的道理。等他的批覆下來,我就讓趙冠侯全權負責試制炸蛋之事。這事搞砸了,我就算挨點彈劾,也不過就是個督導不嚴,不是什麼大罪。這不正好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龐玉樓第一個拍手讚道:「此計甚妙,史大人果然是今世諸葛,此計一出,不愁不能除去此人。」

「過獎,過獎了,彫蟲小計罷了。玉樓,你也不要閒著,你們兩人有仇,若是突然不理睬他,反倒讓他生出疑心。該與他為難,就與他為難,不用客氣。哪怕動手撕打幾回,也沒什麼要緊,總之就是越自然越好。你安排的人,可信的過?」

龐玉樓自信的點點頭「史大人放心,那人很是老實,且有野心,想要一個到扶桑留學的名額。以此為誘,萬無不應之理。有他在,趙冠侯一舉一動,絕對脫離不了我們的掌握。」

「如此就最好不過,你讓那人小心一點,別被看破了行藏。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他卻不自知,這就是我們的先機。只要先機不失,就不愁不能翦除此僚。」

幾人商議定時,天色已經傍晚,到了用晚飯的時間。一行人出了這監督的房間,一路來到小食堂,剛一進門,就看到趙冠侯正坐在小食堂裡,與四名洋教習高談闊論,儼然多年知己。在桌子正中,赫然還放著一壇燒酒。

史季之等人面色皆是一沉,心中皆有個定數:此人與洋人這麼快就打成一片,決計留不得。

武備學堂等級森嚴,以學員身份得入小食堂用餐,而且堂而皇之喝酒的,趙冠侯算是第一個。等他回了自己的下處,幾名同寢的學員,看他面帶紅光,身有酒氣,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羨慕之色。

那名叫李士銳的棚頭走過來問道:「趙兄,你跟這幾個洋教習聊的什麼?你們說的都是洋話,我們可是聽不懂,但是看著教習跟你很親切的樣子,你們以前認識?」

趙冠侯在那大炕上一坐,左右的人,自覺向兩下一閃,按說武備學堂這種地方,也有著欺生的惡習。

他一個新來的,多少要在這些前輩學長面前表現一番,儘可能多的獻點慇勤才算通達事務,懂得做人。可事實卻是正好反過來,這一棚裡十幾名老生,反倒是要討好他了。生怕他在洋教習面前說點壞話,自己就不明不白的被收拾掉。

加上此時國人畏懼泰西心理嚴重,對於這說洋話的,也從心裡有些忌憚,就更尊敬幾分。卻見趙冠侯一笑

「我們以前哪認識,他們是普魯士人,我是個金國人,從沒見過。只是我會說他們的話,他們人離故鄉,好不容易見到幾個會說本國語言的,就從心裡覺得親近,多說幾句,又帶我去吃頓酒而已。這也不算什麼,也不是讓他們自己掏腰包,慷他人之慨,誰都做的來。」

「那你們聊什麼?」

「還能聊什麼,聊聊風土人情,地方掌故,聊聊街談巷議。泰西人也是人,自然也有人的需求,酒色財氣。問問咱這哪裡有小班接待他們這種洋人,哪裡有好吃的館子,就是些閒話。」

這幫人自然不信,洋人會去問他哪裡有三等小班這種問題,在他們看來,這些洋教習高高在上,胸中藏有百萬甲兵,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麼會去想這種事,多半是他跟教習說了什麼私密話,不方便在眾人面前說起。

一想到這新來的,能和洋教習聊些秘密,一眾人對他就更有幾分恐懼,連舖位,都留了一個最好的位置給他。一應鋪蓋,也都是最新最好的。

學堂按例,夜晚有人值班衛哨,以學習軍營中放哨之道。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漢子主動道:「冠侯兄初來,這晚上的哨,不該安排他,這幾天有他的哨,都由我替他值了。」

趙冠侯看他一眼,見這人生的高高大大,面相很是忠厚,像是個勤勞樸實的鄉下少年,說話也帶有鄉下的口音,看年紀比自己略小一些,大概也就十六、七歲便問道:「沒請教,你貴姓大名?」

「鄉下人不敢擔貴字,俺姓馮,叫馮煥章。以後你的哨,我替你放就好,只求你有空時,教我幾句泰西話。我以前在鄉下雖然唸過幾天書,可是文化根底很差,到了學堂裡上學,總有些跟不上。尤其那翻譯頂頂可恨,把洋教習說的話翻的駢四驪六,我也聽不大懂,總覺得洋教習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若是想要聽懂,得單獨給翻譯送孝敬,才能讓他再給你講一遍。俺家裡窮,沒錢打點,考試的時候,總是不能過關,日久天長,我怕監督不饒我。」

其他同棚的人,也紛紛趁機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同樣,也有著學習外文的想法。或者是想要在學堂上能聽懂教習的話,又或者乾脆就是想巴結上教官,也能有資格到小食堂用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有著這種願望。

趙冠侯也不推辭,一一點頭應諾,又說道:「大家今天先睡下,明天我就教你們普魯士文字,這個也沒什麼難的,好學的很。我前面也落下三個月的課業,還望眾位師兄多多指教。」

學堂裡一天課業很重,等到吹了燈,酣聲很快就響起來。趙冠侯卻沒有陷入夢鄉,而是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家中的蘇寒芝。蘇瞎子的病情不容樂觀,她一個女流,卻不知道過的如何。

好在她並非是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早年間的困苦日子,也能支撐過來,現在家裡有了一筆錢,加上有姜鳳芝這個好姐妹的照應,倒不至於過的更差。

這裡的情形比自己預料的情形要好,甚至不用自己送禮,那幾個洋教習,與自己的關係就相處的不錯。這其中固然有自己語言上的優勢,另外一點,就是殷盛的關係確實起了作用。

洋人也是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殷盛與普魯士皇帝交情甚好,乃是普皇摯友,這幾個普魯士人雖然在金國地面為人上之人,月俸三百兩之巨。卻也想著要走這個門路,讓自己早日回國升轉,或是關照一下家人。

昨天前來報導之後,殷盛就去拜會了這幾個洋教習,特意給自己做了託付,是以這幾個人對自己也就格外優待一些。對他們而言,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不用破費什麼。左右不過是讓他做個翻譯,再帶到小食堂吃頓飯,不費自己什麼力氣,卻可以收穫殷盛的報答,算是惠而不費的好事。

再者就是趙冠侯的外文確實過硬,比起武備學堂為幾個洋教習準備的翻譯,他的普文水平遠遠勝之。很多言語可以翻譯的恰倒好處,讓其他人能夠聽明白且不失本意。這一點,也確實有利於幾個洋教習的課業教授,這也為他爭取了不少好感。唯一的一點遺憾就是他不信洋教,否則就能和幾個洋人成為教友,關係也能更近一步。

眼下泰西人對於金人整體上是有著心理優勢的,類似於文明人對未開化部落的先天優越感,但是具體到個人層面,就有所出入。殷盛是能與普皇稱兄論弟的,這幾個普魯士教習自不敢看不起他,連帶著,也不至於對趙冠侯有所歧視。至於他們心裡對其他人的看法,趙冠侯也懶得理會。

有了這四個洋人做護身符,他倒是不怕有人找他麻煩,課業上,照例白天出操,下午進行軍事課程教授,由他擔任翻譯,有這個機緣,幾個教習手中的教材,他也可以借閱,算是額外的收益。

對於軍事,他的興趣並不大,前世他只做收錢買命的生意,沒想過能夠執掌千軍萬馬。但是現在既然到了這個學堂裡,將來怕是難免要入戎行,執掌三軍。為身家生計著想,他也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學習這些無聊的步兵操典、軍事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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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苦肉計

這個時代的軍事科技水平,按趙冠侯看來,大約相當於他所處時空中,19世紀初中期左右。列強在內,武器主要都是前膛槍炮。金國的武器較為落後,前膛槍炮也一樣種類繁多,舊軍多備火繩槍,不獨遇雨雪不能發射,還不能裝備刺刀,臨陣時需有長矛手保護,或是自行配備大砍刀,戰力只能算末流。

章桐辦洋務之後,大量採購洋械並於金國境內興辦官辦工廠,如津門機器製造局、江南製造局、漢陽工廠等等,自行仿製泰西槍炮。加之大量外購,用於給新軍換裝。

時下配備前裝滑膛槍者,就可以稱為裝備精良之快槍隊。少數部隊裝備有前裝線膛槍,就算是精銳,或是衛隊。像是整個武備學堂裡,也只有十隻線膛槍,至於時下最為先進的米尼線膛槍,就只有新建陸軍中才有極少的一部分,學堂裡沒有列裝。

至於火炮方面,學堂裡為了教學需要,有六門兩磅炮和兩門三磅炮,皆為仿製泰西火炮,優點在於造價低廉,移動方便。缺點則是威力有限,只能發射實心鐵球彈及霰彈,其他彈藥不能使用。但是從教學的角度上講,倒能算是合格的教具。

總體而言,這個時代的軍事科技水平,決定了這個時代的陸軍戰術,按照趙冠侯前世經驗,這種戰法應該叫做:排隊槍斃。

為了保證部隊最大的戰鬥力,必須讓士兵站成線列,在主官下達命令後,一起開火射擊。旗幟作為引導,軍樂手的鼓點,則是保持節奏,讓士兵踩著鼓點前進開槍。其要求的是頑強的意志及嚴格的軍紀,確保部隊的戰力。

阿爾比昂陸軍曾在忍受卡佩陸軍數輪排槍射擊,部分部隊減員四分之一的情況下,仍然保持陣列完整,二十米內三排齊射,隨後以白刃衝鋒,將卡佩陸軍殺的落花流水。這種戰例,就是靠著軍紀乃至整個國家的強大國力作為支撐。

普魯士同為泰西強國,國風尚武,推崇軍功。部隊亦有著強大的戰鬥意志,幾名教習,也按著泰西的方式教授這些學員,希望他們將來可以成為合格的軍人。但是從趙冠侯的角度看來,這個構想,多半也是難以實現。

這些學員的培訓目的是將弁而非士兵,可是軍事知識的學習,卻並非朝夕可就,以一年時間學習基礎,一年時間到專一課程裡學習的想法很好,但是時間終歸還是太短,想要兩年時間培養出出色的指揮官,實在有些強人所難。而且這些學員中,不乏貧苦子弟,從小未曾進學,一年時間剛剛能把字寫好,至於軍事知識所學有限,更不要提化用。到了第二年,所學到的東西,其實也有限。這也就造成,金國以舉國之力打造的新軍,在基層軍官的素質上,實際就落後於泰西諸國。

另一點就是操練上,學員的個人作戰素質也並不出色,雖然學堂有槍炮隊列等步操,但是射擊演練開銷巨大,學堂經費雖然由直隸衙門劃撥,但是要由新建陸軍經手。

先是直隸衙門要過一道手,各位管事官員都要從中提幾分好處,新建陸軍自袁慰亭以下,也都提取過武備學堂的經費。到了學堂手裡,就不知能剩多少。學堂自身的各級官員,也要養家餬口,為國養士耗盡心力,自然要有大筆報酬,才對的起自己的付出。自上而下,層層剋扣,學堂經費也就格外緊張。

除去伙食方面的粗劣之外,槍械射擊能免則免,至於操炮就更提不到。四個洋教習對於此事雖然知情,卻沒法約束,只仗著他們說洋話別人聽不懂,大發一通感慨,順帶問候一下金國官員女性祖先。

趙冠侯的槍法,在整個學堂裡,怕是可算首屈一指,就是因為其他人的射擊量小的可憐,又怎麼可能有好槍法。學堂裡主要的訓練還是走隊列以及刺刀訓練,眾人以木槍往返衝鋒,捉對撕殺,實際還是與舊軍操法類似。其實戰能力,實在是不怎麼讓人期待。

趙冠侯無心關注金國部隊的戰鬥力,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安危。戰場上,個人的戰鬥水平所佔權重太小,流彈冷槍等意外因素,都會讓遠勝於他的高手窩囊的死掉。尤其金軍紀律渙散,要想保證士兵不至於臨陣而逃,長官必須站在隊前,士兵看到主官,就能維持隊伍不至於逃散。

為了讓士兵能清楚的看到主官,軍官的衣服服色比較鮮明,與士兵有區別,反過來,也就是給敵人提供了鮮明的攻擊目標。泰西此時有紳士戰爭之論,不得攻擊帶隊主官,但是這種規則並不是人人都會遵守。前者大金將領左貴便是身著黃馬褂在陣前指揮,為扶桑軍所擊斃。

趙冠侯想一想,自己若是也衣著鮮明出現在陣前,然後引來集火,一樣逃不掉。雖然根據他的觀察,時下的武器落後,導致大家射擊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是賭這種概率實在不怎麼明智。為了不被充做基礎軍官扔到前排,他也得好好學習一下,讓自己的考核成績好一點,爭取安排到一個略好的崗位。

操場上,塵土飛揚,上百條漢子吶喊著,捉對衝鋒。這便是武備學堂日常科目,拼刺。除去照常的刺木人以外,就是兩隊學員,各持木槍對沖對刺,雖然免不了有人受傷,但是現在人命是頂便宜的東西,怎麼著也不如彈藥值錢,是以學堂裡對於刺刀訓練,始終很有興趣。

趙冠侯這一棚被編入左隊,帶隊的正是教習施密特,而另一隊則是由齊開芬帶領的右隊。兩下皆有一名掌旗官做前導,一名鼓聲一名號手吹奏軍樂,等彼此接近時,鼓點加急,兩方的學員幾乎同時加快速度,向對方猛衝。

「這個時候,應該是彼此對射了幾次,衝鋒的人,也就是三分之二吧。」趙冠侯心裡暗自回憶著昨天所學的操典,手中木槍,卻是已經將迎面一名衝過來的學院捅翻在地。

拼刺並不是打架,更注重隊列和秩序,而到了一對一環節裡,前世做殺手的他,倒是不至於吃虧。只是他手上有准,這一擊,不會讓人受傷太重,只倒地即可。而差不多與此同時,自己這邊,也有幾個人被捅翻。身旁的馮煥章極是勇猛,一連捅翻了兩個,大喝中向前衝去,可隨後卻一聲驚叫,翻倒在地。

助教龐玉樓,兩眼冒火,卻如下山猛虎一般,一槍捅倒馮煥章,隨後向著趙冠侯衝來。

一般來說,每隊安排兩名助教參與拼刺,倒也很正常,可是看他的神態,就知道,絕對不是正常訓練,而是為了報仇。捅翻馮煥章那一下,是用了力的,估計要去醫務室才行。

趙冠侯嘆了口氣「冤有頭,債有主,跟我的事,何必牽扯無辜?」他邊說邊向側翼做了個規避,龐玉樓則咬死了他追上去,已經是非跟他見輸贏不可。

雖然兩人用的都是木槍,但其質地堅硬,用全力捅刺,也要在醫官那躺上十天半個月。龐玉樓從小學武,本領很是高明,在這種搏鬥中三五個人也不一定是他對手。一心衝鋒的他,就像是一輛戰車,幾乎無人可敵。

施密特看他的步伐,也讚許的點著頭,這個助教個人白刃戰技能,還是不錯的。普魯士民風尚武,雖然他們與趙冠侯關係較好,但是在這種比武場合,他還是願意站在公正的立場。

可是也就在他剛剛點頭稱讚之後,場面上變化已生,一生大叫連著怒罵聲中,龐玉樓已經捂著臉倒了下去。就在兩人即將沖在一起時,趙冠侯的手裡忽然丟出了一個石灰包,這種拍石灰的打法,加上趙冠侯速度也實在是太快,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已經一片白濛濛。

他一愣之際,小腹上一陣巨痛已經襲來,人便倒了下去。右隊的幾名學員,都忍不住罵起來「這……這怎麼還帶扔石灰的?」可是左隊這邊,卻分辯道:「教習什麼時候說過,不許扔石灰?」

史季之從台上下來,面沉似水的看著施密特,由翻譯轉達「閣下,這趙冠侯的手法,似乎有失公平,史大人認為該對他進行處理。。」

施密特卻搖了搖頭「對不起,這就是戰爭,戰爭中,只要能消滅敵人的方法,就是好的方法。你準備以什麼罪名處理他?打架取得了勝利麼?我無法認同。」

隨後他來到趙冠侯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冠侯,你的這個戰術動作,在真正的戰場上千萬不要用,除非你有把握足夠快。否則,你已經被刺刀捅穿了,所以你被判為出局,不得參與接下來的肉搏。至於龐助教,你們誰來幫幫他,我感覺他太可憐了。」

有他在這站台加上和稀泥,趙冠侯就算過關,而龐玉樓雖然疼的面色蒼白,可是心裡卻自發笑:姓趙的,你且得意著,我這條苦肉計只要瞞過了你,將來就有你哭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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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路見不平

由於四個洋教習要禮拜的緣故,到了這一天整個學堂必須休息,學員中若是家在外地,或是不想回家的,多半是過了海河,到對面的紫竹林租界裡去找樂子。

棚頭李士銳就邀著趙冠侯同行,說是他知道紫竹林裡,有幾家西洋的小俱樂部對華開放,裡面有脫依舞孃,若是看著合適,就可留宿。趙冠侯知他是有心巴結,畢竟學員中,大家天天都是小米飯加上素菜,只有自己天天在小食堂大吃大喝,享受著教習待遇,更在洋教習面前說的上話,他這是要討好自己,對於這種好意,他很感謝,但是邀請,還是拒絕了。

另一個與他關係較近的則是那個被龐玉樓打翻的馮煥章,這人家境貧寒,上武備學堂就是圖著食宿免費,若是表現好還有津貼可拿。休息日依舊在營裡困坐,哪也不肯去。

等到眾人都出去,馮煥章才對趙冠侯小聲道:「趙兄,那西洋的俱樂部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在家鄉聽人說過,溫柔鄉是英雄冢,任你是何等好漢,若是迷戀美色,也只有兵敗將亡一個下場。那些西洋女人都會妖術,專門迷人心智,李士銳就是被這等人迷住了,不肯用心在進學上,我看他將來是難有什麼大成就的。你跟他不同,將來可做大事,何必在這等事上浪費光陰。」

他邊說邊將筆記本打開,又取出了一支鉛筆「趙兄,你昨天講的普魯士文,我都已經記下了,請你趁著今天,再多教一些。這幾個人實在腦筋太笨,又不十分用心,你照顧著他們的進度,我卻是有些難受了。」

趙冠侯沒理他的話,卻換了自己的衣服,隨手又丟下一塊銀兩「煥章,你這向學的心是好的,但是我可沒心思陪著你唸書。家裡還等著我呢,跟媳婦好幾天沒見面了,現在是歸心似箭,你就讓我趕緊回家進英雄冢吧。今天大食堂那邊不開火,你留在這就得餓一天,我這有二兩銀子,你拿著買口吃食,再找個地方玩會。就算不去那西洋俱樂部,也可以去看看別的,總歸別讀傻了自己。」說完這些,他又拍拍馮煥章的肩膀算是鼓勵,隨後就一溜煙一般跑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馮煥章舉起手想喊,卻最後還是把話嚥回了肚子裡。先是收起了那塊碎銀,又把鋪開的本子收起來,頗有些掃興的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兒女情長,終究不是個做大事之人。」

趙冠侯並沒在意馮煥章怎麼想法,出了土城,倒沒先急著回家,而是一路奔了津門的古玩鋪子。他想要提拔升轉,就要打點好這幾個洋教習,最理想的,就是給自己謀一個清閒離家近,還有點權柄的職位。

現在袁慰亭身邊有普魯士人巴森斯,是普人顧問之首,地位甚高,在其面前進言極有份量。如果能讓巴森斯代自己斡旋,謀個優差不算什麼難事。

當然,他要想直接見巴森斯實在太難,這中間就得仰仗幾個洋教習代為勾兌,上下奔走,他們的好處,也就不能缺乏。幾個教習與金人其實沒什麼差別,愛好總不離酒色財氣。他們月俸三百兩,算的上身家優厚,一般的事,倒是幫不上忙。但齊開芬過世的妻子據說是個考古學家,他受妻子影響極為愛好古董,若是能找到幾件不錯的古玩贈送,比送什麼都好用。

那套金聖宗的餐具是十格格送自己的禮物,自是不能轉送他人,但是為齊開芬尋覓幾件文玩,倒是可以效力。而且他只能算是愛好者,卻非個中高手,於真假優劣所知有限,只要能把糊弄住就好,所費反未必會很多。

趙冠侯選的是津門一處名叫天寶齋的古玩鋪,這個店的關係據說可以通到皇宮大內,手中確實有不少好物件。津門豪門巨室,多與他有往來,生意做的很大。因為它的關係,在周邊帶動了不少小店也賣古玩,乃至有的小商販把攤子擺在路邊,若是問起來,也會說是天寶齋的分號,扯虎皮做大旗。

他剛剛走到街口,就見不少人圍成了一圈,裡面還有高一聲低一聲的叫罵,夾雜有女人的聲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口角起來。他向裡走了幾步,就聽一個男人的在大聲罵著

「你這女人是哪來的野雞,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不掃聽掃聽,我鐵頭王老是好欺負的麼?今天你要是不賠我的傳家寶,你就別想走,就算官司打到津門縣,我也不怕。」

而一個女子的聲音則尖叫著「儂有話好說,不要拉拉扯扯的,阿拉一個堂堂的狀元夫人,儂個癟三也敢動手?若是阿拉老爺還在的日子,早就一張名片,送到衙門裡枷號示眾了。打碎儂一個破花瓶,就要五百兩銀子,怎麼不去搶的?」說話裡帶著很重的南方口音,一聽就不是北地人。

趙冠侯等離的近了些,卻見發生口角的地方,正是路邊的一個小古玩攤,地上一個花瓶摔的粉碎,一個二十幾歲的癩痢頭後生,抓著一個婦人的手死活不肯放。

那婦人身穿一件雪白的西洋女士禮服,頭上戴著一頂白色小帽,艘上戴著同色白絲製手套,將手及小臂遮擋個嚴實。一手持洋傘,另一手則拎著一個西洋女士皮包。下面穿的是一雙時下很是少見的高跟皮鞋,一副入時的西洋打扮。

這漢子的手,緊抓著女人握皮包的手不放,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著「狀元夫人?你要是狀元夫人,我特娘就是狀元!我跟你說,我家一家老小,就指望我賣了這個花瓶換錢買糧食,你一腳就給我踢碎了,不給個說法,我不能鬆手。」

「儂這個人……儂個青皮!」那女子見他抓著自己的手很不老實,還要將自己朝他懷裡硬拽,有意在眾人面前給自己難堪。加上腳上穿的是高跟鞋,想要站穩很不容易,情急之下,舉起陽傘對著那癩痢頭就是一敲。

哪知一傘下去,這癩痢頭立刻倒在地上,口眼歪斜,嘴裡吐出白沫。圍觀的人群中,又沖出三四個大漢,把這婦人團團圍住,大喊道:「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就敢行兇殺人,你的眼裡,還有王法麼?今天你哪也別想去,跟我們到縣衙門說個明白,跟我們走。」

這幾個人身強力壯,一把就奪下了那婦人手裡的陽傘,挾著她就向街口走。可是

剛剛走出人群,趙冠侯迎面就走了過去,攔住了這一行人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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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救人救到底

那女子被人挾持著,腳已經離了地,但仍然拚命掙扎,兩隻腳四下亂踢,只是那些漢子是做慣了這勾當的。手上稍一用力,就疼的她叫出聲來,吃了苦頭不敢再亂動,只是不停的喊著救命,間或有些地方土音,卻不知說的是什麼。

圍觀百姓雖然有幾十人,但是與這女子不認識,犯不上出頭,加之這些大漢說是帶她去見官,誰又能阻攔。等到趙冠侯這一出來,那女子就似看到了救星似的,大聲喊著「救命!他們是枴子,要把阿拉綁去賣了,這位好漢行行好吧,只要救了阿拉,什麼都肯依。」

由於是對面站著,這回趙冠侯總算是看到了那女人的模樣。這女人生的身形嬌小,年紀大概已經超過了二十五歲,但是皮膚白嫩,丰韻極佳,臉上施了脂粉,身上用了香水,離著遠一些,也能聞到陣陣香氣。一張雪白細嫩的瓜子臉,兩道細眉,鼻樑挺直,唇如涂朱。其一雙美目最是動人,此時被人挾持,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意。

這女子耳朵上戴著一對紅寶石耳環,手上還戴著一枚金剛鑽的戒指,卻似個富貴人,不知這些人生了多大膽子,敢綁這種女人。

那幾條大漢見趙冠侯攔了路,一個漢子迎上去打量著他,隨後一抱拳「朋友,您有什麼事只管去辦,這婦人打壞別人的古董還要傷人,目無王法,我們這是送她去見官,大家兩不牽扯,誰也不要妨礙誰的事情。」

「見官?大家都在街面上討生活,用這種話騙人,就未免不夠朋友了吧。」趙冠侯沒把那人放在眼裡,冷哼一聲「地上那位朋友,現在天氣入了秋,雖然還是有點熱,可是總在地上躺著,當心涼氣入骨,老來落個殘廢。」

那為首的大漢見他不肯讓路,臉微微一沉「兄弟,你是哪條路上的,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強自出頭。鮮花人人愛,但是也要看自己的腰夠不夠硬,不要沒摘到花,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就是哭,都找不到廟門!」

他的人多,其他幾條大漢裡,已經有人抽出了暗藏的棍棒。見到這情景,看客也明白過來,這些人多半是人販子或是鍋伙,都向一旁躲避著,生怕把自己牽連進去。

趙冠侯卻沒有懼色,臉上神色如常,只抱了抱拳「我麼,頭頂興腳踏大,懷中抱著禮!」說話之間,又把左手小指一挑,將那缺了半截的手指,露在幾人面前。

聽口音,這幾個漢子都是津門本地人,並非是外來的流匪,再者,真是外來流匪,也不敢在津門光天化日做這擄人勾當。凡是在津門地面討生活的江湖人,不管是吃哪一碗飯,都會與鍋伙牽扯上關係,或多或少,也都要賣鍋伙幾分面子。

漕幫歷史悠久,分支眾多,在地下社會裡,一直是一個強有力的組織,他已經亮出了自己禮字輩的身份,又露出了斷指,想來,這些人就該知道自己身份了。

果然那為首的男子見他報出切口,就朝身後人比了個手式,幾條大漢把武器迅速的收了回去,大漢的臉上也露出笑意「原來是漕幫禮字輩的爺們,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差點衝撞了您,您老別見怪。敢問一句,您老貴姓?」

「在家姓潘,出門姓趙,小鞋坊掩骨會會首」。在家姓潘,出門姓某(某即指本姓),乃是漕幫的切口,見他說出這話,就更證明不是冒充。等聽到小鞋坊掩骨會的字號,那大漢神色一變「您老莫不成,就是二次折腿,又在元豐當海底撈印的趙二爺?」

「不錯,我就是趙冠侯。二爺那是秦瓊,咱可不敢當,幾位,這位大姐我雖然也是初見,但是既然遇到,就不能當沒看到,給個面子,放她條路行不行?那花瓶值多少錢,我付了。」

大漢試探著問了句「這人……您認識?」

「就算是吧,總之我看到了,也站出來了,就不好再回去。怎麼樣,給個面子吧,要不然,大家怕是今天都不怎麼好過了。」

大漢連忙擺擺手,幾個人將那婦人鬆開,卻不想這婦人極是潑辣,剛一掙脫開,就抬起腳來,對著身邊兩條大漢的小腿脛骨上各踢一腳,又在他們腳上狠狠的跺了一記,隨後一把奪回陽傘,搖搖擺擺的跑到趙冠侯身邊,緊拉住他的胳膊不放。

「儂是好人,可是一定要保護我的,儂們漕幫的大爺,阿拉也認識幾個,大家自己人。」她一邊說,一邊用柔軟的胸脯,輕輕蹭著趙冠侯的胳膊,陣陣香氣撲鼻,趙冠侯剛剛成親,就到軍營裡熬了幾天,如同一人剛剛吃了幾天葷腥就被強迫著吃素,早已是難熬的很。此時心裡不由有些意動,同時也確定一件事,這女人恐怕路數真的不正。

楊翠玉雖然也是風臣中人,但是依舊不失清純之氣,這女子論清純不若楊翠玉遠甚,但是若論媚功,倒是遠在其之上,恐怕發倒是楊翠玉的前輩了。那幾個大漢見此情景,只當兩人是相好,自己這事做的,就有點不講究。

為首那漢子招呼一聲,躺在地上裝死的癩痢頭站起身來,摸著光頭,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人有點小毛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抽羊角風,方才犯了病,與這位夫人倒是沒什麼關係的。不想差點鬧了場誤會,這花瓶就算了,就當是交個朋友。我們寨主改日,自當到小鞋坊拜見,咱們再會……。」

這幾人顯然承擔不起跟趙冠侯衝突的責任,連場面話也不敢放,連忙的離開,那隻碎花瓶也不要了。那女子舉著洋傘,很有些恨恨不平的,在後面揮舞了兩下「一群青皮,居然打老娘的主意,也不去打聽一下我是誰。若是在松江啊,我只要說一說話,就要把他們全都種荷花!」

趙冠侯微微一笑「這位夫人,你沒事吧,如果沒事的話,請你放開手。我還有些事情要忙,咱們就此別過。」

大概猜出對方的身份,他也不想和這人有過多的接觸,想著快些買幾件古董就回家去,哪知那女人卻死抓著他的胳膊不肯放。「這可不行,儂救了我的命,我怎麼能就這麼讓儂走了。我曹夢蘭也是場面上的女人,不是那些不曉事的,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我的住處離這裡不是很遠,到我家坐一坐,我家裡有從普魯士帶來的正宗咖啡……你要是喝不習慣這個,還有從杭州帶來的龍井,保證是正宗貨。」

趙冠侯禮貌的一笑「夫人,多謝您的好意,只是我家裡還有些事,恐怕是沒時間去坐,改日,一定前去叨擾。」

曹夢蘭卻並沒有鬆開手的意思,反倒是顯的十分可憐的說道:「先生,那些青皮是地頭蛇,我是外來的弱女子,又被他們盯上了。儂要是這麼走了,他們又來抓我可又該怎麼辦?看在我孤苦無依的份上,請儂行行好,就送我回家去好不好?」

這曹夢蘭的媚功極是了得,吳儂軟語,加上軟玉溫香的挨蹭,讓男人的心,根本沒法硬的起來。趙冠侯上一世,也和許多高級應招女郎有過接觸,對於這些東西,還是有一定免疫力的,卻也不由得佩服這女人的功夫了得。如果拿到後世,大概也是有資格角逐一下業界一流身份。

他倒不至於硬不下心來離開,但是曹夢蘭的話,卻讓他覺得有點道理,這件事自己已經出了頭,如果最後她還是被捉去了,不是很沒面子?既然了事,那就一了到底。再者,他聽到這女人家裡有咖啡,不由升起一個念頭,隨即問道:「夫人懂咖啡?難道,你還懂的泰西的東西?」

女子見他終於有了點興趣,也露出一絲笑意「懂啊懂啊,我跟我家那個死鬼周遊過泰西四國,普魯士、鐵勒、哈布斯堡、尼德蘭全都去過。泰西的話,我也會說的。怎麼,先生儂對泰西的事感興趣?那個……我們可以到家裡,慢慢聊。」

趙冠侯見她如此大膽,心中倒是覺得頗為滿意,這樣的女人,倒是與自己的算計很合適。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回去。只是,我先要買幾件古玩……」

「好巧啊,我也是要去古董店,結果遇到那個青皮赤佬。」曹夢蘭邊說,邊大方的挎起趙冠侯的胳膊,很大方的將傘張開,頭歪在他的肩頭上,彷彿是泰西熱戀中的男女一樣,走向天寶齋古董行。

這種情景,在後世倒是常見,在此時卻是離經叛道,等閒人就是被女人這麼一拉,骨頭都要輕幾斤,魂都要飛掉。趙冠侯則是有著前世的經歷,比這更大膽的事都做過,倒是大而化之,既然她做初一,自己也就全當享受,與曹夢蘭就這麼進了古玩店。

天寶齋對外面發生的衝突,實際是清楚的,只是事不關己,沒必要管閒事。可是這時已經知道,趙冠侯就是折騰的津門第一號大當鋪元豐當五勞七傷的狠人,哪裡還敢小看。方一進門,就有四名夥計圍上來,又是上茶,又是遞煙,掌櫃的也親自從櫃檯後轉出來招待,生怕哪裡怠慢,就也在自己這裡鬧上一場事。

不管背後有多硬的靠山,總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混混有的是陰損手段,生意人跟他們作對,肯定是要吃虧的。水漲船高,曹夢蘭的待遇,也就跟著上去了。

當然,看她穿戴,也是個體面的人物,這些人本倒是也不敢小看。趙冠侯看了些古董,倒是不急著買,而曹夢蘭則朝著掌櫃甜甜一笑「阿拉來是想租些古董的,你們這裡有什麼好貨色,都可以拿出來,價錢……好商量。」

聽到她是租古董,再看她與趙冠侯的親近樣子,那名掌櫃心中有數,這女人多半路數不正,是南方來的流昌,來此做生意立碼頭。租古董,是裝點場面的門面,與官老爺的儀仗高腳牌一樣,不管多窮,也要有這些東西撐架子。

此時的古董店,亦有租賃古董的業務,公事上迎接過往官員,或是某一家宴客擺場面,租幾件古董過去,都是常有的事。古董的租金不低,還另有一筆押金,曹夢蘭卻很是有些為難,最後挑選了半天,只能選了幾樣中等的古董回去,從包裡拿出的銀票,也是大小金額都有,最後還不得不把手上的金剛鑽戒摘下來,充了抵押,可見生計不怎麼得過。

趙冠侯挑選的,也是樣子很古舊,但是價錢不高的便宜貨。掌櫃原本也沒指望在這等人身上賺到錢,只求他不要搗亂就好,見其真心買東西,反倒是出了口氣。命兩個夥計將物件包起來,準備著送到家裡去。

曹夢蘭的住處距離這天寶齋並不太遠,趙冠侯的那幾樣古董還不等他開口,曹夢蘭就已經說道:「一起送到我那裡去好了。」隨後又哀求的看著趙冠侯,「儂就不要跟我鬧彆扭拉,先跟我回家去,什麼都依儂好了。」

說的彷彿是兩人正在情熱,卻因為什麼事鬧了衝突,結果鬧到了古董鋪子一樣。趙冠侯並沒做聲,他也有事想要著落在這曹夢蘭身上,倒是不想戳穿她的假話,點點頭,點手叫了一輛人力車,直奔了曹夢蘭的下處。

她住的地方乃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小四合,趙冠侯看了看,門首並沒有貼「不是民宅」的告條,再想到她新買古董,多半還是沒開門做生意。門上一個五十幾歲的男聽差,另有一個四十來歲充當假母的僕婦,其他便再無外人。

見曹夢蘭回來,這對男女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那僕婦道:「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家裡來了一夥人好凶的樣子,好像就是那天來過的那個姓萬的。」

「曉得了,這裡沒儂的事,只管去泡茶就好,我今天帶了個朋友回來,他會保護我的。」曹夢蘭邊說,邊將身子靠的更緊了一些。那僕婦打量兩眼趙冠侯,目光裡露出明顯的鄙夷神色,鼻子裡哼了一聲,轉到廚房那邊去忙碌。

趙冠侯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這個婦人,居然對自己是這種態度,但是聽說什麼姓萬的找上門來,心裡倒是慶幸自己多虧是跟了來,否則曹夢蘭多半還是要吃虧。

那名聽差在前面開路,來到客廳前打起簾子,只見客廳裡,十幾條大漢四下里亂轉,時不時的對著擺設發出些議論,再不然,就是拿起些什麼東西擺弄。正中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四十幾歲的男子,生的滿臉橫肉,相貌凶惡左眼上戴著黑色布罩,手裡拿著煙袋在抽。

兩人方一進來,一邊轉來轉去的混混中就有人高聲喊道:「冠侯!果然是你,我還當是有人冒你的名字呢。」

趙冠侯尋聲望過去,臉色就是一沉,說話的人,卻是被自己趕出小鞋坊鍋伙的飛刀李四,而與他站在一處的,則是劉雄。而那個正中坐著的男人,此時也站起身來,朝趙冠侯一抱拳,喊了一聲「師弟,師兄給你見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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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狀元夫人

這大漢趙冠侯面生的很,卻是未見過,聽到他喊自己師弟,就知道多半也是漕幫中禮字輩的人物。當下便抱拳還了一禮,那大漢道:「我叫萬禮峰,家師與令師,那是換過貼的兄弟,咱們兩人,可是親門近支的師兄弟。我聽說過,你為了你的女人,不惜斷指訛當,又要海底撈印,是咱津門地面上出了號的好漢。只當你是個情種,只惦記著你的女人,不偷嘴。今天這事,下面的人回過來,我只當是有人冒你的名號招搖撞騙,沒想到,卻是真的。看來這坊間的話不能全信,看來這貓就沒有不偷腥的,你們說是不是啊?」

幾個混混齊聲大笑起來,萬禮峰又道:「這女人年歲是大了點,可是有味啊,聽說還是什麼狀元夫人。你說說,誰要是和她睡一晚,那不就是成了狀元了?師弟,我今天過來,本來是要看看,要是有人冒了你的名字,我便要給他三刀六洞,讓他長點記性。可既然真是你,那就沒什麼可說的,咱是自己兄弟,哥哥吃了多大虧,也是應該的。現在就是要你一句話,這個女人的事,你是不是管定了?」

曹夢蘭此時頗有些恐懼的看著趙冠侯,心知對方若是撒手不管,自己的處境怕是危險萬分,目光中充滿了祈求的味道。趙冠侯看看她,又看看萬禮峰,依舊面帶笑容「師兄,我前者與龐家擺油鍋時沒看到你,要不然咱們那時就認識了。這女人的事,有什麼麻煩麼,怎麼就犯到師兄手裡了。」

「談不到麻煩不麻煩,是她不懂規矩!自以為是什麼狀元夫人,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她也不想想,自己的男人要還是狀元,還用出來賣麼?已經不是狀元了,又憑什麼壓我?這一片是我的地盤,想在這立碼頭可以,得先來拜我的山門吧。總不成一句話不說,就這麼做買賣,這不沒了規矩了?在津門這地方開混,規矩大過天,我得教教她怎麼做人,怎麼守規矩。我原本想的是,把她賣到三等班去,她不是想出來賣麼,那就讓她賣個痛快。可是,你這一出頭,我就有點不好辦了,師兄我可有點為難,該怎麼發落她,聽你一句痛快話。」

「師兄,這個女人,其實我今天才剛剛認識,對她的瞭解,或許還沒你知道的多。」

聽到趙冠侯這麼說,曹夢蘭心中一涼,牙齒緊咬住了下唇,不知該如何是好。萬禮峰哈哈大笑著正要說什麼,趙冠侯卻已經繼續說道:「但是,有些事既然我看到了,就不好不管。咱們吃街面這碗飯,講的是規矩,她壞了規矩是不對,所以我要替她向師兄賠個不是。咱們混的是臉面,猛虎不吃伏食。要惹,就惹英雄豪傑,不能欺負婦孺。她一個外省來的女人,舉目無親,欺負她,不合適吧?」

他的手在桌上猛的一拍,面容逐漸冷峻起來「我現在不吃鍋伙飯,而是投了新軍,在武備學堂裡進學。平日沒假,所以她要是有點什麼事情,可能還要師兄多費點心。等我放假時,自當向師兄拜謝,這事也算趙某欠師兄一個人情,他日必有補報。我這個人的為人很簡單,有恩要報,有仇不饒!師兄有什麼麻煩,自管開口,若是她在這受了什麼人的欺負,我可是先找師兄說話,再去找那人算帳!」

趙冠侯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是語氣卻寒冷如冰,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李四一瞪眼睛「趙冠侯,你和誰說話……」

話音未落,萬禮峰卻猛的跳起來,一記耳光落在李四臉上「滾出去!我們師兄弟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麼!」

「師兄,這人是我們鍋伙以前的寨主,可惜啊,連個站籠都不敢去,也好意思稱寨主?加上他的帳目不怎麼清楚,大家都不肯容他,你收留他,算是積德行善了,可是也要小心點,你們鍋伙的帳目,可一定要看的緊一些。」

萬禮峰乾笑幾聲,神色上卻是比方才多了幾分恭敬「好說,好說。我就是看他可憐,給他一口飯吃而已。這位曹姑娘的事,原本其實也就是小事,說句話,點個頭就過去了。現在師弟既然出馬了,那就更沒得說,今後這就是我的弟妹。誰要是敢欺負她,師兄保證不會坐視不理!」

「如此,就有勞了。」趙冠侯抱一抱拳,又朝萬禮峰身後的人掃視了一圈「這位曹姑娘初來咱們津門,身無長物。家裡的擺設,有不少都是租來的,若是有了短缺,將來跟店裡不好交代。大家誰若是看哪個東西好,跟我說一聲,我送他。但是可不能不告訴主人,就往口袋裡裝,那可就不夠光棍了。」

萬禮峰神色更加尷尬,朝著身後人罵道:「一群不要臉的東西,我讓你們來,是跟我見師弟的,誰讓你們拿人東西。趕緊的,誰拿了什麼都放回去,要不然,回了大寨,我剁了他的手。」

混混們方才趁著沒人看管,往口袋裡裝了幾件小器物,這時見自己的寨主發怒,就連忙都拿出來,又一一擺了回去。萬禮峰本來帶了一群人過來想壓住趙冠侯,不想反被壓了回去,也覺得掃興,又說了幾句閒話,便連忙告辭。

出了曹家的院子,李四湊過來道:「寨主,您不是這個娘們一來,就惦記上了麼,怎麼又收兵了?他就一個人,咱怕他幹什麼?您只要一句話,不用別人,我就拿刀捅了他!」

話音剛落,他另一邊臉上就又挨了一記耳光「滾蛋!沒事就會出餿主意的飯桶!他現在是武備學堂的學員,是袁慰亭的人,袁道台的手段已經見過了,咱惹不起!我今天過來,只是看看他是什麼路數,如果對這個表子就是見個面,不肯幫忙,我就把人佔下了。可是看他這意思,分明是要為她撐腰了,為這麼個老女人,得罪一個新軍軍官,我腦子還沒壞!你們都聽著,今後這個女人的主意,大家誰都不要打,誰要是給我惹禍,我第一個把他送到小鞋坊去。」

曹家院子裡,曹夢蘭對趙冠侯的態度就更慇勤,跑來跑去,如同一隻花蝴蝶。先是泡了一壺頂好的龍井,又沖了一杯咖啡,接著又將乾果盤子端上來,親手給他剝花生來吃。

趙冠侯將咖啡輕輕品了一口,心內暗生感慨:終於又喝到這個東西了。自從再世為人,喝的最多的是茶葉,基本和咖啡無緣,心裡極是懷念這種飲品。這咖啡豆的味道還不錯,應該是這個時代比較高檔的貨色,看來這個狀元夫人倒是有點來歷,雖然現在落魄了些,卻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

曹夢蘭又讓那僕婦去準備酒飯,趙冠侯連忙攔住「酒飯都不用預備了,我家裡還有事,在這是坐不住的。只是有幾句話,想要跟曹夫人聊一聊,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曹夢蘭很是嫵媚的一笑「回家?家裡有夫人等著?那急什麼,一天的時間呢,阿拉先陪儂一天,到晚上的時候回家,保儂能交帳。難不成家裡有頭母老虎,胃口大的不得了,怕喂不飽?」她忽然用雪白的手套擋住櫻口,笑了起來

「儂一看就是個好漢,怎麼會怕老婆呢對不對?我這裡有上好的大土,你到裡屋躺下,我伺候你點個松、黃、長的煙泡,我們有什麼話可以到大煙榻上慢慢談。儂來看一看,阿拉這個床是從南方帶來的,津門八成還沒見過。」

說著話,就拉起趙冠侯向臥室裡走,放一進屋,一股沁人的香氣撲面而來,但見四面牆上,掛著十幾副泰西油畫,全都是女子的人體素描。畫師的手法不錯,美中不足,就是忘了畫衣服,讓人無法一窺當代泰西服裝之奧秘。在房間裡,最顯眼的就是一張寬大異常的大床。這床足可以躺的開三四個人,並非是常見的木製結構,而是鋼絲床上面鋪了席夢思床墊。

雖然都是開口通商之地,但是南北方文化差異巨大,像是松江或是廣州,都比較容易接受泰西文化,到了津門,風氣卻趨於保守。雖然與泰西人做生意,也用洋貨,但是泰西的風氣在津門流傳的還不廣,這種西洋床即使是行院裡,也很少有人用。

曹夢蘭拉著趙冠侯坐在床邊,就要伺候他寬衣,卻被他一把攔住「曹夫人,不必如此,我不抽洋煙。」

「哦?儂居然不抽福壽膏?」曹夢蘭頗有些驚訝的打量著他「還很少見到有人不吃這個,那……那我們先躺下,不耽誤儂回家陪老婆好拉。還是儂嫌棄阿拉年紀大了?其實人家今年也才二十五,雖然比儂大幾歲,但是也不是大很多的。同儂講,阿拉以前的那個死鬼是狀元出身,出使過四國,阿拉在泰西,和那些國王啊、首相啊,一起跳舞的。這裡的女人,只會金國的本事,阿拉可是學過西洋技藝,包準伺候呢儂舒坦。」

她初到津門,人地兩生,加上自己相貌確實出挑,極容易被些惡客惦記上。以往在松江,自有一班姐妹護持,到了這裡,就要找個靠的住的男人當靠山,才能立住腳。方才趙冠侯的態度和身份,她都看在眼裡,知道他既有江湖地位,又有官府的路子。最為成功的混混,便是穿上官衣的混混,他既然入了武備,那便不是那些普通地痞招惹得起的。有這麼個人給自己撐腰,還用的著怕誰?也就寧願倒貼身子,也要將他拴住。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年紀是個硬傷,時下大金的風氣雖然不像前些年,但是整體上,還是喜歡十四五小姑娘的居多。以她的年紀,多少有些過氣。趙冠侯相貌英俊,又在少年,她頗有些動心,若是當初手頭寬裕時,是很願意養這麼一個小白臉的。再者,她現在要連這麼個年輕後生都留不住,在津門又拿什麼立碼頭。

她自信以自己的手段用出來,不怕不讓這個男子動心,可是趙冠侯輕輕的攔住了她「也不必如此,我幫你,是看你可憐,不是有所圖謀。跟你聊聊,也確實是有些正事問你,咱們先說些正經話吧。聽你口音,似乎是南方人,怎麼跑到津門來討生活,這個狀元夫人,又是怎麼回事?只要你肯對我說實話,我是可以幫你的。」

見他一臉正色,曹夢蘭心中有些沮喪,方才輕觸之間,她已經確定這少年不是宮裡的公公,可是表現的卻對自己興味索然。難道自己真的年老色衰,已經失去魅力了?

聽他問起,她只好照實回答。「阿拉原本是蘇州人,本來就是長三堂子出身的,後來被狀元公洪均看中,贖出來做了偏房。儂不要看我現在混成這個樣子,人家當初可是堂堂的公使夫人了。」

她的丈夫洪文卿,乃是先帝同惠七年的狀元,於天祐帝時任內閣學士、兵部侍郎。彼時朝廷中仍是章合肥掌樞,保他出使歐洲四國,擔任大金公使。其夫人乃是個大家閨秀,循規蹈矩,本就忌憚拋頭露面。兼聽說洋鬼子見面要摟抱親穩為禮,就嚇的不敢同去,洪某本有一妾,乃是另一位仕林前輩陸狀元之女,亦是名門閨秀,亦怯於出洋,所以只好讓曹夢蘭同行侍奉夫君。

只是泰西一夫一妻,不承認妾侍,所以權假誥命,曹夢蘭亦就成了「公使夫人」。其隨夫在外,遊歷四年,與無數西洋政要結交,頗有些豔名,也極有些不堪與人道的醜聞,洪文卿卻忌憚泰西西門慶的強橫,不敢出頭鬧翻,只能做了大金武大。

再後來,因為一張地圖的事,鬧出大的紕漏,平白損失了數百里國土,又惹來阿爾比昂人不滿,算是外交上的一大醜聞,洪狀元內外加攻,竟是生生氣死。

曹夢蘭在洪文卿死後,索性下堂離開洪家,在松江居住。洪文卿曾做過兩任考官,又做過公使,很有些資財,下堂時曹夢蘭除了分到許多首飾擺設外,光現銀就分了兩萬,本也是該吃喝不愁。只是她手面太闊,雖然重出江湖,卻不是隨意接待。若是看不順眼的,浪擲千金也難搏一笑,看的順眼的情願倒貼小白臉。因此時間不到三年,兩萬銀子就補貼的差不多,只剩了裝點門面的首飾陳設,只好認命下海。

松江那地方待不住,便到了津門,想要靠著這個大碼頭,多賺些銀兩。只是她在松江,有一干舊日蘇幫姐妹,於地方上黑白兩道都有面子,倒是不用考慮那些人的意見。到了津門人地兩生,她生的又美,打扮洋氣,又有錢財,便引起不少人覬覦。

像是萬禮峰,就是這一帶的鍋伙首領,有外地的流鷹到此撈食,必要先上門拜貼,再送上一筆孝敬,乃至白陪他睡上幾晚,才能開門做生意。像曹夢蘭這種愣頭青,什麼規矩都不管,直接就要做生意的,還是破題第一遭。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她生的確實俏麗,怕是臉上都要被人割幾刀了。

今天差點被人捉了去,她也知道津門混混不好惹,只能討好的看著趙冠侯「我曉得儂有老婆,不過沒關係的,我們可以偷偷的來往,不要她知道就好。我比儂大幾歲,就認儂做個兄弟,儂就叫我聲姐。我在這裡舉目無親,能依靠的就只有儂這個好兄弟。只要我做起了生意,賺到了錢,肯定不會讓儂吃虧的。」

她邊說邊向趙冠侯身邊蹭了蹭,臉上又露出幾分媚態「儂想不想當一回狀元公?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咱們好過一回,絕對讓儂忘了家裡那個黃臉婆。在外面,儂不是問我會不會泰西話麼?我出使四國,當然會說他們的話,就算讓我裝成泰西貴婦,也不費什麼力氣。儂是想做鐵勒的駙馬,還是普魯士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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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賽金花

趙冠侯不想,她居然還懂得COS,心內暗稱了幾聲天才,他憋了將近一週,最多只有左右夫人解煩。守著這麼個佳麗,若說不動心,那純粹是欺人之談。只是他還能控制自己,當下一笑

「既然夫人這麼叫,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稱你一聲姐。咱們有了姐弟之分,一些話,我也方便說。姐,你想不想在津門打出一番名氣,做出一番事業來?」

「名氣?事業?」曹夢蘭一愣,隨即一笑「我們這個營生,名氣是有的,像我的好姐妹,在松江人稱四大金剛。可是要說事業,難道陪男人睡覺,也算事業?」

「若是單純以色娛人,確也不好算事業,說句阿姐不愛聽的話,你年紀也不小了,雖然天生麗質,但花開並無百日紅,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你手面又很闊,若是不想個賺錢的生計,終歸是不大成的。」

趙冠侯聽完她的敘述,已經明白為什麼那個僕婦對他態度不好,多半是將自己也當成了吃拖鞋飯的小白臉。曹夢蘭現在的情況已經十分窘迫,雖然有些首飾,還有不少從泰西帶回來的物件,但依舊是坐吃山空。

再者她的排場大,開支也不小,很多東西又是擺場面必須的,變賣不得。像是這次租古董撐檯面,就讓她不得不押上了金剛鑽,對她而言,經濟問題已經是個很重要的難題擺在了其面前。

他耐心的分析道:「津門與松江雖然都是大碼頭,但終究南北有差,風俗不同,大家的路數也不一樣。阿姐要接待的,並非販夫走卒,而是豪客巨紳,南北兩地就更加不同了。你拿出狀元夫人的稱號,倒是可以為自己抬一些身價,可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萬一再遇到哪個熱心的都老爺,說不定為了維護洪狀元的聲望,要把你趕出津門了。再者,地面上的同行,乃至城狐社鼠,未必就怕了那位過身狀元。一個照顧不到,總歸是要吃眼前虧。我想,你得換個思路,另走一條路。」

「另走一條路?」曹夢蘭一陣迷茫「我什麼都不會,不做這個,還能做什麼?除非儂把我娶回去做小,我給儂做個偏房。」

「那我可養不起。我是說,讓你做的,更有技巧一點。不是單純的迎來送往,熟魏生張。津門之地,貴不及京師,富遜於松江。但是外地來京之官吏,多要路過津門,自有無數貴人往來;商賈之中,有長蘆鹽商亦有吃洋飯的買辦洋行。他們中,有人想要求官,有人想要求財,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門路。若是阿姐可以成為他們中的一道橋樑,幫他們牽線搭橋,從中勾兌,自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慢說區區幾個混混,就是津門縣令,怕是都要怕你三分。」

趙冠侯說的,差不多就是他自己所在時空裡,社交名媛的路數,在金國眼下,還確實沒有幾個女人能走這條路。於津門風臣界中,更是半個也無。曹夢蘭周遊過海外,腦子比普通女人靈活的多,趙冠侯一說之下,她略動腦筋,也覺得此事大有可為,頻頻點頭稱善。

但是她隨即又搖搖頭「不行的,要像儂說的這樣,首先就要有個靠的住男人做靠山。否則不成了個空心大老倌,沒幾天,就被人把西洋鏡戳破了。」

「那是自然,這個靠山,一來要有權柄,二來要不怕物議,三來還要罩的住。只是這樣的人要是找來,阿姐能吃的定他?」

「怎麼,儂有路子?」曹夢蘭心頭大喜,看來自己今天真的是遇到貴人了,不但是個相貌出眾的少年郎,還有這種通天門路,可以讓自己結識到硬扎人物。看來老天開眼,自己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趙冠侯見她的欣喜模樣,便知她方才對自己的好感表示,也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一個出人,一個出力而已,倒是談不到其他。這種關係,其實他是很欣賞的,彼此牽扯不深,沒必要搞的刻骨銘心,彼此麻煩。便接著問道:「若那人是個洋人,阿姐也能接受麼?」

他所擔心的,其實關鍵就在於此,津門地方風氣不如南方,對於洋人總歸是恨多於愛。不敵對方船堅炮利,不得不開關做生意,但是對於他們表面上賠笑,心裡罵八輩祖宗的大有人在。

乃至花界中人,也輕易不喜歡接待洋客,甚至有接了洋客,導致自己身價大跌者也不在少數。這一來是****上國的體面,看不起洋人,跟他們做人體研究,未免有失體統。二來就是擔心洋人身上有病,怕傳染到自己身上,也是敬而遠之。

若是曹夢蘭也有此擔憂,趙冠侯就準備將她推薦到京師,再給楊翠玉寫封信託她照顧一二,也就算對的起她。哪知曹夢蘭聽了這問話,表情很是詫異

「洋人,洋人怎麼了?我在泰西出訪,洋人見的多了,就算是……算了,不說這個。總之儂認識洋人?這個一般的洋人可不行,像是什麼安南巡捕,紅頭阿三,我可是不接他們的。」

趙冠侯聽她這麼說,就知道這事成了,微微一笑「阿姐說的什麼話,那些人與咱們這拉膠皮扛大包的有什麼區別,怎麼能輪的到他們?我在武備學堂裡進學,認識幾個洋教習,月俸有三百兩。當然,這點薪俸,只夠在你這裡喝杯咖啡,說幾句話的。但是他們可以把你介紹給一個極有權勢的洋人,袁道台在小站練兵,身邊有個普魯士參贊,名叫巴森斯。這人在袁道檯面前說話一言九鼎,這且不提,他是個洋人,是個普魯士人。阿姐既然出過洋,就該知道,現在大金國,洋人和金人,誰說了算。若是你能籠絡住這個洋人,還怕不能揚名立萬?」

曹夢蘭這等女人,就算下海做生意,也不是什麼人都接待,所侍者必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至不濟,也是腰纏萬貫的豪商。

巴森斯既然是洋人參贊,倒是可以入她法眼。尤其她想到趙冠侯那條路子,將來必然要有個靠的住的洋人為後台,巴森斯是極佳的人選。至少現階段,在她能認識的人裡,這個人的地位無可比擬,只要從他身上打出名氣,將來還怕不能攀上高枝,與真正的達官顯貴接近?

她想到此,卻又不知,眼前人到底是真有這麼大的本領,還是花言巧語,要騙她的財物。心裡又泛起一絲疑雲,試探問道:「要做成這事,儂要多少錢?」

「錢?」趙冠侯愣了愣,隨即失笑「你拿我當了騙子?那就沒什麼可談的,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便不管了。告辭。」

說話間起身就要走,曹夢蘭見他惱了,心頭大驚,若是沒了這個靠山,萬禮峰那干人,她就招惹不起。連忙從後面抱住趙冠侯的腰「儂要是狠心跨出這個門口,我就吞大煙泡。我只是好心,怕儂為我辦事,還要自己墊辦錢財。雖然我手頭不寬余,但是為了做這事,破出些銀兩總是要的,怎麼儂偏要多心。大不了,這事就不做了,大家就當沒說過。」

趙冠侯見她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這時滿面淚痕,如同慘遭拋棄的少女,頗能惹人憐惜。心內不由暗自挑了挑拇指,連讚了幾聲,有這種手段,籠絡住巴森斯就大有把握了。

便又坐回位子上,冷哼一聲「阿姐,你的手段是高明的,可是對我就不要用了,我有媳婦,她很漂亮,所以不會圖你的身子。我們雖是初見,但是也算是緣分,這事上,我成全你,也自有我的考量。錢財的事,我不過手,你也就不用擔心我要用你的錢。我看這牆上有這些油畫,這很好,我問一下,你會不會跳西洋的舞蹈。」

「跳舞?會的。」曹夢蘭點著頭「我在泰西經常參加舞會,人們叫我舞廳皇后,舞跳的很好,跟很多大人物一起共舞過,就像普魯士,有好幾位伯爵都和我有交情……算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不必提了。總之,舞是可以跳的。」

「那就好,那番菜想必你是會吃的。」

「不但會吃,我還會做。只是這些東西,在金國沒多少人認,我就沒提過。」

趙冠侯又點點頭「那阿姐在普魯士,可曾與什麼要人有過合影留念?」

「有啊。普魯士的皇帝和皇后,和我們夫妻合過影,合影的照片,就在堆房裡放著,由於沒什麼用,就沒掛出來。但是我知道沒有丟,如果需要,我可以找出來。」

趙冠侯聽她將自己和丈夫的合影丟在堆房裡,暗讚了一句:好個有情有意的狀元夫人。最後道:「這事還有一節,你曹夢蘭這個名字就別用了,按我們津門規矩,入行的女子,都取個花名,不用本號。狀元夫人可以用,但是曹夢蘭的牌子別打,否則洪家萬一有人找上門來,會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曉得,我的花名其實已經想好了,只是還沒用。」曹夢蘭點著頭「我的花名,就叫做:賽金花。」

趙冠侯聽到賽金花這個詞,總覺得有種熟悉感,但又想不起在哪聽說過,索性不去想它,只說著

「那些古董我看也別擺了,太貴。還是租幾樣便宜的古董回來,撐撐場子就好。再不成,就去那小攤上,買點假貨。那些洋人中,真懂得古董優劣的十中無一,普魯士軍人,多半更是外行人,不必理會。把那鑽戒拿回來要緊,有那東西,比古董好用多了。記得,把和普皇的合影放在正中,包準先讓巴森斯心生敬意。」

曹夢蘭一一點著頭,見他要告辭,卻又拉住他的手,這時她明白,趙冠侯多半是不想和她有什麼糾纏。可是她生性就喜這英俊少年,見他生的相貌出挑,不由心裡總有些意動,笑著問道:「天色還早的很,儂的老婆,總沒這麼大胃口吧?要不要先考教一下我的本領?」

「考教本領?」趙冠侯嘴角微微上翹「這倒也使得,這裡地方我看也合適,我就看看阿姐的舞到底跳的怎麼樣吧。」說話間先是彎腰一躬,隨後一把捉住曹夢蘭的手,另一手托住她的腰。

曹夢蘭只當他下一刻就要撲上來,順從的貼了上去,卻聽趙冠侯道:「舞廳皇后,你總不是這麼跳舞的吧?來,手放我肩膀上,恩對,就這樣……下面,我來哼節奏……」

雖然沒有音樂伴奏,但兩人的舞步都極為嫻熟,配合的竟是毫無瑕疵。等到一曲舞罷,曹夢蘭臉色通紅的坐在椅上,「儂……儂的舞跳的真棒,真不敢相信,儂是個武備學堂的學員,不知道,還以為儂是哪裡的外交官呢。阿姐也不是洋盤,儂的意思我能明白,儂是想要借洋人的大樹發跡。阿姐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只要能和巴森斯攀上交情,阿姐肯定為儂說話,保舉儂的前程。對了,儂不是急著回家看老婆麼?我這裡有好東西送儂。」

卻見曹夢蘭從梳妝台上翻找了一陣,翻出一個包裝完好的禮品盒,遞到趙冠侯面前「這裡面是卡佩香水,還是當初普魯士一位親王送給我的禮物。我一直沒用,儂拿回去給老婆,保她歡喜。也算是我的謝意,不管這事成與不成,總算救了我一次,不能沒有表示。」

趙冠侯並沒有推辭,大方的接過禮盒,拿起了自己的東西告辭。這件事還沒開始實施,現在談什麼,都是空中樓閣。曹夢蘭雖然輕浮虛榮,但是絕對不是笨蛋,不會冒著風險得罪自己,去做沒有好處的事情。她應該明白,兩下聯合,對對方的好處最大,這個道理她應該能明白。

至於和這個女人發生點什麼,他倒沒有這方面的潔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再者,和蘇寒芝分別數日,現在他最想做的,就是趕回家裡。其他的女人,還不在他考慮範圍內。

等到人一離開,那個僕婦走進來,提醒著曹夢蘭「小姐,這個男人可靠不可靠,千萬不要像在松江一樣,又是個滿口說的天花亂墜,實際什麼都做不來的癟三騙子。」

「懂什麼?這個男人我看的出來,是個能成大事之人。」曹夢蘭隨手一揮,像趕蒼蠅似的趕著這個婦人。「儂的器量啊,就只能一輩子當個傭人,我的眼光准的很,這是個貴人。說不定靠他的關係,我還能進京呢。以後少在我面前說他的不是,滾出去。」

那婦人知道曹夢蘭脾氣大,不敢多嘴,只好依言退出去,卻與那聽差小聲發著牢騷「在松江兩萬銀子都被人騙個精光,現在還在養小白臉,早晚被人騙個人財兩空才肯罷休。他有本事又怎麼樣,跟她有什麼關係?還進京?進了京,也是做這營生,我就不信,她還能到紫禁城裡去住一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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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陞遷之計

小鞋坊,趙冠侯家中。

姜鳳芝這幾天都睡在這裡,與蘇寒芝做伴,有她這麼個好拳棒在,蘇寒芝倒是不用害怕有什麼壞人。只是這個好姐妹最近的表現,讓她總覺得有點怪。

今天天一亮,姜鳳芝早早的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裙,竟是連蘇寒芝都沒見過。問起來才知道,是上次趙冠侯去的時候,送來的料子,她為做這身衣服,卻是差不多用去了自己全部的貼己錢。穿上之後,不住的在蘇寒芝面前走動,「怎麼樣,好看不好看?」

那是一件玫瑰紫緞子的襖,月白軟緞的撒腳褲,外罩一件寶藍寧綢長背心,下面穿的是一雙大紅繡花鞋,耳朵上還帶了長長的金耳墜。蘇寒芝點點頭「嗯,確實好看的很,這才像個大姑娘,就該這麼穿。」

「可是這衣服彆扭死了,穿這衣裳,怎麼打拳啊。」

「你這話說的,好好的大姑娘,誰讓你打拳來著?」蘇寒芝嫣然一笑,「你今天怎麼想起穿這身了?這樣的好衣服,不留著你出門子再穿?」

姜鳳芝臉微微一紅「出門子?我才不出門子呢,有什麼好的!看你,倒是出了門子了,不還是跟當姑娘時一樣麼,也沒見有什麼好。師弟一走好幾天不見面,好不容易今天說是放假,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不知道又到哪野去了。我就這樣挺好的。這衣服啊,我就是想穿就穿,再說今天要是他回來,我非敲他帶我下館子不可,可不得穿好一點,要不讓人笑話。哪知道他連人影都不見,簡直太不像話,待會回來,不能給他好臉。」

蘇寒芝微微一笑,像看小妹妹似的看著她「你啊,還是個孩子脾氣呢,男人總有他的事要做,哪能光顧著家裡。其實要是我想,他今天多半是不會回來的。你想,他剛到武備學堂,正是要多認識一些熟人,多交些朋友的時候。這樣的日子,就該叫上三五新認識的朋友,找個地方喝酒聽戲,將來互相都有個照應。你是跑江湖的,這些,你比我懂。」

姜鳳芝聽了這話,有些失落的坐在蘇寒芝身邊「可是你也等了他好幾天啊,他就不想想你?再說,男人湊一起就沒好事,吃完飯聽完戲,說不定就去逛窖子了。」

「嗯,我知道。」蘇寒芝並沒有怒意或是醋意「應酬,這也是難免的。冠侯將來要做官,就少不了應酬場面,只要他的心在我這,就算有了什麼新的相好,我也不怕。總不能為了我,就扯他的後腿,我倒是希望他鵬程萬里,想怎麼飛,就怎麼飛。」

姜鳳芝被說的一陣氣悶,情緒變的有些沮喪,越發覺得這新衣裳有點彆扭。伸手就要把衣服扣子解開,卻被蘇寒芝一把按住手「你要瘋啊,這大白天的,不知道誰會進來,萬一來個鍋伙的人說事,你還活不活了。」

就在這時,胡同裡響起了腳步聲,蘇寒芝連忙站起來,頗有些慌張的整理著自己身上衣服,幾步走到門口,還不等姜鳳芝發問,院門就被推開,趙冠侯已經出現在門口。

他手裡有好幾個包裹,蘇寒芝連忙接過幾個,姜鳳芝也跑來幫忙,嘴裡嘟囔著「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和寒芝姐,還以為你今天陪那幫狐朋狗友去胡鬧,不回來吃飯了。」

「哪能不回來,七天只休這一天,還是托洋教習的福,我不回來不是犯傻?只是實在是有些事絆住了,所以略微晚了一點。師姐,這幾天你受累很多,我給你買了些醬肉,正經的傻子醬肉,好東西啊,帶回去點孝敬師父,讓他老多喝二兩。寒芝,我給你帶了這個。」

他從自己胳膊上的小包裹裡,將禮品盒拿出來,小心的拆開,露出裡面玻璃瓶裝的香水。蘇寒芝正在端詳,趙冠侯已經拿出來,朝她身上噴了兩記,將她羞的一邊用手擋,一邊羞的低下頭去。「你幹嘛啊……鳳芝妹子還在呢,別亂鬧。」

姜鳳芝使勁聞了聞,大叫道:「好香,好香。這就是那洋人的香水吧?聽說是很值錢的物事,而且只有洋行有的賣,你去洋行買這個了?」

「朋友送的,這東西雖然香,可是要我說,它再香,也沒有醬肉香。師姐趕緊把醬肉吃了吧。」

姜鳳芝的眼睛卻盯在那香水上,捨不得錯開,蘇寒芝見她喜歡,便將小瓶朝她手裡一放「我不用這東西,噴的那麼香,我都沒法出去見人了。你若是喜歡,就你留下用,要不然,我就放到哪個盒子裡,時間一長,自己多半也忘了。」

姜鳳芝拿起香水朝自己身上連噴幾下,趙冠侯卻一把把她手裡的醬肉搶過來「祖宗,一會你再噴肉上。我也是服了你了,怎麼什麼都要,活土匪啊。」

「我樂意,寒芝姐送我的,你管不著,快把肉給我,要不然我不客氣了啊。」

三人說了一陣閒話,姜鳳芝本以為自己換了身衣服,很是能惹眼,又噴了香水,更該引起注意。卻不料趙冠侯並沒有看自己幾眼,反倒是拉著蘇寒芝的手不放,眼睛也只看著自己的老婆。心裡不痛快,又覺得有些礙事,便尋個由頭告辭。

等來到胡同口,侯興正好過來,遠遠的施禮,剛喊了聲姜大姑娘,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隨後揚長而去。侯興揉著後腦「我沒招她啊,這是跟誰啊。還有,怎麼這麼香,抹了什麼了這是,也不怕招蜜蜂……總感覺她今天有點怪,邪門!」

房間裡沒了外人,趙冠侯就有些放肆起來,蘇寒芝一邊推著他,一邊嗔怪道:「一會侯興准來找你交帳,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等……等等再說。」話音未落,人就被趙冠侯攔腰抱起,隨後放在了床上。

侯興是個乖覺人,直到天過了晌午,才敲開了趙家的門,他做事很是穩妥,這幾天的收支羅列的清楚,趙冠侯卻並沒有看的太細,只掃了一眼「弟兄們要是不說什麼,你也就不必給我看了。有孟少爺撐著,鍋伙裡的錢,現在不至於太為難,有你理財,我也放的下心。岳父那邊,還要多仰仗你們照應,錢財的事,你就不必與我交代。」

等到送走了人,蘇寒芝才從廚房跑出來,頭髮依舊有些凌亂,頗有些埋怨的看著他「都是你幹的好事,這要是讓那幫嬸子大娘知道,我可沒臉見人了。」

「怕什麼,咱們是夫妻,做這事不是天經地義的麼。再說,我現在是一素就要素六天,等到能動葷時,你卻要我矜持,這哪裡熬的住。」

蘇寒芝被他說的很有些無語,對著鏡子梳著頭髮,整理著衣裳,趙冠侯為她幫忙打扮著。此時,蘇瞎子的叫喊聲再次傳了出來,整條胡同都聽的一清二楚。趙冠侯搖搖頭,不去看看這個岳父,看來是不成了。

蘇瞎子的身體,始終沒什麼起色,除了抽大煙的時候以外,其他時候基本都是不清醒的。蘇寒芝已經放棄了找仙人做法這個手段,倒不是她認識到這些東西不靠譜,而是覺得他們提出的手段太過離奇。

除了吃香灰以外,還要喝符水,乃至有個神漢還對她動手動腳,說是神靈上身,唯如此,才可施術。只是神仙遠在九霄之上,於人間的法力不大靈通,竟是不敵一眾混混潑皮的拳腳,被打的回了天庭,只留下神漢在那裡哭爹叫娘。

有了這次的波折,她就對神棍更無信任,郎中開的藥照拿,但是能起多大作用,她自己心裡都沒什麼把握。

趙冠侯對於這種遭受強烈刺激後導致的精神疾病,也沒什麼好辦法,所能想到的,惟有靜養而已。好在李家又送來了幾兩煙土,蘇瞎子有了這個東西,就能保持安靜。只是看他身體日漸消瘦,狀態不大樂觀。乃至趙冠侯來時,他還拉了他的手,管他叫龐老爺,讓蘇寒芝很有些尷尬。

等到回了房,蘇寒芝見趙冠侯那出紙筆寫東西,只當他有些吃味,心裡就越發難過。拿起針線為他補著衣服。過了良久,房間裡寂靜無聲,蘇寒芝的眼淚卻忍不住的流出來,一邊縫著衣服,一邊小聲的說著

「這些日子,鳳芝一直在這陪著我,還有巷子裡,始終有鍋伙的人出入。我爹那邊,就沒缺少過人,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一問。」

「我為什麼要不信?姐若是想要攀龐家的高枝,又哪會嫁給我,現在咱們親都成了,哪會想那些。岳父的腦子不好,我若是連這話都要往心裡去,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我看你不說話,還當你跟我一樣在想事情,就沒打攪你。」

「那你……你在幹什麼呢?」

「寫故事啊。俠盜羅平的故事還沒完事呢,不好欠了人家雄主編的稿子。好幾萬字,寫出來也是個時間呢。我在軍營裡寫了一部分,不過還有一部分,得拿到家裡寫。還有,我現在在想一件事,可能比較佔時間,這故事的事,就得往後挪,怕是不能保證休息的時候給你。要不然,你就打發人到學堂找我吧。我雖然不能離開學堂,但是有人來找我,我總是可以出來見一面,送點東西出去也不成問題。岳父的病我想過了,終歸還是大夫不夠好。」

「我聽說,袁道台身邊有個醫官,叫屈廷桂,乃是西醫聖手,若是他能出手為岳父看一看,八成就有希望。只是這個人可是不怎麼好請,他醫道高明,袁道台離不了他,我一個小小的武備學堂學生,哪有資格請他來診脈。要想能請動人,怎麼也得入了袁道法眼不可。我這想法,原本就想著弄,只是一時沒想好,該不該交上去,看了岳父的病之後,這事是不能再拖了。」

胡同裡,又響起蘇瞎子的叫聲,想是大煙的勁過去,人又開始犯瘋病,蘇寒芝扔下衣服,緊緊抱住趙冠侯,久久無語。趙冠侯則輕輕拍著她的手安撫著

「不要緊,這事我來想辦法,你現在是大作家呢,連卡佩總領事都是你的書迷,怎麼可以哭鼻子呢,讓人看到會笑話的。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就是……」

趙冠侯的想法,早就存在於腦海裡,只是沒想好,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弄出來,當他決定之後,就開始動手書寫,第二天回了學堂,又忙了一個下午,總算他書寫的是普魯士文版,寫起來比寫繁體字更快一些。同學之人雖然看到了他寫的東西,奈何文字阻隔,卻是不知道是什麼內容。

等他將這些東西拿到四名洋教習面前時,幾個洋教習也是面面相覷,施密特頗為不解的問道:「冠侯,你這個東西的想法……很好。其實我國很早以前,就搞過這種模式,但是你們金國,這方面的訓練才剛剛開始,部隊的訓練,還沒走上軌道。所以這種模式,我們沒有建議,你提出來的這個提議,我個人很支持。但是你為什麼不自己交到袁大人面前,而要由我們轉交?」

他們說話的地方,是在施密特的教習宿舍,趙冠侯給齊開芬送的古董很對他的心意,他便替趙冠侯說著好話

「我覺得冠侯是一片好意,只是為什麼由我們轉交這一點,我也不是太明白。據我所知,袁大人是一個重視人才不重視出身的官員,只要你能證明你是個優秀的人才,他一定會對你予以提拔。當然,我們可以保薦你,像是這份會操計畫,如果由你提出,並且取悅於你們的太后,我想袁大人一定會對你有所任用,這難道不好麼?」

趙冠侯點點頭「幾位說的有道理,我也感謝你們的好意,但是大金國的事情,並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這個會操計畫一來就是時間緊張,再有不到兩個月,太后就要來,如果按著這上面操練,怕是要晝夜不停,加強訓練。如此一來,開銷既大,士兵亦疲,萬一有人因此記恨上我,就是一個麻煩。二來就是到底成果如何,我也說不大好,若是勞民傷財,太后並不喜歡,袁大人見怪,我哪裡扛的住。所以,由幾位教習提出,縱然不成,也不至於有什麼妨礙,這就是我們金國的實際情形。同樣的事,由洋人做,最多是無功無過,若是由我們做,那就是勝不賞,敗必罰。」

「你們真奇怪。為什麼非要考慮這麼多東西,搞的自己畏首畏尾。」艾德開了一句玩笑,趙冠侯的社交能力很強,與幾個教習很是談得來,與四個人的關係都不算差。聽到他的分析,幾個人也明白他是有點怕。

這幾個人倒並沒因此看輕了他,金國官場本就是這種環境,他能夠把話坦率的說出來,倒是比利用他們,讓他們不知死活的踩進去更夠朋友。四個人對視了一下,施密特道:「這件事,我們其實也不好介入過多。我們是貴國聘用的教習,會操是貴國內正,如果我們介入過多,有可能引發外交上的衝突……」

「幾位所說的極是,所以這事,我也不準備讓四位教習直接出面,這事我是想請四位幫我請個人出頭。袁大人身邊的那位普魯士軍事顧問巴森斯。這個提議由他提出,正是天公地道,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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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巧設機關(上)

新農鎮營房內,軍官大聲的吆喝,鼓號震天,人喊馬嘶聲,沸反盈天。新建陸軍的操練,最近變的忙碌且嚴格起來,步兵騎兵每天操練不停,自軍官以降,全都滿身是泥,滿頭是汗。

簽押房內,徐菊人望著正用熱手巾擦汗的袁慰亭道:「容庵,我看總這樣不是個辦法,下面的人,實在有點太辛苦了。巴森斯這個主意不能說不好,可提的實在太晚了一些,這個時候著手操演,我怕是來不及。還不如就依過去的成法操演,太后……也不懂軍陣,看個熱鬧就是好的。」

「兒郎確實辛苦,但也只能辛苦一點。巴森斯的這個主意出的不錯,泰西強國的軍隊,都有這般軍威。朝廷籌巨款,操練新軍,所求者,便是使我之軍與泰西列強的虎狼之師一般強悍。看到我大金將士與泰西強兵一般,老佛爺自是歡喜的。她老雖然不懂軍事,但是人卻精明著,想要糊弄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太后觀操,除了打靶以外,槍炮之內不得配備彈藥,否則倒是可以槍響炮鳴,聽個熱鬧,現在卻是連熱鬧都聽不了。怎麼討老佛爺歡喜,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袁慰亭也知,最近因為訓練強度的加大,下面人有不少意見。那些人不敢直接來找他反應,多半是疏通了徐菊人的關節,便解釋道:

「我也知道下面的人辛苦,不少人都在我面前求過情,可是我也沒辦法。時間太緊,不多付一點辛苦,又怎麼能練的出來。步兵的方陣還好,騎兵的什麼舞步,聽說是阿爾比昂皇家儀仗最為擅長,我們要練,就不知要費多少心力,這不拚命是不行的。至於老兄你說的按著過去的成法,過自然是沒有的,可是這功,也就沒了。要在往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就只好用這個法。可是現在不行。武衛軍大事已定,幾路軍合歸北洋,已是大局。一口氣多了幾個搶飯吃的,我們若不是表現的出挑一些,輪到咱手裡的,就是些殘渣剩飯,將就著可以餬口,想要像現在一樣吃飽飯,可就難了。到那時候,大老那邊,又拿什麼孝敬?」

徐菊人也知,慶王視新軍為自己的銀庫,於經費上多有提留挪用,帳目上有極大的虧空。當然,新任總督是他的至交,絕不會查袁慰亭的帳。可是,若韓仲華真砍了新軍的經費,將來慶王那裡的應酬必有短缺,慶王一旦發怒,朝內頓失奧援,這一干人的日子就都不好過。

他只好點點頭「容庵你說的有道理,那就讓下面的人多付點辛苦,好生操練著。既然吃糧當兵,就不能怕苦,就算受再多的罪,也得扛著。」

「就是這麼一句話,若是連苦都不能吃,將來又怎麼肯吃子彈?」袁慰亭對這事下了定語,又招呼徐菊人「老兄,現在有兩件事,是要緊要做的,軍營裡我能信的過的不多,能做事的更少,也只有請你參詳了。你說這儀仗隊檢閱,三軍方陣受驗,乃至整個流程,當真是巴森斯想出來的?」

徐菊人思索了一陣,做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對巴洋人的瞭解不多,但是總覺得他,沒有這個本事。或者說,即使有,也是一時沒想到,否則怎麼之前不說出來。這背後,怕是有高人為他出謀劃策,聽說他的子弟從國外來看他,會不會是他們為老父出謀?」

「應該不會,他的子弟據說是學地質的,並不通軍陣。西人不開幕府,巴森斯沒有幕僚,這事絕對背後有高人指點。這個高人,一定要找出來,能籌劃出這一方略的,我們怎麼也要拉到自己身邊。」

「此事,我會留心。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比較荒唐了,這是直隸總督衙門發下來的批覆,准武備學堂試制炸蛋。」

「炸蛋?」徐菊人接過那份批准的電報,眉頭一皺「先前試驗,據說死傷了人命,不是說就不許再提了麼,這是誰又把它翻了出來。就算是想抖機靈,也要挑個時候,眼下這個時機……」

他說到此,忽然閉口無語,想來袁慰亭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才把自己叫來商量。太后即將到新農觀看會操,此時卻有人要求試制炸蛋,此事不管成與不成,史季之乃至批准此事之人的頂戴都應該摘了再說。

他看看袁慰亭「耕翁乃是個持重之臣,怎麼會批了這麼一份荒唐的請求?」

袁慰亭冷笑兩聲「琉璃蛋年老力衰,精力不濟,這些公函,多半是府中幕僚代為批覆。史季之與他門下幾位幕友很是來得,多半是走了這個門路。他這個時候研製炸蛋,這是故意讓我睡不安穩啊。」

「他……未必有這麼大的膽子!」

「我不怕他有膽子,我只怕他沒腦子。天下間,素來不乏有勇無謀的匹夫,若是會操時真的出了什麼不該出的響動,卜五兄,我袁某人不但頂戴難保,就是項上人頭,怕也危險。你通知偵探局那邊,給我多派些精明強幹的人手,仔細勘察。尤其是咱們新農附近,凡是眼生的人,都要盯牢一些,不可出了紕漏。至於武備那邊,等到太后觀操結束,史季之的督學差不多就當到頭了。」

他久視武備學堂為自己囊中之物,不管是裡面培訓的學員,還是每年一筆不菲的經費,都讓其垂涎三尺。只是武備學堂畢竟為章桐主創,朝廷已經剝了章相國的黃馬褂,總不好連最後的底褲也除掉,是以還是讓其自主辦學,給章相留三分體面。

可是這回出了這樣的事,新建陸軍侵吞武備學堂的大勢已定,接下來的,就是一些細節上的處理。徐菊人點點頭「容庵言之有理,這事我會去安排,老佛爺的慈駕,絕對不能受任何驚擾。」

武備學堂內,趙冠侯的日子過的還不錯,他按著前世所看過的閱兵儀式結合自己目前所知的操典,所寫的會操流程,經過四教習的手交了上去。據說巴森斯對於這份企劃案很滿意,連連稱讚。畢竟這是趙冠侯用現代模式寫出來的完整策劃,與當下搞的條陳,不可同日而語。

巴森斯已經向幾個洋教習表示,只要袁大人看了滿意,巴森斯就會加以保舉,只是現在兩人還沒建立關係,他的保舉力度有限的很。四教習與他雖然都是普魯士人,但是私誼並不算十分親厚,在這事上能出的力量有限。是以趙冠侯就得抓緊安排賽金花的出場,為自己做個晉身之階。

見到巴森斯時,是趙冠侯來到武備學堂的第二個週末,這次他沒有回家,而是陪著四名教習到教堂去做了禮拜。在那看到了那位同為教徒的普魯士顧問。這位普魯士貴族五十幾歲,身材適中,戴著單片眼鏡,身穿軍服馬褲,給他的印象,總覺得這人像是個刻板的中學校長而不是一個軍人。

與他同來的,則是普商禮和洋行大班,去歲山東曹莊發生教案,普魯士趁機出兵侵佔膠州(注,架空世界,比歷史時間提前,類似情形後文不再單獨解釋)。後由章合肥出面斡旋,將膠州半島以租借形式,租與普魯士九十九年。

同時規定金國需要以山東出產為抵押向普魯士貸一筆款,而款項用途,只允許購買普魯士所產軍火。

具體條件苛刻非常,但總歸還是簽字畫押,有人說章相公從中得了一筆極大的回報,想來宰相合肥天下瘦,章相公家財萬貫,怎會貪圖普人存於匯豐銀行那五十萬馬克的回報,此種說法定是污衊無疑。是以禮和洋行大班,於新軍中,亦相當於半個糧台,與巴森斯之間,自是就有了許多接觸。

等到禮拜結束之後,四個教習將趙冠侯帶過去與巴森斯見了面,巴森斯倒是很有禮貌的與他握了握手,但是沒有繼續交談的意圖。他出身普魯士貴族,乃是堂堂男爵,自是不怎麼看的上一個小小的學員。

即使他能說一口地道的普魯士語言,能寫出一份非常完美的策劃案,在巴森斯看來,也不過就是個優秀的辦事員,與貴族始終是兩回事。

接下來,施密特提出,有一位狀元夫人邀請巴森斯參加酒會,倒是讓他很有些興趣。他平時沒去過津門的煙化之地,對於這裡面的門道並不清楚因為出身貴族的關係,對於金國的貴族向來抱有好感。同時也知道狀元是金國極為尊貴的一種頭銜,能夠被邀請參加貴婦人的酒會,這是他在金國從未享受過的殊榮,便也欣然應諾。

來到賽金花的房門外,但見一身洋裝的賽金花款款而出,表情莊重中又不失嫵媚,看不到風臣味道,又不會真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個中尺度掌握之好讓趙冠侯也暗自喝了聲彩。見面之後,她先是提裙一禮,隨後又主動將手遞了過來,巴森斯的單片眼鏡後,似乎閃過一道精光。神情也大為變化,刻板如撲克牌的臉上竟是看到了笑容,輕輕親了一下賽金花的手背,亦表現得極有風度。

等進到房間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特意被放大過的合影,巴森斯神色一變,來到合影前雙腿併攏,鄭重的向普魯士國王的照片施以軍禮。隨後看賽金花的目光中,就多了幾分迷戀之意。

「美麗的夫人,你竟然……與我們的皇帝合過影?」

「正是如此,我之前出使貴國,曾與貴國國王陛下與王后結下深厚友誼。王后還向我贈送了一些小禮物,如果巴森斯閣下感興趣的話,我很願意把它們拿出來。」

「夫人,您真慷慨,另外請允許我讚美您,您的普魯士語說的真是太好了。」

兩人談的極是入港,一邊禮和洋行的大班見此情景便拿起禮帽告辭,隨後四個教習就也與趙冠侯告辭而出。施密特在趙冠侯的肩上一拍

「上帝保佑,我的朋友,你是怎麼做到的?你難道有能變出一切的神燈?為什麼能找到這麼一個貴婦人?我們可憐的巴森斯,他大概要陷入愛情的陷阱不能自拔了。你要知道,他是個老鰥夫,自從妻子十幾年前去世後,就沒和其他女人有過接觸。我有一種感覺,我們偉大的普魯士男爵,即將名譽不保。」

「你這樣說,我和巴森斯閣下都會很傷心的。」趙冠侯得意的一笑「我也不過是運氣好,正好遇到了這麼一位狀元夫人罷了。至於巴森斯能不能和她取得進展,我也說不好。或許巴森斯只是出於禮貌,跟這位夫人多聊一會,他似乎不是很喜歡金國人。」

「我可不這麼看,這個時間,他應該返回軍營,可是他卻留在了那位賽金花夫人那裡,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他是不喜歡金國人,但是他喜歡金國的貴族,這位賽金花夫人,又是個不打折扣的金國貴婦,他怎麼可能不喜歡?我打賭,他會沉迷進去。」

齊開芬對於巴森斯瞭解略多,點頭道:「他最喜歡的就是貴族,這位夫人有資格和我們的皇帝陛下成為朋友,這一點就足夠吸引他了,比其他什麼都重要。冠侯,我估計,你要走運了。如果老巴森斯想要提拔你,他只需要在袁道檯面前說一下你的名字,你就可以很快離開武備學堂,然後在新軍中擔任一名職位不低的軍官。你應該知道,史大人不喜歡你,正如你不喜歡他一樣,早一點離開這裡,並不是壞事。但是我比較擔心的一件事,就是你所學的東西還不夠,這麼短時間的學習,你是沒辦法有效指揮部隊的。所以這段時間,我覺得需要對你嚴格要求,另外,將我所帶來的軍事著作借給你看,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趙冠侯四個教習鞠躬一禮「你們四位的栽培,我由衷感謝,如果我真的可以離開這裡,希望將來有機會,繼續做你們的學生。」

「不……不是學生,而是朋友。」齊開芬搖搖頭「你對我們很真誠,既不向一部分人那樣刻意討好逢迎,也不像另一部分人那樣,表面恭順,內心仇視。我想我們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沒錯,我們是朋友,最好的朋友。」趙冠侯心知,自己送的那幾件古董算是最對齊開芬心思,是以兩人的關係也最近。其他三個教習,雖然不像齊開芬的關係這麼融洽,但是也不會遜色到哪去。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真能飛黃騰達,倒是真希望與這四人共事。

賽金花與巴森斯今天到底到了什麼程度,暫時還問不出來,他也沒有無聊到等著巴森斯離開,再回去問個究竟的意思。與四個教習先是在酒店喝個暈頭轉向,就回了家。

等到第二天,剛剛到學堂出操,史季之就在操場上宣佈了兩個消息,一是由趙冠侯全權負責炸蛋試制,所需經費物料,皆由學堂劃撥,不得阻撓。二是,三日之後,將舉行一次大規模野外拉練模擬對抗,所有人必須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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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巧設機關(中)

「冠侯,我覺得你不該接受這個任務,試制炸蛋的事,之前就搞過,還死傷了人命。貴國朝廷已經終止了這種危險的試驗,而且這種武器對於軍隊來說,意義並不明顯。」

午餐時,施密特第一個開口反對,仗著大家都說普魯士語,也不怕走漏風聲,他說的很直接。「史季之這是公報私仇,為他的弟子出氣。我們看過公理報,知道你與龐助教家庭間的矛盾,這種矛盾,應該用決鬥的方式,體面的解決,這才是紳士應該選擇的辦法。可他們卻要用這種陰謀詭計,實在是讓我們太失望了。而且他們用的藉口,居然是你懂普魯士文字,可以看懂我國的軍工著作。這簡直太荒謬了,我國目前使用的手留彈是點燃式,與你們的要求完全不同。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麼看的懂我們的書籍,就要承擔這種危險的工作。如果這種理論可以被認可,我不得不認為,這是對普魯士的一種歧視。你放心,我們會支持你,如果史大人不肯同意的話,我們會與他理論,必要時,可以請殷會辦出面負責解決。」

趙冠侯當然知道對方這是出於好意,他也能明白,史季之這種招數,完全就是大金官場上的所謂虛實相濟。自己當然可以走通門路,把他的吩咐抵制,但同樣,也必然會落下一個********,不服管教的名聲。接下來,自己的任用,就是個巨大問題。

軍營裡,是最重視主官權威的場所,就是有巴森斯的舉薦,也不會有人喜歡難以控制的部下。袁慰亭本就是梟雄般的人物,如果認定自己桀驁不馴,難以控制,他一樣不會用自己。

以當前金國官場而言,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風氣,長官參下屬,每本必中,何況是監督與學員。即使鬧到殷昌那,回絕掉此事,自己一個目無上官的評語,也是逃掉的。

他們是不知道,自己上次搞這個東西,是鬧出了多大動靜。想起自己前一世組裝這玩意的經歷,趙冠侯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以眼下的火藥水平。最多就是威力不足,但是想弄傷他,太難了。但是對於四位教習的好意,他還是要表示感謝的。

「多謝你們的關心,但是反過來想想,這也不錯不是麼,這個差事第一可以解決我之前缺課的問題,史監督答應了,只要炸蛋製成,就把之前的成績都給我算成優等。第二,可以避開一些蒼蠅,畢竟炸蛋的試驗充滿了危險,龐助教如果願意來幫忙的話,我不介意發生一點意外……希望他也不介意。」

雖然他和幾個洋教習走的近,龐玉樓依舊沒放棄過找他麻煩的行動,從出操到隊列,一直到操行評定,內務檢查。總之他能夠插手進去的事,肯定會對趙冠侯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甚至在週一的時候,會專門起來在土城之外,等著查崗。

好在趙冠侯上一世受的訓練,比學堂的操練要殘酷嚴格的多,這種體量的訓練,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麼。只是他從上一世,就是個散漫慣了的性子,而武備學堂裡終究是有紀律在,這一點比操練讓他覺得難受多了。

再者就同棚的人,總是來向他請教普文,這也讓他十分煩躁。他們確實是很好學,也確實是想上進。就像那個馮煥章,恨不得把所有該趙冠侯做的事都替他做了,只求能多學一點普文,多學一點軍事。可是趙冠侯的性子本就不適合做教師,這些人又都是大漢而非美人,他就更沒有耐性,教授洋文對他來說就是個折磨了。

試制炸蛋,可以自己住在工房裡,除非是不怕死的瘋子,否則沒人會來打擾,他倒是可以安心的享幾天清淨,順帶做些自己早想做的事。

整個學堂佔地千畝,自身並沒有軍工作坊,但是後來發現,將槍械送到津門機器製造局維修更換,浪費時間過長,工價也高的嚇人。於是就在學堂裡自己開了個小作坊,不能製造槍械,但是卻可以對損壞的武器進行簡單的維修,附件的更換。

另外一些送來的教學武器,也都存在這邊,既是倉庫,也是工坊。自然存有大批的子藥,而試制炸蛋所需的洋火藥,便在這裡領取。

朝廷自洪楊之亂後,於軍械的管控嚴格,倉庫裡存放的子藥有嚴格定數,乃至試制炸蛋的洋藥、生鐵等,亦有嚴格的重量,領用多少,都需要簽字之後,才能發放。每十日就要核准一次數量,若是有所短缺,是要人命的大事。

管倉乃是個四十幾歲的小軍官,生的相貌很是忠厚,他得了史季之的吩咐,不敢索取。見了趙冠侯,就連施幾個禮,隨後就為他發放應用物品。那名軍官從倉庫裡面,搬出一桶火藥,又帶著趙冠侯去領生鐵及藥繩等物。邊稱著份量,邊囑咐著

「你可千萬仔細著些,上次試制炸蛋那個,還是咱學堂的一位教習,也是懂的火器的。可是到底是出了事,不但自己被炸成了殘廢,給他幫手的學徒也被炸死兩個。從那以後,上面也就不願意讓人再試這個,軍中臨陣,總是靠刀矛槍彈,這炸蛋,我看也沒什麼用。帶在身上,一不小心自己就響了,當兵的誰敢帶?」

這時金兵中雖經洋務,不少部隊配發了洋槍洋炮,但惟獨對手留彈之類的武器不感興趣,亦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這東西連炸自己還是炸敵人都說不好,除了那些不要命的亡命徒之外,誰又敢真的帶在身上。自上而下,對於研製這東西,全都沒什麼興趣,也是因為缺乏實用。

趙冠侯領了東西出去,遠遠的龐玉樓對身邊一人道:「現在,該你上了,知道怎麼做麼?」

「小的明白,只是他也在幫,這似乎……」

「你都當了兵,就別想在幫不在幫的事了。終究是朝廷大,不是漕幫大,別犯糊塗。這事做成,不但可以除去這個人,還能為國家社稷立下大功,將來能夠青史留名,何去何從,還想不通麼?」

「小人明白,二少只管放心,我肯定會把事情做好。」

趙冠侯的工房位於學堂的一個角落裡,四下沒有住房,顯然是避免誤傷。整個工房為三間房子打通的一個套間,原本是住三個人。但是自從上次試驗失敗,出現人命之後,就不給人配副手。趙冠侯也不希望自己試制時,有人在旁邊搗亂或是偷學,並沒有要求人員協助。

房間收拾的很是干淨,稱重的天平,乃至篩火藥的篩子等器皿準備的也很齊全,不管出於什麼動機,至少表面上的功夫,不會給人以紕漏。這種官吏的心思和手段,趙冠侯也能想明白,但是他並沒有急著動手制蛋。在他看來,做這玩意是輕而易舉的事,剩下的時間,主要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桌上鋪開筆記本,以羽毛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大串的卡佩文,下面附的則是中文翻譯。

這是他準備有朝一日晉獻給袁慰亭的覲見之禮,一部泰西著作的翻譯版,題目便是《拿破崙傳》

在他與幾個洋教習的交談中已經確認,這位縱橫歐羅巴的的人中之傑,在這個位面同樣存在,並且同樣建立下赫赫武勳。其以布衣而起,終至皇帝寶座的人生經歷,也足夠鼓舞人心,算的上武人楷模。

只是此人的事蹟近似於篡逆,若放之於金國,便是操莽一般的人物,不適合在金國發行。趙冠侯採取的方式也就是託名偽作,把自己記憶中的拿破崙傳寫出來,當做翻譯稿交上去。反正泰西作家眾多,縱然袁慰亭手段通天,也沒辦法去一一落實。

這時代已經有人翻譯了茶花女,並且在報紙上公開刊登聲明不要稿酬,翻譯泰西文學作品,算的上是文人時尚,只是以此牟利還是末流。袁慰亭身為大吏,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書是不能看的,且此書中涉及到拿破崙的若干戰例,也可以算做武人參考。趙冠侯相信,送他這個,比送他幾張銀票更有價值。

他剛剛動筆時間不長,門外就響起敲門聲,他推開房門,見馮煥章扛了鋪蓋卷站在門首。「冠侯兄,這制炸蛋的事太危險,一個人做精力不濟,難免出什麼差錯。我向史監督那裡討了令,前來給你做個幫手。」

見他確實是準備搬過來,趙冠侯一皺眉「煥章賢弟,之前學堂裡試制炸蛋的事,你可聽說過?」

「嗯,我聽說過,當時我已經進學了,雖然沒趕上,但是也聽到了動靜。傷了一個教習,死了兩個學員,還有幾個學員有傷。」

「那你還敢過來,難道就不怕把你也炸死?」

「我對冠侯兄有信心。你看文字能過目不忘,乃是神童般的本事,若是去考功名,我看中個狀元都不在話下。這炸蛋你要是搞不成,那就沒人搞的成了。可是這東西,扶桑人據說搞的最好,已經有了雛型,咱們也是受了扶桑人的啟發,所以才要搞。不管怎麼說,你不會比扶桑人笨,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成。」

馮煥章毫沒意識到,自己被趙冠侯擋在門外,且對方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依舊神色如常的說著「高麗大戰,咱們大金國吃了扶桑人的虧,這口氣我嚥不下。你說咱們敗給卡佩人,敗給阿爾比昂人就算了,什麼時候輪到扶桑人站在咱頭上了?而且一要就是兩萬萬兩白銀,又險些把龍興之地佔了去,咱們被誰超過,也不能被扶桑人超過去啊。那當年,可是咱的藩屬,是要給大金進貢的。所以我不服氣!他們能造出炸蛋,我相信,我們也能造出來!就算是真的搭上性命,只要能把炸蛋造成,我就不怕。」

趙冠侯只好閃開身子,放他進來,馮煥章無意的朝那本子上瞥了一眼,只看到拿破崙傳等字樣,隨後就問趙冠侯,自己該睡在哪裡。

史季之給趙冠侯的時間相對比較長,至少從表面上,他不能讓人挑出破綻,造成他催比工期,導致人員損傷的把柄。趙冠侯也沒急著動手,只挑揀了火藥,動手裝填了一枚,又拿來幾根拉火管,在上面比畫著,最終沒有組裝。

馮煥章在一旁緊張的看著,見他不肯動手,只當他沒有把握,出言安慰著「冠侯兄,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即使你看過普魯士人的書籍,也未必能看懂這個,再說書和實際動手,總是差了一兩層。就像教官教的步兵、炮兵操典,雖然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是戰場上千變萬化,若是到了陣地上,我看那幾位教習,也未必能像他們說的一樣指揮若定。冠侯兄,不必急在這一時麼,慢慢來,反正時間還早的很。」

趙冠侯打量他幾眼,見他一臉真誠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就不怕我是胡亂弄的,一點火,大家一起完蛋?」

馮煥章的表情卻極嚴肅,他的性子沉穩,不喜歡開玩笑,就算在棚裡,說笑話時也是沒有他的。聽到趙冠侯這麼問,他搖搖頭

「不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性子,若是李士銳在這,肯定是嚇的不敢動手,再去想辦法用錢疏通門路,若是學堂裡的其他人,有好為大言者,也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去做。但是冠侯兄和他們不同,不會那般毛躁。」

「你,還會算命看相?」

「算命我倒是不會,但是看人我還是看的准的。冠侯兄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會讓自己冒生命危險。我只求一件事,若是冠侯兄日後能發跡,請提攜煥章一把,我鞍前馬後,為你效力!我的家窮,不比你們這些人吃喝不愁,家裡就指望著我能出人頭地,改換門庭。我不吃煙,不找女人,只求光宗耀祖。只要冠侯兄肯給我機會,我寧願粉身碎骨,報答你的恩情。」

他這種說法,不啻於要投效,趙冠侯未置可否,只笑了笑,敷衍道:「我現在跟你都是學員,沒資格對你說關照的話。等到將來考滿,說不定你的前程比我好,我還指望你來提攜呢。」

兩人說了一陣閒話,門外又傳來敲門聲,伙房那邊,一名伙伕挑了食盒過來送吃喝。趙冠侯自從在小食堂陪著洋教習用飯,飲食上比起在家裡實際更好一些,這回試制炸蛋期間,不方便再到小食堂去吃,已經準備好吃幾天粗礪食物。

不想,這頓飯準備的很是豐盛,四樣菜三葷一素,還有雪白的饅頭,在當下就算是軍官,也未必能享受的上。

那名火頭軍看了看馮煥章,又悄悄拉了拉趙冠侯的衣服「借一步說話?」

趙冠侯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兩人前後到了左邊的臥室裡,那名火頭軍先是遞了一隻香菸過來,隨後小聲問道:「趙二爺,小人劉四保,雖然在軍中吃糧,實際也是漕幫的子弟,不過論輩分比您小,乃是通字輩的。今後您的飲食,我來想辦法,保證不讓您吃一口粗糧。我這次來,是受人之託,有一件事想要麻煩您老。咱們話說在前面,買賣不成仁義也在,若是不願意做,可也別惱。」

「但不知是什麼事?」

「好事,或者說,是發財的事。有人想送一筆錢給趙二爺來使,不知道趙二爺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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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巧設機關(下)

趙冠侯臉上不喜不怒,點了點頭「送錢的事,我當然歡迎了,卻不知我能為他做些什麼。我雖然在幫,可是只是個旱鍋伙,碼頭上的事,我怕是很難插手,最多幫著講講人情。」

「不,是您誤會了,這事是營房裡的事,與碼頭沒什麼關係。」那名火頭軍頗有些緊張,猶豫了半天才說道:「小人有個朋友,是山裡人,私自開了個礦。這年頭,大家活的都不容易,他也得給自己找點錢花不是?您也知道,開山離不開火藥,可是外面的藥力量小,炸不動。洋藥威力大,一桶能頂咱自己的藥四五桶,

朝廷對於洋火藥管理嚴格,想搞一點,實在太難了。您這次試制炸蛋,聽說是領了一小桶洋火藥出來,我是想,能不能勻出來一些?我那位朋友手面很闊,只要您肯幫這個忙,他願意拿三十兩出來,讓二爺留著賞人。」

送禮稱為備賞,這是京裡的話,凡是對親貴獻金,都說「備賞」,已成慣例。趙冠侯將煙吸了幾口,並沒接這個話,而是反問道:「你在裡面抽多少?」

「不,這是我朋友的事,我們兩個是過命換貼的交情,我怎麼能抽水?這錢您是自己純落,小人分文不沾。」

「那他要多少火藥?我這一桶只是一小桶,數量也不太多。再說,將來也是要交帳的。」

見他話語鬆動,劉四保很是歡喜,為他出著主意「這沒什麼,這一桶洋火藥足有十五斤。您勻出五斤給他,他肯定就知足了。至於消耗上,您就說試驗失敗,多爆掉幾枚,就也無處去查對。再說,季監督這個人,是個老冬烘,筆下很來得,做事就馬虎了。真讓他去查火藥消耗,他也算不出來。」

「那火藥,我怎麼帶出去?我與龐玉樓不對,你是知道的,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在門樓那裡查我的崗,被他翻到火藥,我的頭還要不要了?」

「您放心,這藥只要您準備出來就好,至於帶出學堂,那是小的我的差使,就算出了什麼漏子,也落不到您頭上。」

「這樣麼?那我明天會爆掉幾顆炸蛋,然後你晚上送飯過來時,我會把火藥給你。對了,我外面有個夥計,不管怎麼說,這事也瞞不住他,跟你的朋友說一句,再加二十兩,是買他個嘴嚴。」

在武備學堂對岸的紫竹林租界內,守著河邊不遠處,就有一家極小的旅館,這裡的規格不高,老闆也不怎麼和氣,客人自然就少。這幾天據說是來了一群南方的客人包店,就連外客都不接待了。

第二天白天的時候,兩名菜販進了旅館,老闆看看他們,並沒有阻攔,放任他們走到裡面,敲響了上房的門。

房間裡,三個年輕男子正在一起推牌九。見兩個菜販進來,這幾個人都站起身子,一個人去關上門,另一個人操著生硬的官話問道:「情況怎麼樣?」

「四保說了,今天早上,學堂裡炸了幾枚炸蛋,說是試驗失敗。連幾個洋教習都驚動去了,他們都怕那個趙冠侯受傷。結果可想而知,他裝的藥少,怎麼會傷到自己,這五斤火藥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

一個漢子哼了一聲「臨時漲價,這樣的貪財之人,炸死他才好。這次我們兩路同出,若是讓那一路得了手,我們兩廣強學會,怕是就要被他兩湖強學會壓下去了。



他說的雖然是官話,但是南方腔依舊很重,情緒也很有些激動「要不是何鳳三他們出了問題,火藥都被丟進水裡,我們也不用搞的這麼狼狽,連件武器都搞不到。現在銀兩也不寬余,他還要坐地起價……」

另一人勸解著「好了,現在事情已經如此,發脾氣又有什麼用呢?津門不比廣東,就算想買一隻洋槍也買不到,就只好用炸蛋了。好在我們在扶桑學過怎麼製造炸蛋,只要能炸死那妖婦,歸政於陛下,我中華就有希望了。」

那名發脾氣的男子也冷靜了一些,坐下身子,卻不去看牌「我也知道,解決了那老妖婦,光復中華就有希望。可是,兩湖的強學會在這裡更有根基,畢永年交遊廣闊,聽說與津門附近的一夥強人有交情,說不定連洋槍都搞的到。我們呢,卻被紅頭阿三追的連火藥都沒了,萬一這功勞是他們立的,咱們以後還有站的位置麼?偏生在這裡人地兩生,連款都籌不到,坐困愁城,我怎麼不急?」

「所以現在第一要緊,就是搞到火藥啊。只要做出炸蛋,我們就有希望。五斤火藥,我想差不多就夠用了。我們可以在鐵片上下毒,這樣,威力會更大一些。」

一名菜販左右看看,忽然問道:「國棟呢?我們之中,以他功夫最好,他跑到哪裡去了。」

「還說他,一到津門,就被一些女人勾住了魂,大白天就跑過去。他是富家子弟,身上還有幾個錢,又喜歡吃洋煙,現在不是在紀院就是在煙館。要不然,就是到

賭館裡去募集資金。哼!募集資金,不要把自己輸進去才好,不管他了,我們做事。」

銀子已經給了劉四保,他們知道這人亦是自己的同志,想來事情不至於出紕漏,等到天色將晚的時候,劉四保從外面跑進來,接著小心翼翼的解下了背後的包裹。

一個年輕人向外面看了看,隨後關上門問道:「怎麼樣,有沒有被他們發覺?」

「放心吧,我跟守門的官兵熟的很,給他們送了點好處,他們就放我出門了。我只說是出來找女人,他們也不起疑心,在這之前,我經常這麼出來,他們也習慣了。幾位看看,火藥沒有問題就好。」

幾人中的首領,卻是這間小旅館的掌櫃,他拉著劉四保的手,連連感謝著,劉四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謝我了,我是個粗人,什麼都不懂。還是前者康聖人來講學時,我進去旁聽,才知道世上有這麼多的道理。從那天開始,只要是聖人說的話,我肯定就聽,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咱們先做成大事,回頭還能收拾個小人,一舉兩得。」

負責檢查火藥的人,仔細把火藥過了重量,大概四斤出頭,不由又罵了趙冠侯一頓。但是事到如今,即使是四斤左右,也只有認了。再說這事做成以後,那個姓趙的肯定要被丟出來背鍋,左右是要死,也不差這一斤份量。劉四保不敢在這裡多留,完成交接便告辭離開。

可就在他剛剛走出旅館沒有幾步,迎面就有兩條大漢腳步踉蹌的撞過來,與他撞個滿懷。還不等他發作,兩支短槍已經抵住了他的腦袋。隨後警哨大作,數十名紅頭阿三將小旅館包圍起來,片刻之後,槍聲大作。

「這群紅頭阿三,也太沒用了,幾十人對付幾個人,居然還讓他們逃了一個,可見,這天竺人,就是不會打仗。」為了給趙冠侯慶功,四個洋教習特意把趙冠侯請到宿舍,說是要為他賀一賀。畢竟偵破了一起陰謀行刺老佛爺的案子,不論如何,都是該要有所表示的。

這事他辦的隱秘,事先根本沒向史季雲報告,而是利用自己會普魯士語的優勢,告訴了四名教習,又由他們轉告了巴森斯,最後出面交涉的,則是新軍衙門。由於事發在租界,津門縣的衙役以及防營,都不能動手抓人,洋人得到照會之後,命令那些紅頭阿三以及華探動手抓捕。

按趙冠侯想來,以多打少,又都背著槍,怎麼也能把人都留下,卻沒想到,還是有一個人負傷而逃,下落不明。從下處搜到了不少危險物品,包括地圖,以及武器。根據情報綜合判斷,已經可以斷定,他們的目標就是當今大金帝國的最高權力者,慈喜太后。

這種事幹係重大,已經算是通天的大案,居然跑了一個人犯,這得算是個極丟臉的事情。阿爾比昂方面也很沒面子,不得不向袁慰亭那裡表示了歉意,又願意協助大金,對於租界內開始搜捕,捉拿可能存在的亂黨分子。

眼下不是當初火燒圓明園的時候,大金有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也有了一批辦洋務的人。抗議這種事,除了這些列強會以外,大金朝的官也學會了抗議,若是處理不好,連總領事這次都會被動。從這個意義上說,反倒是金國難得的在外事上,揚眉吐氣了一回。

對於這種越級上報的事,原本也是官場大忌,但是這回,史季雲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畢竟劉四保是武備學堂的人,他都跟亂黨勾結在一起,趙冠侯新來乍到,又能相信誰,又或者敢相信誰?

事實上,等這事發作之後,史季雲已經上本請罪,表示自己約束不嚴,請朝廷責罰。好在他上頭還有個會辦殷午樓,要是追究,殷盛第一個要糟糕。慶王要保他,就只能把史季雲一起保了,他的頂子倒是沒問題。

只是有了這事之後,眼下他是不敢找趙冠侯的麻煩,畢竟這是舉發了亂黨的功臣,誰知道將來朝廷有什麼酬功。現在動他,按就是自找苦吃了。

聽著趙冠侯的抱怨,齊開芬將杯子裡的香檳一飲而盡「冠侯,你說的非常正確,天竺兵就是一群猴子,他們壓根不懂得如何使用武器作戰。人犯的逃離,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這中間說不定還有人作梗。」

「阿爾比昂租界的華探長,我看根本就是同情亂黨的人,或者他自己也很有嫌疑。他佈置的抓捕行動,破綻百出,與其說抓人,我看不如說是想辦法放人。」施密特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頓

「雖然不知道亂黨的來歷,但是我可以想見,他們中必然有朝廷的大人物在後面做靠山,所以他們才能在各個環節找到幫手。就算在這所學校裡,也同樣不安全。冠侯,你最好小心一點,防止有人暗算。」

「多謝。我想,他們還是不大敢動手的。現在出了這事,已經引起了很多人注意,如果再對我下手,他們就真的藏不住了。依我看,他們最多是在背後罵我幾句,反倒是不敢加害。我若是有個什麼好歹,袁道台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這裡的教習換一茬,那些人應該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趙冠侯對於告密出首,倒是沒什麼心理負擔,他沒辦法確定,這次購買火藥到底是真有這麼筆生意,還是龐玉樓的又一次陷害。再者,那些亂黨不管要對誰下手,總歸不是自己的盟友,自己又何必去保護他。

劉四保這個活口,已經交到了偵探局手裡,但據說他的嘴很硬,雖然偵探局用了刑,但他死活就是不肯鬆口,最後竟是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裡。誰完成的滅口,卻是始終查不出。總之金國眼下的情況亂的很,對於重案犯的管理,也讓人放不下心。

只是初步得到的情報,已經可以確定是一件大案,如果不是趙冠侯檢舉有功,這些人即使買不到火藥,也可能做出其他驚駕的事。如何酬功的安排現在還沒下來,但是想來,總不會太差勁。有了這層關係在,就連做炸蛋的事,暫時都沒人提。如果這麼個大功臣,在封賞下來時已經被炸死,那是誰都交代不下去的事。

施密特道:「學堂裡有一批到扶桑留學,學習軍事的名額,大家都在搶,說不定你立了這個大功,就把你保去了。如果你想去,我會在巴森斯閣下面前,幫你說情的。事實上,你不需要我,只需要賽金花女士就夠了。你要知道,現在的巴森斯閣下,每到週末都打扮的像是個老鄉紳一樣,他之前可是說過,一生與軍裝為伴的。」

「這事……可能還真需要幾位幫忙,跟巴森斯閣下說一聲,千萬不要讓我去扶桑啊。我對到那邊進學沒什麼想頭,要學軍事,跟你們學就夠了。我在這邊還有家眷,留學又不能帶,一走幾年。如果真的要我去扶桑,我寧可直接跑掉好了。」

施密特等人頗有些目瞪口呆,朝廷現在重視軍務,去扶桑留學,回國之後必有重用,這是毋庸質疑的。有這個履歷,將來升轉,也會有優待,類似於文官中的翰林外放。大家都打破了頭,找各種關係想要一個名額,卻沒想到,還有為了不要名額要跑路的。

齊開芬搖搖頭「真是個奇怪的金國人,居然會為了自己的太太而放棄前程,好吧,我尊重你的個人決定,讓我們幹一杯。」

兩天之後,蘇寒芝過來給趙冠侯送了許多吃食。她已經知道,趙冠侯即將參加野外拉練,要一走幾天,怕他路上挨餓,特意送了些自己鹵的肉過來。同時,趙冠侯也將寫好的一部分俠盜羅平的稿子交給她,以便應付雄野松。

他現在是功臣,背後又有四教習撐腰,出了學堂,與蘇寒芝說一陣子話,倒也沒人能說什麼。在垛口上,龐玉樓用千里鏡,將兩人手拉手的樣子盡收眼底,心內不由又是一陣怒意升騰。

兩人每一次親近,就相當於在龐家臉上扇一記耳光,這種仇,他是沒法忘的。他悄悄的走下城牆,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個人已經侯在角落裡,他冷聲吩咐道:

「這次的事,你沒有辦好,讓我失去了一個機會。接下來,記得將功補過,如果做的不夠好,你不但去不成扶桑,就連學堂,也待不下去,明白了麼?按我的意思辦,這次出操拉練,我不想看見他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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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被擒

月光從樹隙間灑下,林間偶爾有小獸奔走踩動落葉之聲,夾雜間,還有幾聲野狼淒厲的嚎叫作為點綴。

幾點火光,在漆黑如墨的夜色裡,帶來些許光明與溫暖,篝火之上,兩隻野兔被來回翻轉,烤的滋滋冒油。趙冠侯小心的將鹽面均勻的撒在上面,臉上帶著豐收的喜悅。長途行軍,吃喝不能講究,野兔加細鹽,便是一等一的珍饈。夜晚巡邏吃頓這個,也勉強算對的起自己。

篝火對面的的馮煥章明顯很緊張,緊緊攥著手裡的步槍,四下張望,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趙冠侯笑著將一隻兔子遞過去

「你別那麼緊張,一會留神走了火。這裡點著火堆,狼應該不會過來,它來了你這樣更糟糕。槍只能打一發子彈,夜間的命中率低,除非人衝到眼前,否則不大可能打的中,等狼到了你眼前再打不晚。這山裡沒聽說有什麼有名的強盜,就算有,也不會打我們這一百多名窮大兵的主意。這又不是真打仗,晚上放哨純粹撐的,上面說是讓咱們來當遠哨,實際就是有意折騰我,有這個時間打打牙祭,吃點夜餐不好麼?這山裡的兔子還挺肥,味道應該過的去。」

馮煥章接過兔子,輕輕咬了一口,隨後就挑起拇指,稱讚著趙冠侯的手藝。趙冠侯笑了笑「你是受了我的連累,龐玉樓打發我來做探子,跟你沒什麼關係的,你何必非要跟來。」

「沒啥,咱是一個棚的,總不能看你一個人出來探路。再說,在學堂裡,一個月也摸不到幾回槍,當一回探路的,還能摸到一支真傢伙,其實倒也挺值。」他邊說,邊將手裡這支已經很老舊的滑膛槍拿在手裡,反覆擦拭,很是愛惜。

武備學堂的拉練計畫,是早就定好的,這其實也是每批新晉學員操練中的一部分,五百餘人分為四隊,每隊由兩名教習,四名助教帶領,目的地為薊縣的山區,主要是訓練學員的識別地圖能力及行軍能力。

在拉練期間,教習一般不發表意見,任學員自行發揮,除非到了出現大問題時,才由教習出來總攬全局。

四隊人馬按照到達指定地點的時間順序,以及人員數量,要做出獎懲,表現優異者可以賞假或是賞銀,反之,則要處以成績上的減分降等。每年這種訓練,都有倒霉的學生在行軍中掉隊,當然,最慘的就是再也找不回來。

四名洋教習還要留在學堂裡教學,幫不上趙冠侯什麼忙,只有叮囑他千萬小心。齊開芬則將一柄西洋指揮刀和自己的普魯士造六響轉輪手槍遞給他「你剛剛告發了一群亂黨,現在誰也沒法確定,在隊伍裡是否有亂黨的同夥,你需要注意安全。」

趙冠侯所在的第三隊,帶隊官乃是提調周殿臣,另一人則是女真兀顏魁,這人雖然是個女真人,但是學識很不錯,乃是個飽學夫子。在學堂裡,主教的是經史舊學,對於行軍之類的事務,實際也不怎麼瞭然,帶隊的差便委了助教龐玉樓。

人馬出了學堂,龐玉樓就只負責維持紀律,行軍路線之類的事,他概不參與。這是從學堂定下拉練的章程後就有的規矩,哪怕整隊人馬走迷了路,助教也不能幫忙。這些人將來是要做帶兵官的,若是連行軍都做不到,那也就沒必要畢業了。

大家穿著軍裝,肩上扛著武器,掌旗官舉著龍旗,軍樂手敲著鼓號,隊伍倒很有些威風。一百餘人的隊伍,只有二十桿槍,彈藥也極少,戰鬥力是談不到的。好在一路上素來太平,也不用擔心什麼。

部隊已經到了薊縣範圍,明天就可以到預定地點,隊伍的掉隊情況也不嚴重,大概有五個人在路上失蹤。等到演習結束後,再原路回去尋找就行了。可也就在進了山區之後,帶隊的隊長找到趙冠侯,提出想讓他幫著探一探路,做探路的斥候。

行軍安排斥候,打探情報,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教習們雖然不說話,但是也會對行軍過程的安排進行記錄,作為最後給成績的評判。在山裡夜間當遠探是苦差,非但不能休息,還要負責勘察地形,繪製草圖等等,明知道什麼都沒有,也要按著戰時標準仔細搜索,大家都不願意做。

山區的情形比較複雜,加上天黑,確實需要個人作戰技術出色的戰士才能勝任。在這一隊裡,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趙冠侯,只是這種安排,他怎麼看也不是出於善意。他可以選擇拒絕,但最終為難的還是隊長。自己在這裡混,總不能得罪所有人,所以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令他意外的,倒是馮煥章主動出來,願意與他一起承擔。

對於探察敵情之類的事,趙冠侯沒往心裡去,兩人領了一支槍,幾十發子藥,溜躂出軍營以後,便胡亂敷衍著看了看。隨後靠著自己的野外求生技能獵了點野味,開始興致勃勃的預備燒烤打牙祭。馮煥章聽趙冠侯如此說,神態也放鬆了點,把槍放在了一邊。趙冠侯又從身上將水壺拿出來,裡面盛的,則是滿滿一壺好酒。

「家裡媳婦給送的,你不喝一點?抽不抽菸?」

馮煥章搖搖頭「家裡窮,這些嗜好都沒有,也好不起,我不喝酒也不抽菸,教習們以為我『在理』,其實只是沒錢。這東西如果沾上戒不掉,就麻煩了。」

「也沒有什麼麻煩的,想辦法賺錢就好了。等你將來進了軍營,有了官身,每月有了薪餉,菸酒就都不是事。」趙冠侯將酒喝了一大口,又對馮煥章道:

「跟你說件事,你知道就完,別往外說。去扶桑留學那事知道吧,我保舉了你。我這次立了點功,按說想要去扶桑,應該沒什麼問題,用我的名額換給你,我想上頭不會拒絕。總之,這段時間多學點扶桑話,但是一定要防著別人,別出去聲張,走漏了消息,可能就出變故。」

馮煥章本來在低頭啃兔子,聽到這話,卻似中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手上的兔子落在了地上都沒察覺。愣了足有幾秒鐘之後,他才抬起頭,用一種極為誠懇的態度辯白道:

「我……我沒想去扶桑……不,我是說,我沒想過佔你的名額。我可以考試,我可以自己考取那個名額的。這個機會很難得,聽人說從扶桑回來,最小也是放個管帶,而且是實授,這樣的機會,你怎麼能讓給我,這可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咱們是朋友,我說讓,也就讓了,憑什麼使不得。區區一個留學名額而已,看把你激動的那個樣子。」趙冠侯拍拍馮煥章的肩膀,將自己剩下的兔子遞過去。

「那考試,就是騙鬼的,千萬別信。名額差不多已經分完了,從直隸總督衙門到新軍,大家都在找自己的關係,就連那些助教,都想辦法去撈一個名額留學。真正留給考試的名額才有幾個,你就別指望了。我家裡有家眷,一去扶桑好幾年,根本顧不上家,我媳婦怎麼辦?所以我壓根就不想去,與其把名額便宜別人,還不如給個自己人,你一心向學,上進的心是有的,這個機會留給你,也好讓我看看,你將來能做到哪一步。」

馮煥章的手劇烈顫動著,不知說什麼才好,猛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冠侯兄,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這個機會對我……對我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將來我若發跡,必不忘你的大恩!冠侯,我們老家有句話,燒香引鬼。咱晚上點這麼堆火,我看還是滅了吧,留神真招來點不乾淨的東西。」

趙冠侯一笑「神鬼怕惡人,我就是最大的惡人。真有神啊鬼啊的,不來是便宜,來的話,就都得死!」

趙冠侯手上沒了兔子,就用一根木柴,撥拉著火堆,說到這個死字,忽然將木柴點著了火,猛的向著森林裡一擲,人向另一個方向猛的跳出去,也就在此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將馮煥章腿邊的那支滑膛槍抓在手裡。

就在他剛剛躍出的當口,兩聲悶響響起,兩發彈丸自林中射出,但卻全都偏的不知道到哪。馮煥章想要抓槍,已經抓了個空,但他反應極快,伸手抽出了攜帶的馬刀,貓著腰,向黑暗處躲避。

這時,從森林裡已經衝出十幾個人,將兩人所在的火堆包圍起來,這些人臉上蒙著黑紗,身上穿著夜行衣,手中或提刀斧,還有幾個人拿著槍。趙冠侯步槍幾乎不用瞄準,只看到人便扣動槍機,,一聲槍響,一條黑影已經應聲倒地。

只是這種前裝步槍發射一次到再次裝填,需要相對較長的時間,這個時候,沒有他再次裝彈的可能了。幾個蒙面人已經從四下撲來,手中的槍,緊緊頂住了他的頭。另一邊的馮煥章則遠不如趙冠侯,只兩三個人持著刀,就把他逼住,讓他不敢動彈。

指揮刀和步槍都被解除,兩條大漢拿了繩索,將趙冠侯雙臂反剪,捆了起來。另一人則來到倒地的同伴面前,仔細檢查著傷勢,隨即就痛呼起來

「老大,老六不行了,這個狗官,又添了筆血債。弄死他算了!」

「不許亂來!剛才響了槍,不知道會不會引來人,把他押回去,交給幾位好漢處置。這是他們要的人,我們不能碰。至於他……」那首領用手中的短刀一指馮煥章「拉到林子裡,槍斃。」

兩條大漢將馮煥章拽進樹林,隨後解下面紗,又在馮煥章的腰上踢了一腳「廢物!怎麼連槍都讓他搶去了?你小子是不是聽說他把留學名額讓給了你,你就要反水?燒香引鬼是什麼意思?我警告你,只有活人,才能去留學,死人是沒指望的。」

馮煥章對這兩人極為恭順,不住賠著小心「不敢……絕對沒有這等事。我對於幾位是忠心耿耿的,怎麼可能想反水。我的投名狀,還在你們手裡壓著呢。只是……只是他的本領太大了。我說燒香引鬼是嚇唬他,可是你們也看到了,我跟他說著話,他都能聽到你們來了,說開槍就開槍,彈無虛發,我哪是他的對手。想要暗算他,……我不敢。」

「沒用的廢物!」一人譏笑了一聲,朝他揮揮手,像是趕蒼蠅似的「滾吧!回軍營知道怎麼說吧?這事做的漂亮一點,別再他娘出紕漏了,真難為龐二少,怎麼找了你這個飯桶。」

兩人搖著頭,轉身離開,馮煥章先行了幾步,忽然轉過了身,向下一哈腰。魁梧的身軀,竟是靈活的好似狸貓,在遠處跟隨著,一路綴了下去。

趙冠侯一上了綁,身上臉上,就很是吃了幾記拳腳,一個大漢恨極了他,掄起槍托砸在他臉上,將他打了一個趔趄,臉上也見了血,可是神色卻依舊是傲慢不屑,彷彿未將他們放在眼裡。那大漢覺得受到了歧視,罵了一句,猛的端起了槍,卻被那首領一把按住了槍管

「我說過了,這人是幾位好漢要的,他們才有權處置。人家跟他有血海深仇,得讓他們親手報仇才對。」

「老大,我兄弟!那是我親兄弟!就被他一槍給……我不殺他,也得卸他條胳膊!」

「別怒鬧了,等見到人,什麼仇也報了,不許節外生枝。」這首領極有威望,那大漢雖然不服,但也只好多踢了趙冠侯幾腳,不敢多說一句。

夜色昏暗,雖然黑衣人點了火把,但是視線依舊很差勁,趙冠侯又不比他們道路熟悉,走起來很吃力。這些人有意的選了條崎嶇的小路走,路上的荊棘,地上的坑窪,時不時將趙冠侯身上掛個口子,或是把人絆一個跟頭。

看他那副狼狽的樣子,那個被他殺了兄弟的人,多少出了點氣,用槍托在他背後敲著「快走……走快一點!早死早托生!我還要等你的心下酒,走這麼慢幹什麼。眼看就要死了,還怕摔幾個跟頭麼!」

走了大約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眼前出現了一座殘破不堪的廟宇,山牆已經塌了一半,匾額也看不到,卻不知是什麼香火。火光透過破損嚴重的窗戶透出來,證明裡面有人在,那首領將趙冠侯朝裡一踢,隨後自己跟著進來,向裡面一抱拳

「幾位,人我給您帶來了,大家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廟宇裡,有四個人圍著火堆坐著,另有一人身上纏著繃帶,躺在一扇門板上,下面墊了許多草,火上熬著藥湯。另有一個人被綁在牆角,嘴裡塞著一團布。

這四個人全都身著長袍,高矮不等,其中一人猛的站起身來,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徑直來到趙冠侯面前「就是你,出賣了我們,害的我們死了這麼多人麼?今天,大家要好好算一算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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