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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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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夜奔

這婦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素色寧綢旗袍,頭上插著鳳尾簪,手上戴著幾枚戒指,打扮上還是比較光鮮。其人相貌固然是極美,但比相貌更重要的,則是舉手投足間,那種成熟雍容的氣質。比起那些大家閨秀,怕是半點也不遜色,更有幾分江南水鄉女子的溫婉氣質。

沈金英被叫來時,只當是十格格又要來聽她的琵琶並沒多想,等到坐定之後,見十格格身邊多個男人,臉色就有點不自然。忙問道:「這位是?」

完顏毓卿一笑「他是袁慰亭身邊的戈什哈,這次,就是來接你回去的。」

話音剛落,沈金英愣了一愣,打量了幾眼趙冠侯,忽然將手中的琵琶一丟,一手手帕擋臉,起身就走。

「我不回去!我不要見他!他這個負心之人,當初說要八抬大轎,抬我進門,現在卻打發個戈什哈就來接我,這算什麼?難道要我進府之後,去給他的大婦敬茶,以後聽她管束麼?休想。我現在這樣很好,不勞他掛念,就跟他說一句,沈金英死了!讓他以後別來煩我。」

完顏毓卿撲哧一笑「金英姑娘,你這話說的可是真?你要是真對袁慰亭死了心,我就幫你找個人嫁了如何?以你的姿色,隨便找個富商,都可以嫁的掉。再說惦記你的人,也是不少,都被我擋下來了。你也知道,擋住這些人,我也很辛苦,你要是對袁慰亭不在掛懷,那些人我可就不擋了。」

京師居,大不易。京城的挑費,遠比外省為高。沈金英並沒有很多收入來源,離開十格格的賙濟,怕是寸步難行。更重要的是,像她這麼個美婦,又沒有男人,就如同一塊羊肉無人看管,不知道多少人想去咬一口。要不是十格格的面子關照,以及楊翠玉日常的照拂,她怕是早被誰霸了去。十格格於她而言,確實是得罪不起的靠山。

她既能做花魁,自然不是笨伯,聽十格格一說,也覺自己有些冒失,連忙重新入坐,但依舊用手帕擦著眼淚

「十爺,對不住,是金英冒失了。我……我是不想嫁。嫁人沒意思,還不如這樣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有趣。這位戈什哈,請你回去面稟你們大人,就說沒找到我好了。」

她本也是八大胡同的前輩,腦子絕對夠用,此時也明白過來。若是普通一個戈什哈,哪有資格和十格格並坐,此時早就該跪著回話。再看兩人眉目傳情,多半是有什麼私情在,這可萬不敢得罪,也不敢拿架子。

完顏毓卿搖搖頭「沈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我當初救你時,就答應過你,一定要你風光的嫁入袁家。這話,現在也算數。你且跟他回去,但是不急著進袁府,若是袁慰亭肯八抬大轎的來抬你,自然什麼都好。若是他不肯,你就回京師來住,依舊像現在這樣過活,不是很好麼?總好過現在這樣,你在這當寡婦,他那邊還可以說不知道你的下落作為推辭,白白讓你一個人受苦。」

趙冠侯取了銀票來到沈金英面前,將銀票向前一遞「這裡有庫平四千兩,乃是為夫人籌備寓所,購買首飾頭面之用。若是有不足之數,在下另行報效。」

沈金英打量了他幾眼,心內也不得不承認,這果然是個俊美後生,像是十格格這種衣食無憂的貴女,挑男人自然在意的是相貌年紀而不是看他的家室前途。這兩人,倒也算合適。這麼大筆的數字,就算她當年極當紅時,而很少見到,一下子扔過來,要不是知道他是袁慰亭的戈什哈,就當是他對自己有什麼企圖了。

饒是如此,這麼大一筆錢,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做了個要走的態勢,又被人攔住,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楊翠玉此時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沈金英看看趙冠侯,又看看十格格,臉上表情幾變,終究還是收住了哭聲。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就說麼,要是袁慰亭那個負心人來接我,我是決計不肯回去的,可若是為了十格格幫忙,奴婢義不容辭。當初若無有十格格幫助,我不知被發賣到哪,亦不知是個什麼下場。這幾年,也沒少讓十格格貼補,金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份恩情我一定要報答。我就先跟趙公子回津門,總要在他面前,把趙公子保下來再說。這錢,我卻不能要,我這幾年已經花了十格格很多錢,怎麼能收這麼多。」

趙冠侯一笑「這算不了什麼,夫人與大人分別數年,久別重逢,總該換一身像樣的衣服,添幾件首飾。這些地方,處處都要用錢,夫人只管收著就好。」

「是啊,拿著吧。」金十在桌子上一拍「這是冠侯的一點心意,金英只管收下就好。我在京城,他在津門,遇到什麼事,還要你多多照應著。這筆錢,就當是我送你的心意,若是不夠使,將來我再送。」

「這可不敢!」沈金英嚇的匆忙站起「十格格您說的這話,就讓金英無地自容了。這幾年間不知累了您多少,您要我護著誰,我就自當護著誰。要是收您的心意,那是要遭天譴的,萬不能這麼做。我去收拾收拾,換幾件衣服,什麼時候出發,就聽您的招呼。」

楊翠玉送走沈金英,完顏毓卿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我原本是想和你多待幾天,可是聽皮硝李那意思,是要你趕緊走人。他說了話,我們就得聽。我且先送你出京,至於津門那邊……我也許冬天的時候,會去那裡吃紫蟹。你若是想我,就抽時間到京師來。若是不想我,我也不怪你。」

「怎麼會不想?」趙冠侯拉起完顏毓卿的手「陪我回去吧,寒芝人很好,不會容不下你。就算是你們兩個平起平坐,她也會答應。」

「可是阿瑪不會答應。現在要讓他知道我要嫁一個七品戈什哈,他肯定會氣死,額娘那關也過不去。她身子骨不好,我怕她氣出個好歹來,所以只好先這樣了,不要讓人知道就好了。我反正已經是你的人了,跑也跑不掉,等將來,咱們見機行事。」

楊翠玉送了沈金英回來,也與兩人商議著走法,趙冠侯道:「車站那邊,怕是有端王府的人守著,要想回津門,恐怕得另想條出路。另外有沈夫人同行,恐怕就得預備馬車了。」

「馬車不是問題,可是如今地面不靖,首善之地,亦是盜賊如雲,出了京師,就可能遇到盜匪。所以也得謹慎些。端王府那邊,也要防著他們在京師外下手暗算。」

楊翠玉想著,自己在京師裡有多少人脈可用,縱然不能在端王那裡說上話,但是找些人護送也是可以找到的。只是這人選第一要可靠,第二要夠本事,這便要費一點思量。

完顏毓卿盤算著,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我們去半壁街,找王正誼的源順鏢局裡借一面鏢旗,若是能請到他出鏢就更好。一共二百多里地,多給他拿一些錢財,怎麼也是可以的。他在道上名氣很大,有他的人在,那些強人就不用考慮,唯一要防範的,就是祖家街的端邸了。」

紅日西垂,祖家街端王府內,濮儁在落日的余光中,手裡端著洋槍,睜一眼閉一眼,做瞄準射擊的架式。他手裡拿的是一支全新的米尼步槍,一邊還放著十餘發米尼子彈。

他看了看前來報信的下人「你問清楚了?他們確實是找了源順鏢局的人出鏢?」

「奴才不敢欺騙二爺,源順鏢局裡露出來的話,不會有錯的。王五不在家,出鏢的是他局裡的幾個鏢頭,身手高低有限,咱家裡的人,對付的了。」

「對付不對付的了,我不管。他們功夫再好,也總敵不過洋槍。告訴廚房,給我的人準備大碗的牛肉配上上好的白干,吃飽喝足好幹活。只要他們一出鏢,咱們就追出城去,有一個算一個,全殺了!」

月明星稀。

夜晚的京師郊外,萬籟俱寂,倦鳥歸巢,天地間一片安詳。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馬車上的鈴鐺聲,人喊馬嘶聲,以及隱約間響起的槍聲,將這片安寧打破。

黑夜之間不得目力,縱馬奔馳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濮儁騎的是一匹口外來的良馬,速度很快。但是他騎術不夠好,加上黑天,速度就得放慢下來,眼前的馬車,死活就是追不上,氣的他一個勁的罵娘。手上拿的米尼步槍是步槍,並不是馬槍,加上他還沒成人,個子不夠,在馬上使不了,只能舉起左輪,朝前面胡亂的打,子彈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按他想來,人怎麼也得是天亮再走,今天晚上就與之前一樣,偷著喝了幾口酒,就氣呼呼的睡下。

可是半夜裡,卻被身邊的跟班晃醒,才知道東交民巷那邊,居然連夜有幾輛馬車跑出來。雖然沒有那輛亨斯美,但是端王府也打聽清楚了,那幾輛馬車,都插著源順的標旗。每一輛馬車,走的都是不同方向。

按說此時城門已經關了,開城是一件極困難的事,但是事總歸在人為,有慶王府的面子,開一個門縫,讓馬車出去總不是難事。濮儁倉皇著披衣而起,招呼著自己的部下,提了槍追出來,端王也並沒有阻止。

大管家王蘭亭只是傳了王爺一句話,除了趙冠侯以外,不要殺人。源順鏢局背後,也是有靠山的,王正誼威名遠播,不是好相與之輩,沒必要跟他結下人命仇恨。那些保鏢的都是拿錢辦事,不會和王府死磕,放幾陣槍,把人嚇走,也就萬事皆休。

幾輛馬車形制一樣,用的是分瓣梅花計,不過濮儁倒也分析了一番。選了回津門最近的一條路追下來,只是沒想到,黑夜裡兩邊受限制都大。他的人追出了城,竟是捉不住人,帶的又都是步槍,在馬上使起來不方便,只有他有把左輪,也早早的打沒了子彈。

王蘭亭身手不錯,在旁邊照應著貝勒,生怕他落了馬,邊催著馬,邊安慰道:「貝勒別急,他們跑不了。我們的人已經饒到前面去了,還有兩位武林裡的前輩,他們跟那邊說幾句話,讓源順的人讓開就是,您可千萬別跑快了。」

正說話間,前方果然傳來幾聲哨音,證明車駕攔住,等到濮儁趕過去時,卻只見鏢旗不見鏢師,就連趕車的把式也都沒了影。他顧不上這個,舉著槍來到馬車之前,抬手掀開車簾,火光照耀下,馬車內空空如也,竟是一輛空車。

濮儁氣的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嚎了起來。大家都知道他這個毛病,王蘭亭只好勸解著「小主子別急,咱們的人都撒出去了,一共就出城那幾輛車,怎麼也追的上。他跑不了。」

而在另一條路上,趙冠侯自己坐在車轅上,充當起了馭手,趕著馬車在黑夜裡疾馳。沈金英雖然日子苦,但是一說搬家,依舊有不少家當箱籠,裝了大半個車廂,不管她嘴巴多硬,一想到可以和袁慰亭重逢,心裡總歸是喜悅情緒佔多數。

可是她雖然見多識廣,卻沒有趕夜路的經歷,一直以來在八大胡同做女校書,迎來送往是有,冒險的事不曾做。一想到身在曠野荒郊,背後還有追兵,她心裡就陣陣緊張。

夜風呼嘯,風中間或傳來野獸的叫聲,讓這生於江南水鄉的女子,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用大披風將自己裹了一層。大著膽子問道:

「趙公子,你為什麼把車把式都趕開了?」

她不像曹夢蘭,聲音裡沒有那種嫵媚勾人的味道,可是另有一股溫柔如水的柔情在,讓人頗為動心。想當初能在八大胡同裡留下大名,卻也並非一無所恃。

「沈夫人,你有所不知,端王府的人我想也該追下來了,這是我和他們的事,何必牽連別人。借源順的鏢旗,主要是借他們和匪盜的關係,讓他們出個人打前站,知會一聲路上打槓子套白狼的,免的驚了沈夫人的駕就好。後面的追兵,指望不上他們。人家有槍,會什麼功夫都沒用,您待會藏好,來了人,我對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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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再結金蘭

馬車的速度,比不得快馬追擊,雖然趙冠侯是夜眼,可是他趕車的技術並不算好,加上馬的視力受影響,馬車更不敢跑的太快。

遠處馬蹄聲和呼喝聲越來越清晰,時間不長,又有一聲槍響傳過來。沈金英的心猛的一揪。怎麼這麼倒霉,幾路分兵,還是被人追上了?

這個趙冠侯是自己人,那些端王府的人卻難說的很,自己落在他們手裡,怕是難免受辱。她一方面求著滿天神佛保佑,不要被追上,另一方面,又自貼身處摸出了一柄匕首,緊緊對著胸膛。她雖然不是什麼貞潔烈婦,但陪侍的也是王孫公子,富商巨賈,幾曾陪過下里巴人?斷不能受辱在一群王府的打手手裡,尤其是不能在這個時候。

趙冠侯卻是絲毫沒有緊張,一邊趕車,一邊與沈金英說著話「夫人別怕,追來的人不多。聽馬蹄聲不超過五個人。幾路分兵的好處,不在於把人甩開,而在於分薄兵力。武勝新隊雖然兵多,但是端王也不敢派大兵來追我,那就是染指兵權,取死之道。單單這幾個人還不在我的眼裡,我把車停下,您別亂動。等到我處理完事情,咱們再走不晚。」

感覺車速漸漸慢下來,沈金英急道:「不能停!後有追兵,怎麼可以停車。你扶我上馬,咱們騎著馬走。」

「沒用,南船北馬,您的騎術肯定比不上王府的教師,騎什麼也跑不過他們。所以,還是先料理了人再說。」趙冠侯一拉韁繩,馬車已經停住了步子,韁繩被他栓在了路旁的樹上。掀起車簾,將一隻手槍放進去「夫人,這槍裡已經壓好了子彈,若是別人來掀簾子,便扣扳機。」

見她緊握匕首的樣子,趙冠侯一笑,沈金英只覺得手腕一麻,匕首已經落到趙冠侯手中。「這種危險的東西,還是給我保管吧,否則夫人容易傷著自己,要護身,還是洋槍比較好。」

沈金英顫抖著抓過手槍,她以前摸過手槍,但不過是作為戲謔之物,不曾真的想過有朝一日會持槍傷人。雙手握緊槍柄,槍口時而對準車門,時而對準自己,不知待會人來,是該傷人,還是該對準自己一了百了。

寂靜的夜晚,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嚇的沈金英手一抖,槍差點落地。她善於迎來送往,待人接物,乃至閨房之內亦有手段,可是這撕殺戰陣,便不是其所長。只一聽槍聲,就有些害怕。冷風又把慘叫聲,透過車簾送了進來,接著又是一聲聲槍響,人喊聲還有馬匹的哀鳴聲。

她雖然看不到勝負,但是可以分析出,有聲音,就說明趙冠侯還活著,這就是極好的事情。

可是這聲音持續的時間不長,就漸漸消失了,只有馬蹄聲向這邊由遠而近,她的心再次縮成了一團。

馬蹄聲?趙冠侯方才並沒有騎馬,那也就是說,他終究還是……

一想到稍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沈金英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槍費力的舉起來,對準了那道車簾。一層布簾不可能擋住人,一支槍也救不了自己。她只希望在自己自殺之前,可以打死一個人,這樣至少可以死的有價值

她腦海裡又閃現出袁慰亭的臉,負心人,你對不起我,我卻要對的起你,不能讓那些豬狗不如的下人作踐我。我們下世再見了。

就在此時,車簾被掀開了,隨即槍聲響起。

馬車沐浴在月光中,以平穩的速度前進,趙冠侯與沈金英卻並沒有在車上。方才的戰鬥裡,他繳獲了三匹馬,藏到林子裡,躲過這一波追兵,等到天亮上了馬再走就是了。想追車的,就由著他們去追,最後也注定什麼都找不到。

沈金英的家當,已經被趙冠侯搬到樹林裡,看著他忙的頭上見了汗,沈金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方才我以為是那些人,結果就放槍了。我該先看看人的,可是我太害怕了……」

幸虧她從來沒使過槍,拿慣了毛筆的手,拿不得手槍,彈慣了琵琶的手指,也不適合扣動槍機。雖然打響了槍,但是後坐力卻是她從沒想過的事,槍口直接朝天,一槍打破了馬車的蓬頂,倒是沒能傷人。

饒是如此,亦是大為不該。眼前這人並不是簡單的戈什哈,而是十格格的相好,若真是傷了他,自己可該怎麼向十格格交代。加上森林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時不時有不明的動物發出叫聲,讓沈金英更為恐懼,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才是自己的保護神。她心裡忽然想起了三國演義裡的千里走單騎,大抵那位神勇絕倫的關夫子,保護皇嫂過關斬將時,便是這般模樣吧。

趙冠侯無所謂的笑了笑「夫人不必自責,萬事都有第一次,緊張是難免的。犯錯誤也很正常。其實即使您的手不抖,想打中我也很難。我躲起來很快的,像您這種第一次使槍的人,輕易打不中我。」

他邊說邊檢查著自己的戰利品,五支時下最為先進的米尼步槍,以及數十發米尼彈。這種槍可以遠距離殺人,自己又佔據了地利,即使真被追兵發現,憑藉步槍和地形,自己都能殺的他們落花流水。

見他嫻熟的裝填彈藥,沒有絲毫其他的意思,沈金英放了心,有這麼個勇士在,自己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坐的離趙冠侯近了些,開始問了他兩句閒話。

「多大了,成家了沒有?」

可是話沒說兩句,趙冠侯忽然一把摀住她的嘴,將她按在了地上,沈金英只當他起了歹意,意圖施暴,正自驚恐之間,只聽趙冠侯小聲道:「追兵過來了,別出聲。」

被槍聲驚動來的馬隊,人數並不多,一邊奔跑,一邊還能聽到喝罵聲。「五個人追一個人,怎麼還被人料理了。這都是干什麼吃的,連槍都被剿了,太丟人了。」

「那馬車上是空的,人不知道藏在哪,要不然,咱們進林子裡找吧!」

一聽到對方要進林子,趙冠侯輕輕挪開了手,如同一隻靈巧的狸貓,移動到了一塊大石之後,將槍架了起來,竟未發出半點聲音。

沈金英吃他一撲,只覺得半身發軟,終究是許久未叫男人近過身,被個年輕英俊的男子這麼一按,心裡總覺得像被點著了團火。涼風撲面,總算是把這團火吹的滅了,她亦緩緩的挪動,爬到了箱子後面。待會槍彈相擊,自己總不能成為累贅。就是那支手槍被收走了,自己想全節,也沒了東西。

搜索者,似乎有了進林的打算,但是很快又退縮了。有人嘀咕著「遇林末入,這可是老話了。那邊五個都讓人料理了,咱這點人太單,進去準吃虧。」

「是啊,那幾個兄弟把槍都丟了。這傢伙手裡有五條槍,這搞不好,要吃大虧。還是再等一等其他幾路人馬,最好有百十人,才好進去搜。」

山風呼嘯,狼嚎梟啼,沈金英的後背緊倚著箱籠,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若非如此,怕是難免就要驚叫出來。林間的飛蟲,時不時撞到臉上,身上,彷彿有幾萬隻螞蟻在身上行軍,讓這位從來在班裡享受慣了的紅倌人直欲作嘔。偷眼看一看趙冠侯,只見這男子寬厚結實的後背,在夜色中如同山嶽,又想到他手殺五人的手段,心裡就漸漸安定下來。

外面一騎快馬跑來,一個大嗓門高喊著「王爺有令,回府!」很快,馬蹄聲響起,這一隊人馬,來的快,去的也快,不知為何竟然收兵。

危機一去,沈金英總算長出了口氣,片刻之後就驚叫了一聲。原來不知何時,腳下竟然盤了條蛇,卻不知是不是被不速之客驚醒的。

趙冠侯忙走過來,猛的出手,將蛇捉起來,在沈金英驚叫聲中,蛇已經被他扼死。

「夫人別怕,這是條沒毒的長蟲,傷不了人。您今天累了,休息休息,等明個天亮,咱再動身。」

白天裡準備著搬家,並沒有睡多少覺,沈金英自己也是個貪睡的人,確實是倦了。加上有這個男人在身邊,她心裡就不覺得害怕,連打了幾個哈欠,將身子靠在箱子上,便睡了過去。

直到幾滴露水落到她臉上時,她才清醒過來,睜開眼,見天已經大亮了。低頭一看,見身上不知何時,已經蓋了一件燕尾服,再看趙冠侯穿著貼身短打在不遠處練拳,就知道這衣服是他蓋在自己身上的。心裡一暖,看著他打拳時的身形,以及側臉,又微微一笑,這小子,倒是個虎將的坯子。

這人倒是很不錯,對自己不但恭敬有加,還知道照顧人,也難怪十格格看中他。再想到他昨天晚上的籌劃,將幾十名王府追兵擺佈的團團轉,智勇二字,卻可算佔的完全。自己既入袁府,亦須外援,若是有他這麼個人成為臂助,倒也不怕內宅裡的明爭暗鬥。或許,是該好好的拉攏他一番了。

趙冠侯一路拳打完,見沈金英已醒,上前見了個禮,又拿了些準備好的點心出來,送到沈金英面前。沈金英並沒有自己吃,而是讓給趙冠侯「你是武人,比我們女人餓的快,才需要多吃一點。我不餓的。」

「沈夫人好意心領了,不過該吃還是得吃啊,我們一時還動不了身。您的箱籠這麼多,我們沒了馬車,不能攜帶,就只能就地掩埋了。等我待會去買把鐵鍁,把東西都埋起來,我們再走。」

沈金英看看那些箱籠,忽然做了個決定「這些東西都不要了,就這麼扔著。若是慰亭肯認我,這些東西用不了幾年就能置辦出來。若是他不肯認我,這些東西也沒什麼用處,要著也沒什麼用。雖然不知道端王府為什麼收兵,但是萬一他們再追出來就不好辦了,事不宜遲,我們得抓緊動身。」

她只帶了細軟銀票以及幾身極貴重的衣服,最後就是袁慰亭當年手書的那幅對聯。這些東西不多,一個小包裹就放的下,隨後見趙冠侯牽了一匹馬過來,她搖搖頭「你說的對,南船北馬。我的騎術是為了好玩學的,只能慢跑,這種時候是要誤事的。你帶著我,咱們一馬雙跨就好了。」

趙冠侯倒是不介意一馬雙跨,可是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自己不講,沈金英總是要在意的。她又是袁慰亭的女人,將來為這事鬧出風波總是不好。沈金英看出他的顧忌,嫣然一笑「我都這麼老了,難道還怕你對我起歹意。」

「別這麼說啊,沈夫人國色天香,可萬萬不能稱個老字。這一馬雙跨,似乎還是不夠妥當。」

沈金英搖搖頭「行了,你難道想要我做糜夫人,跳了井麼?到時候誰幫你去向慰亭討人情。我都不怕,你怕個什麼,我是什麼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還怕他吃乾醋?這樣吧,我們兩個就在這裡認做一對姐弟,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你的姐姐。姐弟兩人騎一匹馬,總是不怕閒話了。今後遇到什麼事,我們都要互相幫忙,守望相助。」

趙冠侯原本也是想著和沈金英拉拉關係,套套近乎,可是不曾想,這女子卻是比自己想的果決的多,主動提出要和自己拜姐弟。這也不難想,她畢竟與袁慰亭幾年未見,彼此感情如何,心裡沒底。即使進了門,也可能吃虧受排擠,有一個有本事的兄弟在外面,她在內宅裡,就有個奧援。

而於趙冠侯而言,袁氏內宅裡有自己的一個乾姐,自己也就成了袁慰亭的心腹。提拔起來,肯定會快一些。自己如今和十格格有了這層關係,也確實需要快點陞官,有了一定的權柄,才好與她真個做了夫妻。對於這種提議,也就不會拒絕。

等兩人乘著馬,奔馳在路上時,沈金英大方的靠在趙冠侯懷裡,任對方的手環過自己的腰。

她看人的眼光很準,這個人臨危不亂,決斷本領都有,日後必成大氣,與他認個姐弟,恐怕將來還是要自己得他的好處。今日結下善緣,他日必得善果,說不定未來的大造化,就著落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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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叫姐夫

三日之後,新農鎮附近,一處幽靜的院落之內。沈金英看了看四周的陳設,點頭道:「差不多了,當初我與容庵初遇時,就是這麼一副情景。只是如今,桃花依舊,人面不再。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落魄書生,我也不再是侯家巷的頭牌紅倌人。冠侯你看看,姐姐是不是又老又醜了?」

「哪裡的話,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這不是有現成的穿衣鏡麼?你照一照,咱別說這小地方,就是四九城裡,模樣比的上姐姐的,我看也沒幾個。我們袁大人一見到你的手書,魂不守舍,連軍務都顧不上,就要來與姐姐見面。這份情義,又豈是假的。我看他家裡的幾房妻妾,捆在一起也不如你。」

趙冠侯將沈金英帶到新農後,並未讓她直接前去拜見袁慰亭,醬缸打碎,架子不倒,侯家巷的花粉狀元,就更要個體面。因此暫時安頓在了這處鄉下的農舍裡,又僱傭了幾個僕婦伺候著,儼然是個闊太太一般。

他的心極細,各處安排的無微不至,讓沈金英大為滿意,這個兄弟也就叫的極順口了。趙冠侯則心裡暗想,現在有兩個女人喊自己兄弟,一個在津門內呼風喚雨,一個則即將走入袁家內宅,將來卻不知要得誰的好處。

他回營繳了令,袁慰亭粗略的問了問過往,聽說他見到了李連英又得了皮硝李的指點,倒是很滿意。畢竟進京裡跑關係的官員極多,走李連英門路的何止千百,可是李連英只有一人,哪裡見的過來。能見他侄子三大肚子一面,已經算是萬幸,前後二萬兩左右的銀子,能買到李連英幾句話,乃是個極便宜的價格。於趙冠侯也勉勵了幾句,至於馬家堡一事,則從頭到尾未曾提過,似乎壓根不知道發生過。

沈金英這裡沒佈置好,便也沒提讓袁慰亭過來,直到這裡佈置的與當初相見時一樣,才寫了一封書信,由趙冠侯交到袁慰亭手上。袁慰亭只一看那書信上的字跡,神色就變了變,隨即便問了趙冠侯,在哪裡遇到沈金英。聽說是他將沈金英帶回的津門,便只說了一句晚間前來相見,其他並未多說。

太陽尚未落山時,袁慰亭就已經到了。他帶的人不多,只有十幾名扈從以及唐天喜。趙冠侯站在院落門外,上前施了個禮,袁慰亭擺了擺手「不必客氣了。我今天過來,只是來看看金英過的好不好,不談公事,亦不必俗禮。」

唐天喜帶了幾個部下,就待進去先檢查一番,卻被袁慰亭喝住「不必!金英永遠不會害我,如果她要害我,也不必等到今天。你們都在外面守著,冠侯,天喜你們兩個隨我進去。」

等到進了客廳,袁慰亭身子僵在那裡,趙冠侯偷眼觀看,見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也不怪袁慰亭失態,房間內的佈置,實在是太熟悉了。

當年的他,是科舉不利,功名無門的落魄書生。而沈金英,卻是名動京師,結交公卿的紅倌人。在她身邊圍繞的,既有名動京城的大才子,亦有部院大臣,宗室親貴亦不在少數,豈是自己一個連學都不曾算進過的人能高攀得聲?自己也從沒想過,能得如此佳麗青睞。

卻不想,沈金英慧眼獨識,不但真的讓自己留宿,又傾其所有,助自己打點關節。正因為有當日沈金英與一眾姐妹替自己接待貴客,才有今日的袁慰亭。他也並非薄倖之人,等到發跡之後,自己也曾派人到舊地尋訪,卻再也找不到人。本以為一段緣分就此了斷,竟不想今日竟能重逢。

房間裡高挑著紅燭,兩邊掛的,正是袁慰亭手書的那幅對聯。沈金英穿著的乃是舊日服飾,端坐於正中,懷抱琵琶,一言不發。這幅對聯裝裱的很是精緻,主人也極愛護,一別數年,並無破損,饒是袁慰亭素來沉穩,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緊走幾步,來到沈金英面前,叫了一聲「金英!」

趙冠侯與唐天喜兩人對視一眼,悄悄退到了外面。唐天喜看趙冠侯的眼神有些複雜,拱拱手「趙二爺,小的以往倒是小看了你,沒想到,您的心機居然如此深沉。不言不語,就把大人的心頭好給找了來,今後,天喜怕是要仰仗趙二爺保全了。」

「天喜兄,客氣了。」趙冠侯知道,自己的作為肯定會有人嫉妒,乃至內宅裡,也會有人對自己生恨。這是沒有沒有辦法的事,自己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只能把寶押在一個人身上。

他笑了笑「您是大人的心腹,這份情分,外人如何能比的了。趙某僥倖,遇到沈夫人,把人帶回來,也不過是個應盡的本分,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怎麼敢因此居功,更不敢和唐兄爭個短長。」

唐天喜哼了一聲,「冠侯兄不必太謙,這沈夫人都能被你找出來,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小弟我,可是不敢跟你比了。不過我倒是要問一問,這位沈夫人找回來,五姨太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

袁慰亭的正室在河南老家,從高麗娶的三個妾,也都在河南家中,留在他身邊的,只有五姨太楊氏。這女人有手段,善經營,乃是袁慰亭內宅中的大總管,權柄極重,唐天喜也算是她那一邊的人馬。沈金英若是進了袁家,想想也知道會和楊氏有爭鬥,唐天喜現在不得不為自己的主人想個退路。自然也就遷怒到了趙冠侯的身上。

「這種事……我想五姨太會很高興吧。畢竟,五姨太能大大人身邊得寵,必是個極賢淑的性子,聽說丈夫與舊愛重逢,理當為他高興,最好是代丈夫把迎娶的事做好,這才不負賢名,唐兄以為如何?」

「你?!」唐天喜被這句話噎的一口氣沒喘上來,臉色異常難看,看來趙冠侯與沈氏關係不一般,注定是她那條線的人,今後和自己怕是走不到一起了。兩人站在外面,都沒了話,只聽房間裡哭一陣笑一陣,再不然就沒了聲音。等到時間到了晚上七點出頭,袁慰亭才在房裡喊道:

「天喜,去傳我的命令,我今晚上住在這裡。讓他們都回營去,不要鬧出大動靜。冠侯,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進了房間,只見袁慰亭已經脫去了外面的長衣,只穿了裡面的小褂和半截褲,一副居家的打扮。沈金英坐在他身邊,為袁慰亭斟了杯酒,又點手招呼趙冠侯「兄弟,過來坐。今天是家宴,你和你姐夫的公事我不管,可是在這裡,大家只敘家常,一家人就該一起吃飯的。」

「卑職不敢。」趙冠侯心知,袁慰亭這種人,最忌憚部下與他不分尊卑,使他權柄難行。但自己只要做出這個態度,接下來,就是他懷柔的時刻。

果然,袁慰亭露出極為和善的笑容「過來,坐下。你與金英既然認做姐弟,大家就是一家人,不要那麼見外。我正好有話要問你。」

等到趙冠侯做好,袁慰亭道:「我聽金英說,你為她出頭,打了儁二,這是怎麼一回事?」

假話是早已經編好的,其中有一部分為真,一部分為假,真假糅雜一處,極難分辨。馬家堡車站砸車殺馬的事鬧的很大,肯定是瞞不住的。但是不管是端王府,還是慶王府,都不會把濮儁追求十格格的事公之於眾,這裡就有了做手腳的空間。

「十格格到車間接我,金英姐知道我是大人身邊的人,就想來問一問,大人過的怎麼樣。不想被儁貝勒看到,想他一個十四的孩子,不至於出什麼事。哪知,他身邊有人使壞,儁貝勒硬要帶金英姐回府,兩邊起了衝突。卑職正好遇到,也就出了手,這事做的孟浪了,請大人責罰。」

「十四,孩子?你還是年輕啊,宗室覺魯裡,到了十四歲,沒和女人睡過的,還有幾個?」袁慰亭的面色變的難看起來,用手拍著桌子

「這幹完顏家的人,做正事的本事是沒有的,但是論起胡鬧來,都是一等一的本事,誰又比的上他們?就算是六賢王的徵大爺,也是這麼死的。如果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穆宗毅皇帝出天花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有數,他龍馭上賓時,也不過才十九!」

這話便有些涉及大不敬,但是房間裡只有三人六耳,自不會走漏,做出這種表率,也就是表示不拿趙冠侯當外人。而且,這種話就算想走漏,卻也走漏不到哪去,可說不費一文,就能讓身邊人死心塌地。

「前天,端邸就送了封信過來,說是你打傷了他的二兒子,要我嚴辦於你,那封信,就還在我公案桌的抽屜裡放著。」

趙冠侯想到這幾天,袁慰亭神色如常,對自己並無二樣,不想就有這種變故。他心知,這時就得表現的誠惶誠恐,這場戲才能演下去。到底是要演成斬馬謖,還是絕纓會又或者是專諸刺王僚,那就只有看事態發展決定了。連忙離席跪倒「卑職該死!不該惹事生非,請大人責罰。」

「兄弟,別跪著。你姐夫要是想要嚴辦於你,那就連姐姐也一起辦了吧。若不是為了我,你又怎麼會惹上儁二?」

沈金英適時的插了句話,俏臉一沉,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要說錯,就是我的錯,你就殺了我,用我的頭,去向端王賠罪好了。」

袁慰亭忙陪著小心「金英……我只是說了這事,你怎麼就發這麼大脾氣。我自然不會因為這點事就處置冠侯。要我說,濮儁這樣的混帳東西,打他一頓,這是輕的。這樣的浮浪子弟,若是撞到我的手中,就一刀殺了,又能怎地!」

他用力的一拍桌子「承漪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對我指手畫腳了?新軍兵將,除了我之外,外人誰也沒權決定賞罰。他承漪可以管他的武勝新軍,要我處置我的人,白日做夢!冠侯你放心,這件事你做的對,就算將來與他打御前官司,也是咱們有理!大不了,我就棄了官職不做,回河南務農去。」

「容庵,我陪你一起回鄉。」沈金英淚眼婆娑的抓住袁慰亭的胳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咱們兩個男耕女織,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頭到老。」

袁慰亭頗為欣慰的一笑,拉著沈金英的手「金英,你的情意我是知道的,但若是不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又有什麼臉見你。」

他又看向趙冠侯「冠侯,金英已經對我說了,從京城到這,一路上,多虧你護持她周全,才有我們今日重逢。你們兩個人又認做姐弟,你就是自己人。我對自己人,向來說實話。即使沒有金英的話,我也不會因為區區一端王的八行,就處置自己的愛將。但是……我曾想把你保薦到慶王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裡去做事。畢竟你洋文精熟,又通夷情,若是到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裡,怕不是第二個張陰恆?國難思良將,動盪想忠良。如今的朝廷,曾文正,左季高那等賢才找不到,就是能辦實事的人,也是鳳毛麟角。冠侯,你算是少有的一個幹才,我是真的想保你一保。你若是想到京裡去,我給你寫一封薦書,慶王那裡,定會重用。」

他說的極是誠懇,趙冠侯也相信,只要自己點個頭,他真的會寫好一封推薦信把自己送去。說不定,那書信早就已經寫好了,如果沒有沈金英著檔子事,怕是過不了兩天,就要把自己打發進京。

如果以才幹論,他到京裡辦洋務,自是極合適的人選。而且也可以遠離戰陣,不受刀兵之苦。但問題是,他打了濮儁,這時候再進京,等於是往對方的眼皮子下面送。要麼殺了端王一家,要麼就得等著被端王搞死。更何況還睡了十格格,這事早晚露了餡,慶王那裡,也不會和自己善罷甘休。

他倒不至於怕一個慶王或是端王,但是有了蘇寒芝,他必須為她的安全考慮多一些,因此毫不猶豫的再次下跪道:「大人,卑職願在您手下聽用,不願到京裡辦差。」

「叫姐夫!」袁慰亭將他拉起來,又按回座位上「沒有外人時,喊我姐夫就可以了。自己人,別見外。你本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在我這裡只是怕誤了前程。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就不好相強。端王那邊,你不用管,自有我去應付。他雖然是個王爵,我卻也不怕他。當年章合肥辦北洋,就連六賢王也要給他讓路。如今的端王,比昔日六賢王如何?如今湘軍淮勇,皆不堪用。只要我們過了太后觀操這一關,讓太后知道咱們是能打仗的好兵,端王也不敢與咱們為難。」

「大人……姐夫放心,這次觀操,我定當盡心竭力,,全力以赴。」

袁慰亭滿意的點點頭,沈金英也在旁幫著腔「十格格也說過,冠侯他日必成大器,想來十格格是不會看錯人的。」

又吃了幾杯酒,眼見天色不早,趙冠侯知趣的告退,袁慰亭沒帶護兵,安全的事,還要交給他來負責。因此不能離開,只能到門房那邊,泡了一壺熱茶守夜。院裡的幾名下人,都不怎麼聰明,避免生事,都打發的回去睡了。

門房裡只有趙冠侯一人,抬頭看著空中明月,而聽風吹樹葉之聲,心內暗想:這一寶應該是押中了。

袁慰亭雖然是梟雄,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能摸出他六七分思路,這次他對自己的留任應該是真的。其人於人才,也同樣重視,自己的才幹落入他眼中,只要能為其所用,他顯然是要加以提拔的。

只要過了閱兵觀操,自己將來的前程絕對不會差勁。他並不在意官職大小,或者說,在他看來,如今金國的官職他其實也不怎麼看在眼裡。只是十格格那邊,自己需要有官職才能有交代。蘇寒芝那裡,也要有了官職,才能讓她過的更好。為了她們,也只有努力的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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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軍威

第二天,袁慰亭滿面春風的上了馬返回營裡,又對趙冠侯道:「金英這裡,現在還不能接她回去。她當年對我恩重如山,不能草草的接她回去,一定要大操大辦。可是現在……時間不合適,這裡面的利害,金英也都明白。等到觀操之後,才能把她迎娶過門。這段日子,金英還要住在這裡。安全上的事,我就交給你了,大家一家人,也不必避諱那麼多。金英有什麼需求,你就幫她去辦,若是銀錢不足,就去找糧台。」

「大人放心,卑職定把夫人保護周全,不讓夫人受絲毫委屈。」

「我都說過了,叫姐夫。你昨晚上值了一晚上的宿,今天別忙著回營,好好補個覺。」

「姐夫……我護送您回營裡去。」

袁慰亭哈哈一笑「護送?小站是咱們的地盤,在這塊地面上,誰又能奈何的了我們?放心吧,不至於有什麼妨礙,你休息好,明天早點到營裡。」

趙冠侯一邊在軍營裡管著自己那一個馬軍哨,一邊還要保護著沈金英安全,連見蘇寒芝的次數都少了許多。直到秋意漸濃,終於有電旨到來,太后即將到小站,親自觀看新軍會操。

這次出京的只有太后以及部分大臣,天祐帝則與軍機們留在京裡監國。這也算是一個信號,與過去的撤簾不放權不同,這次是真的放手了。觀操之後,春秋日高,精力不濟的太后,即將徹底放手,任皇帝施展拳腳。

太后觀操,新軍扈從有責,兼之有之前強學會炮打太后未遂的案子,就更不敢疏忽大意。袁慰亭帶著手下,做著警戒以及接待的準備,趙冠侯則幾天沒有闔眼,帶著部下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周邊,防範著可能出現的刺客。

好在經過前兩次事件後,小站附近戒備森嚴,外人想要混進來勢比登天,倒是沒什麼可疑人出沒。數日之後,慈喜太后的隊伍的前導,終於到了新農。被袁慰亭、趙冠侯視為龍門的會操,終於開始了。

金國官員中,有不少人都觀過軍隊會操,從湘軍到淮軍,有什麼花樣也都看盡了。尤其太后觀操,除了例行的一次射擊演練外,不許開槍放炮,這種會操也就是走個過場,沒有什麼意思。不少人心裡都是存著糊弄的態度,只有即將接替王文召工作的韓榮,留意看著軍隊的面貌,為自己將來接手的是什麼隊伍,做著評估。

他已經得了慶王的關照,知道袁慰亭是慶王的門路,而慶王與自己頗為相得,按說是不該為難他。更何況李連英也悄悄來幫著袁慰亭說過話,他不知道袁慰亭怎麼搭上的這條線,卻不得不給這位大總管面子。

既然有了關照,就不會對他太苛刻,但若是士兵太不堪用,他也要有所動作,進行裁汰。將來的武衛軍,總數數萬人,總要有個優勝劣汰,不能一概任用。袁慰亭是龍是蟲,就只看這一遭了。

鼓號聲響,並不是大金軍中常用的軍鼓,而是西洋的小鼓及銅管樂隊。隨後,就是一個胸甲騎兵方陣,出現在校場之上。一水是泰西進口的高頭駿馬,馬上騎兵盔甲鮮明,腰裡挎有戰刀,在陽光下,自泰西購買的精鋼胸甲閃爍著寒光。

四馬為一行,馬蹄步伐半點不差,同起同落。慢步、快步、跑步、後退、過渡、半停止、推進、一連串複雜的隊形變化,人與馬融合成一體,在操場上演繹出優美的舞姿。

「洋……洋人?」韓榮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兩個字:洋人。而轉眼看過去,同僚中,雖然沒人敢在太後面前失儀開口,可是臉上目瞪口呆的神態,證明他們與自己的想法一樣。這種隊伍,分明是只有洋兵出操時才有,幾時金兵也有這麼大的本領?

大金這些年辦洋務,與洋人多有往來,韓榮也曾跟六王一起看過洋人出操,印象中,就算是普通洋兵,也沒有這等整齊。大抵是那位阿爾比昂女天子生辰時,那支皇家衛隊,才有這般高明手段。

他是知兵之人,自然看的出,就算是關外的馬隊,或者是當初那支令大金頭疼無比的捻匪,對上這種馬軍,也難堪一擊。即使只能練出這麼一隻馬隊,袁慰亭亦足以稱的上幹才。

只是他的念頭還沒轉完,第二支步隊,已經在馬隊之後走進來。黃龍旗迎風舒展,鼓號聲悠揚。士兵們身高胖瘦俱都相若,甚至就連面相,都有幾分相像。懷中皆抱步槍,甩臂抬腿,正步同起同落,軍靴落地聲鏗鏘有力,整齊劃一。

士兵們邊走,邊在軍樂的伴奏聲中高唱著行軍歌「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朝廷出利借洋債,不惜重餉來養兵。一兵吃穿百十兩,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為國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袁慰亭則在將台上晃動著旗號,在旗號指引下,一個個步兵方陣,整齊的走向太后所在的觀禮台,每當一只部隊走到觀禮台前時,士兵則停下歌聲,一起甩頭看向觀禮台齊聲高喝「太后聖安!」

觀禮台上,已經年近七十的慈喜太后坐於觀操台正中,身著明黃旗袍,外罩玄緞坎肩,頭上梳著兩把頭,下綴明黃穗。在旗頭上,插著一隻極為耀眼的雙頭瑪瑙簪。歲月的斧鑿,對於這個執掌金國權柄數十年的老婦人並無優待,在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當年獨寵天地一家春時的痕跡。

雖然每天用心的化妝,使用大量的補品,但是她的衰老,依舊掩蓋不住的。只是那雙老眼依舊炯炯有神,證明身體的主人精神健旺,生機勃勃,比起無數同齡老人,不知要強出多少。

不管是與國同休的親王宗室,又或者是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吏,在她面前全都要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大意。即使她已經足夠老了,卻依舊如同一隻沒有失去爪牙之利的猛虎,隨時可以將敵手撕成碎片。

她入宮時,金國的國事已衰,一生之中,更是經歷過無數顛沛流離。然而不管是跋扈的軍機大臣,還是手握兵權的疆臣大吏,最終都被她擺佈於股掌中,一一臣服。

雖然不懂軍事,但是畢竟也見過無數強軍雄師。不管是當年的曾文正、左季高,又或者是現在仍在軍機行走的章桐,都曾練出過號稱鐵軍的雄兵。所謂的會操,秋操,她也見的多了,這次來,也只是走個過場,讓外界看一下,自己身體仍然康健,不要因為自己即將歸政而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於觀操上興致缺缺,只是想著糊弄一陣就算了。

可是自從馬隊一出現,她的眼睛就猛的睜開了,古井無波的心,竟是動搖起來。以往從未有任何一支部隊,能給她這麼大的震撼,她心中竟是生起一個荒唐念頭:這真的是大金國的軍隊?

不管她的人生經歷多麼豐富,卻也敵不過時代差距。趙冠侯設計的閱兵方案是參考的他前世所在那個時代世界一等強國的閱兵儀式而來,縱然限於時間及物質條件,展示出的威風十中無一,也足以折服時人。饒是這位太后久經風浪,自詡泰山崩於前而不亂,此時,卻是已經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聽著新軍齊聲頌聖之聲,她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笑容。即使自己歸了政,人心也是在自己這裡,皇帝,你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她開始對軍操產生興趣,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並在內心裡做了比較,京師裡的武勝新隊,當年的神機營,他們出操自己都見過,可是沒見過有誰,有這種面貌。就是這隊伍走的如此整齊,京裡那些軍隊可就萬難做到。

那些馬隊身上的鎧甲,聽說是從泰西購進的,果然是一分錢一分貨,陽光之下,光華閃閃,比起戲台上的行頭還要順眼,這樣,才有個兵的樣子。

馬隊、步隊隨後就是炮隊。一門門大炮,炮管黝黑,在日光下顯的格外威風。大小口徑輕重火炮,綿延一條長龍,足有數百門之書。看著那些火炮,慈喜的臉色卻又沉了下去,回頭叫道「連英,袁慰亭軍中,有這麼多的大炮?」

在她身後,一左一右侍立的,正是其身邊倚為臂膀的兩名親信太監,大總管李連英、二總管崔玉貴。這兩人都是一身蟒袍,但是崔玉貴頭上所戴者為藍翎,而李連英頭上所戴的,卻是一根雙眼花翎,足以證明在太后心中,終究是大總管重於二總管。

聽到招呼,李連英連忙上前施禮道:「老佛爺,這些都是砌末,跟咱暢音閣、頤樂殿那幾口井是一個意思。都是找人做的假招子,好看,沒用。嚇死袁慰亭,他也不敢在今天把真炮拉出來啊。再說,他手上也沒那麼多真傢伙,這就是為了好看的,真東西絕沒有這麼整齊,也沒那麼順眼,數量更少的可憐。聽說一共也就三五門炮,給老佛爺看的話,他就丟人了,咱大金也不露臉。」

「我就說麼,他沒這個膽子。榮壽,你看看,這隊伍如何?」

她問的是身旁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女子,這女子乃是恭王的長女,後被太后加恩封為固倫公主,繼以文宗嗣,賜乘黃轎,與太后的關係比親生骨肉更好。只是金國此時的公主格格,婚姻多不幸福,榮壽公主也未得免。

擇婿時,太后做主,將她許給了一個看上去不錯,但身體不怎麼好的駙馬,沒過幾年榮壽就守了寡。有了這份虧欠心理,太后對她就更是優容,是以連觀操,也帶著她一起出來。隨行的文武,都在稍遠的地方,能在太后身邊的,就只有這公主一人。

這位公主並非侍寵而驕,無所顧忌的狂妄之徒,相反素來謙和,謹小慎微,事關軍國大事,就更不敢多說一句話。聽到太后動問,連忙道:

「皇額娘,女兒不懂得軍事,可是不敢亂說。」

慈喜憐愛的責備了一句「這孩子。咱們娘兩個說話,又傳不到外面,就隨便說說,又有什麼可怕的。我也不懂得軍事,可是既然在這個位子上,哪怕不懂,也得裝出懂來的樣子。你要是說你不懂,下面的人,就敢糊弄你,欺負你不明白。皇帝眼看就要親政,你再見他時,考考他,看看他學沒學會裝樣子的本事,這個學不會,可是管不了這麼大的一個天下。」

「額娘見教的極是。女兒看來,這兵倒真是不錯的,方才打靶的時候,那靶上的槍眼,比起武勝新隊,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差不了多少,是強的多。」慈喜太后臉上並無表情,只有在她身邊的人,能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得意

「這點小心眼,在我面前還差了點火候。他們是有心讓著武勝新隊,前面將靶子打的像蜂窩似的,卻故意有幾槍甩到了外頭,這是好槍手才有的本事。承漪那個飯桶手下,只有與他一樣的飯桶,哪有這等人才。這袁慰亭帶兵是很有一手的,形若奔濤,立如直木,當真是強軍風範,你看,就連那『掛面』也那麼威風。」

這當口抬下過來的一個步兵方陣,走在前面的將領,是個鬚髮皆白的老將,一身官服整潔,步履堅實有力,儼然廉頗、黃忠一般的老輩英雄。

榮壽公主被慈喜太后逗的想笑卻又不敢笑出來,只好強行忍著「額娘,您說的是這老將姜桂題吧?沒想到,他這笑話連您都知道了。」

這名帶隊的老將,是新建陸軍步隊左翼翼長兼第一營統帶姜桂題,他雖然看上去威風,實際出身本是捻匪。文墨不通,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清楚。走在街上,見掛著招牌掛面,以為是有人拿他的官諱出來開玩笑,鬧了老大笑話,在宮裡都有所聞。

只是這支方陣步履堅實,法度森嚴,並沒有半點匪氣。就連姜桂題,也一派上將軍威風。若非熟悉內情之人,絕不會想到,此等威武的將軍,居然是盜賊出身。

慈喜太后又回頭招呼了李連英「連英,你看這隊伍眼熟不眼熟?」

「佛爺,奴才眼拙,沒看出來……」

「糊塗……你想想,這般整齊的人馬,就像刀裁斧剁似的,像不像當年八里橋的洋人……」

李連英這才恍然大悟般的點著頭「是了!這些兵若是穿上洋人的軍服,就與那洋兵一樣了。就連他們敲的鑼鼓經,都是洋樂……」

「那不叫鑼鼓經,那叫軍樂。當年,咱們的兵只要一聽到這樂聲,兩腿就軟。現如今,咱們終於也有這樣的兵了,祖宗有靈,蒼天有眼,我就算是死,也有臉去見大金列祖列宗了。」

慈喜一邊說著,一邊取了手絹擦著眼睛,似乎是想起了當年那場大火,以及離開人間的丈夫。曾幾何時,只當金國天威不在,泰西諸國注定要強於金國,卻總算等到了今天,大金也有一支這樣的強軍。若是當年有這等兵在,百年心血的園子,又怎麼會被人說燒就給燒了?

榮壽忙在旁安慰著「皇額娘,保重身體。這兵強馬壯,是一件高興的事,您可不該傷心。您看這隊伍,都是多壯啊,方才那馬隊,那甲冑,把女兒的眼睛都快晃花了。那馬蹄子走的,都一般齊,可是沒見過這等好手段。有這等強兵在,是祖宗保佑,是您老人家用人得體,將來大金子民,都要念您的好處呢。」

「念我的好處就不必了,他們心裡不盼著我早點死,我就知足了。可是不管他們怎麼想,有了這等強兵,我總算是給皇帝留下點家底,省得他將來做不好事,怪我這個當娘的,沒給他留下什麼。」

慈喜轉頭朝李連英吩咐道:「告訴他們,停了操練,列陣等賞。我要好好的賞賞他們,還要親自去看看他們。要仔細看一看,我們大金未來的強兵是個什麼模樣。」

「佛爺……您可要保重身子。」榮壽連忙拉著慈喜的胳膊,卻被慈喜一把推開「沒事,我的身子結實著呢,別看你比我年輕,真要論身子骨,你還不如我呢。連英、玉貴扶著我下去看看。」

她一動,所有人就沒人敢留在觀禮台上,全都跑了下來,在前面當著引馬。而新建陸軍的軍官則是在路上跪成兩行,口內一連喊著迎接太后。

趙冠侯雖然只有七品,但因為有袁慰亭的安排,卻也有資格迎駕,且能跪在第一排,比起許多五六品的官員跪的還要靠前。

太后經過,並不允許抬頭,只能低頭看腳。見無數雙官靴之後,兩對官靴夾雜著一雙花盆底過去,便知道是太后路過,對於這位獨掌大權的老婦人,趙冠侯自知是結交不上的。腦子裡想的,卻是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告個假,回去看看寒芝。

可是就在這三人剛剛過去,一聲輕響,一支透體赤紅的雙頭瑪瑙簪就落在了趙冠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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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鳳簪落地 重返佛山

「袁慰亭!」慈喜太后的興致極高,在兩名太監的攙扶下,一個一個方陣看過去,只見士兵衣著整齊,刺刀閃光,軍靴全擦的光可鑑人。士兵個個腰背挺直,顯的極有威風,心裡便覺得歡喜。回頭喊了一聲,袁慰亭立刻便跪倒在地,等著吩咐。

「你的兵帶的不錯,歌也編的好。當年曾文正剿發匪時,也是給自己手下的兒郎編練歌曲,教他們做人的道理。你好好幹,將來的成就,或許也不輸給他。」

「臣不敢妄想有文正公的榮耀,只想著能為國出力,為太后分憂,粉身碎骨,再所不辭。雖然如今的軍事,與當初不同,陣法兵器,都有變化。但臣堅信,有兩點是不變的,一是忠,二就是勇。只要部隊有了忠勇二字,自可百戰百勝,天下無敵。」

「好!你果然知兵要,忠勇二字,說的尤其好!」慈喜太后滿意的點點頭「你現在除了擔著新建陸軍總統以外,身上的官職,還是津門道吧。這可不行,太低了。我做主,從即日起,封你做直隸按察使,仍管新建陸軍,將來,與直隸總督攜手,給朝廷練好大軍,朝廷亦不會虧待於你。」

「臣叩謝太后聖恩!」袁慰亭摘了頭上的頂戴放在一邊,趴在地上,接連磕起頭來。

在金國官場體制中,提刑按察使是個極為重要的崗位,其管理刑名的本職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是個官場升轉的要緊跳板。想要做總督巡撫者,必要先為監司,經過這一層之後,才能升轉督撫。

袁慰亭以未曾進學之身,能做到道台,已屬不易,這次慈喜做主,將他放了實缺臬司。將來按規升轉,大有希望升為督撫,於他這種出身而言,已經算是貴不可言,也就由不得他不歡喜!

慈喜太后又對李連英吩咐道「發紋銀二十萬,犒賞今日會操之將士,這筆錢我來出,不用動部款。告訴他們,只要肯為國出力,刻苦操練,朝廷不會有負於他們,榮華富貴,指日可期。」

「太后聖明!」

操場上,新軍齊刷刷跪下去,感謝著慈喜太后的恩典。可是在她身後,兩名太監總管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流露出一絲焦急的情緒。

他們兩人乃至榮壽公主此時都已經發現,太后頭上那支雙頭瑪瑙簪已經不翼而飛。這件首飾乃是慈喜極心愛的物件,否則也就不會在這個場合戴在頭上,若是自己能看到掉在哪還好。偏生方才就沒人注意,這時再想找,怕是就難了。

老佛爺等到發現簪子不見,必然要讓人去找,搜檢操場還是小事,關鍵是她萬一要一動氣那就大為糟糕。

作為她的心腹總管以及得寵的公主,這幾個人有一個共識,一個接近七十歲的老人,就如同眼下這個國家一樣,已經老朽不堪,禁不起折騰。對她而言,想方設法哄著她高興,讓她順氣,就是最大的好處。要是讓她生了氣,真的氣壞了身體,遠比一隻簪子的損失更為嚴重。

可是這個時候,誰也不能轉身去找簪子,甚至連提醒她丟了東西都不合適。至於一眾大臣,或是沒有注意,或是注意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提醒一句,勢必做了惡人,不提醒,將來也沒有自己的責任,也就都樂得裝瞎,只把眼睛瞟向直隸總督王文召。

偏生此老年紀與慈喜相若,身體卻是大不如這位老婦人,老眼昏花,耳朵重聽,連御前奏對,若是距離稍遠,都不知道皇帝太后說的什麼。於他而言,根本就看不見太后掉了東西。大家對他使的眼色,就更沒作用。

慈喜這時見士兵齊聲跪謝,頗有些得意,吩咐道:「擺駕,我們回去。」

可就在她轉過身,剛剛要走上觀禮台時,一名跪在路邊的新軍軍官,忽然向前一撲,迎面攔在了路上。

這個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就連袁慰亭的臉色都是一變,他當然認的出,攔在路上的人是誰。可是卻想不明白,一向冷靜有智的趙冠侯,這是抽的什麼瘋,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連英幾乎出於本能的,將身子向慈喜面前一擋,幾名侍衛的手,已經放到腰刀上。卻被慈喜輕輕一推李連英的腰「躲開。這是在萬馬軍營裡,難道還有人敢行刺?問問他,要幹什麼?」

不等李連英開口,趙冠侯這時已經將雙手高舉過頭,一支紅瑪瑙簪子,在他手上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而趙冠侯則抖足丹田氣喊道:「鳳簪落地,重返佛山!」

李連英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發現的笑容,看來這個小子,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十格格能相中他。袁慰亭也長出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了。

慈喜這時也看到那枚簪子,抬手摸了摸頭,也就發覺自己竟然把最心愛的首飾掉落了。搖搖頭「老了,不服是不行了。年輕的時候啊,這東西只一鬆,自己就知道了。現在歲數大了,可是不中用了,居然幾時掉的都不知道。我說連英,你躲開,讓我看看他。好小子,有膽子,會辦事,嘴也甜。要是膽小的或是心黑的,揀到手裡不說,我回去之後,怕是要彆扭半天。」

有了她這句話,大家就都放了心,李連英接過簪子,慈喜則前行幾步,來到趙冠侯面前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謝太后。」

趙冠侯揀起簪子時,就已經想了該怎麼辦。以他的閱歷,要想討好一個老婦人,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過去是沒有機會,現在有了機會,自然就要抓住,青雲之路就在眼前,自然是沒道理放過的。

當他抬起頭來,見眼前是一張蒼老的面孔,就不敢多看,只一抬頭,就連忙低下。慈喜卻笑道:「別害怕,武將就得膽子大,那樣才好立功。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臣,趙冠侯,拜見老佛爺。」

既然稱臣,必不在旗,慈喜點點頭,又問道:「多大了?」

「一十九歲。」

「成親了沒有?」

「已然成親。」

「成家了啊,那就該安心做事業了,像你這麼聰明的,肯定有造化……趙……冠侯?」慈喜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問李連英道「連英,這名字我怎麼覺得在哪聽過啊?」

另一旁的崔玉貴連忙托著大肚子上前打了個千「老佛爺,上次救了個洋女人,殺了一群亂賊的。不就是叫趙冠侯?」

「哦……對了,我也想起來了,瞧我這記性。」慈喜低下頭去問道:「前次,殺了二十多人,還救了洋顧問家千金的,是你?」

「回佛爺的話,正是微臣。」

「果然是你啊。」慈喜臉上笑容更盛,可是當她看到趙冠侯頭上,那顆銅頂珠反射的光芒時,臉上的神情卻瞬間變的嚴肅起來,目光中,也帶了幾分不快。

身旁侍奉的人都知道,每當太后露出這種表情時,就是要發脾氣,卻不知這個趙冠侯好好的怎麼惹到了她,就連向來能把准太后脈絡的李連英,這下都有些想不明白。他收了錢,再有十格格的關係,肯定是要想法保一保趙冠侯,可是連太后為什麼發火都不知道,自己又怎麼個保法?

就在他盤算著該怎麼開口時,慈喜已經搶先發問「我說連英,是不是我的眼睛不行了?我怎麼看著,他腦袋上是個七品的白頂,是不是我看錯了?」

「佛爺,您的眼睛好著呢,沒看錯。他就是個七品的白頂。」

「白頂?不能吧。他好歹是立了大功,有功於社稷的,怎麼能就是個白頂?」袁慰亭與王文召,此時都已經來到太后身旁,袁慰亭聽到此問,連忙跪倒在地

「太后容稟,趙冠侯出身寒微,其入行伍時間未久,資歷實在忒以淺薄。微臣雖然再三上本,但也只能保他七品頂戴。」

慈喜點點頭,看向了王文召「這就跟你沒關係了。王文召!這麼說,這個人的前程,是被你擋了?」

王文召是個眼花加重聽的,眼睛還可以戴眼鏡,耳朵就沒有辦法,即使是在房間裡說話,也要提高嗓門。在這操場上,被風一吹,根本聽不清慈喜說什麼,但是看情形,似乎是自己惹禍了。

他能坐到直隸總督,也有自己的官場之道,二話不說撩袍跪倒,將頂戴往身邊一放,就不住的磕頭,大喊著「皇太后聖明!」

御前頌聖,決無差錯,就連慈喜太后,也對這老頭沒有辦法。只好對榮壽公主道:「你看看,這趙冠侯救了洋人的千金,手殺了二十多個反賊,卻只能做個七品。那些賊子,要做的事,你也聽說了吧?就連唱戲的都知道,功高莫過救駕,可是如今,救駕虎臣,卻只能得個白頂子,這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你說,是不是我這個老婆子活的太久,招人煩了。他們都恨不得我早點死!救了我的命,就是罪孽,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了?」

反賊謀劃炮打太后那件事,壓是壓不住的,榮壽公主自然知道,也知道這事牽扯的關係如何重大。事涉宮禁機密,只是不宜擴大,只在內部瞭解而已。

饒是她在慈喜面前得寵,這種事也不敢牽扯過深,只好行個禮「皇額娘,女兒想來,王大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只是另有深意。您千萬息怒,免得氣壞了身子骨。」

「深意?他能有什麼深意?當年發匪做亂,鬧了東南半壁江山傾頹,後來怎麼平的?還不是朝廷不拘成法,重功勞不重出身。只要有本事,立大功,不管是什麼出身,都能得以重用。那時候,大金十八省,保舉了多少紅藍頂,又多了多少黃馬褂,提督都滿天飛,誰又敢多說一個字。那時候,又有多少棟樑為朝廷所用,曾、左都是漢人,照樣可以封侯,左季高不過是個舉人,可是一樣入軍機。朝廷求賢之心,天下皆知,四方才俊,皆為朝廷所用。可如今呢?剛吃了幾年太平飯,就又轉回去了,先講出身,又講資歷,不知多少有才之人,如同明珠埋於沙土之中,一生不得出頭。長此以往,還有誰為朝廷效力,咱們大金,又該如何振作?」

她的年事已高,等閒不說這麼多的話,就連大臣叫起時,也很少能說這麼多。此時就站在操場上,大聲說著,顯然怒氣極大。一眾文臣武將都知道壞了事,全都跪倒在地,齊聲道:「皇太后息怒!」

榮壽公主眼中含淚,在旁勸解著「老佛爺息怒,保重身體要緊,女兒扶著您回去坐,這事交給他們下面的人辦就是了。」

「交給下面的人辦?」慈喜冷哼了一聲「就憑他們,我敢打賭,好事也會給我辦砸!這事,我只能自己辦,今天辦不出個眉目來,我就要摘幾個頂子再說。」

李連英在旁勸慰著「老佛爺,您還是要保重身體為上。他們把事辦砸了,可是讓您看到了,這不正是個大好機會,讓天下人知道知道,朝廷求賢若渴,用人不拘成法。佛爺是想要用人的,只是下面的人,不懂佛爺的心,把好事辦壞了而已。」

「千金買骨?」慈喜對於李連英向來言聽計從,倒不是說她受太監所愚,而是李連英能夠揣摩她的思路,又能說出她想說而不方便說的話。她腦海裡轉過這個念嘔吐,隨即說道:

「說的對!他們不做的事,我來做。袁慰亭只能保他一個白頂子,我就賞他個藍的。」

大金此時,因為官爵浮濫,寶石已經不足使用,官員都用同色玻璃珠代替原本的寶石。用藍色玻璃珠的,就是三四品大員才有的待遇。趙冠侯原本只是七品武職,現在就算是賞一個涅藍頂戴,也是四品大員,一下子升了四、五級上去,這晉陞速度,在太平年月可算開了先河。

可是他有救駕之功在先,太后又發了這麼一通脾氣,這時候誰要是敢出來阻諫,肯定會引火上身。因此一眾大臣都好生跪在那裡,沒一個人敢開口。

李連英道:「佛爺,趙冠侯年紀還輕,賞一個亮藍頂,怕他沒這麼大的福分承受,就賞他一個涅藍頂子,就是祖墳燒高香了。再說,新軍裡軍將眾多,若是賞賜太高,怕是其他人不高興。」

「不高興,我看誰敢?誰要是不高興,就只管進京遞牌子,我親自跟他說。」原本賞頂戴,也有高銜低配的方法,以四品實授,賞戴三品頂戴,這裡也有文章可做。李連英用了一手激將法,卻把事情做成,讓趙冠侯的官職和實授,都落實了是四品,就算有人想在這上做文章,也不可能。

身邊有人捧來了一頂紅纓涅藍頂戴,至於那黃銅素金頂,就收了去。慈喜端詳了這頂戴一陣「連英,你覺沒覺得,這頂戴上缺點什麼?」

「佛爺聖明,還缺一根翎子。」

「嗯,說的是。按說四品,有跟藍翎就行了。可是我覺得,他這麼個威風的將軍,配一根花翎才合適,你說呢?」

「佛爺說的是,奴才也覺得,他該配一根花翎。」

花翎此時雖然不比前些年那麼金貴,可於武人而言,依舊是莫大榮譽。李連英笑道:「佛爺,袁臬台頭上還沒有花翎的,您就算賞了,他手下的人,又怎麼敢戴啊?」

「這話倒也是個理。」慈喜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袁慰亭「你今天沾了你部下的光,就也賞你一根雙眼花翎。今後記得一句話,用人要重才幹,輕出身,不可讓一些規矩,擋了人才晉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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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9章 帝王心術

慈喜在操場上,很是講了一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趙冠侯發現,不少人的眼中,都湧動著名為野心的火焰。在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例子面前,不知多少人已經動了心,想著要拼了性命,換一場富貴回來。換句話說,這一頂頂戴一根花翎帶來的回報,卻比方才發內帑二十萬兩的效果,還要強的多。這個老婦人,不愧是帝國的最高掌權者,確實有著常人難及的手腕。在這樣的女人面前,即使是袁慰亭,也最好是伏低做小,不要有什麼不當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趙冠侯是不吃虧的。一場風波,為他換來了四品頂戴與單眼花翎,這個官職在新軍裡,可以做到幫帶這一個級別,與曹仲昆幾可平起平坐。

而且太后又是賞頂子,又是賞花翎,這份榮寵近年少有,比起一干等著實缺的記名總兵、記名提督,趙冠侯自然是有缺即補,有空即填,實授官職只在須臾之間。要知他不久之前,還是街面上的混混,在武備學堂連結業文書都沒拿下來,現在就有資格問鼎幫帶,可說是一步登天。

慈喜年紀大了,說了這麼多話,也覺得有些乏累,由榮壽公主及兩名太監攙扶著,直接到後面去休息,連觀禮台都沒上。時間不長,崔玉貴就把話傳出來,太后有旨,今晚在小站歇息,明日啟程返京,另外要袁慰亭隨他走,與太后獨對。

遞牌子、叫起、獨對,都是京師裡大員見駕的術語,叫袁慰亭獨對,就是太后有話要與他造膝密談。

按說只有軍機大臣,王爵宗室,疆臣督撫,才有資格單獨奏對。袁慰亭一個三品臬司,沒什麼資格跟太后獨奏,這麼安排,可見,袁大人怕是有重用了。包括韓榮在內,都暗道:這袁慰亭確實做的不錯,是該鯉魚躍龍門了,看來以童子功名而得督撫要職,也指日可期。

自己的長官去見太后,下面的人卻不能閒著,太后既然要宿在這裡,膳食食物,都是要地方準備的,簡慢不得。袁慰亭心思縝密,對於這種迎接,自然早就有安排,包括大廚以及餐料,都已經準備的停當。太監們在旁監督著,廚師開始了忙碌,大臣們也解除了緊張狀態,開始分成團體,各自說著閒話。

趙冠侯剛剛站起來,就被自己的幾名部下圍住,霍虯道:「大人,你這次可是平地一聲雷,發達了。那句詞怎麼唱來著?龍鳳閣內把衣換,薛平貴也有今日天。回頭小人做東,請您到登瀛樓去下館子,再去會那個賽金花,一應使費小人全包了。您這下是平步青雲,小的們,卻也要沾沾光,將來您外放的時候,可一定要提挈著我們一點。咱可是跟著您效力的自己人,比外人頂用。」

「怎麼,你不想當這個親兵棚頭了?」

「想,可是棚頭實在太小了一點,若是您能帶著小人,賞小人一個隊正噹噹,小人一定盡心報效,不讓您吃虧。」

袁保山、袁保河雖然是袁氏宗族,但是和袁慰亭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近,否則也不會只當兩個棚頭。態度上,與霍虯一樣,都希望跟趙冠侯出去,到其他的營頭去闖一闖。

他們想的明白,趙冠侯如今的官職,不大可能還留在親兵隊裡,放出去,起碼也是從幫帶做起。而這個長官雖然抓訓練抓的比較嚴,但是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用其他的殘酷刑罰,於下屬身上,也不去搜刮。自己不送禮,他也不會有什麼不滿。於軍中而言,這就得算第一等好相與的上司。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迷信思想十分嚴重,認定趙冠侯這種人,屬於運氣旺的要死的那一種。跪在地上磕頭可以揀到太后的簪子,交上去,就現場賞了四品頂戴和單眼花翎。這樣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跟著他,只要沾一點旺氣,就能官運亨通,未來的前途,比起在親兵哨裡可強的多。

趙冠侯點點頭「你們三個,都是我的好臂膀,如果我有機會外放,會叫上你們的。只是我跟你們說句實話,現在,我還不想離開大人身邊。可能未來一段時間,我還是親兵隊的人,至於將來到哪一步,就將來再說了。」

「沒關係,以大人的才幹和運氣,將來就算做到翼統領都沒問題,我們等著就好了。」袁保山點點頭,袁保河也道:「今後我們三個,還有咱騎兵哨的兄弟,都聽您招呼,您要我們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咱就跟著您幹了。」

四人正在聊著,卻見遠處唐天喜向這裡過來,他是袁慰亭心腹,四人不敢怠慢,連忙問道:「唐爺有事?」

唐天喜自從沈金英的事發生後,對於趙冠侯的態度就冷漠了許多,只是後來他就知道這女人不是好對付的。如果硬對著干,吃虧的只能是自己,臉變的就比變色龍還快,與趙冠侯又成了過命的親兄弟。

遠遠的他就露出了笑臉,來到四人面前,主動還了一禮,媚聲媚氣的說道:「四位哥哥,可千萬別這麼著,我可受不起。小人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請趙大人前去回話。」

「袁大人那邊跟太后說完話了?」

「可不。太後面前,能說的了多少話啊,三言五語的就出來了。這就是好大面子呢,太后鞍馬勞頓,要睡午覺,除了大人以外,其他人可都沒資格進去回話。就連王總督,一樣在外頭侯著,沒叫呢。大人一回來,就讓我找你,看的出,趙大人可是要重用了。將來發跡了,可別忘了咱這老朋友。」說到這,就又是丟了一個媚眼。

趙冠侯只覺得身上一陣惡寒,但表面上還得敷衍著,心裡暗自腹誹著袁慰亭,於旱路未免太過偏愛。等到了簽押房,趙冠侯剛要下跪,袁慰亭已經攔住他

「自己人,別來這一套,再說時間也來不及。方才太后叫我獨對,並不是談公事,而是有點差事交代下來,我一時也難準備,只好來找你,聽說你會唱戲?」

袁慰亭一問,趙冠侯自然就想起自己在縣衙門外面賣打的時候,唱四郎探母的事,忙二次跪倒「卑職當日糊塗,不該冒犯大人……」

「現在沒跟你說這個。」袁慰亭卻比他還急,拉著他坐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還有什麼用。方才太后叫起,是問我津門地面有什麼好角沒有,今晚上太后用膳,要傳戲。你想想,咱們這離津門有幾十里,就算想去找角湊班,也沒那麼現成。皮硝李在旁邊說了一句,就讓軍營裡的人唱就好了。衣帽戲箱,都是現成帶著的,只要找到人就好。太后傳戲,雖是臨時,卻也不可馬虎。我軍營裡,只有天喜能扮旦角,這生角,你行不行?」

慈喜太后酷愛京劇,就連出門,行頭戲箱,全都攜帶著。她本人就是個內行人,如果糊弄她,肯定是過不了關。若是這差事辦不好,太后不悅,袁慰亭雖然不至於丟官,但是前程上,必然大受影響。論起重視程度,他對這事的重視,反倒還要在那閱兵之上。

趙冠侯思索片刻,點頭道:「卑職盡力而為。」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總之拿出你全身的解數,給咱新軍露點臉。不要小看一齣戲,若是唱的好了,太后見喜,說不定另有封賞。」

臨時的寢宮內,慈喜睡醒,已經是下午三點過了。在宮裡,她反倒睡不了那麼久,總是有許多的奏摺要看,或是有許多的大臣要等著遞牌子叫起。在小站遠離庶務,倒可舒心的睡下。

榮壽就在一旁伺候著,見她醒了,連忙把參茶遞過來。慈喜問道:「外面怎麼樣?袁慰亭那是不是忙著找人唱戲呢?」

「回佛爺的話,女兒聽人說,袁慰亭急的很。他本人不喜歡聽戲,軍營裡又沒有唱戲的人,隨便找人應付,未免失了檢點。正四下里查訪著,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呢。」

「活該,也是該讓他著急了。」慈喜笑了一笑,將參茶放下。「我身邊的奴才裡,就有人能唱戲,你當我為什麼不用,非要用他軍營的人。就是要折騰折騰他,讓他這雙眼花翎不能得的太順利。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重賞趙冠侯麼?」

榮壽公主對於這種軍國大事,向不參與,搖頭道:「女兒糊塗,不知道佛爺的意思。」

「說來讓人窩火,袁慰亭的兵練的是好,我看著的時候,心裡也高興。可是等我看那些軍兵時,我就在想啊,這些兵也好,將也好,可都是漢人啊。咱們旗人自己的人,在哪呢?當年老祖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護步達崗,兩萬大軍,大破遼軍七十萬,那是何等的威風!可如今呢?京裡的旗人,都成了什麼樣子,還有幾個能上陣的。」

她嘆了口氣「承漪一向以為自己的武勝新隊,遇到洋人也能打一打,只有我知道,慢說是洋人,就算是當年的捻子,他也未必是對手。就說前些日子,為了他兒子打架的事,他又是調兵,又是派將,鬧的京城雞犬不寧的,要不是你六叔說話,聽說他還要派兵到城外去搜殺人,這簡直就是個土匪!哪一點又比的上袁慰亭這等幹員。當年肅六說旗人裡都是廢物,這話是有點過了,你阿瑪……你六叔也是旗人,他的手段,誰又敢比了?可是他的身子骨……,現在我也沒法讓他出來做事了。咱們旗人裡,能挑梁的已經沒幾個,除了一個韓仲華,竟是找不出人才了。」

榮壽公主自繼承文宗血脈,就稱自己的生父為六叔,以示自己承的是文宗一支。聽到語涉生父,就不敢接口,只聽著太后發言。

國難思良將,慈喜此時頗有些哀嘆人才凋零。當年的一干老臣漸漸凋零,章合肥、張香濤也已年邁,更何況這些都是漢臣。而如今能把兵帶的比擬洋人的袁慰亭又是漢員,當初並不算如何出色的韓仲華,現在卻隱然是旗人中頂尖人物。這等情形,讓她心裡實在有些不安穩。

「我得給皇帝,留下個好底子,不能留個爛攤子。要是留下些驕兵悍將,誰也治不了,他的位子就不穩當了。我今天封那個趙冠侯,就是給袁慰亭上眼藥呢。我把他的官職封大了,讓他的上官不好管他。再者袁慰亭只給他個七品,我給他個四品,你說他聽誰的?你今個不知道注意沒有,那些兵將,眼睛都是紅的。全都憋著勁,要做出點事來,讓我看見,好提拔他們呢。這就叫千金買骨,也能讓新軍離心離德,免得兵為將有。皇帝性子厚道,這一課他還得補上。我年紀大了,你這個當姐的,是得多教他。」

「女兒嘴笨,怕是教不好,到時候還得老佛爺多費心了。像這傳戲,我還是沒明白。」

「你啊,跟皇帝一樣,就是太老實了。」

慈喜雖然是在責備,臉上卻全都是笑容,正因為榮壽公主始終這麼老實,才能在她的面前長寵不衰,真正聰明的,卻不知道都淪落到什麼地步了。

「我傳戲,就是要他新軍裡的人出來唱,不管唱的如何,你們就只管喊好。我倒時候再一賞,這新軍就要變天了。他袁慰亭練的兵又怎麼樣?到時候,還不都是我完顏氏的人馬,我只要幾句話,就讓軍心,都到咱們一邊!我把這麼一支能殺善戰的隊伍留給皇帝,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老佛爺英明,女兒望塵莫及。」

李連英這時走進來道:「老佛爺,晚膳那邊準備的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擺駕?」

「你吩咐吧。對了,跟崔玉貴說好,別露了!他懂戲,就怕他顯能耐,壞了我的大事。大格格,跟我走,他們那邊沒開鑼啊,咱們這邊,可要去演戲了。我今天就演一個愛賞人,愛花錢的老太太,讓他們看看,這齣戲,到底誰演的好。」

宮女太監,在前引導,慈喜一行到了帥廳,群臣早就跪在路上迎接。酒菜等項,雖不能與天廚珍味相比,但亦是豐盛到了極處,慈喜年紀大了,於口腹之慾,並不怎麼熱衷,落座之後吩咐了一聲,李連英招招手。隨著一陣鑼鼓傢伙聲響,戲文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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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10章 衣錦還家

開場的加官倒是簡單,軍營裡好武功的人很多,找幾個身手好的表演把子功,比起真正的梨園子弟也不遜色。只是到了後面的幾齣墊場戲,就大失水準,讓那些懂戲的大臣,都偷偷的皺眉,大搖其頭。

袁慰亭並不喜歡戲劇,新建陸軍招募標準與當年湘軍淮勇一樣,參考的還是前宋時的一本兵書。所選兵卒多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兩腿有泥者,優先錄用。

這樣的子弟成軍後,能夠遵守紀律,能耐苦戰,敗陣之後有利於收攏部隊。可是於吹拉彈唱上,就不怎麼在行。矮子裡面選出來的高個,依舊是矮子,水平平庸無奇,不要說比之內廷供奉,就是普通的梨園子弟,他們也大有不如。再者粉墨登場與平時的演唱也完全不同,只一扮上戲,有的人就汗如雨下,水平大不如平日。

這幫大臣在京師裡,是聽慣昇平署御戲班的,生角要聽譚叫天,汪大頭,旦角聽慣秦稚芬、余莊兒。再聽這些鄉農荒腔走板的聲音,就只剩下搖頭。再看那手眼身法全不在點上,神情就更為不屑,若不是擔心君前失儀,就要當場喝倒彩了。

聽戲傳膳的桌子,乃是下系桌圍,二人坐的方桌,一主一客,兩兩一組。與袁慰亭同席的,則是那位號稱蓮花六郎的兵部尚書韓榮韓仲華。他接任直隸總督,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對於新軍的情形進行瞭解。

韓榮自身對於京劇也並不算多喜愛,但是好壞總是懂一些,自然也聽的出,這戲文實在算不上出色。袁慰亭的表情,也有些尷尬。他笑著安慰道:

「容庵不必擔心,老佛爺聽戲,首先聽的是個心意,而不是好壞。若真是想聽好戲,就到城裡去叫真正的戲班了。這些人雖然不善皮黃,但總是一招一式認真在演,慈聖看到這份心意,就不會生氣。你是帶兵的人,以後只要把兵帶好,其他的本官也會替你擔待。」

「多謝司馬。慰亭有心報效,卻無良材,實在是無可奈何。」袁慰亭嘆了口氣「慰亭生來不喜優孟衣冠,也是生不逢辰,不是歌舞昇平之時,軍中更不敢有絲竹之音。三軍將士只知操練,不知其他,以至今日卻讓太后不能盡興,實在是惶恐的很。」

韓榮雖然少年得志,但後來因獲咎於樞臣,以至蹉跎年華,並無寸進。如今正是要大展雄圖之時,袁慰亭的這種表白,恰恰搔著他的癢處。微笑點頭「放心,佛爺的眼睛亮堂著,只要你們盡心辦事,就不會為這種事怪你們。再說,不是還有我了麼?」

他看了看另一邊的王文召,與他同席的,則是袁慰亭的幕僚兼換貼兄弟徐菊人。兩人都是翰林,自有些文詞之事可談,亦不會冷場,反正王文召耳朵不靈,戲台上唱什麼,他倒是不在意。

「耕娛公耳不能聽,平日裡十聲九不應,只到這時候耳朵好使。我比他年輕些,耳朵眼睛都還好用,誰得力,誰敷衍,都看的出來。朝廷雖然眼下是太平年月,可是外有列強虎視眈眈,內麼……也有宵小歹徒存心不良。要想維持住這個局面,就只有一個辦法,我輩鞠躬盡瘁,為朝廷練出一支天下無敵的強軍來,使各國不敢小看我大金。容庵,你的兵練的不錯,武衛軍一成,我就要以你為榜樣,讓其他各軍都學你。你可要讓三軍保持住這股氣,不可學湘軍、淮軍,沒過幾年,就銳氣盡去。」

「下官明白。」

這當口,台上鑼鼓一變,卻是已經上了壓軸戲。劇目正是李連英點的四郎探母。這是慈喜最喜歡的一齣戲文,雖然唱的是宋室楊家將,可是金人並不忌諱。

事實上,在滅宋之後,金國方面還特意修繕過岳飛廟。尤其自洪楊之亂以來,朝廷宣揚忠義之心更盛,不拘金宋,只要是忠臣良將,一律褒揚。是以四郎探母並不違禁,只不過胡兒要改做北國,番奴要改做北兵,與驅逐他們異曲同工而已。

趙冠侯扮的四郎只一出來,慈喜的眼睛就一亮,問身邊的李連英道:「連英,這個楊四郎是誰啊?扮出來好精神。」

「回老佛爺的話,這不就是白天得了頂子的那個趙冠侯麼?」

「哦,是他啊。我說看著眼熟呢,真難得,既會說話,還能唱戲,這能耐還真不小,聽聽他唱的怎麼樣。」

有了方才那些人的表演在先,趙冠侯只一開口,慈喜就不住的點頭,臣工們倒是不敢喊好,但是卻也紛紛的停了言語,留神著台上。心道:總算上來個不錯的,這場臨時的堂會,不至於太難看。

唐天喜是正經在戲班裡學過的,扮鐵鏡本是比趙冠侯為佳。可是戲只唱到一半,就有四名小太監抬了籮筐上來,將十幾封銀子一字排開擺在臨時搭的小戲台邊緣,點明是老佛爺賞給趙冠侯的。並傳了旨,今天老佛爺高興,不拘成法,大家可以隨心所欲。

大臣們都是成精的主,看到這情況,就都知道了風色,即使不好京劇的,只要趙冠侯唱到妙處,也就在那裡點頭稱善。韓榮看看台上,對袁慰亭笑道:「容庵,我要恭喜你,手下有個人才。老佛爺賞識他,要抬舉他一步,你是他的上官,水漲,船就高,他這次怕是有賞賜,你也要準備著謝恩了。」

袁慰亭一笑「這趙冠侯,只是有點小聰明,不上太檯面,將來還得指望大帥多栽培著他。」

「慶邸那邊,也跟我提過這個人,小小一個七品武官,能得王爺的注意,這人……怕不是那麼簡單。」韓榮放下酒杯,看著袁慰亭「你管的住他麼?」

袁慰亭不假思索「冠侯之於下官,一如下官之於大帥,請大帥放心,絕無差錯。」

「既然你這麼說,那他就在你手下做事吧,找機會,給他個好差使做,太后提了名字的人,做臣子的,一定要有所表示,不可大意。」

這當口,戲台上已經到了那叫小番的嘎調,趙冠侯一聲叫小番唱上去,慈喜太后帶頭喊了一聲「好!連英,把叫下來,看賞!」

趙冠侯來不及脫去行頭,就來到慈喜面前見駕,卻見這老婦人一臉慈祥,如看子侄一般端詳著自己「好小子,不但人有個樣,本事也是真好。這一聲,要是閉著眼聽,我看也快趕上小叫天了。我說連英,你說賞他點什麼好?」

「老佛爺,您已經賞的不少了,又是涅藍頂子,又是單眼花翎,賞的太多,他的福分要是不夠,怕是壓不住啊。」

「也有你這麼一說,可我把人叫下來了,總不能就賞一盒克食就打發了吧?讓人家一說,好像我這個老太婆,多小氣似的。你趕緊給我想個主意,賞他點什麼。」

李連英略一思忖「老佛爺,奴才倒是有個看法,您看他有了頂戴,有了花翎,可是身上還素著呢,是不是有點頭齊腳不齊?」

慈喜滿意的一笑「說的是!這樣吧,賞他和袁慰亭,一人一身黃馬褂穿,就算是我給他們的恩賞。再賞趙冠侯兩盒克食,不過連英,你跟你手下的猴崽子說明白了,他是個剛當官的窮漢,沒錢賞人。誰要是想要錢啊,就跟老太婆張口。」

「老佛爺聖明,奴才自然要跟他們把話說明白了,誰敢找趙大人要賞錢,奴才親手打折他的狗腿!」

這時候的黃馬褂,已經不像當年那麼難得,自從當年提督滿地走之後,黃馬褂也逐漸浮濫。但不管怎麼說,這衣服依舊是莫大的榮譽,於一個剛剛從七品升為四品的臣子而言,一身黃馬褂的價值,卻非金銀所能衡量。

對於趙冠侯來說,這衣服倒是沒什麼吸引力,如果可以交換的話,他倒寧願多換幾盒克食,至少還可以吃。

所謂克食,此時已經專指天家所用的點心,天廚珍味,非比等閒,市面上根本見不到也買不著。趙冠侯自己只吃了兩塊,就將兩盒克食放起來,等到次日恭送聖駕之後,就向袁慰亭那裡告了假,坐火車返回津門城裡。

他到家時,卻見院子裡也待滿了人,都是這條胡同的鄰居,房間裡,還傳出哭聲,以及哀求聲。「寒芝,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我也沒少幫過你們。現在我家遇到難處了,你不能不管啊,我們家老三,就差六兩銀子娶媳婦,這個忙你可一定得幫啊。」

「三嬸,你前些天剛……」

「寒芝,做人要講良心啊,你家裡男人現在當了官,你不能就不認老鄰居啊。以你家的富貴,這點錢,又算的了什麼。前後也就是十幾兩銀子罷了,大不了,我把你四妹子當押帳,一個大活人,還值不了三十兩麼?她可是個大姑娘,你想想要買得多少錢。」

院子裡的人,也就跟著幫腔「沒錯,若是寒芝你怕我們還不上錢,我們可以給你押帳。再說,你家現在有錢了,這點錢算的了什麼?你們這大富大貴的人家,發發慈悲,高高手,我們就都能得救了。」

趙冠侯咳嗽了一聲,喊了一聲「各位嬸子讓一讓,讓我進屋再說話。」院子裡的人回過頭來,但見日光之下,趙冠侯身穿黃馬褂,頭戴暗藍頂戴,懷裡抱著兩個木盒子站在門口。小鞋坊的百姓,幾時見過黃馬褂?只一看這一身明黃褂子,就覺得腿肚子發軟,不用人招呼,就跪倒了一大片。

房間裡的人聽到動靜,撩起簾子出來,先出來的是兩個上了年歲的老婦人,都是這條胡同裡的住戶,隨後是一臉無奈的蘇寒芝及一臉怒容的姜鳳芝。

姜鳳芝道:「你們不是要借帳麼?好啊,跟冠侯師弟說,他是一家之主,這家裡的錢,他說了算。你們誰想借債,都找他。」

蘇寒芝則走過去,接過那兩個木盒子,又對兩個老婦人說「我男人回來了,你們用錢的事,就和他直接說吧。」

趙冠侯從懷裡伸手,摸了幾張銀票出來「這是太后發的恩賞,四百兩銀子,大家用多少,說個數目吧,就從這裡找。你們誰去跑一趟,把銀票兌成銀子,回來之後,大家分一分。都是老街舊鄰,別跪著,起來說話吧。用錢的事,好說,等我回來咱們面談。寒芝面嫩,你們別為難她就好。」

見他一出手就是四百兩,院子裡的人又是一驚,隨後就是一連價的稱頌之聲,把個趙冠侯誇成了天少上有,地上無雙。眾人得了錢,就歡天喜地的去了,姜鳳芝則把嘴撅起老高

「你個敗家子,四百兩銀子,說散就散了。她們又是什麼好人了?全都是群勢利眼,看你有權了,就來巴結你,背後不知道說你多少壞話。還有當初,寒芝姐沒過門時,她們那壞話說的就更多了。再說,這幫人就是無底洞,填不滿的。這些日子沒別的,總是來借錢,煩也煩死。」

「總來借錢也好,省得你們兩在這悶的慌。其實你們沒想過放印子麼?有這麼多錢在手裡,還有侯興可以幫你們要債,放印子的話,很快就連鬼都不上門了。」

蘇寒芝一笑「她們啊,倒是盼著我們放印子,到時候就把閨女抵過來,給我的冠侯當二房。這些日子,劉嬸,王嬸她們都偷著跟我說過,讓我給你找個小的,把你的心拴住。說她們家的閨女跟我是自己人,不會跟我爭。都是街坊,怎麼好意思要利息,總歸住在這的,都是苦命人,能幫一點,就幫一點了。」

姜鳳芝啐了一口「也就是你心軟,她們那不是能幫一點,是拿你當財神爺了,要我說,連管都不管,死活隨她去。你看這四百兩給出去了,不定什麼時候,又會來要。」

趙冠侯搖搖頭「他們沒機會了,我這錢,就是買個清淨,也算是臨走留個好念想。過幾天,就該搬家了,她們總不能到新家去要。再說,不轟走她們,怎麼請你們吃這個?來,師姐你也吃,這是太后賞的克食,外面可是買不到。」他一邊說,一邊掀開了蓋子,將兩盒點心,放在了兩個女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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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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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喬遷

雖然已經過了一天,但是點心的味道,依舊還很可口。更重要的是,這是皇太后賞賜的克食。小鞋坊的百姓,一年裡吃一次白面,就得算是過年,姜鳳芝情形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吃過四遠香的點心,可沒機會接觸御膳。

一想到吃的是天廚珍味,兩個女人都覺得自己彷彿活在夢裡,姜鳳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我……我沒做夢?我吃的是太后賞的克食?師弟,你穿的這是黃馬褂?」

「是啊,喜歡麼?喜歡你也穿穿。」趙冠侯已經到廚房把黃馬褂和新官服脫了放在手裡,身上依舊換了過去的那身短打。姜鳳芝輕輕摸了摸黃馬褂,隨後又像被蜇了似的,飛快的把手縮回來。

「不行,我這手剛摸完點心,還不乾淨呢,萬一摸髒了就麻煩了。黃馬褂啊,這……這我也就是聽書時聽過這東西,還是第一次看見真的。師弟,太后長什麼樣子?她……她怎麼就賞你黃馬褂了?寒芝姐,冠侯他穿回來一件黃馬褂啊,腦袋上還多了根花翎,你懂不懂這代表什麼啊?單眼大花翎啊,再見到津門縣,他都能充大爺了,你怎麼還跟平時一樣,不溫不火的。」

蘇寒芝溫柔的一笑「冠侯不過是腦袋上的頂子,從銅球變成了藍玻璃珠子,又多了根孔雀羽毛,胸口從犀牛變成了大老虎,別的也沒什麼變化,依舊是我的冠侯,是我的男人啊。他回來,我當然高興,因為那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因為他有了黃馬褂或大花翎。這黃馬褂,回頭我給你壓到箱子底下,免得弄髒了,將來你穿的時候麻煩。這點心,倒是挺好吃的,我給我爸爸拿過去一點,你們聊著,我給他送過去。」

趙冠侯道:「我一起過去看看岳父吧,屈大夫那邊,我跟大人說了,大人也點了頭。等到咱們搬完家,我就請屈大夫過來,給岳父看看。這小破房子,人家屈大夫不好來。」

蘇寒芝搖搖頭「爸爸的情形不好,最近人瘋的厲害,也就湊合能認識我,你去了啊,他怕是胡鬧的更凶。再說屋子裡氣味難聞,你就在這陪鳳芝說話就好了。」

原本蘇瞎子那裡,是小鞋坊鍋伙裡的混混輪流照顧,可是自從趙冠侯有了官身又有了錢,一干胡同裡的嬸子就大發善心,每家出了個女眷,輪流前去照顧蘇瞎子。

名義自然是男人心粗,照顧不好病人,不比女人心細。實際上,每人每天,是要找蘇寒芝要錢結算的。何況給蘇瞎子吃飯,這一家人就連帶著有了伙食,混混們反倒搶不上。

她們的心未必比混混細,氣力卻是不如混混氣力大,三天兩頭有人被發瘋的蘇瞎子弄傷,寒芝還要賠上些藥錢。一提起這些事,姜鳳芝就來氣「她們不光這樣,還偷東西呢。我跟你說,給蘇伯治病的大煙土,就總有人偷著拿出去賣,我都堵上過好幾回,要不是寒芝姐攔著我,我就動手了。」

「不動手是對的,動了手,她們的唾沫星子就會淹死你。我知道師姐不怕,可是沒有必要,招惹她們幹什麼。不就是一點大土麼,等我臨走的時候,直接送給他們就完了。」

姜鳳芝這時也想起趙冠侯方才說的要搬家,神色一黯「你……你真不打算在這住了。就是因為那些借錢的?」

「跟她們沒關係,只是現在身份變了,住的地方也得變。再住下去,就不方便了。富不易妻,貴不易友,但是總不能說富貴了不能換房子。現在不管怎麼說,我也是有了些錢,也有了前程。以後同僚來拜望,這裡接待起來不方便。我託了人幫我找房子,想來應該有個大概結果。再不行,我就找二哥幫我,我和思遠二哥是換貼,找一所房子的忙,他是會幫的。」

「你們以後,就住到大宅門裡去了,門上有聽差,家裡有管事,我……我還能去看……寒芝姐姐麼。」姜鳳芝忽然覺得,手裡的點心沒了味道,變的很難吃的樣子。

雖然也曾想過,隨著趙冠侯的發跡,自己這班舊日窮朋友,怕是很難再和他在一起。只是總有點幻想,幻想著大家還能像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談笑無忌,嬉笑打鬧,繼續做好朋友。

直到親耳聽到搬家兩字,她心裡最後的一絲希望似乎破滅了,眼睛裡感覺到一陣酸澀,心裡彷彿堵了些什麼東西。他已經是四品大老爺,還有著黃馬褂,跟一個跑碼頭的女人,還有什麼可來往的。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見他就要磕頭,他則趾高氣揚的走過去,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了。

趙冠侯笑著說道:「怎麼不行?說實話,我還真的要麻煩你一件事。搬到新環境裡,寒芝哪裡都不認識,跟人也不熟,雖然會僱傭一些傭人,可終究還不貼心。她心善,管不了人。我要在營盤裡,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上下里外,需要個能張羅的人護持。師姐若是願意,還請你屈尊,到我家裡住一陣子,幫幫她的忙。」

姜鳳芝一聽這話,頓時轉憂為喜,拉著趙冠侯的胳膊「你說真的?你新家我真能去?我能住在那麼?」

「那是自然,新家裡,自然會有師姐的一間屋子,等到搬家的時候,你自己去挑。還有這點心,你和寒芝一人一半,吃不了的,拿回去孝敬師父。我明天會過去拜望一下師父,等到搬家之後,也少不了麻煩師父多照應著。」

「不用點心,光是這盒子,就能把我爹樂壞了。他就沒見過宮中之物,我拿個太后賞的餑餑盒子過去,他能樂三天。」姜鳳芝欣喜的將懷裡的點心緊緊抱著,糕點又變得好吃了起來。

蘇寒芝此時已經從父親那裡回來,走到門外,正好聽到趙冠侯說著,新家裡會有師姐一間房子這句話,心中泛起無限酸意。但最終,還是溫柔的性子佔了上風,猛的搖搖頭,擠出個笑臉,當做什麼都沒聽到,走進了房中。

依舊是姐妹情深,依舊是夫妻恩愛,只是在晚上,趙冠侯沉沉睡去時,她才偷偷的擦去臉上的淚水。此時的她,倒寧願趙冠侯依舊是過去那個在街面上混飯吃的混混,而不要是現在這個四品命官。

.

等到第三天頭上,趙冠侯新家,也有了著落。幾個漕幫的人,終於為他找到了一所房子,那裡位於租界邊緣,距離趙冠侯曾經進修的武備學堂不算太遠,是一位鹽商的別墅。

這位鹽商攤上了官司,只好將房子出手換錢堵窟窿,價錢倒是公道,只是他急著用錢,而且是連宅子裡的古玩家具一起出手。一併做價,要接近三千兩銀子不還價。

趙冠侯是有一些錢,但是三千兩這麼多的現金,實在是沒有的。蘇寒芝很有些為難,想著是不是要去找孟思遠借一點錢救急,趙冠侯卻已經從護書裡拿出了一張兩千兩銀子的庫平銀票。

「兩千?你……你幹了什麼,哪來的這麼多!」蘇寒芝素來溫馴,可此時卻如同兇猛的雌獸,兩眼緊盯著趙冠侯

「我不圖你有多大富貴,也不求跟你過好日子。要是買房子錢不夠,我可以把這珠子賣了,也不能讓你去做傻事。你才剛當幾天官,吃幾天俸祿,哪來的幾千兩?你是不是剋扣了軍餉,要不然,就是賣了什麼不該賣的東西?總之,不管做什麼,兩千兩是要掉腦袋的你知不知道?趕快還回去!」

趙冠侯微微一笑,將她抱在了懷裡「寒芝,你這話說到哪去了。我一共才管多少人,那點軍餉,才哪到哪,就算都貪了,也湊不到零頭。再說新軍軍餉,向來是直接發給士兵本人,哪有我做手腳的地方,這錢,是十格格賞的,你只管放心去用,不會有問題的。」

這話其實倒也不全是假話,原本他是想將四千銀子送給十格格,作為他一個男人養女人的承諾。可是十格格最後只收了兩千,另外一半則退給了趙冠侯。她這種態度,一來是表示不願意用趙冠侯的銀兩,二來,也是表示自己和蘇寒芝敵體相待,平分秋色。

當然蘇寒芝說趙冠侯賣了什麼不該賣的東西,也不能叫錯,至少趙冠侯賣了自己趙家無數子孫與十格格,只是這事眼下還不能提而已。鹽商那邊出手很急,銀子交付過去,人就可以搬家。這破家裡也沒有多少值得帶的東西,除了成親時的一些禮物,還有細軟,別的就都扔下,送了侯興那干混混。

侯興這人極是乖覺,聽說趙冠侯做了四品大官,就知道他不可能再當鍋伙寨主,可日後,自己該有的孝敬並不會少。有這麼個人當靠山,整個鍋伙的日子,都不會難過。

搬家時,小鞋坊的混混全體出動,幫著裝運車輛,維持著秩序。那些街坊見到這個情景,也知道自己的算盤全落空了。可是看到襖這麼多混混立在那,也不敢上前去攀扯,只好在家裡後悔。胡同裡咒罵自己家子女的聲音,倒是一時佔了大多數。

喬遷是大喜,按照金國此時的規矩,很是要賀一賀的。只是軍營裡事情多,太后剛剛完成了檢閱,又賁下了恩賞,軍裡正忙著陞官,發賞,乃至於人事調動等一系列的差事。韓榮要練武衛軍,多半是要從新建陸軍裡借將,誰走誰留,位置誰來遞補,都是客觀的問題。曹仲昆,李秀山等人,就顧不上來賀了。

趙冠侯也沒想著要操辦,可是等他搬家的車隊剛到新家外面,孟思遠已經等在家門口。他今天推掉了幾個大生意,特意趕過來慶賀趙冠侯喬遷。順帶,也來了一批孟家的下人過來,供蘇寒芝使用。

這個新房子前後三進院落,房舍眾多,蘇寒芝不管多勤快,一個人也是忙不過來的。何況她現在也是四品大員夫人,很多事也不能自己做。

臨時找的僕人,忠誠上不可靠,手腳上也未必利索。孟家的下人,都是孟思遠當日分家時,跟他母子出來的老僕,忠實可靠,幹活也得心應手,有了這批人在,著實解決不少問題。

那些下人們幫著手,將運來的東西抬進府裡,老管家則應付著同來的混混,為眾人準備酒飯,應酬的滴水不漏,果然是大宅門出身的氣派。孟思遠則拉著趙冠侯到了另一邊

「四弟,今天我來,就是想為你賀一賀喬遷之喜,另外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他說到這裡,很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你和那位比利時的簡森夫人很熟?」

趙冠侯愣了愣「是啊,我們倒是一起跳過舞,打過獵,我還為她畫過畫像。二哥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我今天設了宴會,也請了她來赴宴,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賞光。如果她肯來,我希望四弟幫我跟她通融通融,我想從她的銀行裡,借一筆款。」孟思遠有些不好意思「我除了紗廠又辦了紡織廠,紡紗織布,以國貨對抗洋貨,免得將來中國的國土上,人們只能穿洋布。只是辦廠開支大,資金周轉上有一些困難,而從上一次的事之後,當行我也不敢再去。現在,就只好想著借洋債了。」

像他這種生意人,經濟上遇到困難,於商界內也是大事,非是親信之人,絕對不敢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否則引發的連鎖反應,怕是足以將九記孟家摧毀。

趙冠侯倒是可以想像,孟思遠想要工業救國,步子邁的太大,根基不穩,出現這種問題,其實本就在情理之中。並沒有多少驚訝,「大概你需要借多少?而且租界裡洋行不少,為什麼非要向華比銀行借款?」

「我想大概要用五萬兩,才可以把這一關度過去。只要這一關過了,將來的路,就好走了。」孟思遠目光很是堅定「租界裡銀行不少,可是他們都不希望出現華人獨資工廠。一遇到機會,不是想要入股,就是想要打壓,如果不是他們,九記現在也不會這麼艱難。我貸款的要求只有一個,絕對不能干涉我的經營,也不能稀釋我的股份,我的工廠,注定是由我經營,洋人不能參與股份。四弟,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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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112章 發明與發財(上)

孟思遠這次,也有一個大機遇,他和趙冠侯結拜,也靠著這關係,結識了狀元娘子曹夢蘭。

賽金花眼下在津門豔名日張,很有些津門的富商大賈乃至官場中人,願意來捧她的場。既有狀元夫人的名號,又有巴森斯的關係,有不少人都想著做了她的入幕之賓,已抬身價。乃至與幾位領事,都很有些往來,她所住的院落,現在已經成為津門一處高級社交場所。

曹夢蘭長袖善舞,於應付這種場面,是很有手段的,有了名聲,生意也就越來越紅火。一方面吊著巴森斯,另一方面,已經在想著,尋找更高的靠山,改換門庭。

孟思遠本人並不喜好女色,只娶妻,不納妾。與夫人是在留學時認識的,志趣相投,感情極好,與曹夢蘭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可能。只是兩人都有趙冠侯這個朋友,彼此也就格外親厚些,他給了曹夢蘭一些錢,曹夢蘭就幫他介紹生意。

這次恰好是直隸總督衙門,要辦一批布,用來製作軍裝,這筆生意的數字很大,干係也很重。金國衙門,向有年底突擊花錢的傳統,尤其王文召交卸在即,更不會把餘款留給下任。新建陸軍會操之後,表現出的素質讓太后很是滿意,決定仿照泰西軍隊,給部隊換以制服而不用號衣。

主管此事的,是幾位糧台,主要負責採購的糧台到了津門,就被曹夢蘭迷住。她只說了幾句話,糧台就痛快的同意,把這筆生意就交給了孟思遠做。官府的定單,利潤極高,只是這批布要的數目大,而且需要商家墊支錢款。加上其他幾筆生意的墊款,以及新建紡織廠投入也多,孟思遠的財政就大出問題。

這裡也有著洋人同行打壓的關係,故意推高了原料的價格,並且在市面上掃貨,讓孟思遠進貨困難。他是山東人,在老家倒是有貨源,只是錢財上,節約不得。提起這事,他又提起龐金標

「那對父子陰魂不散,雖然不敢明著找麻煩,暗地裡用的卑鄙手段卻很多。還有就是家裡那些人,五竅珠上了報紙後,他們就像瘋了一樣,要求我把珠子賣回給他們,非要把寶物放回祖先祠堂裡,簡直不可理喻。這次就是他們,向幾個錢莊施壓,不放款給我,逼我賣掉五竅珠。我之前請曹夢蘭幫我聯繫過幾位泰西銀行家,他們雖然答應借款,卻要求入股。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我興辦工廠,為的是振興我中華民族工業。如果洋人入了股份,這工業的成果,就會被他們侵奪,只富了我自己,卻於國家無益。辦工廠實業救國,是我們這些留學生的夢想,包括我夫人在內,想的都是振興民族工業。如果我的事業最後淪落為洋人的傀儡,我寧願工廠倒閉。」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是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理想主義者,可我並不想向時代低頭。就算所有的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我也想為國家民族,留下一些東西。華比銀行如果不行……我會把那顆寶珠賣了。只是那樣,總覺得對不起四弟,畢竟你為它,丟了半個指頭,我賣了它,就沒臉見你了。」

「二哥,話說遠了。只要能度過難關,什麼代價都可以付,不要考慮我的事,咱們是兄弟,你怎麼做,我自然都支持。只是我覺得,那珠子既是老輩子留下來的東西,能留,就留起來,簡森夫人那裡,我去說幾句,能不能成,我也說不好。洋人放債,與咱們不同,看重抵押,你有抵押的物件麼?」

「自然是有的。分家時,我這一房,分了家鄉二百三十頃田地,這部分田產的地契,都在我手裡。我就以這部分田地,以及家鄉的房產、糧行、以及夫人就都歸華比銀行所有。借期三個月吧,我的交貨期,三個月就夠了。」

「三個月?半年吧。利息可以定高一點,但是借期必須夠長,因為三個月是合同交貨期,結算的話,即使我給你想辦法,半年也不富裕。二哥,你對大金官場,瞭解的還是不足,你這樣,會吃虧的。」

孟思遠顯然沒明白趙冠侯的意思,自信的一笑「我有合同在手,誰能違約呢?當然,如果他們堅持半年的話,我願意多損失一些利息,只要,能把貸款談下來就好。」

慶賀的宴會,是在趙冠侯新家舉行的,廚師則是孟家帶來的。首先來的,是孟思遠的夫人鄒秀榮,同樣是大家閨秀,本人也有在海外留學的經歷,與孟思遠乃是同學,在這個時代也算鳳毛麟角的女中翹楚。作為留學生,她同樣善於社交,舉止大方得體,與蘇寒芝,姜鳳芝相處的也極好。

等到天色將晚時,一部汽車停到了趙家門口。這東西眼下可是稀罕物,大家出門多坐人力車,偶爾乘馬車。西洋汽車,可是沒幾個人坐過。車門打開,兩個洋裝麗人從車內走出,一華一夷,卻正是曹夢蘭以及簡森夫人。兩人似乎走的很近,下了車之後依舊有說有笑,拉著手走過來,與趙冠侯行了貼面禮。

見他穿著黃馬褂,簡森夫人一笑「恭喜你,你已經成為了你們國家所謂的大人。看來,當初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你是一個很值得我們投資的對象。」

「借您吉言。希望我們今後可以長期的合作,正好,我有一筆生意,好和您談一下。夢蘭姐,好久不見,巴森斯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曹夢蘭撲哧一笑,見蘇寒芝與姜鳳芝迎出來,故意的將身體靠在趙冠侯身上,撒嬌似的說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還曉得好久不見,好狠的心啊,這麼長時間,怎麼不來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來,你摸摸看,我的心疼的很呢。」拉著趙冠侯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趙冠侯連忙後退一步,曹夢蘭彷彿剛發現蘇寒芝,欲蓋彌彰似的笑道:

「這是弟妹吧?別誤會,我和你男人沒什麼的,我們鬧著玩呢。冠侯,巴森斯在軍營裡,今天來不了。你就不用擔心了哦。」

蘇寒芝倒還好,走過來與曹夢蘭打著招呼,姜鳳芝卻氣的轉過頭,一路跑回自己房裡去了。得了先手的曹夢蘭冷笑兩聲,小聲說了一句「小蹄子,跟老娘斗,你這點道行差的還遠了。」

簡森夫人卻是大方的與蘇寒芝打著招呼,蘇寒芝窘了一窘,隨即結巴的說了一句「殺……殺……殺驢?」

「夫人,您的卡佩語說的真好。」簡森夫人微微一笑,改以漢語交談。兩人寒暄幾句,趙冠侯上前,邀請著簡森夫人,來到了房間裡的會客室。

走進房間之後,簡森夫人先是看了看房間裡懸掛的古畫與陳列的幾件玩物,然後搖了搖頭「都是假貨,一錢不值。」隨後對趙冠侯一笑「冠侯,我今天發現了一個秘密,偉大的俠盜羅平之母,居然不會說卡佩語。你覺得這件事,是該我親口告訴安托萬領事,還是該讓安托萬領事上門,與尊夫人當面求證呢?」

她和蘇寒芝一交談,趙冠侯就知道要糟糕,蘇寒芝的口語一直是硬傷。只是趙冠侯把東西寫出來,她進行抄寫,屬於一個抄寫員的水準。拼寫還可以,閱讀就不成。何況簡森夫人的卡佩語,說的又快,還有比利時口音,蘇寒芝根本對答不上來。

他的把戲被戳穿,這種事也在預先想過的可能之中,畢竟這種事,只要遇到有心人細究,蘇寒芝缺乏應變之才,很容易被看破。好在簡森夫人當面說出來,倒是沒什麼問題,只好一聳肩膀

「夫人,您的洞察力可真敏銳。確實,那些東西都是我寫的,我的妻子只是個抄寫員。」

「哦,那你為什麼不署自己的名字,而非要以她的名義?」

「因為我不希望她永遠做一個平凡的小女人啊。」趙冠侯遞了支香菸給簡森夫人,自己也點上一支

「她是個既溫柔又善良的女性,擁有這個時代,東方女性的所有美德,但是她很容易……平凡。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一個人不刻意去索取一些什麼,其實是一個美德。但是對她來講,我總覺得不公平,她只是運氣不好,如果不是生在男尊女卑並且強調女子無才就是德的國家,又或者家境好一些,她會很出色。我希望她,除了是我的夫人之外,能有自己的生活,小說,或者成名,只是這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夫人保守這個秘密,我會非常感激。」

簡森夫人聽著趙冠侯的話,笑容漸漸消失了,表情變的嚴肅起來,鄭重的點點頭「如您所願,我會保守這個秘密,並且會在時間允許的時候教授她卡佩語,只要她像你描述的那麼聰明,我保證,用一年的時間,就讓她成為社交舞會上的明星。只是,你不害怕麼?如果她太優秀,你不擔心無法掌控她?」

「我並不想決定她的命運,我相信她,正如她相信我。我們之間彼此信任,並不因其中一人的地位身份發生變化,就會有什麼更改。如果不能讓她留在我身邊,那只能說明我不夠好。可是,既然能蒙簡森夫人青眼有加,我又怎麼會不夠優秀。」

簡森夫人目光迷離,沉默半晌,直到香菸即將燒到手指處,才手忙腳亂的將煙熄滅。這在以往,可是很少出現過的窘態。只是她的風度極好,雖然出現了小小的烏龍,但很快就用優雅的儀表,把失態遮掩了過去。

「好吧,我必須說一句,我有點嫉妒她……她遇到了一個足夠優秀的丈夫,即使在歐洲,像您這樣的男性,也同樣少見。」

「承蒙誇獎。」趙冠侯道了聲謝,隨後切入了正題「孟思遠請夫人過來,一是想請夫人嘗嘗他家廚師的手藝,第二,是有一筆生意很您談一下。他在生意上遇到了一點困難,想向夫人借一筆款子救急,總數大概需要二十萬卡佩佛郎。」

「二十萬?」一提到生意,簡森夫人的眼神,漸漸變的清澈起來,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內,與客戶在談生意。

「華比銀行在大金開展貸款業務,主要是與貴國官府進行,私人貸款方面,至少在津門,生意開展的不多。如果孟先生想要貸款,他首先需要的是誠意……」

「總數超過兩百頃的田產,包括地上所有物,其中既有大宅,也有鄉間商店。其位置位於山東德州、濟南的郊區,我想,這足以值得二十萬佛郎了。更重要的是,孟先生是一位優秀的商人,他有著極好的信譽,和值得信賴的還款能力,二十萬元的借款,絕對不會成為壞帳。」

「如果有那麼多田地的話,我不介意那筆債務成為壞帳,畢竟在金國,還沒人能拖欠外商的債務。」簡森夫人驕傲的說了一句

「事實上,思遠先生在租界也很有名氣,阿爾比昂、卡佩,這些國家的商人,都提起過他。至於交談的內容,我不便洩露,總之你需要讓孟先生知道,我放款給他,自己也要承擔較大壓力。更重要的是,這完全是給你面子,否則的話,他要麼答應我們入股,要麼,休想從我們手裡借到一個佛郎。」

「能在夫人面前有這個面子,我很榮幸。中國有句話,投桃報李,我也有一筆生意要和夫人談。」

「生意?難道你成功說服了你們的太后,同意拆掉津門的城牆,修建電車軌道了?如果是那樣,我保證你將得到一筆巨額的佣金,你的朋友可以直接向你貸款,不必找華比銀行。」

「不,當然不是。」趙冠侯擺擺手,「我國的事情,絕對不像夫人想像的那麼好辦,就算是當年的章大人、恭王爺,也沒有那麼容易說服太后,何況是我?我有另外兩筆生意和您談,我有兩件關於武器上的小發明。一件是投擲式炸蛋,一件是觸髮式地雷。如果夫人願意的話,我想將這兩項武器的專利,轉讓給夫人,也算報答一下夫人對我的幫助。而當兩種武器量產之後,再將它們賣給我的新建陸軍,這中間的過程,也由我來負責。」

此時歐洲諸國,所配備的手留彈,還是點火式,以火柴點燃火繩,引爆彈體。趙冠侯研發的拉爆式,在此時得算是先進。但是先進,不代表一定好賣。成本與實效的比例,乃至於軍隊戰法等等,都嚴重制約著武器的更新換代。

以金國目前的局勢,軍中有洋教習,租界在外面有包打聽,不管是新式手留彈,還是觸髮式地雷,都不可能瞞住洋人耳目。如果洋人真的看中,很快就可以把技術以各種方式索要到手,與其這樣,還不如送給簡森做個人情。而金國軍隊方面,向來對自己人研發的武器缺乏熱情,倒是無比相信泰西友人。

同樣一件武器,趙冠侯獻出來,不管是出於對他的蔑視,還是擔心他陞遷太快,總之,武器恐怕只會被束於高閣,要麼就是被人奪了功勞。可是由簡森夫人這個泰西女人出售的話,金人卻絕對願意重金求購,以示興辦洋務之決心。

再者,最為重要的是,趙冠侯把武器獻給朝廷,也得不到什麼,如果交給簡森夫人,卻可以從中間賺取一筆佣金。只要採購量大,他的佣金就多,不但他自己有的賺,就連袁慰亭都從中可以分潤好處,卻實在是一舉多得的大好事。

.

王文召離開直隸總督衙門已經成為定局,接下來就是韓榮真除,對於這個人,十格格是向趙冠侯介紹過的。他性好奢華,講究排場。夏天扇子,冬天皮衣、常年的朝珠,講究每日一換,從無重複。日常飲饌,亦復精無比,是個使銀子如同流水的主。

他這樣的使錢,必然要有人給他送錢才行,袁慰亭執掌軍務,手上管著近萬兒郎,正是韓榮的直屬下級。衣甲錢糧,都離不開韓榮調配,報效是不可少的。

另外像是慶王那裡,也要有一份心意。林林總總算下來,開銷極大。若是把這筆軍火生意談成,袁慰亭自己的經濟情況也會大為好轉。

簡森夫人聽他介紹了兩項武器後,點點頭「如果它們真像你說的那麼好,那麼這筆生意我們可以做。貴國近年來,在採購武器上,太過於偏重普魯士。事實上,我國也是歐洲強國,軍工技術極為出色,也是該讓你們見識一下,比利時軍工的水平了。等回頭,我會讓我手下的技術人員與你聯繫,共同開發這兩項武器。如果能促成貴國購買,那麼佣金上,我們好商量。」

大事談成,趙冠侯就放了心,對簡森夫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孟家的廚師,善於做魯菜。今天特意準備了糟膾鴨腰鴨條、鹽爆蝦仁。這手藝,比起京城的東興樓也不遜色,還請夫人賞光。」

「很好,對於貴國的食物,我一向持支持態度,至少比阿爾比昂料理和普魯士的土豆強多了。我今天帶來了一桶瑪歌,讓人把它拿來,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原本金國有男女不同席之說,可是鄒秀榮留學海外,也是泰西做派,至於曹夢蘭就更不用說。如此一來,蘇、姜兩女,也被鄒秀榮拉出來共同參加宴會,一個桌上男女同坐,好在其中沒有守舊之人,除了蘇寒芝比較靦腆外,其他人都很自然。姜鳳芝只是看賽金花不順眼,丟幾記眼刀過去,後者卻只當沒看見。

見趙冠侯和簡森夫人有說有笑的從會客廳出來,賽金花誇張的一笑「瞧瞧,把好人當賊防,卻把個正主漏了。這麼長的功夫,什麼都做完了,光盯著我,又有什麼什麼用呢。」

「你!」姜鳳芝氣的要翻臉,卻被蘇寒芝死命拽住,只能自己生悶氣。孟思遠大喜過望,連忙迎上去,與簡森夫人交談幾句,就把趙冠侯拉到一旁問道:「四弟,事情怎麼樣?」

「沒問題,簡森夫人原則上答應了貸款。但是接下來,你要到她的銀行去,談一些細節,包括驗一下地契。只要地契沒問題,放款的事就好說,這個時間不會很長,三幾天內,就會有答案。」

聽說簡森夫人原則上答應了放款,孟思遠就長出了一口氣,對趙冠侯道:「我現在手頭不方便,等到我的款一回來,立刻送一萬兩銀子給四弟,這是你應得的。」

這個規矩,還是從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那傳下來的,章合肥借洋債、買軍火,與洋人素有二八回扣的規矩,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何況洋人對九記孟家趕盡殺絕,沒有趙冠侯的面子,二十萬借款絕對借不下來,給他兩成回扣算是行情價。

趙冠侯卻一笑「二哥,你這是罵我?咱是換了貼的,自己兄弟,提什麼回扣。這一萬銀子,算我給小侄子買糖吃,就不必提了。不過你自己也長點心眼,洋人的債賴不得,官府的生意也大意不得,一不留神就要出毛病。你自己千萬留神,凡是貸款細節上,一定要仔細看。如果能從別處拆來款,那就最好別借洋債。」

有了這事,宴會的氣氛自然很是融洽,眾人推杯換盞,很是熱鬧。曹夢蘭則發揮著她交際花的才幹,為酒席間製造話題,讓場面始終保持溫度。她又對趙冠侯道:「兄弟,你聽說了麼?武備學堂那裡出事了。明發上諭,史季雲、周殿臣摘去頂戴,發往軍台效力。」

發往軍台效力,就是充軍,至於去處,卻是極為惡劣的伊犁,想來多半是沒指望回來了。趙冠侯又問起龐玉堂,曹夢蘭想了想

「他似乎是格外恩典,只開缺官職,並沒有別的懲罰。他爺爺是萬歲身邊的太監,多半是天子向老佛爺求了情吧。可不管怎麼說,龐家原來還說一門二子,一在新軍,一在商界,現在卻是折了一條臂膀了。怎麼樣,開心不開心?」

趙冠侯心知,這多半是當初洋火藥以及拉練的事發做,雖然沒有什麼證據,可是朝廷辦事,又哪裡事事都要證據。事情涉及到太后安危,只要大概有個方向,接下來就是對人的處理。這幾個人只是充軍革職,顯然也是高抬輕放。

不過對他們的處置,是發生在太后歸政以前,若是歸政以後,皇帝起用他們,就等於承認之前對太后不利的事,跟皇帝有關。想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這麼做,這幾個人的仕途之路,已經算徹底絕了。

數月之前,自己還是在縣衙門賣打,擺油鍋撞當的一個鍋伙頭領,比起龐家,一如螻蟻而撼山嶽。如今自己官職也是四品,頭上有花翎,身上有黃馬褂,與龐金標也可算做不分高低,若是考慮到新軍身份,反是要壓他一籌。而龐家下一代人才凋零,仕途無望,今後便只有他怕自己,沒有自己怕他的道理。

至於那個龐得祿龐太監,他也不怎麼在意,不管他怎麼厲害,總比不過皮硝李。太后交權,人卻未死,自己在那老女人面前得了誇獎,皇帝是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的。盤算起來,今後卻是自己吃定了龐家,龐家拿自己無可奈何,心內也著實有些得意。

正在觥籌交錯間,卻聽遠處隱約傳來叫聲,蘇寒芝的臉微微一紅「我爹又犯病了,對不住,掃了大家的興。」

孟思遠等人自然表示沒有關係,而簡森夫人則思考著,租界裡有沒有足夠優秀的精神科醫生,可以為蘇寒芝介紹。姜鳳芝手裡拿著烏木銀頭的筷子,在旁冷眼旁觀,心內暗道:得夫如此,寒芝姐這輩子,倒是沒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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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發明與發財(下)

喬遷之後不久,便是袁慰亭迎娶沈金英的婚禮,他言而有信,會操既已完成且得封臬司,就著手正式迎娶沈氏。之所以稱為迎娶,在於整個儀式並不是按著普通人納妾的規矩辦,而是一切以娶妻之禮對待,儼然將沈金英當做了明媒正娶的妻室。不論是袁慰亭的心腹,又或者是內宅裡的妻妾,這下也都明白,沈氏他日將與於夫人敵體相待,不分高低。

袁慰亭已經透出話來,于氏稱為夫人,沈氏則稱大太太,若是陌生人聽見了,卻根本分不出兩人到底哪個是正室。

內宅裡,蘇寒芝被沈金英拉著手上看下看,很是有些侷促,沈金英卻面帶笑容道:「好個俊俏的妹子,也難怪冠侯兄弟為了你,可以拼去性命。我若是個男兒漢啊,也要為了你跟人動刀子呢。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麼麻煩,都記得來找我,我會為你出頭的。要是冠侯欺負你,也跟我說,我幫你打他。」

蘇寒芝見沈金英眉眼含春的樣子,心知她多半與曹夢蘭一樣,都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對於自己的丈夫和這樣的女人姐弟相稱,心裡是有些不怎麼同意的。但是人家現在身份是大太太,自己卻還得要刻意迎合,只好小聲應了聲姐姐,就又被沈氏拉著坐到床上話家常。

趙冠侯則在另一間房間裡,向袁慰亭匯報著軍火的事情。

「手留彈與地雷,我們可以自制樣品,再把技術交給比利時人,由他們批量製造生產。武備學堂的倉庫裡,我看到過一大批點火式地雷,只要稍加改造,就是現成的觸發雷。咱們把這批雷賣給洋人,再讓比利時人把它們改頭換面,賣給咱們,這便是兩份收入。」

袁慰亭面色一沉「你這是上下齊手,欺騙朝廷,事情若是發了,可是要殺腦袋的。好大的膽子!」

「姐夫,咱們一家人說話,自然不用繞彎子。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敢出這個主意,可是姐夫現在當家,我得為您著想。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不想一點進錢的辦法,咱們的局面就不好維持了。單說韓仲華年後上任,我們過年的時候,就要送一筆款子進京,這也不好應付啊。」

「何止韓仲華,慶邸那裡,炭敬加上節敬,也是很大一筆錢。我已經向鹽業公所那裡張口,問他們籌措一筆錢,總歸這些地方,哪個地方也省不下。」袁慰亭提起錢來,也是一臉的愁容。

「張香濤在湖廣辦自強軍,據說使錢如使泥沙,我練兵卻沒有他那麼富貴,餉源既少,開銷又多,還要計算著過活。哪一座廟沒有燒到香,哪一尊神沒有磕到頭,都要有人來戳我的冷槍,放我的冷箭。難啊。人都說我風光,等到了這個位置上,他們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你說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人選上,一定要挑得用的。」

「姐夫放心,您身邊的親兵隊,都是您的心腹,用他們保證不會有差錯。」

「那也別急於一時,我先不能露面,你和簡森夫人先進行談判,並且試驗著武器的威力。如果確實可行,咱們再做。朝廷對的起袁某,袁某也要對的起朝廷,就算是從中得些好處,也要保證買的是可用軍火。若本就是一堆廢物,那就不辦也罷。」

「姐夫放心,這兩件武器,我倒是有把握的。」趙冠侯對於這兩件武器的研究,自然是充滿信心。之前靠炸蛋,將那伙刺客炸死炸傷數名,足以印證這東西的威力。只是受限於火藥的威力,及科技條件,殺傷力不能與自己那個時代用的相比,否則更強悍的炸蛋,一樣可以造出來。

終於地雷方面,把拉火式地雷,改成觸髮式,於他而言也沒有太高難度。真正的問題在於量產,手頭缺乏工人,靠自己的力量,總歸進度有限。但只要把技術告訴那些洋人技工,接下來,自然就能製造源源不斷的地雷出來。

等到婚禮之後,沈金英住進了袁慰亭於津門的公館,趙冠侯目前的差事,卻還是原地未動。依舊是袁慰亭身邊親兵隊馬軍哨哨長,只是官銜已經換成了四品正印武官。

曹仲昆於會操之後,正式真除做了管帶,以他和趙冠侯的關係,以及趙冠侯現在的官銜,若是到他手下補個幫帶,是沒有問題的。

但問題是,趙冠侯自己心裡有數,自己在部隊里根基未深,貿然到幫帶的位置上,怕是也和當初的曹仲昆一樣,掌握不住部隊。與其這樣,還不如在袁慰亭身邊多待一陣,積累資歷,順帶也等待著機會,找到真正適合自己待的地方。

武備學堂換了人,原本的監督被撤換,殷盛這個會辦,這回徹底拿住了權柄。提拔的,都是自己得用之人,整個武備學堂,差不多已經徹底洗去合肥時代的烙印,變成了袁慰亭、殷盛夾袋中的物件。庫房裡存放的幾十箱普魯士火繩地雷,乃至幾百桶洋藥生鐵,自然就從帳面上消失,成功的出現在新建陸軍的營房裡,很快又神秘消失。

操場上,二十幾個蓬頭垢面的男子,被繩子捆著雙手,茫然的看著四周,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士兵們荷槍實彈,殺氣騰騰,讓所有人不敢亂動。袁慰亭指著操場的遠方

「爾等都是津門縣的死囚,問斬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可是本官有好生之德,想給你們一個機會,從現在開始,我解開你們的繩子,你們就往對面跑。誰能跑到對面那插有標竿之地,就可以免去一刀之苦。如果想要往別的地方逃跑,就要被亂槍打死。明白了麼?解繩子,讓他們跑。」

士兵解開了捆在犯人手上的繩索,一聲吆喝之下,這些死囚真當可以逃生,沒命似的向著指定方向跑去。看押的士兵舉起了步槍,做好瞄準的態勢,袁慰亭則問趙冠侯道:「有把握麼?」

「大人只管放心,您看好……」話音未落,一聲巨響響起,第一名地雷的受害者出現了。

這批地雷是來自普魯士的拉火式地雷改造,使用的是時下最為先進的西洋火藥配方,爆炸威力極大。鐵片、鐵釘在能量的推動下,四下飛舞,如同吸血鬼一般,貪婪的吸食者周圍人類的血食。

踩中地雷的倒霉蛋首當其衝,而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沒好到哪去,被飛起的鐵片旋轉著切入體內,隨後就慘叫著倒在地上。其中大多數人傷而未死,但是傷口的血,已經像箭一樣噴出來,在地上翻滾著、哀號著。

其餘的死囚見到這個情景,嚇的轉身就往回逃,可是負責監視的新軍,已經毫不留情的扣動了扳機。一排槍聲中,又有幾個死囚被掃倒在地,帶隊軍官厲聲呵斥道:「誰讓你們往回跑的!往前去,前進!抗令者殺無赦!」

操場兩側,也有新軍士兵,全都將槍舉起來,隨時準備擊發。死囚們到此時也明白了,根本不是給他們一條生路走,而是讓他們去踩地雷。不少人扯開脖子,問候起了袁慰亭的祖上女性。

而在將台上的袁慰亭,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只拿著單筒望遠鏡觀察著地雷爆炸的情形。

「這地雷的威力還不錯,炸死的不多,但是傷員傷的很嚴重,距離地雷最近的幾個,已經無法再戰。戰場上,要照顧一個這樣的傷員,起碼需要三個人,這一下就等於廢了他們四個,有三枚地雷,一個棚就廢了。你埋的地雷,都有如此威力?」

趙冠侯點頭道:「大人放心,卑職改制的這些地雷,威力相若。當然,這也是因為使用了洋火藥,威力比較大。如果使用我們自己的藥,威力會打折扣。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種觸發雷,比起過去的點火雷,確實要好用一些,也便於我們列陣埋伏。」

此時,又有兩枚地雷炸響,煙夾雜著血肉的味道,向這裡飄過來,剩下的死囚發了瘋一般向前跑。袁慰亭放下千里望「你再多做一些,讓比利時的工程師來看一看,咱們大金,也是有手段的。這筆生意可以做,接下來,就是看數量和價格了。。」

比利時方面,來的是一個四十幾歲,很是高大魁梧的技術人員,話不多,但是觀察的很仔細。當看到又一批死囚被地雷炸的死傷慘重,隨後又被手留彈收割之後,先是在胸前劃了幾個十字,隨後道:

「這真的是太棒了!我必須承認,貴國在這兩件武器的研發上,確實走在了前面。它們的製造技術很簡單,只要有充足的原料,我和我的工人,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很快的製造出大批地雷,還有手留彈。」

簡森夫人以一把小扇擋著鼻子及嘴,以免血腥味衝到鼻子裡去,她並不關心技術,而是對袁慰亭問道:「這兩件武器的價格,袁大人覺得以多少為宜。雖然最後,我是要和你們的採購人員簽定合同,但是你我兩方,應該首先有一個共識,生意才好開展下去。」

這種地雷的製造難度不大,手留彈就更小一些,關鍵是,現在歐洲並沒有大規模的戰爭爆發,大家都沒有購買軍火的熱情。而即使有人買軍火,注意力也放在步槍和火炮上,地雷是一個很冷門的項目,價格並不高。

在普魯士租界裡恰好積壓著一大批點火式地雷,簡森夫人出面,肯定能以極低的價格,把其全部吃進。隨後再經過一些簡單的改造,就可以賣給金國,怎麼看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袁慰亭方面,採購軍火的目的,實際還是為了回扣。沈金英過門之後,雖然做了大太太,地位是有了,但是經濟上,自己還是覺得有所虧欠。想要弄上一筆上注的錢財,讓她過的體面一點。更別說年關將近,好幾處衙門需要應酬,好多大老要打點,哪一處,都不能少了開銷。是以,這批軍火的價格,就不能定的太低,否則自己的利潤從哪來?

雙方簡單的商議之後,觸髮式地雷的價格,按照點火式地雷的五倍計算,其中除了二八回扣外,袁慰亭作為洋行股東,還要從盈利裡收取好處,談成這筆生意,也要收取佣金。至於新式手留彈,也照此章程辦理。簡森洋行固然大賺一筆,袁、趙這一方,卻也能發一筆橫財。

等到送走了簡森夫人,袁慰亭叫過趙冠侯「這件事得要抓緊辦了,趁著快過年,正是我們操辦此事的好時機。直隸總督衙門那裡我去辦,你再進一次京,去跑一跑慶邸,此事事涉洋人,需得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為我們撐腰,事情才能做的下。」

金國衙門,向要年底突擊花錢的傳統,尤其王文召即將解任,絕對不會把餘款留給韓榮,肯定是想方法把手裡的錢都撒出去,現在就是爭個誰先誰後。新建陸軍得太后嘉獎,簾眷正隆,王文召不可能拒絕新建陸軍這邊的要求。

再者,這事裡還關係到洋人,洋人推銷的新式武器,若是不肯購買,將來戰場上金兵被這新式武器所敗,那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王文召既有琉璃蛋的綽號,為人風骨自不問可知,決不可能承擔這種責任,是以這筆軍火的採購,在他那裡是沒什麼問題的。真正要考慮的,反倒是其他各國的態度。

尤其新建陸軍自成軍以來,軍火一律從禮和洋行採購,均為普魯士製造。這次換了比利時的軍火,難免惹來普魯士方面的不快,這就需要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出頭兜底,替新建陸軍轉圜。當然,這筆買賣裡慶王也是有好處的,想來請他說幾句話,問題倒是不大。

袁慰亭道:「你和儁二的梁子,雖然沒解過去,但是端王也不至於再為難你。上次端王府鬧的太大,驚動了六賢王,惹的六賢王在病裡把端王叫去臭罵了一頓。他是端王的親伯父,又是太后眼前的紅人。於公於私,這個面子端王都得賣,所以絕對不敢大張旗鼓對你動手,加點小心,也就沒事了。到糧台那領一筆款,也到了該送炭敬的時候。拿二十吊銀子給慶邸送去,請他老人家,為咱們出點力。你家裡的事,交給我,這兩天我便讓庭桂去,為你的岳父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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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114章 二進京

每吊一千,二十吊銀子,便是兩萬兩,一如當日孝敬李連英的數目。當然名義上不能說送錢,只好說是送特產。好在年關將到,津門的紫蟹、銀魚正當時令。趙冠侯帶了霍虯、袁家兄弟三名部下,四個人各自拎兩個籮筐上了火車。筐裡乃是用冰鎮的,上好的紫蟹和銀魚,名義上,自然就是送給京裡貴人的特產,實際上,卻也只是個幌子,堵御史言官的嘴罷了。

霍虯上了車,先是為趙冠侯整理著床鋪,又說道:「大人,這次咱們進京,卑職做東,請您到陝西巷那邊坐一坐。聽說京師裡清吟小班,蘇幫風味,與咱們津門的風味不大相同的。您到了那裡,若是有看中的……」

「看中了你也花不起。」趙冠侯坐下身子,不等袁家兄弟動手,自己就開始斟茶,把那兩人弄的很有些誠惶誠恐。

「京師裡花消大,貴人多,不是津門可比。蘇幫就更是擺譜的地方,哪是咱們丘八消遣的場所。聽我的話,進了京,少出門,別惹禍。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介紹幾個地方,保證吃的挺好。其他的就少摻和,真出了事,就是大事,我自己身上還有麻煩呢,到時候不好幫你們。坐下,喝茶吧。」

霍虯連忙打個千表示感謝,又撩起衣服,露出腰裡插的兩支左輪手槍「您那點事,我們也知道,不就是那個儁二麼?他家裡最大的本事,就是養了群賣膏藥的把式匠,沒什麼了不起的。真要是敢跟咱扎刺,我一槍崩了他,看看什麼高手,能頂的住槍子!」

趙冠侯連忙一拉他的衣服「放下,要瘋啊!這車上為官的不少,把傢伙露出來,真驚了哪位大人,你不想要頂子了?」

到了這個時令,進京跑官活動前程的人是極多的,就算是火車上,也能看到幾個紅藍頂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見趙冠侯是藍頂,卻插著單眼花翎,很有些詫異。可是有耳目靈通的,卻已經想到了他的身份,主動到趙冠侯的包廂裡來打個招呼,遞個名片。

這干人都是官場裡的油條,自然明白,這種時候進京,必有些私密的事情,不能多問,只是日常的招呼也就罷了。倒是遇到了幾個津門籍的官員,從外省進京,兩下里一聽口音就覺親切,主動坐了過來,有說有笑,很是熱鬧。

其中一位,乃是在山東布政使衙門辦差的,頭上有四品頂戴,是個文官,比趙冠侯這個武將值錢多了。加上管的是財稅,腰包豐厚,氣也就粗一些,即使趙冠侯頭上那根單眼翎,也鎮不住他。在那裡說的口沫橫飛,頗有些喧賓奪主。

「各位,這幾年山東那邊,真是亂的很呢,先是鬧響馬,後來就是鬧拳。一幫練拳的,不好好在家練功夫,非要聚眾鬧事,還專門鬧教。你們說,這不是存心給我們找麻煩麼?前者巨野那邊,大刀會殺了洋人,普魯士人直接把兵船就開過來了。當時本官就在港口,我能怕夷人?上前去拒理力爭,舌劍唇槍,洋人自知理虧,沒敢多說一句話,也沒敢殺戮百姓,這還不都是我維持的?這回,又是有什麼離字拳、坎字拳的在鬧事,比武亮拳,打刀打槍,看這意思,山東是要打仗啊。我這次來,就是到戶部請餉的,他們要鬧,官府就得剿,總不能讓他們傷了洋人吧?可是這餉啊,就得想辦法了。還有買軍火,買洋藥,哪個不得要錢啊。」

他邊說邊看看趙冠侯帶來的籮筐「紫蟹?這可是好東西,還有銀魚。這是咱津門頂好的時鮮了,我說趙老弟,勻老哥一些怎麼樣?我送到幾位戶部堂官那,保證幾位大老爺眉開眼笑,我的差事就好辦了。你成全了老哥,老哥也成全你。京城去過麼?想去哪玩,我帶著你,包準你玩的開心,玩的過癮。這幫京裡人不好,欺生。你要是外來的,他們就敢欺負你,變著法讓你花錢,還搔不到癢處。老哥我在王府裡有關係,我到時候領你進王府逛逛。」

趙冠侯搖搖頭「對不住,這是孝敬慶邸的,兄弟我可不敢做主,私自勻給旁人。」

那人被頂了一句,面子上有點不好看,可是聽到慶邸,卻也不敢說什麼,就只好扯著些閒話。趙冠侯又問道:「怎麼,山東也要請款購械?不知是買哪一國的軍械,又要買多少?」

「老弟你這話說的,總不能只許你們北洋買洋槍洋炮,別人家都只能用燒火棍吧?我們毓撫台怎麼也得有一個撫標,大家都得使泰西的洋傢伙吧?山東守著普魯士,購械自然是購普械。這次還要買普魯士快炮,所用的是一大筆款。你這個時候來,多半也是來請款的吧?這個……可就難說了。戶部的款,也就那麼多,給了張三,也就難給李四。你們北洋這些年花錢不少了,要我說,也該讓別人多少使點錢了。」

他沒勻到紫蟹,話裡就很有些不客氣,霍虯把眼一瞪,卻被趙冠侯踢了一腳,沒敢再言語。

等到火車到了馬家堡,那位四品大人看霍虯等四人背了籮筐下火車,在旁冷笑道:「老弟,有人接站沒有啊?你這幾筐東西,得找車拉啊。堂堂朝廷命官,自己扛筐,不成體統的。我這是有戶部的朋友接站,你可怎麼弄啊?咱是老鄉,你也別跟我客氣,我上人市,給你找幾個扛活的怎麼樣?」

趙冠侯搖搖頭「老哥多謝,不必這麼麻煩了,我們也有接站的。」

說話間,眾人隨著人流,已經出了站,卻見一個小吏打扮的人,三幾步迎上來,與那位四品大員見了禮「老兄你來了?我帶你去找店房先住下,然後去見王大人。他聽說你來,今晚上特地備了牌局的。」

又看看趙冠侯等四人,「這是?」

「沒什麼,車上遇到的。」

聽到這麼說,那吏員索性連好臉也沒給,拉著那四品官走了幾步,就見一輛破舊的後襠車停在那,拉車的馬也很有些不中看。那位四品老爺面色有點不好看,問道:「怎麼……怎麼是這麼個車?」

「有車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啊。前些日子,倒是有輛好車,十三太保。在車站讓人給砸了,現在有好車,也不敢過來啊……」

他話音剛落,卻聽一聲鞭響,一輛嶄新的亨斯美西洋前檔馬車跑過來,駕車的健僕朝那吏員一指「你!把你那破車趕緊弄走,別擋我們十主子的道!」

那吏員彷彿見了瘟神似的,連忙拉著四品官疾走,就在兩人吩咐著車伕快離開時,卻見從亨斯美上,跳下來一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上前親熱的挽起了那個趙冠侯的胳膊,將他拉上了馬車。

那幾筐紫蟹銀魚,吃著好吃,但是放到車裡,誰都嫌味道。尤其這亨斯美馬車上,更不可能放那個,好在金十有辦法,沒用多少時間,就叫來一輛大車,將這些東西裝到車上,向著城里拉。

霍虯等三人,坐在另一部馬車上,亨斯美車廂裡空間,有限,趙冠侯素有吃苦在前,享樂在後之美德。就只好委屈自己與十格格相擁而坐,把寬敞的車廂留給自己的隨員了。

「讓我看看,變胖了沒有。」

「再亂摸,剁你的手啊。」十格格初時還要一本正經的張牙舞爪一下,可是時間不長,就小聲的喊了一聲「額駙……」任趙冠侯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你上次跟我提過,想吃津門的紫蟹銀魚,這不一有,就給你送來了。都是拿冰鎮的,好的很呢。兩筐是送給岳父的,兩筐是送你的。」

「呸,臭美!哪來的你的岳父,讓阿瑪聽到,剝了你的皮。」十格格啐了一口,心裡卻是甜絲絲的。現在正是兩人情熱的當口,趙冠侯這一走,卻讓她整個人就像吊在了半空裡,就連覺都睡不安穩。今天總算重見了情郎,自然從心裡就覺得歡喜。

他們的下處,是早就找好的,只是趙冠侯自不去住店,而是要身臨一線,先去摸一摸慶王府的根底,才好做事。既然要摸慶王府的根底,自然就要先摸清十格格的深淺,否則豈不是辜負了袁大人的重託。是以不顧車馬勞頓,一路到了六國飯店,將個十格格的深淺探的一清二楚,幾番交流,才依偎在一起說著離情。

聽到他說了會操之時,鳳簪落地那事,十格格不住的點著頭「做的好,說的也好。老佛爺年紀大了,最怕別人犯她忌諱。要是只把簪子一交,無功有過。這重返佛山四字,卻是比那揀簪子的功勞還大,你生了一張好嘴,我倒是沒有看錯人。」

「只有一張嘴巴好,別處難道不好麼?剛才還要我輕點的,是哪個?」趙冠侯嬉笑了一句,接著就又把那軍火採購的事說了。

「我們今後,總要自己生活,我這生意做成了,也算是細水長流。手留彈、地雷,與槍彈一樣都是消耗品。採購起來所費極大,咱們按比例收成,也是一筆不小的進項,足養的起我的十格格。」

「嗯,這買賣倒是不錯的,尤其是軍火關係重大,若是只買一國之械,就等於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了外人手裡。便是夫妻過日子,也有個吵架拌嘴,若是兩國交惡,人家一斷了咱們的軍火供應,豈不是讓我們的大軍都沒了用處?不提好處,就單說為了國事,也該多買幾家的軍火,好歹也要貨比三家才行。」

十格格不住點頭,隨即又把手放到了趙冠侯耳朵上「可是,這技術明明是你的,為什麼要托個比利時人的名字?說!是不是你把那洋寡婦睡了,你們兩個合起伙來坑大金!」

「沒的事,我們兩可什麼都沒幹過。」趙冠侯連連說著好話,又向她解釋著,若不挾洋以自重,這軍火生意也做不成。毓卿自然知道金國官場風氣歷來如此,非走這麼一道手續不足以成事,氣哼哼道:

「都是這些混帳東西和混帳規矩,壞了國事。萬歲親政之後,若是任用賢臣,革除弊政,這大金的江山還有救。你不知道啊,最近京城裡也熱鬧著。廣東有一個康祖詒,最近在京裡紅的很。雖然本人只是個工部主事,可是山東道御史宋伯魯,還有那個張陰桓都肯保薦他,想來用不了多久這個人就要重用。他在京城裡收了許多弟子,人稱今世聖賢,取號做長素,要爭長素王,要當二聖。你說,這麼個人,會不會是大金未來的棟樑。」

趙冠侯愣了一愣,隨後問道:「這個長素之號,是他自己封的,還是別人送的?」

「那不大清楚,總不可能自己說自己是聖人吧,忒不要臉了。只是聽說,他說歷代經學都是妄揣聖人之意,是偽學,理應一概廢除。又做偽經考,又做孔子改制考,聲勢大的很。他自己還說,是常熟相公門下,你家袁項城還曾給他的強學會捐過款,入過會,與你們得算一家。只是後來沒了消息,現在韓仲華要做直督,又要進軍機,我看康南海倒是與你家的袁項城要成對立之勢了。」

袁慰亭曾拜過翁放天的門牆,現在頂頭上司換了韓榮,而韓榮與翁放天素有嫌隙,一人難趁兩人意,多半就要舍翁而就韓。之前,袁慰亭就有過背棄失勢中堂章桐,投奔翁放天的經歷,這方面的履歷讓人很有些看不過,是以金十也出口譏諷了兩句。

趙冠侯搖搖頭「不是那件事,而是我覺得這麼一個人,好為大言,卻不見實效,多半就是個妄人。而且他刪六經的目的,多半就是想己注六經,抬高身家。他要跟孔聖一爭長短,可不就是要自己當聖人?不注六經,何以為聖?袁容庵入強學會,就像是我們進了寶局,看到莊家正旺,就跟著押一注而已。贏了固然好,輸了也不傷筋骨,若說他就這麼算了強學會員,就是沒有的事了。毓卿聽我一句,別和他們有太多牽扯,不好。」

十格格將頭靠在他的胸脯上,以雪藕似的胳膊攬著他的脖子「你是我的額駙,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就只好聽了。我只是聽說康祖詒在家鄉,搞過不裹足會,又提倡男女平權,挺有意思的,就想去看看。可是你這麼說,我聽你的!」

她見趙冠侯對強學會沒興趣,就不多提,只提他這軍火採購的事。「你來的倒是時候,眼下快到過年了,都老爺們,正是好對付的時候。我給你出點錢,咱們去買一道參劾。」

「買參劾?參誰?」

「參琉璃蛋!也參袁慰亭!」十格格分說道:「這叫以退為進,藉著御史彈劾,就先把這事的口給堵死,讓上面發了上諭下來,將來這事上,就沒人能再說話。年關快到了,都老爺們欠的京債都要還,只要幾百兩銀子,就能把這事抹平。我阿瑪那邊,明天去拜望,穿整齊點,讓他老人家稀罕你,將來……也好說話。我晚上我先帶你去拜個客,你給我那兩筐紫蟹銀魚,正好給他送去,算是咱的一點心意,也給你在京裡買一道護符。」

「誰這麼大本事,夠資格當我的護符?」

「這人不是衣冠中人,但是在俠林裡,很有些名望,半壁街源順鏢局,大刀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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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5章 初識王五

端王上次派了人,連夜出來追殺趙冠侯,結果沒想到,卻驚動了恭親王,被叫去很是罵了一頓。論公,恭親王是軍機帶班,一如前朝僕射重臣,論私,端王之父與恭王是嫡親兄弟。雖然端王繼了是另一支的王爵,可是叔侄輩分猶在,以叔訓侄,萬無不應。是以不但急忙傳令收兵,又向恭王保證,此事到此為止,不敢再生其他是非。

現在太后歸政之期漸近,天子即將徹底親政掌權,端王手握神機營,執掌武力,就更要謹慎一些。否則易為天子所忌,怕是於他的處境大為不利。是以這次趙冠侯進京,倒是不大可能像上次一樣,搞出大索京師,乃至縱兵殺人的把戲。

可問題是,他府中終究是養著不少精善技擊的武功好手,若是派這些人明槍暗箭,總是不夠安全。趙冠侯倒是從沒怕過所謂武林高手,不管怎麼樣,也是血肉之軀,只要自己有槍在手,總不會輸掉。可是十格格還是硬拉著他,前去拜望那位大刀王五。

上次他出城,雇了源順鏢行的鏢師護送,那鏢局就是王五的產業,當時這人並未在京師,前不久剛剛回來,倒是可以一見。

王五本名叫做王正誼,一身武藝自是極為高明,不過京師裡好功夫的人很多,單是靠一拳一腳,還闖不出這麼大的名號。他最為出名的,乃是高麗兵敗之後,御史安維竣上書觸怒太后,被發配到伊犁軍台效力,王正誼籌措盤費於先,千里護送於後。一人一馬一口刀,保著安大人到了軍台,自己等於也充了次軍。交朋友交到這個份上,那便是秦叔保、左伯桃一般的人物,京師市井武林,提起這個名號,就都要挑一挑大拇指,讚一聲好漢。

端王府門下的高手不少,可是王五俠名在外,只要趙冠侯能請到王五做保鏢,那些人顧唸著他的名號,總不好和名動京師的大俠士出手。而要找王五,卻不是到鏢局,一則他在那裡時候不多,二則這事若是辦成了公事,就沒意思。

兩人出了六國飯店,並沒上亨斯美,而是叫了人力車,前往糖房胡同的一處大酒缸。

京師的酒館中「大酒缸」的等第最下,極大的酒缸,一半埋入土裡,上覆木蓋,就是酒桌,各據一方,自斟自飲。酒店裡有酒餚賣,但是質量一般都不怎麼樣,最好還是自帶。糖房胡同的大酒缸,是王五的弟子所開,所賣的蓮花白,絕對不攙水,王五隻要在京,必到那裡消遣,是以去那裡找他,是極合適的。

這等地方,自不能與六國飯店相比,人聲鼎沸,環境嘈雜,來這裡喝酒的,不是扛活的苦力,就是轎伕車伕,言語粗鄙,髒話四出。趙冠侯擔心十格格受不了,卻不料她卻面色如常,全不在意,進門與掌櫃的打了個招呼。有幾個熟客一見她便高喊著

「這不是十爺麼,來了您那?」

「剛來,這不是李爺麼,好久不見,您可是越來越精神了。」

「托十爺的福,勉強混口飯吃……」兩下確實談笑自若,全無高低之別。

那掌櫃的四十幾歲,很是精明強幹,一看十格格,就嚇的連忙出來磕頭「我的祖宗,您怎麼又來了?這地方,可不是接待您這樣的貴客的,您說說,我把您往哪安排啊。」

「瞧你這話說的,我一個大活人,哪安排不開?你好好在櫃檯裡收你的錢,我找你師父,不找你。」毓卿以摺扇一托,掌櫃的順勢起來,連忙吩咐著夥計「去外面煮五十個小餡,再來個鐺爆羊肉,揀頂好的盒子菜要四個,是我孝敬十爺的,要快。」

毓卿看看趙冠侯「你是不是也以為我受不了這裡?」

「是啊。這裡跟六國飯店,終究像是兩方天地。我是混混出身,這種地方無所謂的,你……卻是沒想到。」

「這有什麼了,想當初老五爺,就是端王他阿瑪。堂堂親王,你猜怎麼著夏天一件粗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搬個馬扎坐在十剎海納涼,能跟不認識的人聊個半天。冬天就裹件老羊皮襖,一個人溜到正陽樓去吃烤羊肉,大酒缸他也是常客,號稱伏地城隍。所以當初他活著時,人們在大酒缸都得留神,指不定哪個是五爺,反倒是沒人敢胡作非為。我比起他老,可還差的遠了。」

兩人邊說邊找,卻在角落裡,見到兩人正在對酌,木蓋子上放著酒壺,中間擺著兩份盒子菜。與他們對面之人,年紀已經過了五十,鬚髮已是黑白相間,但精神矍鑠,不見絲毫老態。生的高大挺拔,紅面短髯,相貌極是威武。一柄闊面單刀,就戳在一旁的地裡,顯然就是王五王正誼。

背對著他們那人,看不到五官,只見身上是一身上好的寧綢長袍,外罩馬褂,頭上扣著瓜皮帽,長辮垂在腦後,卻不似個窮人子弟。王五這時也見到了毓卿,連忙起身,一抱拳,叫了聲「十爺,您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要想見五爺,還是這地方合適。從月盛齋買了點羊肉,算我添個酒菜。」十格格絲毫不見外的將油紙包的一包羊肉掏出來,放到木蓋上,隨後就自己拉把破木頭凳子坐下,趙冠侯與她挨著坐定,這時才看到,與王五對飲之人。

那是個三十里許的男子,長身玉面,相貌英俊,一柄灑金摺扇放在木蓋子上,多半也是個貴介公子。

十格格坐下身子,又對王五道:「我這朋友是津門人,送來了兩筐紫蟹銀魚,全都用冰鎮著,送到了源順鏢局裡。」

「這可要謝謝十爺的厚賜了,王某不過江湖草莽,可不敢當十爺這麼厚的賞。原本我也是想著,過幾天去趟津門,沒想到,您給送到家裡了。我這也沒什麼送的,倒是前幾天,有口外的朋友,打死了一頭黑熊,送了我兩隻熊掌。我們鏢局子一群老粗,哪有人會收拾這東西,一動准糟踐,回頭送到府上,請十爺府裡的廚子給幫幫忙。」

「好說,這熊掌可不能急,今年送的熊掌水分重,吃不得,得放足了一年,才能開始炮製。五爺得等一年的光景,明年這時候,咱才能動筷子。」

「那沒關係,十爺是個吃主,熊掌放您手裡,我就放心,到明年就等著您這頓熊掌了。」

兩下寒暄著,王五與那人,也藉機打量著趙冠侯,趙冠侯並沒有穿官服,而是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儼然是個泰西紳士,讓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直到王五注意到,他左手那半截金屬小指,忽然一愣

「你是津門的那位斷指冠侯?」

「五爺,在下這點名聲,已經傳到京師了麼?」

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王五和那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表情,也變的端莊凝重起來。那位公子的手,不經衣的向腰裡挪了挪,只是他的氣質很好,掩飾的也很自然,並沒有流於形跡。而王五這時,也搶過了話題,把注意力從他身上挪開了。

「那麼說,大家就不是外人了。你拜了漕幫的碼頭,我走鏢的時候,也與漕幫的幾位好朋友極是相熟,大家卻是至近的朋友。前者在車站,殺馬砸車,惹的京師大亂的也是你吧?」

「正是在下,那次還多虧五爺手下的弟兄護持著,在沿途打了招呼,我這一路上,倒是省了不少事。」

「這話要細說,得是我謝謝你。」王五將酒碗舉起來,朝趙冠侯一遞,做了個請的架式

「我手下的人,辦事不得力,接鏢之前,沒把情況問清楚,就冒失的接了手,差點吃了大虧。大家雖然是賺的賣命錢,可誰家沒有妻兒老小。要真是中槍喪命,弄的一家子孤兒寡婦在我鏢局門前哭門,我王五,可是沒臉見人了。就衝你的安排,讓我手下未出現死傷,這碗酒,我就得敬你。」

「五爺客氣。」趙冠侯舉起酒碗,將酒喝了下去。

夥計將叫來的盒子菜以及餛飩、羊肉等等擺了上來,十格格對於這食物吃的也很香甜,只是她飯量小,吃不了多少。王五身為武人,飯量極大,一口氣吃了幾個餛飩下去,才接著說道:

「至於那條道上的綠林朋友,其實他們該承我的情。那天晚上,那邊可是丟了三個人,三桿槍。黑天半夜,能摸掉三個人,這手段,可不是那班綠林老哥能招架的。譚公子,這位趙老弟,可是個正經的高人,你既然仰慕遊俠,合該與他多親多近。」

十格格與趙冠侯本來不便打問這人身份,王五此時一說,藉著話頭,也就可以問訊起來。那人甚是謙和,先是朝兩人拱一拱手,然後道:「在下譚壯飛,乃是湘人。家父任湖北巡撫,在下輸捐出身,現為江蘇候補知府。」

「你是子實公的大公子?那位瀏陽才子譚復生?大名鼎鼎四公子之一,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尊顏,三生有幸。令尊身體可還好?譚公子幾時進的京?在京裡還住的慣?」

譚壯飛靦腆的一笑「過獎了,實在是太過獎了。承蒙惦念,家父的身體,還過的去。」

他既是巡撫之子,與毓卿這個格格也是有些官場上的事可聊,只是看的出來,譚壯飛對於官場並沒有什麼興趣,對答之間,也是敷衍禮貌的成分更多一些。十格格眉眼通挑,見大家話不甚投機,就又換了話題,與王五談起武藝。

她自身的拳腳並不足論,但是家中有些名武師,對於武術理論上的東西,是很能談個頭頭是道的。王五則也是耐心與他分說,而譚壯飛對於武藝的興趣,比起官場中事似乎更大/也參與進來,談的眉飛色舞,與他巡撫公子,大金才子的形象相去甚遠。

趙冠侯話不多,更多的時候只是耐心傾聽,他對於格鬥技術並不陌生,但問題是,他只是將之作為一種殺人的技巧學習。並沒有想過把之上升到哲學層面,就更別提將之如何提高到理論,思想,乃至精神這些東西。劍經拳經之類,他可以做,但說就很難說的太透徹,索性就藏拙。

只是他這種表現在十格格看來,以為他在犯脾氣,漸漸的,自己的話就也少了。趕快說明來意,請王五代為保護趙冠侯幾天,免得端府那邊來找麻煩。

王五一笑「十爺既然張了口,就沒有不點頭的道理,冠侯兄弟少年英雄,其實哪用的著我這把老骨頭護持?可是我今天也是多喝了兩杯酒,也就斗膽說一句大話,只要冠侯老弟一日不出京城,他的安全我就保了。誰要是動他,除非先動了我。」

譚壯飛也道:「如今天子即將親政,必要革除積弊,整頓吏治。若是有勢要想要仗勢欺人,譚某也不會坐視不管。長素先生,現在也在京城裡講學,若是被他知道有勢要如此胡作非為,自當到翁相那裡奏上一本。」

這當口,大酒缸那十餘斤重的厚棉門簾被人掀開,一條漢子從外面進來,左顧右盼的找人。十格格眼尖,一眼認出是自己手下的,忙招呼過來。等那人湊過來嘀咕了兩句,十格格的臉色,就變的有些難看,朝王五和譚壯飛一抱拳

「二位,對不起,有點事要先告辭了。」

王五道:「怎麼,可是有用的著幫忙的地方?只要說一聲,王某就去替十爺把事情做了。」

「多謝五爺了,不是那個事,是家裡有點事。」

等到把十格格和趙冠侯送上人力車,王五才小生對譚壯飛道:「我還以為他是來抓人的,差點動了手。」

「小弟跟五哥一樣,我的手,當時都摸到腰裡的劍柄了,可是那個十爺多半就是京裡有名的十格格,傷了她,一來是傷損女流,有礙五哥名聲;二來,天子親政在即,京城裡最好是一片太平。若是出了點差錯,影響到陛下親政,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兄弟,你這麼想就對了,大事當前,小事就先放一放。等到將來,陛下親政,新政實行之後,有什麼話再說。王某是個粗人,也不懂得很多道理,但是你們說的那個變法維新,既然是好事,那就得辦成。十格格人不壞,至於他……只要不擋著變法的路,我們也暫時不理他為好。反正人就在那裡,想要報仇,隨時都可以。」

「五哥說的是,走吧,咱的酒還沒喝完,回去接著喝。」

兩人轉身回了大酒缸,而另一邊,夜晚的街頭,人力車伕發力狂奔,幾名聽差則一邊在車旁邊跑著,一邊向兩人介紹著情況。這次出問題的,卻是霍虯他們三個。這三人在旅館裡待不住,去八大胡同裡閒逛,結果卻和一夥人發生了衝突,八成就要動武。而兩邊爭奪的女人,也是個熟人,鳳儀班掌班大姑娘楊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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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買參劾(上)

趙冠侯等趕到陝西巷,胭脂胡同鳳儀班時,裡面的情形還沒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鴇媽的哭聲傳出老遠,還有些人在那裡看熱鬧。等分開人群走進院裡,只見來此尋樂子的人,都出來看熱鬧。在大廳正中,霍虯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手中舉著凳子,怒目橫眉,一副要吃人的派頭。

有十幾個漢子從外圍將他們圍住,手中或拿匕首或拿鴛鴦鉞,正中一人,頭戴馬聚源瓜皮帽,身穿瑞蚨祥亮綢面的銀鼠襖。年紀二十出頭,相貌倒也是極為俊朗,只是臉色很難看,大聲吩咐著「打!與我打死了他們,也沒什麼要緊。五城兵馬司那裡,我遞個片子過去,天大的官司也銷了他。」

楊翠玉滿面焦急的走來走去,卻是哪個也拉不住。霍虯一邊雖然人少,但是小站練兵出來的真功夫,身上帶著殺氣。那些打手人數多一些,可是識得厲害,知道這等漢子最是難惹。一旦打起來,自己就算能贏,怕也是輕者帶傷,重者喪命。眼看離年近了,沒人願意玩這個命,是以對峙的時間長,卻沒人真敢過去動武。

趙冠侯見此情景,先是喝了一聲「放下兵器!」霍虯等三人一見是趙冠侯,也曉得不妙,慌忙丟下凳子,只是拳頭依舊拉開格鬥的拳架。另一邊,十格格也大聲道:「都給我把傢伙收起來,難道嫌丟人沒丟夠麼?」

這干打手見是她,嚇的連忙把匕首一收,那為首的公子這時也看到她,隨後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老十?怎麼是你?我的事你少管啊,咱兩誰也別管誰,你愛怎麼玩怎麼玩,我不和阿瑪說。我愛怎麼玩怎麼玩,你最好也少管。」

「少管?我怎麼少管!我再少管,你就要玩出人命來了,知道麼?」十格格卻毫不退讓,瞪著眼睛看過去。

「承振,你好歹也叫一聲振大爺,怎麼就一點體面都不講呢?在這地方打架殺人,事鬧大了,阿瑪饒不了你。還有啊,我跟你交個底,楊御史待會就到。按說他早該來了,我託人跟他說了句話,他讓轎子慢點走,可是也慢不了太久,你想好了,要是這事上了奏摺,到了慈聖那邊,讓你據實回奏,你可得有話說。」

一聽到楊御史,那位振貝勒的表情變了變,先是大聲道:「楊崇尹怎麼了?我難道還怕他不成?」可隨後就朝手下道:「別跟這戳著,都出去!一會讓他看見了,說你們聚眾滋事,先到衙門裡鎖一宿,好受啊!」

他又看看趙冠侯,後又看看十格格,「他誰啊?怎麼見我也不打一招呼,還懂不懂點禮數了?」

趙冠侯不知他的路數,但看他和十格格似乎熟識,此時上前請了個安「在下趙冠侯,給振大爺請安了。」

「趙……冠……侯?這名我怎麼覺得在哪聽過似的?」這振貝勒眼睛望天,想了半晌,又搖搖頭「瞧我這腦子,死活想不起來了。算了,不想了。說說吧,你哪個洋行的?還是在哪個使館做事?我跟你說,各國公使我都熟,別覺得在公使館就了不起似的,我隨便說句話,就能讓他們開除你。」

「公使館?」趙冠侯一愣,隨後明白過來,自己這身衣服,準是被他當成了吃洋飯的。他也沒分辨,只是一笑而已,十格格卻急道:「承振,你夠了啊!你再不走,楊崇尹一來,沒你的好果子吃。」

「你這就不對了啊,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就是盤盤他的道,這怎麼了?我當大哥的,還不許問他幾句了?」那名叫承振的男人雖然嘴硬,可是似乎有點怕十格格,也有點怕楊崇尹,看了楊翠玉一眼,又拍拍趙冠侯的肩膀「我告訴你,對我妹妹好點。她雖然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你玩膩了,換人。可是只許她換你,不許你換她,要是我聽說你甩她,爺找人挑了你的筋……」

他話沒說完,十格格已經跳了過來,承振去見機的快,鬆了手,向外疾走,邊走邊道:「今天這事沒完啊,回頭我得跟阿瑪說說,哪來這麼一小子啊,帶的手下跟土匪似的,連我都敢打。這要是等成了一家人,我們還活了活不了啊。」

鴇媽見沒打起來,就長出了一口氣,連忙命令著茶壺們收拾房間,把被打碎的東西都掃出去,又重新把茶水果盤擺上來。院子裡看熱鬧的,見架沒打起來,又搖頭晃腦,掃興的回了自己的房裡。

楊翠玉也走了過來,與二人見禮。金十拉著她的手上下端詳,楊翠玉一笑「沒事,他們是自己打,沒人打我,十爺不必看了。小恩公,您又進京了?這回倒好,倒是沒跟振大爺打起來,否則進一次京,跟宗室打一次,這京城您可就不好來。」她說到這裡,撲哧一笑,用手絹擋住了嘴,卻也是儀態動人。

霍虯等三人此時湊過來,見三人有說有笑,霍虯道:「你們認識?早知道這樣,我們就不來了,誰知道,趙大人身在津門,卻在京師還有紅顏知己,倒是我們有點多事了。」

趙冠侯這時才看向他們三個,臉色陰沉的像一汪水「怎麼回事?我跟你們說過什麼?京城不比咱的津門,水深,事多。你們不在旅館好生待著,出來惹是生非,若是壞了大人的事,我看你們怎麼交代!」

「大人,不是……我們也是一片好心。」袁保河連忙分說著,只是他嘴笨,話說的也不是很清楚,袁保山急忙接過來「我們是想著,大人新近升了官,又換了房子,正是雙喜臨門。想給您湊個三星高照,從京城裡為您物色個美人做小的。就知道翠玉姑娘紅,覺得問問價錢,誰知道你們認識……」

「混蛋!」趙冠侯見楊翠玉羞的臉都紅了,勃然變色,「給我滾回客棧去!等我回了客棧,咱們有筆帳算!」

楊翠玉連忙一拉他胳膊「別急……他們也是好心,再說今天也多虧了您這三位貴屬,若不是他們,振大爺纏起來,也是不好辦。」

十格格也勸解了幾句,趙冠侯的火氣似乎消減了幾分,但還是把這三人趕出了小院。霍虯等三人,看著十格格與楊翠玉一左一右,在趙冠侯左右坐下的情景,腦海裡總浮現出若干邪惡的畫面。

三人不知道十格格身份,卻知她是名門貴女,單是一部亨斯美馬車,所值就是天價。這麼個美人與楊翠玉這等清倌人,居然都和自己家大人沒名沒份的這麼過著,這京師的水,確實是太深了一些。

「往日我這裡貴人多,大家互相你看我面子,我看你面子,都有個顧慮,反倒是都不敢太過分。現在都鬧著太后要還政,萬歲要親政,各府的人,都老實在家裡,算計著自己的事,我這邊反倒是難了。振大爺不知道今天在哪喝了酒,稍微喝的有點多,到了這裡,就纏個沒完,拉著手不放人,非要我今天跟他說個明白。」

楊翠玉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他那勁頭,看著彷彿就要留宿不可,多虧那三位一見就罵起來,兩邊越罵越凶,最後要動手,倒是把我擇出來了。要不然啊,今天這事,倒是有點不好辦。」

聽楊翠玉說著這事的起因經過,十格格覺得有些面上無光,對趙冠侯道:「那是我大哥,鎮國將軍承振。喊他聲振貝勒,是給他面子,他其實連貝子都還不是呢。大家都知道這時候應該謹言慎行,免得給自己和家裡惹禍,就是他胡作非為,早晚會惹出大簍子。」

趙冠侯笑道:「我說他方才要我給他見禮呢,鬧了半天是這麼個關係,要是那麼說起來,倒是我缺了禮數了,改日我請他吃飯賠罪就是。」

三人說笑一陣,有楊翠玉在這,氣氛不會冷,但是十格格的情緒有些彆扭,似乎總擔心趙冠侯發脾氣,與平日的她,頗有些不同。楊翠玉心里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表面上不動聲色,依舊在這裡調劑著。外面一名茶壺進來嘀咕幾句,楊翠玉道:「是楊大人到了。我跟他倒是極熟,不用擔心出什麼事,他來,也是來給我幫忙的。十格格你看,要不要躲避躲避?」

「不用,那是我請來的。原本是想改日去拜他,結果選日不如撞日,正好是今天吧。你給我們找個安靜點的房間就好,別的不用管。」

楊翠玉知道,這是雙方要談點私密事,微笑道:「那就到我房裡談吧,那裡最是清淨,別人不會進去。而且我和楊大人的關係,十格格也有數,我幫你們說項一二,事情也好辦些。等到了年關,他家裡不知道要來多少要帳的,我給他一筆錢,什麼事情都好說。」

趙冠侯連忙道:「不勞翠玉姑娘破費,銀子我帶著,你幫著說句話就好。」

「那就好辦。」楊翠玉提起紫毫筆,又找茶壺要了個紅封套,刷刷點點,在封套上寫了「節敬」二字。「小恩公預備四百兩銀票放進去,大家就有話說,其他的數,我們一會再說。」

楊翠玉出去接人,趙冠侯問道:「她跟那個楊都老爺,有交情?」

「算是吧,有些拐彎的交情在,別問這個,我問你,你吃錯什麼藥了。怎麼在大酒缸鬧脾氣,我不就跟譚公子多聊幾句麼,他是當今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算是個名流,誰遇到他,都得多說幾句,你怎麼就吃飛醋?難道你心裡,信不著我?」

「誒?這哪跟哪啊,我沒懷疑啊。我沒說話,是我不知道說什麼,與其獻醜,不如藏拙。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是那種見不得自己女人和別人說話的醋罈子,你想多了。我還以為我怎麼招你不高興,你在鬧脾氣呢。」

見是誤會,十格格才算舒了口氣,趁著楊崇尹沒見來,趙冠侯又問道:「四大公子怎麼回事?」

「哦,這是好事之徒給起的,把他們比做戰國四公子。這四人都是官宦之後,自己也有才學,有名氣,所以就把他們湊成四公子了。譚壯飛之父,是湖北巡撫,督撫同城,跟張香濤又不大相得,也是個苦官。另一個是湖南巡撫的公子陳立三,還有淮軍宿將吳長清之子吳君遂、以故福建巡撫丁雨生的公子丁叔雅。都是大才子,有學問有本領的,比某個武職混混強的多。」

趙冠侯悄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現在後悔也遲了,人都是我的了,還能往哪飛?四公子八公子的,我都沒放在眼裡,就像寒芝一樣,我信的過她,我也自然信的過你。就像你和洋人結交,吃飯跳舞,這不很尋常麼?放心吧,我不是那等俗物,否則怎麼配的上你。」

聽他這麼一說,毓卿心頭壘結頓去,她最大的心病,還是私生女的身份,以及西洋做派。在京師裡,名聲不是太好聽,如果趙冠侯真的疑心她不貞,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臭美。」毓卿雖然嘴裡這麼說,可是臉上甜蜜的笑意,卻是誰也看的出來,甚至主動向趙冠侯靠了靠,藉著袖子掩護,將手放到他手裡,緊緊牽在一起。

這當口,外面的鴇媽以及茶壺,眾星捧月一般,迎進一個老者來。這老者年紀已經過了六十歲,鬚髮皆白,走路也走不快。頭戴獬豸冠,身穿神羊補服,正是言官的打扮。在他身旁,楊翠玉一邊攙扶著他,一邊與他說著什麼,情形很是親密。

他神情極是嚴肅,進門之後就四下尋找著「是誰在這裡聚眾鬥毆?人犯藏在哪裡?」

「崇翁,哪裡有人聚眾鬥毆,只是幾個朋友喝多了酒,自己取笑來著。不知道是誰那麼多事,報到了五城兵馬司那裡,反倒是把您給驚動來了。這倒是誤會了。」

毓卿鬆開手,邁步上前,和瀟灑的朝來人施了個禮,只是眼角眉梢的些許春意,卻是暫時消不下去的。那老者一見毓卿,忙閃了閃身,還了一禮「十格格?這麼巧,您也在這裡?那就好辦了,衝突雙方,到底是哪一家的,請您明示,老朽回府之後,寫摺子參奏,請兩宮發落。」

「崇翁,您今年都過了六十了,還是不消這都老爺的毛病,動輒就像走摺子參人,現在都快過年了,這個時候參誰,不是給誰找彆扭麼?我說,咱先別提公事,先說點私事。我這裡新得了兩方好硯,請崇翁給掌掌眼,翠玉已經把閨房都收拾好了,我們有話,到那說不好麼?」

楊翠玉在旁嘀咕了幾句,那老人點頭道:「也好,我們有話到那裡說也是一樣的。」

十格格與趙冠侯走在後頭,邊走邊在在他耳邊小聲道:「小心應付著,這老東西,可是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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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117章 買參劾(下)

楊崇尹是天祐六年的翰林出身,按說早就該開坊留館,內為侍郎外放巡撫,過一過封疆大吏的癮。何況他與章桐的長子是親家,靠山也不謂不硬,外放之中,位置也必然是優渥無比,物富民豐之地。

可是大金在天祐之前,庶吉士散館留館,授職編檢的日多,人眾缺寡,所以十

來年未能開坊,視為常事。他雖然有極硬的靠山,卻一時不得真除,足足蹉跎了十幾年光景,才做了個御史言官,成了個吃乾當淨都老爺。

這種經歷,養成他狹隘的性格,為人極是難以相處。其真除御史之後,最大特長就是奏摺搏擊,第一疏就是收拾了康祖詒,將其貶出京師;第二份奏摺,則是收拾了參倒了帝極寵愛的珍嬪之師,翁放天的弟子,大才子文廷式。將一個大才子搞的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兩封奏疏,皆有奇效,搏擊之能不謂之不強,可是也同樣是因為這兩封奏疏,他也就不見容於士林清流,名聲壞到了極處。

其與當今的軍機大臣,帝師翁放天是小同鄉,可是彼此形同水火,也就得不到什麼真除外轉的機會。只好在御史位置上,繼續以搏擊為能,加上他是翰林出身,連王公貴胄都要讓他幾分,漸漸的,就徹底變成神憎鬼厭的人物。

承振一聽到他的名字,臉色就難看,原因就在於知道此人難以通融,不知道哪句話說的不好,就犯了忌諱,接著必有奏摺參彈,實在招惹不起。

只是不管名聲多響,御史都是窮衙門,京城米貴,居之不易。京官沒有多少額外收入,全靠疆吏分潤,逢年過節,都有好處。夏天「冰敬」,冬天「炭敬」,三節的「節敬」名目甚多,私相授受者就更是不計其數。

但問題在於,言官份屬清流,以氣節風骨為標榜,向無冰炭節敬的常例收入,楊崇尹人緣既差,為人又難相處,疆臣就算想送禮,往往也被他的惡名嚇了回去。生計,也就越發的艱難起來。

等到進屋落座,楊翠玉嫣然一笑「崇翁總是這麼個脾氣,這可不好。眼看快過年了,大家都該樂著點。」邊說邊取了副骨牌出來「崇翁,咱們邊玩牌,邊說著話,您看多好?今天格格可是打算好了,要做散財龍女的。」

「我算得什麼散財龍女,真正的善財童子,在這邊呢。」毓卿一指趙冠侯,楊崇尹打量了趙冠侯幾眼,見他一身西洋裝束,心裡就有些含糊。

這年頭西洋人頂不好惹,言官只能奏摺搏擊,卻不能拳腳搏擊,更不能以甲兵與夷人搏擊。當年張佩綸筆下千言,到了福建就只落個不是東西的結局。前車之鑑,不可不查,萬一自己衝撞了他,被打上一頓,也是白打。連忙賠著笑臉問道:「閣下是在哪一國公使館高就?」

「誤會了,在下不是吃洋飯的,而是吃官飯的。下官乃是直隸按察使兼任新建陸軍總統制袁大人手下聽用,趙冠侯。」趙冠侯邊說,邊將外衣脫下來,露出裡面的官服,又從衣包裡,取出了頂戴。

楊崇尹一見那根單眼花翎,登時就想起來「原來尊駕就是為太后拾簪,得頂戴花翎黃馬褂的趙大人。失敬了。」

做言官的,首先要耳聰目明,否則縱想搏擊,也無從下手。趙冠侯的事,他早就聽說了,這等人物於他而言,倒不用特別在意。

大家文武兩道,誰也干涉不到誰,可是有機會見面的話,也絕不敢刻意簡慢。他並非是那種標榜風骨,以撈名聲的言官,想的更多的是攀附個權貴,落一點真實惠,是以搏擊雖多,但不涉寵臣,也是他安身立命之道。

趙冠侯連忙施了個禮,然後又把那封套遞過去,說了一句「您老備著賞人。」楊崇尹笑著說了句「這可不好意思,當不起,當不起。」但還是老實不客氣的把封套放入袖內。

楊翠玉先是發下去竹籌,又在洗牌切牌,毓卿問道:「眼看快到年了,崇翁家裡情形如何?前幾天,路過余都老爺家,結果見到幾個要帳的候在那。這年月,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規矩就是年底算帳,這還沒到年就要,不是都亂套了麼?」

「年底要債的人太多了,他們怕輪不到自己,就只好提前來了。」楊崇尹聽十格格提起債,嘆了一口氣

「京城可不是好生活的地方,迎來送往,應酬太多。還有鄉親上門告幫,指望俸祿和那點養廉,就要餓死了。我家的情況,比起余兄也沒好到哪去,沒有個八百兩銀子,怕也是過不去這一關。到時候只好找個地方躲躲。」

楊翠玉手上在分牌,可是在桌子下面,一隻窄窄的金蓮,在趙冠侯的腿上輕輕一踢,讓後者一個機靈。「崇翁,您老人家的身份,若是躲債,太難看。不就是八百兩麼,說不定今天晚上這牌打完,這錢就有著落了。」

十格格並不知道,桌子下面,翠玉在挖自己家的牆,拿起水晶骰子一丟,撒了點數,就開始摸牌抓牌。楊翠玉是陪客,輸贏不算,就只有這三個人是見輸贏的。趙冠侯的技術,想輸想贏,都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十格格顯然也是個中好手,不用擔心。

楊翠玉顯然也受過培訓,知道該如何配合,唯一不大好的地方,就是她太不老實,總是找到機會,就要在桌子下面搞點小動作,弄的趙冠侯頭大無比。他看的出來,這個花魁對自己很有好感,而她也確實很漂亮,還是個清倌人。如果能做入幕之賓,怕也是陝西巷一段佳話。

可問題是,不管自己怎麼想,當著十格格的面,總不能真和她弔膀子,就只好裝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只用心打牌。他手段高明,先贏後輸,先是把楊崇尹那四百兩節敬贏的只剩不到二十,隨後便開始輸,等到一個時辰玩下來,楊翠玉計算籌碼,十格格不輸不贏,趙冠侯則不多不少,輸給楊崇尹八百兩銀子。

看到趙冠侯毫不猶豫的從護書裡拿出四百兩四大恆的銀票,楊崇尹的眼睛漸漸亮了,將銀票看了幾遍,確認無誤之後,身子朝椅子背上一靠,放聲大笑起來。

「袁慰亭手下,果然有人才啊,這牌九打的這麼好,想輸多少就輸多少,想贏多少就贏多少,這是擺明了送銀子給我使,若是我裝糊塗,就不夠交情了。說吧,你們想要我參誰?有錢的話,事情好商量。」

雖然是翰林出身,掌握清議的士林中人,可是楊崇尹身上,卻看不到絲毫翰苑風骨,市儈的如同商人。「年底了,參劾不值錢,若是彈劾一般人,五十兩銀子就可以了,八百兩,不少。十格格,倒是真給老朽面子,莫不是要彈劾宗室,又或者是某位權臣?」

趙冠侯一笑「崇翁誤會了。在下可沒有買彈劾的意思,只是想請崇翁幫一點忙,請動大筆,上一道奏摺。彈劾直隸總督,以及我家袁大人,專購普械,以至軍務受制於人。王文召卸任在即,我家大人,更不敢與崇翁為難,這道奏摺,絕對沒有後患。」

楊崇尹聽到有人居然出錢買自己彈劾上官,先是一愣,只當有人比自己還要無恥,居然要藉著機會搞掉上官。但隨即就覺得這種可能性為零,趙冠侯的發跡,與袁慰亭提攜分不開。聽說他不過是津門混混出身,袁慰亭保了他七品前程,這是知遇之恩,不管如何不堪,也不可能如此薄待自己的恩主。再者說,如果新軍易主,他的位置又何以保全?

再一思忖,他的臉上又露出笑容「原來如此……。你這話說的也在理,當年合肥相公辦北洋,購買軍械分屬各國,防的就是事系一人,以至太阿倒持。現在,購械只購普械,等若把命脈放到了別人手裡掌握,這件事,我既然知道,就不好坐視。只是事關重大,總得讓我想一想……」

他思忖著,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毓卿已經拿出兩張四大恆的票子向前一遞,「這裡有二百兩當潤筆,有了這筆錢,崇翁足以過個肥年,可滿意麼?」

「好!三兩日內,奏摺就可送到君前,你們只管放心就是。」楊崇尹接過銀票,對了對數目,很自然的放到了靴頁子裡。連帶前面趙冠侯付的八百,就是足數一千兩銀子。

等他告辭之後,毓卿搖搖頭「章合肥也是個人傑,可惜楊崇尹這個親戚,實在是丟光了他的臉。」

「也不能這麼說,這人收錢辦事,倒是個痛快性子,和這種人合作,倒是省心。這道彈劾一上,只有上面明發上諭,曉諭地方不許專辦普械,接下來的事情,也就好辦多了。將來這地雷、手留彈就算出了什麼問題,有上諭在,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楊翠玉站在門首,直到兩人上了車子離去,才輕輕咬了咬下唇,在黑暗中站了良久。冷風入骨,她轉過身,臉上重又掛上微笑,依舊變成了鳳儀班當家花魁,搖曳生姿的返回了自己的下處。

六國飯店內,趙冠侯與十格格卻又是一番撕殺,直到十格格筋疲力盡之後,才滿意的靠在他懷裡,輕聲嘀咕著「明天見阿瑪時,記得穿著你那黃馬褂,阿瑪一看黃馬褂,能對你高看一眼。我估計承振這個混帳東西,一定到阿瑪那去搬弄是非,我怕他明天算計你。」

「算計我,我就把事都挑明了,大不了,就帶著你離開京城,回津門過日子去。就算你使錢如流水,我也要養活著你,不讓你吃虧。」

「不……我不使錢了,我現在已經開始存錢了。好多玩意,都託人轉手往外賣,就是想著存一筆錢,將來跟你過日子。可是我也不要你為了我,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就成了害你。」

毓卿蜷縮在趙冠侯懷裡,兩人說一陣笑一陣,忽而又哭一陣,足足折騰到天光放亮,才自睡了一會。慶王上午要到衙門辦公,照例不在家,接見全在下午,去的太早了,也是沒用的。

等過了九點鐘,兩人起了身,十格格親自為趙冠侯整理著衣服,指點著他該如何穿戴。隨後趙冠侯又為她梳頭穿衣,兩人牽著手上了亨斯美,先到旅館把那銀魚紫蟹裝上車,隨後一路奔了慶王府。

霍虯等三個昨天惹了大禍,今天見了大人,打了招呼,卻沒得到回應,心裡就更沒底。趙冠侯顧不上理他們,直接到了慶府。

這時慶王雖然沒散朝,可是已經有些人在門帶等候著接見,既有外地來的官員,也有京城裡各大小衙門的文武,人排的隊伍很長。見趙冠侯抬了兩個筐過來,不少人露出嫌惡之色。

銀魚紫蟹都是要到津門現吃才行,雖然天氣已冷,兼有冰鎮,可終究是差了一層,口感上,就不如到津門去吃的新鮮。以這種東西送到慶王府,真虧他想的出來?

但是看他一身洋裝,又不知是哪國使館的人,又不敢過分小看,便只是小聲議論,沒人敢大聲說什麼。

等到了門首,只見牆壁上貼著手諭,嚴禁門人收取門包,也嚴禁拜訪者贈送門包。違反者,門人立即開革,送門包者永不相見,卻是白紙黑字,語氣嚴肅認真。一名六十幾歲的男子,正在跟幾個門子墨跡著「我已經來三次了,還請通融通融。」

「通融?這事可沒法通融,府裡向來只管飯,不給工錢。上下里外,都指望這點意思活命。要是心意到了,王爺您自然就能見著。心意不到,那就見不著。就算今天是人王來了,他也是這個規矩。」

「這牆上不貼著呢?」

「王爺的話,不能不這麼說,可是該有的意思,您也不能不給。您要是實在不方便,就往旁邊讓讓,後面還不少人呢。我說,那抬筐那個,你往下站,這什麼地方,也是你進的?這什麼味嘿,太難聞了,怎麼那麼腥氣啊。」

那門子正說著,不防一記耳光就抽過來,他正要發作,卻見是十格格,嚇的連忙跪倒在地「十主子,我沒看見您,您老饒命。」

「狗奴才,懶得理你。冠侯,跟我進去。還有,來幾個人,搭把手啊,看不見這抬著東西了?」

外面眾人中,有曉得十格格身份的,卻也有一無所知者,不免交頭接耳,問著來人身份,慶王府外,便是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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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118章 毛腳女婿與岳父

兩人進府的時間還早,慶王還沒到散班回府的時間,十格格道:「沒關係。阿瑪還得一會回來,我先帶你逛逛,等他一回來,咱就第一個去見。否則一個一個見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她在慶王府,也如其他格格一樣,有自己的一棟院落,只是不怎麼回來住,也沒有專職的丫鬟侍奉。那裡位置處於內宅,趙冠侯是進不去的,就只是在前院裡轉,也覺得不合適,就只要去客房。十格格卻有意在情郎面前獻寶「沒事,咱們偷偷的過去,別驚動府裡的人就是。」

兩人正拉扯著,不想迎面走來一人,正是昨天晚上遇到的承振,見是趙冠侯先是一愣,隨即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怎麼還敢上我們家來了?老十,你這回玩的有點大啊,這人能往家裡領麼?要養,也養在外頭啊,讓阿瑪看見,不得活活氣死?」

十格格把眼睛一瞪「閉嘴!他是袁慰亭的心腹戈什哈,前來給阿瑪送書信的,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承振卻也不惱,只聽是袁慰亭的心腹,臉上反倒是露出一分笑意「哦?是袁老四那來的人啊,這倒是我莽撞了,自己人,自己人。那你們也別在院裡亂晃啊,讓下人們看見,不成話的。走吧,我那院坐會,阿瑪還得會子才能回來呢,先我那屋聊會。」

趙冠侯對於這種旗下大爺的做派,也是早有所聞,不一定是兩方面打一次架,就成了勢不兩立。反過來,一起喝酒吃飯的朋友,也可能因為些瑣事打起來。這都是常有的事情,至少從承振表現上看,似乎沒什麼敵意,加上確實不適合在慶王府裡閒逛,隨著他一路到了「樂有餘堂」。那裡乃是承振的住處,旁邊一間書房,就是他會客的所在。

等到了書房,自有管家把茶水點心擺上來,承振極熱情的介紹著「這是剛從杭州送來的龍井,老十,你那一份,不管見著沒見著,我可是給丫頭給你送去了。別回頭又跟阿瑪說,我吞你的東西。這位,怎麼稱呼啊?現在是幾品啊?」

「在下趙冠侯。得老佛爺恩賞,一個四品頂戴,外加這個。」趙冠侯脫了外面的燕尾服,露出裡面明黃絲褂,承振一見,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個津門斷指撈印趙冠侯?我說聽著耳熟呢,知道你,聽街面上朋友總提,聽說在小站會操,替袁四兒露了大臉了。砸十三太保的是你吧?」

「那是我砸的,跟他沒關係,有什麼話衝我說。」十格格一拍桌子,直盯著承振。「是不是濮儁那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他敢?他阿瑪上次讓六爺叫去好頓訓,別看六爺身子骨不是太好,可說句話,端邸也得乖乖聽著。他還敢鬧事,不怕六爺剝了他的皮?再說咱是兄妹,我能不向著你,反向著外人麼?冠侯是吧?好樣的,哥哥就贊成你這樣的英雄好漢,是個爺們,不就是濮儁麼,沒什麼大不了的,打了就打了。」

毓卿眼珠一轉,冷笑道:「承振,你別來這套戴高帽,攀交情的玩意。說,是不是外面又短了別人的帳,現在不好還了,要讓冠侯替你填虧空?他給阿瑪是送節敬的,自己只是個吃餉的四品,可沒有錢替你平帳。」

承振尷尬的一笑,「老十,你說的什麼話了,大哥我什麼為人,你還不知道麼?這不是在韓家潭凝翠姑娘那,掛了點帳麼,眼看就到年底了,你說讓那地方的人,上門跟我要局帳,阿瑪臉上好看麼?再說阿瑪對我不像對你,使錢的事卡的緊,我不也是沒辦法麼。原本我是想去門房,問問他們收了多少門包的,這不正好遇到你們了。既然是送節敬,百十弔錢總是有的,我欠的也不多,有個三吊五吊,也就夠使了。先勻給我點,讓我過了關再說啊。咱都是一家人,難道還能不幫忙麼?」

毓卿拉了拉趙冠侯的胳膊「咱走!不跟他聊了,一見面就要三五吊,這是要坑人呢。我和你的事,他願意說就說,大不了讓阿瑪打死我。承振,你在外頭做的腌臢事一點也不少,惹毛了,大家一起完蛋。」

「別……別啊。」承振見十格格翻臉,又連忙用手來攔「沒有這麼多,一兩吊先救救急總行吧?實在是那邊催的緊,要不然我也不至於的。」

趙冠侯從護書裡,抽了一疊銀票出來,在承振面前一放「這是一千兩庫平,請振貝勒點收。您說的對,大家都是一家人,這點事,幫忙應該的。待會到王爺那,還請貝勒幫幫忙,把我的片子先遞上去,也算是幫我一個忙。」

一見一千兩四大恆的票面,承振便笑開了花「好說,好說。阿瑪那邊,自有我去招呼,今天誰都不見,也得見你,誰讓咱是一家子呢。」

他邊說邊將錢帶到靴頁裡,又朝兩人一笑「你們跟這聊著,我外面交代幾句去。」說完,推門而出。毓卿氣呼呼道:「他這準是拿著錢,去孝敬那個什麼凝碧姑娘。你也是的,少了一千,跟阿瑪那怎麼交代啊?」

「我不少這一千,你怎麼交代啊?眼看就過年了,難道讓你過年都過不痛快,跟王爺吵架才開心麼?振貝勒出面跑這個事,就不用你出頭,也免得王爺跟你吵起來。在我看來,這筆生意挺合算的,古有千金一笑,我這是千金買你個舒坦過年,沒什麼大不了的。」

十格格聽趙冠侯這麼一說,又有些扭捏起來,將身子轉過去,只以後背對著他「討厭……才不要理你呢。那個……那個一千銀子,我給你出,還湊足兩萬。」

「放心吧,毓卿。王爺的胸襟寬廣,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我的氣。這點事,不叫個事情。」

他邊說邊伸出手去,握住了十格格的手,毓卿則倚在他懷裡,心中只覺無限甜蜜。就這麼倚了一陣,門簾忽然掀動,承振已自外面進來,對兩人的親暱倒是渾若未見,只告訴他們,慶王回府,傳見趙冠侯。

慶王見客,通常都選在自己的書房「約齋」,十格格把人送到門首,就被承振示意站住。小聲道:「別犯傻啊,你們這個,現在還不能讓阿瑪知道。你這明著進去,不是都漏了麼?連我都進不去,你進去頂什麼啊,老實的跟外面等信吧。」

趙冠侯進入書房,只見主座上,坐著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身形極為富態,面色紅潤,相貌堂堂。主人已經更衣完畢,身上未穿官服,而是一身居家打扮,如同個普通的富家老者一樣。手中揉著一對舒筋活血的核桃,二目半睜半閉,一隻黑石木煙斗叼在嘴上,向外噴著煙霧。

等到趙冠侯磕頭行禮之後,他才抬抬手「起來吧。你這身黃馬褂,就是唱探母回令掙來的吧?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王爺的話,正是如此。」

慶王端詳了趙冠侯良久,似乎要把他的相貌仔細印在心裡似的,最後點點頭「行啊,運氣不錯,印堂發亮,官運亨通,將來換個一品亮紅頂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坐下說話吧。」

「卑職不敢。」

「沒事,都是在家裡,就沒那麼多講究了。我是辦洋務的,跟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多,對咱這邊的禮數,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那幫洋人見面,連跪都不跪,我不也是都忍過來了?習慣成自然,隨便點好。何況你是個有大運道的,老佛爺的簪子,不往別處掉,就單掉你眼前,這就是命數。一命二運三風水,誰也不能跟大氣運的人較勁,否則,就是自己倒霉。有話,坐下說。」

趙冠侯依言坐下,慶王把他送來的書信和銀票看了看,微微一笑「你進府時,遇到我兒子了吧?」

「王爺英明。卑職進府時,正遇到振貝勒。」

「我就知道,我那兒子夠意思啊,跟他阿瑪向來是十丁抽一,這不,先拿了一千,這還算拿的少了。他在外面短的帳,我也聽說了。兒大不由爺,我有什麼辦法。給他錢吧,他就會花光,不給他錢吧,他就去掛帳,最後還是要我來替他還,沒轍的事。你這錢,準是被他借了去,只是他這借,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算了吧,總歸是自己人用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下回再來時,記得別借給他,他要用錢,讓他跟我要。」

「卑職糊塗。請王爺恕罪。」

「糊塗?你可一點也不糊塗。」慶王爺又是一笑「楊莘伯那摺子,是你買的吧?今天一早晨起來,就遞上去了,還沒等散朝,兩宮那就發下來了,還把我們軍機都叫了大起,你這面子不小啊。一下子把幾個軍機都給驚動了,確實是能折騰。」

趙冠侯沒想到,楊崇尹如此敬業,居然昨天晚上連夜寫奏摺,今天早晨,就遞到了宮裡。他自不知,楊崇尹因為與章家的關係,與如今隱握樞柄的翁放天不和,而北洋又是章桐一手興辦的。

當日章合肥辦北洋時,器械各國均有,如今則單購普械,自然是被他抓住一個問題,大做文章。其用意,還是明貶王文召,暗捧章合肥,意為北洋總督,還應該由章合肥來做,才能確保新軍不再出現這種昏聵之事。

這種提案,肯定是不能通過,慈喜太后的心中,已經圈定直督人選,不可能更改。但是其中提出,械購一方,太阿倒持之說,卻也讓她不能不考慮。前者普魯士進佔膠州灣,已經是前車之鑑。

若是將來兩下開兵,器械無從購買,軍隊肯定要面臨被動挨打的局面。何況普械購買,只能通過禮和洋行,價格限定,不容商討。器械優劣,無從置喙,亦無比較,這些問題也都是客觀存在。就連天祐天子也覺得,之前專買普械,實在大為不妥。

慶王道:「太后已經發了上諭下來,讓我們採辦軍械時,應遍選諸國,擇優而購。這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兩宮在大內,不知夷人蠻橫。若是引來普魯士的抗議,認為大金對普魯士有敵意,這該如何是好?」

趙冠侯暗自發笑,這位王爺的外交能力,果然就是平庸而已,若是當初章合肥主持事務衙門時,定沒有這等憂慮。這個提議是他提出來的,自然也要負責給慶王寬心,當下道:

「王爺,卑職斗膽說一句,此事,普魯士絕對不敢提出抗議。東郊民巷內,有十餘國公使,軍火生意誰不想做?我們遍選諸國軍火,等若人人都有機會。普魯士如抗議,其他各國自會來助我……」

「你這還是章合肥那套把戲。」慶王倒是沒什麼王爺架子,並沒有呵斥,只是搖著頭「以夷制夷,說來容易做來難。這就好比是賣解的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摔死。本王就是這個耍馬戲的,你們看客可以說該怎麼走,可是真在上面走的是我,掉下來,摔到的也是我啊。這馬戲,哪有那麼好耍。」

「王爺放心,普魯士雖然橫蠻,但是在泰西,也並非一家獨大。絕不敢以此事,橫生枝節,以無理而興兵甲。何況,採購軍械遍選諸國,並非不選普魯士。到時候決定權在王爺,普魯士公使,禮和洋行代表,都會想方設法討王爺歡喜,而不敢以武力威脅。否則我們可以買阿爾比昂,或是卡佩乃至扶桑、鐵勒。等到選擇之後,再賣個人情給普人,我想,他們盛王爺的情,還盛不過來,怎麼又敢抗議?」

這話不能說的太透,趙冠侯話裡的意思已經點明,通過這選械的權柄,可以收取洋人回扣好處,大有利益貪圖。從慶王府的門子到承振,他基本可以斷定,慶王怕是個極大的清官,只要一提到好處回扣這一層,必然怒髮衝冠,隨後欣然同意。

果然,聽他這麼一分說,慶王沉吟一陣,忽然問道:「這信上說的地雷,手留彈,是你造的?之前幫老十在車站打架,還打了濮儁的,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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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119章 南海長素

「回王爺的話,正是卑職。」趙冠侯知道,這種事抵賴,是沒有意義的。唯一可慮者,就是王爺會不會藉機對自己提出警告,讓自己從此遠離他的女兒。

在前世,雖然沒接觸過這種身份的人,但是丟出一張支票,然後讓自己離他女兒遠點的富翁,卻也見的多了。當然,這樣的富翁多半都會在一段時間後,收到自己發來的一些照片或視頻。可是在這一世對慶王,自己倒是不能這麼辦,如果真鬧到那一步,確實就會很被動,不大容易順利解決。

好在慶王並未有次一問,反倒是點點頭「不錯,少年英雄,連他那輛十三太保都給砸了,砸的好!敢惹本王的格格,就該收拾。你放心吧,六王說了話,祖家街那邊,不敢亂來,你不用怕,本王也護著你呢。我問問你,這地雷,手留彈價值幾何?」

「回王爺的話,這兩件器械皆是洋員、洋藥、洋機械,與那槍炮一樣,都是泰西利器,自然不會便宜。」

話說到這步,慶王自然就明白,價格越不便宜,自己的回扣,也就越多。手捻鬍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很好,辦洋務練新軍,就不能怕花錢。一分錢,一分貨,不要貪圖便宜,一定要看重的是實效。像這手留彈,投出即可傷人,若是落到亂當手裡,這是要出大問題的。你讓袁慰亭和比利時人去談,所有手留彈,他們只能賣個大金朝廷,不許賣給私人。這物件,只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還有地雷,也是一樣。」

慶王到底是老而成精,他從武器的介紹中,已經看出自己該如何運做,其破局的點在哪裡。手留彈、地雷,都可以變成行刺的利器,比起槍彈來更加防不勝防。若是落入有心人手裡,用來行刺,大臣們怕是都要有危險,兩宮的安全也無從保障。

有這頂大帽子壓下來,不管是戶部還是言路上,都不敢就價格說多定少,否則責任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慶王特意吩咐道:「你跟袁慰亭一定要說明白,不要怕花錢,只要東西好,材料真,多花些銀兩,也是值得的。」

「卑職明白,王爺放心,袁大人和卑職,定會仔細與洋商磋商,既要保質保量,也要讓朝廷不濫花帑幣。該有的規矩,也不能落下。」

「嗯,規矩這個確實不能落下。我跟容庵不是外人,與你,也就不見外了。人都說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好,我看啊,純粹是個害人的地方。辦洋務,能得好處的地方只有兩項,一是借洋債,二就是買軍火。這裡面的折扣,前有章合肥,後有張野樵,哪裡還輪的到我?這次的生意,本王自己來決定,絕對不能再讓他們過手。天子現在也是要振興軍務,正是要採購洋械,練強兵的時候,這個時機不錯,此事等到年後開印,一定能做下來。」

他說了這話,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趙冠侯連聲道謝,隨後便知趣的告辭。十格格將要送他,卻被管家喊住,說是王爺要見格格。十格格只好對趙冠侯小聲道:「門口等我,我們去慶和堂吃桂花皮炸。」

等進了書房,十格格先磕頭叫了聲阿瑪,慶王用手指了指肩膀,她便乖巧的站到父親身後,輕輕捶打起來。雖然心裡對父親當初給母親用藥酒的事,很有些不滿,但終究是上一代的事,自己卻是他的骨血,這一點沒的更改。何況慶王對自己不薄,她終究還是沒法做到,與自己這個父親冷眼看待。

慶王眯縫著眼睛,煙斗裡的煙抽完,隨手放在一邊,半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舒坦!讓自己的閨女捶著肩,就是跟丫鬟伺候的不一樣。老十,還有錢使麼?」

「回阿瑪的話,有錢。」

「別騙我,聽說你滿世界找人出手東西,把不少心愛的玩意,都拿到琉璃廠了,還有的送了當鋪。就連那輛亨斯美,你也正找人想脫手,楊立山昨天還問了這事,這車他惦記不是一天兩天了,想要買,讓我給罵回去了。我閨女的車,他立老四也有福分坐?怎麼著,我義匡的女兒,要淪落到典當度日的地步了?笑話!袁慰亭送來的節敬,咱們爺們,二一添做五,分了它。」

十格格心內一暖,連忙搖著頭「阿瑪我不要錢。我也不缺錢。我賣東西,是我不想玩了,真的不缺錢。快到年了,宮裡宮外,您用錢的地方多,我不能拿這個。」

「傻閨女,你不拿,你哥哥也都拿了。爹我有辦法,不用你替我操心。這個小子,使了你很多錢?」

十格格的手略微重了些,連忙退了一步,把手縮回去,跪倒在地「阿瑪,他沒用過我的錢。他還……還給過我兩千。」

「兩千?行,這小子夠聰明的,知道釣魚得先下餌,不過釣我老慶的寶貝閨女,兩千,太少了。」慶王面色如常,把女兒拉了起來「老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可害臊的。你要是中意他,我就跟袁項城說句話,他得樂瘋了。只是他現在才是個藍頂,娶你,不配啊。怎麼著,我的閨女也得嫁個亮紅頂子一品提督吧?不過我看他挺聰明的,年紀輕輕,不但樣子生的好,本事也不錯,能研究地雷、手留彈,會鼓搗這些洋玩意,說不定將來有大造化。你啊,自己長個心眼,別讓他騙了就好。其他的,我就假裝沒看見,只是別出大格,懂了麼?」

十格格心道,自己和他,什麼格都出了,現在說這些,著實是有些晚了。但表面上還是點著頭「女兒明白。」

「我原本是想留下他吃飯的,可是一想到你額娘……還是算了吧。你替我招待他一頓,再拿幾弔錢給他花,免得說我這個老丈人,不會做人。」

「阿瑪……」毓卿既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同時心裡又覺得有點酸楚,覺得自己當初於六國飯店和趙冠侯胡天胡地,卻是有些對不住老爹了。慶王倒是哈哈大笑著,站起來摸了摸十格格的頭

「傻閨女,給你錢還不拿著走?要是換了你大哥,怕是跑的連槍子都追不上。這傻小子有福分,能得我閨女看重,讓他學會惜福,回頭我跟袁慰亭打個招呼,我未來女婿的差事,怎麼好只是個戈什哈?他這個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讓他做個管帶標統的,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十格格臉紅著分說道:「他……他還不是……」

「什麼是不是,只要我閨女相中,早晚就得是,敢說個不字,我一手指頭捻死了他!」慶王哼了一聲「老十,只要你看著順眼,阿瑪不會為難他。說起來,你比你那幾個姐姐命好,她們想嫁誰,連我這個阿瑪說了都未必算數,還得老佛爺指婚。你就好了,不入宗人府,就沒人管的了,所以啊,就找個自己看著順眼的,一輩子的事,馬虎不得。趕緊去吧,天怪冷的,別讓他等急了。」

等到十格格出了屋,慶王搖搖頭「大了,翅膀硬了,就該飛了。老了,真的是老了,一個個小家雀的都飛了,就剩我這老家賊嘍。這小子,好造化啊,我就這麼個好閨女,讓這個混蛋給騙走了。要是敢對我閨女不好啊,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疼!」邊說邊收起了那疊銀票,隨手揣到了馬蹄袖裡。

趙冠侯與毓卿在慶和堂一邊吃著桂花皮炸,一邊聽著她說起慶王的話,笑道:「看來老泰山對我很滿意麼,那我就得努力一點,早點提拔個高官上去,就好迎娶你了。吃完飯就去看看老泰水,你說買點什麼。」

「別鬧,我額娘可不比阿瑪,你現在見她,她非嘮叨死我不可。」十格格搖搖頭,嚴格說起來,自己還沒做好成親的準備,更何況兩人現在也成不了親。真要是讓母親相中,接著肯定有無數的問題下來,想想都煩死。

兩人坐的是雅間,倒是沒人打擾,卻聽外面,有幾個人在高聲議論,聲音很大,聽的倒是清楚。「今兒個聖人在米市胡同演講,咱們吃過飯,也去聽一聽吧。聖人的話,每聽一次,都覺得大開茅塞,我輩讀書人讀了一輩子書,也未必有聽一次聖人的言語有效。」

「仁兄說的極是,咱們快吃,吃完一起去看。」

十格格生性就愛熱鬧,此時便也一拉趙冠侯「走,咱們一起聽聽去。」

「啊?我還說陪你去聽戲呢,怎麼又聽開演講了,難不成這什麼聖人,說的比唱的好聽?」

「小叫天的戲下回也能聽,康長素的演講,可是不長有。再說,阿瑪不是要你想辦法陞官麼,過了年,萬歲就要親政。聽說康聖人的話,很對萬歲的心思,還想過要召見呢,你正好從他演講裡,揣摩一下聖意,這都不懂,怎麼提拔。」

等到上了亨斯美,吩咐一聲,馭手駕著車穿城而過,直到了宣武門外,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外頭。見人來人往,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看舉止做派,多是讀書人。等到亨斯美停下,見十格格身穿大毛出鋒白狐皮襖,再看那輛亨斯美,就知是出自顯貴之家。內中有幾個本地讀書人,連忙拱手施禮「十爺,您也來了?這可真是好事,把您老請來,著實的有光彩。」

「好說,好說,我來的晚了些,不知道有位子沒有。」原本以為,康祖詒演講,也不過就是十幾個人聽,沒想到聚集者竟然過百,小小的會館哪裡放的下,金十來的略晚,多半怕是沒了地方。可是這當口,一個年輕人走出來,以一口帶著濃厚廣東口音的官話道:「您請到裡面,我兄長說了,既是新來的朋友,理當有所優待,請到屋裡坐。」

房間裡燃著火爐,倒是極暖和,毓卿與趙冠侯脫了外衣,隨手交給一邊的聽差,卻見一邊放著的,不是大毛出鋒,就是裡外發燒的皮貨。十幾個坐在房裡的人,穿著緞面皮袍,外面套著琵琶襟坎肩,頭上的帽正,手上的扳指乃至腰裡的荷包,大多都有著些許講究,皆是四九城裡,有名的闊主。內中大半都與毓卿認識,見她來也不為怪,只一拱手,喊了聲「老十,你也來了。」便不好再多敘談。

聽差端了茶水過來,茶葉很是一般,毓卿只看了看,就沒往嘴裡放,趙冠侯講究不多,倒是可以暢飲。這時只聽有人道「長素先生來了,大家靜一靜。現今國事日艱,長素先生每日為國操勞,很少有時間為大家講解,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說話之間,自簾籠後,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出,一如戲班裡頭路名角,先要來個碰頭彩。他的儀表不惡,精神也足,舉止之間,自有一副捨我其誰的氣勢。向房中先掃視了一圈,又看看院落裡過百的聽眾,清一清嗓子,便大聲宣講起來。

他的官話說的很差,帶著嚴重的廣東腔,四九城的爺們,聽著著實有點費勁。趙冠侯上一世對於廣東話熟的不能再熟,倒是聽著沒壓力。只是他前一世見的路邊演講家乃至總統競選人見的多了,雄辯之士所見不知凡幾,又加上對於康祖詒並沒有什麼崇拜之心,所以看問題時,也就較為冷靜,對他的演講水平,也就越發的看不上。

除去口音問題外,康祖詒並不是演講高手,煽動情緒,掌握節奏的本事都一般,嗓音也不是特別洪亮,偶爾還有些停頓。如果按一般人的標準倒是及格,但是想要做首領,就未免沒了成色。

「吾中國四萬萬人,無貴無賤,當今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如籠中之鳥,牢中之囚……」

所謂的演講,從頭到尾,只有三分鐘出頭的時間,院落裡,卻已經有人放聲大哭起來。趙冠侯看向一旁的毓卿,見她的大眼睛裡也有了些波動,輕輕一抓她的手,搖了一搖。這時,康祖詒便已經停止演講離開,隨後一個年輕人走上來道:「在下樑任公,現在由我接著恩師的話,繼續為大家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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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120章 保國會

「甲午之敗,非是軍事之敗,實乃制度之敗,是帝王之制度,敗於立憲之制度……」與康祖詒不同,這個名叫梁任公的年輕人,嗓音洪亮,思路比較清晰,兩相對比,倒是比康祖詒更適合承擔煽動者的角色。或者說,這師徒兩人形成了一個互補。

康祖詒以名望把人聚集來,再拋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然後由梁任公來豐富完成,倒是配合的珠聯璧合,天衣無縫。他足足講了幾十分鐘,先是講了體制,後又講時弊。

如朝廷的不作為,各衙門的怠惰、陋規,後又講地方上種種弊端及黎民艱苦,最後便回到了一個話題上,要想救國,惟有變法。只有變了法,才能夠讓國家富強,才能讓大金國不再受外人欺負。至於變法的手段,也很簡單,學習鄰國扶桑,或是強國阿爾比昂,都可讓金國從此大變模樣。

等到他講完,只見方才領他們見來那年輕人,手裡捧了個帳本出來,在房間裡轉過去,如同茶館裡學徒的夥計收錢。原來今天演講,是宣佈保國會成立,大家凡是在上面落下筆,寫下名字,就是保國會一員,從此以後戮力同心,共同為救國救民而努力。

由於保國會初創,諸項使費不足,還請各位義伸援手,踴躍捐款。按帳本既是名單,也是個功德薄,各自捐獻多少,都會寫明。等將來國家興旺,自有補報。

這些能坐在屋裡的,都是身家豐厚之人,慷慨解囊自不在話下。尤其那年輕人又適時點出,這保國會雖然由康祖詒組織,但真正的首領是戶部侍郎、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張陰恆以及山東道掌道御史宋伯魯之後,這些人就更為踴躍。

等來到趙冠侯面前時,見那帳本上的數字,有五百有一千,看名字,赫然還有兩個宗室中人。趙冠侯一笑,問那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一愣,不知道為什麼要問自己,但還是回答道:「我叫康祖仁,方才演講的長素先生,就是我的兄長。」

「哦,那好吧,我的名字就不寫了,這錢,你拿著。」趙冠侯伸手從腰裡摸了十幾個銅子出來,朝他手上一放,拉起毓卿穿上外衣就走。

毓卿對於保國會講的東西似乎還有點興趣,但是自己的男人要走,她也沒辦法,只好小聲道:「你……你這是干什麼?你給十個錢,不是寒磣人麼?」

「這怎麼叫寒磣人,他也就值十個子。我有這功夫,聽一段雙文興或是窮不怕,口比他正多了。聽那一嘴的粵腔,你聽的不受罪啊。」

等到上了亨斯美,金十還在思索著「他們說的,其實有些道理的,大金現在這樣,要是再不做點什麼,我看是要完。」

「那種片湯話我也會說,但是有用麼?那些弊端,在下面的人都看的見,可是怎麼辦,又能不能做的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對聖人師徒,是把別人也都當了聖人,然後說了一堆大道理,認為別人按著道理做,這天下就能好。可是這天下人心難測,怎麼可能都按著道理做?把人都想像成機械,就是他們最大的問題,這腦子,不轉彎。」

趙冠侯沒辦法說明白,自己以為遇到了街頭演說家,不想結果是鍵政菊。想了想,舉例道:「就像見你阿瑪,如果說你阿瑪家不收門包,大家當然都很歡喜。可是那些門政大爺到廚房的奴婢,就該不歡喜了。你說的再有理於百姓,他們吃虧了,怎麼會樂意?他們不想著怎麼給這幫人補償,只想著換一批門政到廚子,這一口氣都換了,你那王府還不亂了套?而到國家上,要是一下把官都撤了換新人,這天下又怎麼能好。你讓一幫未曾做過知縣的人,硬去管府管道,那怕是連錢糧賦稅都算不明白,又怎麼做的好。。」

「你說的……未嘗不是沒有理,可是……可是你看支持長素先生的也不少,都是讀書人,亦可為羽翼。」

「那幫讀書人,是科舉無門,想要搏個出身的居多,真正想賣命的沒幾個。你當他為什麼要說,做官不能看重資歷,要看重才幹,因為這些讀書人沒有資歷可講,這麼說,正好迎合他們而已。所以從這方面說,這位長素先生倒是極精明一個人,至少懂得怎麼拉攏人。你再看看,能坐到屋裡的是什麼人,在院裡的又是什麼人,長素先生腦子不糊塗,他也在找真正可以當盟友的。可惜,他的話太空,真正有腦子的,未必肯幫他。那幫大爺也是趕時髦去的,如果他始終這麼個講法,我想那幫人也去不了幾回。」

趙冠侯沒辦法對毓卿講什麼機械唯物主義,或是什麼經濟基礎之類的道理,只好說道:「袁大人當初也曾捐過款,後來不也是分道揚鑣了?章合肥被他們直接罵走,這地方,不是成事的格局,最多是一些不得志者,發一些感慨就罷了。若是真讓他們一展胸中所學,局勢只會更糟糕。這保國會,就如當初的強學會,我看也幹不長,聽我的,就少去聽他們的邪說,如果不肯聽……那也隨你。」

十格格知道,趙冠侯與強學會結怨的事,這事瞞別人不會瞞她,點點頭道:「放心吧,你既然這麼說了,我有個分寸。只是我喜歡趕時髦,覺得好玩,就去聽聽。你不喜歡,就聽你的好了。咱們現在,就去聽戲去,估計小叫天那還有票。」

南海會館之內,等到曲終人散,康祖詒檢視帳薄時,目光很快落到那十文錢的數字,以及那個名字上:津門趙冠侯。

趙冠侯回了軍營,將見慶王的事如實回奏,袁慰亭也著實歡喜了一番。不論怎麼樣,這事一做成,他的那份收入就不會少,孝敬韓榮,乃至應酬關節的款,就有了著落。

.

新軍裡沒有多少假期,包括過年在內,按說也是沒假,只是按例,年底是發雙餉,是為恩賞,安撫軍心。但是像趙冠侯、曹仲昆這等級別的軍官,頭上有紅藍頂戴的,家又在津門,就不能按軍法對待。

是以他們的假,足足有一個月,尤其沈金英那邊,又給趙冠侯送來了一筆賞錢,加在一起,足足是四個月的餉,數百兩的銀子。有了這筆款,年便可以過的極為豪奢,可是等他回到家裡之後,見到的卻是蘇寒芝滿面淒楚的模樣,就連一旁的姜鳳芝,臉色也極難看。

細問之下,才知問題是出在屈庭桂上。趙冠侯與沈金英做了姐弟,再點屈庭桂的將,也就容易得多。屈大夫醫術高明,給蘇瞎子診斷過幾次後,知道這是受到強烈刺激,加上過度吸食煙土引發的精神疾病,開了些藥,讓她們到西藥房去拿。

這原本是好事,可是蘇寒芝見他醫術如此高明,又想起自己和趙冠侯成親已有時日,肚子卻無動靜,就有些嘀咕。屈庭桂本人並不精於此道,便又請了自己一個摯友,乃是婦人科的名家泰斗,只一診斷之後,便委婉的向蘇寒芝說明,她體質羸弱兼先天問題,怕是此生難有子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點,在金國乃是金科玉律。一個婦人不能生育,丈夫休掉她,就是娘家也不能說什麼。何況如今趙冠侯既換頂戴又有黃馬褂,想要娶個有身份地位的美人不費太多力氣,她一個既無根腳又無法生育的女子,還有什麼臉面做大婦?自從確診的結果出來,一直到現在,蘇寒芝始終是哭哭啼啼,姜鳳芝的情緒也很低落,畢竟這個姐要是被趕走,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再出現在這裡?

姜鳳芝見趙冠侯回來,連忙道:「師弟,你快勸勸,寒芝姐連包袱都收拾好了,說是要走。」

「走?去哪?」趙冠侯緊抓著蘇寒芝的手道:「你是我的老婆,我哪也不會讓你去,師姐,你去把她包袱裡東西都放回去。」

等到姜鳳芝離開,蘇寒芝才道:「冠侯,我不會走的,我捨不得你。我收拾東西,只是為了騰地方,主人的房子不能住……你是趙家單傳,我不能害你絕後,何況你不愁找不到女人為你生兒育女,就把我休了吧。我給你當老媽子,或者當個使喚丫頭都行,這樣你還能看見我,如果你……你想我,也隨時可以來要我。但是正室的地位,必須讓出來,讓給一個能給你生孩子的。」

「我當什麼大事呢,不就是生孩子麼,也至於你成這樣。」趙冠侯邊說邊把她抱在懷裡「你聽我說,我對於孩子不是不喜歡,但是現在也不想要。我現在辦公事,不知道有多忙,有個孩子也照顧不好,還要分我的心。而且我在這裡,對你發個誓,不管我將來前程如何,官至幾品,有生之年,糟糠之妻絕不下堂。」

聽到丈夫的這句承諾,蘇寒芝心頭一暖,但隨即又看到他那半截金甲套,越發覺得自己虧欠他良多,緊抱著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胸前痛哭起來。趙冠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細語安慰,等到姜鳳芝回來時,正好在外面見到這一幕,覺得這兩人之間親密無間,想要再勻出一個位置,卻是勢比登天。

到了第二天頭上,霍虯等三人便來登門拜訪,亦是賠罪。他們在京城闖了禍,只當要挨重罰,很是有些不安,但好在有楊翠玉說好話,趙冠侯只是罵了一頓,並沒有重責,回津交令時,也沒對袁慰亭說起。三人感激他的恩典,特來拜謝,並且帶來了禮物:整整十二個丫頭。

雖然趙家有孟家送的下人,但總歸不是自己的,用起來不湊手。而且孟家送來的都是男僕,女僕只有兩三個上了歲數的,手腳雖然利落,幹活終究是不如年輕人。霍虯三人送來的丫頭,年紀都在十六到十八歲之間,正好手腳麻利,可以勞動,是干活的好幫手。

趙冠侯對於內宅的事,過問不多,特意把蘇寒芝叫來,與幾個部下見面,又問她的意思。蘇寒芝聽到是十二個妙齡女子,先就一喜,隨後問道:「這十二個人,可是嫁過人的?」

「回夫人的話,沒有,卑職買時特意問過,都是大姑娘。」

「那我要去看看,人牙子在哪呢,我過去看一眼。」

等到姜鳳芝與蘇寒芝出去看人,趙冠侯問道:「十二個大姑娘,這得花多少錢?你們三個,量力而行,不要自己花虧了,大家都得過年。錢不夠,我給你拿。」

「不用,這個真沒花幾個。」霍虯連忙擺著手「現在這津門啊,人是頂便宜的,秋天的時候黃河發水,山東河南兩省受災,幾十萬人沒了活路,總不能等著餓死。走的動的,就往外地逃難,知道津門富庶,有不少人來這裡找生活。可是年底了,連津門自己都有人凍死,何況是他們。現在您去人市看看,一個大姑娘,來二十斤粗糧就能換走,這些人我們特意挑選過,也沒花幾個。比買大牲口都便宜,要不是軍營裡不許有女眷,卑職還想買幾個給自己暖被窩用呢。」

「這個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過不去了。」趙冠侯搖搖頭,他知道,這差不多是金國每年都會有的災難,每年都有天災,每年都有人逃難,朝廷和地方都已經習以為常。這麼多的難民在津門吃不上飯,女人可以出賣自己,男人又該怎麼辦?何況還有老弱孩子,這麼多人吃不上東西,如果處理不好,怕是要出大亂子。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現在連總督衙門都封了印,也就更不歸自己管了。

他款待著三人留下吃飯,這頓飯,就是買來的一個丫頭做的。據說這是個廚娘,霍虯等人就是吃過她做的兩道小菜之後,才決定以二兩五的價格買下她。而她拿這筆錢,買了些糧食留給了身邊的幾個孩子。

這頓飯吃的趙冠侯也胃口大開,覺得論手藝,雖然不及慶和堂那地方的名廚,但是也足稱一流。等到酒足飯飽,霍虯攛掇著「大人,您去看看那些買來的丫頭吧,要是有中意的,還能抬舉她們,收個房。」

「滾邊去,跟我媳婦面前少說這個,要不然跟你沒完!」趙冠侯瞪了他一眼,這時,蘇寒芝卻主動走進來道:「冠侯,她們都洗了澡,也換好了衣服,你也看看她們,好認的出誰是誰。」

這些丫頭購買時,都細心挑選過,一經梳洗,個個容光煥發。雖然難稱佳麗,但也算平頭正臉,相貌不惡。那些丫頭見到趙冠侯這個主人年少英武,亦有些害羞,都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趙冠侯一一看過去,直到最後一個時,忽然問道:「霍虯,你給我過來,這個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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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121章 新年與希望

這最後一名女子,穿著蘇寒芝給她找的藍布棉襖,揚著頭,嘴歪眼斜,樣子醜怪之極,面部浮腫,一看就讓人心生厭惡。偏生還高揚著頭,一臉傻笑,更讓人大倒胃口。

霍虯揉了揉眼睛「這……這是誰?說,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那女子咧嘴一笑,倒是露出一口白牙「奴婢鳳喜,就是您把奴婢買來的啊,剛才那飯,就是奴婢做的,還合幾位的口?」邊說,邊伸出袖子,抹了抹流出來鼻涕。

一想到就是這麼個邋遢女人方才給自己做飯,霍虯等三人都覺得一陣反胃,差點把吃的東西吐出來!趙冠侯用手一指門口「滾!給我從這滾出去,滾回人市去!」

「慢。」蘇寒芝卻一搖頭「冠侯,你看看外頭現在多冷,你讓她一個女兒家出去,可該怎麼活。再說,她孤身一人,你不怕她遇到壞人?」

「我怕壞人遇到她!我心疼那幫壞人。」趙冠侯哼了一聲,但是他在外面不管如何,在家裡,卻是以夫人為主,蘇寒芝說句話,比聖旨都好用。只好點點頭「那就讓她在家裡幹點活,幹什麼活,姐你安排,但是記住一條,不許讓她碰咱們的吃食,敢進小廚房,打斷她的狗腿!」

他一回頭,惡狠狠地看向霍虯「霍虯!我弄不死你!」

「大人,卑職想起營裡有要緊的事,先告辭了!保山、保河,快走!」那三人見闖了大禍,二話不說狼狽而走,等出了門,上了人力車,霍虯還在嘀咕著「我怎麼記得那天買那小廚娘時,雖然也挺丑,但是沒丑到這樣啊,這真他娘的見鬼了。」

等到了晚上,趙冠侯還對那鳳喜恨之入骨,說是等開了春,就要辭掉。蘇寒芝連連勸解著「我們也是苦出身,也該體諒窮人,其實這家裡也沒什麼活,我收下她們,主要是為了救人。我這裡多收一個呢,她們就少餓死一個,這是行善呢。你看看那些姑娘,如果不到咱家,萬一被那些下賤地方買去,這輩子就完了。鳳喜她有勁,力氣大的嚇人,還會做山東菜,挺有用。回頭把二哥請來,讓他嘗嘗。」

「二哥?我怕把他藥死。只是快到年了,是該把人都請來,熱鬧熱鬧。」趙冠侯邊說,邊摟住了蘇寒芝,蘇寒芝卻輕輕一掙扎「別……別在我這鹽鹼地裡費勁了。我買那些丫頭,就為了給你家留後。你看上誰,我就把誰喊來,讓她伺候你。」

「笨蛋,收個什麼房啊,那幾個柴禾小妞,我才看不上呢,我只要我的寒芝。尤其那個鳳喜,想想就讓人倒胃口。」趙冠侯本來想著,是不是該把十格格的事說出來,但是蘇寒芝現在的狀態,自然是不能提起,否則不知道有出什麼事,只好藏在心裡。

而在大廚房裡,和著冷水,鳳喜洗乾淨了臉,又就著火,給幾個同伴炒了一鍋米飯。那幾個丫頭道:「鳳喜姐,你可真俊,你是怎麼弄的,讓自己變成那樣。」

「笨蛋,我那是拿巴豆水洗臉,臉自然就腫了。這家男主人太年輕,你們都給我小心著,離他遠點,否則早晚吃他的大虧。趕緊吃飯,這白米飯不許咱吃,我就偏吃。吃完記得處理乾淨,別讓他發現破綻。」

津門,碼頭之上,低矮的窩棚,隔不住刺骨的寒風。雖然臨近了年關,可是對這些苦力而言,年或者不年,沒有什麼區別。相反,由於快過年,很多把頭都歇了業,這些苦力卻沒了生計來源,日月更加艱難。

一名力夫在今天搬貨時失手,被砸傷了腿,躺在工棚裡,發出陣陣痛苦的叫聲。幾個人圍著他,除了喂他喝些溝渠裡的髒水,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想。他們是看不起大夫的,尤其蘇三兩那三兩銀子的膏藥,就算要他們的命,也拿不出,這個同伴,多半是廢了。

一條昂藏大漢,將半個黑硬幹冷的窩窩,在火堆上加熱,掰碎了喂給同伴。看著那五尺高的漢子,為著自己將成殘廢而痛哭,這大漢面色陰沉,如同鐵塊。如果趙冠侯在此,大概就能認出來,這正是當日拉他去蘇三兩家,隨後起了衝突的馬姓力夫。

在這些苦力裡,他是首領,其他人都肯服他。幾個人議論著,又有老鄉跑了來想找飯吃,卻不知,連他們自己都快沒了飯,又怎麼顧的上鄉親。那大漢悶聲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等死,得活下去。」

「是啊,再這樣下去,肯定是要等死的。但是怎麼活啊?官府已經很久不發賑濟了,高麗兵敗之後,又是割地又是賠款,有錢都還洋債了,哪裡還顧的上我們?」

「他顧不上,咱自己得顧的上自己。不搞到一筆錢,一筆糧食,我怕我們都過不去這個冬天。」那大漢邊說,邊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地上。「官府不管,咱就得自己想辦法,津門是花花世界,有錢人多。讓咱窮人餓死,沒這個規矩!這世道不好,規矩不對,就得自己立規矩!」

幾個苦力一愣,隨後有人小聲道:「國傑二哥,你的意思是……那可不敢,要殺頭的。」

「殺頭也比等死好!反正左右也是個死,還不如拚一拚,有條生路。」名為馬國傑的大漢,霍然站起,指了指窩棚外,遠方隱約有燈火傳來,那是租界裡的尼德蘭領事館,因為有電燈,通宵都有亮。

「那裡的人,醉生夢死,吃喝玩樂。我們卻要在這裡挨餓受凍,這不公平。我們得靠自己的手,掙一個公平回來。津門有租界,有洋人,還有那些大商人,大財主,他們都是有錢的,他們天天往外倒燕窩魚翅白面餃子。咱們去連口黑窩窩都吃不上,賣了老婆賣了妹子,賣了兒女,這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些地方,隨便砸開一個,咱們就有活路了。等拿到錢,我們就離開津門,找個別的地方躲幾年,官府也未必找的到咱。再不成,就去投抱犢崮,總歸是得活出個人樣來。」

他的手指向了紫竹林方向,那裡,便是他們心中的金山了。

津門拜年都是過了除夕,只是李秀山與曹仲昆來時,剛剛大年二十三,他們是結拜的金蘭,彼此之間穿宅過屋,妻子不避。一路穿宅過院的到了內宅。卻見趙冠侯與蘇寒芝、姜鳳芝正在包著餃子。

一盆上好的羊肉餡,雪白的飛籮面,這一頓餃子,大概能換二十個窮人一天的口糧。趙冠侯運指如飛,一個人包,蘇寒芝與姜鳳芝兩人搟皮都追不上。蘇寒芝倒還好,姜鳳芝的袖子都捲到了胳膊肘,露出兩條白嫩的小臂,晃的人眼睛發花。

曹仲昆一見,奇道:「鳳芝妹子,今個小年,我這穿著皮袍都冷,你們這房間裡雖然有火爐,可你露著胳膊,不冷啊?」

姜鳳芝本來低著頭臉微微泛紅,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聽到這句,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被這兩人看見了,啊的叫了一聲,抓起一團面,就朝曹仲昆丟過去,轉身就跑。

趙冠侯舉手接住麵糰「胡鬧,飛蘿面能當暗器用啊。得了啊,趕緊把衣服撂下來,我看著都替你冷的慌。你跟寒芝姐在這包,我陪二位兄長聊會去。」

等到客房,一個丫頭過來送上了茶水,紅著臉就飛逃出去。李秀山搖著頭「這丫鬟不行啊,怎麼連點規矩都不懂,比孟家的下人,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上不了檯面啊。」

「可不,弄的我在家裡都彆扭,也就倒霉霍虯送的這個,這幫丫頭只要見了我就臉紅,低著頭只想跑,彷彿著我要把她們怎麼著似的。」趙冠侯無奈的嘆口氣,「寒芝姐心軟,不打不罵,還總怕她們受委屈,弄的也就教不出規矩了。還讓她們吃白面,簡直就差供起來了。總歸是她高興就好,就當行善吧。別提這幫人了,鬧心。二位哥哥今天別走,我這外面叫菜去,咱晚上好好喝幾杯。」

「你讓我走啊,我也不走。」曹仲昆哈哈笑著,將茶喝了「老四一會就來,今天我們到你這來熱鬧熱鬧,辛苦一年,總得聚聚。可惜思遠不在,要不咱們弟兄就齊了。這回老四到山東,很是發了一筆財,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借他本錢,他是要來感謝你的。晚上這頓,你別動,咱吃他。」

李秀山也說著「思遠二哥也是個勞碌命,大家都忙著過年,他忙著要帳。這個時候都在用錢,帳是很難討的,何況他又借了比利時人的洋債,還要算利息,總要想辦法回籠資金,這個年,怕是都要很忙。這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日子我看也不舒服。」

曹仲昆也道:「是啊,思遠這個有錢人,日子是很好,就是太能折騰。他要是不辦這個紗廠紡織廠什麼的,本來日子挺得過的。就為了這幾個工廠,總是過的很緊,自己也給自己找病,我看啊,他這有點冒險。這人學問不小,就是有一點,書生氣。沒事就提工業救國,還是先救他自己吧。」

幾人說了一陣,曹仲英就趕了過來。他如今與上次的落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身上穿著一件裡外發燒的皮衣,頭戴水獺帽,兩手戴滿了戒指,金光閃閃,一副爆發戶嘴臉。而在他身邊,還跟著個很清秀的女子,與以往所見的那些煙視媚行的風臣女人,完全不同。

只一落座,曹仲英就將外衣脫下來,朝那女人身上一丟,那女人乖巧的將衣服掛好。曹仲英則拿出一張銀票遞到趙冠侯面前「兄弟,要是沒有你,哥哥我絕對沒有今天。不是你借我四百兩銀子翻本,我哪來的這場富貴。咱們弟兄,就不談一個謝字,可是知恩,就得圖報。我曹老四,絕對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這是一千兩銀票,你留著花。新家裡,該添什麼就添什麼,若是銀子不湊手,哥哥這還有。」

趙冠侯也不客氣,把銀票收起來,又指著那女子道:「這是?」

「我買的。十兩銀子,就買個大姑娘,還那麼俊,你們說,是不是賺了?她家裡,聽說還是書香門第,她爹還是舉人呢。結果一發大水,舉人啊……舉什麼都沒用。要緊著逃難到津門,她爹害場病死了,我把她爹一埋,人就歸我了。」

那女子顯然有點怕生,低著頭,一句話不敢說,曹仲英,回手猛的抽了她一記耳光「我買你的時候,不記得你是個啞巴啊,怎麼不會叫人啊。這是我過命的朋友,就算是他要跟你睡,你也得乖乖解扣子,怎麼就不知道喊人呢?」

趙冠侯咳嗽一聲,又對那女子道:「請到旁邊去吧,我夫人和她的妹子在那包餃子呢,你也過去,大家晚上吃餃子。」

等將那女子打發走,趙冠侯搖頭道:「四哥,不是我說你,那好歹是個人,你也不能這樣啊。說打就打的,不太好。再說說那話,有點過分了。」

「人?她也算人?」曹仲英哈哈一笑,身子向後一靠「兄弟,你往街上看看去,腦袋上插草標的,一跪一大片,黑壓壓的,跟牲口市是一樣的。她是我十兩銀子買來的,從哪算的是人?跟家裡那大騾子大馬,都沒什麼區別。高興了就騎兩下,不高興就抽一鞭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相的中,就給你留下,就是我用過了不好意思,回頭給你找個原封的。」

話沒說完,曹仲昆就瞪起了眼睛,嚇的他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轉談自己的發財經。「這次去山東,可是趕上好運氣,離字團打教民,那教民是村裡一大戶,家裡還有火器,可終究還是讓離字團給開了。弄出來那些個東西啊,他們哪懂啊?除了金銀銅子兒,他們就沒有認識的東西,而且他們還不許抽大煙,也得只能變賣。山東的規矩是三一三剩一,打了教堂和教民,三成的東西歸自己,三成上繳,其他歸官府。你想想,誰不想給自己多留一點,這裡的花頭大著呢。」

「那大戶家的東西,官府怕是連一成都沒見,其他都分了。大土啊,古董啊,他們不認識,就便宜著賣。我拿你給我那四百兩銀子,來個包圓,回到津門一出手……我跟你說,這筆生意賺的就沒數了。等過了年,我還得去山東,離字團、坎字團,不但打教民,還要打洋教。聽說教堂裡好東西更多,只要打進去,我再來那麼幾回,咱也成了體面人了。」

「殺教民,打洋教,這不就是強盜?」趙冠侯一皺眉「山東地方官府,還跟著分髒,難道巡撫不管的?」

「管?這令就是山東巡撫毓佐臣下的,他支持著拳民殺洋滅教呢,怎麼管。再說山東地面不靖,有響馬,有練拳的,有吃教飯的,他哪管的了啊。放心,出不了事。」

曹仲英得意洋洋的介紹著自己的生意,曹仲昆、李秀山都聽的津津有味,趙冠侯卻總覺得,一絲不安的感覺,縈繞在心裡。窗外風雪漸大,路上行人逐漸減少,只有一批又一批蓬頭垢面的流民,在大街小巷間遊蕩、聚集。三五成群交頭接耳,對著那一間間高門大戶,富貴人家,指指點點,眼中射出名為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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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122章 血夜(一)

本來趙冠侯這已經包好了餃子,可是曹仲英去搖著手「今天是小年,吃什麼餃子?咱到飯莊子去吃,今個我請啊,誰也別跟我搶。我在登瀛樓都定好了位子了,登瀛樓老闆,新弄了幾條烏參過來,我跟他說好了,給我留下不許往外賣。咱來個紅燒烏參、再來個鴛鴦雙羹,小年的餃子,也讓他給咱做就。還有弟妹,也一起去,單給她們堂客開一席就是了。今晚上,津門鹽業公所的何竹香,在中華那票戲,唱失?空?斬,給災民籌款。從京城邀的角,何竹香自己的諸葛亮,汪大頭給他貼裡子唱趙雲、吳連奎的王平、張鳳台唱司馬懿、何老九的馬謖,就連二老軍都派的是王長林師徒。一張戲票要五十元金洋還不一定買的上,我這有票,吃完飯,正好去聽戲。」

趙冠侯知道,此時大多數戲樓不接待女客,便問「堂客也可以進?」

「讓她們回家就完了,咱聽咱的,完事咱再去狀元娘子那坐坐……」曹仲英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這洋葷,我還沒開過呢。」

蘇寒芝聽說去登瀛樓,看了看桌上的餃子,很是有些可惜。姜鳳芝已經衝到房裡,把她的大衣拿了出來「餃子放到外面,這麼冷的天壞不了,明天多煮一會就行。走吧,難得吃他曹四爺一頓,可是不能錯過這機會。寒芝姐,我把你大衣都拿出來了,我自己還不知道穿什麼。」

「行了,你看我櫃子裡哪件愛看,你就穿哪件吧。」見姜鳳芝也那麼熱心,蘇寒芝就沒了辦法。

父親這邊,有家裡的僕人看護,倒是不用她操太多的心,那個曹仲英買來的女人,也怯怯的想要跟著去,卻被曹仲英瞪了一眼「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在這伺候蘇老太爺,你的身份,也配和弟妹一桌吃飯麼?」

孟思遠不在,他的妻子鄒秀榮倒是在家,曹仲昆知道,這種飯局是許不來,不許不請,便也下了帖子。鄒秀榮也是海外留學出身,乃是孟思遠的賢內助,倒是不怕這種宴會場合,和蘇寒芝同席也沒問題。

李秀山打發了人,到家裡把他的夫人也叫了來陪客,曹仲昆的夫人離的遠,便不曾叫。

等人出了趙宅,卻見鵝毛大雪已經落下,再看看路邊越來越多的乞丐、流民,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怕是其中一多半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趙冠侯將一條圍巾給蘇寒芝圍上,隨後又緊了緊自己的衣服。拉車的人,迎著風雪費力的邁著步子,曹仲英則呵斥著「快點,沒吃飯啊。你這樣跑慢了,把爺凍著,別打算要車錢,利索點!」

等到了飯莊,鄒秀榮與李秀山的夫人已經來了,兩個女人雖然是初次見面,但都是場面的人,聊的極融洽。只是這幾個都是內眷,姜鳳芝的身份就比較詭異,跟這幾個人一起,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好在蘇寒芝為她解圍「這是我的妹妹,有我一口吃的,就得有她一口。」

曹仲英一來,就招呼著夥計上菜,隨後便分開男女兩席,各自落座用酒。

登瀛樓魯菜做的味道極佳,烏參這種名貴食材,也只有在這種地方的廚師手裡,才能做出味道。除了烏參,又有黃魚四吃等菜色,都是登瀛樓內最為出挑的菜品,非大富貴之人不能享受。女人那一桌上,鄒秀榮見過大世面,倒是不在意,姜鳳芝吃的滿嘴流油,連聲誇獎著廚師手藝。

男人那一桌,曹仲英將外衣脫了,辮子纏在脖子上,幾乎就是要赤膊上陣,被他哥哥連瞪幾眼,才悻悻的坐回去。

李秀山則藉著酒,對趙冠侯道:「聽說,過了年,你就要動一動了?」

「三哥也聽說了?我也是從大姐那裡,聽到的消息。本來我想的是,一直給大人當戈什哈,也算是能在大人身邊當個近臣,給弟兄們說點好話。可是天不從人願,我不想動,大人是想讓我動了。這次出去,似乎是做管帶,至於管哪一營,就說不好了。」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是炮營。」曹仲昆接過話來「炮營原來的管帶段芝泉,不久前剛剛迎娶了繼室,過了年說是要赴扶桑觀操,也要負責監督我方排出留學生的學業,回國之後,另有大用。可是他這管帶的位置,大人並未委人,若是所想不差,便是給兄弟你留著呢。畢竟,軍隊裡懂洋文的人有限,像你一樣,能看懂射表的人,就更少了。」

趙冠侯除了能看懂射表,還能以口算的方式計算,這方面的才幹,在後世或許不算太出奇,可是在眼下的金兵之中,就是第一流的人才了。放眼整個新建陸軍裡,有此才能者,也是寥寥無幾。派他做炮營管帶,除了有沈金英的面子外,於他個人的能力考量,也佔了極大比重。

他笑著搖頭「這官也沒什麼意思。人家段大人是去扶桑了,我不過是給他護印,等他回來,炮營還是要交還的。不管是論資歷,還是論跟大人的年頭,我都不能和他比,這個位置,也就是讓我坐一坐,也坐不久。」

李秀山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他段芝泉是有本事,可咱們難道就差了?就你那一口洋文,他段芝泉未必能比的了。再說了,他從扶桑回來,按說是該要重用的,說不定就升轉到別處了。炮營可是好地方,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操練一次,所耗的子藥不計其數,開銷上,很有文章可做。這個位置坐好了,一年怎麼也能進個幾千銀子。咱哥們聯手,怎麼也要把位置護住,不能讓段芝泉再回來。幹!」

新建陸軍各步兵部隊裡,也有自己的火炮,但數量既少,火力也弱。真正的大威力火炮,全集中在炮營。李秀山和曹仲昆同屬一營,日後新建陸軍難免有戰鬥任務,若是趙冠侯掌握了炮營,這兩營有事時互相呼應,火炮多照顧誰一些,誰就可以少損失不少部隊。這份交情,就更要刻意維持,因此酒席間的氣氛很濃烈。

在窗外,風雪越來越大,巡街的人,早早的回了營房,就著火喝著燒酒睡下。縣衙門裡,許浩然鋪開紙張,就著昏暗的燈火疾書。他的夫人在家,只有一名妾室隨侍左右,見他仍不休息,也不用晚飯,問道:「老爺,都已經封了印,還要寫東西?今天可是小年。」

「現在這時候,可是顧不上小年。外面那麼多人沒飯吃,我這個父母官,怎麼吃的下?難民太多了,如果不早做處置,怕是要出什麼簍子。我已經讓人去通知龐金標,今天務必多派人巡街,只是這干驕兵悍將,不知是否聽從調遣。今個小年,家家戶戶都是過年的時候,越是這時候,那些沒錢的,越是容易鋌而走險,我的心裡安靜不下來。要寫個折本送到道台衙門裡,哪怕封了印,也得先把這事做個處置。」

「咱城裡,不是有幾大家在放賑,鹽業公所那邊,也要募捐。今兒個晚上,何老爺票戲,您怎麼不去看看?」

「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天晚上,就夠受的。幾大家那點粥,救不了幾個人啊。」許浩然搖搖頭,作為地方官,他固然不算能吏,但至少還可以算做忠於職守,對於本分內的差事,十分瞭解。

「他們那點粥,管了不管飽,一天就那麼幾罐,早早的就涼透了。鹽業公所那邊,每年鬧災,都會募捐賑濟,可是那個帳本……我是看不下去。我官微職小,磕不起那些大商人,可是好歹也能獨善其身,不跟著他們賺昧良心的錢,這個台,不去站。」

他來到窗邊,隔著窗戶紙,看著黑夜裡的雪景「我是這津門的父母官,雲娘,你知道什麼叫父母官吧?就是這一地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與我的孩子並無區別。你可曾看過,願意看著自己兒女凍餓而死的父母?可是無錢無糧,有職無權,讓我怎麼救?我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學的就是兩個字:仁義。這些百姓,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救不了的,就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無能。」

雲娘體貼的上前,抓著丈夫的手臂把他扶回座位上「老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總是咱們但盡人事,各必聽命吧。」

許浩然搖搖頭「津門這地方,名聲在外,年年都有難民。卻不知,津門的遍地黃金,下面埋的卻是無數白骨。我現在只想著,我的兒女,今晚上別讓我這個做父母的太難過,不要給我惹下大禍就好了。」

雲娘笑了笑,想要安慰著什麼,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向窗外時,臉色卻陡然一變,猛的用手指著外面「老爺快看……這是……哪來的火光?」

中華戲園之內,已經開了戲,何竹香飾演的諸葛亮,手拿羽扇,正在向馬謖吩咐著「街亭雖小,關係重大……」,在遠方,熊熊烈火已經開始燃燒。

華界沒有路燈,月光照在雪地上,反著白光,藉著這朦朧的光線,我們可以看到,無數的黑影,在華界的街頭出現,遊蕩,聚集。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以口音判斷著是否為親近之人,要麼分開,要麼聚在一起。

在他們手中,有的提著棍棒,有的拿著短刀、鐮刀或者斧柄,一切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都被他們帶在了手裡。於他們而言,這些東西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生命的憑仗。

這些人,在暗夜裡,如同幽靈一般,向著各自選定的地方走去,敲響了門,卻不說話。一部分人家選擇了沉默,但是也有一戶三層台階的宅門,被拍打的心煩,門房不耐煩的推開門,剛想罵出聲,三個人就衝上來,一左一右夾住他,第三個人則將一團布塞到那門房嘴裡。隨後兩旁的人便用匕首,朝門房的肋下刺去,一刀,又一刀……

暗紅色的血,在潔白的雪地上散開,屍體倒在門首,幾十條黑影衝入洞開的門戶,隨後,便是一場洗劫。這個注定充滿哭泣與死亡的夜裡,鮮血已經開始流淌。

紫竹林碼頭處,一群黑影來到了趙冠侯的府外,馬國傑將破棉袍裹了裹,看著那門樓,有了一絲動搖。他想起了父親當年的教誨,絕對不能靠著功夫當強盜!可是……看看身後那些窮哥們身上的衣服,他們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連冬衣都沒有。不當強盜,又該怎麼做?

他一咬牙,吩咐一聲「動手!」

幽靈肆虐的夜晚,趙宅,亦無理由倖免。

登瀛樓內。

等到酒足飯飽,曹仲英要叫車送女眷回府,男客們先去聽戲,後去找樂子。趙冠侯搖搖頭「我不去聽戲了,我送我夫人回去。等改日,我回請四哥。」

曹仲英愣了愣,他原本還指望趙冠侯幫自己美言,能在狀元娘子那留宿的,沒想到算盤落了空。可隨後,他又壞笑起來「兄弟,你今天可是吃了烏參,又吃了鹿茸,那些東西都是補的。是不是熬不住了?那你趕緊回去吧,你家裡那些丫頭,今晚上不知道誰走運……。」

趙冠侯壓根不理他的胡說八道,只是挽著蘇寒芝的胳膊,攙著她去找人力車。雪已經漸漸變小,地上積了很厚的雪,人一踩上,腳就陷進去,很是不好走。登瀛樓這地方,往日裡不愁沒有車,可是今天晚上,這裡竟是出奇的安靜,只有稀疏的幾部人力車。路上,也看不到人力車的影子,那幾個女眷被風吹的周身發涼,直皺眉頭。

其他幾個男人不能與趙冠侯相比,只命了聽差送人,自己先去聽戲了。他們的車,都是自己家的包月,倒是不用等。可是女人們,卻沒有包月車坐,好不容易有一輛人力車,鄒秀榮便讓李秀山的夫人上車先回,自己再等。

上車時,見趙冠侯挽著夫人的胳膊,小心翼翼生怕她摔著的樣子,李秀山的夫人嘆了口氣「老四的媳婦,真是有福分,找的男人真會疼人。看我們家那個,今晚上估計又睡在哪個爛女人的被窩裡了。」

鄒秀榮一笑「當初思遠在倫敦時,也和他一樣的。只是男人麼,一忙起事業來,就顧不上家庭。等到他將來做了大官,怕是就很難如此了。」

眼看著三嫂與聽差去的遠了,卻再沒有人力車過來,趙冠侯則拉著蘇寒芝道:「算了,這裡不好叫車,我們等會送二嫂上車,然後我扶你走回去。」

蘇寒芝羞赧的看了一眼鄒秀榮「二嫂還在後面看著呢,這樣不好。」姜鳳芝喝了不少酒,臉紅紅的,微有醉意,一把抓住趙冠侯另一隻胳膊,把胸脯貼了上去「我也要師弟扶著我回去。今天喝……喝多了……呃。我怕摔……。」

鄒秀榮搖搖頭「這地方看來很難叫到車子,我陪你們走一段,再往前面看看。」

「好吧,二嫂,你走在前面,我們能看到你,也免得不安全。現在災民多,難免有壞人。」

四個人在雪地裡緩慢前行,月光如水,撒在幾人身上,空中晶瑩潔白的雪花飄落,情景如同童話世界。只是走不多遠,鄒秀榮等人也發現,在遠方,似乎冒起了熊熊烈火,火頭離著老遠都能看見,不知道是誰家倒霉,小年夜,居然走了水。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此時在津門,冒火的地方並不止這一處,而熊熊烈火之中,已經有許多屍體倒臥在地,伴隨著自己的房屋,化為灰燼。

督軍更新時間:每天中午12點,晚上19點,不去爭奪戰力榜的前提下,固定兩個時段更新,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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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123章 血夜(二)

趙冠侯的家,並不是難民們主要的襲擊目標,他們原本選定的目標,是租界,以及孟思遠住的那個富人區的大戶們。趙宅距離武備學堂太近,那裡有幾百名學軍,聽說還有槍,土城城頭上又有大炮,不管威力如何,總是有些讓人望而生畏。

是以當噩夢剛剛降臨時,這座府邸的人,並沒有察覺。內宅裡的丫頭,沒有了主人在家,就沒了管束,開始自己找樂子。能燒一手好菜的鳳喜,就是她們的頭領,這時人都聚到了廚房那邊。她們都是從山東逃難到的津門,鄉親加上相同的遭遇,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很親厚。

廚房裡鳳喜一邊與她們說話,一邊運刀如飛的,為她們切著火腿。一名丫頭頗有些擔心「這是火腿,聽說很貴的,咱們吃了,會不會挨打?」

「沒事。我昨天做飯時,就把這條火腿從小廚房偷來了。這些大戶人家,根本不知道一天要吃多少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庫房裡有多少餐料。偷來的,就是咱們姐妹的,放心吃,沒事。他們還不許咱吃白米飯呢,還不是照吃。」

鳳喜邊說邊切,手口並用,絲毫不亂。「今天是小年,有錢沒錢,都得過年。他們有錢人去外面下館子,我們也得給自己打打牙祭,就算事情發作了,也是我一個人挨打,不關你們的事。」

幾個丫鬟都有些感動,感激的看著鳳喜,一個丫頭忽然道:「鳳喜姐,你這樣子不是很好看麼?為什麼平時見到你時,總是歪著嘴,斜著眼睛,臉還腫成那樣,很嚇人的。」

鳳喜噗嗤一笑「你們懂什麼,我那是故意的。這大戶人家的人,壞著呢。男主人是大官,年紀又輕,如果太漂亮,被他看見,當心他假裝喝多了酒,要你扶他回房,等到了房裡,就扯著你不放,到時候你喊救命都沒用啊。就算是女主人,也不能放心,說不定就想著用你拴住丈夫的心,讓你給家裡當小的。我可不要給人做小,所以就只好這樣了。」

她邊說邊將菜刀舞的飛快,運刀如飛,又將一塊豬排剔的只剩骨頭。「要是那男人敢跟我使壞,我就切切切!讓他變成這塊排骨。你們沒我的本事,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見到男主人,低頭快跑,千萬不要被他盯著看,否則的話,搞不好就要吃虧。」

幾個丫鬟被她嚇的面面相覷,不敢做聲,也有的臉微微泛起紅暈,害羞的低下頭去玩辮子。倒分不清她是害怕,還是期待。

遠處,隱約響起了什麼聲音,鳳喜皺皺眉頭「這放的是什麼炮仗啊?怎麼聲音怪怪的,跟打槍差不多。這地方,就是不如家鄉好,連放炮的聲音,都那麼古怪。不管它了,我給你們做飯,大家一起吃,一起過小年。」

一個丫鬟道:「這家女主人其實很好的,從來不打我們,也不罵我們,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呢。」

「是啊,就是那個姜姑娘脾氣不好,總是愛罵人。我看她比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鳳喜哼了一聲「她啊,不是女主人,卻是狐狸精。一心想勾這家男主人的,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有家不回,住在這裡,說不定哪天,就要姐妹成仇,大打出手了。到時候,我們等著看熱鬧就好,大戶人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心眼壞,做惡多,你們可別那夫人當好人,也別和她走太近,更別讓她喊你妹妹。要是她一喊你妹妹,你一喊她姐姐,不定哪一天,她就讓你們去給她當陪床的丫頭了。」

說話間,外面響起了什麼動靜,聲音不大,像是有人把個什麼東西扔到了院子裡,不多時,又聽到似乎有女人的叫聲傳來。一個丫頭皺眉道:「那瘋子又犯病了吧?真是的,小年也不讓人消停,我去看看,萬一摔壞了他,夫人肯定要罰大家的。」

鳳喜的臉色去凝重起來,攔住幾個丫頭「別說話,聽聲音不大對,你們在這好好待著,我出去看看。」她蓮鞋一勾一踢,藏在灶下的一根燒火棍就飛起來,被她穩穩抄在手裡,她一手提了燒火棍,另一手提了把菜刀,悄悄推開廚房的門,向外望瞭望,卻什麼也看不清。

冷風順著門吹進來,吹的幾個丫頭身上都一哆嗦,聲音順著風吹進來,鑽到了耳朵裡。聽不到喊的是什麼,但是能聽到很嘈雜,距離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這個夜晚,總讓人覺得有些太不尋常。

「把門插好,沒我喊門,誰叫都別開。」鳳喜囑咐了一聲,提了刀棍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面色一沉,側後方一道勁風襲來,但她身手極為敏銳,閃身回手,磨的飛快的菜刀脫手飛出,隨即一聲慘叫響了起來。

那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原本藏在黑暗中,大概是想要從背後抱住鳳喜,卻被一菜刀劈到了肩上,疼的在雪地上打滾,鮮血將白雪染成了紅白相間的顏色。鳳喜冷哼一聲「小蟊賊,這兩下子,也敢出來?」

邁步走過去,就待用腳踩住他,可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已經如同獵豹般躥出,雙拳如同流星一般砸向鳳喜的後腰,鳳喜急忙錯步擰身,燒火棍橫掃出去,來人提膝沉肘,竟是硬接了這一擊。

一聲木片開裂的聲音響起,破舊棉襖的布片和棉絮,在風中飛揚,燒火棍的外包木片碎開,露出裡面黑沉沉的鐵芯。鳳喜的身子倒退幾步,身形連晃了兩下,棍棒險些脫手。而與她動手那人以硬功硬擋一記鐵棍,滋味自然不會好受到哪去,倒退幾步,身形晃了幾晃。。

又有幾條黑影出現了,一樣的衣衫襤褸,一樣的面色不善,一個人手裡舉著排蓋,大喊道:「餃子!這家有餃子!這白面,這輩子都沒見過。」邊說,邊將生餃子往嘴裡放。還有一人,是提著褲子從一間房裡衝出來,隨後就看到了鳳喜。

「這個好!這個比剛才那個好,剛才那個太不禁弄了,我沒弄幾下,就沒氣了。這個我要了。」

他剛說完這話,不想方才與鳳喜交手那人,猛的衝到他面前,猛的就是一記重拳。

那提褲子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的橫飛出去,倒在雪地裡。馬國傑一拳打翻了這個同伴,又對其他幾人道:「她是我妹妹!你們誰敢對她動手,我就跟誰玩命!」

「哥!真的是你?」燒火棍落在地上,鳳喜想要跑過去,抱住自己的兄長,但是只動了動,又站住了身子,用手指著他。「你……你居然當了強盜?」

「不,我沒有當強盜,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馬國傑很有些激動「我離開家時,你不還是好好的,眼看著快嫁人了。怎麼落到這家人裡,鐵虎呢?」

「不知道。發大水了,家被水沖了,我們一堆人逃散了,找誰都找不到。爹在你走後的第二個月就不成了,最後只想著找到你,讓你回家,繼承爹的手藝,安心當個廚師。他老人家最怕的,就是你仗著家傳的武功去當強盜,沒想到,你還是干了這個!爹他老人家為什麼要去學做飯,就是為了不讓咱們靠拳頭吃飯。你……你是個混蛋。」

馬國傑有功夫,且為人仗義,在苦力裡極有威望,幾名苦力連忙分說著「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要找口飯吃。就像戲文裡的梁山好漢一樣,我們不殺好人的。」

「不殺好人?他也算好人?」鳳喜指著被馬國傑打傷的男子,他的褲子還沒提好,顯然知道剛才做了什麼。又指了指躺在地上,依舊在嚎叫的男人。此時她已經看到,遠方漸漸冒起的火光「殺人放火,間銀擄掠,馬國傑,你和那趟將又有什麼區別!」

「不……不是這樣的。」馬國傑的臉漲的通紅「我什麼都沒做,是丁四……丁四他沒娶過媳婦,沒碰到過女人,見了那女人,他就憋不住了。還有王泉也是,他是家裡的獨苗,家裡就等他延續香火,可是他就是討不到老婆。所以……所以想抓個丫頭回去成親。可是我保證,我們是要找人做老婆的,真的是安心過日子。」

幾個同行者,將王泉拉起來,那一刀插的極重,雖然有棉襖擋著,但刀依舊劈傷了骨頭,血把棉襖都染紅了。馬國傑無奈的搖搖頭「這大戶人家,又是什麼好東西了?你忘了二姐是為什麼跳的井?我……我只是替她們報仇。」

「混蛋!你報仇的方法,就是跟他們一樣,來禍害女人,又算個什麼報仇了。」鳳喜再次挑起了那條棍,牢牢的握住了棍棒「你們殺人放火,現在是不是,要連我也殺了?還是要把我也抓去,給誰當老婆?」

「沒的事,那些火也不全是我們放的。活不下去的人很多,河南、山東兩省的人都有。他們不全聽我的,大家各幹各的。好多人我根本不認識……」馬國傑無力的解釋著

「妹妹,跟我們走吧,哥一直在想著你,想著爹。咱們把這家的不義之財拿走,然後我帶你去找鐵虎,讓你們成親,過好日子。」

幾個同行者也點著頭「妮子,聽你哥的吧,一會再來一夥人,大家為了分東西,又得打起來。現在大家都紅眼了,誰也顧不上誰,趕快拿了錢走人,比什麼都好。」

鳳喜卻搖搖頭,重新將鐵棍抄在手裡,做了個截江奪鬥式,「我是這家的廚娘,主人不在家,誰也不許拿走這家的東西。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拿走一草一木!」

她既是馬國傑的妹妹,又有一身功夫,就沒人敢和她打架,可是僵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兩下里陷入了對峙,鳳喜看著那些人道:「誰拿了這家的東西,都給我放下,立刻走,我當沒發生過。否則,咱就拳腳上見高低!」

「妹子!別犯糊塗!」

兩下里正在僵持時另一群人衝進了後院,為首者舉著火把,一眼便看到了鳳喜,大叫道:「這個女人我要了,大家給我上!」院內,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趙冠侯一行人,是在半路上受到襲擊的。

冒出的火光,他們沒太在意,只以為是誰取火不慎,遭了回祿,這也是難免的事。被襲擊的原因,其實出在鄒秀榮身上。她的裝束偏向西化,穿著一件大毛出鋒的大衣,還挎著一個女式皮包。由於留學的關係,並沒有纏足,穿的也不是繡鞋,而是女式皮鞋。

思想上,她比這個時代的金國女性開化的多,對於姜鳳芝靠在趙冠侯懷裡的樣子,也不為罪,反倒是有些覺得有趣。雖然其本人追求一夫一妻,不允許孟思遠討小。可是對於其他人,她並沒有這方面的標準,以趙冠侯的地位和錢財,娶個二房,在這時代也是平常事。只是不知道好姐妹變成了一妻一妾,是否還能這麼融洽?

就在她笑著看三人膩在一起時,在黑暗的角落裡,猛的伸出了一隻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向一旁的小巷裡拖。動物洩物的臭味,體味混合在一體的味道,熏的鄒秀榮幾欲乾嘔。

在津門街頭擄人這種事,此時還是少見的很,蘇寒芝見到走的好好的二嫂就被人拖走,隨後兩個衣服襤褸的男人,提著刀走出來,惡狠狠的看著他們,嚇的驚叫了一聲,趙冠侯則已經將她推到姜鳳芝懷裡,說了一句「看好她。」人已經向著小巷裡衝過去。

在巷子裡的,足有五六個男人,他們即使成為難民以前,也沒人有機會接近這種富貴人家的女人。雖然明知道其有同伴,但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兩個女人,沒什麼可怕的。是以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鄒秀榮身上。

用力的脫去大衣,奪去手上的皮包,以及耳朵上的金耳環、戒指、皮鞋,還有人的手伸向了她的腰帶。有人低下頭去親她的臉,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見過世面的女子,也不知所措,除了放聲大喊外,什麼也做不了。可是她只喊了一聲,一記重拳就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疼的她眼冒金星,什麼話也喊不出來。

手被人按住,難聞的味道撲到了臉上,就在她幾乎認為自己突然跌落地獄時,一聲槍聲,響在這小年夜的津門街頭。

幾個襲擊者,顯然也沒想到有人有槍,一個正準備脫下褲子的男人,聽到槍聲,剛剛回頭,就見到負責擋在巷口的同伴已經不見了。而剛才與兩個女人膩在一起的男人,已經如同猛虎般衝了過來,而他的手上,赫然舉著一支槍。

槍火綻放,血花四濺,幾個襲擊者的思想,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當姜鳳芝扶著蘇寒芝趕來時,兩人所看到的,只有一地死屍,以及扶著牆壁嘔吐的鄒秀榮。雖然衣服不整,但好歹沒有真的受到侵害,她匆忙的把衣服整頓一下,卻又忍不住吐了起來。趙冠侯則一言不發的,將左輪槍重新裝填,壓入彈藥。

姜鳳芝不解道:「你出門吃飯,還帶著槍和子彈?」

「外面這麼多難民,我怎麼敢不帶傢伙?」趙冠侯撩起衣服,才看到在他腰裡,赫然圍著三支槍,以及長長的子彈帶。槍身在月光下,泛起金屬的寒光,如同死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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