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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7:17:04

83.第83章 開殺戒(上)

來人的身材不高,比趙冠侯矮一個半頭,皮膚白皙,手上看不到老繭,不像是那種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只是他咬牙切齒,雙目噴火的樣子,一看就知,乃是憤怒到了極處。趙冠侯毫不懷疑,下一刻,他的刀就會刺入自己的胸膛。

但是他面無懼意,也沒有任何反應的態度,顯然讓這個人更為生氣,手中的刀幾乎就要刺出來。這時,火堆旁一人卻沉聲道「梁兄弟不可造次。你這樣刺死他,與殺一犬何異,他不知死於何人之手,我等又怎能提到報仇二字?現在應該準備個靈堂,把幾位義士牌位供起來,在靈位前宣讀其罪,再動手明正典刑,才是正理。」

「怎麼這麼麻煩!」那漢子很有些不服氣,但是躺在門板上那個傷員,卻有氣無力道:「按畢公子說的做,他說的有道理。」

聽他這麼說,這個男子就只好鬆開手,那幾名黑衣人,則已經解下了臉上蒙面巾,露出幾張醜俊不一的面孔。為首者,是個絡腮鬍須的中年人,相貌很有幾分凶狠,但是對那位畢公子卻很恭敬,施了個禮,賠著笑臉

「總算不辱使命,把這人給您帶回來了。依小人愚見,還是從速發落為好,免得夜長夢多。他們那邊一百多人,萬一真的找起來,怕是個麻煩。」

「不用慌。每年行軍,武備學堂都會有人失蹤。或是跑回家,或是出了事,總之,這是難免的,沒人去找,也沒人去問。他的身份,還不夠驚動人來尋找的地步,再說這裡山路複雜,不是本地人,是說不清楚究竟的,他們怎麼找啊?」

那姓畢的公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取了幾支香菸出來,與這幾個人分了「他不過是個普通學員,勞師動眾的找他,不可能的。再說,他們一共只有二十幾桿快槍,子藥也帶的很少,出了這樣的事,他們還怕你們找他們麻煩呢,怎麼會分兵找人。不用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男子,向前一步「畢爺,那個洋票的情形不知道怎麼樣,我去看看?」

「你離他遠點!」姓畢的公子面色一正「他懂得西醫,我們的朋友受傷很重,需要他進行護理,你敢對他動什麼念頭,我可顧不了你們大當家的面子。」

「還不滾過去,幫著準備靈位!丟人現眼的東西!」頭目在那漢子身上踢了一腳,又將那支滑膛槍在手裡擺弄著,其他幾名部下則出去放哨警戒,還有人則坐到貨堆旁開始說著捉人的經過。

趙冠侯被仔細打量,見這是間破廟,神像早已經不見了,供桌也不知去向。廟裡點著一堆火,在廟堂放供桌的位置,赫然擺著一尊火炮!

炮身上蒙有紅綢炮衣,這還是從幾百年前留下來的規矩,以紅綢裹炮,以示尊敬。看這炮的制式,應該是舊軍裡用的老式火炮,威力和射程都有限的很。而在角落裡,一個洋人被五花大綁的扔在草垛上,多半就是他們說的洋票。這洋人穿著獵裝、馬靴,一頭金色的頭髮披散開來,擋住了臉,看不到模樣。

這年頭架洋票的還是少數,畢竟動了洋人就是通天大案,從官府那裡就不會善罷甘休。那姓畢的年輕人看看趙冠侯,冷哼道:「你死到臨頭,難道不想問問,我們是為什麼殺你?」

「沒興趣,想殺就殺了,那有那麼多理由。就像你們架票一樣,無非是為了錢財利益,左右都是當了土匪的人,難道還要跟我講什麼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類的話麼?這種話留著騙自己就好了,拿來騙別人,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土匪?」畢公子顯然對這個稱呼極為不滿,人本來坐在那裡,這時豁然站起,火苗隨著他的行動,也一陣搖晃。「我們要做的事,乃是關乎到中華存亡的大事,你卻把我們,當做了土匪麼?」

「那個洋人,只是因為撞到了我們這裡,不拿住他,就會走漏風聲,可不是為了架他票。至於說抓你,那是為了給我們死難的同仁報仇。你總不會忘了,不久之前,你做過什麼吧?」

趙冠侯冷笑幾聲「你是說,你們和那幫買火藥想做炸蛋的人,是一夥的?那個傷號,就是從紅頭阿三手下突圍逃走的人吧?」

「沒錯!正是我們!」那個男人這時已經收拾好了幾塊靈位,提了尖刀過來,目光中露出濃烈的殺意。「你死到臨頭,我也可以對你說句實話。我們要做的,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此事一成,我中華就可再興,列強就不敢正視我東方。你破壞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說你該死不該死!」

姓畢的公子也道:「你說我們替天行道,說的倒也不算錯。天行健,君子自強強不息,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個國家變的強大起來,從這種角度上看,我們確實是在替天行道。而你,就是逆天而行的罪人。用你的血,祭奠這些犧牲的烈士,正當其時!」

他心中大抵認定,趙冠侯聽了這些之後,肯定會有所表示,不管是求饒,還是認錯,最好的情況是懺悔,這些都算達到了目的。他們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礎的人,並非是坊間的潑皮無賴。

對他們而言,單純的把仇人一刀砍死,實際沒有什麼意義。看著仇人死前的哀號甚至於心悅誠服,才能算是揚眉吐氣,真正起到讓生者一出胸中惡氣的作用。

只是趙冠侯的反應,與他預想中出入甚大,竟沒有半點恐懼,或是悔恨的情緒,反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你是說,因為我的告密,死掉了你們幾個同仁,害你們一件救國救民的大事做不成?那我便要問一句了,你們做這大事,為什麼就要我冒著殺頭的風險配合,你們做的事不管多大,都不該讓我這旁不相關之人承擔送死之責任,連這都想不通,你們又能成什麼事?」

被他這一問,幾個人全都一愣,另外幾名同來者也站起身來,準備斥責這個朝廷走狗死到臨頭執迷不悟。可是此時趙冠侯已經接著說道:「我這個人,很怕麻煩。你們不知道有多少人,今天在這裡,又會有多少人。如果沒完沒了的報復,我會覺得很煩,所以想一次解決個清楚。現在看來,大概就是眼前你們這些了吧。既然如此,那大家早點做個了斷,對誰都好!」

他身上有綁繩,所有人對他就都沒有加太多防備,再說,有兩支槍頂在他頭上,想來也做不了怪。哪知趙冠侯忽然間身形一矮,頂在他頭上的兩支槍,頓時就落在空處。還不等人反應過來,他已經一頭,撞進一人懷裡,卻是一記極為凶狠的「貼山靠」!

被撞者慘叫一聲,步槍落在地上,另一人慌忙的舉起槍,那名身形矮小的男子,則揮舞著匕首追殺過去。只在下一刻,繩索飛起,捆在趙冠侯身上的繩子,不知何時已經被他解開繩扣,繩子在他手中化做了一條怪蟒,向著那支步槍捲過去。

「砰!」

一聲槍響,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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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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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開殺戒(中)

那個衝上來的男子,名叫梁國棟,乃是廣州人。其父與洋人做生意,是十三行裡很出名的一個買辦,家中很有些積蓄。雖然平日裡有些紈袴性子,喜好賭錢,也抽洋煙,但終究還是強學會的骨幹成員。

兩廣強學會這次行事,他是主要的資金贊助人,甚至願意為了實現理想,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其從小喜好武藝,家中請了許多教習教授拳棒,以拳腳論,在破廟之內一眾人裡,數他的本領最好。

死去的幾名強學會會員中,有他的知己,也有他的至交,梁國棟當時在一個脫衣武娘的床上,倒是躲過了這一劫。乃至另一名會員能夠逃出津門,也多靠他的協助。

只是他自我反省,總覺得如果自己如果當時在場,憑藉一身本領,是能掩護更多同仁突圍的。;痛定思痛,浪子回頭。為了報仇,又或者是贖罪,他已經不惜賭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務。乃至向兩湖強學會低頭,與對方組成聯盟,也是他一力發起。

一見到趙冠侯,他便已經決定要親手解決他,趙冠侯此時發難,他便不顧一切的舉刀沖上去。直到一支黑洞洞的槍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時,已經來不及閃避。

一聲槍響,滿室皆驚,那名持槍的嘍囉見到自己一方有人倒下,竟是嚇的丟了步槍,叫道:「不是我……」

趙冠侯這時已經從廟裡衝到了外面,在廟外,也有人值守,人一退出去,外面便傳來打鬥聲。那名首領大喊道:「仔細著,他有槍……」人已經如同旋風一般向外奔出,只是身子還沒走到廟門,已經傳來兩聲清脆的槍聲。

畢公子先是摸了摸梁國棟的脖子,隨後失望的搖了搖頭,雖然左輪槍威力有限,但是這麼近的距離直接命中,人也是不成了。他面色陰沉如同鐵塊,緊盯著幾名黑衣人「你們是誰負責搜身的?為什麼他身上有一支左輪槍?為什麼繩索會被掙脫?」

「我們……我們也不清楚……」這些人雖然是本地的強人,但是聲勢地位,遠不能與畢公子的兄長,素有三湘大俠之稱的畢永年相比。畢家的勢力主要在湖南,可於燕趙之地,親屬朋黨極多,振臂一呼,也能召集數百江湖豪傑,踏平他們小小的山寨不費吹灰之力。

再者,就是他們的山寨糧餉兩匱,器械粗劣,還是畢公子帶來了一筆款子,又聯絡了一個賣家,為他們購買了數支西式快槍,幾桶土藥,才讓他們的聲勢大起來。這樣的大人物,他們又如何得罪的起。

那名首領怒道:「他們明明說過,斥候兩人只攜步槍一支,子藥二十發。為什麼……為什麼會有支短槍?我又有兩個兄弟壞在他手裡了,這筆債,必須算清楚。」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這個人絕對要捉住,所有人跟我出去找人!」畢公子一聲令下,火堆旁的幾個人站起身,撩起長袍下襬,每人的衣袍之下,都藏有兩隻左輪手槍。單就怎麼多短槍,就讓人望塵莫及。

那名寨主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個人是巧盲眼(夜盲症),來的時候,看不到路,被絆了好幾個跟頭。他跑不出多遠,這周圍還有我們放的捕獸夾子,說不定就能打到他。」

「跑不掉就好,留下一個人看著洋票照顧傷員,其餘所有人,跟我走!」畢公子也是個極有決斷之人,抽出手槍,一馬當先來到廟外。負責值守的兩個漢子,已經倒在了地上,每人額頭上都多了個血洞。

加上附近的留守人員,他們的人數超過二十,擁有十來桿長槍,以及十幾支短槍,火力極是強大。加上地理熟悉,想來足以把人捉住。那名首領一手提短槍,一手提鬼頭大刀,當先衝入樹林裡,其他嘍囉見寨主衝進去,便也大呼小叫的衝入林中。

他們中有人提了火把,還有人舉了煤油燈,加上地理熟悉,想來是能做住人的。那幾個與畢公子同來的,卻也是三湘豪俠,身手固然不及梁國棟,但自身也絕非弱者。

隨著嘍囉,他們也都進入林內展開搜索,畢公子落在最後,見月色下樹枝搖動,總覺得這樹林像極了一隻巨獸,正在張開大嘴,等著他們進去。他搖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腦海,飛身前躍,後發先至,趕在幾名三湘子弟之前衝入林中。

他露的這一手輕功乃是家傳,幾名同來者忍不住喝了一聲彩,還有人讚了一聲「好俊的身手,我看比畢大俠,也差不了幾分!」

破廟裡留守的,便是那名矮小丑陋的嘍囉,他手中緊握著一支步槍,將子彈壓進去,端著槍,看著廟門外面。森林裡隱約傳來一聲槍響,卻不知是誰開的火。夜風呼嘯,吹的窗戶發出令人牙酸的格致聲,風中隱約還傳來幾聲淒厲的叫聲,聽不出是什麼野獸。

他縮了縮脖子,吐了一口唾沫「真他娘邪門,好好的繩子,怎麼就解開了。」越看外面,越覺得毛骨悚然,總覺得有什麼妖孽會隨著這黑暗來到廟中,將他吞下去。

那名躺在門板上的漢子發出幾聲痛苦的叫聲,對這嘍囉說道:「你把那洋人鬆開,讓他給我換藥,我身上的槍傷又發作了。」

那嘍囉來到洋人之前,將他的頭髮向旁一分,那人向後縮了縮,但背後是山牆,已經無處可避,露出一張俏麗動人的面龐,這個肉票,卻是個十七八歲的異國少女。

雪白的皮膚,高聳的鼻樑,一雙天藍色的眼睛,如同美麗的藍寶石。這嘍囉從一開始捉人時,就對這個高大的異國女人極有興趣,此時兩人離的近,女子身上的香味直衝入他的鼻中,如同一瓶燒刀子從他的心一路熱到了頭。

低頭看下去,正看到那高聳的胸脯,雖然隔著衣服,但他也能想像到,下面是如何美好的景色。身邊只有一個重傷員,那位極有面子的畢公子也不在,身邊竟無人可以命令他。這名嘍囉腦海裡,開洋葷的吸引力,已經超過了一切。拚命吸了兩下鼻子,猛的俯下身,壓在了這個異國女子身上。

這女子的嘴裡被塞了布團,叫喊是喊不出來的,只有拚命的躲避,發出無法辨別意圖的嗚嗚聲。那名傷員也急道:「你幹什麼……不許碰她……我們不是強盜!」

「你不是,我是!」那嘍囉已經撕開了這女子胸前的衣服,露出了裡面雪白的襯衫,「再廢話,我先弄死你,再栽到那個姓趙的頭上。我兩個姐姐,都是被洋鬼子禍害了之後自盡的,我得報仇!」隨後伸出手去,猛的一把,扯下了那女子的褲子,露出兩條潔白的腿。

女子的掙扎,傷員的呵斥,都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廟內的火光一陣搖曳,殘壁上,一個黑影正褪下自己的衣服,向著另一個黑影壓下去,妖魔亂舞,神佛側目。

那名女子沒有辦法發出聲音,喊不出來,但是眼淚已經流淌開來。她的手被捆著,無法動彈,腿怒力的踢出去,卻沒有用處。這個男人雖然個子不高,但是力氣大的驚人,三兩下就將她的褲子脫了一半,而上身的襯衣也已經被撕開。

醜陋猙獰的面孔伏下來,這女子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準備承受著生命中難以想像的屈辱。隨後,她的眼睛、鼻子,乃至胸前都感覺到令人噁心的接觸感。一種黏膩的感覺,傳到了她的胸前,彷彿是有什麼油或是其他噁心的東西,被塗在了胸口上。

但是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來,雖然沒有過經歷,但是她並不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她至少知道,不應該是這樣子,即使這個男人如何不濟,自己也該有所感覺。她疑惑的睜開眼睛,隨後就看到一個高大的東方青年站在自己面前。

這個青年雖然臉上有淤傷,但是在她看來,卻是那般的威武英俊,與泰西此時流行的騎士小說的主人公一般無二。

這個人她是見過的,方才他也是俘虜之人,看到他掙脫繩索,出槍殺人時,她就認定自己要得救了。現在看來,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那個噁心的矮個子,已經倒在了一邊,而在自己胸前,則是一片血跡。

「請別擔心,我沒有惡意,我是來幫助你的。」趙冠侯一邊取出女子嘴裡的布團,一邊在最短的時間內,連續用阿爾比昂、卡佩、普魯士幾種語言說了這句話,見那女子沒有反應,正待使用大佛郎機語時,卻聽那女子以普魯士語回答道

「感謝上帝,終於有人來救我了,但是能請你幫我個忙,讓我穿上衣服麼?」

不得不承認,絕色當前,趙冠侯還是收取了一部分救人的報酬,比如故意忘了為女子穿上褲子,系好胸前的衣服……他絲毫沒有羞愧之意,只說了一句「請原諒我的粗心,畢竟我們都沒什麼經驗。」隨即用短刀挑開女子身上的繩索。

這名普魯士少女,倒是個開朗的女子,沒因為被人又看又親,差點被侵犯就尋死覓活,先是以最短的時間穿好了衣服,又在那矮子身上猛踢了一腳「混蛋!豬玀!骯髒的野蠻人,你該下地獄去!」隨後朝趙冠侯行了個禮

「感謝您的幫助,我叫漢娜,漢娜?馮?巴森斯。我的父親是利昂?馮?巴森斯,現在貴國一位官員身邊擔任顧問。你對我的幫助,我一定會讓父親報答您的。」

這個世界……看來真的不是很大。沒想到自己出手,居然救了巴森斯的女兒,看來這次的善事做的很正確。原本想著,救個洋人,有背景就可以搭關係,沒背景也是功績,卻不想居然是老巴的女兒。這回就算沒有賽金花,兩面的交情也不會出問題了。他看著漢娜問道:「你……會使用武器麼?」

「偉大的巴森斯男爵家的子女,全都知道該如何使用武器保護自己,如果不是這群卑鄙小人偷襲,我是不會被他們捉住的。」

一想起剛才差點被硬上,漢娜顯然有點憤怒,緊緊的抓起了那支舊槍「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讓他們知道,巴森斯家的人,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

「那就好,我們現在該走了,漢娜小姐可以先到森林裡,我隨後就到。」

他邊說,邊將門板上的傷員抬起來,漢娜不解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如果你的榮譽讓你無法殺掉一個無力反抗的俘虜,那就把他丟在這,照顧一名傷員,就要佔用他們三個人,而我們帶著他,卻要影響我們的行動速度,不利於我們甩掉他們。」

「甩掉?我為什麼要甩掉他們?」趙冠侯笑了兩聲,傷員已經被他扛在肩膀上。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跑,否則憑那幾頭蒜,根本抓不住我。我本來就是想看看他們有多少人,藏在哪。現在情況已經清楚了,接下來,就是狩獵與殺戮的時間。美麗的漢娜小姐,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有一點血腥,也有一點危險,我覺得女士應該迴避。」

「你在開玩笑麼?巴森斯家族的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危險。」漢娜被他這一句話激發了怒火,將步槍在肩上一扛,挺起本就甚為顯眼的胸脯,與趙冠侯一前一後出了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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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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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開殺戒(下)

武備學員的臨時駐地裡,參與拉練的學員都已經進入夢鄉。正如趙冠侯所說,他們畢竟不是軍人,而且拉練不是打仗,也不會防範著有人來偷營。雖然應付差事的安排了哨衛,但都拄著槍睡了過去。

一隊陌生的來客,這時如同神兵天降般衝入營裡,大家幾乎都沒來得及反應。直到龐玉樓氣急敗壞的吹響了集結號,大家才揉著眼睛,胡亂披著衣服從營房裡鑽出來。

有人穿錯了衣服,有人衣服沒穿齊,還有的光著身子,隊伍很是雜亂。而這隊闖入者的首領,是一名面色鐵青的泰西人,單片眼鏡在月色下,閃爍亮光。在他身後,跟隨的一半以上是洋員,而同行者中,還包括了殷午樓這個大員,眾人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大,不是查夜那麼簡單。

那名普魯士人做了自我介紹,翻譯連忙幫他翻成漢語「這是我們新建陸軍普魯士顧問巴森斯男爵,他老人家的女公子在山裡進行地質勘測時,不幸被匪徒綁架。今奉袁大人將令,爾等這一彪人馬歸我新建陸軍統轄,前往營救。若有抗令不從者,軍法從事。」

周殿臣眉頭一皺「我武備學堂乃歸直隸總督衙門統管,新建陸軍衙門,還管不到我的頭上。沒有上峰行文,誰能妄動一兵一卒?我們槍彈兩絀,且無山地行軍作戰經驗,倉促應敵,出了問題何人承擔?再者,本官乃府班調用,他袁慰亭有何權柄指揮於我?」

殷盛冷哼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周大人,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事關系到洋人,你覺得你一個府班,能頂住洋人的一句話麼?你的人若是不肯聽令,將來引發外交衝突,普魯士抗議,這個干係,你承擔的起麼!」

龐玉樓連忙上前打著圓場「大人容稟。不是我們抗令,實在是我們這一隊都是剛剛入學不久的學員,人數雖多,戰力卻弱。兼之器械不足,況且匪巢情形不明,貿然行動,反倒有可能損傷巴大人寶眷,這個責任,我們也承擔不起。」

殷午樓一愣,卻也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這麼多人冒失的衝過去,搞不好打草驚蛇,倒是容易傷了人命。這時,學員人群裡,一個滿面憨厚的漢子衝出來,在殷盛面前磕了個頭「回大人的話,這匪徒的巢穴,小人知道。」

破廟內,看著嘍囉的死屍,畢公子有了一種被人當猴耍的挫敗感。他胞兄名動三湘,於燕趙之地,亦是大有面子的豪傑。一聲令下,不知有多少豪傑願供其驅策,他自到北地以來,處處是迎接,到處是酒席,幾時受過這種窩囊氣。

以數十人追擊一個人,原本認定是穩操勝券,結果卻變成了一場悲劇。這些盜賊放置的捕獸夾,有一多半都被趙冠侯移動了位置。偏生這些匪徒雖然是山裡人,但基本都是夜盲症,即使有火把和煤油燈,也看不清楚道路。大家都是仗著地理熟悉,靠著經驗行動,捕獸夾的位置一變動,就吃了大苦頭。

兩名嘍囉追擊不成,反送了性命,連一支步槍也被奪走了。比這損失更大的,是五名以上的嘍囉被自己放的捕獸夾打傷,這些捕獸夾都是用來獵野豬之類的大牲口的,人被打中,就算治好也會變成殘廢。

為了照顧這五個人,本地這支土匪武裝,基本失去了戰鬥力。只有寨主還能跟他們一起行動,其他人都只能看著傷號在地上哀號。這一來,他們就只好撤回廟裡,卻發現被對手成功的調虎離山,上了一個惡當。地上躺著留守者的屍體,大炮孤零零地放在那裡,除此以外再無人影。不但洋票,就連自己的傷員,都已經不知去向。

慘叫聲以及被對方愚弄與股掌間,對於士氣的影響是致命的,包括兩名兩湖強學會中自願報名的敢死隊員,此時都有些消沉。一個人建議道:「我看我們現在與其想著怎麼找人,不如想著怎麼離開。這裡已經不安全,甚至連我們的大計,都可能有洩露危險,我建議,大家立刻轉移。」

「轉移?能轉移到哪裡去。再說,野庵被那個鷹爪和泰西女人帶走了,我們不能讓他落到官府手裡,不管怎麼樣,都要救回人再說。別忘了,我們大家都是強學會同仁,一定要守望相助,見死不救,又怎麼對得起那些死難者?」

幾個同行者都沒了話,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為難。夜晚的森林,對所有人都不友好。他們雖然都精通武藝,但是沒受過叢林戰訓練,在森林裡連行動都很吃力,至於找人,就更是大海撈針。

大抵是上蒼有意成全他們,就在幾人徬徨無計,不知道該從哪裡找人時,破廟外忽然響起了一聲槍聲。幾個人抽出槍,各自尋找著掩體躲避,畢公子畢永春卻原地未動

「你們怕什麼,他難道還能隔山打牛?離的這麼遠,還能打到誰?他開槍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挑釁。這個人是跟我們耗上了,必須解決他,否則就什麼事都做不成,就算想走我看也走不掉!」

那名頭領見自己部下損傷慘重,也兩眼冒火「沒錯,畢大俠說的對,我和他不共戴天。你們等著,我去弄死他。」

「共進同退,不可單打獨鬥。」畢永春攔住他,將長槍分發下去「大家一起出動,免得被他各個擊破。這個人恐怕方才是在騙我們,非但不是巧蒙眼,反倒是個萬中無一的夜眼。在晚上,與這樣的人作戰,對我們十分不利。如果再分開,恐怕反倒會為其所趁。大家集合在一起,用排槍取勝。」

森林內,漢娜將一枚定裝彈咬開,填到槍膛裡,又用通條夯實。夜色裡完成這一切變的比平時困難的多,加上缺乏戰場經驗,緊張的情緒,讓她的動作變的有點走形,速度就更慢一些。

這種緊張的原因到底是來自可能出現的敵人,還是來自身邊這個東方年輕男子,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普魯士姑娘可不是金國女人,並不保守,她作為貴族的女兒,也經常參與社交。但是不知怎的,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今晚上跳的格外快,很多平時能做好的事,今天都變的做不好。

趙冠侯已經將左輪槍的六發子彈裝滿,又將一支步槍填好了彈藥。夜色中,人影如同魔鬼,向他所在的位置摸過來,人數比搜捕他時少了許多。趙冠侯冷笑了兩聲,小聲嘀咕著「來吧……都來……到爸爸這來……讓我送你們回家。」隨後用匕首,朝著被他放在身邊的那名傷員腿上猛的一刺,那名為野庵的強學會員巨痛之下,忍不住慘叫起來。

這種叫聲如同信號,讓追擊者有了明確的目標,所有人都朝著慘叫的方向衝來。趙冠侯看了看漢娜「請注意隱蔽,我恐怕很難照顧你。」

「你只需要照顧你自己!」漢娜不服氣的說了一句,但是輕微抖動的身體,還是暴露了她現在的緊張情緒。

趙冠侯手裡拿的是一支用了很久的滑膛槍,使用年限大概已經超過十年,有效射程有限。是以他並沒有急於射擊,而是好整以暇的,看著山下的人,在森林中,蹣跚著前進。

一名身手矯健的漢子貓著腰,快速前進,忽然悶哼了一聲,身子向下一矮,身旁的人連忙拉住他,卻發現地上不知何時,被人佈置了一個簡易的陷阱。如果是在白天,這種陷阱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是在這種晚上,任何一點小紕漏,都會令人付出血的代價。

同伴攙扶著他,想將他扶到後方,卻被這個人堅決的制止了。而是咬著牙,以長槍當做枴杖,繼續向前行動,顯然他們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再分出人手照顧傷員。再者,被俘虜的那名同伴一聲慘叫後,就沒了動靜,也讓所有人都有些擔心,不知其情形如何。

忽然,一聲槍聲響起,一名湖廣來的強學會子弟一聲不吭的就倒在了地上。畢永春大驚,自己怎麼都沒看到人在哪,這子彈就已經命中了?總不可能自己遇到了所謂的神槍手?

他連忙一揮手,大喊道:「用排槍!」十幾支步槍同時開火,按著事先說好的,朝著響槍的位置來了一次齊射。

這時槍彈命中率普遍不高,只能靠數量彌補準確度的不足,大家排成一排,同時開槍,總有幾槍可以打中人。即使打不中,也能形成火力壓制。在一陣排槍打過去之後,這些人用最快的速度衝向目標所在的位置,甚至連第二次裝填都來不及。

雖然說一起行動,但是大家腳程快慢不一,總是有先有後。一名強學會成員身手極是敏捷,一步躍上高坡,隨後就發現了趴在地上的同伴,大喊道:「我看到他了,野庵兄在這裡。」緊接著俯下身子探察鼻息,見他還有呼吸,證明人還活著,大概是被打暈了。忙去扳動他的身子,同時大喊著「野庵兄,野庵兄。」

其他同伴連同出擊的嘍囉,陸續也有六、七人湊過來,一名懂醫道的嘍囉道:「我來看一看,這位爺到底傷的怎麼樣。」可就在他俯下身子,檢查傷口時,卻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嗤嗤」聲。

就在他尋思著,這聲音到底是從何處而來時,那名強學會員面色已經大變,驚叫道:「不好,快走……」一聲巨響響起,死神的焰火,歡快的燃燒著。

畢永春並沒有急著沖上去,由於山上沒有交手,他不知道那名令人憎恨的敵人,到底是逃掉了,還是已經被打中。比起救人,他更希望快點找到那名鷹犬,惟有解決他,才能令自己心安。

直到爆炸發生,他才把注意力轉回山上,卻見火光已經升起,尚未衝到山坡上的嘍囉已經沒命的向下逃。

這些小土匪只是平日裡打家劫舍,打劫一些過路行人的本領及膽略,這次被要求做大事,更多是看在畢家兄弟的聲望,以及糧餉快槍的份上。遇到這種狠人,已經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當爆炸聲一起,這些人的膽子首先就嚇沒了,沒命似的逃下來,連步槍都丟掉了。邊跑邊道:「太厲害了!有妖法!這絕對是妖法。」

首領氣的揮刀斬了一個跑在最前的手下,又一把抓住另一個「到底怎麼回事,方才那是什麼?」

「不……不知道。難道是他在樹林裡有一門炮?」那名嘍囉已經嚇的沒了魂,胡亂的回答著,就連這寨主也知道,絕對不可能是有一門火炮藏在上面。但是,到底是怎麼出的這種事,他卻也想不透。

畢永春已經恍然,兩廣強學會與他產生聯繫,就是想從他手裡購買洋火藥,而他之所以擁有洋火藥,是因為朝廷派他研究炸蛋,難道他真的研究成功了,還在身上帶了一枚?那從他帶野庵走,目的就只有一個,利用野庵為陷阱,以炸蛋為手段,將自己一干人一網打盡。

一想到一網打盡這四個字,他身上就是一寒。從一開始,自己一方就認定己方是獵人,對手是獵物。可如果反過來,趙冠侯從一開始,就打算獵殺自己這一行人……

他搖了搖頭,總覺得這個想法荒誕不經,即使同來者全軍覆沒,自己一方現在還有近十個人,人人有槍,至少可以自保,怎麼可能被一個人幹掉。

那名首領初時確實是想為手下報仇的,可眼下,他的膽子也已經沒了。來到畢永春面前道:「畢公子,情形不大對頭,這狗官手段太多,我怕咱們很難捉住他。不如……暫且避一避。」

「好吧!避一避吧。」畢永春點點頭,十個人避一個人,這種事聽起來總覺得有點荒誕,但是事實就是如此。這次本來滿懷雄心,炮轟妖婦的計畫,怕是只能胎死腹中了。

在對方第一次發射排槍的時候,趙冠侯已經開始轉移,他打完那一槍,就將步槍扔了,一把奪過漢娜手中的槍,又將她背在背上,發足狂奔。漢娜是個少有的高個子姑娘,身形比東方女子高大的多。如果不是趙冠侯本身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倒是真的很難帶著她逃。

漢娜初時還小聲抗議了兩聲,但聽到那陣排槍響起,就不再言語。趙冠侯奔跑的速度很快,彷彿對他而言,夜晚和白天,沒有什麼分別,漢娜只覺得兩耳生風,心裡既緊張,又覺得有些刺激。一條黑影出現在了對面,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們會衝下來,可是還沒等出聲,趙冠侯的匕首已經投擲出去,貫穿了這名嘍囉的咽喉。

山坡上爆炸響起時,趙冠侯已經把漢娜放到了地上,又把步槍放到她手裡「勇敢的姑娘,從現在開始,你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我要去解決掉剩餘的人,你要照顧好自己。如果有人過來,就給他一槍,做的到麼?當然,我是例外。」

「我……我可以的。」漢娜的臉莫名的一紅,好在是晚上,對方肯定不會看見,否則自己就要丟人了。可是她又拉住趙冠侯「他們……他們有很多人。如果你想消滅他們,我想可以等我的父親向你們的袁大人借一支部隊,而不是讓你自己去冒險。」

「多謝你的關心,只是這些人如果活著,不但對我是威脅,對我的家人,也是一種威脅。所以斬草除根,一了百了,我才能活的舒心。令尊即使調來人馬,他們怕是也逃了。我不想留下什麼隱患,總要清除了才好。」

見他舉起左輪槍要走,漢娜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武備學堂,趙冠侯。」

他說完這話,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漢娜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他真像一個騎士,願上帝保佑,讓這位騎士可以戰勝野蠻的原始人……」

風把爆炸後的硝煙味道吹散開來,離的近了,趙冠侯也能聞到。這種味道,又讓他想起了前世的那個碼頭之夜,看來這次帶一枚炸蛋出來的舉動是正確的。

這些強學會之類的東西,他不知道到底底線在哪。看上去,其中有一些人還是很講風度的,比如有他們在,就沒讓人侵犯漢娜。但是其他人,就說不好了。

不管他們為了什麼,又或者存有什麼理想,總之,既然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那還是早點送他們上西天為好。倉皇逃竄的人群,已經落在他的眼裡。他們在破廟裡抬出自己的夥伴,或背或抬,蹣跚著向自己的匪巢前進。

趙冠侯輕輕哼著「十個小黑人,為了吃飯去奔走,噎死一個沒法救,十個還剩九……」隨後扣動了扳機。

一名匪徒應聲倒下,其他人驚恐的大叫著「那小子追上來了!」卻不是回身應戰,而是四散奔逃。他們的膽已經破了,整軍逆戰,已經變成了極為奢侈的幻想。只有畢永春與那名頭領回過身來,手中的左輪槍瘋狂的射擊著,可是趙冠侯此時,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混蛋!有本事出來,一個對一個決個雌雄!」那名頭領因為憤怒,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子彈。這種左輪槍的裝填十分困難,作為新手,完成一次大概得三分鐘以上。他一邊鬱悶的裝著彈藥,一邊破口罵著「藏頭露尾,算什麼好漢,我們早晚有一天要找到你的家……」

槍聲再次響起,正在填彈的頭領應聲倒地。趙冠侯如同鬼魅一般的衝出來,手中左輪接連射擊,另外幾名持槍的嘍囉紛紛倒地「你們不是想見我麼?那好,我現在出來,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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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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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斬盡殺絕

畢永春手裡的槍也已經打光了彈藥,連續扣動了兩次扳機,發出的只有空擊的聲音。他將槍一丟,腰間的一口利劍已經抽了出來,向著趙冠侯刺過去。他已經估算出,趙冠侯手裡的槍,也打空了。動拳腳的話,他畢永春或許不及梁國棟,可是論劍術,除了湖廣譚大公子外,他自問不在任何人之下。

趙冠侯並沒有與他過招的打算,只將左輪朝他一丟,人卻衝向了那些奔跑的嘍囉,身形動處,已經自一名嘍囉腰間抽出佩刀,隨即單刀輕輕一抹,這名嘍囉的喉間已經血如泉湧,雙手緊緊抓著脖子,無力的倒下去。

追亡逐北!

畢永春仗劍緊追,卻無論如何,都始終差了一步,而趙冠侯就在這時,在人群裡肆意的收割生命。他不急於誅殺傷患,而是對於那些帶著傷患走的嘍囉出刀,或是一刀致命,或是砍傷對方的腿,將對手也變成傷號無法動彈。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刀光劍影,哀號四起,地上倒了一地的傷號,只有畢永春與趙冠侯兩人,一刀一劍,對面而立。

不知是誰手中的火把落地,點燃了枯草,火漸漸大了起來,反倒是照亮了兩人所在之地。汗水從額頭上冒出,隨後又落在地上。趙冠侯身上被畢永春刺了一劍,身上滿是鮮血,卻不知是自己流出來的,還是砍傷那些嘍囉時落在身上的。只是他面上神色如常,絲毫未受傷痛影響,反倒是哼哼著「一個小黑人……一個也不剩。」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畢永春身上的長衫已經脫去,露出裡面白綢短打,由於打的急,兩人都來不及揀起步槍或是給手槍裝彈,只能以白刃一決雌雄。辮子一圈圈盤在脖子上,手中軟劍拉個門戶,冷聲道:

「狗賊,你不用裝神弄鬼,今天咱們兩個,注定有偶一個要留在這!我們的大事,沒想到最終是壞在你這樣的小角色手裡。你可知,你今日所壞者,非我等數人性命,而是中華的前途!」

「我只知道,我不殺你們,你們不但要壞我的前途,還要壞我的性命。你們要我的命,我憑什麼要幫你們成事。你們就算能救了國,也救不活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兩人身形轉動,都在尋找著出手的機會,地上那些傷號並非都是死人,趙冠侯行動時,還需要提防著,被這些傷員暗算,倒是不如畢永春自如。猛可間,遠方傳來人聲,似乎還有馬嘶,畢永春神色一變,顧不上尋找穩妥的機會,人向前滾動,長劍猛的刺出,而趙冠侯在此時則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舉動;逃!

他一直做出的,是要把畢永春擊殺當場的態勢,畢永春自己,也做好了決鬥的打算。卻沒想到當自己真正出手時,他竟然轉身向樹林裡面逃。兩人的腳程上,趙冠侯比畢永春只快不慢,加上他滑如游魚,一旦認準了跑,畢永春就追不上他。

一追一逃,人已經進了樹林,馮煥章帶領的部隊,這時已經追了過來。這一支是袁慰亭特派的精銳,全都是長短三支槍,還有一支馬隊,軍容極是整齊,便是成股的匪徒,他們也不在意。見了火及傷員,就知道來對了地方。一方面組織人滅火,一方面將受傷的嘍囉都捆起來。

巴森斯跳下馬,焦急的抓起一名嘍囉,一連串的普魯士語說出來,就連翻譯都沒聽明白,嘍囉就更是沒法回答。就在他氣急敗壞的當口,一個女子的身影在遠方出現,隨後就大喊了一聲「爸爸!」

「我的天使,上帝保佑,我的小漢娜沒有受到絲毫傷害。」一向冷面示人的巴森斯,此時表現的,與一個普通的父親沒什麼區別,拉著女兒上下打量「如果這些骯髒的豬玀對你有任何冒犯,我發誓,會親手挖出他們的心臟!」

「爸爸,事實上,是一位勇敢的騎士救了我。他是個東方人,叫做趙冠侯。」漢娜小聲的向父親做著說明,巴森斯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微微變了變,忽然回頭問殷盛「殷大人,趙冠侯在哪?我想,我又欠了他一個人情,現在我想要當面向他致謝。」

「趙冠侯?」殷盛舉起馬鞭,對著被抓的嘍囉劈頭打過去「說!趙冠侯在哪!」

身邊的馬弁隨從,也連忙向四下吆喝著,大叫著趙冠侯的名字。隨行的龐玉樓、周殿臣臉色在火光映照下,陰晴不定,這次的事,恐怕要脫離他們的掌握範圍了。現在只希望,不要走到最壞的一步。

「大人,趙冠侯在此!」樹林內,滿身浴血的趙冠侯一手提著單刀,另一手,高舉著一顆人頭,緩步而出。

出了這樣的事,武備學堂的會操,就變成了一件極為尷尬的事。殷盛不陰不陽的對周殿臣冷笑幾聲「周大人,咱武備學堂的學員立了這麼天大的功勞,我這個會辦,臉上也有光彩,你這個監督,也是帶兵有方。這次回去,巴森斯大人一定據實上奏,燮老那裡為你表一表功勞,說不定你的頂戴就可以換了。這可是件大喜事,回頭本官給周大人辦酒慶功。」

他話裡的味道,誰都聽的出來,周殿臣面色如鐵,卻也無話可以反駁。被俘的嘍囉在大刑之下,很快就說出了自己的巢穴,但是大軍到時,巢穴已經被人放了火,很多重要的東西付之一炬。但是從搶救出的一鱗半爪裡,還是能夠找到半份殘缺的路線圖,那赫然是當今太后,視察小站新軍時,御駕所要經過的路線。

不需要其他的證據,單這一條,就足以證明,這伙強盜,意圖對太后不利。再結合廟裡的那門炮,一個炮轟太后慈駕的陰謀,已經呼之慾出。

趙冠侯一己之力誅殺了這群匪徒,並不單純是救人,或是殺賊那麼簡單,而是立了救駕大功。美中不足的是,重要人犯都已經被殺,口供問不出來,但是眼下能取得這個成果,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接下來,學堂的行軍考核如何進行,已經跟趙冠侯無關。殷盛下令,帶他回小站面見袁慰亭當面敘功,武備學堂這裡的學業,可以算正式結束。雖然前後還不到一個月,但是以巴森斯以及殷盛兩人的決斷加上保舉,便是正牌的畢業生,前程怕是也比不過他。

隊伍回程時,趙冠侯已經從步兵變成了馬軍,殷午樓主動將自己的坐騎讓出來給了趙冠侯騎乘。那是一匹通體雪白,高大神駿的特雷克納馬,殷盛很有些得意的介紹著

「這馬是普皇威廉陛下贈送給我的禮物,你救了巴大人的愛女,又殺了這麼多強盜,立了大功,這馬就賞你了。威廉陛下那邊,每年都會送我十匹好馬,這匹你儘管騎。這馬有三好,一快二穩三漂亮,這馬三條全佔,金不換的好腳力。」

他一邊誇,一邊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兩支左輪手槍「這兩支槍,算是本官送你的。上次你來投書時,就該送個見面禮,一時疏忽倒是給忘了,這回補上吧。巴森斯大人那裡送你點什麼我就不管了,但是咱們金國這邊的禮數,可不能缺了。」

雖然搞不清楚,為什麼救了巴森斯的女兒,金國方面就要有所表示,但不管是這匹駿馬,還是這兩支手槍,確實都是極好的東西,趙冠侯也就一一笑納。而漢娜也騎了一匹馬,與父親並馬聊了一陣,忽然用馬刺輕輕刺了刺馬腹,縱馬前行,與趙冠侯並行。

「冠侯先生,我必須向您表示感謝,當時如果沒有你……」想到那個山賊壓在自己身上時的模樣,漢娜的臉微微一紅。這時已是天光大亮,在陽光的照耀下,她原本潔白如玉的面頰,紅的如同蘋果,格外可愛。

「漢娜小姐,請不要客氣,從罪犯手中拯救淑女,是每一位紳士都該做的事情。我為我擁有這樣的機會而感到自豪,您也不要有太多負擔,任何人遇到類似的事,都會伸出援手。我只是有點疑問,您怎麼會被他們抓住?」

「我是一名學生,在帝國大學裡,學習地質勘探,這次到金國,是來探望我的父親,順帶完成我的假期作業。」漢娜大方的介紹著

「正如帝國在山東做的一樣,我們總是要先搞清楚哪裡有礦藏,然後才會選擇在哪裡修鐵路。我認定薊縣這裡,存在著豐富的礦藏資源,就和我的幾名同學過來,沒想到,我們取水時,遇到了這些強盜。他們只因為我們看到了他的臉,就要把我們都抓起來。我們手裡有槍,如果堅持抵抗的話,其實也未必一定會輸,可是那幾個膽小鬼,居然全都跑掉了!」

趙冠侯乾咳兩聲,本來想說一下,你不去別人家裡找東西,就不會出危險的道理。但是想想還是放棄了,和一個美麗的異國女性講道理……太傻了。

「那些繩子,你是怎麼掙脫的?」

「沒什麼,逃脫術而已。……就是一種小戲法,學這個很危險,男爵閣下不會同意的。算了,我們還似乎聊聊你的假期,和你的同學。」

「別提他們,一群膽小鬼!」

一提起自己落荒而走的同學,漢娜就一肚子火,雖然是因為他們的通知,巴森斯才及時帶兵來救。但是假設沒有趙冠侯及時營救,巴森斯趕來時也為時已晚。

這時,有幾名年輕的歐洲人騎著馬,從對面趕過來,為首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身上穿著嶄新的西裝,胸前還繫著美麗的領結。官軍見到是一群洋人,急忙左右分開,任他們衝到隊伍裡,直接來到漢娜馬前。

「謝天謝地,你終於被救出來了,那些野蠻人是否有傷害過你?嘿,你怎麼和一個野蠻人在聊天?你該不會是被野蠻人襲擊了一次之後,就對他們產生了興趣吧。我們學的是地質,而不是考古,對於史前人類,你應該沒有太多的興趣才對。」

那名英俊的少年一見面就滔滔不絕的說著,並且向漢娜伸出了手,想要把她拉到自己這邊,可是漢娜卻毫不掩飾的流露出鄙夷的情緒

「離我遠點,膽小鬼!李曼侯爵應該為有你這樣的子孫而感到羞恥!是這位紳士從那些強盜手裡救了我,而你,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毫無廉恥的逃走了。」

「嘿漢娜,你不能這樣,是我向男爵閣下報告,我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召集了部隊。而且你看啊,我還要了一支槍,我是準備好為你戰鬥,甚至為你流血的。」

「是啊,我還看到你把自己打扮的像一個酒吧的侍應,你現在有一支槍,可是在你逃跑時,你丟棄了不只一支槍。我真不記得,侯爵家還有人會丟棄武器。現在請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想和你說話。」

漢娜將頭轉到趙冠侯一邊,而那名英俊的普魯士男子,顯然也把怒火轉移到了趙冠侯身上。但是他剛想說什麼,卻被趙冠侯直接瞪過來,兩人目光交接下,這名普魯士青年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彷彿面對的不是那個愚昧落後的大金國一名普通武人,而是一頭極為凶險的野獸。自己只要稍有異動,下一刻,就會被其抓成碎片,想要說的一些話,全都吞了回去。最終只是聳聳肩膀

「好吧漢娜,我知道你現在很疲倦,心情也不是很好,或許我們該換個時間好好談談。我知道,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我會為你準備一份禮物……」

「最好的禮物就是從我面前消失!」漢娜大叫了一聲,那名英俊少年無奈的笑笑,轉而離她遠了一些。其他的幾個同行者,想來也是在被襲擊時,腳底抹油之人,也就不會上趕著去觸這個霉頭,全都遠遠的躲開。

趙冠侯看看那年輕人,又看看漢娜,「這個年輕人很英俊,至於錯誤,或許大家在少年時,都會犯錯誤。面對危險時,都會想要逃跑,只是有些人能堅持住不逃,有些人堅持不住逃了。」

「是的,他就沒能堅持住榮譽,給他的家族抹黑。」漢娜恨恨的說了一句「我現在才發覺,他是那麼膚淺、無知、令人感到噁心!哦……冠侯先生,很快就是我的生日,我能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宴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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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遠大前程

想要拒絕這麼個有來頭的異國美人的邀請,自不是容易的事,趙冠侯剛一表示猶豫,漢娜就表現出很委屈的樣子。考慮到她不高興,巴森斯就會不高興,然後自己就會倒霉,趙冠侯只好先答應下來再說。

剩下的行軍時間裡,漢娜就像一隻飛舞的蝴蝶,一時飛在父親身邊,一時又飛到趙冠侯身邊。那位李曼侯爵家的子弟幾次想湊過來找漢娜說話,都被漢娜的冷臉給頂了回去,隨後就見她滿面帶笑的去找趙冠侯。

衝動的李曼,差點想向趙冠侯提出決鬥,但是很快就有人告訴他,這個金國人一個人幹掉了將近二十人,李曼聽到以後,便再也不提決鬥這件事。大軍等來到新農鎮,巴森斯帶了女兒回自己的住處,殷盛則帶著趙冠侯,前去袁慰亭面前拜見。

再見袁慰亭時,他的態度比上次要親切的多,身上穿著一件天青色長袍,外罩馬褂,一副居家打扮。將趙冠侯叫到身前仔細端詳,又關切的問道:「聽說你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可曾用了藥?我新建陸軍有醫務局,專一有治療刀槍傷的好藥。」

「多謝大人關懷,卑職雖然中了亂賊兩劍,所幸並無大礙,路上用了些軍中金創藥,已無大礙。」

袁慰亭含笑點頭,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以一人之力,陣斬敵二十有奇,這要是在洪楊之亂時,單憑這份武勇,一刀一槍,搏個提督之位,亦無不可。前者你舉發亂賊,已立大功,本官正想這麼怎麼給你請獎,不想這次又有了這件功勞,你這次算是二功合一。接下來,就該是大案保舉了。我倒要先問一問,那些賊人可曾留下什麼痕跡,說了他們的來歷沒有?」

「不曾。他們的口風很緊,小人身入虎穴,只求探明內情。可他們還是不肯說出實情,言語中多有含混,只知其中一首領姓畢,說話帶有南方口音。其他的,只知其陰謀行刺,餘者不甚了了。」

「就是被你斬首的那賊吧?那人的身份,本官已經派人去查了,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袁慰亭拍了拍趙冠侯的肩膀

「好好養傷,武備學堂那裡,你就不必回去了。去學堂讀書,總不過是為了得個前程出身,可你連去扶桑留學的資格都肯讓人,又何以會在意區區一個學堂的身份。你的身手很好,本官想要把你留在身邊,做一名馬軍哨官,保舉你一個把總的前程,你可願意?」

即使武備學堂正式畢業的學生,新建陸軍接收後,也是多從棚頭(班長)做起。趙冠侯以一介白身,一躍而為哨官,就可算做一步登天。把總為七品武職,雖然如今軍功氾濫,乃至記名提督都有無數,但是他一個多月前還是個混混頭腦,現在就已經有七品前程,亦可算做一步登天。

而且他這個馬軍哨是留在袁慰亭身邊,也就是他的警衛部隊,這等位置至關緊要,非是親信不能授之。近水樓台先得月,只要將主將敷衍好,有什麼好處,絕對不會漏了自己身邊親兵頭領的份。

像是兩江總督劉一乾身邊的戈什哈,有的都有三品頂戴,是以不少人寧可降級,也要在主將身邊充當護衛。別的不說,身為親隨,日常可以見到主將,找到時機說一句話,往往就可以決定一名外官的升降榮辱。單靠外官孝敬,每年少說,也有千把銀子可以進帳。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通常情況下,警衛騎兵連隊,無需投入戰場充當消耗品。戰爭而言,怕是沒有幾個位置,能比待在主將身邊更為安全。趙冠侯連忙道:「小人一切全聽大人栽培。」

「別客氣。慶邸是我的恩師,十爺是慶邸之後,而你,又是十爺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今後一定多親多近,你且去後面休息,等養好了傷,就正式辦手續,給你補名字領餉。」

等到趙冠侯下去,袁慰亭將徐菊人請了來,「卜五兄,我們這次倒是好險,若是那些驚了駕,你我怕是都要受牽連。那些人的路數,摸清了麼?」

「若是所查不差的話,他們應該都是強學會的人,那個被砍頭的,應該是畢永年的胞弟畢永春。聽說手下很有些本事,在三湘是個極有名氣的人物。」

「強學會……這幫人,倒真是害人不淺。趙冠侯總算做了件好事,把他們全都給殺了,要是留個活口回來,我怕就更不好落場了。」

徐菊人知道,袁慰亭之前在京師時,也曾因為趕時髦或者說是為了投機,,為強學會捐款五百兩,列名其中。雖然後來兩下里來往極少,但是終究在強學會裡有他的名字。如果這次真的強學會行刺太后事發,慈喜太后不論如何,都不會再來小站閱兵,就連袁慰亭的兵權,也肯定要被削掉。

「正是,這次當真是險到了極處,可是也可恨到了極處。這麼多亂黨殺過來,不可能事先全無動靜。就單說匪巢起的那把火,我看就很可疑。」

「武備學堂裡,一定有強學會的接應!」袁慰亭的臉色依舊顯的很和善,彷彿說的是與自己無關的閒話。「我看龐家的人,跟這事是脫不了干係的。太后一旦升遐,萬歲就可實際親政,我想,萬歲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好久了。而太后出行的路線圖,一般人可是難以知曉,非有京師中要人,不可得。龐家的那位叔公,不是正好在宮裡當差麼?」

「那容庵你的意思是?」

「咱們現在還是不能妄動,否則一旦把事情鬧大,太后觀操之事,必然緩行,我們做好的準備,就都白費了。此事宜緩不宜急,留個人情,將來也好有個退路。」

徐菊人心中有數,太后春秋日高,萬歲卻正在年富力強,怎麼看,也是太后會死在皇帝前面。固然不能放任太后在自己的地盤被刺殺,卻也不能把皇帝得罪的太狠,袁慰亭這是準備著兩頭下注,待價而沽。

「容庵,趙冠侯你覺得該怎麼處置?」

「這個人,是個人才,手刃二十餘賊的人物,我們軍營裡也少見的很。從現在的情形看,他也不像是大老那邊派來的耳目,否則就未免太招搖了。不是耳目,就是人才,我就要重用。我既然要用他,就要先收服他,今天先示之以恩,明日再施之以威,恩威並舉,此人他日,必是我的股肱干將!」

趙冠侯的傷本來就沒什麼要緊,當天天晚時,一名袁慰亭身邊的親隨就來拜見他。這人看年紀比趙冠侯略大兩歲,生的眉清目秀,神態間總有些靦腆的神色,儼然個害羞的大姑娘。趙冠侯見多識廣,一看之下便知,這多半是個戲班裡唱旦角的。

大金國的優伶本來都是男子,洪楊之亂後,便有了女角,有女演員的戲班,又稱為髦戲。但是即使是有女演員的戲班,旦角也都用男子應宮。袁慰亭素聞不喜優孟衣冠,身邊卻用著這麼個人當親隨,多半就是鄧通一般的人物了。雖然袁慰亭連個秀才都不是,但若是一心向學,學那翰林風範,卻也在情理之中。

對這等人,趙冠侯不敢怠慢,連忙施了禮,又將身上剩的銀票,一發遞了過去。那人見了銀票,臉上也有了笑容,扭捏著推了幾下,最後眨著金魚眼,拋了個媚眼「我的哥哥,弄這麼一出,可讓人家,怎麼是好啊。」行動作派,彷彿是在戲台上扮著小旦。

趙冠侯陪了個笑臉「實在不好意思,身上帶的不多,讓您笑話了。咱們有情後補,等我回了家,取了銀子,一定給您補一份禮。還未請教老哥貴姓?」

「這話說的,可就沒交情了。」來人雙手叉腰,做了個戲台上小旦生氣撒嬌的姿勢,竟是亦有幾分媚態。

「咱是見面投緣,以後打頭碰面,少不了要在一起共事,可不是圖你這點銀子。要是提錢,今後我可就不來了。我告訴你啊,我不敢擔你這個貴字,賤姓唐,名天喜,乃是袁大人身邊的一名親隨。今天,是奉了大人的令箭,給你傳個話,讓你明天一早,就穿戴起來,可千萬別誤了卯。」

他邊說邊將一套官服頂戴,放早桌上,又上前一步,小聲道:「咱雖然是初見,可是我一看你就投脾氣,你也是個明白事的,我就跟你交個底。咱大人有個毛病,用人之前,必是恩威並施,讓你對他又愛又怕。今天對你說了好話,明天在大帳內,必是正言厲色,吹鬍子瞪眼,你可千萬別害怕,可也別不在乎。這裡面的尺寸,得自己拿捏好了,左右有我在大人面前替你說好的,不會讓你吃了虧的。大人還有句話問你,那閱兵會操的方略,是你想出來的吧?為什麼不自己說,反倒要託名巴森斯大人?這方略與西方軍陣暗合,又不知,你是從何得來?」

「那不過是小人閱讀西洋操典時,所產生的一點想法,只能算是紙上談兵,未經實踐就不敢言成。再者時間緊張,操練未必來得及,若是我自己上摺,就太冒失了。交給巴森斯大人,是希望巴大人能夠代為權衡,這東西是不是該交上去。若是有什麼不當之處,還望唐兄代為關說一二。」

「咱們是好朋友,這點事,算不了什麼的。大人也沒真的生氣,只是覺得你這人有點怪。大家都搶著要功勞時,你卻把功勞往外面推,真是太老實了。」唐天喜又是嫵媚的一笑,隨後裊裊婷婷的離開營房,自去找袁慰亭覆命。

趙冠侯心內暗道:袁慰亭果然是梟雄性格,提拔部下也要先用權術,生怕不能把人控制住。對付這樣的人,倒是要想個穩妥點的主意。若是讓他認為自己掌握不住,恐怕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次日天一亮,他便穿上了犀牛補服,戴了黃銅頂戴的暖帽,早早的前去拜見大人,應卯站班。

果然今天的袁慰亭與昨天判若兩人,對他態度極是嚴厲,跪倒以後,就是一通厲聲呵斥。申明軍營重地,法紀森嚴,干犯軍法定斬不饒。部隊裡的條款軍法,流水般的背出來,每一條都是殺氣騰騰。

如果沒有昨天唐天喜的通風,趙冠侯多半會以為有人在袁慰亭面前說了自己什麼壞話,給自己下了爛藥,心裡可能還會緊張一下。現在卻是知道對方的意圖,就只好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把場面應付下去。

而等到晚上時,唐天喜再次過來,同時帶來的,還有兩百兩的銀票。趙冠侯不接銀票,只說是送了唐天喜,哪知他卻掩口一笑,手捏了個蘭花指

「這個錢,我可不敢要,拿了這個,吃飯的傢伙就沒了。大人有話,這銀子也不是賞你的,是要你給巴森斯小姐買禮物的。既然接了人家的生日邀請,就得準備的像樣一點,別丟了咱們新建陸軍的人。那個李曼衙內,仗著他叔叔在青島做總領事就目中無人,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量。一個青島的總領事,還能管到津門頭上了?你只管放心去與他爭,鬧出事來,袁大人為你撐腰。」

隨即他又說道:「大人擔心你想著家裡,既是吃糧當兵,總不能想著家裡的老婆孩子。做官不能帶家眷,這是規矩。最多是你官大一點,再想辦法安置。不過你放心,大人已經派人,跟龐家那邊打了招呼,誰要是敢對你家裡有所滋擾,咱們袁大人要辦他一個防營管帶,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趙冠侯這次便不推辭,接過銀票,心裡卻暗自對袁慰亭提高了一個評價。既有梟雄手段,又以恩義相結,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容易拉起一支願意為自己出死力的隊伍。看來大金練兵,多半要數他的人馬為第一了。

唐天喜剛走時間不長,門外又來了三條大漢,年紀都在二十出頭,比趙冠侯大不了多少,見面就跪下磕頭施參。

等到拉起來敘談,才知這三人正是自己的部下,馬軍一哨下轄的三棚馬隊的棚頭。新軍中,步兵一哨下轄六棚,馬軍則轄三棚,同為一個哨,兵力上也較陸軍為少,只有二十餘人。

這三名棚頭,每人下轄六名士兵,兵力十分有限,也沒空額可吃。但是身為主將親兵,裝具槍彈齊全無缺,月支雙餉,馬干都是兩份。袁慰亭對部下極厚,日常賞賜極多,加上門包等項,乃是個極大肥缺。

能做到主將親隨的,自都是有路子的,可是只做到棚頭,就知道路子很一般。這三人中,名叫霍虯的,乃是袁慰亭的小同鄉,另外兩人,一個叫袁寶山,一個叫袁寶河,乃是袁慰亭的同族中人。可是關係比較寡淡,也提升不上去,反倒是都有點怕趙冠侯。

畢竟這是個可以和洋人說上話的人,而大金朝的天下,卻又是洋人說了算的天下,也由不得他們不怕。

三人共湊出了二百多兩銀子,將其都送到趙冠侯手裡,連說著「哨官預備著賞人。」等到應酬走了他們,檢點著銀票,趙冠侯卻又覺得,這做官倒也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情。

做武官與文官不同,說到底不過是做兩件事,殺人,收錢。與自己前世做的生意,似乎沒什麼區別。那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做不好呢?當然,遇到官比自己大的人,自己還是要送錢,乃至於唐天喜那種人,自己也要送錢打點。

要想做到有朝一日只進不出,那就只有努力讓自己的權柄變的更大,不受制於人才行。再者,就算是為了不至於和老婆長期分處兩地,自己也需要努力,讓自己早一點爬上去,可以帶著夫人四處宦遊才好。

也就是在這個夜晚,趙冠侯有了一個新的目標:讓自己有朝一日,官大到只收錢不送錢,想帶夫人就帶夫人,再不用受制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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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生日宴會

武備學堂之內,趙冠侯前來拜別了四位教習,施密特等人,將厚厚的一堆書籍以及筆記,推到他的面前。

「我們可憐的男爵,果然把你提拔到了軍隊裡,這個老傢伙,他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安排實際是在犯罪麼?讓一個沒受過系統軍事訓練的人當長官,對你對部隊,都不是好事。」

齊開芬攤開手「我想我們會想你的,冠侯。你應該明白,以你現在的知識,還不足以勝任新的崗位。所以,這些東西,是我們的一點小禮物,你務必要收下。」

這些書籍是他們上課用的教材,而筆記,更是教學及軍旅生涯中的總結,包括一些具體戰陣事例,算是對為將者極有幫助的指導性教材。趙冠侯連連道謝,施密特笑道:「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麼?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時間,重新回到課堂上,接受完系統的軍事教學。相信我,這對你一定有好處。」

離開幾個洋教習的宿舍,又到號棚裡轉了轉。短短個餘月時間內,雙方位置已經發生變化,這些人依舊還在苦學苦讀,自己卻已經實授哨官,還是親兵隊。基礎一拉開,日後的發展上,自然也就要走上不同的路,取得不同的成績。

馮煥章見到趙冠侯連忙上去問著傷勢,趙冠侯一邊說著閒話,一邊將他帶到了一邊,隨後忽然道:「龐玉樓跑了?他要是不跑,你就不怕他收拾你?」

「冠侯……你……你是啥意思?」馮煥章一臉茫然,似乎不知對方說什麼。

趙冠侯冷笑道:「煥章,你就別想瞞我了。你是他派來盯我的,從做炸蛋開始,你不就是在找機會麼。後來在薊縣,你說是跟我一起巡邏,手裡始終攥著槍,大概是在找機會吧。但是必須承認,你足夠聰明,如果你當時真的開槍,現在早已經是屍體了。」

馮煥章面色發白,拚命搖著頭,趙冠侯接著道:「得了,別否認,你騙不了我。好在你這個人夠聰明,聽到我要把留學名額讓給你,就把槍放到腳下,還給我提醒。也就沖這個,我留了你一條命。還有,留學的機會,依舊是你的。你家裡窮,想要飛黃騰達,想要榮華富貴,為此不惜出賣其他人。這些我都能理解,加上你給巴森斯領路有功,也想給你個機會,看看你到底能到什麼地步。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將來不管你做到了什麼官,都別想跟我為敵,因為我要除你,也不過是反覆之間。」

說完這話,趙冠侯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而去,邊走邊道:「留學扶桑,於你們來說,或許是一條難得的捷徑,可於我而言,卻是個折磨。一走幾年夫妻分別,那日子也是人過的?所以你去扶桑,算是替我擋災了,不用謝我。將來回國之後,為敵為友,你自己選擇,只要能承擔對應的後果,其他就沒什麼不對。」

望著趙冠侯遠去身影,馮煥章只覺得背後一陣發涼,不知幾時,竟是已經汗留夾背,浸濕軍衣。

袁慰亭按著趙冠侯獻的閱兵策略,對部隊進行整訓,每天的訓練強度極高。而且要給太后看的,是部隊的精銳所在,袁慰亭自己的親兵隊,自然也在其中,與普通的隊伍在一起操練。

趙冠侯所統帥的騎兵哨騎乘全是泰西購來的高頭大馬,神駿非凡,只是朝廷素有體制,四匹白馬乃是「純駟」,為王輦所御,非人臣所能有。即使閱兵時,也不敢以白馬並行,是以殷盛送趙冠侯那匹寶馬便不能騎,而是換了匹與其他三人坐騎毛色一致的棗紅駒,與霍虯等三人為一排,共同演練盛裝舞步。

這支親兵隊,全都裝備著泰西進口胸甲,頭上戴著泰西式樣頭盔,上插天鵝翎毛,極是顯眼,在閱兵時自然就是臉面。是以訓練任務也重,要求比起普通部隊還要嚴格。

趙冠侯的騎術極高,只是熟悉一下騎馬的感覺,再和坐騎鍛鍊一下配合,便可以讓這匹馬按著自己的意圖做出動作,做出各種複雜的動作。比起那些第一次騎馬大呼小叫,狼狽不堪者,不知高出多少。乃至於霍虯等幾個老軍伍,論起騎術來,也不見得高過自己的長官。

初時,他來做這騎兵哨的哨官,有一些人是不服氣的,可是等見了他這份馬術,大家就都沒了話說。等到了晚上,曹仲昆與李秀山一起過來為趙冠侯賀喜加上道驚,李秀山原先的隊正開缺,他從哨官升了隊正,手上權柄更重,只是態度上反倒開始巴結起曹仲昆,也是在交談之間,趙冠侯才知道原委。

曹仲昆得了趙冠侯的銀兩,給曹克忠送了一份厚禮,終究買的曹克忠身邊一個得寵姨太說了句「三傻子相貌堂堂,不像是一輩子不得志的樣子。」

曹克忠素信命相之術,聽了這話,便認了曹仲昆做族孫,那位姨太又賞了封八行,送到袁慰亭的面前。曹克忠與袁甲三是換過貼的,他的族孫,算得上是袁慰亭的自己人。

有了這封八行,曹仲昆就從黑如煤炭的掛名幫帶,變的漸漸紅起來。加上他原先的主官升轉,眼看這一個管帶的位置是逃不掉的,也就難怪李秀山對他的態度日漸熱絡,終於有個結拜手足的樣子。

雖然軍中禁酒,但是三人要麼是紅人,要麼是軍官,只要不鬧出大事,這種禁令於他們就沒什麼影響。曹仲昆買了酒肉過來,為趙冠侯賀喜,又問了問他的傷情,隨後從身上拿了幾張銀票。

「咱們自己弟兄,不說見外的話,沒有你的銀子,我就認不了親,就更別說今天這個位置。咱們弟兄不分你我,有錢一起使。你初來乍到,用銀子的地方多,別人不說,就是大人身邊的唐天喜,那便要用大筆銀子來喂,否則他隨便給你雙小鞋,就能讓你難受好幾天。你不要心疼錢,該花的一定要花,你這個位置很好,將來我們還都要指望你來關照。」

李秀山也道:「大哥說的是,我們雖然訓練上賣力氣,也肯為大人盡忠,但是身邊的人只要說一句壞話,我們的辛苦就都白費了。老四,你現在在這個位置上,對我們助力極大,可要好自為之,讓自己的位置早點提拔上去。用銀子的時候只管張口,大哥手裡不方便,我這裡也給你拿錢。」

三個男人說來說去,很自然的就說到了女人頭上,曹仲昆壓低了聲音「冠侯,你年少好封流,這是有的,但是也得好自為之,不是所有的花都能摘。巴森斯的千金,可不是好招惹的。就算你家中無妻,想娶他的女兒也不容易。人家是普魯士貴族,哪能看的上咱們金國人?何況你娶了弟妹,就更不行了,洋人可不認小妾這一說。你別看現在巴森斯不說什麼,萬一他張了口,事就難辦了。」

李秀山倒是另一種觀點「依我看,當斷則斷,若是能做了巴森斯大人的女婿,有岳丈之力,還愁不能扶搖直上?他不願意也沒什麼,先下手為強,把她閨女肚子弄大了,他不樂意還能怎麼著?管他是哪國人,到這種事,也得點頭。至於蘇姑娘……給一筆銀兩養在外面,也算對的起她。成親講的是門當戶對,我說句不好聽的,老四當日成親,就操之過急了,她的門第,可是配不起你。」

趙冠侯未置可否,只是敬了兩人一杯酒「二位兄長,咱們也算相識於寒微,如果我趙某人富則易妻,貴而易友,二位老兄還會與我坐在這喝酒麼?緣法這個東西,是強求不來的,該來的走不了,該走的留不住。就算我現在沒有老婆,難道巴森斯大人,就會願意嫁女?我看,也難說的很吧。但是人家請我去生日宴會,我總不能給臉不要,那樣不就把親家做成仇家了?」

聽他這麼說,兩人也沒了話,李秀山點點頭「冠侯兄弟,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漢娜小姐跟那個小侯爵,聽說關係不錯,要是不出意外,早晚是要成親的。你這麼橫插一槓子,小侯爵對你很是不滿,估計要在生日宴會上找你的麻煩。雖然洋人不好惹,可是一個青島領事的公子,還管不到咱頭上,別在乎他,給他點難看。惹急了,我讓幾個夥計到他住的飯店裡,給他找點麻煩。」

「那倒也不必,我其實沒想惹他,但他要是想惹事,我就陪他玩玩。總是不能讓一個普魯士來的小子,就折了咱津門父老的威風。」

等到送走兩人,趙冠侯檢點了一下銀票,足足有三百兩。看來曹仲昆確實今非昔比,手上有了權柄,日子也就好過起來。自己才具無疑遠勝於他,他日又何愁沒有個大好前程。

想著兩人方才的勸解,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言自語道:「洋人不會為妾,那也要看是誰做這事。李曼既然想要找麻煩,那我就成全了你!」

巴森斯對漢娜很是寵愛,一個生日宴會,搞的也極是隆重。禮和洋行的大班借了自己的一處私人洋樓出來作為會場,又僱傭了一支洋樂隊在門外演奏助興。門首處,十幾名新建陸軍荷槍實彈宿衛彈壓,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則是租界的巡捕提著警棍往來兜轉,驅趕陌生人。

普魯士駐津總領事、禮和洋行大班、租界中的諸多勢要富商乃至新建陸軍總統制袁慰亭及幾個幕僚,津門海關道等金國大員全都親自過來祝賀,至於龐金標,他的身份卻連請貼都沒資格接。

巴森斯為人拙於言談,負責接待的,便是與他打的火熱的賽金花。她身穿洋裝,與來賓熱情的打招呼,熟練的在幾種語言之間來回切換,與所有來賓都能談笑風生,不讓任何一個人覺得受到慢待,卻也不讓人產生非分之想。儼然是個上流社會交際名媛,很是引起一些人的關注。

這種聚會實行的是泰西聚餐模式,客人舉著酒杯走來走去與人交談,侍應生舉著飲食四處走動提供。袁慰亭雖然對這種模式不是很習慣,但終究眼下是西人當道,自得入鄉隨俗。也學著泰西人的樣子,手中端了個高腳杯,可是對裡面盛的洋酒卻實在難以恭維。

他看著那名女子,問著身旁的徐菊人「卜五,這個女人,就是巴大人最近戀上的那個狀元夫人,賽金花?」

「正是。她先夫乃是洪文卿,結果沒想到,洪兄剛一下世,她便又入了風臣,實在是……」

「算了,這種事跟咱們沒什麼關係,卜五兄又不是都老爺,何必為洪狀元鳴此不平?這女人如今在津門,也算出足了風頭,你看,連總領事都和她有說有笑,風頭我看也不輸給那位侯爵夫人。」

袁慰亭說的,乃是酒會中另一位主角,一個極為動人的泰西女子。這女人年紀只有二十出頭比賽金花還要小上幾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高鼻紅唇,水藍色的眼睛,煙波流轉。如同一塊磁石,吸引了無數男性來賓的注意力。包括普魯士總領事,津門海關道乃至禮和洋行的大班,也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如同群星拱斗,惹得今天的主角漢娜一旁生著悶氣。

這個女人袁慰亭也認識,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身份地位,比起巴森斯來得更大。這女人是比利時的銀行家,華比銀行最大股東,簡森洋行的董事長,侯爵夫人簡森。

據說她嫁人時才剛十四歲,而她的丈夫當時卻已經是六十七歲高齡。沒一年頭上就成了寡婦,擁有了侯爵夫人的頭銜同時繼承了巨額遺產,成了比國上流社會有名的富美寡婦。不少貴族都圍著她轉,指望著人財兩得,但最後全都是事與願違。

金國修蘆漢鐵路,所用款項都自比國借出,比國方面也要派出洋員前來監督財政支出情況,這位簡森夫人便是負責人。比國與普魯士頗有些牽扯,她與普魯士的銀行亦有往來,是以今天這個酒會倒也少不了她。

雖然漢娜也是個美麗的姑娘,可是比起簡森夫人來,就欠了幾分火候,就連那位李曼,也忍不住在簡森夫人身邊轉來轉去,找話題搭訕。漢娜四處看著,卻找不到想見的人,心裡就越發的彆扭。

「爸爸,您確定袁大人給了趙冠侯假期麼?」

「漢娜,你這是第五次問我這個問題了,我可以保證這一點。你放心,他一定會來的。」

得到父親肯定的回答,漢娜又向外面張望著,而賽金花此時如同一隻蝴蝶一般,飛到了她的身邊。「小壽星,在找人?」

「沒……沒什麼。」漢娜並不喜歡這個女人,但是基於禮貌,她也不會對她有什麼惡劣態度,只是注定會冷漠。賽金花並不介意她的態度,反倒是微笑道:「小壽星不知道吧,你等的那個人啊,與我可是親戚來著。他見了我,要喊我一聲姐姐的。」

「他喊你姐姐?」漢娜愣了愣,似乎有點不太相信,就在此時,外面回事喊了一聲,幾名從人舉了個用紅綢遮擋的長方形物體進來,隨後就見一身官服的趙冠侯自外而入。賽金花笑著揚起了手,喊了一聲「小弟!」向著趙冠侯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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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一曲鍾情(上)

袁慰亭見此情景搖搖頭「荒唐。」

「確實是荒唐,巴森斯大人,恐怕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女兒與冠侯太過親近。好在漢娜小姐即將歸國,只希望兩人之間,不要鬧出什麼事情才好。」

袁慰亭哈哈一笑「老兄,你還是翰林脾性,他們兩個就算鬧出事來,也是巴森斯自己臉上無光,總怪不到咱們頭上。相反,咱們手下有這麼個能荒唐的角色,我看倒是件好事,你看,連那位簡森夫人也待不住了。」

賽金花雖然是第一個朝趙冠侯跑過去的,可是漢娜運動細胞遠比其發達的多,加上身高腿長,略略提起裙子邁開大步,後發先至搶在了賽金花前面,可是最早到達趙冠侯身邊的,卻是那位簡森夫人。

要知道,她身邊圍了一群男子,天知道她是怎麼從包圍圈裡衝出來,帶著這一群人來到趙冠侯身前。而且面色如常,氣不長出面不更色,大方的將手遞到趙冠侯面前

「你就是趙冠侯吧?你可以稱呼我簡森夫人,十格格是我的好朋友,她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她說的是卡佩語,趙冠侯並不怠慢,在這位伯爵夫人的手背上輕輕一穩,也以卡佩語回答道:「我為與您這麼一位美麗的女性有共同的朋友感到榮幸。」

這時漢娜也已經衝過來,她卻並沒有伸手,而是大膽的擁抱了趙冠侯,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你遲到了!」

「對不起,我必須向你道歉,有一點事耽誤了。」

「你待會必須陪我跳第一支舞,否則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兩人剛說了兩句悄悄話,賽金花已經過來,招呼了一聲小弟,隨後大方的挎住了趙冠侯的胳膊,片刻之間,整個會場的焦點,就都移到了這位七品武官身上。李曼的臉色一沉,來到趙冠侯面前道:「你好。今天你來參加漢娜的生日,應該不會空手而來吧?能否讓大家看一看,你送了什麼禮物?」

李曼身家豐厚,出手十分大方,他今天又是為了修補之前的關係,也就格外的闊綽,托禮和洋行,訂購了一架哈格斯皮爾鋼琴。即使對於貴族來說,這麼一架鋼琴,也是極大的一筆款,是以他認定,今天的生日禮物中,定是自己的禮物要拔頭籌。

他終究還是個少年人,多麼重的機心是談不到的,只想著靠著財力或是勢力,讓趙冠侯丟人,自己就可以出氣了。普魯士崇尚強者,至少在他看來,只要能夠證明自己比趙冠侯優秀,漢娜就肯定還是會選擇自己。

漢娜知道趙冠侯只是金國一名小軍官,想來不會比李曼有錢,因此拒絕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友誼並不需要金錢來作為證明。我們普魯士的貴族,什麼時候以金錢衡量價值?」

趙冠侯笑著拍拍掌「漢娜小姐說的好,在下深表認同。我中華為禮儀之邦,前來祝壽,自不能空手而來。禮物,是帶了一些的,請漢娜小姐一觀。」

他走到幾名聽差抬進來的那長方形物體前,伸手揭去上面蒙的紅綢,露出裡面一幅大型油畫。這畫中畫著一名身穿獵裝的少女手持步槍,威風凜凜。一名男子倒在地上,幾個男子落荒而逃,儼然一個異國花木蘭的樣子。

那女子的相貌,赫然就是漢娜本人,畫工很是了得,栩栩如生,與本人相比,相差無幾。眾位客人的目光都被簡森夫人吸引過來,也就發現了這起鬥氣事件,等看到趙冠侯亮出油畫,不少人都發出一聲驚嘆。

這幅畫顯然出再這位金國年輕人的手筆,除了他之外,別人恐怕也沒這個能力,把漢娜畫的如此傳神。金國此時的畫師主修工筆,善於西洋油畫者並不多見,這份功力,已經算的上難得。更何況,這需要對模特十分瞭解的前提下才能完成,大家見兩人年貌相合,不少人心裡暗想著:難道巴森斯家的女兒打算要嫁給一個金國人?

漢娜看了一陣之後,先是異常興奮,隨後又有些害羞。「哦天哪,你是……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有過目不忘之能,何況漢娜小姐的美麗,本來就讓人難忘。憑藉記憶完成,也不是難事。只是個人的技藝有限,難及原主人美貌之萬一,獻醜了。」

他又從身上拿出一個禮品盒,裡面放的,乃是一串赤金製造的雞心鏈子「就是等這東西等的晚了一點,請了幾位好手藝的師傅加緊打造,上面用普文刻了漢娜小姐生日快樂的字樣,禮物微薄,不成敬意。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希望漢娜小姐不要見怪。」

漢娜接過那條項鏈,鄭重的戴在脖子上,「不,您太客氣了。這兩件禮物,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我真的非常喜歡它們。」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頗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比起金鏈的價值,她更在意的是那幅油畫。他能把自己的樣子記得這麼清楚,只這一點,就讓她心裡一陣砰砰亂跳,如同鹿撞,頗有些不能自以。

簡森夫人這時上前微笑道:「冠侯先生,您的畫工讓我歎為觀止,據我所知,您是一名武官。真沒想到,金國的武官中,也有您這麼富有藝術修養的人。我希望您也能夠為我畫一幅肖像,至於時間上,我們好商量。」

她是社交圈裡有名的冷美人,對人雖然不傲慢,但也並不容易接近,對趙冠侯發出這樣的邀請,不由不讓人浮想聯翩。李曼的臉色連變了幾變,忽然賭氣似的對漢娜說道:「哦,除了鋼琴,我還準備了一首曲子送給你。如果你覺得合適,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漢娜現在對他並沒有多少心思,只點點頭「如果你願意,隨時就可以開始,只希望不要打擾大家的興致。」

李曼滿懷怒氣,幾步來到鋼琴之前,雙手用力的敲打著琴鍵。雖然懷怒而為,但是終究是練的熟了,一曲致愛麗絲在房間內迴響。

他本人也算是在鋼琴上下過些功夫的,曲子彈的不算多麼出色,但是也勉強可以交代的過去。加上他的家族影響,一曲終了,便也能得許多掌聲。簡森夫人甚至都為他拍了拍掌

「李曼侯爵家的人,我一向以為只擅長使用武器,沒想到,他們的手,居然也能彈鋼琴。這曲子還不錯,尤其……這是一首向女性示愛的曲子。漢娜小姐,我想你需要一位騎士來守護你。」

「不,恰恰相反,我並不需要什麼騎士。我對鋼琴,一點興趣都沒有。」漢娜說著便拉起趙冠侯「你剛剛進來,一定渴了,我帶你去找些喝的,順帶介紹些朋友給你認識。」

「不急,我現在還不是很渴,李曼先生的鋼琴彈的很好,我也只好獻醜了。只是我以前沒怎麼碰過這東西,彈的不夠好,請你們別見怪。」

他邊說邊坐到鋼琴之前,李曼看了看他,目光裡充滿了不屑的味道。這種東西可不是靠著天才可以學會的,津門之地,華人學鋼琴並沒有太多,即使有,也是出自書香門第,絕對不會是這種武人。

他冷哼一聲「鋼琴調一次音很貴,我希望你最好還是學會敬畏,不要亂動把東西搞壞。」

漢娜見趙冠侯坐過去,便也來到他身邊,這時立刻反唇相譏「它並不需要調音,因為我從來沒打算彈它。」

趙冠侯的手在鋼琴上輕輕碰了幾下,發出了幾個不成節奏的聲音,隨後皺皺眉頭「這鋼琴是該調音了,你把它搬過來時,應該是沒調音。音有點不准,只好將就了。漢娜,如果你想彈的話告訴我,我會幫你弄一下。」

李曼小聲說了句「虛張聲勢。」站在鋼琴旁邊,打定了主意看笑話。

這回連袁慰亭的注意力都放了過來,小聲問著徐菊人「卜五,你覺得他真會彈這個?」

「難說,十格格喜好泰西之物,說不定他跟十格格學過一些。只是此道優劣,我也難說明白,卻不知他的手段到底如何了。但是他缺根手指,也能彈琴?」

話音剛落,卻見趙冠侯雙手已經放在琴鍵上,在左手小指上,赫然戴了一隻金燦燦的甲套。這甲套顯然是找上好匠人打造,與那半截指節甚是溫和,並不影響使用。金光閃爍,反倒更為惹言。只見雙手在鋼琴上輕輕敲動,試音,自滯澀而至流暢,最終化做快活的精靈,在琴鍵上歡快起舞,樂聲,在房間內迴蕩。

他邊彈邊道:「這首曲子名叫水邊的阿狄麗娜,就讓我把它送給我們美麗的漢娜?馮?巴森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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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一曲鍾情(下)

如果以樂曲水平論,水邊的阿狄麗娜未必比的上致愛麗絲,但問題在於,兩個彈奏者之間的水準相差懸殊,結果自然就形成了碾壓。在場來賓中,很有幾個是懂得藝術的,聽到李曼的那首曲子,知道是普魯士前些年一位偉大鋼琴家的曲目,其彈奏的只能算勉強及格。

等到趙冠侯彈出這首曲子時,卻小聲的詢問著,問問有誰知道,這首曲子的出處,結果卻都是搖頭表示不知。

難道這個金國人,還懂得做曲,為了給漢娜過生日,創作了這首曲子?這種揣測,原本是不會有人信的。可是在客觀事實面前,卻越來越多的人,支持這一觀點。畢竟這麼多人如果都不知道這曲子的來歷,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簡森夫人走到鋼琴旁,朝漢娜一笑,「我想,你已經找到了你的騎士,而且必須承認,他確實很優秀。」

趙冠侯這時已經將水邊的阿狄麗娜彈奏了三次,曲子一轉,卻彈出了另一首。來賓中對這首曲子倒是有人聽過,小聲議論道:「這是祝大家早安?我聽揚基人彈過。他為什麼要彈這首曲子?」

李曼的臉已經成了一片死灰,在格鬥這個領域,他不認為自己對上一個手殺二十餘人的怪物有絲毫勝算。唯一能找回尊嚴的,就是藝術修養。可即使是自己也得承認,在鋼琴這一方面,自己已經敗的一敗塗地。不管他彈奏的這個曲子是否合時宜,在演奏技法上,都讓自己望塵莫及。

袁慰亭看了看徐菊人「卜五,我覺得冠侯這曲子似乎不錯,你看那些洋人,全都聚精會神的樣子,模樣卻比方才李曼彈奏時認真得多。這人的手段當真了得,居然懂的這麼多洋玩意。大老為何不把他派到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去辦差,若是他去那裡供職,怕是一個能頂十個。」

「我看,就是因為他太優秀,才不能讓他進入事務衙門裡。否則的話,那些堂官就沒法做下去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徐菊人說到這裡,卻是想起了自己,滿腹經綸最後卻成為個黑如煤炭的黑翰林,連考差都不曾放,要不是有袁慰亭這個結拜手足接濟,欠的帳都不知道該怎麼還,頗為唏噓。

趙冠侯彈奏了幾遍曲調,忽然開口唱了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這首曲子雖然早就存在,但是生日歌卻還沒出現。他先是用普魯士語唱了幾次,隨後又用阿爾比昂語演唱。

歌詞雖然簡單,但勝在符合實際場合,更重要的是,他方才露了那手水邊的阿狄麗娜,沒人敢懷疑他的水準,若是說他歌詞簡單,他隨手再做出一首歌曲來,就都沒意思了。

等到這幾句唱完,他的曲調又一變,這次演奏的,則是A小調協奏曲。等到一曲結束,趙冠侯微笑道:「漢娜小姐,我有一個故事,要送給你,跟這首曲子有關。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一籃樅果……」

等到故事講完,漢娜二目迷離,表情如痴如醉,兩頰泛起紅暈。李曼則如同一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的來到了一邊,他的幾名同伴卻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的說著什麼。他的眼睛本已黯淡無光,這時忽又一亮,與幾個人耳語起來。

漢娜並沒有注意他們,而是大方地拉起趙冠侯「哦我的上帝,你的表現真是太出色了,我真沒想到,金國還有你這麼優秀的武官。好吧,你今天表現的已經夠好了,如果繼續演奏下去,我擔心帝國大學會請你去當音樂教授。還是把鋼琴交給樂隊,我們來跳舞吧。我想你一定會跳華爾茲以及波爾卡的,對吧?」

「跳的不夠好,希望不要丟面子……」

這種場合,自然請了專門的樂隊,經過方才那番表演,樂隊的樂手壓力也都不小,不敢有絲毫懈怠。全都拿出了混身解數,舞會的情緒很快被推到了頂點。而趙冠侯和漢娜這對舞伴,自然而然就成了舞場中的核心。

趙冠侯說自己跳的不夠好自然是自謙之語,其舞蹈水平和身體的靈活性都無可挑剔,加上早就進行過恢復訓練,已經找回前世的狀態。與他比起來,漢娜倒顯的舞技有些遜色,但是在他有意的帶領下,倒是問題不大。

兩人一連跳了三支曲子之後,巴森斯才趁著拍子間歇走上來,「趙冠侯,你表現的非常出色,不過,現在請允許父親討回自己的女兒。漢娜不能只當你一個人的舞伴。」

「如您所願。」藉著拍子的交接,趙冠侯將漢娜讓給了巴森斯,還沒等他回去休息,簡森夫人已經轉了過來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十格格對你另眼相看了,在我遇到的金國人中,你們的章中堂最有眼界,張香帥最有膽量,盛大人最有決斷,可要論才藝,你是最好的一個。現在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舞到底跳的有多好吧。」

簡森夫人的舞技,實非漢娜所能比,趙冠侯也只好拿出了全身解數,兩人堪堪算個對頭。這兩人棋逢對手,跟著音樂一首接一首的跳下來,連別人接手的餘地都沒有。幾位租界的人物想過來換人,都被簡森夫人冷面拒絕掉,一直跳了十幾首曲子後,她才將手搭在趙冠侯的手上

「請扶我去休息一下,喝點東西。我必須要承認,好久沒有跳的這麼過癮了。」

兩人各拿了一杯啤酒,走到洋樓二層的露台上,幾個在這裡的客人看到簡森,就知趣的離開。簡森夫人年紀雖然不比趙冠侯大多少,卻是一副久經滄桑的樣子,一雙美眸之內,含著無數複雜的情感。舉起杯,與趙冠侯輕輕碰了下杯子

「普魯士的飲食就是這麼糟糕,你要知道,他們的腓特烈國王曾經每天只吃土豆,所以不能指望他們能做出什麼好吃的。有機會我請你吃卡佩大餐,那才可以算做食物。又或者吃比利時的華夫餅,巧克力、薯條、或者土豆泥。請你相信我,我們的土豆泥,和這裡的土豆,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恰好使用了同一種原料……」

「我對於比利時的美食始終唸唸不忘,從列日鬆餅到焦糖餅乾,我都很喜歡。」趙冠侯一笑「感謝伯爵夫人的厚愛,不過我總覺得,要是我和您共進晚餐之後,就會有成打的紳士對我扔下手套,可是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決鬥……」

「其實現在想對您扔下手套的人,已經很多了。」簡森夫人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這時的表現,才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女人應有的輕鬆活潑。

「你要知道,我自從成為寡婦之後,很少和一個男人連續跳那麼多支舞。所以,你要做好準備,要留出足夠多的時間來揀手套。何況,現在想向你扔下手套的人,可能已經來了,你看看那邊。」

在兩人所在的露台之後,李曼的幾個同伴,正對著他們指手畫腳,不知道說著什麼。簡森夫人搖搖頭「幼稚的小毛頭,注定只能當失敗者。」

她忽然向前,輕輕擁抱了一下趙冠侯,在他耳邊小聲嘀咕著「他們剛才在商量,要拉你去打撲克,想要在牌桌上贏光你所有的財產。我可以給你提供一筆貸款,用這筆錢做本錢,讓這些可愛的小夥子學會遠離牌桌的道理吧。」

隨後的宴會中,漢娜就像個牛皮糖似的,在趙冠侯身邊不走,顯然她已經知道了簡森夫人擁抱趙冠侯的事情,便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這位貴婦人的不滿。而在簡森夫人看來,這種如同小孩子一般的把戲,就只能換來她的一笑置之。

舞會結束時,已經是西洋時間夜裡十一點鐘左右,客人們陸續的離開,袁慰亭等金國官員也早已告辭。漢娜將趙冠侯拉到了露台,目光中充滿了柔情「那個故事很美……真的,很美。你會像故事裡的那個人一樣,在明年送我一件珍貴禮物麼?」

「當然,我保證,在你明年生日時,送你一件永生難忘的禮物。」

漢娜點點頭,忽然紅著臉問道:「伯爵夫人是不是很漂亮?」

「當然,我們做人應該誠實,她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

「我就知道,她不但美麗,而且富有。據說她擁有一大筆遺產,每個男人都喜歡這種既富有又美麗,而且有教養的女性不是麼?」

「這很自然,就像大家都很喜歡你一樣不是麼?」趙冠侯微微一笑「我和簡森夫人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所以有一些話聊,但也僅如此而已。她是出於好意,向我通報了一個消息,並且願意為我提供一點幫助,要知道,你的一些朋友對我並不友好。」

漢娜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下來,情緒也變的好轉了不少「又是那個李曼,他真是個會製造麻煩的傢伙。但是請你放心,他雖然是個討厭鬼,但同時也是個膽小鬼,絕對不敢對一個人對付了二十名強盜的英雄動手。」

她向前湊了湊,小聲說道:「我再過兩天,就要回國了。要到下一個假期才有可能到金國來,我知道你有妻子。可是我還是想問一下,你……你如果有機會,會不會來柏林看我?」

「如果有機會到柏林的話,我肯定會去找你。只是官身不得自主,恐怕沒有那麼方便。再說,有些事也是沒有辦法的,你既然知道我有妻子……」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漢娜卻猛的衝過來,在趙冠侯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隨即閃電般的退了回去。因為緊張,她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甚至不敢和趙冠侯對視

「你的畫,我會作為我最寶貴的財富而保留,還有這根項鏈,我帶著它,就像你一直在我身邊一樣。我知道你有妻子,但是我可以等……我相信,萬能的主一定會降下奇蹟。我會堅持等下去,直到奇蹟出現的那一天。」

她說完這話,就像作賊似的一路跑出去,結果這件禮服的裙襬太長,一下子踩個正著,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摔出去。是不等她的身體摔在地上,趙冠侯已經從後一把抱住她,將她扶了起來。

「謝謝……但願上帝保佑,我每次遇到危險時,你都能在我身邊。」漢娜小聲說了一句,這時卻見有人向這邊走過來,便不敢再說什麼,提著裙子一路走出去。趙冠侯暗自評估著方才那一抱時的手感,看來還是洋馬比較有料,就是不知道那位伯爵夫人的尺寸如何。

這個漢娜雖然是洋妞,畢竟年紀還小,略微有些膽小,很難真的吃到。倒是那個伯爵夫人,似乎看上去更好上手的樣子。

他心裡胡亂盤算著,賽金花則從房間裡走到了露台上,將一塊蛋糕遞到他手裡「沒吃飽吧,把這個吃了吧。這幫普魯士人就是不會做飯,做吃的好像豬食,離開土豆就不會做東西吃,我燒幾個小菜,就讓巴森斯暈頭轉向,可是今天卻偏不讓我主廚,做的東西難吃死了。」

她一邊說,一邊靠在圍攔上,將胸脯挺起來,又看了趙冠侯一眼「你不想巴森斯給你一槍的話,最好別打他女兒主意。如果實在是想要,我可以代勞。」

她的北方話已經說的很好,南方的腔調不大明顯,天色已經大黑,雖然租界這邊有電燈,但總歸還是昏昏暗暗的,看不大清楚她的神態。趙冠侯只一笑「別開玩笑了,吃掉她不是問題,吃掉之後要我負責才是問題。犯不上。」

「曉得就好,想找女人跟我說,我幫你找。再說,你找我也可以。」賽金花放肆的笑了笑「巴森斯跟我有名無實,他只能看,不能動,跟著他跟嫁了太監的菜戶沒區別。早晚要蹬了他,另換個男人。你是我的恩人,沒有你,就沒有我,想要找我的話,不收你的錢。」

「那我就要說聲謝謝了,只是我還不想和巴森斯決鬥,這事咱們先不提。我還是先告辭為妙,免得他一會吃乾醋,真的找我拚命。一般太監的醋勁都比較大,不想招惹。」

「他啊,在外頭擺牌局呢。」賽金花忽然將身子靠過去,帶著濃烈香水味道的身體撲到趙冠侯懷裡,在他唇上猛的親了一口,又在他腹下一抓。

「你越是躲,我越是想要,早晚,我要你躲不開。李曼那幾個人,存心找你麻煩,聽說他走了什麼路子,挪借了一萬馬克當本錢跟你賭。你行不行啊,要是不行,我幫你逃怎麼樣?憑你的身手,從這跳下去也不會有問題,跑了算了。」

「跑?」趙冠侯冷笑兩聲,也朝著賽金花胸前摸了一把「我犯的上麼?不就是一萬馬克的牌局麼?我陪他。」

等來到一樓時,電燈已經點亮了,房間裡照的很亮堂,李曼及另外兩個同伴在桌上擺弄著撲克和鈔票,巴森斯則一改平時的嚴肅,對撲克表現的很感興趣。見賽金花陪著趙冠侯下了樓,李曼迎上去張開了雙臂。

「趙冠侯,我的朋友。現在這個時候你離開,是件很掃興的事,你現在也回不了軍營,不如我們來消遣一下,度過這個夜晚怎麼樣?」

「消遣?」趙冠侯一臉懵懂的看了看桌上的牌「我……不是很會這個,沒見過……」

「這沒什麼,你既然救了漢娜,就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可以教你規則,相信我,這非常簡單。你很快就會對它產生興趣,並且著迷的。」

說話之間,李曼已經把趙冠侯按在了椅子上,隨後一名同伴即開始發牌,李曼則開始為趙冠侯講解起撲克的規則與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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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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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91章 教案

「然後到了凌晨,那幾個普魯士人,就輸光了他們所有的錢?」小鞋坊內,趙冠侯說起打撲克的事,姜鳳芝與蘇寒芝都聽得入了神。

尤其是姜鳳芝,一聽到一萬馬克這個數,就已經目瞪口呆,等聽到趙冠侯只用了兩個小時就贏光了這一萬馬克,讓幾個普魯士人全都下不來台,心裡就更為佩服。忍不住插口道:「那你為什麼又把錢都還給他們了?明明是你贏來的,就該是你的啊。」

「畢竟是幾個普魯士人,還有一個是青島總領事的侄子,不好太不給面子,讓他們告幫回家,這個梁子就結死了。其實就是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沒必要一般見識。他們的心眼不算太壞,就是覺得丟了人,想要找回場面。動武的不敢,比別的比不過,就只好想著贏光我的錢,給我一個大難堪。巴森斯那位洋顧問,雖然看上去道貌岸然,實際也是個賭鬼。他開始只是看,但是後來也忍不住下了場,他的薪俸雖然高,但是輸的也很多,如果連他的也贏了,不太好。」

趙冠侯說著話,又將桌上那一疊恆字頭的銀票拿起來抖了抖,「事實上袁大人也是支持我這麼做的,這叫刀切豆腐兩面光。讓他們知道贏不了,再把錢送回去,留下一條後路,大家都有面子。他如果還想搞事,我就陪他,但是吃了這麼一個大苦頭後,他們也學乖了不敢亂來。袁大人也沒讓我吃虧,給了我三天假,又從糧台那拿了一千兩銀票給我,我覺得也挺合適。」

眼下大金一兩庫平銀,折合普魯士馬克三元出頭,一萬馬克差不多就是三千多兩銀子。一千兩銀子加三天假,差不多也就補回了損失,足見袁慰亭對趙冠侯的處置手段極是滿意。

新軍不比學堂,位置在新農鎮,離津門有一定距離,往返一次頗不容易。而且照例當兵沒有假期,逢年過節也要在營裡,比起過去一週能見一次妻子,現在倒是更難。於趙冠侯而言,與蘇寒芝在一起待三天,比起那些馬克更為重要,這筆交換在他看來,很是賺了一筆。

他做官的消息,在之前已經派人回家送了次信,還送了一些錢過來。可是等他真的頂戴官服的回來,小鞋坊這邊還是炸了鍋。一些平日裡走動的很淡的鄰居,也都像看稀罕物件一樣過來,要看一看,什麼叫朝廷命官。鍋伙裡的人馬以及漕幫的同門,也都要過來,為他擺酒賀一賀。

一個七品武官對於這個貧民區來說,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往日裡稱兄道弟的鍋伙,見了趙冠侯離老遠就要跪下喊大人,侯興來送帳時,連話都說不利索。還得是趙冠侯安慰著他,才讓他有了點底。

漕幫的幾個龍頭大老倒是見過許多命官,乃至官府中,在幫的人也不少。可是能在新軍袁慰亭身邊當戈什哈的,這不能單純按品級論。要知道,在那督撫疆臣身邊做戈什哈的,還有著副將、總兵之類紅頂大員,圖的就是個離主官近,提拔起來容易。這等心腹人,未來的前程不可限量,哪裡能小看。

因此他回來只把贏錢給假的事一說,還不等問問蘇瞎子的病情,就有幾位龍頭陸續的過來,要為他擺酒慶賀。

平日裡家中少不得這干地裡鬼照應,應有的應酬是少不了的,另外趙冠侯也覺得,小鞋坊這地方不再適合自己住下去,想要換套房子。正好委託這幫人幫著打問打問,找個合適的地方才好。一行人自然是不能在小鞋坊吃飯,叫了車,到了狀元樓。

幾位禮字輩的師兄推杯換盞,言語間很是恭敬,還有人就聊起了現在津門歡場中的女人,提的最多的,果然就是賽金花。她狀元夫人的字號,以及可以結交公卿的名號已經傳了出去,甚至有人訛傳她本就是洋人。

若是能在她那留宿一回,也是開洋葷。這幾個龍頭還在商議著,要不要湊一筆錢,請趙冠侯到那裡坐一坐,憑他的樣貌,一定能夠留宿。

趙冠侯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表面上,還是要表示感謝。幾人正說的起興,忽然一個紅影從外面如旋風般衝進來,一隻手緊扣住趙冠侯的胳膊,將他向外就拉。邊拉邊道:「師弟,快跟我走,出事了,有人要砍我爹腦袋!」

來的,自然是姜鳳芝。她自然是不能隨著這幫人到酒樓吃飯,本是在家陪著蘇寒芝。卻不知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出了大事。趙冠侯連忙拉著她的手,「師姐你先別慌,喝口茶水平平氣,到底怎麼回事,誰要砍師父的腦袋?」

幾位漕幫的龍頭對於姜鳳芝倒是沒什麼交情,可是趙冠侯有這個態度,他們就立刻附和起來「沒錯,姜姑娘別害怕,津門地面,還有咱爺們辦不了的事麼?誰那麼大膽子,敢和姜師父作對,我們這就叫上弟子門生,打他忘八蛋的。」

「不是……不是街面上打架,是官府……官府把我爹拿去了。他前幾天不是幫人了事麼,卻沒想到,那頭是個吃教的,這下可惹了大禍了。冠侯,你一定得幫我。」

姜鳳芝素來是個豪爽灑脫的女俠做派,此時卻眼淚汪汪的看著趙冠侯,甚至不顧男女大防,緊拉住他的手,顯然也是急了眼睛。趙冠侯安慰著她

「官府……那倒不要緊了。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是沒進過官府,在衙門裡咱們也有人,不會吃虧。師父替人了事也不是一回了,能犯什麼死罪,大不了就是了事不成,動起手來,失手打死人,我請劉道遠劉爺動一動他的判官筆,還怕不能救了師父麼?」

那幾個漕幫的龍頭也笑道:「是啊,不就是津門縣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姜師父是惹了什麼禍,我們回去之後,選個人出去自首投案,把薑師傅替出來也就是了,姜姑娘別急。」

姜鳳芝見趙冠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的情緒也安穩了不少,但是手還是緊緊抓著趙冠侯的手

「師弟,爹這回不是跟人比武的事,他是幫人了結一樁田地的官司,卻沒想到,驚動了天主堂的人。非說我爹勾結拳匪,要拿他開刀問斬。不光是人在衙門裡,聽說洋教士正在縣衙門交涉,要把人帶回卡佩工部局……槍斃……」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早先就勸過爹,這事不能管,他非是不聽。現在倒是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我除了你,就不認識一個有主意有本事的人了,你可一定得幫幫我。」

一聽到天主堂,又牽扯到卡佩租界工部局,幾位漕幫的龍頭,臉色也都變的凝重起來,酒席上的氣氛由熱烈漸漸變的冷卻,幾個人幹咳幾聲,向趙冠侯使著眼色,暗示著他千萬不要牽扯。

趙冠侯卻沒理會這些人的態度,反倒是把薑鳳芝的手抓緊了一些「師姐別哭,有什麼話慢慢說,你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再給你想辦法。我答應你,就算人帶到卡佩租界,我也能把人弄出來。」

這件事的糾紛,還是起自一處天主教堂與老百姓的土地糾紛,小李莊有四十畝菜地,是武秀才李春亭家的產業,與天主教的一處教堂相鄰。天主堂想要擴建,這片田地就擋了路。而李家三輩子信佛,與這天主堂極為不對,無論如何,也不肯賣出這塊田給洋人,事情就擱置下來。

可是不久前,教堂卻說李家已經把土地賣給了他們,就要挪動界碑,破土動工。李春亭帶了族人前往阻止,兩下里發生衝突,差點動了洋槍。仔細過問下才知,是小李莊這裡有個潑皮叫李春軒的,入了天主教會,成了吃教的教民,以李春亭的名義,把田地獻給了教會。

他不是田主,自然無權投獻,可是在金國此時,各地教會中,都存在著這種妄獻的現象。官府招惹不起洋人,百姓最後只能吃虧認倒霉。

李春亭素來剛強,於地面上也是個豪強,自然不肯吃這個虧,武鬥漸漸有升級趨勢。李家有持重之人,擔心此事蔓延開,搞不好又是一場教案,便請了姜不倒出頭說合,希望說服李春軒,把事情跟洋人說明,這場獻地風波,本就子虛烏有,不能當真。

姜不倒在北大關極有名望,自身武藝也好,平日裡這種平息爭端的事做的也多了,並不當一回事。雖然知道事關教會,但也是靠著身份威望壓一壓,況且本就是李春軒理虧,在他想來,是不至於有問題的。

哪知李春軒在過去對上姜不倒,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可自從吃了教飯,腰桿漸粗,膽氣日壯,居然不肯聽從。又說這田是族產,自己是李家族人,也有權處斷之類的話,最後倒是讓姜不倒這個調停人也參與了進來。

姜鳳芝知道李春軒素來狡猾,又是吃教飯的不好招惹,不想讓父親參與過深,可她的主要時間和精力都陪著蘇寒芝,對家裡的事只是碰到就說一句,起不了多大作用。原想著最多就是打一次大架,被官府抓進去蹲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沒想到今天居然是來了一隊官兵舉著火繩槍上門,把薑不倒像抓響馬似的五花大綁押到縣衙。

隨後又有衙門裡的耳目傳來消息,說是有人指認,姜不倒收容包庇拳匪,參與教案,理應論斬。教堂的主教馬雷丁,正在縣衙門和縣令談引渡的事,只要此事一成,姜不倒就會被押到卡佩租界,交工部局處理,處理結果也早就擬好了;槍斃!

幾位漕幫龍頭聽了之後不住的搖著頭,一人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欺人太甚!這幫子洋人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先是教民犯罪,不讓官府處理,要求教會自行發落。雜面現在,我們大金國自己的人有什麼罪,也要由洋人發落了?姜師父……冤枉了。」

他說到此嘆了口氣,表情很有些無奈「姜姑娘,你在這不是個辦法,咱們幫裡的人再本事,卻也惹不起洋人。我勸你別在這耽誤時間,還是想辦法去洋人那疏通下關節,看看能不能讓洋人給個活話,不要人命?他那頭不松口,咱們這邊,怕是沒什麼好辦法可想啊。」

另一名龍頭也道:「想當年津門教案,燒教堂殺洋人,最後是十八個鍋伙的弟兄出來替死頂缸,要不然,卡佩人就要炮打津門。這事過去的年頭不多,現在的大金國,是他們洋人的天下,冠侯師弟這七品武官,到了洋人那裡,又算的了什麼。他又不是章桐章中堂,還能把洋人說服了?」

姜鳳芝其實也知道,趙冠侯的官身不夠大,壓不住那群洋人。可是正如她所說,除了趙冠侯,她也不認識更有權柄的官員,只能把希望壓在他身上。而且握著他的手,她就覺得有了主心骨,便只盯著他看。

「師弟,你怎麼說?是不是我爹就真的……沒辦法了?」

趙冠侯見她美眸含淚的樣子,搖了搖頭「怎麼會沒辦法呢?我說過了,就算是在卡佩租界,我也一樣有辦法可想。至於縣衙門,就更沒什麼。」

他將手從姜鳳芝手中抽了回來,朝幾個漕幫龍頭一抱拳「幾位師兄,實在不好意思,兄弟這事有點急,先行一步。改日我擺酒,給幾位師兄賠罪。」

「這麼說話就遠了,咱們師兄弟,倒是不用講這些。只是你真要去救人?洋人可不是講道理的,你到了那裡,又該怎麼說?」

幾名龍頭對他倒是很有些關心,好歹也是漕幫裡開了香堂,有了輩分的大人物,將來說不定還能指望他的助力,對幫裡有所幫襯。自然不希望因為姜家的事,把他搭進去。幾人又從身上拿銀子,準備讓他先去疏通下關節。趙冠侯一一謝絕「多謝幾位師兄,這事倒不是銀子能辦的,不就是一個主教麼,我不怕他。師姐,我們走。」

姜鳳芝是從小鞋坊一路跑過來的,累的滿頭是汗,趙冠侯叫了兩部人力車過來,與她一人一輛上了車,說了地址之後又問道:「那李春亭呢?這事是由他引起來的,是不是也被捉了?」

「那倒沒有。聽說是只抓了我爹,但是李家那邊我派人去送了信,他們應該會露面。李春亭是武秀才,要說也算個有功名的。可惜現在這世道,武秀才也不怎麼值錢,指望不上他。」

「倒是不用指望他,只要他肯露面,有些事就好辦。這塊田地的事,總歸是要有個解決的。」兩個人力車伕只當兩人是愛侶,是以有意並排而行,趙冠侯正好從懷裡摸出手絹,遞給姜鳳芝。「師姐,你先擦一擦眼淚和汗,遇事別慌,天塌了,也有我在。」

「好……」接過手絹的姜鳳芝如同被蜜蜂蜇了一下,日光下,見趙冠侯身著頂戴官服的樣子,一時竟有些魂不守舍。尤其陽光落到七品頂戴的那顆黃銅頂珠上,反射出點點光芒,彷彿給他身上添了道光圈,讓她陣陣心猿意馬。

她自然知道,這是自己好姐妹的相公,自己不該起別樣心思,可惜心思這種事,向來就不歸自己控制。何況當初蘇寒芝被龐家逼婚時,也向她提過,要她替自己照顧趙冠侯的話頭。如果不是後來連生變故,說不定現在與他夫唱婦隨的就是自己。

一想到這些,姜鳳芝的心就莫名的陣陣亂跳,神思也有些恍惚,反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在這種紛亂的情緒之中,兩人的人力車堪堪到了縣衙門以外,隨後就看到了一位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正與幾個衙役在爭吵。

而姜家的一眾弟子,則與一群衙役對峙著。在稍遠處,一隊巡兵,手持火繩槍,隨時準備擊發。帶隊的軍官相貌威猛,儀表不凡,正是老冤家龐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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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營救

姜家的弟子手中拿的,無非是撂場子時用的棍棒夾雜幾桿長槍、大砍刀,那一隊巡兵手中的火繩槍已經點燃了火繩,衝突起來,怕是姜家這些弟子裡,立時就要有人喋血當場。那名中年人則對衙役喊道:「我是堂堂武秀才,頭上有功名,再說這事乃是由我而起,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李爺,您別跟我們嚷嚷,跟我們嚷嚷也沒用,這是上面下來的意思,我們只是跑腿傳話的,您是街面上混事的主,有頭有臉,有氣找大人,就別和我們為難了。」那位負責接待的班頭,亦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嬉皮笑臉盡賠小心,不讓人把怒火撒到他頭上。

「您往那邊看看,龐管帶親自帶了百多名弟兄前來彈壓,槍裡連子藥都裝好了,若是真翻了臉,大家都不好看。您聽我句勸,先退一步,有什麼話待會再說也不晚。」

一眾姜家的弟子舉著棍棒,氣勢上倒也不弱,但是終究不敢去沖排槍陣。等看到姜鳳芝下車,這才有了主心骨,一窩蜂的沖上去「師姐,你總算來了,快拿個主意吧。這幫官軍欺人太甚,有槍不打洋人,卻瞄著咱們,簡直該殺!師父就是姓龐的抓走了,要是丁師兄還在就好,準能弄死他。」

「別胡說!」姜鳳芝把眼睛一瞪「現在講打講殺,你們不要命了?冠侯師弟來了,有什麼事自有他做主,大家都聽著,包括我在內,不許多說話。」

眾人見趙冠侯也是一身官服,心裡就有了些把握,同時他們也猜的出,龐金標會為這點事親自帶隊出面彈壓,乃至捉拿姜不倒,多半也是有公報私仇之心。兩下在元豐當結的梁子,今天要發作起來,由這個當事人出面,也是最為正確不過。便紛紛走開,由著趙冠侯自己前去交涉。

趙冠侯下了人力車,毫不在意的直接奔著那支火槍隊過去,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火繩槍,而是燒火棍。他挺著胸膛過來,那些火繩槍手反倒有些擔心,紛紛把槍向左右躲開,如同波分浪裂一般,由他直衝到龐金標面前。

論官銜,龐金標比趙冠侯高出數級,若是參拜,也是下官參見上官。只是趙冠侯是新軍,與防營並無統屬關係,於待遇地位上,新軍則遠在舊軍之上。他也就連個起碼的禮數都懶得講,只一抱拳,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聲

「龐管帶一向可好?說來還要謝謝你,成親那天,用的是您府上備的花轎,連不少執事,都是府上送的,本來說帶著媳婦到府上去拜望,可是您卻不在家,今天正好,當面致謝。」

看著本該嫁給自己的女人坐著自己準備的花轎嫁到別人家,乃是龐金標奇恥大辱,為此還吐了一口血,著實的傷了元氣。這乃是他生平一大恨事,比起高麗兵敗尤在以上。今天趙冠侯當面提出來,與其說是道謝,不如說是當面抽臉,他只覺得肝臟又隱隱做痛,臉上的神情也就好看不到哪去。

「趙冠侯?你現在也成了朝廷命官了?」

「承蒙袁大人抬愛,保了我一個親兵馬隊哨官的前程,比不了您這堂堂管帶,帶著幾百號人槍,大白天就要列隊槍擊百姓,這官威著實了得。」

「我這也是奉令彈壓地面,保護縣衙,避免不法之徒襲擊衙署,劫奪人犯。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拿刀動槍的,若是劫了人犯,這個責任我可承擔不起。」

「人犯?這津門縣還沒定罪,龐管帶就給定了罪了?」趙冠侯冷冷一笑「還是說,防營的龐管帶拿著大金國的餉,卻給洋人看家護院,洋教士怎麼說,您就怎麼辦,衙門怎麼說,你就不管了?」

「你!」這種舌辯場合,自是龐金標的弱項所在。他是在高麗跟扶桑人生死搏殺過的,這時被趙冠侯說成畏懼洋人,為洋人看家護院之徒,這不啻於奇恥大辱,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嗓子裡又陣陣發甜。飛身跳下坐騎,伸手按住了腰間的佩刀「你有種就再說一次!」

「我再說幾次也沒關係,你做的出,就別怕別人說了。朝廷養兵,要的是你們守衛疆土,結果混成了和洋人穿一條褲子,這還有臉跟我面前撒野麼?怎麼,想動手?你要是不怕丟了體統,我倒是豁出去這個七品頂子,跟你練一練。」

一個管帶和一個哨官如果當街打起來,肯定是都要革職的,以一個管帶兌掉一個哨官,自然是賠本到家的買賣。龐金標也知,跟新軍的人動武,最後可能是自己這個管帶反倒要更倒霉,可是騎虎難下,再加上奪妻之恨,讓他頗為難平。刀在鞘裡已經抽出數寸,趙冠侯的手也悄悄的移向了腰裡的那對手槍。

龐金標身旁的親兵乃是他家中的長隨,與他極是親近,早已經從馬上下來,緊緊按住龐金標的胳膊,又對趙冠侯道:「你與我們龐管帶為難,也不算好漢,有種的,去跟洋人耍橫去。天主堂的主教就在衙門裡,你從他手下要出人來,便是好漢。我們這些人只是奉命而行,只要北大關那幫人別找死,我們肯定不開槍。」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姓龐的,你給我記住一句話,今天你們防營要是敢開一槍,我就要你龐家拿人來填上!」趙冠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隨後又來到衙門之前,看了看那中年男子「您就是武秀才李二爺?」

李春亭本身雖然有功名,卻也是在街面上吃飯的主。見到趙冠侯方才與龐金標的衝突,再看他左手處的斷指,便知道他的身份。忙一抱拳「您想必就是趙冠侯趙二爺。這件事因我李家家事而起,卻牽連了姜老師,這可實在有點對不起朋友。」

「話別這麼說,我師父為朋友兩肋插刀都不皺眉頭,何況是到衙門裡走一趟。不過這事,還是得請您與我一起進去,有些話要當面交代。」趙冠侯說著話,已經拉著李春亭走到衙門門首,那名班頭上前打個千「大人,洋人那邊有話,他跟縣爺談引渡的事,不許別人參與。您看您是不是先等一等……」

話音未落,一記耳光已經落在這班頭的臉上,將他打了個趔趄,趙冠侯則冷著臉「身為大金的吏員,卻只聽洋人的話,一樣該打。今天我要進去帶人走,沒仇的閃開,有仇的上前。師姐,你也過來,咱們一起進衙門接師父,我看誰能攔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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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金國眼下依舊是重文輕武的整體局面,但是津門縣的情形,卻與別處不同。袁慰亭視新軍為自己的命,對其多有回護,縱有不法,也是自己處置,不許外人插手。而他同時又任津門道員,正是縣令的頂頭上司。

按大金官場規矩,上司參下屬,百發百中,無有不准之理。若是津門縣惡了袁慰亭,只要他上一道摺子,就能摘去縣令頂戴,是以津門縣自縣令以降,無人不懼怕新軍。前者李秀山到縣衙門與縣令談處理混混的事,儼然上官支使下屬,縣令也沒話可說。趙冠侯雖然官銜不比李秀山,可卻是親兵隊哨官,便是戈什哈,衙役們又哪裡敢招惹。

見他非要進去,那班頭只好陪著笑臉,連那些衙役也向左右分開,免得擋了路。姜家的門生性情粗魯,進去反倒壞事,依舊留在衙門外等候,只有李春亭與姜鳳芝,隨著趙冠侯一路進了衙門裡。

穿過大堂,一路奔了花廳,剛到門首,就聽到裡面一個男子正在大聲叫嚷著「不行,絕對不行。縣令,您要知道,馬雷丁主教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但是,你必須現在行文上峰,要求判他斬立決。否則的話,此事所引發的一切外交爭端,都將由你個人負責。」

趙冠侯掀開簾子,見房間裡對面坐著兩人,一個是自己在漢娜生日宴會上見過的津門知縣許浩然,另一個是個五十幾歲的泰西人,鷹鼻深目,身上穿著教士長袍,胸前掛有十字架,想來就是那位馬雷丁主教。

而在打橫位置處,則是一個三十里許的男子,身上穿著一件短衣,袖面高高挽起來,褲腳向上捲著,一副短打裝束。頭髮卻沒留辮子,而是留著短髮,看來是個教民。

姜鳳芝一見這人,面色就氣的發白「就是這個狗東西,李春軒!他本來就是個無賴,仗著會說洋話,給這個主教當通譯,就威風起來。又入了教,吃了教飯,街面上就沒人能治的了他,要不是有衙門護著,我一彈弓就打死了他。」

門外的長隨早被趙冠侯趕到一邊,這時干脆挑起簾子進來,許浩然本來見有人闖入,面色也是一沉,可隨後見是趙冠侯,神態又放鬆下來。這人終究是見過的,而且又與那位普魯士的漢娜小姐關係不一般,犯不上為了小事開罪。並沒有發火,反倒是拱拱手,打了個招呼。

李春軒則把眼睛緊緊盯在姜鳳芝的胸脯上,湊上前笑道:「大妹妹,你怎麼來了?你爹這次,可是惹了天大的禍事啊,好生生的,偏敢包庇拳匪,這不是給自己惹禍麼?現在洋人震怒,非要他的性命不可,你說說,這可怎麼是好?」

就在他快要湊到姜鳳芝面前時,趙冠侯卻將手在他肩上一推,猛的一用力,將李春軒推的向後一個趔趄,幾乎倒在那張八仙桌上。趙冠侯面沉如水,呵斥道:「哪來的東西,也敢在縣太爺面前放肆,真該打斷了你的腿!」

馬雷丁見到李春軒被推了個趔趄,便豁然站起,面色陰沉的詢問著趙冠侯一行人的身份,李春軒看看趙冠侯,連忙向馬雷丁說道:「主教閣下,這是一個金國武官,也就是拳匪的靠山。姜不倒包庇拳匪,背後全靠他在那撐腰。」

「哦,居然是這樣?為什麼我看他總覺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好吧,春軒,我們在這裡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而教堂那裡,還有太多的工作等著我們去做。我們大概是遇到了一個頑強的對手,談判的事,並不能像我們想像的那麼順利。你可以跟他說一句,只要他保證,不隨便把人釋放,並且協助我們捉拿拳匪,這個武師,我們可以不引渡,也可以不一定要他被處死。但是,類似的包庇行為,今後絕對不允許出現,這是我們的底線所在。」

李春軒點點頭,轉頭看著許浩然「許大人,馬雷丁主教非常生氣,認為您是在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如果您不能給我們答覆,按我們說的做,那我們就只能去找安托萬總領事,由總領事閣下出面,親自跟直隸總督交涉。到了那時候,許大人,可就別說我們不講情面!您到底是把不把入刑,給句痛快話!」

他又朝姜鳳芝那看了一眼「妹子,現在姜師父的命,可就在一兩句話之間的事。若是等到事情定下來,就算你找出人來也晚了。該求人,該張口的時候,就在現在,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個店!」

姜鳳芝不料局面竟然凶險至此,一字入公門,九牛拽不出。如果許浩然頂不住壓力,真的判了姜不倒死刑,呈文上憲衙門,將來要想脫罪,就是極為困難的一件事。李春軒對她有所企圖,這也不是看不出的事,只是看他那副模樣,她就從心裡一陣噁心,不自主的緊緊抓住趙冠侯的胳膊,叫了一聲「師弟……」

許浩然的神情,也很有些尷尬,他也是八股制藝,科甲功名出身的官員,筆下很是來得,但沒有多少辦洋務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與洋人交涉。能夠斡旋到現在,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大有筋疲力盡之感。

從良知以及做官的體面角度上,他都不願意把金國人犯交給洋人處置,更不願意因為個子虛烏有的指控,就把薑不倒斷成死罪。此風一開,津門縣的威嚴,乃至大金律的威嚴,就都成了一句笑話。

可是反過來說,津門教案殷鑑未遠,引發教案的知縣劉傑發配到了黑龍江充軍。去歲山東教案,連巡撫的印把子都被摘了,如果激怒洋人,卡佩人朝大沽口開上幾炮,甚至兵發京師,自己又哪裡負擔的起那麼大的責任。

他也知趙冠侯此來,是給姜不倒撐場子,雖然不知道兩下有什麼關係,但是看那姜姑娘和他親密的樣子,多半兩人有點私情在。自己得罪新軍,得罪洋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登時有兩姑之間難為婦的感慨。索性把手一攤,「趙大人,你來的正好,這件事,你看該怎麼辦?」

趙冠侯兩步上前,將李春軒一推,自己坐在了他那把椅子上,對著馬雷丁以卡佩語說道:「我叫趙冠侯,是金國的武官,但並不是什麼拳匪的同夥或包庇者。而你指控的姜武師,同樣不是。任何指控,都要建立在證據之上,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是個通匪之人?如果胡亂報復,挾怨殺人,我國將通過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向貴國提出抗議,或是向教會方面提出抗議,請他們派個正直的人前來擔當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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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94章 主教敗陣

這個時代,金國辦洋務與洋人交涉,總是吃虧的多,平手時少,至於佔到好處,那多半是在夢裡。這各中原因,總離不開國力貧弱,軍事落後等因素,但另一方面,也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不懂外交規則。還是拿著數百年前,藩屬體制下的思路,去辦理外交,自然也就處處碰壁。不是太軟了被人拿捏,就是太硬了又缺乏保障,被打個頭破血流。

像是縣令與洋人交涉,通譯卻由當事人充當,導致談判為他一手左右,又哪有不敗的道理。趙冠侯的一口卡佩語,遠比李亭軒的卡佩語發音準確,馬雷丁便是一愣。聽到趙冠侯的問題後,又有一點激動

「我可以保證,他確實包庇過拳匪。這些拳匪在巨野,殺害了兩名無辜的天主教神甫,貴國朝廷,為此已經付出了代價。但是這些暴徒依舊逍遙法外,並且獲得你們這裡百姓的接濟,逃避自己應有的處罰。貴國官府必須對這種行為進行處理,不能姑息養奸。」

「如果您有確鑿的證據,那我也支持您的看法,可問題是,證據在哪?」趙冠侯冷笑一聲,用手一指李亭軒「如果靠當事人指控就能成立的話,那我也可以說,他包庇了拳匪,應該先把他斬首。在你拿出證據以前,就要求我國官府斬殺我國百姓,這同樣不符合外交規則與萬國公法。」

趙冠侯事實上並不敢給姜不倒打包票。他交遊廣闊,朋友交的既多又雜,內中很是有一些來路不怎麼清白的人混在裡面,作姦犯科者不在少數。要說他包庇過大刀會的拳匪,也完全有可能。

但是他吃定了一點,馬雷丁主教多半是道聽途說打聽到這個消息,而不是親眼目睹,手裡拿不出過硬的證據。既然如此,這就是自己一方的有利條件,只要咬死了證據不放,這個洋人,不管如何跳腳,也是拿姜不倒沒辦法的。

果然馬雷丁面色陰沉的說道:「我是一名神職人員,不會說謊。我可以確認,巨野一案中的主要凶手劉大刀,就是被這位姜武師收容并包庇,最後還親自送他離開了津門。」

「巨野一案所涉及的傳教士,無一例外,都是普魯士人。而山東一帶的保教權,也在普魯士人手中,閣下身為卡佩的傳教士,參與此事與理不合,所說言語,更不足為信。」

趙冠侯在武備學堂,與齊開芬等人曾經談到過巨野教案,對此事還是比較清楚,也就知道這裡面涉及的都是普魯士人,與卡佩沒什麼相干。而且卡佩與普魯士的關係也並不融洽,兩下里沒有什麼良好合作關係。

這個教士之所以出頭,恐怕還是關著那四十畝田地的事。畢竟有姜不倒在,教會想要收地就不容易。如果殺一儆百,將姜不倒的頭砍下來,不獨李家會屈服,將來教堂再購買其他人田地時,恐怕也沒人有膽子說不賣兩字。

馬雷丁被趙冠侯堵的面色發青,「閣下,這件事情涉及的是地方治安,似乎不是軍人應該插手的範圍。如果你強行介入,所引發的一切外交後果,你將要承擔全部責任。卡佩的怒火,你能承受的起麼?」

「馬雷丁閣下,作為一名神職人員,擅自啟釁,挑起戰爭的責任,你又承擔的起麼?」

兩人針鋒相對,場面竟是一觸即發。趙冠侯拿住了馬雷丁拿不出證據這個短板,自是不肯承認姜不倒包庇拳匪。馬雷丁的人證,實際是幾名信了教的混混,確實也不怎麼過硬。

但是一想到那四十畝田地,以及將來教堂要面臨的擴建,與地方上土地爭訟的問題一定不少,如果第一次就出師不利,將來的事就更沒的想。馬雷丁便死活不可讓步,只表態道:

「如果現在不能確認姜不倒包庇拳匪,那也應該把他交給工部局審訊,如果確認他是無辜的,才可以得到釋放。而且他對於教會十分不友好,主動參與到地方暴民與教會的衝突中,我覺得這一點,就應該視做他對教會冒犯的證據。」

「馬雷丁閣下,對這一點我嚴重不贊同。姜師父有權選擇自己的信仰,而且他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名教會中人,你不能因為他不喜歡天主教,就說他該受到審訊。」

「我認為他在製造教民與普通百姓間的衝突。」

「恰恰相反,製造衝突,導致民怨沸騰者,正是教會。若是百姓激憤之下,做出什麼不忍言之事,那曲也在閣下而不在我。」

馬雷丁霍然站起「你是在威脅我麼?別忘了,上一次津門教案,貴國朝廷付出的代價。」

「不,應該是你別忘了,上一次教案中,死的可是傳教士。」趙冠侯冷哼一聲,毫不畏懼的瞪了回去。「我今天來,就是要保釋走這位姜師父,這一點,恰恰是為了穩定局面,避免事態惡化。誰阻止我,誰就要為將來發生的一起負責!」

「我絕不能容忍,有人保釋走一名潛在的危險分子。他可能包庇拳匪,更可能自身就是拳匪,絕對不能得到保釋。還有,你!」馬雷丁用手指著趙冠侯「我懷疑你也是一名反教會分子,我將保留向貴國朝廷提出抗議,將危險分子開除出軍隊的權力。你也無權保釋走任何人。」

「他無權保釋任何人,那麼我有權保釋麼?」一個女人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門簾掀處,首先進來的,是個四十開外,體格健壯的泰西男子。他走進房間後,又做了個邀請的架勢,一名風姿綽約的歐洲貴婦從外面緩步而入。

她徑直走到趙冠侯面前,伸出自己的手,以金國官話說道:「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前天晚上剛剛分手,今天就又見面了。那個夜晚,我非常……愉快。這是誰?你的新女伴麼?她可真美。」

她看了看姜鳳芝,嘴角微微動了動「真像一個亞馬遜女戰士。」又轉身看向馬雷丁「馬雷丁主教,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潛在的危險分子?我有沒有權力,保釋走那位可憐的姜先生呢?」

馬雷丁對這貴婦也是認識的,他雖然是神職人員,但是對於這個上流社會大有名氣的簡森夫人,同樣也有過遐想。另一方面,與簡森夫人同來的,正是卡佩駐津總領事安托萬,這人恰恰是馬雷丁所不能招惹的主。

安托萬這個冒險與偵探小說愛好者,在瘋狂的追求有錢的美寡婦簡森夫人,在租界上流社會裡不是什麼秘密,姑且不論是否追的到,至少他對於簡森夫人的討好是不遺餘力的。冒犯這麼一個女人,那就太不智了。

只是他不明白,簡森夫人和金國人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替這個武官出頭。他搖搖頭笑道:「簡森夫人,您當然有權保釋任何人。但是我必須說明一點,您可能對他們缺乏瞭解,而被一些人利用了您的好心腸。這些人是一夥十足的暴徒、強盜,他們涉嫌謀殺了兩名……」

「他們涉嫌謀殺了兩名普魯士傳教士。這不是什麼秘密。」安托萬此時接過話來,他故意將普魯士三個字咬的極重

「馬雷丁主教,正如這位閣下所說,山東的保教權,歸屬於普魯士而不是我們。你也從來沒在山東生活,又怎麼確定,他們真的包庇了拳匪劉大刀?還有,我剛剛聽到,你對金國提出了戰爭的威脅,我必須提醒你,你已經過線了,這不是你有權決定的事情。」

安托萬面色很是有些不善,前次卡佩與金國在安南開戰,導致內閣垮台。他現在可不希望隨意挑起一場戰爭,更別說,是由一個教堂的主教挑起戰爭。這已經涉嫌侵犯了他總領事的權限,加上要考慮到簡森夫人的立場,他對於馬雷丁的不滿,也就不難想像。

「馬雷丁主教,這件事情我剛剛已經瞭解過了,似乎起因是教堂和居民的土地糾紛?」簡森夫人開門見山「我想知道,土地的主人在不在這裡,有些話當面弄清楚會比較好。」

李春亭雖然是武秀才,可是在這個場合,卻什麼都算不上,這時在一邊,連話都沒的所。直到許浩然叫他,他才過來分說「那四十畝田,是祖上流傳,我本來就不想賣。何況,教會分文不出,叫我獻納。我又不信洋教,為什麼要把田獻給洋人,這說不通啊。」

趙冠侯把這話一翻譯過去,馬雷丁主教又喊了起來「撒謊!這個人在撒謊!我按照每畝田地十元鷹洋的價格支付了地價,他為什麼我沒付錢?這件事的經手人,就是李亭軒,他們可以當堂對峙。」

李亭軒此時額頭上已經滲出汗來,他想要說些什麼,趙冠侯已經如同鬼魅般站在他身後,用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李亭軒,這事裡看來跟你關係不小啊。那好,仔細說說,這筆買地的銀子是怎麼回事,我是小鞋坊掩骨會的趙冠侯,漕幫裡禮字輩的人物。手上有幾十個好兄弟,道上有數萬同門。如果你今天敢說半字謊言,我保證你會後悔終生!就算這洋人馬雷丁,也保護不了你。」

他手上微一加力,李亭軒只覺得兩個肩胛骨彷彿被人捏碎了一樣,當時便叫出聲來。趙冠侯的手一抖,他便如軟泥一樣癱倒在地上,驕縱的氣焰便是一減。

姜鳳芝用靴子在他胸前一點「說!這到底怎麼回事?不說實話,我今天跟你沒完!」

「饒命!千萬饒命!李春亭他……」他剛想說什麼,簡森夫人已經接過話來「為了避免有人做偽正,我覺得有必要說明一點,如果有人今天說謊,那麼他就將受到最嚴格的懲罰。」

「沒錯,在神職人員面前說謊,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如果誰敢於犯下如此大罪,我不介意親手絞死他。」安托萬湊了個趣,他對於這種案子是沒什麼興趣的,但是既然簡森夫人有興趣,他就要站在這個有錢的寡婦一邊。

今天兩人打了一上午的野鴨子,算是難得的一種進展,他可不希望為了一筆幾百鷹洋的小事,就影響和佳人的關係。

馬雷丁也對李春軒道:「李春軒,你已經皈依了主,就必須說實話。如果撒謊,你將來將墮入地獄。我希望你要說事實,否則我也無法為你做主。」

「主教……主教英明,這事真的不怪我。他是個死腦殼,死活不肯賣地,我也只好出此下策。想的是先完成了交易,他認命點頭之後,再把錢補給他,哪知鬧成現在這樣。」眼見自己要成為棄子,李春軒的骨頭不硬,當時便有什麼就招什麼

「那些鷹洋,也不是我自己花的,我給你找的那兩個女人,都是大姑娘,要不是給了家裡銀子,誰願意陪一個洋人過夜?那些錢,也得算我報效教堂,並不是我個人私留。」

簡森夫人笑了一聲「我的上帝啊,卡佩人的信譽……」

安托萬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馬雷丁主教,我覺得你應該給教會一個解釋。關於這件事,我會寫一份詳細的說明發給教會,由他們對你做出公正的處分。」

馬雷丁沒想到李春軒居然把這事抖出來,臉瞬間變的通紅,大聲咆哮起來「你胡說!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居然對我進行污衊,你的靈魂,將永遠無法得到安寧!」

「我沒胡說!你要姜不倒的命,也是為了殺雞給猴看,再說你還跟我說過,知道他有個漂亮女兒。若是能把他弄到工部局,就能讓他閨女乖乖的任你擺佈。等你享用夠了,再給我的……」

姜鳳芝聽了這話面色一寒,腳下不自主的一用力,李春軒一口血便噴了出來,後面的話全都嚥了回去,人也沒了氣。只是這時,已經沒人顧的上搶救他,簡森夫人看了一眼安托萬「卡佩工部局的司法公正,似乎和我想像的存在較大出入。我必須慎重考慮一下,華比銀行在卡佩租界的投資了。」

「不……夫人,我想這是一場誤會。」安托萬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馬雷丁「你現在不只欠教會一個解釋,也欠我一個解釋!關於你和本地居民之間的衝突,由你自己妥善解決,工部局將不會介入!」

馬雷丁如同洩了氣的皮球,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趙冠侯則滿面笑容的看著姜鳳芝,事情到了這一步,姜不倒固然可以無事,這李春軒就算不死,也沒辦法再來找姜家的麻煩。至於許浩然,也就全無壓力的開始辦理起姜不倒的保釋手續,允許趙冠侯帶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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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章 女兒情

趙冠侯與姜鳳芝來到牢房那邊時,姜不倒已經被從牢房裡提出來,他本是極為強壯粗獷的一條大漢,可是進了監獄時間不長,人就變的面無血色。雖然換了衣服,但是依舊要人攙著才能走路。姜鳳芝一見,就知道父親受了重刑,猛的撲過去,抓過一名獄卒的前襟問道:「是誰!是誰對我爹動了刑!」

那名獄卒見趙冠侯的七品頂戴,哪裡還敢掙扎,只好舉著手告饒「姑娘高抬貴手,這事與小的沒什麼關係,實在是上峰有令,我們沒有辦法。咱們也是難做人……」

像姜不倒這種在地面上極有身份的主,就算進了監牢,只要沒定成死罪,按說就不會吃虧。衙門裡也有他的弟子門生,多有關照,以往因為參與衝突,進過幾次衙門,日子過的很快活。住在牢頭的房間裡,和牢子喝酒吹牛,等混幾天釋放了事。這回被人下了黑手,卻還是第一遭。

姜不倒為人硬氣,雖然傷的極重,但臉上依舊不露痛苦之色「這幾位朋友,也是受人之託,別為難他們。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債得記在洋人頭上。有朝一日,我定要跟洋人把這筆帳算清楚!」

他在衙門裡放出這種狠話,著實囂張以極,只是他既有趙冠侯撐腰,別人又如何敢來指責。趙冠侯檢查了一下,對姜鳳芝道:「師父的腿被夾棍夾斷了,還是得送到蘇大夫那治腿。其他的地方多半也有傷,但是師父底子好,好起來很快。你們先走,我在這裡辦點事情。」

說話之間,他的目光落在那幾名獄卒身上,抽出了腰間的手槍。姜鳳芝已知他意圖,搖搖頭「那不成,這事是我爹的事,哪能讓你來做。」

兩人邊說邊活動著拳頭,向著幾個獄卒走過去,那幾名獄卒一見便知道情勢有些不妙,剛想要逃,趙冠侯將槍一指。

「都給我老實站著!打人一拳,防人一腿,這就是最公平的事。要是誰想要亂動亂跑,就別怪我的傢伙不認人了。全都靠牆站好,我這人很公平的,我師父受什麼傷,你們也受什麼傷,至於看傷的錢,我出了!」

幾聲慘叫聲響起,幾名獄卒都已經倒在地上,腿被趙冠侯生生折斷,在地上來回打著滾。姜鳳芝也打斷了兩名獄卒的腿,稍微出了一點氣,等到走出牢房時,卻又有些後怕。

自己只晚來了這麼會時間,父親的腿就被人夾斷了,若是沒有趙冠侯,他的性命怕是也難保全。她心內大為感激,拉著趙冠侯的胳膊道:「多謝你了。要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自己人,說這種話太見外了。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記得找我就好,哦對了,這裡有些銀兩,你拿去給師父看傷。」趙冠侯隨手從懷裡摸了兩張銀票出來,他在軍營裡有進項,但也要打點,身上自然留了一筆應急的款子。這兩張銀票也足以治療姜不倒的傷勢。

姜鳳芝方才與他雙手緊握,倒是沒覺得什麼,此時反倒是有些扭捏,推拒了幾下,還是被他強塞到了手裡。她忽然想起了那個西洋女人,即使同為女性,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實在太有味道,不是自己所能比擬的。心裡就有些莫名的酸溜溜

「那個女人,跟你很熟麼?」

「你是說……簡森夫人?她跟我倒是不熟,她跟金十格格是熟人,大家算是這麼個轉圈的朋友,這次其實她不來,我也有把握把那個主教收拾掉,把師父救出來。可是既然她張了口,我就得欠她個人情,現在還得去見她支會一聲。」

客廳內已經變成了閒談時間,馬雷丁被踢爆了醜事,處境極是不利,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傲慢與氣勢力,安托萬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臉色。趙冠侯進來,與幾個人見了禮,簡森夫人笑著說道:

「你和這位美麗的小姐在趕往縣衙的路上,就已經被我看到了,只是你沒看到我而已。我想,你可能是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或許可以提供一點幫助。看來,我來的還很是時候。你欠我個人情。」

「正是如此,伯爵夫人的恩情,趙某記下了。今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只管吩咐,趙某絕不含糊。」

簡森夫人朝姜鳳芝笑了笑「借你的男伴用一下。」隨後拉起趙冠侯的手,來到客廳之外。泰西人視這種接觸為尋常事,可是在姜鳳芝看來,就覺得有點吃味,對於這個簡森夫人的觀感,就更差勁了。

「冠侯,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我現在對你就有個要求,下周陪我去白洋淀打獵怎麼樣?」簡森夫人嫣然一笑「你要知道,我是一個打獵的愛好者,而這位總領事閣下,卻實在不是個很好的同伴。他總是想把我當成獵物,瞄準我的時間,比瞄準野鴨子的時間還要多。我需要一個優秀的騎士保護,我想你是很不錯的人選。」

「我非常願意效勞,但是,您要知道,袁大人那裡,週末並不休息……」

「這不是問題,貴國朝廷向我國借了一大筆錢修鐵路,而貴國的官員,卻對這筆借款大肆挪用。我作為經費監督,隨時可以終止後續款項的撥付,為了後續的款項,他們也不會拒絕我的請求。那麼……我們就說定了,下周你陪我去獵野鴨,順帶,還要為我畫一幅肖像。」

「在下願意效勞。」趙冠侯施了個禮,這件事就算應下。不管這個有錢的美寡婦到底想做什麼,自己總歸是不吃虧,也就沒有必要拒絕。姜不倒已經被送去了蘇三兩那裡,趙冠侯這邊,則有另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為姜不倒,解決後患。

李春亭被他請到了一旁的小客廳,趙冠侯與他就沒什麼客氣,開門見山道:「李二爺,不怕賊搶,就怕賊想。今天的事你已經看到了,我們就算這次過了關,將來的事,也很難說清楚,那塊地皮,依我之見還是早早出手為妙。當然,這也不是強迫之意,只是出個主意供你參考,何去何從,李二爺自己決斷。」

李春亭見了今天的場面,心裡其實也有了點分寸。自己與趙冠侯沒有交往,對方不可能為自己出多少力,洋人勢力太大,縣令的衙門如同私宅隨意出入,若是也給自己安上一個交通拳匪的罪名,要自己的人頭也不是難事。

他頗有些恨恨不平「這幫子洋人!這地……我是真不想賣,我堂堂李家,又哪到了賣地的地步?只是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這地,我答應了!」

此事一說,安托萬臉上也有了笑容,自己把土地的事談妥,再把馬雷丁的醜事上報教會,整起事件中,自己就有了面子也有了業績,將來說不定還有希望提升為公使。至於許浩然,自也是樂得見到轄地之內,教民兩安。就連這買地之費,也由縣衙撥付,不再讓洋人出資。

事情等到這一步,算是完滿解決,簡森夫人與趙冠侯儼然多年知己一般,談笑著來到衙門外。早有衙役叫來幾輛人力車,將趙冠侯與姜鳳芝送上車去。而在他們身後,簡森夫人與安托萬俱在,馬雷丁和知縣許浩然,也就都跟著出來。

以縣尊加上主教,送一個七品武官出衙門,卻是金國自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守在門外的龐金標,原本以為趙冠侯要吃一個大苦頭。可是先見姜不倒被抬出來送走,現在再看到洋人與他很是親密,簡森夫人還與他行了貼面禮告別,只覺得報仇雪恥再無希望,身形連晃幾晃,一口血猛的噴出來,人向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等到人力車離開了衙門,姜鳳芝的臉色依舊很難看,趙冠侯以為她擔心自己父親的身體,在旁安慰著「師父的身體硬朗著,這點傷不算什麼。用不了幾天,就能有起色,蘇大夫送的膏藥和丸藥我手裡還有一些,回頭給師父拿過去,讓他老快點好起來。買通衙役下黑手的,我雖然沒有詳查,但多半就是李春軒無疑。洋人對這些東西玩不熟,再者李春軒得罪了師父,也怕師父將來饒不了他,下暗手把人廢掉,就可以高枕無憂。你那一腳,他不死也就剩半條命,何況現在沒了靠山,不用我們動手,李春亭也不會饒了他。你要是還不出氣,那咱們就去次小李莊,我替你把這口氣出了。」

姜鳳芝忽然叫停了人力車,從車上跳下來,趙冠侯跟著她下去,見她漫無目的的向前走,便從後面跟過去「你這是要去哪?是去金家窖看師父,還是先回家?回人力車再說啊,自己走太累了。」

「都不是,心裡煩的慌,想走一走。」姜鳳芝向前又走幾步,忽然回頭問道:「那個西洋婆子,為什麼這麼幫你?難道就因為金十?我可告訴你,你不許……不許對不起寒芝姐。要不然我饒不了你。那幫西洋女人,素無廉恥,大白天就和男人拉拉扯扯的,髒的很呢。說不定身上還有什麼毛病,你自己最好小心點,別被她們傳上。」

趙冠侯啞然一笑「簡森侯爵夫人,是這次比利時派來監督築路款用處的財務監察人員之一,便是直隸總督衙門,大概也進的去,師姐你倒真是看的起我。我這點身份,大概還入不了她的眼吧?至於她為什麼幫我,我想或許也有所圖,但總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那可說不好,洋人的想法跟咱們不一樣,誰知道她們是怎麼看人?」姜鳳芝想到簡森夫人和趙冠侯那幅親近的樣子,心裡就不舒服。只是聽到對方的身份後,她也覺得,兩人不可能有什麼瓜葛。這等大人物,也不是趙冠侯個七品小官可以高攀得上的,心裡多少舒服了一些。

又想到,這次沒有趙冠侯,自己老父就得死在監牢裡,自己卻和他發著脾氣,實在不太應該更無立場。又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不該衝你發火的……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我怕是就只能想著劫獄了。」

「話說的遠了,寒芝那邊一直蒙你照應,大家就是一家人,做點事也是我應盡之責。發火也沒什麼應該不應該,想發火就發,再不解氣就打,你當初又不是沒打過我。」

趙冠侯這一說,姜鳳芝不由想起當初學藝時,自己拿這個師弟練手,或是以彈弓攻擊,或是以拳腳喂招。看功的時候,一個做不到,就是一棍子過去豪不留情。又想起他主煉跤法,和自己也曾經像男人一樣在一起摔跤的情景,心裡莫名的一暖,那一點不快,也就隨風消散了。

她噗嗤一笑「現在我可不敢了,你是官老爺,我打你,不就成了殺官造反,要吃官司的。也就是寒芝姐才敢打你幾下,可她那性子,又那麼軟,最後合該被你欺負。」

趙冠侯見她沒了火氣,心裡也一塊石頭落地。自己跟這一世的人沒有幾個朋友,自己不在家時,多虧姜鳳芝照應,且有她保護,蘇寒芝不會吃虧,這個朋友還是想要維護的。

「師姐想打儘管打,就算我做了提督,你照樣打過來,我絕對不敢還手。」兩人說笑了一陣,芥蒂盡去。相伴而行,卻又多了幾分別樣味道。

姜鳳芝見他與自己並肩而行的樣子,心裡既有些羞怯,又有些喜悅。就如同從蘇寒芝手裡要走了那瓶卡佩香水一樣,自己彷彿又拿走了姐姐的一樣東西……

只是這件東西,總歸還不是自己的。一層胭脂,染滿香腮,一向颯爽大路的姜鳳芝,這時卻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心頭狂跳,腳下也沒力氣,不自覺的抓住了趙冠侯的胳膊。

趙冠侯這時問道:「師姐,你跟我交個底,師父到底和拳匪,有沒有什麼來往啊?就是那什麼劉大刀的,我只知道這是朝廷要一體嚴拿的犯人,怎麼,和師父還有聯繫?如果真的在你們那,我就想法把他送出津門,這樣的禍胎,不能留在家裡。」

「別提了,還不是那個張師叔。」一提起這事,姜鳳芝也有火氣。「我爹交遊廣闊,江湖上的朋友遇到難處,在我家借宿也是常有的。靜海那個張德成,跟我爹換過貼,他前段時間帶到我家一個人,說是他山東的同道,是個姓劉的大漢,使的一手好刀,手底下很硬扎。後來才知道,他就是在巨野殺了洋神甫的劉大刀,這種要犯,我爹也是不喜歡留的。但是江湖朋友來,總不能不招待,接待了幾天,就送他上火車,聽說他還要回山東,投奔我朱師叔朱紅登。聽說現在山東那邊,又是離字拳,又是坎字拳,搞的很熱鬧,具體是個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天知道怎麼走漏風聲,讓那幫洋人知道了。」

她說到這裡,又替劉大刀抱著不平「聽說他也是因為跟洋人結怨,被官府害的很慘,不得已才拿刀殺人。就像那個戲文裡說的……逼上梁山!對,就是逼上梁山。你今天也看到了,洋人多壞,又是要奪人田地,又是要暗害我爹。哼,那個張德成雖然說的天花亂墜,本事我看也稀鬆平常。但他有一件事我是認同的,就是他反洋人!有朝一日,我若是有了機會,也把洋人給……」隨手就比畫了一個以刀下劈的動作。

趙冠侯搖搖頭「你功夫很好,師父功夫更好,可惜洋人有槍。所以……別犯混。」

「我聽說,那練過拳的,能刀槍不入,不怕洋槍。張德成說他要修成了法,能閉住洋人的大炮。這話我倒是不信,只是若真能不怕槍,那就好了。我就把那幫洋人都剁了,連那洋婆子一起剁,你說你心疼不心疼?」

姜鳳芝俏皮的問著,舉止如同戲謔,趙冠侯就也不與她認真「你要是真練成了,我也不敢心疼,要不然你連我一起剁了怎麼辦。走吧,我剛才沒吃飯就被你拽來了,咱們先回去,我請你和寒芝一起吃八大碗。」

姜鳳芝想了想,搖搖頭「你幫我這麼大的忙,該是我請你。我知道衙門這片,有一個地方有羊腸子吃,你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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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合作

等到回家時,天色已經到了下午,趙冠侯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自然是想和蘇寒芝多待一陣,卻沒想到被姜不倒的事耽擱,又陪姜鳳芝吃飯,用去了大半天,很有些不好意思。蘇寒芝倒不介意,反倒是關切的問著姜不倒傷勢如何,是不是該去看望一下。又把趙冠侯身上的官服脫下來,仔細的疊好,將那頂銅頂官帽,在手裡反覆打量著,時不時就笑幾聲。

趙冠侯見她笑,自己也就歡喜,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耳邊問道:「怎麼?很喜歡官帽?你看看這銅頂、花瓷翎管,都算不了什麼上品。等什麼時候我要換上紅藍頂子,你是不是就更高興了。」

「不……不喜歡。戴這個的好人少壞人多,有什麼可喜歡的。可是只要是我的男人戴著它,我就高興。以前認識的你,是個只知道好勇鬥狠的混星子,生怕你哪天出了什麼閃失,就再也見不到你。那時候,我天天在心裡禱告,就是求神佛保佑你,無病無災,不用靠賣命吃飯。現在看到你有了官身,有了前程,我就自然高興了。不管是藍頂還是紅頂,我都不稀罕,我笑的是,我的冠侯,終於是個官,不再是個混混了。」

她摩挲著那顆黃銅珠子,「我剛才算計了一下,咱們現在也有了點錢,是該搬家的時候了。這片地方不好,住在這,會有損你的名聲,更別說,侯興、馬大鼻子他們知道你當了官,少不了會來找你辦事。我們搬到個好地方,離他們遠一點,也就可以和他們少來往,你覺得怎麼樣?」

「夫人說什麼,我就聽什麼。等咱們到了新家,再雇幾個人,買幾個丫頭,專門伺候你,讓你當官太太。」

「我不求當官太太,只求著你平平安安,別的我都不在乎。至於你當了什麼官,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總之我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就足夠了。」兩人相擁一處,趙冠侯心內,卻有一絲愧疚,自己終歸是有負於她。

普魯士純種獵犬衝到草叢裡,將野鴨子趕出來,就在其剛剛騰空之時,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一隻野鴨子應聲而落。

一身獵裝的簡森夫人做了手勢,一名男僕就跑過去揀獵物,另一名男僕則趕緊將第二支裝填好的步槍遞過去。

米尼步槍,時下最為先進的步槍,因為價格昂貴,即使是新建陸軍裡,也只有不到六百桿。而這位艾米?簡森侯爵夫人,居然使用米尼步槍打獵,在趙冠侯看來,簡直是敗家到了極處。要知道,不算槍,一發米尼彈的價格,怕是比這野鴨子也不便宜,她倒也真捨得。

他方才也放了十幾槍,小試了一下身手,一口氣打了十幾隻鴨子下來之後,簡森夫人就不許他再開槍,否則自己沒得獵物打。將他趕到樹下,替自己畫像。

趙冠侯的油畫功底,還是上一世,為了混進藝術學院而練出來的,在這方面有極佳的天賦。對於人體的結構,也比很多人瞭解的更清楚,有這個做支撐,畫人物肖像的水平沒得說。之前因為給漢娜籌備禮物,又進行了恢復訓練,差不多已經找回了當初的狀態。

雖然畫一時完不成,但就完成的部分看,已經可以算的上水準以上的級別。簡森夫人一連放了三十幾槍之後,才邁著輕快的步子來到他身後,端詳著這畫。

「我必須承認,你的畫藝很不錯。而且比起普通的畫師,你的畫裡,總讓我感覺到一種靈性。這幅作品……我很滿意。」

「感謝夫人的誇獎,只要您喜歡就好了。我的手藝一般,不是那些大師可比,獻醜而已。」

簡森夫人做了個手勢,那些同來的男僕就牽引著獵狗離開,將這片地方留給他們兩個人。簡森夫人伸手拉住趙冠侯的手「你的華爾茲和波爾卡跳的都很不錯,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探戈。」

比起前兩種舞蹈,探戈的舞步更為熱情奔放,加上男女的身體接觸更為緊密,即使在泰西,也不是所有的貴族都能接受。作為一個女性,在這種場合邀請男性跳探戈,就更有些值得玩味。

趙冠侯微笑著將手放到了簡森夫人的纖腰上「很久沒跳了,我盡力。」隨後面容變的嚴肅起來,抱著簡森夫人腰的手微一用力,簡森夫人也順勢貼在了他的身上。必須承認,她的尺寸,似乎只有孫美瑤堪可一敵,蘇寒芝或漢娜,都不是對手。

交叉、跳躍、旋轉,忽而分開,隨後又貼緊在一處。雖然沒有音樂伴奏,但是兩人都是此道中的上手,第一次配合,竟是合作的天衣無縫,彷彿是合作多年的舞伴。

隨著兩人的身體再一次貼近,簡森夫人輕聲道:「如果不是我確定你是個金國人,而且瞭解過你的出身,我甚至要懷疑,你是一名留學歸來的學生。恕我冒犯,貴國朝廷選派出的留學生,舞也沒有你跳的好,於各國語言也沒有你說的流利。」

「過獎。但是我想,夫人總不至於因為這一點,就格外賞識在下吧。」

「如果我說,因為你長的比較英俊,是不是個令你滿意的答案呢?」簡森夫人輕輕笑了一聲,隨後就是一個利落的旋轉。

「我是因為,聽說了你的故事。你為了你心愛的女人,可以切斷自己半根手指。哦,你要知道,十格格跟我說了這件事之後,我就在想,一定要見你一面。即使公理報不能幫助你,我也會向貴國朝廷提出抗議,確保你的愛情可以得到保障。」

「這……倒是讓我沒想到,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是我還是要對夫人說一聲謝謝。」

「不必要客氣,這沒什麼。」簡森夫人搖搖頭,終止了舞蹈,重新坐回樹下,端詳著自己的畫像,「當初,我也有過和你類似的經歷,以為我愛的男人會為了我,和侯爵決鬥。如果他肯的話,我會在他們決鬥之前,就和他私奔。但是很遺憾,他膽怯了。因為他知道,伯爵會派出自己的代理人出戰,而那位代理人是我們比利時最出色的戰士之一,他害怕那名代理人用利劍刺透他的胸膛,所以他放棄了。看看,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不管以前多麼海誓山盟,但是卻不肯為了我去決鬥。所以,我對於所有為了愛情敢於賭上性命的男人,都有好感。尤其是面對自己無法戰勝的敵人,還敢於挑戰時,我願意為他們提供一點幫助。當然……幫助的多少,取決於他們是否英俊。」

趙冠侯不想,這位闊寡婦居然還有這麼一段經歷,苦笑了兩聲「夫人過獎了。其實我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至少,我參加了漢娜的生日舞會,也來陪你打獵。如果是你的男伴,我想你多半會用步槍朝他身上開火。以你的槍法,大概不會射偏。」

簡森夫人搖搖頭「不,與你想的相反,我不會這樣做。我喜歡浪漫的愛情,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卻不喜歡把一切禁錮起來的婚姻,我和那個男人相愛時,也知道他在追求其他的女人,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尤其現在的我,就更不會了。我知道你有家庭,也無意破壞它,但是不代表,我會放棄捕獵你。從金十格格介紹你之後,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值得我注意的人。而你恰好足夠英俊、強壯,也足夠優秀。所以,我會考慮你做我的追求者,不過在那之前,你要做好準備,應付無數人的決鬥。」

她笑了笑,神態已經從回憶往事時的溫柔恬靜,又變成了平日的雍容高貴。「另外,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這筆路款的使用上,你們朝廷存在著很多問題。你們的的官員向我乞求方便,並會給我一部分報酬,我決定用這部分報酬來做一件事,在津門修電車,建立一家專門經營電燈、電車業務的公司。從建立電站到鋪設鐵軌,都要和地方打交道。你們的國家,對於風水這種東西太迷信,而對於泰西造物有天然的敵視感,我希望由你出面替我和他們協調關係。當然,你會得到應有的報酬,比如和我共進晚餐。」

這種委託,其實就類似於買辦,趙冠侯心知,共進晚餐是句笑話,做買辦的,只要不是太蠢或是運氣太差,都會賺個盆滿缽滿。簡森夫人等於是把一個金飯碗給了自己。他笑了笑「夫人,這麼好的事情,津門有的是人搶著做,您何必一定找我?」

「因為我有眼光,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眼光。我到現在為止,沒看錯過任何人,你也不例外。我見過的人很多,但是在年輕人裡,你是最優秀的一個。在津門,我可以找到很多人為我做事,但是結果,不會比那個無賴好多少。我不想像馬雷丁那個笨蛋一樣,搞出巨大的矛盾。津門地方上,有著名為混混的地下社會團體,而你,恰好也與這個團體有關係。我希望你用最穩妥的辦法,解決所有的矛盾,儘量避免衝突,更不要製造仇恨。」

簡森夫人看了看遠處,神態裡帶了一絲殷憂「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類似馬雷丁主教這樣的人,在金國實在太多了。他們彷彿行走在軍火庫裡,手上提著馬燈,卻沒有加蓋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引發一場巨大的爆炸。我是一個商人,不希望我的產業捲到這種危機中,所以需要一個熟知地方情形,又能辦事的人。我相信你,冠侯,讓我們一起,把這件事做成。這對於你,對於津門對於你們朝廷,也都是一件好事。」

趙冠侯並不相信,這種女商人會離開自己就無路可走,這種需求背後,多半還是藏著骯髒的XX交易的願望。但是,這種機會,自己卻也不能錯過。不管是修電廠,還是修有軌電車,或是和這個洋寡婦有點什麼,他都不想放過。

這麼大生意,光是投資,就要二十幾萬阿爾比昂磅,想想也知道,不是那麼容易做成的。而且津門四面修有城牆,無法鋪設鐵軌,要想架設軌道,首先就得把城牆破壞。這涉及到軍事要事,並不容易做。

再者,金國之事,向來不是看是否有利於朝廷,而是要看是否有利於經手人。以章合肥這等名臣,也因為個人的好處,而讓朝廷蒙受巨大損失之事,何況於其他。雖然簡森夫人的手段通天,但是比國乃是小國,不能擺出幾十條兵船和金國講道理,金國也就不是很害怕比國的外交壓力。是以想要推動這個洋行,非得有大有面子大有來頭的大員操辦不可。

趙冠侯並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可是簡森夫人卻對他極有信心「你相信我,在未來,用不了多久,你一定會成為你們國家裡,一個很有影響的大員。即使不能在津門修電車,在其他地方,也一定可以修成。還有,你現在的上司袁慰亭,他雖然現在只是一名道員,但是卻訓練出了一支極為出色的部隊。我相信,在未來,他肯定是這個國家舉足輕重的人物。投資分為長短期兩種,你讓我信任,我願意在你身上,進行長期的投資。」

分手之時,簡森夫人竟是主動在趙冠侯臉上親了一口,隨後就向後一退「這是預先支付的定金,只要你能夠在慰亭先生面前,為我和我的洋行美言,你得到的將會更多。禮和洋行可以買到的,在我的洋行,你一樣可以買到。只要做成生意,你就可以得到你的……佣金。」

趙冠侯雖然對於這位美麗的異國女子頗有些念想,但也不至於真為了一個美人,就去袁慰亭面前建議拆城牆的事。只是將簡森夫人意圖建立一個洋行,並請袁慰亭入股的事做了回稟,多餘的話並不肯說。

袁慰亭愣了一愣,隨後就笑了起來「這洋人倒也有趣,本官只不過是個道員,她就肯讓我入乾股?你不妨對她說明白,我上面有直隸總督,若是想要做生意,與直隸總督合作,直接要一道文書下來,我還不照辦?」

趙冠侯連忙上前一步「大人英明,這西洋女人久在我國,於我大金情形並非一無所知。她之所以想和大人合作,是認定大人他日必能飛黃騰達,而現在總督衙門的那個琉璃蛋,眼花重聽,就算是上趕著想要入股,恐怕簡森夫人也未必看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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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7章 初入京城

袁慰亭面色一沉「放肆!妄議上官,該當何罪?」

趙冠侯心裡有數,這又是他的梟雄手段,明明心裡高興,表面上偏要做出一副發怒的樣子,讓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才好御下。只是這些手段,他在前世見的多了,袁慰亭的心機,卻瞞不過他。

因此,他也就裝出害怕的樣子,單膝下跪「卑職該死,請大人責罰!」

「責罰倒也不必,只是以後說話小心點。耕娛公乃是國朝老臣,於我新建陸軍向來寬厚,怎麼能背後說他的壞話?跪著幹什麼,坐下回話。」

先是做勢威嚇,隨即便賞座位,趙冠侯表現的誠惶誠恐,心裡卻對這位上司的性情摸了個清楚,也就談不到有多少畏懼。袁慰亭則從自己的案頭,將那本趙冠侯獻上的拿破崙傳拿起來,這書還不算譯完,但是袁慰亭顯然頗為喜愛,每天都要看上幾段。

「你譯的這書,不好!波拿巴出於行伍,卻最終做了帝王,這不是人臣之道。然其中有泰西兵法,陣列操練之道,又是我輩帶兵之人應讀之物。是以這書,絕對不能流散到外面,否則人心就會變壞。這個天下,經過幾番動盪,已經經不起折騰了,若是再出個狼子野心之輩,這天下怕是就無可挽回。」

「卑職明白。此書只獻給大人,絕不敢再給其他人看。」

「我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也就信的過你。」袁慰亭將書翻開,頗有些感慨道:「那位簡森夫人說我日後必有重用,這話實在是她不懂我金國體制之故。我是連秀才功名都不曾中,又如何能蒙重用?若是在洪楊之亂時,靠軍功不知保舉了多少黃馬褂,二十二行省內,一品提督不知凡幾。可如今局面不同,朝廷重出身科甲,我這出身在此,能做個道員,就已經是朝廷恩典。其他的事,便不再做妄想。朝廷終究不是泰西,拿破崙以布衣之身,而至元戎,國朝之內,這出身二字,就不知讓多少人束手無策。」

他看看趙冠侯,顯的推心置腹「冠侯,本官限於出身,你又何嘗不限於出身?要知道,保舉你一個七品武職,本官身上就受了多少物議?這次觀操是你的機會,也是本官的機會。是龍是蟲,就只看這一遭了,內中的干係,你可明白?」

「大人放心,卑職定會約束部下,加緊操練。」

「糊塗!我跟你說的不是操練的事情。」袁慰亭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們的操練已經很好了,再好也沒什麼用。我說的,是關節。你啊,還是太年輕,很多的事,根本還要多學多看。太后來看操,若是只知道出操,那是注定沒好果子的。這功夫,要在戲外。你拿我的手令,去糧台那裡,提兩萬兩銀子銀票,想辦法送到皮硝李手裡。現在太后身邊,皮硝李權勢第一,若是這兩萬銀子能買動他,咱們這次會操,就萬無一失。這差事,一般人做不來,本官只信的著你,千萬不要辦差了。」

「至於這入股的事……你回頭去找糧台,就說是我的話,拿幾千兩銀子入股玩玩。但要跟那女人說明,只是以袁某私人身份,朝廷方面的助力,她就不要想了。拆城牆修電車?真虧她想的出來!這樣的摺子誰敢遞上去,包準被言路群起而攻,等著革職開缺吧。」

趙冠侯暗道:袁慰亭果然高風亮節的很,以軍儲而入私股,且聲明絕不會因私害公當真稱的上公私分明。想來洋行從徵地到移民,再到用工用料,身為津門道的袁慰亭絕不會大開綠燈,行以方便。大金官吏若皆如此,何愁天下不興。

等到趙冠侯領令而出,袁慰亭捻髯微笑,簡森夫人身家豐厚,比國雖小卻富。這等人選擇自己做合作夥伴而非王文召這個上官,看來,這天下終有慧眼識英之人。這趙冠侯雖然精通洋文,也足夠精明強幹,但是官場經驗終究是太少,自己能壓的住他。日後便是手中的一柄利刃。

趙冠侯出了這帥廳,心裡也在想著,袁慰亭多半認定,自己是他夾袋裡的人物,注定受他擺佈。且讓他這麼認為下去也好,目前的自己還不具備單飛的氣力,在這麼個強人的羽翼庇護下,才好發展。至於將來的事,那就走一步,說一步吧。

至於為什麼這個差事派給自己,其實也簡單的很。李連英是當今太后身邊第一親信,想走他門路的人不知道多少,兩萬兩雖然是個大數目,但是是否真能送到李連英面前,或是能否打動他,卻說不好。手裡雖然拿著豬頭,卻未必找的到廟門,總要有個引見才好。而自己和十格格的關係,就是最好的門路,袁慰亭這種安排,也是人盡其材。

走出城南馬家堡車站時,趙冠侯取了打簧金表來看,只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一點。望著車站裡來往的行人時,心內暗自嘀咕了一聲:京城,我終於來了。

車站位於永定門外,原本是個大村子,天橋說書的先生說黃三太鏢打猛虎救駕,就是在離此不遠的大紅門皇家圍場。由於修了車站,這裡也變的繁華熱鬧起來,腳伕苦力,以及賣吃食的客商,讓這裡變的喧囂異常。偶爾還能看到些金發洋人,來往經過,儼然一個熱鬧集鎮。,

臨動身前,趙冠侯已經找到簡森夫人,給十格格拍了電報,想來她會派個人來接待自己。走出車站,並沒有見到人,就只好扛著行李包,繼續向前走。走了不到百十米,就見幾個小販行色匆匆的跑過來,邊跑邊道:「這位爺,可別往前走了,前面兩位爺打起來了。那陣仗,看樣子是要打場大架,離近了留神崩一身血,趁早離他們遠點。」

趙冠侯一笑,逆著人群走過去,走不多遠,就聽到了爭吵聲。等離的近了,卻見是兩輛馬車停在路上,兩輛馬車上,各有一人指著對方叫嚷,馬車前,各自的跟班列成陣勢,如同兩軍對陣撕殺。

這兩輛馬車一輛是極為豪奢寬大的十三太保,另一輛略為小巧,但價值比起十三太保只貴不賤,乃是泰西傳過來了「亨斯美」前檔西洋兩輪車。拉車的馬,也是泰西的高頭大馬,與十三太保的馬大不相同。兩下的人,火氣都極大,嘴裡喝罵不停,手上就也有推搡之類的動作。

趙冠侯等離的近了些,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大喝著「你這是沒事找事,我的車愛停哪就停哪,與你有什麼相干,難不成你是步軍統領,還是巡城御史?」

而另一邊的聲音則比較粗「你平日裡愛去哪去哪,我管不著。可是今天這事我是非管不可的,聽說你是在這接野漢子的。我不能讓你接了野漢子,你們兩個去快活。你家裡人不管你,我得管你,要不然,你就變成你娘那樣不要臉的賤人了。」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導火索,金十頓時大喝起來「與我打!混帳東西,居然敢胡說八道,辱罵我額娘。今天打輕了他,你們就別在我手下當差。」

兩下的人原本只是隨意的衝撞,這下頓時變的激烈起來,趙冠侯已經看見,金十正站在亨斯美馬車的御手位置,揮著胳膊指揮著手下動手。另一邊則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身材倒是很高大,生的也頗魁梧,生的滿面橫肉,嘴唇高高翹起,彷彿裡面含了半隻香腸。

他的年紀不大,但是聲音倒是極高「給我打!把她的車給我砸了,馬也殺了,絕對不能讓她接個野漢子去廝混,毀了我們完顏家的臉面!」

他的嗓音洪亮,一喊就喊出老遠,金十已經氣的身體直抖,可是她帶來的人,對上這個少年的手下,並不怎麼佔便宜,兩下里只能算個平手。既奈何不了他,也就沒法阻止他叫罵。

忽然,兩名守在這少年身旁的護衛,發現從車站那邊走過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似是看熱鬧一樣,朝著這輛馬車過來。兩邊的人打鬥的很混亂,拳腳毆擊,棍棒交加,還有幾個人手裡拿著匕首,總歸除了洋槍不能動,其他的傢伙都是可以的。這種場合,一般人有多遠躲多遠,遠遠的看著熱鬧還可以,徑直走過來,這就太奇怪了。

更為奇怪的是,這麼混亂的場合,居然沒有一棍子落在來人身上,這也有點讓人想不透。這兩名長隨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一人快步迎上去,伸手攔住趙冠侯的去路。可是還不等他說話,一根堅硬的金屬管,已經頂住了他的小腹。

趙冠侯帶了巨款出門,為防不測,兩隻左輪手槍全都帶在身上。右手拎著行李,左手的槍已經頂住來人,那人神色一變,剛要喊叫,趙冠侯小聲道:「別嚷嚷,否則我就給你們主子一槍。這個距離內,我不會射空。跟他說一句,道歉。讓他向對面那位道歉。」

「爺們,你是哪府上的?慶邸的人,難道還敢拿槍打儁二爺?」

「儁二爺?對不起,我是外地來的,對你們京師特產不熟,不知道這儁二爺是個什麼玩意變的。咱身上背著幾十條人命,也不差多這一條,我知道你有功夫,想試試是你快,還是它快麼?」

那人搖搖頭「既然你這麼說,那好,我去跟主子回一聲,至於聽不聽,我們當奴才的做不了主。」他向後一退,趙冠侯卻已經跟了上去,一進一退之間,距離並沒拉開。從場面上看,倒似是這名長隨倒退著,給趙冠侯領路。

另一名跟班看出來情形似乎有些異常,喊了一聲「老三,怎麼回事?」

「別過來,當好你的差使!」

另一名長隨先是點點頭,應了一聲,隨即猛的大喊道:「二爺小心,有刺客!」人已如巨鷹一般凌空飛起,向著趙冠侯撲擊而下,而那名被槍制住的長隨,則不顧自己安危,合身向前一撲,用的乃是柔然摔交的路數,想要拚命制住來人。

趙冠侯右手的行李捲,如同一柄流星錘脫手丟出,大喝了一聲「看炸蛋!」而左手的短槍當做匕首向前一推,右拳猛然擊出。

聽到一聲炸蛋,那名本已經衝天而起的長隨,不再撲向趙冠侯,轉為撲向那個行李捲,抱著行李捲滾到了路邊,用身子死死的壓住。那名被制住的長隨,被戳的後退幾步,隨即卻又撲了上去。雙手屈指成爪,用的是正宗的北路鷹爪功。

趙冠侯卻壓根不理會這一抓,丟出行李的同時,人已經如同獵豹一般向前疾奔,三兩步間已經來到馬車之前。這名少年帶來的扈從正和金十的人互毆,聽到刺客二字,一時反應不過來。

幾個離得近的,這時已經不管身邊的人衝過來,意圖阻攔。幾個拿匕首的,已經將匕首朝著趙冠侯這邊捅過來,包括金十的人這時也要以抓刺客為主,兩路人馬同時朝著趙冠侯衝來。

金十卻也在馬車上看到了趙冠侯,厲聲吩咐道:「這是我的朋友,你們給我護住他!」

那名長隨的鐵爪,已經抓住了趙冠侯的後心,可是隨後,就是一聲痛呼,一柄匕首已經在他的手腕上劃了一記,血光與衣服碎片差不多同時飛起,而趙冠侯卻已經衝到了馬車頂上,冰冷的匕首,頂住了那名少年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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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8章 殺馬砸車

這個少年人膽氣卻也不小,方才聽到有炸蛋,還朝金十那喊了聲「有亂賊,你快跑!」這時被匕首頂住,也渾然不懼,乜斜著眼睛看著趙冠侯「你是誰?知道我是誰麼?想要多少錢說話,我家裡有的是,你說個數,爺讓人拿給你。這是我們兩口子的家事,你少摻和。」

金十聽到這話氣的勃然變色「混帳,誰跟你是兩口子,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啊!從哪學的這四九城的下賤腔調,替我收拾他。」

那少年身邊的護衛,這時已經不敢交手,任憑金十這邊的人棍棒落下來,就只敢躲藏招架。那個抱住行李捲的長隨,已經把行李扯開,發現裡面根本沒有什麼炸蛋,知道自己上了當。面色陰沉著與另一名被傷了手的同伴圍在車下,厲聲道:「放了我們儁二爺,用錢用物有事告幫好商量。否則的話,大家今天誰都別想好!」

那名長隨又看了一眼金十「十格格,你和我們儁二爺偶爾鬧著玩,這也是常有的事。可若是為這事動了真火傷了和氣,兩邊的老人臉上,恐怕都不好看吧?難道真要出了人命,您才滿意?」

「是他招的我,不是我招的他!你們主子剛才說了什麼,你們自己知道,我就告訴你了,他就是我要等的男人。怎麼了?有能耐,上宗人府告我去啊!」

那名為儁二爺的少年聽到趙冠侯是金十等的人,頓時來了脾氣,匕首橫在脖子上,依舊不肯老實,拚命的掙扎道:「小子,下黑手算什麼能耐啊,有能耐把爺放開,咱兩一個對一個,單挑!」

「單挑?你帶了這麼多人,我一鬆開你,你肯定是派人群毆。像你這樣的孬貨,見識的多了,只會仗著家裡打手欺負人,又哪有敢單挑的膽子。你看看你那些手下,就差把洋槍亮出來了,沒膽子就直說,何必玩這套把戲。我也沒指望你是個爺們,還單挑,笑死爺了。」

那位儁二爺聽了這話,氣的面皮發紫,朝下面的長隨跟班罵道:「沒用的東西,都讓人到了我身邊了,還牛個什麼!滾,都給我滾遠點!我今天要和他單挑,你們誰敢摻和,我就砸折誰的腿!」

這些隨從護衛聽了這話面面相覷,知道本家這位公子性情就是如此,腦筋實在是不怎麼夠使。從小喜好京劇,練過把子功,有幾下身手,平日裡就愛惹事生非。若是與宗室們打群架,左右是出不了什麼大事。可是像趙冠侯這個生面孔,卻有些拿捏不準。

那個傷了手的隨從,小聲對另一名隨從道:「師兄,既然有十格格在,我想總不會出人命。那人身上有洋槍,現在卻拿匕首,證明也不想把事鬧大。若是下死手,二爺已經死了兩回了。今天這個跟頭,我們是栽定了,不若就退一步,免得真傷了小主子,大家都沒法交代。」

趙冠侯與儁二爺近在咫尺,隨從裡有帶了槍的,自度準頭也不敢保證只傷來人不傷貝勒。若是槍一響,把自己的主子也打中了,那便是自討苦吃。因此那名首領也只好點點頭「想不吃虧也是不成了,這口氣先嚥下,將來再慢慢算帳!」

這兩人是隨從裡的頭領,他們帶頭一退,其他人也就不得不退。趙冠侯又喝了一聲「扔兵器!」這些人手裡的棍棒匕首,就被丟了一地。

儁二爺喝道:「行了,這回該咱兩單挑了。我告訴你,十格格是我的福晉,誰也別想打她的主意,誰動她的腦子,我弄死誰!」

「單挑是吧?那好,按你說的做。」趙冠侯一下子收了匕首,儁二爺只覺得脖子上的冰涼觸感突然消失,正待抖擻精神,腰上就覺得一股大力襲來,人隨後就被從馬車上丟了下去。

他練過功夫,能翻三張半,但是這是被人一腳踢下去的,來不及反應,一下子就摔了個結實,砸起一片土來。趙冠侯也隨著跳下去,依舊不離他咫尺之地,只要那些護衛一動,他還可以挾持這個人質。儁二爺卻是個硬性子,爬起來,扎煞著手,便要過去摔跤。卻只覺得眼前一花,隨即四記響亮的耳光,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胡說八道,便是這個下場!」這四下來的極快,儁二爺來不及招架就接連中招,他的打架經驗倒是有,但是卻沒有這種單方面挨捶的經歷,竟是被打的暈了頭,連怎麼招架抵擋都忘了,只剩了挨揍。

趙冠侯四記耳光打過去,回頭看了一眼金十「怎麼樣,出氣了麼?不出氣,你下來親自打。」

金十見趙冠侯背後衣服破碎,隱約見了血,知道是他方才向馬車上衝時,在那善鷹爪的護衛手上受了傷,搖了搖頭「事情到這就差不多了。」

「好!」趙冠侯說了聲好,將儁二爺向地上一推,猛的抬起腿,向下踩落,地面發出一聲悶響,這只腳就落在他臉旁,饒是這少年有些膽色,這下也嚇的一閉眼睛。

「聽著,今後別在外面惡語傷人,否則,會有報應的!」趙冠侯低下頭去,冷冷說道:「還有,你方才說,要殺馬砸車來的是吧?這個主意不錯啊,那我今天就殺了你的馬,砸了你的車,你覺得怎麼樣?」

「隨你的便!今兒個爺是栽了,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可是你好想了砸了車殺了馬,咱兩邊就是死過節,今後哪遇到哪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趙冠侯點點頭「就這麼簡單麼?我很喜歡這個結果,那我們就這麼愉快的決定吧。你說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是不是這樣?」

說話間匕首猛然揮出,一匹拉車的駿馬一聲悲鳴,鮮血狂飆。金十在亨斯美上一見,也大喝一聲「你們傻站著幹什麼?動手!」

她的部下一見主人有令,當下也一窩蜂般的沖上去,很快,這駕十三太保的馬車,就被砸成了一堆破爛,連帶兩匹口外來的好馬,也被斬了頭。

儁二爺被人扶著站起來,他終究還是個未進學的孩子,見到心愛的馬車被砸碎了,好馬也被殺了。氣的兩眼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嘴唇翹的更厲害。

兩名長隨向他小聲說著什麼,他搖搖頭「今天咱栽了就是栽了,等我回去叫來了人,跟這小子算個總帳!別跟傻子似的站著,派人給我盯著,看他們要去哪,找機會把我的福晉搶回來!」

亨斯美馬車的車廂很小,嚴格說是單人乘坐,趙冠侯與十格格兩人生排進去,就只能靠在一起。御手站在車廂後面,十格格把其他的下人也都趕了回去,一個不帶。大家看的出,自己主人的情緒不好,兩隻眼睛還腫的像桃子,這時候也是離她越遠越安全,不用吩咐,也是有多遠躲多遠。

她向馭手說了個地址,那人搖動馬鞭,鈴鐺聲響,馬車向著目的地前進。趙冠侯見金十依舊是一副強憋著眼淚的傷心模樣,咳嗽了一聲「如果你不開心,我們現在可以下車,再去打那個混蛋一頓。如果你想要出氣,殺了他也沒關係。」

「那是儁二爺,他爹是端郡王,乃是當今萬歲的堂兄,他的福晉是老佛爺的外甥女。殺了儁二,就算是跑到租界,端邸也非把你抓出來剝皮不可。就是現在,事情也不好辦。」

「那又怎麼樣呢?當初你幫我的時候,沒有問過這麼多,我幫你,難道還需要問這麼多亂七八糟?我管他是什麼王的兒子,總之,你要是想讓他死,我就去殺了他。然後再跑路就好了,你只要點個頭,我現在就下車了。」

金十拉住了趙冠侯的胳膊「別胡鬧,我確實想揍他一頓,但是你已經把他打的夠慘了。又是砸車,又是殺馬,這個跟頭算是栽到了家。以後在四九城的圈子裡,他是不好見人。我不是跟他……是跟我自己。」

「總歸還是我的問題,如果不是叫你來接站,也就不會鬧這麼一出,你想怎麼才能開心,說出來,我肯定幫你。」

金十愣了愣,看著趙冠侯,忽然說道:「你轉過去,我看看你後背。他府裡大總管王蘭亭專好結交江湖武師,據說家裡有位姓楊的武師,一手太極功夫,可以以手托鳥,讓鳥都飛不起來。雖然這兩個人沒有這麼高的功夫,可也不好對付。那鷹爪力,連木頭都抓的碎,你傷的要不要緊。」

「小意思,這種傷算不了什麼。他們的武功很好,可是殺人不是比武,我打不過他們,不代表殺不了他們的主人。如果我鐵了心想要儁貝勒死,那幾個人根本攔不住我。只是我想著,你們打群架,我一槍射爆儁貝勒的頭,最後還是會連累你,就只好嚇一嚇他,沒想到這傢伙骨頭很硬。如果他肯跪在地上磕頭認錯,你也許就消氣了。」

「他不是骨頭硬,是傻渾。」金十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在她的車廂座位下面,就放著一個藥箱,她打開藥箱,拿出了藥膏還有紗布,親自動手為趙冠侯包紮著。「我原本是想先去東郊民巷,那裡有普魯士醫院,讓他們給你治傷,現在,我還是先給你上藥吧。我的手藝不是很好,可能有些疼,你忍一點。」

她箱子裡的藥,乃是上好的刀傷藥,效用自是不凡。趙冠侯的傷勢看上去很慘,實際卻沒有多嚴重,這上好的刀傷藥一敷,頓時就不覺得疼。他朝金十笑了笑「十格格這藥是真好,我這倒是要說聲謝謝了。要沒有這事,我怕是沒身份用這好藥。」

「回頭我送你一些,這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內務府那邊剋扣的厲害,藥力已經不比當初了。總是阿瑪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辦差,他們還不敢做的太過。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

「聽簡森夫人提過一嘴,只知道原來你是個格格,當初拿你當成了男的,言語間有些地方不周全,格格你可千萬別見怪。」

一聽到格格這話,十格格的眼睛又是一紅「別說了。要不是提格格,我還沒有這麼大的火。我這個格格,就是個笑話,整個京裡,都拿我當個笑柄看,誰又真的拿我當過一個格格了?就連那個濮儁都敢和我沒大沒小。論輩分,我是他的姑姑,他卻敢跟我放肆,這不就是欺負我不是個覺魯而是覺魯禪麼?」

金國規制,宗室與人私生的子女,如果不被承認,就不歸入內務府的冊籍,也不能姓覺魯,別起一姓,叫做覺魯禪。金十便是這麼個私生之女,也就不能和正經在冊的宗室論輩分。

她一邊說一邊急,不由又哭了出來。兩人初見面時,金十一副京裡旗人大爺的模樣,彷彿什麼事都不曾放在心裡,這時這一哭,反倒是真的多了幾分女兒家惹人憐愛的溫柔之態。

「我那個爹,乃是戶部的司官,因為報銷軍餉時拿了別人好處,被都老爺拿住了把柄,不但要追比賠償,還要下監論罪。他便慌了手腳,四處託人去想辦法,結果就是那時候……求到了阿瑪府上。」

十格格的生母出自江南望族,盡得江南水鄉女子靈秀之氣,知書達理,落落大方。卻是第一次入府,就被慶王看中,兩人一個是一心救夫,一個卻是有意納美,最終在慶王回護下,那位堂官的案子不了了之,而他的夫人,認了慶王做乾爹。名義上兩人父女相稱,多有往來,實際上怎麼回事,大家誰心裡都清楚。

因那位堂官姓陳,而另有一位姓朱的大員,則認了慶王的福晉為義母,時人有促狹者擬了首詩來諷刺這一家的關係:居然旗漢一家人,乾兒干女色色新。也當朱陳通嫁娶,本身雲貴是鄉親。鶯聲嚦嚦呼爹日,豚子依依戀母辰。一種風情誰識得,勸君何必問前因。一堂二代做乾爺,喜氣重重出一家,照例定應呼格格,請安應不喚爸爸。岐王宅裡開新樣,江令歸來有舊衙,兒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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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99章 與爾同銷萬古愁

十格格就是那位陳大人的妻子所出,不為慶王福晉所承認,也就入不了宗人府,不算真正的格格。起名時沒資格參考慶王家譜,胡亂起了個名字叫毓卿。

倒是慶王對她極為寵愛,自小父女兩個就投緣,許是出於補償心理,吃喝用度上比起真格格還要好,更由得她在京裡任意遊蕩。其生母管束不了,名義上的父親更懶得過問,也就養成她一個天地不怕的混不論性子,四九城裡惹是生非的慣家。京裡曉得她身份的,叫她一聲十格格,不知道的,也叫她一聲十爺,或者衝著那亨斯美,稱呼她一聲金大亨。但是私下裡,就沒什麼好話可聽。

論輩分,她該是和濮儁的老子,端王平輩分的人,只是她娘既然認了慶王為父,她也就憑空被算矮了一輩,濮儁與她只叫姐姐不叫姑姑。他對於十格格倒是不壞,一直追著這個姐姐玩,也不肯小看她。為了拿她開心的事,還和京師的宗室覺魯打過幾次架。

但是他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年紀稍長一些,知道男女之事,就死活要娶十格格為妻。這事固然是十格格不答應,端王府那邊也不會點頭,他便鬧起來不成話,讓十格格不勝其煩。前者到津門,也是躲這個魔星,沒想到今天在車站,又鬧了這麼一回。濮儁是個渾人,說話沒輕沒重,就連那傷感情的話也說了出來。

十格格哽嚥著說道:「若我是王府正牌格格,他敢這麼說話,我早到宗人府告他一狀,與他理論了。可現在,卻只能受著,這個京師裡,大家都拿我當個野種看,誰又肯拿我當個格格。趙冠侯,你現在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嫌棄我是個野種?」

趙冠侯見十格格哭的花容失色,泣不成聲,一口氣橫在胸裡,竟是把臉憋的通紅。也顧不了許多,伸出手,為她輕輕拍打著後背,又柔聲道:「你想哭,就只管哭出來,有我在這裡,什麼都好。其實你這遭遇,又有什麼讓人看不起的?好歹慶王千歲還肯認你,也拿你當個格格看待。這就不錯了。上一輩的事,是非曲直,且不去論它,只說慶王對你,那是沒話說的。就是那些宗人府有名字的親格格,我看反倒要羨慕你。你可以四處去,她們就不行了,一言一行,都有宗人府管著。至於一些混帳東西說些混帳話,都知道是混帳話了,你又理他們做什麼,不是自尋煩惱?誰敢在你面前說這個,就挨個揍過去,打到他們不敢說為止。」

他扶起十格格,雙手抓著對方肩頭,眼睛緊盯著十格格紅腫的雙眼。

「格格你我初見時,還是在元豐當。那時,我可不知道你是女流,而是把你當做了戰國四公子一般的豪傑看待,在我看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字號,就算是女兒神,也是巾幗英雄,不讓鬚眉。別人怎麼看你,是他們的事,在我而言,卻永遠忘不了,你當日於我的好處。再說我跟你比,身份差距懸殊,只不過派封電報,你就肯親自來接,就沖這個,我就要幫你到底。那個什麼貝勒也好,或是其他什麼人也好,再敢跟你犯渾,我替你殺了他們,又能如何!」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十格格身邊,原本也不至於少了幫閒,逢迎她說好話的,也自不少。可是金十本身,也是極聰明的人物。這些人說的話,她只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無非是貪圖著她的錢財權勢,她也只貪圖著身邊有人陪她玩,並不點破罷了。

趙冠侯這番話說的卻是發自內心,絲毫沒有做偽,絕對沒有任何輕視她的意思。於眼下這個時代而言,私生女本就是個很尷尬的身份,更加上是以父女名分上生出來的私生女,就更難看一些。即便是百姓人家,知道這事,也要說一句不要臉,天皇貴胄之家,這等事就更是醜聞。

從小到大,白眼她也受了無數,即使慶王家的那些貝勒格格,這干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她也是沒什麼好臉色看的。濮儁算是一個少有能和她平輩論交的貝勒,結果今天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也讓她寒了心。

她自不知道,趙冠侯來自後世,思想遠比這個時代的人開放的多,對於這種身份根本就無所謂。她只覺得心頭一陣溫暖,真是遇到了知己,竟是一頭埋到趙冠侯胸前,再次嚎啕起來。

趙冠侯對於這種表現,也在預料之中,以手拍打著她的後背「哭吧,哭吧,有什麼委屈都哭出來。哭完了,人就好過了。其實我想,儁貝勒也是有口無心,他說這話,自己都沒過腦子,卻不是有意罵你。但是話已出口,想收亦難。你也就被太往心裡去,只當是遇到個渾人,說了幾句渾話,不值當的生氣。」

「我知道他是隨口一說……就因為這我才難過。」十格格哭的去更厲害了一些,兩條胳膊抱住了趙冠侯的後背,頭緊緊的埋到他的懷裡。

「他平日裡與我很好,我還當他是好人……最多是有點渾,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那什麼福晉的話,就是小孩子的言語,沒人認真。可是他……他一個孩子,也把我看成了不要臉的女人。這種話,必是大人教的,可見,端王背後,也沒說過我和我額娘的好話。」

「一群庸人!這幫人只有背後說人是非的本事,真若是辦事,我看一無所成。慶王千歲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還能為朝廷辦洋務,他們除了會說些便宜話,又能做什麼?好好哭一場,再不舒服,我們就再去找那位儁貝勒打一架,總之,只要把這口氣順了就是。」

十格格在趙冠侯懷裡足哭了半個小時,才漸漸收了哭聲,但還是抽搐個不停。馬車這時已經停了,那馭手是個極乖覺的聽差,雖然見主子和男人這樣摟抱不妥,但也絕不敢多說半個字。

下了馬,不知躲到哪裡去,將車留給了自己的主人及趙冠侯。哭了這麼久,心裡的委屈,多少減弱了一些,十格格抬起頭來「你這次來,不是替袁慰亭走門子的麼?結果卻打了儁貝勒,又是殺馬又是砸車,你們兩邊可是死過節。他老子現在管著武勝新隊,現在怕是滿大街撒下人去找你了,你這差使可怎麼辦?」

「涼拌吧。」趙冠侯說了句俏皮話逗了一下十格格「袁大人是我上司,你是我的朋友,他那的事是公事,你這邊是私事。兩下遇到衝突,我自然是舍上司而顧朋友,顧私交顧不上公事。袁大人的事,隨他去吧,大不了革了我的差使不當了,接著回小鞋坊當我的寨主。」

他雖然說的灑脫,但十格格是官宦子弟,自然知道差使辦砸,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再說現在武勝新隊乃至街面上負責巡邏的堆兵,怕是都在找趙冠侯,他能否出的了京師都在兩論。

而自己固然是因為接他的車,才與儁貝勒口角,可是沒有這事,這場架也無非是個早晚的時間問題。說到底,總是自己牽連了他,害他壞了差事,心裡就有幾分歉疚。再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既不求自己辦事,也不向自己開口借盤纏路費,天大的事自己一肩扛起來的樣子,心裡一處柔軟所在就被莫名的一觸。

「你的差事,我想辦法保了。但是現在,還是先保住你自己要緊,儁貝勒不敢把我怎麼樣,可是敢對你下死手的。總是要先到他不敢去的地方,才能先保住安全。另外,今天的事很謝謝你,那車砸的,解氣!」

她恨恨的說了一句,想到那輛全新的十三太保被自己砸的粉碎的樣子,心裡就格外的舒坦。趙冠侯一笑「多謝十格格了,京師那麼大,他儁貝勒總不是千手千眼,我想藏他逮不著。真逮著了,也無非就是他說的,哪見著哪算。」

他一撩長衣,露出腰裡的兩支左輪槍,十格格搖搖頭「不必如此,跟我走,咱們到這個地方,就算是他有多少兵,也不敢來捉!」

兩人下了馬車,趙冠侯這才發現,二人現在所在的地方,乃是一處林蔭道,而在道路兩旁,儘是嶄新的洋房,建築風格全是西洋風範,與自己這些日子常見的雕樑畫棟或是低矮平房完全不同。路上行人,也多是戴禮帽穿西裝、燕尾服的泰西男子,以及穿著洋裝的洋女人,若不是間或有中國聽差、隨從、翻譯同行,直讓人以為到了異邦。

「這裡是東交民巷,乃是萬國使館的所在,附近有翰林院還有肅王府,我帶你去六國飯店,那裡有我的一處包房,常年定著的。不去住,房子也有人打掃,那是幾家洋人合股經營,嚇死端王,也不敢派兵到那去捉你。那叫引發外交糾紛,這個沉重,他還擔不起。」

十格格一邊介紹,一邊大方的挎住了趙冠侯的胳膊,她受過西洋教育,行動上也與泰西女子接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只是隨即看到趙冠侯身後那一片破損的衣服,總歸是不雅。趙冠侯自己的換洗衣服,都在行李裡,冒充炸蛋扔在了車站,幸好的是所帶銀票都在身上,倒是不曾遺失。

見這情形,十格格皺了皺眉頭,將那名馭手叫來,對他嘀咕了幾句。那馭手先是打量幾眼趙冠侯,隨後轉身離開,過了時間不長,就託了一套泰西的燕尾服、一條龐塔龍褲、禮帽、手杖、尖頭皮鞋過來,與趙冠侯換上。若不是那一條大辮子,儼然就變成了一個留學生的模樣。

完顏毓卿仔細端詳著趙冠侯,臉微微一紅,將頭側開道:「看不出來,你這一換上衣服還挺精神的,要是現在這樣帶你去陝西巷、韓家潭,那群『蘇幫』的姑娘準得把你留下。誰能想的到,你之前還是當指跳寶的混星子來著。人配衣裳馬配鞍啊,就是這辮子討厭,真是難看到家了。老祖宗留下的這玩意有什麼用,要我說,早就該剪了。」

趙冠侯見她情緒好轉,便也陪著她說笑「格格還去過陝西巷?」

「那怎麼了?我要不去那,又怎麼認識的翠玉?只是她那也不保險,要不我把你往她那一藏,包準她高興的要死。」十格格說到這裡,臉又有點紅,但還是揮手趕走了馭手,又挽起趙冠侯的胳膊「你陪我走走,散散心,心裡堵的慌,得找個樂子。」

他們所去的,乃是六國飯店附近一處普魯士人開的酒吧,老闆是個漢語精熟的普魯士人,與十格格似是極為熟悉的朋友。一見面就熱情的用漢語打著招呼「十格格,你又來看我了。這位可愛的年輕人是?你的男朋友?」

十格格平日作風豪放,與男兒無異,乃至與宗室打群架都不當回事。可是今天聽到男朋友三字,竟有些靦腆,但隨即又想起濮儁那句「勾引野漢子」心裡又是一疼,竟點點頭「沒錯,他就是我男朋友。」

「哦,這個消息讓我太傷心了。我一直以為我是你最先考慮的對象呢。」這個年過四十,腰粗如桶的酒店老闆,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又朝趙冠侯拉了一個拳擊的動作「嘿,幸運的小子,你想要跟我決鬥麼?我們比賽……喝啤酒,我敢保證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沒問題,不管是喝啤酒,還是吃土豆又或者是豬肘,我都奉陪到底。」趙冠侯用普魯士語回應著,老闆一愣,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的普魯士語說的真棒!你應該去你們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當然,我覺得你還是不去為好,你們的官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多歡樂,如果你去了那裡,這種歡樂就沒有了。」

這時,酒吧裡人沒有幾個,兩人坐下之後,老闆端來兩大杯啤酒放下「這是送給幸運的小夥子,和我們美麗的十格格的禮物。為十格格的健康,乾杯!」

「祝你健康!」趙冠侯將杯端起來,與完顏毓卿碰了一下,卻見她一揚頭,將半杯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連忙按住她的胳膊「這普魯士啤酒有後勁,別這麼喝。」

「我樂意!少管我!」十格格的格格脾氣上來,卻不肯聽勸,又喝了一大口,將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放「這幫混蛋,不是說我平日就不檢點麼?我今天就不檢點了,就是和男人喝酒,待會還要和男人去飯店呢,怎麼了?我又不是真格格,誰能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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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100章 解憂且莫用杜康

十格格一口氣灌了大半杯啤酒,喝的又快又急,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暈。拍著趙冠侯的肩膀,依舊是個四九城爺們的做派。

「我在租界裡朋友很多的,幾國公使我都熟的很,要是端王那邊搜你搜的急,我就把你藏到使館去,跟公使的馬車離開。現在大金國的事,說到底都離不開洋人兩字。可是朝廷裡真懂洋人的,又有幾個?我學洋話,跟洋人打交道,就是為了多學一點他們的東西,將來也為阿瑪分點憂,可是家裡卻說我不檢點,說我和洋鬼子勾三搭四,背後裡難聽的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額娘經常偷偷的抹眼淚,這事還當我不知道?」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今天這事不怪你,是我大哥。就是我阿瑪的大兒子,振貝勒!簡森夫人給我拍的電報,只有他知道,準是他跟外面散的閒話,讓濮儁聽見了,所以才帶人去車站堵我。當哥哥的,背後說妹妹的閒話,這樣的事,就算在百姓人家都少見,他就干的出來。為什麼?還不是欺負我是個野格格?」

「話別這麼說麼,他也許是嫉妒你。畢竟王爺疼你,他這個做兒子的,還不如閨女受寵,嫉妒之下,什麼事都做的出來。蠢人的腦子,你是想不通的。來,我陪你一杯。再讓你高興一下。」

趙冠侯起身,來到老闆面前,與他聊了兩句,那位腰身粗壯的普魯士人愣了愣,但還是拿了一把小提琴出來,趙冠侯拉著小提琴,一路來到十格格面前,輕輕拉動琴弦,音律流淌。

十格格先是不知他要鬧什麼,等看到拿出小提琴,便起了幾分興趣,這東西她也學過,只是藝不甚精,便只藏拙不大獻醜。可是鑑賞的能力,總歸是有的,聽的出這段音律韻律極美,卻也把注意力移到了音樂上。等到趙冠侯一曲終了,又一把拉起十格格

「我剛才拉的那曲子叫一步之遙,是一首舞曲,下面,我來教你跳舞。探戈……會吧?不會也沒關係,我帶著你,讓我們用舞蹈,來化解憂愁。」

十格格學過西洋舞,但是所學有限,探戈這種舞蹈太過熱情奔放,就更沒涉獵過,顯的有些笨手笨腳。趙冠侯在她耳邊輕聲道:「放輕鬆,把一切都交給我,跟著我的節奏走就可以……好吧,你踩了我一下,不過這沒什麼……沒關係,繼續踩……」

兩人身形旋轉,十格格的動作由稚澀到流暢,漸漸可以跟上節奏,在酒館裡翩翩起舞。老闆先是含笑看著,後來卻看的入神,最後更是伸出一對巨熊般的手掌,用力的拍著。

端王府內,幾十名護院武師以及數十名官軍,都已經準備妥當。濮儁手裡提了支左輪槍,在那比畫著瞄準,等候著下人回報。不多時,就有消息反饋回來,十格格和那個野漢子進了東交民巷。

王府大總管王蘭亭為人極是謹慎,連忙上前阻止「二爺,這東交民巷不比別處,可不好去那裡動武。一旦驚動了洋人,引發外交糾紛,恐怕連王爺那裡都要受牽連。」

「洋人!又他娘的是洋人!」濮儁恨恨的將左輪槍一扔,盯著東交民巷的方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這地方全燒了,洋人都殺了!來人,別給我在這傻站著,去給我接著掃聽,看看十格格什麼時候從那出來,那小子什麼時候走?我就不信,他能在東交民巷住一輩子!」

只是濮儁此時還不知道另一條足以令他含血噴天的消息,就在第一名密探回去稟報時,趙冠侯已經扶著十格格離開了酒吧,來到六國飯店之內,由侍從引領,一路來到了十格格長期定下的包房裡。

這是六國飯店裡最高檔次的套房之一,三間房子帶有讀立洗澡間,臥室裡是席夢思床墊,鋼絲大床,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壁上則掛著油畫。趙冠侯酒量極好,幾杯啤酒下去,並沒什麼影響。十格格原本酒量也不差,可是她今天情緒不好,酒入愁腸,卻是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加上跳了一陣舞,就有了幾分狂意。

人一喝多了酒,便總覺得自己千杯不醉,趙冠侯好說歹說,才把她拉到了包房裡,搖著頭,將她勸的坐下,就要去找些醒酒的東西。哪知十格格卻笑著,從房間內一個櫃子裡,拿出了一個小酒罈。

「嘿嘿,我想喝酒,誰能攔的住我?你看看,這是什麼?我告訴你啊,這酒可難得的很,是我阿瑪珍藏的上好南酒。(南酒即是紹興黃酒)這酒啊,就算是那個混蛋承振,也喝不到。我阿瑪有一個小酒窖,裡面存了幾十壇,我是前段時間偷偷跟蹤他,這才發現了這些。阿瑪沒辦法,跟我說了實話,這是關外老參泡的藥酒,對男人最好。說是太珍貴,不能給別人用。我悄悄配了鑰匙,偷出來一壇,阿瑪發了好大脾氣,在家裡打了一堆下人,就是沒懷疑到我頭上。我怕被發現,就把酒藏到飯店裡,怎麼樣,聰明吧?嘻嘻,蘇氏現在懷上沒有?要是還沒懷,你喝幾口藥酒,回去之後,保證她給你生兒子。」

她一邊說,一邊將兩個喝茶的茶碗拿來,將酒罈啟了封,就往裡面倒。這酒色如琥珀,粘稠似蜜,一看就知是陳年的花彫。

趙冠侯劈手奪過十格格手裡的酒碗「這酒是補男人的,你個大姑娘喝它幹什麼。兩碗都是我的,喝完了你趕緊醒醒酒吧,這樣讓人看見,會說閒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十格格反倒來了脾氣,猛的撲上去,將另一碗酒抓過來揚頭就倒進嘴裡。又示威似的鼓著嘴巴,朝趙冠侯直搖腦袋。

等到她將酒嚥下去,隨手扔下帽子,又解開發辮,將頭髮任意的披散開,撫著著流雲般的烏髮道:「愛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吧。你說的對,我何必管他們說什麼。我自己活痛快了就完,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愛怎麼想怎麼想,隨他去吧。承振不是說我不要臉,丟了慶王府的人麼?我就丟人給他看了,我就要跟男人喝酒,跳舞,看戲,他能把我怎麼著?你是不是我朋友?是我朋友,就陪我喝個痛快!」

趙冠侯只好又給她倒了一杯「這花彫酒,也是後勁綿長,你自己悠著點。別的不說,單說這頭疼也不好受。再說這是酒膏,喝這個可不好。借酒澆愁愁更愁,打開心結,自己想通了,比什麼都重要。其實王爺對你這麼好,就是想要看你開心,你要是覺得哪種生活你最滿意,就自己去選,我相信你只要高興,王爺、福晉,都會很歡喜的。丟他們的人,似乎……不大好吧。」

「阿瑪對我確實好,可是兄弟姐妹,就沒有一個好人。還有王爺那個福晉,見了我就像見仇人!我招她惹她了,難道是我自己願意生出來的?我呸!那個府裡,我只認阿瑪一個,其他人,我都不認他們是我的親戚。丟他們的臉,我高興!」

那一壇上好的南酒,足有十斤,因為時間的關係,似乎有一些物質蒸發了,剩下的也在七斤多往上,兩人喝了半斤出頭。趙冠侯猛的把碗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放「十格格,這酒,你阿瑪是不是說過,不許你喝?」

南酒性子綿軟,以他的酒量,喝兩三斤都不成問題。但是此時只喝了不到半斤,就只覺得小腹內,一團火在升騰,某一支大軍已經整裝待發,就待衝鋒陷陣。而對面的十格格已經脫了馬褂,長袍,露出裡面的泰西緊身小衣,一身如雪肌膚盡露於外,除去幾處要緊關隘尚有泰西洋布護持,餘者一無所飾,自己卻渾若無知。

媚眼如絲,兩頰似火,這般媚態,卻是二人相識以來,第一遭見到在她身上顯露出來。看的出,她沒受過風吹日曬也沒從事過體力勞作,身上的肌膚光滑,沒有一點瑕疵,雙腿長而有力,宛如一尊完美的玉雕。而這份媚態,就更讓男人難以自持。

聽到他發問,十格格媚笑著「是啊……阿瑪特意說過,這酒女人不許喝。憑什麼!我偏不聽,我就要喝,但只和最好的朋友喝。我只有這一壇,喝了就沒了。自然要和最好的人喝才對。你對我最好了,幫我打架,幫我打了濮儁,為了我拚命。你說,你是不是為了蘇氏也沒拼過這麼大的命?呵呵,她沒我漂亮吧?我是格格,她是個小門小戶的女人,哪有我好看,對吧?來,你別停下,接著喝啊,要不然你坐我身邊來,我們兩個你喂我,我喂你好不好?」

趙冠侯這時已經明白,這酒是個什麼名堂。京師裡從清吟小班到三等堂子,都有類似的玩意,為男女助興所用。不想這柳巷俗物,也入得天家貴胄法眼。只是慶王乃是堂堂親貴,所用之物,自非那普通行院能比。奇珍靈藥,功效非凡,饒是趙冠侯定力非常,此時卻已經有些難以自控,忍不住想要將對面佳人就地正法。

當然,這種東西的破解也很簡單,只要用涼水一激,便什麼藥勁也下去了。趙冠侯望著眼前冰肌玉骨,傾城佳麗,心內百念叢生。十格格卻已經不能自持,嬉笑著向他挪過來。

「你這人……不好。膽子太小。我們這麼熟,你抱抱我,難道又會死?來,我們學泰西人,來個親面禮。」

她幾步之間已經湊過來,趙冠侯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卻覺得她身如火炭,彷彿是一根燃燒的木柴般通體火熱。此時自己若是將她抱進浴室,倒是可以解決這場尷尬。只是酒醒之後,兩人依舊是有些難以相處,之間的距離怕是反倒要拉開。再者,佳人在抱,趙冠侯只覺得若是這麼把她弄醒,如同入寶山空手而歸。

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人的作用,本來想抱著人向浴池走的腳步,卻改為了走向那張席夢思洋床,在一陣令人眼花耳熱的喘息聲中,兩人的衣物化做蝴蝶在空中肆意飛舞。

幔帳搖動,西洋床墊發出調皮而又歡快的顫動聲,火炮轟鳴,刺刀閃爍,槍炮交轟之後,復又刺刀見紅,白刃搏擊,血流沃野,億萬將士一去不回。那壇罪魁禍首的南酒,翻倒在桌上,琥珀色酒漿順著桌子汩汩流淌,將地毯染上了一片紅色。

在端王府內,濮儁聽到回報,十格格在六國飯店過夜,一晚未出。而隨她同去的那個男人,也同樣沒出飯店之後,將桌上擺的一個宋朝青花瓷碗隨手摔個粉碎,仰天長嚎。

清晨,一縷陽光照進套房裡,地面上,一片狼跡,衣服散落的到處都是。一件女士的小衣上,蓋的卻是一件男人的燕尾服,龐塔龍褲子則壓著一條上好寧綢織成的皸褲,顯的極不莊重。幔帳裡,白色的煙霧緩緩升騰,紅光明滅之間,主人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響外一吐,一個白色煙圈就在空中成形、凝聚,直到消散。

「聽人說,辦了事之後要抽菸,說會很舒服,我看也沒什麼感覺,是不是騙人的。你和蘇氏成婚那天,抽沒抽菸?」

完顏毓卿轉頭看了看趙冠侯,後者沒好氣的一把將煙從她手裡奪過來「那是說男人抽菸,又不是說女人抽菸。你抽菸舒服個鬼。抽你的鼻煙去。」

「沒勁。」完顏毓卿哼了一聲,想要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卻起的猛了,疼的皺了皺眉頭。「你怎麼用那麼大勁,跟要吃人似的。那蘇氏看著柔柔弱弱的,你這麼弄,她受的了?」

「對不住,那酒鬧的,人失了分寸,再者你又抓又撓的,就像是餓瘋的野獸見到羊肉,我不用點勁,你那關就過不去。我得向你賠個不是。」

趙冠侯一把抱住完顏毓卿,完顏毓卿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後就輕微的掙紮起來「鬆開!我……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做了什麼都不算數。再說,你幫我打架,我看你順眼,就和你荒唐了一回,你別當成一回事。你沒聽他們說麼,我是個賤貨,專門愛勾引野漢子,你就是我隨便找的男人。喝多了,一起快樂,醒了,就各奔東西,別的什麼都別想,也什麼都別問。你這小小的七品官,離我還差的遠呢,攀不上我這根高枝,今後咱各走各路,誰也別理誰……」

「你什麼時候能改了嘴硬的毛病,日子過的就舒心了。你說你閱人無數,那這見紅,又該怎麼說?」趙冠侯並沒被她的冷漠態度激怒,反而用手指了指床單上那一朵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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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101章 紅線

完顏毓卿神色略變,但隨即就恢復正常「這有什麼?你看書看的少,契丹蕭太后,有面首無數,每次都有紅。本格格天賦異稟而已。你昨天為我打架流了血,我也為你出點血,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別那麼墨跡。」

趙冠侯冷笑一聲,手上卻一用力,完顏毓卿的身子一軟,無力的癱在他懷裡。「哼。昨天晚上,你身上哪一處我沒看過?是不是身懷異稟,我難道還不知道?別嘴巴硬了,你昨天晚上是第一回做這事,我是你第一個男人,騙不了我。」

「那……那又怎麼樣。你有老婆,還為她斷指,難道能停妻另娶。就算你想,阿瑪那也不會答應的。光是彩禮錢,你就拿不出來。我就算是把個姑娘的身子給你,也是我的命,難道要死要活,尋活覓死的逼你先休老婆,後想辦法娶我?那種事,本格格做不出來。」

她原本就是強撐,此時偽裝被揭開,就再也掩飾不住情緒,一手將蓬亂的發絲用力一扯,生生拽下幾根柔順青絲,另一手在枕頭上用力的一捶。

「他們不是說我是賤貨麼?我就當個賤貨怎麼了?我就勾引野男人了,我就樂意讓人睡。我就願意給個沒前程的武官又怎麼了?這是我的命,我認了。你少管我,穿上衣服滾蛋!要是……要是被我阿瑪知道了,仔細他剝了你的皮!」

「剝我的皮,我也認了。」趙冠侯一把將完顏毓卿翻轉過來,緊盯著她的眼睛道:「你聽著,完顏毓卿,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我就要對你負責任,就算不能明媒正娶,也不會置身事外。你阿瑪若是降下責罰,自有我一力承擔。你若是心裡委屈,覺得昨天晚上跟了我,是我佔了你的便宜,就儘管來殺我,我絕對沒二話。」

他說話間從枕頭下把左輪拿出來,塞到完顏毓卿手裡。「這槍會用吧?我這裡已經裝了子彈,你現在就對準這裡……扣扳機。」

「你混蛋!」完顏毓卿將左輪槍隨手丟出去,雙拳在趙冠侯胸前擂鼓似的捶了一陣,但最後卻是抱著他的脖子大哭起來。趙冠侯任她捶打著,只一個勁的說著對不起,完顏毓卿哭了一陣:

「我……我要是對你沒點意思,為什麼要帶你到六國飯店,為什麼要跟你喝酒啊。可是要說我就願意跟你做這事,我還沒這麼下賤。這是我的命!那酒,那酒不是好東西!我明白了,我額娘當年,可能也是吃過這酒的虧,所以從我記事起,她不但自己不喝酒,還不許我沾酒。我喝酒每次都得背著她,現在想來,可能就是這事。當初阿瑪用這酒害了我額娘,如今別的男人用這酒,睡了他女兒,這是報應!我認命了。」

「其實我在津門見到你時,就覺得你這人挺好。但是咱兩……不可能。再說我們這些女人的婚事,也不能自主,我就想著,先瘋玩幾年,等到隨便找個男人嫁了,也就該收心過日子。你就是我的一個夢,緣分不會長。沒想到,造化弄人,最終還是沒脫出你的手去。我不能逼你,咱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不好麼?」

「不好。」趙冠侯搖搖頭「你這樣,還怎麼嫁人?被夫家看不起,以你的性子,不是他死,就是你亡。所以,你除了我,誰也不能嫁。我娶你!我不是慶王,沒有他那麼多顧慮。我喜歡的女人,自然就會給一個交代,只要你願意嫁,我就娶。寒芝那邊,我來想辦法,慶王這邊……走一步說一步,大不了就帶著你跑。」

聽到他這番近似強盜般的言語,完顏毓卿心內卻是升起暖意,她自小就飽受身份之苦,於男子得到女人之後就遠遁而去深惡痛絕。趙冠侯這種負責任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總算沒有把身體給錯人,只是她並非糊塗人,自然也明白,這個娶字對於現在的趙冠侯來說,實在太難了。

「別犯渾了,你現在根本娶不了我。我阿瑪那不會答應,額娘也不會。就算他們答應了,也不成。我和蘇氏不能見面。我們兩人見了面,若是敵體相待,我就吃虧了,她也吃虧了。若是一大一小,一樣難取捨。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邊一個,誰也不見誰的兩頭大。在我這,我就是夫人,在她那,她就是正室,誰都當對方不存在就好了。可是以現在的你,要做到這一步,難。說實話,你養不起我。」

她並不隱諱這一點,開門見山說出來「我從小使錢如流水,你哪裡招架的住。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做大官,發大財。等到你有了錢,有了前程,再去阿瑪那裡求,也許會有一線希望。這件事,我幫你。」

趙冠侯並未因為她的直白而發作,反倒是點了點頭,他很喜歡這種女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不會隱瞞這些需求。有話說在明處,總比窩在心裡要好。他先是自己穿好了衣服,又到洗澡房那邊弄了盆熱水,絞了熱手巾,為她擦起身上來。

雖然已經有了這層關係,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事實上遠沒到這種地步,完顏毓卿自己也有些覺得彆扭,很是害羞。「這事在府裡,都是丫鬟干的,哪有讓額駙干的道理。按說是媳婦該伺候自己的男人,可是……可是我不會。」她有些羞赧地說道:

「從小在家,都有人伺候我,我會好多東西。洋文、使槍,還練過拳腳。可是你要讓我伺候人,我就不會。從小到大,就只給阿瑪裝過煙袋,可是一想到他多半用那酒算計過我額娘,今後再也不給他裝煙了。」

趙冠侯笑著,用手巾在她的身體上擦拭著,想著昨晚將這冰肌玉骨仔細咀嚼的情景,終究還是有一些得意的情緒。不管怎麼說,高級應招女,和皇室成員,心理上的感覺總歸是不同的。十格格自身姿色固然是極佳,貴胄身份,卻與自己共枕的吸引,就不免讓他更覺滿意,語氣也分外溫存

「老一輩的事,我們做小輩的,就不要參與過多了。你和慶王鬧翻了,老夫人那裡或許更不開心。當然,要是老夫人的意思是不想跟慶王往來,也沒關係,總之,你按你額娘的意思做就好。」

「那我額娘要是也讓我跟他鬧,我出了府,就沒了錢花,也沒了格格身份,你還要我麼?」

完顏毓卿心裡始終有點心病,她的身邊,從來沒有缺少過追求者。這其中有華人,也有洋人。或是圖她家財,或是圖著慶王的權柄,給自己謀個出身,又或者是單純的圖她的身子。總之,她身邊並不缺男人。

但她性子聰明,目光犀利,看的出這些人的企圖,也就不會讓他們如願,最終多半是她將來人戲弄一番,再無情的踢掉。她這惡女的名號,有一多半都是這些人擴散出去,於她的名譽大為損害。如今和趙冠侯生米已經成了熟飯,可是對這個人,卻是還沒看透,是以用這種說法,進行著試探。

趙冠侯笑了笑「你對我有情,我何嘗對你無心?若是別人,我犯的上管車站那閒事麼?整個京師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打架,難道我還要都幫過去?問這種問題,可不像你的風采。在我心裡,你從來都不是什麼十格格,就是那個我認識的金十而已。錢財我當然喜歡,但是有固然好,沒有也沒關係。若是你真的厭惡了那座王府,就跟我回津門,我來想辦法養你。」

「滑嘴,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完顏毓卿嗔了一聲,抬腿虛踢,卻被趙冠侯捉住腳,將她掀翻在床,兩人又笑鬧了一陣,完顏毓卿的心卻是真的放下了。

她於趙冠侯之間的感情還不算多深,最多算是彼此都很對眼,但是還達不到共效於飛的地步。

出了這樣的事,彷彿老天開了個惡毒的玩笑,月老拋下套索,硬是將兩人捆在一起。不管她表面上嘴巴多硬,終究還是個金國女子,對貞潔並不可能真的看做鴻毛。

乃至趙冠侯伺候著她穿好衣服,又為她梳起辮子時,她的眼睛裡隱約泛起點淚水,鏡中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生要相伴的額駙了。他那個原配,萬一染了什麼病,就此亡故了,自己也許就可以和他光明正大的配成夫妻,將來相守一輩子。可是那樣一來,對那個蘇氏,似乎又太殘忍了一些,總之是沒有太好的辦法。

她心裡轉了多般念頭,心情也有著初為人婦的欣喜與羞澀,卻也有對未來的迷惘與擔憂。乃至對這個男人是否足夠愛,她也是說不準的,但是總之木已成舟,就只好努力的經營下去。

等用過早飯,她便開始為趙冠侯籌措著「王府我肯定是要回去的,不管當初是怎麼有的我,總之阿瑪就是阿瑪。你啊這次也要把差事辦好,讓袁慰亭賞識你。將來放了大官,咱們跟阿瑪那裡也好張口。不過你記得啊,到時候千萬別說你有原配,否則我阿瑪非吃了你不可。等到過門之後,我們怎麼相處,阿瑪就管不著了。大不了,我就學那代戰公主,三人同掌昭陽院,學一對鳳凰侶伴君前。這都是將來的事,現在,我先要幫你把這送禮的事做好。」

她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儼然一副出謀劃策的智囊樣子,趙冠侯端詳著她,由衷讚道「毓卿,你這樣真好看。」

「去……跟你說正事呢。當額駙的人,得有個穩當勁,要是太輕浮,下人背後會笑你的。尤其是說正事的時候,別鬧……」說著別鬧,可是完顏毓卿的臉卻首先紅了。一說到鬧,就想起昨天晚上與今天清晨趙冠侯瘋狂需索的情景,怎麼也嚴肅不起來。

她將手邊的面包丟過去「再這樣不理你了!你想好怎麼送禮了麼?總不能你真要拿著錢,到宮裡說,大總管,卑職給您送孝敬來了?那不被打出去?」

完顏毓卿撲哧一笑「京城裡最大的飯莊是東興樓,那就是皮硝李開的,有的想要送禮的,就去東興樓立個摺子,存上一筆錢壓櫃。就算都老爺查起來,也可以說這是在飯莊的壓帳,任誰也說不出不是來。但是你要是直接到東興樓可不成,皮硝李為人謹慎,跟袁慰亭沒有這麼深的交情,你一下子送上兩萬,他就知道有大事求他,多半不敢接這個款。」

「那夫人,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好?」

完顏毓卿得意的一笑,下意識的架起了二郎腿,但隨即又覺得在自己的額駙面前,這樣不太雅觀。自己現在是個妻子,不再是個姑娘,得有個太太樣子,忙又放下了「這個……咳咳……山人……我是說妾身自有妙計。我給你找個人,咱們把皮硝李請來,當面跟他說話。」

完顏毓卿於宮中要人情形全都瞭解,李連英在宮內炙手可熱,傢俬豪富。但是太監無子,他將自家侄子小名三大肚子的李福坤當做兒子看待,家財都交他打理。李福坤在京師之中,也就成了一個呼風喚雨的能人。能走通這條門路的,也就有機會見到李連英真面。

「他這個人架子挺大的,但是分跟誰,我還是能支的動他。我給他寫封信,讓他把他叔叔請過來,跟咱們見一面,還是可以的。另外,你還得給李連英備幾件禮物,他這個人啊,最喜歡的就是希奇古怪的洋玩意。我跟他熟,就是我懂這個,可以給他買東西。你不方便動身,我打發手下人去買。這個混蛋的濮儁攪的,要不然,咱兩還可以去逛逛京城。等見到皮硝李,我們再跟他說,總是不能在飯店裡窩這幾天。」

她想的是,不管是否發自本心,總之事情已經作成了。兩人的關係到了這一步,新婚夫妻出去轉轉,逛逛四九城也是應該的。泰西人講個度蜜月,難道自己就不能度了?再說趙冠侯進京一次不易,若是只來過一回六國飯店,回去怕是要被同袍取笑的。

她打了幾個電話,聯繫到了自己家裡的聽差,把命令吩咐了下去。趙冠侯這邊取了一疊銀票過來,十格格一愣「你給我這個幹什麼?我買這東西,不用你使錢。這錢你留著,在袁慰亭身邊的人,想來也是愛財的。你把他們打點好,自己的官才好做。」

「那是兩回事,我若是用了你的錢,不成了你養的小白臉?」

完顏毓卿噗嗤一笑,用手在趙冠侯臉上輕佻的一摸「你的臉別說,倒是挺白淨,只是人家小白臉,都是細聲和氣的,不像你這麼壯,也不像你這麼凶。本格格就將就著,包了你這小白臉了……」

話音未落趙冠侯已經一把抱起她,將她丟到席夢思上,完顏毓卿只象徵性的反抗幾下,就小聲道:「好不容易穿好的,你仔細著些,別弄亂了,我這沒有幾套合適的換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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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2章 皮硝李

下午三點鐘一過,房間的門被人敲響,等到打開門,從外面進來的,是一個六十出頭,身材高大的老人,長隆鼻,金魚眼,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身穿六合同春貢緞長袍,外罩馬褂,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精神抖擻,步履生風,全無老邁之態。

完顏毓卿一見了他,竟是變的乖巧無比,儼然是個淑女,先是請了個蹲安,隨後又叫了聲「李大叔,您好。」

那老人一聽這稱呼,向旁一閃身「我說我的十格格,您可千萬別嚇唬奴才。奴才活這麼大把歲數不容易,您這一聲李大叔,是要折我十年的陽壽啊。您就體諒體諒奴才,可別喊這大叔了。您喊奴才一聲連英,那就是給奴才臉了。三大肚子給我去了信,我這沒敢耽誤,扶著老佛爺遛了遛彎,伺候她老睡下,我就趕過來了。總算是沒耽擱太長的時間。」

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帶著些北直隸鄉間土音,趙冠侯心知,眼前這老人,就是權傾朝野名動天下的大總管李連英,亦是掌握大金國事數十年的慈喜太后身邊第一親信之人。雖以閹豎之身,卻可影響慈喜的決斷,乃至當今天子見了他,也要喊一聲「諳達。」便是內閣軍機,親貴宗室,也未必及的上他的權勢。

連忙上前施禮,恭敬的叫了聲李總管,李連英看看十格格「十格格,這位小爺是哪府的?我這歲數大了,記性是真完了,怎麼認不出來了。有話起來說,既是十格格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了。」

李連英乃是個半路出家的,對於男女事並非一無所知,加上在宮裡侍奉著,見多識廣。房間裡只有男女二人,再一聞聞房間裡那股奇怪的味道,就知道兩人做了什麼。心道:慶邸這回,怕是真要丟個大人了。

可是這事和他沒什麼關係,李連英為人甚是謹慎,即使極得意時,也不曾忘乎所以,哪怕是十格格這種野格格,與他沒有利害衝突,他也犯不上輕視開罪。明知道兩人私會在一起,也全當沒發覺。

只是既然十格格把自己請來,想來多半是為了這個少年人著想,他倒是不介意結個善緣,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幫他一把。至於將來事情鬧大如何收場,就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等到落座之後,十格格將趙冠侯的身份先說了,隨後,又送了兩件東西過來。這是她的聽差從洋行買來的,一個乃是個西洋暖爐,依據受熱程度不同,暖爐上可以顯示出花開花謝圖。冷時花為蓓蕾,受熱過程中逐漸開放,至熱時達到盛開。另一件是一個製作精巧的上弦娃娃,只要上滿了弦,就可自己行走,內置音盒還有樂聲。

這兩件東西所費不多,但勝在心思奇特,李連英最喜歡這種西洋玩物,一見之下頗為歡喜。

「十格格,您這可真有心,每次奴才見您,都少不了討您的賞。這兩件東西,當真是有意思,可著京師的宗室覺魯裡,怕是也沒人有您這份心思和眼光了。」

趙冠侯此時才將那兩萬兩銀票捧出來「大總管,這兩件小東西,是我和十格格的一點小意思。而這二十吊銀子,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孝敬,大總管請留著賞人。」

李連英見了那疊銀票,連忙將銀票一推「這……可當不起啊,趕緊收起來。我和你們袁大人素無往來,如此厚幣,如何敢收?讓他把錢留著,充當軍餉。就算是李某為朝廷,做一點事,這份心意我領了。」

完顏毓卿在旁道:「李大叔,你就算信不過冠侯,難道還信不過我?這筆銀子您拿著,保證不咬手。來去都乾淨的很,求的,就是和您交個朋友,請您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袁容庵在津門練兵,也不容易,阿瑪那裡也總誇他的好。冠侯在他手下當差,差事辦不成回去不好交代,您就成全了他們這點心意,這是件善舉,保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李連英愣了愣,隨後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為難神情「十格格,您這話說的……可是讓奴才為難啊。若是收了這錢,不是顯的奴才也太過黑心,連主子的錢,都敢收麼。」

趙冠侯一笑「大總管,話不是這麼說。您在京裡侍奉老佛爺,我們這些做外官的,都感唸著您的好處。若沒有您在佛爺面前回護著,我們哪有好日子過?這點錢,不算什麼,就是點心意,算是道謝。再者我們大人這是頭一遭和大叔打交道,就算是百姓人家相交,頭一次上門,也要買兩盒點心表表心意,將來我們常來常往,還指望大總管關照呢。」

李連英聽了這話,心知袁慰亭這不是一錘子買賣,將來就要細水長流,和自己長來往。有十格格這個熟人為中介,他這錢,也就敢收。只是他從銀票裡數了四千銀子出來,向回一推。

「冠侯,你是第一次進京吧?京城這地方,開銷大,隨便出去玩玩,就是一筆花消。你個吃糧當兵的,身上有多少錢可用。這點賞你了,免得你缺了短了,讓人看袁慰亭的笑話。至於他求的事……我答應了。」

得他這一句話,這筆銀子就算沒有白使,趙冠侯的差事,就算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李連英是否肯面授機宜。

十格格撒嬌似的抓住李連英的胳膊「大叔,你要是就說這麼一句,我今天可不讓您走。等晚上佛爺傳膳時,您包準回不去。」

李連英哈哈大笑道:「我的小祖宗,您趕緊撒開吧,奴才這老胳膊老腿的,您這麼一晃蕩,我還不散了架?」

他又打量打量趙冠侯,心道:果然是個俊後生,身子骨也好,比起當年的韓仲華,也是差相彷彿。怪不得十格格願意倒貼養這個小白臉。如今慶邸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簾眷亦厚,結交好了十格格就等於結交好了慶邸自己又何不結這個人情?

思考了一陣,李連英道:「軍務上的事,奴才也不懂,只是按著宮裡辦事的章程,胡亂說幾句。老佛爺年紀大了,喜歡個熱鬧,也愛看個威風,所以就去觀操。你們就按著平時操練那樣來,不至於出了什麼紕漏。只是要提醒你們兩點,第一,老佛爺這次要看你麼打靶。你們選的槍,不要能打遠的,更不要能打准的。老佛爺在觀禮台上等著報靶,你們到時候只要把現成的靶子舉過來,讓老佛爺看看就好。我聽說你們軍中有一種米尼步槍,可以打幾百步,這種槍彈,絕對不許攜帶。」

趙冠侯也明白過來,觀禮台距離操場,也不過就是幾百米距離,米尼槍可以射中靶子,就可以射中觀禮台。若有一二人心存不良,太后就有不測之憂。何況她年事已高,歸政在期,心裡正是疑心最重之時。一看到米尼槍的射程,歡喜是絕對沒有的,說不定反倒生疑。

他點點頭「多謝大總管點撥,讓晚輩頓開茅塞。我軍中有滑膛槍,百步之內,已難定準頭,況且總是神射手,使那槍也難保命中,我們到時就以滑膛槍百支試演槍法,炮術只說火炮聲音太大,恐驚慈駕不演也就是了。」

「行,是個當差的料。袁慰亭把你派來辦這事,看的出,他是個會用人的。這是一,第二件,就是那槍法演示時,準頭不能太壞,也不能太好。你們吃肉,別人也得喝湯,總得要給別人,留點面子。」

十格格接口道:「大叔,你說的是祖家街那位帶的武勝新軍吧?他那邊槍法稀爛,別人還得將就他?這也忒霸道點了。」

李連英笑看著十格格,如同長輩看著淘氣的子侄「小祖宗,你心裡有數就行了。你在馬家堡那,把人家的十三太保都砸了,也就該差不多了。殺人還不過頭點地呢,是不是?好歹祖家街那位,是個郡王,統帶的又是禁衛。若是新軍把禁衛都比下去了,他的臉,就沒地方放了。袁大人根基不牢,現在可不是多結仇家的時候,能多個朋友就多條路,能少造一堵牆,就少造一堵牆。」

他說的祖家街,乃是端王承漪的府邸,話中的意思,自然是不希望袁慰亭表現太過出色,讓端王無地自容。但是能做出這種提醒本身,也證明了在這位大總管心目裡,武勝新隊實際上遠不如新建陸軍優秀。

十格格點點頭「感謝大叔。砸車那事,您也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誰還能不知道啊。十三太保的車,全京師就那麼幾輛,亨斯美洋馬車,除了洋人,也就是十格格你自己有一輛。這事一說,就知道誰是誰了。他們那邊鬧的也有點不像話,派了堆兵滿大街的找人,很是鬧了些是非出來。等我今天晚上的時候,跟老佛爺提一句,明天,也就沒事了。」

他這沒事了,顯然就是指趙冠侯可以放心大膽的到街上去逛,端王哪怕有多少不情願,只要李連英張了口,他就不能在街上動武。再想到那四千銀子,十格格明白,這事李連英讓趙冠侯給自己買東西用的,兩人這點事,是沒逃過李總管的法眼。

臉微微一紅,低下頭道:「多謝李大叔了。」

「謝什麼,一句話的事。十格格放心,只要奴才在這個位置上,總要護持個花團錦簇的局面,不能讓京城亂起來。不過我也有句話,軍伍裡事情多,該回也得回。別貪戀京城風景,誤了公事。等到冬天,津門紫蟹銀魚正肥時,十格格大可到津門去,嘗嘗這鮮物。整個京師的王府貝勒裡,怕是只有你,有這個福分了。」

祖家街,端王府內。

端王福晉滿面愁容的問著管家「你們二爺還是不肯吃飯?」

「回福晉的話,儁二爺不肯吃,還在那叫……」

「沒用的東西,他不肯吃,你們就不許喂他吃?給我滾下去!」

罵走了管家,福晉又看著一旁穿著小褂,手裡捻著串珠的端王。見他一副不著急的模樣,頗有些氣悶「王爺,兒子嚎了半天了,你也不想法管管?你要是沒轍,我便進宮,去起老佛爺。」

「管?怎麼管。他從小就這個德行,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嚎,誰管的住。他為什麼嚎,我也知道。這不是早晚的事麼,就慶叔家老十那樣的,我怕她不是頭一回跟男人住旅館了。這回讓兒子知道,斷了這念想,也挺好的。你難道要去找老佛爺,求她發兵,把那小子從六國飯店抓出來砍了?雖然老佛爺是你的姨娘,但是你去,準是碰釘子。」

「我也不喜歡那個野種,也知道去了是碰釘子。可是,咱兒子被她又殺馬又砸車,還被氣成這樣,這口氣就嚥了?」

「不咽,不咽又能怎麼著?」端王哼了一聲「慶叔辦著洋務,老佛爺護持著他,咱動不了。六國飯店,那是洋人的地方,咱大金管不到。皮硝李那邊也跟我打了招呼,我能不賣他面子?街面上的人,我都撤回來了,且讓他逍遙幾天。」

說到此,端王的臉微微一沉「我管著武勝新隊,軍中很有幾個好槍手,我一人給他們發了一長一短兩樣傢伙,這幾天都在車站那轉悠。只要這小子一進車站,他們就開槍。得罪我的兒子,還想活著回津門?做夢!咱的兒子還是太嫩,遇事不沉穩,得讓他跟我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回頭拿新聞紙給他看,他就什麼氣都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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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11 17:17:04

103.第103章 請救兵

有了李連英的保障,趙冠侯第二天就敢出門去逛逛。按說他辦完了差事,是該回去交令,但是和完顏毓卿正在熱火的時候,卻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開。即使一開始是一場錯誤,但是已經開了頭,就不可能停下來。

兩人到了琉璃廠的豐泰照相館,一如當初的蘇寒芝,坐在一起,拍了一張合影。十格格照相照的多了,可是這次當煙火冒起之後,她卻覺得這次的照相與以往歷次都不一樣。任趙冠侯挽著自己,回到亨斯美上,將頭靠在男人的肩膀,突然生出一種倦鳥歸巢之感。

趙冠侯就這麼與她擁在一起,半晌之後,將李連英賞的銀票拿出來,遞到毓卿手裡。

「這錢你留著花吧。雖然你使錢如流水,但是有這四千銀子,總夠你支應一陣了。」

「誒?這是皮硝李賞給你的,你給我做什麼?」

「男人拿錢給女人花,不是很正常麼?在津門,是寒芝管著我的錢,你們二人既以敵體相待,京師裡這部分收入,就歸你管了,天經地義。我說過要養你的,雖然你說我養不起,但是我總要努力一下才對。你如果不喜歡住慶王府,或是和誰吵架,就搬到外面來住,一應開銷,我來想辦法。總之,你是我的女人,我就要養你。」

四千銀子對於完顏毓卿這等大手大腳慣了的來說,並不是一筆如何令她心動的大數字,單是這輛亨斯美,四千銀子連個軲轆都買不起。可是這個要養她的態度,卻讓她大為受用。

以往男人討好她,都是想從她身上拿錢,只有這個男人,面不改色把一萬銀子給了她,確實真想為她花錢。她這時覺得,老天或許有眼,給自己安排了個不錯的男人。再看看他那截斷指,忽然問道:「你肯為蘇寒芝斷指,那你肯為我做什麼?」

「做什麼?毓卿你說吧,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那我……要你剪辮子。」完顏毓卿有些不講理的說道。金國此時辮子依舊是禁令,不是教民或是留學生的,剪了辮子就是死罪。趙冠侯身為軍人,若是剪辮,隨時可能掉腦袋。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剪。」趙冠侯點點頭,一手扯直了辮梢,一手就要去拿匕首。完顏毓卿忙一把拉住他「跟你鬧著玩呢,怎麼當真的。這是殺頭的大罪,要剪,也等買了條假辮子再說。」

雖然有些冒失,可見到這男人肯為自己剪辮子,她心裡的一絲芥蒂就去了,或許這傚法代戰公主的話,不再是隨便一說。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和蘇寒芝論個大小,別看自己是後來的,也未必就不能壓過她去。

旗人那些真格格,婚姻多不幸福,內中越是出色的,相反婚姻越是淒慘。與她們比起來,自己或許算是結果最好的一個了吧。

她微微一笑,在趙冠候臉上親了一口,離開車廂,將馭手趕下去,自己坐到了馭手位置,趙冠侯將頭探出車廂問道「咱們這是去哪?」

「陝西巷。」說話之間,金十已經嫻熟的扯起了韁繩,這種馬車本就偏於自駕,她駕車的手藝也熟的很,車既快且穩。

趙冠侯取了金表看看「現在才剛十點,這個時候去陝西巷,是不是忒早了點。那幫姑娘可能剛起吧?現在去,只能看她們梳頭,別的也做不了。」

他知道完顏毓卿有些雙刀屬性,便拿這話來逗她,完顏毓卿卻瞪了他一眼「我是去給你找路子的,你倒還來逗我。再這樣不管了啊。你想想,你得罪了濮儁那混球,他阿瑪要是到袁慰亭那去告你,袁慰亭還敢不敢用你?不管怎麼說,他阿瑪是端王,還管著武勝新軍,他額娘又是老佛爺的外甥女。這是實在的親戚,京城裡敢得罪他的也不多,何況是你這麼個芝麻官。縱然有我的面子,袁慰亭多半就要把你保舉到其他衙門做事,自己兩不相幫。那樣一來,你不是就白白做了這許多事?所以啊,我得給你找個救星,讓袁慰亭不至於開革了你,還要從此以後,把你視為真正的心腹。」

「哦?還有人有這麼大本事,能讓袁慰亭冒著得罪端王的風險,保下我?」

十格格得意的一笑「這是我為阿瑪留下的一步暗棋,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用來結好袁容庵的。他若是有了前程,這步棋就是兩下示好。若是沒了前程,也就是一步廢子。可是現在情勢所迫,就只好提前用了沒什麼大不了。這只棋與翠玉很是相得,要做這事離不了她。」

陝西巷位於西城,與韓家潭一樣,都是四九城有名的銷金窟,才子們追風驅月之地。內中多有清吟小班,讓京師的達官貴人,天皇貴胄流連忘返。楊翠玉所在的鳳儀班的下處,在胭脂胡同裡,門上的人,對於這部亨斯美熟悉無比。因此金十一下車,就有茶壺過來招呼,請著他們進到班裡。

此時天剛剛十點過,姑娘們也就是剛剛梳妝完畢,或是在房裡撥弄琴弦,或是在院子裡吊嗓子。還有的則倚靠在自己的房門處,無聊的磕著瓜子。

十格格是這裡的熟客,大家見的慣了,倒是趙冠侯面生的很。一身洋裝,只當是哪個洋行的買辦,或是使館的通事,他穿的好,人也英俊,不少女人就朝他身上丟著媚眼,或是用瓜子殼丟他。

金十也不用人引見,徑直來到楊翠玉的住處,只聽房間裡,正傳來女子婉轉的清唱「勸大王……」

「翠玉,你看看誰來了。」房門推開,見楊翠玉穿了件水袖,正拿著兩柄寶劍在房間裡練著霸王別姬。看到十格格進來,忙把劍放下,待等看到趙冠侯,面上就是一喜。

但她剛想快步跑上去,叫一聲恩公,就看到趙冠侯與金十的親暱情形,又見金十今天穿的是女裝,就又一愣。她既在風塵中打滾,於此事自是看的極其明了,心知竟是被格格捷足先登。

神色不自覺的一黯,隨後就又滿面帶笑,招呼著丫鬟將果盤點心拿來,又準備了上好的香茶,半點看不出不快。等到準備齊全了,她才來到兩人面前萬福下拜「給十格格還有額駙道喜了。」

完顏毓卿臉上也有點尷尬「對不起啊,我本來說想法成全你們的,可沒想到,造化弄人,到最後,反倒是把我們兩個弄到一起去了。這事說起來,挺亂的,有機會跟你仔細說。」

「格格說的什麼話,奴婢何等樣人,哪敢和格格爭?我倒是覺得,你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惟一可慮者,就是慶邸那裡,可該怎麼說?再者,昨天街面上不大太平,堆兵四處找人,陝西巷這裡,也來了不少人盤查行人,結果遇到一位都老爺在,都給罵走了。後來一掃聽才知道,是端邸的儁二爺被人打了,正在滿世界找人出氣,該不會就是你們這一檔子吧?」

「你說對了,就是這一檔子事。」完顏毓卿倒不瞞她「今天來找你,也是為著這個。」

「哦,這樣啊。」楊翠玉並沒有什麼為難的情緒,而是把事包攬下來「我這裡,他們還不敢亂搜。回頭啊,我想個什麼辦法,也能把恩人送出城去,包準不讓武勝新軍的人找著。」

完顏毓卿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出城的事,我來想辦法。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去見一下金英。就跟她說,她們夫妻團聚的機會,終於來了。」

「金英姐?十格格你的意思是,現在就要金英姐張口了?原本不是說,要小恩公在袁大人身邊有些根基,再找她出面比較好麼?」

「顧不得了。他打了儁貝勒,萬一端王往袁慰亭那發一封八行,就只能指望著金英姐的面子,頂住端邸的面子。」

聽到趙冠侯為十格格打了濮儁,楊翠玉的眼神中,就又多了幾分哀愁,只是她掩飾的功夫到家,並沒引起注意。而是先招待兩人喝茶水,又吩咐了丫鬟幾句,才轉身下樓。那名丫鬟慇勤的將茶點送過來,十格格則為趙冠侯,介紹著沈金英其人。

她原本是陝西巷「蘇幫」裡比較出挑的女人,亦是花魁行首之屬。彼時袁慰亭科甲不利,困頓京師,於侯家巷內遇到了花魁沈金英,二人竟如紅拂識李靖,紅玉逢韓五,一見鍾情。

沈金英不但拿出了全部的積蓄為袁打點,又發動了自己的人脈,與花媚卿、花寶琴等好姐妹每天陪伴袁慰亭及其幾個朋友,不是牌局,就是打茶圍,既貼錢,又賠人情。最終打通翰林王修植關節,王把曾代他人擬的一稿練兵紀要轉贈慰亭。袁慰亭就靠這一稿,才得發跡,亦有今日之格局。

當初高麗亂生,袁慰亭遠赴戎機,臨行前曾向沈金英發過一個宏願,只要自己得志,便要迎娶沈金英,娶她回家做夫人。可是到現在,袁慰亭於小站掌兵,是否算得得志未知,迎娶沈金英的事,卻沒了下文。

完顏毓卿嘆了口氣「這事,其實也不是全怪袁慰亭。他從高麗回來後,本已經娶了高麗王的小姨子做妾,但依舊不曾忘情於沈姑娘,派人到侯家巷這邊找過她。只是沒找著。要知道,為了他的前程,沈金英可稱破釜沉舟,傾其所有。還借了一大筆京債,很難還上,也難的很。一個鹽商看上她,要買她做個偏房,她又沒有辦法,就被接出了院子,袁慰亭到哪裡去找?那商人的命數不好,納了金英時間不長,就牽扯到一樁大案裡,被抄了家。沈金英幾乎淪落到官賣的地步,也是可憐的很。」

若是自己在八大胡同裡開碼頭,好歹還能算個紅倌人,真到了官賣,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客人也沒得挑。多虧這事為十格格得知,便在裡面疏通了關節,將沈金英保全下來,安頓在陝西巷附近一處民居里。日常靠著教授新近的姑娘彈琴唱曲,勉強可以維持,生活卻不怎麼如意。

她這種紅倌人,是享受慣了的。就是給鹽商當外室的時候,也是使錢如流水,如今自食其力,生計上很有些問題。楊翠玉與十格格偶爾接濟她一下,兩下的關係很是親近,楊翠玉與沈金英,相處的一如姐妹。沈金英也曾經惹過些狂蜂襲擾,還是楊翠玉幫她擋了下來,兩人的交情是沒得說。

毓卿今天,就是想用一用這個人情,托一托沈金英的面子。

「我當初讓你去投新建陸軍,就是想著,我有這麼個關係在。袁慰亭並非負情之人,他曾經給沈金英寫過一幅對聯:商婦飄零,一曲琵琶知己少;英雄落魄,百年歲月感慨多。這幅對聯她一直留著,見物思人,看到這東西,袁慰亭必要動心。你作為引見人,亦可受他賞識。只是這關係我是想等你大用的時候再用上,現在就顧不得了。」

趙冠侯思考了一陣問道:「沈夫人既然如今生活的不夠好,為什麼不去津門,投奔袁慰亭。」

完顏毓卿搖搖頭「面子。她的面子下不來的。當初袁容庵許她是做夫人的,雖然做正室這話不怎麼可信,可是她卻是當了真話聽。可是如今,先不提袁慰亭家有原配,他又從高麗娶了王妃之妹為妾,身份高貴,縱然原配死了,也多半是那高麗女人扶正,哪有沈金英的位置。她拉不下這個臉,不想讓人說她是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去投奔袁慰亭吃飯。只等著袁慰亭來接,就連一封書信也不肯寄。而袁慰亭那邊,又不知道她在這裡,兩下就這麼僵住了。」

她將那四千銀票,又放到趙冠侯手裡「你待會把這銀票送給沈夫人,就此拉上關係。若是我所料不差,沈夫人這次回去,地位非比尋常,有她在袁慰亭身邊為你美言,就不怕端王下爛藥。四千銀子,就是結交她的敲門磚。」

說話之間,樓梯聲響起,楊翠玉當先打開門,隨後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美婦人,懷中抱著一面琵琶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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