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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零章 地府行

  見了左輔右弼二位帝君,太白金星呵呵笑道:「今日來,卻是有事相求的。」

  右弼帝君笑道:「這天底下還有長庚兄辦不了的事嗎?」

  三人落座後,太白金星道:「此事甚急,老朽也不贅言,近日聞得東勝神洲興起一妖猴,自立門戶籠絡群妖,已達數萬之眾,其中不乏太乙金仙。」

  二位帝君一聽,皆倒吸了一口冷氣,不乏太乙金仙!若有三五個,莫說在下界,便拿到天庭來也不容小視了。

  太白金星又道:「天庭慣例二位亦知曉,若遇到有本事的妖怪,首要便是下界招安,此番玉帝點名叫我與文曲武曲二位星君前往,我自知紫微大帝近日不在天上,故此請兩位老哥允了此事。」

  左輔帝君忽地想起一事,忙問道:「不知長庚兄可知,那東勝神洲群妖中,可有一頭妖牛,本事亦不小。」

  太白金星「咦」了一聲,笑道:「左輔帝君果然神通廣大,據下界土地來報,其中的確有一妖牛,也是群妖首領之一。」

  左輔帝君恨恨道:「看來定無差錯了,這夥妖精,卻是萬萬不可招安的。」

  太白金星驚道:「這……玉帝旨意已下,帝君為何如此說?」

  左輔帝君道:「長庚兄當年亦為天上星宿,自然不是外人,此話出了紫微宮,萬萬不可講與他人。」

  太白金星臉色凝重,問道:「倒有何大事,讓帝君如此看重。」

  左輔帝君道:「實不相瞞,這妖猴和這妖牛曾阻我紫微宮在下界辦事,日前我派兵圍剿,卻沒料到……他二人神通實在了得,竟一舉殺了六員星宿天將。」「啊!」太白金星大驚失色,「怎……怎會有如此大膽的妖精,居然敢殺天將?」左輔帝君搖頭道:「也是我一時失察,輕敵所致,但事已至此,這兩個妖精犯下如此大罪,還能招安否?」

  太白金星聞言不語,良久,緩緩道:「此罪滔天,如何能恕?」

  右弼帝君歎了一口氣道:「唉,我二人也正於此犯難,此事按理當稟告天庭,然大帝未歸,我等怎敢逾越禮制。」

  太白金星道:「二位莫急,總要想個萬全之策。」

  左輔帝君道:「大帝閉關,少則數月,多則百年不止,我等又如何去尋他?」

  太白金星笑道:「中天紫微北極太皇,他統管萬星,此事想必他早已知曉,然他遲遲不出,其中必有深意。」

  左輔帝君與右弼帝君對視一眼,一同站起施禮道:「還請長庚兄賜教!」

  太白金星急忙站起:「哪裡敢當,我亦為天上星宿,與紫微宮淵源極深,又豈能袖手旁觀。依我看來,紫微大帝不出,便是想要看輕此事。」

  左輔帝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道:「六員星宿天將,此事已非同小可了。」

  太白金星道:「乍看上去,紫微宮損兵折將,妖猴妖牛冒犯天威,的確罪不容赦。然,星宿之秘要,不在於星將自身,而關乎於星魂,萬星之星魂尚在紫微宮中安然無恙,其實些許損失,不過微乎其微。還有,這妖猴勢力頗大,若派天兵圍剿,只怕鬥個兩敗俱傷,到時,損失的只怕六十員天將也不止吧。紫微大帝深謀遠慮,我李長庚實在是欽佩至極啊!」

  兩位帝君被太白金星的話語吸引,不由得跟著點了點頭。

  太白金星又道:「反過來看,若能將這兩個妖怪招安,入了天庭之後,他若聽話還好,憑空為我天庭添了一大助力,若是不聽話,嘿嘿,憑紫微宮之根深蒂固,想怎麼整治這兩個野性難馴的妖怪,還不易如反掌?」

  左輔帝君這才聽明白,原來至關重要的卻在後面這段話上,他剛要擊掌稱讚。

  只聽太白金星又道:「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這兩個妖怪不從招安,這個後果,你二位應該也能想得到。不從招安者,一律視為逆妖,殺無赦!到那時,自然也不用咱們紫微宮出力,天庭中等著立功的大有人在呢!」

  一番話說得左輔帝君與右弼帝君一愣一愣,欽佩之餘又生出了些許畏懼,這太白金星實在是了得,怪不得能于天庭中大搖大擺行走,無論到了何處,任你三清四帝都得給幾分面子,果然是心思縝密,能言善辯。

  二人再度起身,深鞠一躬,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二人愚鈍之輩,承蒙長庚兄解我心疑,改日必有厚禮敬上。」

  太白金星笑道:「你我兄弟無需客氣,對了,二位若無異議,敢問文曲武曲二位星君可在宮中,可別誤了玉帝交付的大事。」

  左輔右弼被太白金星說的心服口服,自然再無異議。

  不過幾日,花果山七十二洞重新劃分,各門各類清清楚楚,再無一個龐雜妖精。如此一來,七十二洞卻變成了三十六洞,每洞大小妖精都逾千人。

  悟空挨個洞府巡查,見各洞間等級森嚴又相處融洽,果然同類相通,免去許多麻煩。馬流元帥早下山擄了百十個書生上山,開始抄寫那修道的書籍,不日即可分發下去,各自傳授。

  九靈元聖、金翅大鵬等人日日飲酒閒談,已頗為熟稔,這些人之前皆為一方霸主,談不得幾句便動手切磋起來,如此修行,料想定能彼此受益。

  這一日,悟空與眾兄弟飲得微醺,出了水簾洞,斜倚在一棵果樹高枝上吃那鮮果,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恍惚間,元神縹縹緲緲便離了身軀,下地行走。悟空大驚,自從修煉以來還未遇過這等怪事,修道者講究的是性命合一,若元神不能自主,比肉身被毀還要危險十倍。

  只是在夢中有心無力,只能任憑而去,行了一陣,見路旁閃出兩人,一人皂黑,一人雪白,手中皂黑這人,手拿一張文書,在悟空眼前一晃,雪白那人便抖出一根鐵鍊,套在悟空脖子上。悟空迷迷糊糊間心道,這莫非便是黑白無常了。

  奇怪,記得《西遊記》中孫悟空闖地府那節,似乎是壽元到三百多歲才發生的事情,自己才來幾年,怎麼便到了這關口?

  他正疑慮間,只見前方一座大城,上書「幽冥界」三字。果然如此,到此自也不懼,憑自己本事,十殿閻羅怎能攔得住,只是為何這日子為何提前了幾百年,倒要好好探究一番。

  進了城中,悟空忽地覺醒,從耳中一探,那如意金箍棒居然仍在其中,他揮棒大喝道:「爾等何人,敢拘我來此?」

  這黑白無常卻不答,只牽著鏈子向前走,悟空一把扯碎鏈子,便要將黑白無常斃於金箍棒下。他將要砸下之際,忽一閃念,這番來的蹊蹺啊。

  孫悟空龍宮取寶,地府鬧事,之後龍王與閻羅上報天庭,接下來便是天庭招安了。只是自己此番誅殺六員星宿天將在先,按照天庭的行事風格,無論如何也不會容下自己這樣的暴徒,派兵剿滅是唯一手段。

  那麼,此次地府之行目的到底是什麼呢?又是哪只怪手在這後面操縱呢?

  悟空思緒飛轉,這背後的人物若不知道自己誅殺天將之事,此事倒也能解釋通,只是提前了幾百載,卻又如何解釋?

  孫悟空本為造化而生,在地府應該沒有掛號才合情理,這名字定是有人作弊偷偷添上的。添上名字,閻王才將自己拘來,而依自己性格,自然容不得半點委屈,在地府生出事端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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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一章 招安論

  而出了地府之後,接下來便是……招安,打出天庭,天兵圍剿,再招安,蟠桃會,二次圍剿……這些事情一環接著一環。若歸總原因,龍宮取寶與打出地府便是大鬧天宮的導火索。

  他條分縷析,排除了一個個可能性,最後終於斷定:幕後之人的目的便是要自己與天庭鬧翻,而地府之行自然不是由時間來定,觸發這一事件的條件,乃是自己一方實力到了能與天庭分庭抗禮,或者說至少能給天庭造成很大麻煩的時候。

  現今,花果山具備太乙金仙實力的共有八人,七十二洞妖王中天仙級別的也有幾個,地仙過百,人仙四五千總是有的。的確成了氣候,幾乎到了天庭不能容的地步。

  再仔細探究,自己聚合七大聖並沒有幾天時間,這消息怎會傳得如此之快,唯一的解釋便是,花果山中有內鬼!

  這內鬼,本事必定不小,說不定,便是在八人當中。無支祁、王禺、通風自己知道底細,自然不會這麼做。剩下的四人中,九靈元聖可能性最小,好歹自己是他救命恩人,他若想與天庭鬧翻,不必使這樣手段,退一步說,他也未必有如此深的謀算;覆海蛟與天庭仇深似海,雖報仇心切,但自己早已說明,年內天庭必來圍剿,他幾萬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時;剩下的二人,金翅大鵬與牛魔王,自己卻是看不透了。

  招安,圍剿,圍剿,招安……這二者歸根結底的結果都是一樣,這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悟空想不通,便不再去想,他知道,作為一個穿越者,有些事情他能改變,但有許多事情,他現在還無法自主,只能像一艘小船,順著西遊的浪潮上下起伏,偶爾翻動一下船槳,操弄一下尾舵,至於結果如何,是否能影響大局,以他現在的本事與見識,只能任憑天命了。

  悟空心念一轉,收起了金箍棒,殺這兩人容易,但自己此番卻要以禮相待,不留下任何把柄,叫地府閻王沒有告禦狀的理由,雖於結果無礙,好歹叫那幕後之人失算一次,也算小小報復了。

  黑白無常見悟空扯碎鏈子,也不驚奇,只將悟空引到閻羅殿上。

  殿中幽幽鬼火,盡是微弱藍綠色光芒,頗為瘮人。此殿幽長,悟空立于殿下,與殿上正坐的閻羅王中間至少隔著數百名鬼卒。

  閻羅王見悟空立于殿下不拜,喝道:「孫悟空,見了本王何不下拜?」

  悟空道:「敢問閻羅王,你這地府都容些什麼人?」

  閻羅一怔,卻也答道:「自然是些壽元已盡之人,難道你不知我若教人三更死,不可留人到五更嗎?」

  悟空笑道:「自然知道,不過,這些人中可有太乙金仙?」

  閻王一聽「太乙金仙」四字,忽地站起:「你這猢猻,說什麼夢話,豈不知入了仙流,便脫去凡胎,超凡入聖者避開三災,與天地同壽;逃不過三災者,神魂俱滅,自此化為齏粉,他是生是死,均與我地府無干。這地府中連神仙也無一個,哪來什麼太乙金仙?」

  悟空道:「實不相瞞,在下便是太乙金仙,恐怕閻羅王……你抓錯人了吧?」

  「哈哈,一派胡言,我若抓錯人,天下豈不亂了?來人,銷了他名,投入轉生池!」閻王喝道。

  悟空見閻王不似作為,料定他是受了旁人蒙蔽,想那《西遊記》中,十殿閻王前倨後恭,種種作為,只在誘使悟空犯過。

  他使個移形換影,刹那間來到閻王案前,仍和顏悅色道:「你坐此位不易,此番抓錯人,我不怪你。」

  閻王見悟空神通,此刻心知肚明這定是仙人無疑,即便不是太乙金仙,至少也是天仙的手段。他忙道:「果然上仙,小王有眼無珠,誤會誤會。」

  悟空笑道:「既是誤會,那便就此作罷,你且好自為之吧。」說完,悟空拍了拍閻羅王的肩膀,語中似有撫慰之意,但在閻羅王那裡,意義卻大不相同。好自為之?說是威脅似乎也講得通啊。

  悟空離了閻羅殿,出了幽冥城,只覺眼前白茫茫一片,卻不知往何處去。這時只聽群猴嘰喳亂叫:「大王醒了,大王醒了!」

  悟空睜開眼,見自己仍在那高枝上斜臥,方才竟是幻夢一場。

  悟空鎮定神色,躍下了樹幹,笑道:「飲了一通好酒,竟睡得如此踏實。」

  崩元帥上前道:「稟告大王,花果山下來了一位老人領著兩個侍從,自稱為上界天使,要求見大王。」

  悟空一激靈,怎的來得如此之快,圍剿妖猴的天兵未來,招安的卻先來了。他卻不知,天庭之中勾心鬥角,許多消息亦拘於一隅,漸漸湮滅於無形。

  招安,招安……悟空心中默念,也罷。「既是天使,還不請上山來,水簾洞前設宴!」

  悟空回到水簾洞,見牛魔王七人均端坐在洞中,個個一言不發,不知想些什麼。悟空笑道:「今日怎不見兄弟們比武較藝,可是把某人打服了?」眾人亦不答。

  悟空道:「莫不是,聽聞了天庭來人之事,心中忐忑?」

  牛魔王道:「有什麼忐忑,天庭向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我老牛是看不慣的。」

  悟空道:「兄弟之間不妄言,此番天庭招安,說不得我老孫卻要上天走一趟了。」

  悟空此語一出,眾人皆驚。

  無支祁道:「萬萬不可!先前誅殺天將,此罪甚大,若上了天,豈不任人擺佈?」

  覆海蛟卻怒道:「我道你是忠肝義膽,沒想到卻也見利忘義,你若上天便去,我自回北海去逍遙!」

  牛魔王也是一愣,但他素知悟空心靈計多,便道:「蛟老弟切莫武斷,悟空可否詳解,莫叫我等糊塗。」

  那九靈元聖與金翅大鵬只微笑不語,似是窺得什麼玄機。

  悟空不答,卻道:「那天庭使者已被我請到洞外,你我何不一同前去,看看他卻說些什麼。」

  牛魔王一愣:「如此也好,既然悟空打了個啞謎,大家便一同去看個明白吧。」

  八人出了水簾洞,見一白衣老者手持拂塵立于水簾洞前,身後跟隨二人,一人文官打扮,文質彬彬,一臉正氣軒昂,那武官卻無甚出奇之處,只將眼皮高撩,似是目空一切。

  悟空暗道,此人定是太白金星無疑,便率眾人走上前去招呼。

  眾人落座後,這老者道:「我乃西方太白金星是也,素聞花果山英豪輩出,堪為天下翹首,今奉玉帝招安聖旨,下界請你等上天,拜受仙錄。日後位列仙班,也好光宗耀祖。」

  「呔,你這老兒休要胡言,天庭於我等如龍潭虎穴,莫在此誑人!」說話這人,正是覆海蛟。

  覆海蛟與天庭積怨甚久,但自知道行不夠,獨木難撐。他機緣巧合與花果山眾人相遇,正如他鄉遇故知,自以為此番復仇有望,沒成想花果山眾人雖有志向,卻始終未將此事挑明,偏偏這當口天庭又來招安,怎不惱火?故而第一個發難,想叫太白金星知難而退。

  眾人不語,只看太白金星如何作答。太白金星笑道:「道友此言差矣,天庭乃是道教正宗,大家原本同源,何不同聚在一起,使我道門興旺。你說天庭是龍潭虎穴,此言卻也不假,對那荼毒生靈、興惡作亂的妖怪來說,天庭自然不忍眾生受害,但若你心存仁慈、專心求道,那天庭便是這世上最好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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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二章 口舌爭

  聽太白金星一席話,覆海蛟冷笑道:「天庭素來獨斷專行,肆意妄為,哪還管過天下眾生?」

  太白金星未答,身後武曲星君早已忍耐不住,他眼界向來甚高,莫說在地上,便是在天上也沒幾個人瞧得入眼,只是職位不高,平日裡倒掩飾了許多,此番見一個小小妖怪居然如此猖狂,敢與玉帝面前的紅人太白金星毫不客氣講話,便站出一步,陰陽怪氣道:「莫要不識抬舉,玉帝招安,乃是為了爾等性命著想,如若不從,哼哼,他日兵戎相見,教你花果山頃刻化為齏粉!」

  「哈哈!」覆海蛟一聲狂笑,武曲星君這番話正合他心意,他巴不得這場招安談崩,當即添柴加火道:「三句話便露出本相,這不是獨斷專行卻是什麼?你儘管回去稟告——」

  此時牛魔王重重「哼」了一聲,喝道:「蛟老弟,可否讓我說句話?」牛魔王見覆海蛟心有企圖,心中不喜,這一聲中卻使了法力。果然覆海蛟心中像敲了一聲響鼓,極不舒服,他心中震撼,沒想到這老牛道行如此深厚,看來平日裡較藝他並未盡全力。

  覆海蛟悻悻然退後,牛魔王道:「我這老弟素來耿直,卻叫金星見笑了。」他只與太白金星說話,卻不理那武曲星君。

  太白金星笑道:「英雄豪傑向來口無遮攔,我也見得多了,哪裡有見笑之理。」

  牛魔王又道:「此番天庭差天使下界招安,著實令我兄弟人等誠惶誠恐,只不知這招安招的是誰呢,總不能將我花果山數萬精兵全都搬上天庭吧。」

  武曲星君見牛魔王根本無視自己,卻與太白金星笑語相對,自己孤零零站在一旁頗為無趣,只得趁人不注意時退了回去。

  見他退去,覆海蛟一聲嗤笑,又惹來武曲星君一陣怒視,覆海蛟只當沒看見。

  太白金星聽了牛魔王的問話,道:「這道友問得好,天庭雖大卻也有限,自然是挑那人中之傑,妖類精英來招安,若是招上來的道行低微、品行不正、良莠不齊,老朽回去可沒法交差了。」

  牛魔王又道:「這……只怕有些不妥,我八位兄弟向來情同手足,難以割捨,一日不在一起飲酒作樂,心中便不舒坦。若只招了一兩個上天,日常走動頻繁,唯恐擾了天庭清靜,這卻如何是好?」

  太白金星一聽,心中亦犯難,玉帝只點名道姓叫自己將花果山猴妖與牛妖招上天庭,金口玉言,誰人敢隨意篡改?但他畢竟於朝堂間混了無數個年頭,張口便道:「我卻道有何擔憂,若只如此,乃小事一樁耳。天庭上亦如人間一般無二,天兵天將各司其職,若是閒暇時,兄弟間走動走動,也是人之常情,無甚不妥。」

  牛魔王點了點頭,心道,你卻去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吧,那天庭中規矩甚多,便是老人也難免犯錯,若新人上去,怕沒幾日便苦不堪言。他只心中念叨,卻不再問。

  這時,悟空道:「天使久在天上,難得下凡一次,先嘗嘗我花果山的鮮果,比你那天庭的如何?」

  太白金星笑問:「敢問這位,可是花果山之主,敢問尊姓大名?」

  悟空道:「我等山野之人,甚麼名諱亦不值一提,怎入得天使尊耳。」

  武曲星君見悟空言語間甚是知禮數,對他印象卻不錯,便大咧咧道:「金星教你報名,你便報無妨。」

  悟空看了他一眼,問道:「敢問這位天使……在天庭居何官職?」

  武曲星君覥了覥胸,道:「我乃北斗七元之武曲星君是也。」

  悟空一愣,武曲星君?那不是保薦悟空做弼馬溫的那廝嗎,沒想到居然亦提早會面了。悟空裝糊塗又問道:「北斗七元?那是什麼官職,不知和二十八星宿比起來,孰大孰小?」

  武曲星君傲然道:「北斗七元居於紫微大帝之下,自然比二十八宿大了一級。」

  悟空慢悠悠道:「果然厲害,前幾日有幾個在凡間作惡的妖精,他們生得奇形怪狀,卻自稱是天上星宿,我見他們冒充天將可惡,便一怒之下全都殺了!」悟空說到此處,見那文曲武曲二位星君臉色大變,太白金星卻仍舊笑吟吟等著下文,便接著笑道,「若我去了天庭,不知可否先給我記上一大功?」

  武曲星君心中駭然,他只知六員星宿下界身殞,卻不知兇手便是這花果山群妖,當下手指悟空:「你,你,你……」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麼。

  太白金星拂塵向後一揮,將武曲星君手臂打落,笑道:「天庭向來賞罰分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個道友且放寬心,回頭我定為你請上一筆功勞,上呈玉帝裁決。」

  悟空一抱拳:「如此先謝過仙長了。」悟空自知誅殺天將一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此時不打自招,便是要試探天庭是否得知此事。果然,武曲二人之前不知,太白金星卻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天庭並非鐵板一塊,其中的確有隙可乘。

  悟空自然不是想借此邀功,他試探了一下太白金星,看看天庭對誅殺天將一事有何反應,太白金星卻還了自己一個模棱兩可,如此卻難辦了。

  平心而論,悟空心中實在是想被招安一次,領略一下天庭風光,熟悉些人情世故。回想《西遊記》中,「閒時節會友游宮,交朋結義。見三清,稱個‘老’字;逢四帝,道個‘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稱呼。」旁的不說,單這人脈便是莫大的財富了。

  可如今事已至此,不知天庭是否誠心招安,若他來個「請君入甕」,自己卻如何是好?想到這裡,悟空道:「既如此,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天使恕罪。」

  太白金星道:「道友有話便說無妨,不必客氣。」

  悟空道:「既然上仙雲天庭有功必賞,不妨先將我誅殺冒充星宿之事向玉帝奏明,看玉帝將如何賞我。若真是賞罰分明,我便甘心情願為天庭效命,再無二話!若是賞罰不當……此事可要再商榷了。」

  太白金星心中暗笑,這猴子,雖說是妖,可真聰明透頂了。但悟空話已至此,他卻不好再逼,只附和笑道:「道友果然好算計,如此也好,我這便回稟天庭,請諸位道友靜候佳音。」

  悟空抱拳稱謝,太白金星站起,自案上取下一枚鮮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點頭贊道:「好,好,若無好因,如何生得如此好果子!」

  說完便與悟空告辭,悟空八人見金星三人駕雲而去,飄飄然人影不見。

  牛魔王與悟空道:「悟空,你使得緩兵之計果然高明,但這太白金星卻稱得上天庭智囊,絕非等閒之輩,我老牛仍有不明之處要問。」

  悟空笑道:「哪裡緩兵,說不得卻是催兵之計了,哥哥有話儘管說。」

  牛魔王道:「若是那玉帝隨意許你個賞賜,教你上天去,你卻如何辦才好?」

  悟空道:「他可隨意賞賜,我卻不可隨意上天,自身安危事小,我花果山基業乍興,怎忍輕易舍卻。只隨機應變便好,總有個萬全之策。」

  牛魔王聽得稀裡糊塗,回頭見覆海蛟做出一副深思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這小子,胡亂說些什麼,難道信不過悟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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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三章 論招安

  覆海蛟後來聽了悟空與太白金星的對話,任他再笨也知道悟空深謀遠慮,非自己所能及,於是賠笑道:「我也是一時氣憤,口不擇言,哥哥勿怪,勿怪。」

  牛魔王道:「此刻鬥智鬥勇之際,我花果山雖貌似兵多將廣,與天庭相比卻是不值一提,此時若激怒了天庭,花果山危矣!」

  九靈元聖卻過來說情道:「蛟老弟身負血海深仇,一時忍不過也情有可原,且判個下不為例吧。」

  悟空亦過來說和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虛虛實實,如此才顯得我方心誠,確實有被招安之意,蛟兄此番無過,反倒立了一功呢。」

  覆海蛟聽悟空贊他,雖明知是客套詞,心中仍舒服許多,笑道:「縱算功勞,我亦不敢領了,這不明不白的,不如改日殺幾個天將痛快!」

  金翅大鵬道:「這太白金星道行不淺,果然天庭人才濟濟。」

  牛魔王道:「天庭積澱極深,你我所見,恐怕僅冰山一角而已。」

  眾人一陣唏噓,只覺前路漫漫,滿布荊棘坎坷。

  ※ ※ ※

  凡欲登天者,皆從南天門而入,此為正道,若未及神仙修為者,受那天雷轟頂,難逃性命。

  自南天門初登上界者,會覺眼前金光萬道,紅霓滾滾,瑞氣千條,紫霧濛濛,頓時生出畏懼之心,此為天庭故意設置,專要取個天威浩蕩之意。

  這南天門,佈置的極為華麗莊嚴,碧沉沉琉璃造就渾圓玉柱,共有九十九根之多,此為至長至久之意。中間兩根柱子最高,高高懸起一塊白玉匾額,上書三個燙金大字「南天門」。這兩根柱子旁,站立著威風凜凜數十員鎮天大將,排成兩列,個個器宇軒昂、盔甲鮮明、手持銑旄、威猛無比。

  其餘柱子下分列金甲神人,一個個執戟懸鞭,持刀仗劍,怒目而視,此為天庭精銳,稱為南天門神兵。

  太白金星與文曲、武曲二位星君自然輕車熟路,到了南天門前便有人恭敬施禮。太白金星面如沉水,此番下界,說是一無所獲也不為過。自古以來,下界群妖縱本事大些,登了天仙之階,靈智亦難與天庭中人相提並論。每每或離間挑撥、或拉攏招安、或分化割離,便將種種威脅消於無形。

  花果山群妖,非但修到了太乙金仙的境界,其心思伶俐、謹慎多謀更是生平罕見,這才是最大的威脅。如不及時剿滅,必成大患!

  太白金星入了淩霄寶殿,見殿上冷冷清清,此刻早朝已過,幾個仙女在侍弄殿上花草,殿下幾名仙卿默然侍立,而殿上居中端坐那位,正是玄穹高上玉皇大帝,他此刻閉目危坐,似是已經入定。

  太白金星眉頭一皺,轉身對兩位星君道:「二位星君,招安妖猴一事甚是緊要,玉帝聽政卻要一個時辰以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一個時辰以後,地上已過半月。莫如你我三人分頭去尋各方帝君、天王、仙官到淩霄寶殿,大家一同商議,也好有個主意。」

  於是,三人便立即動身,分赴天庭各處,尋那有些主意主見、當權拿柄的角色來。

  天庭看似極廣,但這三人路途熟稔,路上遇些天上兵將,便也調動起來去尋人,不一時便尋得差不多了。

  四大天師,乃是張道陵、許遜、邱弘濟、葛洪;九曜星君,分別是計都星君、羅喉星君、火德星君、木德星君、太陰星君、土德星君、太陽星君、金德星君、水德星君;四大金剛,自然是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和北方多聞天王;紫微宮中左輔、右弼二位帝君、北斗七元並托塔李天王、哪吒三太子攜千里眼、順風耳攜諸多天將元帥……陸陸續續入了淩霄寶殿。

  時辰一到,金磬輕響,眾人齊聲唱道:「臣等,叩請吾皇,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聖安!吾皇萬歲!」

  玉帝微微睜眼:「眾卿平身!」

  旁邊侍立一仙官站出朗聲道:「今朝可有要緊事,眾生碌碌不易,有事且請早奏!」

  太白金星早早便準備好說辭,剛要踏前一步,只見早有一丈二身軀搶在他前面站出,不是別人,正是降魔大元帥托塔天王李靖。

  李靖前身微曲,道:「臣啟奏玉帝,敢請天兵三萬,下界擒妖!」

  玉帝語氣平和,無驚無喜,淡淡道:「下界何處又有妖了,此番又是哪家?」

  李靖道:「臣已打探清楚,此妖居於東勝神洲花果山,姓孫名悟空。此妖嘯聚山林,拉攏精怪,已有五萬之眾,若不早日降服,唯恐為害一方,望吾皇恩准!」

  玉帝問道:「花果山?可不正是前日命愛卿金星前去招安那家?」

  李靖答道:「正是!前日招安,乃是吾皇仁慈,此番妖猴犯下滔天之罪,誅殺六員天將並數百天兵,今日不比往日,依臣之見,若不降下天威,彼等難以悔改!」

  玉帝微詫:「李愛卿,你卻來講講,此番招安結果如何?」

  太白金星心思飛轉,李靖怎的也知道此事?他見紫微宮中左輔右弼二位帝君面上亦露驚詫之色,斷然不是他二人走漏的消息,如此一來,紫微宮欺瞞不報的罪過卻是難逃了。

  太白金星跨前一步,施了一禮道:「啟稟玉帝,臣此番招安,所見所聞與天王所說略有不同。那孫悟空自言殺了幾人,他卻稱這幾人冒充天將,在地上為非作歹,卻叫臣上天為他……為他請功,若見獎賞公允,他便同意招安。」

  李靖低聲喝道:「荒唐之極!」

  階下眾仙不知內情,頓時議論紛紛。

  玉帝也是一怔,呵呵笑道:「這妖猴卻有趣,究竟是真是假,一問便知。李天王,那妖猴誅殺的是哪幾個天將,你可知曉?」

  李靖卻道:「陛下恕罪,此事卻該問紫微宮二位帝君。」

  右弼帝君搶上一步道:「臣此番正要稟報此事,十餘日前,我紫微宮派出畢月烏、胃土雉二星宿下界辦事,卻遇妖猴阻撓。而今日點卯,發覺畢月烏、胃土雉與東方四宿皆無蹤影,略一探查,他六人已是……身殞下界了。」他一筆帶過,卻將東方四宿私自下界的過犯揭了過去,左輔帝君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

  大殿之內一片譁然,六名星宿身殞!萬年以來,天庭還未發生過如此大事。

  玉帝臉色微現不豫,其實以為僅是幾名普通天將,沒想到卻是二十八宿中的人物。二十八宿皆已是天仙的修為,這股力量乃是天庭戰力中堅,此番損折六人,但從戰力來講是微不足道,但勢必使天庭人心惶惶。

  只聽右弼帝君又道:「然臣等消息閉塞,尚不知元兇為何人,适才聽李天王道明,才知花果山妖猴便是罪魁禍首,懇請玉帝降下天兵,為六星宿討個公道,振我天威!」

  玉帝不語,右手輕輕撫摸案上黑冰玉鎮紙,淡淡道:「太白金星,你方才似乎有話還沒說完。」

  太白金星心中一凜,玉帝大多數時候稱他都是「李愛卿」,偶爾嗔怒時也叫幾聲「李長庚」,若叫他「太白金星」時,此時的玉帝便似是脫離了一切情感的存在,變成那個頭腦極其冷靜的天上地下的最高主宰。

  而每遇大事時,玉帝的習慣便是撫摸案上的黑冰玉鎮紙,這黑冰玉有醒腦提神的極佳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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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四章 始邀戰

  太白金星謹慎道:「臣下界招安,亦不知妖猴犯下如此大罪,論律,此罪當誅!然臣斗膽妄言,此時卻應繼續招安妖猴,不宜刀兵相見!」

  「你好大膽子!」玉帝哼道。

  太白金星見玉帝有了怒意,跪倒在階前道:「陛下恕罪,臣之妄言,卻是一心為我天庭著想。」

  「哼!你卻講來,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想法,若不能使人心服,我便教你去打掃南天門。」玉帝道。

  太白金星道:「招安妖猴,好處有三,且聽臣細細道來。」

  「起來說吧。」玉帝道。

  太白金星站起侃侃而談:「其一,妖猴勢大,若強攻之,天兵必將折損不小,若是招安,自可不損一兵一卒;其二,花果山乃是洞天福地,人傑地靈,我天庭在下界,最缺這等好去處,若將妖猴招安,逐漸蠶食花果山群妖,將此地據為己有,實為萬古千秋之基業;其三,妖猴兄弟八人,皆比太乙金仙不弱。」說到此處太白金星故意一頓。

  只聽大殿上一片倒吸涼氣之聲,玉皇大帝更是霍地站起身來:「果真?」

  太白金星點頭道:「乍見時,我也以為自己花了眼,但交談多時,我逐一查看,的確如此!」

  玉皇大帝在殿上反復踱了幾步,心中頗有些煩躁,擺擺手道:「接著說!」

  太白金星道:「八名太乙金仙,縱不算那四五萬小妖,要派多少天庭兵馬圍剿?若是招安得當,將此八名太乙金仙招歸我天庭所用,到那時,我天庭戰力幾可倍增,於實力氣運,皆大有裨益。即便不能為我所用,只招得一兩名,也可教他兄弟離心,時日一久,亦失卻兄弟情義,縱他如今勢大,亦將成昨日黃花。」

  李靖頗有些不忿,道:「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兒哪吒亦為太乙金仙,須知太乙金仙亦有強弱之分,強者可與混元一較高下,弱者比那天仙也不如。長庚兄可莫要被嚇到了。」

  太白金星道:「六名星宿天將一去不返,這等實力,是強是弱,一看便知。」

  李靖道:「二十八宿雖為天仙,卻疏于戰陣,只擒拿些山精野怪有效,遇到大陣仗自然措手不及,或中了妖猴奸計也未可知。」

  左輔帝君聽了這話心中不喜,站出道:「天庭乃我道教領袖,天下一統,哪有什麼戰事,二十八宿均乃玉帝欽點,又怎會差了。」

  哪吒見父親語出傷人,忙出來打個哈哈道:「帝君誤會了,我父為六名天將報仇心切,語氣有些急躁,還請勿怪。」

  右弼帝君使了個眼色,心道,此時當是我天庭一致對外,怎可有意氣之爭?

  太白金星與托塔天王頗為熟稔,對他譏諷卻也不惱,只笑道:「我與花果山群妖一番長談,說來慚愧,直到今日才知,妖中亦有智者,比你我絲毫不差。若與這等妖怪對陣,非是我老兒妄言,勝之,難矣。」

  玉帝散踱的腳步終於停下,手掌在案上一拍,道:「莫再爭了,我意已決!」

  太白金星始終心有疑竇,托塔天王此次討兵下界降妖,底氣何在?又是誰走漏了消息,將天將身殞的事情告訴了他?

  此時聽得玉帝將要表態,忙做出恭敬狀,敬聆聖旨。

  玉帝卻不急著說,他重坐回寶座,道:「花果山群妖勢大,已不容耽擱,托塔天王,舉我天庭之力,下界擒妖,你有多少勝算?」

  托塔天王回道:「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微臣若得四大金剛、九曜星君、四大天師、北斗七元、五方揭諦、六丁六甲相助,率十萬天兵布下天羅地網,再請太乙救苦天尊、北方真武蕩魔天尊掠陣,定可一舉功成!」

  玉帝見李靖自信滿滿,面色逐漸緩和,環視殿下眾人一周,笑道:「這般排兵,倒也穩妥,想我天庭如此威勢,哪個能敵?太白金星接旨!」

  太白金星忙道:「臣在!」

  「兩位天尊那邊,還要你去請來,只說此戰緊要,還望兩位天尊不遺餘力。」

  「臣謹遵旨意!」太白金星恭敬道。

  玉帝又道:「李靖,朕仍封你為降魔大元帥,哪吒三太子為先鋒,興師下界,揚我天威!」

  「其他仙官將領,一切聽從托塔天王統調。」

  「千里眼、順風耳!你二人便在南天門坐觀戰情,及時通報,不得有誤!」

  殿下一陣山響:「臣等遵旨!」

  李靖、哪吒率眾神仙出了大殿,便只余太白金星一人。金星心道:玉帝今日尤其話多,想是穩坐寶殿萬年,見戰心喜了。他見眾人走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要出殿。

  玉帝卻將他喚住,淡淡道:「若是二位天尊推託,亦不必強求了。」

  金星一怔,方才還「望二位天尊不遺餘力」,怎的這會卻變了卦,他雖不解,卻仍不敢問,只帶著滿腹心事去尋二位天尊。

  到了紫霄宮,宮前門將早識得太白金星,忙上前施禮,金星笑著擺手道:「此番有要事,失了禮數莫怪。」話語間腳步不停,便要進去。

  一門將道:「金星若是來尋上帝的,可要空跑了。」

  金星邁入門檻的腳忽地收回:「怎的,玄天上帝不在家?」

  門將道:「已出去許多日子了。」

  太白金星一抱拳,轉身便走,一路急匆匆駕雲來在了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嚴宮,此處正是太乙救苦天尊的所在。

  自北天門至東天門卻也不遠,但見這一方仙境:彩雲重疊,紫氣蘢蔥。瓦漾金波焰,門排玉獸崇。花盈雙闕紅霞繞,日映騫林翠霧籠。果然是萬真環拱,千聖興隆。

  太白金星自非初次來此,哪有心思觀景,只徑直朝宮門行去,門前兩個道童見是太白金星到此,一個上前迎接,另一個忙不迭跑回去通報。

  金星順著臺階上行,早見東極青華大帝站在殿門前等候。太白金星直有受寵若驚之感,三步並作兩步上了臺階,道:「豈敢勞動天尊大駕迎我,罪過罪過。」

  救苦天尊笑道:「金星難得來此,便迎一次又有何妨?」

  天尊請太白金星入了大殿,笑吟吟問道:「金星許久未臨敝舍,新近采得絕品仙茶,可不容錯過了。」

  金星苦笑一聲道:「天尊啊,若是往日還算福分,今日可無閒心品茶。玉帝下旨命托塔天王下界擒妖,統率十萬天兵並各路神仙星君元帥天將,玉帝叫我特來相請天尊,為我天兵壓陣,委實耽擱不得啊。」

  太乙救苦天尊詫異道:「何方妖怪如此囂張,值得動用這許多兵將?」

  金星道:「為首的共有八人,居於東勝神洲花果山上,這夥妖怪的確膽大妄為,曾誅殺六名天上星宿,因此惹得玉帝不快。」

  「竟有這等事?」太乙救苦天尊也是一驚,「天庭乃我道教正統,這怎麼能忍得,天兵壓境卻也說得過去。只不知這妖怪是何種精怪煉成,居然修到如此地步,也算他造化不淺。」

  金星道:「這八人中,居首的是只猴妖,還有一隻老牛,地位亦不低。其他幾人中有猴,有鳥,倒也分辨不清了。」

  太乙救苦天尊一愣,口中喃喃道:「猴妖,牛妖……」

  金星心急火燎,還道天尊與他講話,答道:「正是。托塔天王此刻正調兵遣將,不一時便要出征,天尊你看……」

  救苦天尊從思緒中回神,微微一笑道:「天庭有事,我本無推卻之理,只是近日有要事纏身,便個把時辰也走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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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五章 眾綢繆

  太白金星心裡微微一涼,這豈不是推卻之詞,能在此與我閒聊,卻又道有要事在身,只是他卻不好深問。

  救苦天尊自然知道太白金星不信,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我那護身的八卦鏡前些日子破了,此刻正在後房丹爐中重煉,每日夜卻要變換六十四種火候,若此刻離開,這法寶便毀了。」

  「啊?」太白金星大吃一驚,太乙救苦天尊向來為人處事低調,極少露面張揚,但能居東極青華大帝之位,自然是修為至高。旁人或許不知,太白金星乃是天庭中的百曉生,許多秘辛均瞞不過他。

  太乙救苦天尊的貼身法寶便是這東極八卦鏡,此八卦鏡吸朝霞之造化,奪紫靄之靈氣,自東極靈岩上天生而出,若論防護力,天上地下勝過它的寶貝實在少見。天尊既然說這東極八卦鏡破了,自然不會扯謊,只是他遇到了何等強敵,竟將這法寶弄破了。

  太白金星見太乙救苦天尊話已至此,怎好繼續相求,只得施了一禮道:「如此說來,倒是天意了,今日事急,禮數不到之處,還請天尊見諒。」

  太乙救苦天尊笑道:「金星客氣了,今日亦不相留,改日再來品茶吧。」

  太白金星答應一聲,直接自這殿中飛騰而去。

  先前金星說的「禮數不到之處」便是指此,仙人縱有神通,亦不好在旁人家裡施展,何況太乙救苦天尊位在金星之上。只是太白金星與天尊相熟,才好先行告罪,再騰雲而去。

  救苦天尊見金星離了妙嚴宮,他神色冷峻陷入沉思,不知不覺便踱到了書房。

  桌上,一面紫銅鏡斜倚在幾本道學典籍旁,上面一條細微的裂痕,這不正是那東極八卦鏡!太乙救苦天尊冥想片刻,便提筆研墨,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力透紙背,寫了一個大大的字——敗!

  太白金星回到淩霄寶殿,心中忐忑不安將兩位天尊之事據實告知玉帝,玉帝無悲無喜,只輕輕點頭。

  李靖求戰心切,此刻早已將人馬集結,只待出征,他見太白金星無功而返,卻也不以為意,道:「天尊若來,那是錦上添花,即便不來,亦無礙大局。想那花果山群妖也不值得如此興師動眾。臣等請准出征!」

  玉帝點點頭:「李長庚傳旨,在通明殿設下酒宴,只待大捷後慶功!」

  太白金星一愣,先前托塔天王曾邀九曜星出戰,自己理應下界才對,此刻玉帝卻命自己去設宴,豈不前後矛盾。但他油滑多變,自然遵旨無疑。

  李靖亦不知玉帝何意,只道玉帝忘事,便率眾仙官天將浩浩蕩蕩出了南天門,殺下界去了。

  太白金星欲出殿辦事,玉帝又將他喚住道:「且慢,你且與千里眼、順風耳在南天門觀戰,戰事若順,再設宴不遲,敗者怎飲賀酒?」

  太白金星冷汗涔涔,當真是上意難測,感情玉帝沒怎麼指望托塔天王能贏,他無奈之下,只得遵旨而行。

  玉帝入了後殿,擺起鑾駕,天馬行空,瞬息千里,直奔淩霄寶殿正西昆侖仙島而來。

  昆侖仙島,天宮勝境。既為仙島,自然居於水中,此水奇特,若靜時,眾多仙島如居於一鏡之中,若動時,有詩雲得好:洪濤碧波翻日月,水域澤國隱魚龍。

  昆侖仙島,等閒神仙莫能入之,無他,蓋因內有重寶:瑤池蟠桃,紫翠丹房,懸圃仙草,瓊華美玉,件件珍奇蓋世,樣樣精美絕倫。

  玉帝一路上眉頭緊蹙,車駕疾馳便入了瑤池。

  瑤池甚廣,樓閣密佈,有一處稱作「別有洞天」的,便是王母離宮。

  此離宮門外,八名綠衣仙女分列門旁,見玉帝來得匆忙,一齊道個萬福,玉帝只是不理,快步入了大門。

  這「別有洞天」中,瓊香絲絲繚繞沁人心脾,瑞靄四處繽紛奪人眼目,中央一座瑤台上鋪彩緞,四方寶閣玉樓揮散氤氳。鳳鸞於瑤臺上翩翩起舞,池畔金花玉萼倒影多姿。此處繁華,竟遠勝淩霄寶殿。

  正殿之中,眾女仙鶯歌笑語,當中那人,正是西元九靈上真仙母,人稱王母娘娘的便是。王母娘娘見玉帝來,卻不起身,只擺擺手叫歌舞暫停,讓眾女仙退下。

  玉帝入內隨意落座,歎道:「你這廂卻快活得緊。」

  王母娘娘稱呼雖老,卻貌僅雙十年華,丰韻娉婷、嫣然絕美,偏偏這傾城之容顏中,又透著一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華美莊嚴氣質,教人一眼便生敬畏朝拜之心。

  王母娘娘端過一盤水靈靈玉盈盈的翠綠葡萄,撚一顆送入櫻唇,笑道:「若無些煩心事,你卻不會到此來,巴不得你多些麻煩。」

  玉帝此時倒似一個普通官家子弟,先前莊重凜然的帝王姿態全無,他撩起袍袖,抓幾顆葡萄吃了,道:「下界又有強妖,李靖帶兵去了,你猜是勝是敗?」

  王母娘娘眨了眨水樣雙眸,輕笑道:「再不濟也不至落敗,李靖雖膿包,他那兒子卻精明得很,又有本事。」

  玉帝又問:「莫論這些,你只說,此刻當勝還是當敗?」

  王母娘娘一怔,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敗,敗得越慘越好。」

  玉帝哈哈大笑:「難得你我此次竟能心有靈犀。」笑完,臉上卻現出一絲微妙神色,喃喃道,「是時候敗了……」

  悟空送走太白金星,當即召集各元帥洞主,聚集群妖遴選精銳,做好迎敵準備。

  覆海蛟不解:「太白金星上天為你請功去了,為何一副緊張模樣,弄得人心惶惶?」

  悟空心道,這覆海蛟活了這許多年,卻仍是難識人心,也難得他性情淳厚,毫無心機,便答道:「天宮的人說話,可信否?」

  覆海蛟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那自然是不信的!」

  悟空之前早有謀算,花果山群妖中不乏老弱病幼,若要他們上了戰場,恐怕難以自保。因此,覆海蛟天生的翻江覆海本領此時正當派上用場。悟空叫那體弱的年幼的道行淺的妖精全部移居到海邊岩洞中居住,又囑咐覆海蛟,若天兵來時,定要保全這數千妖精性命。

  覆海蛟急得眉毛立起:「我一心殺敵去,你卻當我是看家護院的?!」

  悟空道:「此事你若做得好,便居功至偉。這許多妖精,皆有父母兄弟在陣前廝殺,有蛟兄在此照料,免去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士氣一起,戰力何止倍增?蛟兄深明大義,這道理你自然知曉。」

  覆海蛟急道:「我身負血海深仇,又如何忍得這口氣!」

  悟空見這老蛟當真遲鈍,言語間亦不客氣,道:「天庭乃是道教正統,根深勢大,非一戰便能罷休,你若連這都忍不得,還談什麼報仇雪恨,直接打上天庭,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便賺,如何?」

  覆海蛟左右為難,兩手搓個不停,悟空又寬慰道:「你若信我,便聽我一言,此戰于天庭不打緊,與我等卻是生死存亡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牛魔王過來拍拍覆海蛟肩膀,大聲道:「悟空說得再清楚不過,我若有你那覆海神通,自然亦當仁不讓。如今,可不是單打獨鬥的時候了,你穩固後方,試想花果山上下誰不銘恩於心,這天大的便宜被你占了,還推三阻四!」

  覆海蛟見悟空說得真摯,牛魔王辯得有理,一跺腳,抱拳道:「既如此,我便應下了,二位可要替我多殺幾個天兵解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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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六章 逸待勞

  牛魔王笑道:「全包在我老牛身上!」

  悟空說服覆海蛟,見金翅大鵬與九靈元聖皆露出贊許之意,他走過去道:「太白金星臨走時道‘好因結好果’,此語其實頗有提醒之意,倒讓我承他一個人情。」

  金翅大鵬道:「悟空所言不假,這老兒看似溫厚,其實圓滑,還須防著些為好。」

  九靈元聖問道:「何意?莫不是天庭將要派兵交戰了?」

  悟空點點頭:「十有八九是如此了,如今花果山僅初露鋒芒,宛如幼苗,數萬妖兵看似雄壯,又怎能與天兵相抗?」

  金翅大鵬心思敏捷,堪稱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道:「若無登天志,怎敢入雲霄,我如有了二心,拍拍翅膀便走,何必留在此處?悟空有甚良策,儘管直言,我等絕不推託便是。」

  悟空暗贊一聲,果然聰明人好辦事,隨即道:「此番交戰,若叫天兵攻入花果山,即便勝了,這青山綠水恐怕也成焦土,因此還請兩位兄台施展手段,於半路攔截,挫其鋒芒,動其軍心,懾其膽魄,可否?」

  九靈元聖道:「卻要如何做?」

  悟空道:「我料天庭初次交鋒,必心高氣傲,輕慢我等,戰前未必打探軍情。大鵬兄身法天下無雙,元聖兄神通無人能及,若能在彼等臨近花果山時突然發難,必打他個措手不及。二位只需一擊便退,我自有後續手段。」

  金翅大鵬哈哈笑道:「悟空倒是知我頗深,這是我慣用的手段了。」

  悟空道:「敵眾我寡,理應揚長避短,元聖兄此行便委屈些,跟從大鵬兄行事,如何?」

  九靈元聖道:「我一家老小亦在此處,為你便是為我,何來委屈之說,悟空放心便是。」

  悟空抱拳稱謝道:「若無意外,天兵近日便至,二位兄台及早出發,免得誤了軍機。」

  金翅大鵬笑道:「儘管放心,此行若不成功,有何面目回來。」

  悟空又來至牛魔王處,與牛魔王耳語一番,牛魔王連連點頭,顯然悟空與他密授機宜。

  悟空又與通風、無支祁、王禺三人依次說了幾句話,三人自然遵從。

  調兵遣將完畢,悟空自然要鼓舞群妖士氣,上次星宿天兵來得倉促,花果山眾妖還沒交手便已亂了套,此番不比以往,乃是花果山與天庭的正式交鋒。一旦落敗,後果不堪設想,深諳西遊權謀的悟空知道,天庭這群人均是欺軟怕硬的主,花果山若現頹勢,只怕蹦出來無數痛打落水狗撿便宜邀功的鼠輩。

  故此,這一戰不但要贏,還要贏得痛快利落,拖延越久,對己方越加不利。

  悟空將七十二洞地仙以上的妖精聚在一起,高聲道:「近日將與天庭一戰,多說無用,只有六字。勝則生,敗則死!」

  白犀王揮動手中大錘高喊道:「管他天庭還是地府,不讓我們過快活日子,那便不行!」群妖一陣附和,自悟空將群妖分割洞府,嚴加操練以來,各族各洞士氣高漲,直至此刻,這些或為生而奔波、或渾沌度日的妖們才真正有了歸屬感。

  妖,自然不知何為歸屬感,只知當下的日子快活,誰擋了我快活的路,那我便讓他不快活。又一妖獸高高躍到高石上,大喝道:「奮勇殺敵,揚我獅虎洞之威!」

  悟空一看,正是隨九靈元聖來到花果山的洞中黃獅精,悟空心中暗道,黃獅精啊黃獅精,你倒真是個領袖人物,不過此番你卻沒有開「釘耙會」的機緣了。

  黃獅精剛剛喊畢,一頭巨象人形立起,亦學黃獅精喝道:「奮勇向前,退者立斬!」

  悟空哭笑不得,還沒見天兵人影,何苦耀武揚威,倒不怕泄了士氣。不過他見各洞心齊,亦是非常歡喜。

  悟空一擺手喝道:「都下去吧,這幾日操練暫歇,只養精蓄銳,各洞各府禁酒,必要牢記!」群妖散了去。馬元帥湊上來道:「大王,有句話……不知是否當講?」話語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悟空奇怪,道:「凡關係我族命運休戚,自然當講,若是閒話卻不必講了。」

  馬元帥道:「大王修道有成,實乃花果山大喜之事,多年來四方妖王來投,使我花果山聲勢空前浩大,這自然是好事。不過……」

  悟空眉頭一皺,這當口事情繁雜,偏又遇著個不痛快的,頓時不耐煩道:「快說!凡事有我做主!」

  馬元帥身子一顫,接著道:「不過,眼見各洞勢力增強,妖王等皆是神仙本事,唯有我水簾洞四大元帥,雖位高職尊,本事卻不值一提,如此時日一久,豈不被人瞧不起了?」

  悟空聽完,頓時明白了馬元帥的意思,馬流崩芭四元帥雖號稱是通臂猿猴、赤尻馬猴,實則本事稀鬆平常,絕非神猿,卻不知是何異種。

  他四人論心思本領確比其他猴類勝出一籌,故而自己將四人封為元帥,看山寨整齊、行止嚴謹,其中不乏四人功勞。但遺憾的是,這四人從未修煉果,只在洞天福地生長,沾了些仙氣,只有人仙的道行,神通法術自然一點不會。

  七十二洞妖王個個身具驚人藝業,更有些具備天仙道行,怎叫人見了不眼紅。悟空感念四人辦事得當,素來無差錯遺漏,於是對馬元帥道:「我知你心意了,待打完這場大戰,閒暇日子我便傳授爾等些修行之法,所學多寡,卻看個人本事了。」

  馬元帥聞之大喜,伏地拜道:「多謝大王,多謝大王。」

  悟空見他好笑,一腳踢在屁股上,笑駡道:「少來惺惺作態,快去將洞中美酒看好,莫叫那個饞嘴犯了軍規!」

  馬元帥騰地躍起,手舞足蹈奔回水簾洞去了。

  花果山下,通風一人行蹤飄忽,鬼魅般在叢林中游走,不時挪動一塊石頭,移走幾株巨樹。他動作奇快,不一時便將東南山坡佈置完畢。

  通風躍在山下,回首向上望去,似乎又覺有些不妥,便轉回稍作改動。

  原來悟空知道通風精通陣法,陣法用於守山實在是再好不過,他方才便教通風將花果山東側佈滿陣法,即便天兵強攻上來,也需費些功夫。

  通風心中本有疑惑,天兵天將自然從天上來,在地上佈陣卻有何用?悟空卻只教他佈陣去,至於其他無須擔心,另有妥善安排。

  花果山西邊臨海處,無支祁獨自一人坐在海邊巨礁上獨自觀潮。無支祁遇水則興,最喜在海邊住,不過此刻卻是悟空教他鎮守花果山西岸。他雖只一人,但他禦水神通出神入化,只要在臨水之地,縱千軍萬馬齊來亦絲毫不懼。

  無支祁觀那水浪之勢,細數脫困之後的這段日子,一時間心潮澎湃。悟空與前世的靈明神猿大為不同,原本那七神猿,似是同一模子制出來的,縱有智,卻不謀,起初雖活得快意灑脫,歸根結底落得個顛沛流離。

  而現在的悟空,年紀雖輕卻穩重老成,混若天下事盡在其胸壑之中,讓人踏實的很。

  無支祁正想著,一人自海中躍出,卻正是覆海蛟。他見無支祁獨自在此,也是一愣,二人自上次一戰後再無機會切磋,覆海蛟知道這無支祁的天賦神通實在了得,一身神力更是驚世駭俗,自己憑藉龍身竟也難以抗衡,的確不是他對手,唯有敬佩爾。

  覆海蛟躍在無支祁面前,冷著一張臉道:「憑你的本事,也被閒置了?」無支祁知道覆海蛟因何不快,便道:「我與你一樣,在此有軍機要務。」

  覆海蛟道:「什麼要務,莫不是陪我來看守這些老弱之輩?」

  無支祁笑著搖搖頭,道:「告訴你也無妨,悟空能掐會算,料到天兵將從此處攻山,故而叫我在此等候。」

  覆海蛟先是一怔,隨之大喜:「若真如此,我亦可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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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七章 挫其鋒

  萬里碧天極高極遠之處,如同被長刀劃過,現出一道金色光芒。這光芒霍地放大,仔細看去,卻是一道通天之門,突兀獻於萬里高空之上。

  自這巨門中,朵朵五彩祥雲飄出,雖奪目絢爛之光亦掩不住殺氣陣陣。

  托塔天王左手擎著黃金寶塔,右手虛按在腰間劍柄之上,一臉肅冷狠絕之氣。哪吒三太子手持降妖杵、身纏縛妖索、斜挎繡球、腳踏兩個無敵風火輪,鄭重站在天王身旁。

  三太子面如止水,實則心中忐忑,萬年以來,托塔天王自被玉帝封為降魔大元帥以來,幾近寸功未立。他自知爹爹心中焦躁,而即便如此,此次請戰亦未免太過魯莽。太白金星此人雖四面討好,卻仍為天庭智者,哪吒心中頗為傾向于太白金星的招安論調,無奈的是,他必須支持他的爹爹——一心立功的托塔李天王。

  每每站在李天王面前,哪吒的心中便五味雜陳,天底下恐怕再無這樣的父子了吧。曾經,他欲滅子,我欲弑父,他以我為妖,卻因我而不凡;我以他為恥,還了父精母血與他,卻反而因他成就不滅之身。每當我拜他時,我不知拜的是李靖,還是他手中那座寶塔,這才是無法釋懷的悲哀。我已稱神萬年,卻依舊一副孩童模樣,三太子,三太子……我永遠離不開這個令人生厭的稱呼了,其實,我叫哪吒。

  於哪吒的心思,李靖或許知,或許不知,或許知了也不在意。他唯一知道的一點便是:有佛祖賜的寶塔在手,我便是托塔天王,便是你哪吒之父,便能蒙玉帝恩寵,十萬天兵任憑調遣。我以一介凡人之身,區區陳塘關總兵之職,到了如今天庭中地位崇高的萬軍首領,這是何等的榮耀!天下妖魔,聽到我李靖之名,哪個不聞風喪膽?

  想到此處,李靖志得意滿,回首觀望無邊的神仙星官,天兵天將,更是躊躇滿志,恨不得花果山群妖便在眼前,叫我踏為齏粉,然後得勝還朝,叫朝中宵小不敢正視,人人手持禦酒上前,尊我敬我,道一聲「李天王!」

  飛了一陣,哪吒輕聲提醒:「爹爹,已是東勝神洲地界了。」李靖恍若未聞,喃喃道:「我怎麼覺得西牛賀洲越來越大了。」話語細若蚊蚋,瞬間被天風吹散。

  忽然,李靖眉頭一皺,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覺讓他心中發毛,在同一時刻,哪吒也攥緊了降妖杵。這不是父子連心,而是對危險的感知。

  然後,似乎是一瞬,或許是一刻,天地間的時光仿佛停止了,在這極其短暫的靜寂之後。便聽到身後慘叫聲連連,由近及遠。

  李靖怒喝道:「何事驚慌!」

  哪吒駕起風火輪,在空中劃過一個長弧,只瞥一眼便回來稟報道:「不知何種怪物飛過,翅大無邊,攪散了數十朵祥雲,三四千天兵措手不及,墜了下去。」

  李靖頓時語塞,一股鬱悶之氣由內而外生出,難道這是流年不利,尋常怪禽怎敢犯我天兵?哪吒見父親神色不對,又道:「或許……是那花果山群妖使得手段。」

  李靖「呸」了一聲傲然道:「妖怪能有這等神機妙算?天下猛禽眾多,莫要擾亂軍心!」哪吒張口欲言,卻又忍了回去。

  此時,後方又是一陣驚呼,原來那巨鳥再度返回,不過此次有了防範,眾天兵失了祥雲,卻早早將淩空符咒放出,僅損了幾十人。

  李靖就算再笨也知道了,此怪鳥的目標竟直指天兵,他低聲喝道:「哪吒聽令!」哪吒道:「末將在!」

  「我命你將此怪鳥擒下!」李靖斷喝道。

  「……」哪吒一陣無語,吞吞吐吐道:「稟元帥,此鳥迅捷如電,實在看不……看不清楚所在。」

  旁邊多聞天王道:「三太子所言不差,此鳥只見去,不見來,卻如何擒捉?此刻我等有了提防,不過瞬間便到花果山,不必理他!」李天王點點頭,緊蹙的眉頭亦鬆開了些。

  忽聽前方雷鳴般爆響,托塔天王右手向後一揮,十萬天兵令行禁止,全都停在當地。哪吒三太子藝高人膽大,縱身獨自向前,沒飛出多遠,只見空中隱隱現出一個門扇大的獅頭來。這獅頭一張一合,竟做人語:「何人喧嘩,擾我清淨?」

  哪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天兵從此一過而已,更無半點聲音,何來擾你清淨之說。他一抖手中降妖杵,叱喝道:「天兵奉玉帝鈞旨,下界擒妖,不相干的速速閃開,免得傷了性命!」

  這獅子道:「天兵是什麼東西,玉帝又是何物?我便是妖,誰敢擒我?」

  哪吒又驚又怒,這獅子好大膽子,見十萬天兵在此猶敢撒野!此刻李靖與四天王、九曜星亦到了近前。

  李靖道:「你是何方妖孽,我乃托塔天王李靖,還不速速讓路!」

  這獅子呵呵道:「管你裡靜外靜,只不許擾我清淨!若不敢動手,送千把人過來與我充饑便可,權當買路錢了。」

  李靖心頭火氣,喝道:「誰與我斬了這狂徒!」

  此時行軍最急,四大天王與缺了太白金星的九曜星一齊上前,各自擎出法寶,便要協助哪吒三太子將此妖擒下。

  這巨獅將腦袋輕輕一晃,由一化九,九張巨口或噴烈焰、或吐毒煙、或撒濃霧,直將整片天空染得一片混沌,不見人影。

  眾神仙只道有詐,各自退出好遠,只多聞天王擎出寶傘,此傘專克各種染汙。傘面張開,上嵌無數金石珍寶,在空中滴溜溜旋轉,將空中煙霧烈焰盡收入傘中。

  眾神仙贊道:「多聞天王好手段。」

  贊聲未絕,哪吒大叫一聲:「不好!」原來這煙霧散去,便連那獅子亦不見了。

  此刻又聽後方天兵人群一陣驚恐叫聲,九曜星急速查看,竟有上千天兵被那獅子大口吞了!此刻便聽遠處傳來聲音:「遇到你這吝嗇的,不給買路錢,只好自取了。」言語間譏諷輕蔑自不必說。

  托塔天王氣得面色紫黑,這一路行來,還未見花果山蹤影,便折了兩陣,料想那順風耳與千里眼必定早將戰報稟報玉帝,怎一番羞愧了得!

  太陰星君道:「這獅妖若是花果山一眾,著實難對付了。」

  李靖道:「事到如今,怎有後退之理?哪吒聽令,命你先行一步,在前面探路,大軍緊隨其後,規避而行。」

  哪吒應令,搶先騰雲下去,兩煽風火輪轉開,瞬忽間遠遠已見傲來國城池,他正欲返身回去接應大軍,只見前方一片烏雲散開,露出一個丈許高的巨大牛頭人來。

  哪吒喝道:「不想死的速速閃開,我這斬妖劍專斬牛頭!」

  這牛頭人自然是牛魔王了,他手舉鐵棍道:「敢犯我花果山者,須得過了我這關!」兩人再不答話,乒乒乓乓站在一處。

  只十數個回合,哪吒肩酸背痛,心道這老牛好大氣力,不得已只好用些手段了。這太子即喝一聲「變」字,化作三頭六臂,分持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妖杵、繡球兒、火輪兒六樣兵器,便朝牛魔王攻來。

  牛魔王笑道:「卻遇見個變戲法的。」任憑哪吒千般招式,他只不變應萬變,一棍一棍抵擋。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一個不留神,便被縛妖索將鐵棍纏住,俗語道柔能克剛,牛魔王掙脫兩下未果,見那斬妖劍落下,直奔牛魔王脖頸而來,眼見是在劫難逃了。

  此時,高處一道銀光閃現,哪吒斬妖劍便握不住,忽地脫手飛出,他心驚膽戰,再顧不得牛魔王,掉身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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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八章 天蓬現

  牛魔王見哪吒遠遁,也不再追,對上方笑道:「王禺兄弟,我這詐敗可逼真?」

  王禺自上方雲中落下贊道:「如何不真,便是我也險些被你騙過。」他又取出剛收得的斬妖劍,審視一番道:「此劍果非凡品,悟空此計便算成了!」

  牛魔王也看看道:「不知悟空要這斬妖劍何用?」

  王禺道:「回去一問便知了。」二人並肩返回花果山。

  他二人怎知,悟空於《西遊記》中群仙大戰牛魔王一役耿耿于懷,牛魔王本領通天,卻仍敗於眾仙之手,落得個悲慘結局。那一場仗,李靖使照妖鏡盯住牛魔王本身,哪吒便用這斬妖劍砍落牛頭,叫牛魔王難以翻身。

  悟空特意叫牛魔王在此誘敵,死活要收了這柄斬妖劍,否則心中總有顧忌,哪吒若無了這斬妖劍,憑牛魔王本事,在天庭應再無剋星,憑一身鋼筋鐵骨便可傲視群仙了。

  且說哪吒失了一件慣用兵器,狼狽逃回,見了李靖後據實以告,李靖勃然大怒:「身為先鋒,尚未正式交戰便輸了一陣,要你何用?」

  哪吒低首不語,還在回想方才究竟是何物事收了自己的法寶。

  廣目天王上前道:「天王勿惱,三太子以一敵二,妖精又實在詭計多端,不應受責。此敗于我天兵而言,倒可除了驕嬌二氣,這股妖怪,委實輕視不得。」

  李靖訓斥哪吒自然只是做個樣子,於是順著廣目天王語氣道:「的確如此,傳令各元帥天將,一切謹慎行事,萬萬不得莽撞!」

  這番話若被悟空聽見,必定心花怒放,他先命金翅大鵬高空攪擾,又命九靈元聖威懾天兵,再讓牛魔王挫其鋒芒,王禺收其法寶,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李靖收了狂驕之心,一旦如此,大戰起時李靖必然束手束腳,步步為營,如此下一步計謀方可奏效。

  金翅大鵬一擊奏效,早早回來預警,說天兵足有十萬,只片刻便到,花果山上下擺開陣勢,只等一場惡戰。一時間整個山頭出奇的寂靜,就連枝頭鳥雀蟲蟻亦都羽翅不展、鳴聲不再,遠處海浪滔滔聲傳入耳中,別有一番肅殺風味。

  不一時,九靈元聖從天而降,九張巨口仍未合嚴,順著嘴角尚有殷紅鮮血流出,唯有中間那顆巨口閑著,悶聲道:「果然天兵滋味不同凡響,少了許多煙火之氣。」

  悟空強忍住胸中煩悶,道:「速去溪邊洗涮,莫將那血腥之氣染在我鮮桃樹上。」眾妖精見了血腥,個個眼中閃出異彩,在花果山悟空雖無嚴規說不許食人,但四元帥卻知悟空習性,早囑咐過七十二洞妖王,即便要食人肉,也要尋僻靜處偷偷地吃,千萬莫叫大王見了。近日來厲兵秣馬,列兵擺陣,群妖倒是有些日子未沾葷腥了。此刻見九靈元聖大快朵頤,又贊那天兵味道好,直激得個個血性十足,恨不得天兵便在眼前,放倒便吃。

  又片刻,牛魔王與王禺攜手而歸,王禺手中持一柄寶劍,明豔炫目,陽光照射下,閃著妖異的光輝。

  悟空迎了上去,王禺遞過斬妖劍道:「的確好劍!」悟空接過斬妖劍,第一感便是,此劍無主,若是被哪吒煉成本命法寶,他法力必難以催動。他心中詫異,道:「此劍絕品,居然不是本命法寶。」

  王禺道:「那娃娃的本命法寶是那混天綾,當下斬神圈仍未煉成,我卻收不來的。」

  悟空猶豫了一下,將斬妖劍還給王禺,道:「你雖有斬神圈,終不是趁手兵刃,留著這劍吧。」王禺一愣,他以為悟空要此劍有大用,卻反贈還於他,不知悟空何意。悟空問道:「你不會用劍?」

  王禺哈哈一笑,伸手接過道:「怎有不會用之理,悟空如此大度,我便收了。」牛魔王雖甚是豔羨,他卻不喜用輕靈武器,只覺手中這鐵棍便是最好的兵器了。

  金翅大鵬過來道:「此劍乃威道之劍,專克陰邪之物,對我妖類亦大有作用。」王禺聽之更喜,道:「入了我手,便再難物歸原主了。」

  牛魔王道:「天兵幾番受挫,此刻應是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怕正步步小心,謹慎前行呢。」

  悟空道:「嘿嘿,便是要他們疑神疑鬼,如此才能以弱勝強。」

  須臾間,四周雲頭湧動,無數天兵虎視眈眈,如同餓狼盯住了一塊肥肉,悟空隱隱見天空中有銀色細絲閃閃發光,眉頭一皺,此物蹊蹺,不知是何法寶。

  牛魔王喃喃道:「好大手筆,天羅地網都用上了。」

  悟空聽得真切:「什麼?這便是天羅地網。」悟空自知二次圍剿花果山時,天庭布了十八架天羅地網,只不知有何用處。

  牛魔王道:「不錯,天羅地網用料珍奇,我也不知如何做出,此網對我等修為毫無用處,任憑穿梭,但若想毀之,卻千難萬難。」

  悟空道:「既然對我等無用,想必是對小妖有用了。」

  牛魔王道:「正是,此網布下,取一個趕盡殺絕之意,非但天上行不得,便是遁地亦不能,可要叫孩兒們小心了。」

  悟空立即傳訊給四大元帥,教他們速速通知各洞妖王,莫要施展飛天遁地神通,免得遭了天兵算計。心中卻暗笑,來得好,不枉費我一番佈置,這天羅地網倒是省卻我許多手段。

  原本悟空教通風在花果山東面佈陣,又叫無支祁守住花果山西面水路,便是要將天兵逼迫至地上交戰。而手段無外乎讓金翅大鵬、牛魔王、通風、王禺、九靈元聖五人在天空分頭猛攻,教天兵顧首難顧尾,畢竟天兵中頂尖高手不多,自己鬧得動靜還不算大,料那三清、天尊之流亦不會摻和此事。

  悟空卻沒料到,此番天庭竟頗為重視,派下十萬天兵圍剿己方。更派出天羅地網想將群妖一網打盡,果然狠絕到了極點。如此也好,你不叫我上天入地,卻正合我意。

  李靖在雲中指揮天將布好天羅地網,見地上群妖佈陣井然有序,毫無慌亂之色,便將眾元帥星官聚在一起,喝道:「妖焰囂張,哪個去叫頭陣?」

  自眾多天將中站出一人,此人披掛一身皂黑軟甲,頭頂束髮金盔,豐神奕奕、器宇軒昂、雍容閒雅、面如冠玉,真堪稱天庭第一美男子。只不知何故,面上卻帶有憂愁神情,這一抹憂愁非但不減他俊美容貌,反倒更添一種滋味。

  李靖一見此人,心中大喜,道:「正當天蓬元帥出陣,方可為我挽回頭功。」天蓬元帥初時並不在此次下界剿妖人選之中,卻是哪吒曾遨遊東海,知道花果山是一座臨海仙山,十有八九會有水戰,故而邀天蓬元帥率兩萬天河水軍參戰。

  天蓬元帥對李靖一抱拳,不帶一兵一卒,飄然落下。到了花果山上,天蓬元帥喝道:「吾奉玉帝鈞旨,前來收服爾等,速速受降,免傷爾等性命!」

  悟空見一員天將落下邀戰,便問道:「哪位哥哥去戰此人?」

  牛魔王最是好戰,擎起鐵棍便要上陣,悟空忽見這天將取出兵器,心中劇震,這兵器:長柄寬頭,光色皎潔,生就九齒玉垂牙,旁飾雙環金墜葉。《西遊記》中除了九齒釘耙,哪還有第二樣武器是這般模樣?

  悟空當即道:「哥哥且住,此陣讓與我罷!」說罷不待牛魔王醒過神,便直沖雲霄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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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六九章 妖焰囂

  見此天將,實乃難得的美男子,悟空心中生疑,果然是天蓬?怎麼生得這般秀氣?問道:「來者何人,可敢報上姓名?」天蓬元帥道:「我乃玉帝親封天蓬元帥是也,見你瘦骨伶仃年紀幼小便造反,想必是受了妖精矇騙,你若能懸崖勒馬,我稟明玉帝,還你一條出路,如何?」

  悟空心中暗喜,哈哈,果然是他,只是這天蓬元帥容貌清新,談吐有禮,脫俗出塵,隱約中透著慈悲之意,可與自己印象中那粗夯笨拙的豬八戒有著天壤之別,這又是為何?

  悟空笑道:「天地並非一人所有,何來造反之說,我便是這花果山之主,只有我唆使別人,並無別人唆使我。你奏明玉帝,封我個天尊坐坐,我便懸崖勒馬,如何?」

  天蓬元帥聽聞悟空揶揄,並無絲毫惱怒之色,又道:「你既為群妖之首,那便擒了你,一切了結。」

  說罷面若沉水,掄起上寶沁金鈀便朝悟空砸去,悟空並不在意,抬金箍棒便擋,「嘡啷」一聲,二兵相交,悟空臂上一沉,只覺一股大力傳來,忙凝神運力,堪堪抵住這一鈀。

  悟空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鈀的力道十足,自己竟吃了些小虧。悟空不禁納悶,若論本事,豬八戒在西遊中只是二流偏上,這天蓬元帥怎的如此厲害?

  悟空收起輕敵之心,施展起齊天棍法,這兩杆神兵在空中激碰得火花四濺,聲聲震天。悟空見天蓬元帥招法精妙,攻防間堂堂正正,並無絲毫花哨奇招,便可看出這天蓬元帥品性,稱得上是君子風範。

  悟空此刻若使出分身術,十有八九便可一招制敵,不過他卻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只一板一眼與那釘耙對戰。

  打了四五十個回合,畢竟九齒釘耙比定海神針鐵輕了許多,天蓬元帥便覺悟空這金箍棒一棒重似一棒,抵擋得越來越吃力,漸漸招式散亂,身法凝滯,已現敗勢。

  牛魔王在地上豔羨道:「俺老牛最喜這樣對手,只一下下生磕才過癮。」

  金翅大鵬道:「悟空若機靈些,早已勝了,不知他心中又有何機謀。」

  又鬥了一二十合,悟空將如意金箍棒舞得如風輪一般滴水不漏,天蓬元帥只覺眼前一花,這一棒擊在肩頭,看似勢大力沉,卻不甚疼痛。

  天蓬元帥知道是悟空有心相讓,他收起釘耙與悟空一抱拳,眼簾落下臉色黯然,近乎於慘白,轉身回陣去了。

  悟空暗道,不過輸了一場戰陣而已,看那神色卻如喪考妣一般,這天蓬元帥心理素質也忒差了,如有機會,待我老孫好生調教你一番。

  悟空勝了此陣,自然耀武揚威一番,此舉並非張狂,此時大戰在即,正是鼓舞士氣之時。天蓬元帥返回本陣,李天王並九曜星、四金剛雖頗失望,但皆寬言撫慰,畢竟天蓬元帥強于水戰,後面或許還要依仗他。不過天兵也著實為花果山的戰力所震驚,這廂人並不知悟空乃是花果山首領,只見一個身高不過四尺的猢猻將素來以力大馳名的天蓬元帥硬碰硬擊敗,內心一陣寒涼,均覺此番征討前路坎坷。

  最苦的卻是李天王,他一心要建奇功以正其位,奈何出師未捷,先敗了四陣。他冷著一張臉道:「還有哪位仙官前去迎戰?」

  八曜星對視一眼,一起上前道:「我八人願往!」

  李天王喜道:「八曜星君前去,必定旗開得勝!哪吒聽令,為八曜星君掠陣,來人哪,與我擊鼓助威!」

  悟空尚在空中擺著造型,還未及返回便見天兵陣中又沖出八人,這八人衣飾顏色分明,或黑或白,或火紅一片,或湛藍如水。

  到了近前,那身穿湛藍的水德星君開口道:「妖猴休得猖狂,我九曜星前來擒你!」悟空「唔」了一聲,並不在意。九曜星名聲雖大,實力不過爾耳,在西遊記中並無突出表現。

  李靖此時在後面觀陣,心中忐忑不安,天兵勝在數量多,似這等先鋒對決,他心中本不情願。哪吒以太乙金仙之尊,身具六樣法寶,尚占不得便宜,旁人修為戰力更是遜了一籌。只是眼下必須要挽回一陣,借著勝勢,天兵才好大舉壓上。

  李靖升天前乃是陳塘關總兵,本身修為平平,但至少也懂得乘勝追擊的道理。

  悟空見天兵敗了一陣,又派上一撥,心中已知李靖用意,心道,你要乘勝追擊,我便如你所願。

  他揮棒上前,與八曜星君戰了起來。悟空此番卻不似與天蓬元帥那般打法,他身法多變,在空中幾乎難見其影。水德星君、火德星君、土德星君手中法寶均為無情之物,此刻已無用武之地。只金德星君、木德星君、羅睺、計都方能抵擋一兩下,那太陽星君見戰不下悟空,一聲暴喝現出本身,卻是一隻巴掌大的小小金烏。身形雖小,卻快如閃電,時刻不離悟空後心。一張鳥喙張開,便吐出白色烈焰。

  悟空似是對這白色烈焰十分懼怕,一個閃身,再現身形,已落在了花果山土地上。

  李靖見孫悟空避戰退卻,哪會懷疑有詐,於是命天兵高舉帥旗,戰鼓轟轟,喝一聲:「將那密密層層天羅地網收至百丈,全軍壓上,蕩平妖寇!」

  收至百丈,便是指天羅與地網中間只餘百丈空隙,打鬥騰躍尚可實現,若是飛天遁地,除太乙金仙外卻是癡心妄想了。

  牛魔王見悟空回陣,眉毛一立道:「兄弟可是吃虧了,待哥哥為你報仇!」悟空笑著攔住道:「此刻天兵將大舉壓上,你我六人只先護住花果山上空即可,其餘天仙級妖獸,只去花果山東坡,將那裡牢牢守住。其餘兒郎,立在高處四散擺開,莫入窪地樹林,免得中了神仙法術。」這一出卻是悟空見了水德星君與火德星君才想起來的,須知水火無情,殺傷力可大可小,如此防範一招,也聊勝於無了。

  果然天兵皆降到地面,將花果山團團圍住,只有那法術高深的,仍在空中逡巡。

  花果山六人升至空中,按六合方位分散開來。悟空無巧不巧,正迎上了哪吒三太子。哪吒沒了斬妖劍,只單手握砍妖刀迎戰,刀棒相交,悟空只覺這哪吒若論膂力尚不如天蓬元帥甚多。

  二人鬥了不過十合,哪吒已呈敗相,於是他一聲叱喝「變!」現出三頭六臂,長至十丈余高,來與悟空對戰。悟空嘿嘿一笑,這招式忒熟悉了,也默念法決,變與哪吒一般大小。

  模樣。适才悟空身小,尚顯不出威武之勢,而今長到十丈高,足蹬一雙過水不濕、踏雲無塵的藕絲步雲履、身著金光閃閃、水火不侵的鎖子黃金甲、頭頂龍過垂首、鳳落點頭的鳳翅紫金冠,手拿盈尺粗的如意金箍棒,真如天神一般。

  地上群妖哪見過如此情景,齊聲高喝:「大王威武!大王無敵!」

  悟空施展開齊天棍法,打得哪吒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這一番大戰真是酣暢淋漓。少頃,哪吒便覺兩臂酸軟無力,有心退卻,卻見那只九頭獅子大展神威,將八曜星君打得節節敗退;一隻手持閃亮銀圈的妖猴,已將多聞天王的寶傘收了,其餘三天王亦不敢近前;一隻金翅大鵬,身長足有五十丈,憑兩隻風雷翅竟阻住數十天將;另有一隻妖猴穿梭往來,也與四大天師鬥得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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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零章 逢妖陣

  眼見己方以多敵少尚難以取勝,哪吒更是心慌意亂,一個不留神,被悟空覓得縫隙,一棒擊在左臂上,這一下痛徹心扉,哪還敢戀戰,只得遠遠躲入天兵中間。

  不一時,空中神仙星官被打得七零八落,哪還敢在空中稍停。李靖見此廂占不得絲毫便宜,一聲令下:「全力猛攻花果山,斷了他的根,任憑幾個頭領,也叫他獨木難支!」

  於是,眾神仙統領天兵,專攻花果山東側,而天蓬元帥、哪吒、水德星君幾人率兩萬天河水軍,繞行至花果山西側臨海之地,這幾人論水中本事,都是天庭中頂尖的人物,自是要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天蓬元帥敗于悟空,心中苦悶至極。此番剿妖之戰,天蓬元帥早已立誓要建立功勳,才好與玉帝提出一個不情之請。既然獨鬥不勝,攻山之戰,勢必成功,否則,那纏繞心頭的苦楚何年何月方能除卻?

  天蓬引兵行在最前,哪吒居中呼應,水德星君卻在最後壓陣。

  到了花果山之西,天蓬在海面上低掠而過,心中大喜。這花果山西側並無一人,難道妖獸天生怕水,以此為天然屏障不成?

  兵家有道:險地必設重兵!妖畢竟是妖,終究成不得大事,待我天蓬元帥拆了你們的山,鑿了你們的洞,此次剿妖之戰,必定居功至偉。

  天蓬越想越是心動,吩咐前半部一萬天兵,速速自海中攀山。眾天兵領命潛入水中,便去尋那山根。天河水軍騰雲的本事平平,在水中卻無往不利,其中大多為四海精選出來的魚精蝦怪一流,入了大海只如自家一般。

  這一萬水軍投入水中,波瀾不起水面不驚,個個如離弦之箭穿梭而去,眼看便要摸到了花果山的石頭。

  便在此時,不知從何處站出一隻小猴,立在岩上,只看著天蓬一陣怪笑。天蓬心中發毛,舉起釘耙道:「快快閃開,免得傷了性命!」

  這小猴點點頭,反問道:「傷誰的性命?」他只將右臂一揮,只聽海底隆隆巨響,然後便是波濤翻滾,像是萬千龍神作怪,這一面大浪卷起,足足五丈高。

  無數天兵身體被大浪卷出,身不由己拍在了山石之上,一朵朵殷紅的血花綻放,瞬間又被海浪抹去痕跡。

  這小猴左臂再一揮,花果山周潮水急退,水面立起,竟現出一個奇異的碗狀。天蓬雖是水師元帥,這般本事卻是從未見過,只驚得目瞪口呆。這小猴輕輕道:「快快退去吧,免得傷了性命!」

  天蓬粗略一數,這一個大浪,少說也毀了三千水軍性命,他恨不能將銀牙咬碎,喝道:「好一個狠毒的妖怪!」提起釘耙便攻了上去,要取這小猴性命。

  小猴面上諷刺之意更濃:「我不殺你,你便殺我,又有什麼好說?」卻不做絲毫躲閃。天蓬剛剛攻到,虛空中突現一條銀色長鞭,卷起天蓬左腳便拋了出去。

  天蓬毫無防備,像斷線紙鳶直射上天,一頭紮到天羅之中,被那銀色絲線裹得嚴嚴實實。掌管天羅地網的天將未看清人影,只覺有人入網,心中大喜,喝道:「收了!」

  哪吒到時,只見前部水軍個個噤若寒蟬,躲在水中不出,而天蓬元帥更是不知去向。他見岩上有一小猴,自知這必是妖怪無疑,還未說話,只聽水中有人道:「又來一個!」

  哪吒仗著水性嫺熟,一頭紮入水中去尋,只瞧見一條偌大蛟龍正在水中大肆殺戮,這蛟龍獨角如矛尖銳利,身上玉麟片片如刀,每一個翻滾,藍綠色海水便泛起血色,這群水軍都是平庸之輩,哪有還手的氣力?

  哪吒大怒,揮起混天綾便纏了上去,這蛟龍尾巴一揮,一根銀色長鞭便與這混天綾繞在一起,二人無聲無息在這水中較起力來。

  哪吒心道,便連龍宮太子亦不是我對手,你卻自不量力。這想法初現,忽覺周圍海水傾覆而來,足有萬鈞之力,朝自己壓了過來。

  哪吒急揮混天綾,哪知這混天綾那頭如同拴住了五嶽,卻絲毫不動。他無奈之下,忍痛鬆手,身子疾向上飛縱,堪堪躲開海水之壓,到得半空,後背早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忙返回,吩咐後來的一萬水軍,立即掉頭返回,不可久留海水之中。

  水德星君遇見哪吒,便問其故,哪吒恨恨道:「妖勢深不可測,此戰……敗了!」

  哪吒萬年來叱吒三界,從未嘗敗績,這一日之內,竟失卻了兩件法寶,最可恨的是那混天綾乃是他本命法寶,居然也被那惡蛟奪去,怎一個心痛了得。他在這廂垂頭喪氣,卻不知花果山東側,四天師、四金剛、八曜星君更是苦不堪言。

  這幾人率六萬天兵自花果山東入山,初時還好,一路未見一個妖兵,想是群妖龜縮於一隅,只要堅守。於是四金剛一聲令下,行軍速度便快了許多。

  又行出不遠,便覺周圍煙霧迷茫,丈許內竟難以見人,四天師中張道陵道了一聲:「不好,陷入妖精陣法中了!」

  ※ ※ ※

  詩曰:

  此陣自然生出來,內藏天地按三才;

  闡教秘道悟者稀,玄中大妙有天機。

  卻說天庭眾神仙入了通風布下的大陣,一時間眼前茫茫一片,只覺陣排天地,勢擺黃河。更有陰風颯颯氣侵人,黑霧彌漫迷日月。悠悠蕩蕩,杳杳冥冥。慘氣沖霄,陰霾徹地。

  通風佈陣時看似毫不費力,其實非千年之功難成。這陣道法自然,依託山間石木而成,外面看去絲毫不起眼,入得陣來才知內藏先天秘密,生死機關。外按九宮八卦,出入門戶,連環進退,井井有條,其中玄妙不啻百萬之師。

  張道陵看了半晌,摸不著頭腦,與其他三位天師道:「這陣法粗看只按三才,而內中九曲,曲中又直,這倒如何是好?」葛洪笑道:「看我也無用,老朽只會煉丹,於陣法之道還不入門。」另二位天師也搖頭稱難。

  火德真君性如烈火,怒道:「且都退後,一把火燒了乾淨,管他什麼陣法!」張道陵道:「萬萬不可。凡陣皆有陣眼,尋得陣眼,此陣易破,若觸動旁處,陣內之人唯恐遭殃。」此刻李靖從後面走過來,驚疑道:「這群妖怪竟也懂得陣法,哼,盡是些魑魅魍魎之技!」張道陵見是李靖,忙道:「天王身為降魔大元帥,怎可以身犯險,行到陣中來了?」李靖歎了一口氣道:「天河水軍已無功而返,折損三成,若再不建功,此戰已呈必敗之勢!我本一介匹夫,賤軀何所惜?」

  眾將見李靖臨戰,低落的士氣稍有回漲。

  此時南方增長天王邁前一步道:「此陣,我可一試!」

  李靖聞之大喜:「正當金剛現身,方可降妖除魔。」

  張道陵面露疑色,猶豫再三,仍問道:「陣法之道乃是道家嫡傳,不知增長天王有何法子破陣。」

  增長天王正色道:「道家之陣有萬千變化,我自然是不懂的,但憑藉此物,料想此陣不足懼。」說完,他自背後包裹中取出一個小小金剛杵,平放在手中,長止十二指,形如一柄雙頭三股叉。

  張道陵認得此物,道:「這可是佛家金剛杵?」

  增長天王道:「正是。此杵內蘊真如佛性,斷除煩惱、摧魔除妄,乃是我佛家諸尊之持物,賴以‘定’‘慧’之法堅固心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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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一章 大混戰

  張道陵見增長天王這本事奇特,道門中絕無此功,贊道:「果然萬道歸宗,各有不同。」

  增長天王再不耽擱,盤膝坐於地上,口中真言念出,只見這金剛杵立在面前,寶光照耀,方圓三丈內陰風不見,黑霧散去,現出一方清明世界來。

  增長天王將雙手內相挾作拳,兩中指豎立,指端相合,一聲大喝:「大威德明王法現,焚燒諸眾生之業煩惱!」

  金剛杵無主自動,漂在半空當中,光芒更盛,刹那間將百丈內照得一片通亮。此刻山便是山,水便是水,适才那瘮人的陣法已消弭於無形。

  廣目天王做手勢讓眾人前行,亦施法將增長天王憑空托起,在這百丈之內,可保天兵無虞。李靖甚是欣慰,此舉雖慢了些,畢竟可使天兵安然前行,如此運個四五次,六萬天兵便可盡數進入花果山中。

  眼看行至一半,已上了半山坡,李靖忽地想起一事:「不好!且住行軍。」頓時身上冒出冷汗。他一時喜悅,卻忘了分兵亦為兵家大忌,似這等萬把人入了花果山,花果山眾妖以逸待勞、以眾敵寡,與羊入虎口又有何異?況且如此一來,十萬天兵之優勢蕩然無存。再看增長天王,顯然已盡全力,這百丈便是金剛杵所能照耀的最大範圍,這卻如何是好?

  此時,張道陵喜道:「天王,此陣乃是幻陣,借著天王法術我已看清,種種陰風黑霧皆乃幻術,當不得真的!」

  李靖聞之大喜,這消息真如雪中送炭,卻仍問了句:「當真?!」張道陵道:「百丈之內,我敢以人頭擔保。」

  李靖道:「好!既如此,叫後面兵將以兵刃相引,緊緊跟隨,縱有怪像亦不要驚慌,此為幻象也!」

  十萬天兵苦戰半日,還未入山便已折了一萬餘人,心中怎能不恨,只等進了花果山,定要將此山連根拔起,六萬天兵腳步急促,在增長天王的金剛杵光芒護佑下,向花果山中進發。

  悟空幾人早已回到山頂,便站在水簾洞的瀑布之上向下俯瞰。悟空見天兵居然想出這麼個辦法破陣,一時無語。

  通風道:「時間緊促,只能布出幾座幻陣,雖炫人眼目,卻是無用。」

  悟空道:「無妨,有此陣法拖延一陣時間也好,若只要你我兄弟幾人便能取勝,山中小妖如何得磨煉,總得教他們親臨戰陣,方知我花果山基業來之不易。」

  此時七十二洞主指揮群妖已將陣勢擺好。首當其衝的便是白犀王,他舉全洞之妖,盡是些野象犀牛熊羆一類的龐然大物,他等身穿重甲、手持大鐵錐立於山坡之上,只等天兵露頭,便起衝鋒之勢。

  在他們旁邊卻是獅虎洞的群妖,黃獅精帶領千餘獅虎,蹲踞在側方石岩上,發出不耐煩的呼呼聲;草叢中,靈蛇巨蟒遊弋潛藏,叢林間、貓狸鼠猴跳躍穿梭……神獒亂吠、狼貉擺尾、狻猊嗅火、羊狡耳豎……

  悟空見群妖雖心內不安,卻求戰欲望甚烈,大戰之前難免緊張,但唯有如此,方能練出精兵強將來。

  山頂群妖苦等良久,早有些不耐煩。為首的妖王不時吼叫著維持秩序,又過片刻,終於,第一個天兵自山下露出了頭,牛魔王側頭對悟空一笑,道:「莫叫不要臉的以大欺小,叫我孩兒們受氣。」說完便躍下山去,混入了野牛群中。

  白犀王雙眼通紅,眉間一撮黑毛已然立起,怒號一聲:「哞——」一洞牛象熊馬挾奔雷之勢自山頂席捲而下,直入天兵群中。

  增長天王一路施法,此刻已是油盡燈枯,便見無數龐然大物奔來,也是無能為力,好在多聞天王將他護住,急躍到後方去了。

  四大天師便在最前,見獸群洶湧,葛洪取出一道符紙,撚個法決,在面前一晃,一面百十丈長的刀牆密密麻麻列起,刀尖朝外,明晃晃耀人膽寒。

  眼看獸群越來越近,撞在刀牆上便要穿膛破肚,牛魔王自牛群中脫穎而出,搶前一步,鐵棍一揮,將這刀牆擊為齏粉。符文所化之刀鋒之利雖更勝普通鋼刀。但再厲害,也只是符紙功勞,牛魔王將那法符擊破,便是斷了根,刀牆須臾消失,連殘渣都不留一點,頓時化為烏有。

  四大天師見情勢危急,忙躍在空中躲開獸群,牛魔王緊隨其後,與四天師戰在一起!下方獸群如虎入羊群,將天兵軀體撕扯開來,花果山一個大好仙境,如今血雨飛濺。

  東方持國天王見妖勢難擋,也離開地面,自背後取下一把四弦碧玉琵琶,弦音輕彈,空中風火齊發,朝著獸群噴湧而去。

  妖獸大多天生畏火,見有天火落下,內心驚惶,陣型漸漸散亂,衝鋒之勢漸緩。天兵忙趁此時機穩住陣腳,與花果山群妖展開了真刀實槍的肉搏戰。

  金翅大鵬反應最快,瞬息從山頂消失,再現身形時,已落在持國天王背後,持國天王見是金翅大鵬,卻連交手都不敢,收起法寶便遠遠閃開。金翅大鵬卻不助妖兵一臂之力,只在半空中審度,若有星君神仙之輩參入戰團的,便過去接戰,只任憑普通天兵與下方妖獸廝殺。

  悟空立在山頂,紋絲不動,只看著仙妖廝殺,一聲聲嘶喊吼叫,一具具屍體倒下,一個個頭顱飛起,一捧捧鮮血濺出……

  悟空的內心,忽然生出一種悲,他有種強烈的衝動,想去喝止這場殺戮,但他知道,即便阻止了這一場,又能如何?主宰殺戮的人永遠在幕後觀戲。

  這世界與從前並無不同,一樣有權柄在掌控著普天萬物,一樣有名利在誘惑著芸芸眾生,他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自己、自己的兄弟夥伴活得更好、更安穩。而眼前這場殺戮,便是取得那些之前必要的代價。

  此時,金翅大鵬與牛魔王早已收手,四大天師與天王星君也似乎有了默契,停在半空觀戰。悟空的目光在這些人的臉上依次掃過,金翅大鵬永遠是眼高於頂,極少垂目;牛魔王眼睜睜看著這場戰鬥,卻無絲毫憐憫之情;九靈元聖眼睛早已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而無支祁、王禺、通風三人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每有一人死於非命,臉上便露出不忍之情。悟空心道,恐怕我也是如此吧,生靈既隕,則造化滅,唯有造化所生,才惜造化。

  悟空再觀神仙群中,李靖此刻面容冷漠,但仔細看去,他雙拳緊攥,身子微顫,似是對戰鬥結果極為關心;四大天師面上稍有不忍之情,卻貌似敷衍;至於八曜星君與哪吒,眼中竟流露出血腥之意,那表情似乎在說「死得越多越好!」四大天王無喜無悲,看不出什麼來。

  一個時辰後,兩軍皆疲,仔細數算戰果。花果山雖大占上風,卻也損了七八千妖精,天兵號稱六萬之眾,因之前屢遭痛創,士氣低落,卻損了近兩萬人。至少一萬天兵在天上地下撐起那天羅地網,除了捉住了一個天蓬元帥毫無用處。

  李靖看花果山幾名首領皆優哉遊哉的模樣,暗歎了一口氣,心知此戰再無翻身的可能。他雖躊躇滿志,要在玉帝面前立下大功,卻不想逢上了花果山這等硬茬,頓時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覺,無奈之下,李靖便教身邊人發出號令,準備鳴金收兵。

  鑼聲乍響,哪吒急忙飛過來小聲道:「不能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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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二章 天庭敗

  悟空聽到天兵那廂鳴金,暗暗呼出了一口長氣,自己進入戰鬥時精神高度集中,一旦無事旁觀,卻對這樣的殺戮場面難以接受。

  天兵中其實許多仍為妖形,若脫了盔甲,實在難分哪個是花果山的妖精,哪個是天庭的妖精,眼見無數妖屍堆積成山,悟空心中說不出的難過。這時,牛魔王與金翅大鵬已回了本陣,金翅大鵬一臉憤懣之情,牛魔王亦是面無喜色。

  二人見悟空亦面色凝重,以為悟空早知真相,牛魔王便道:「殺來殺去,都是自相殘殺。」金翅大鵬道:「天庭陰險至極,這一番圍剿花果山的天兵中,皆為我妖族,除了那些首領外,哪有一個真正天兵?」

  悟空大驚,心中隱隱覺得,此次圍剿似乎是一場陰謀。

  他將馬流崩芭四元帥喊來,教他們待天兵退去之後收拾戰場,無論天兵還是本山兵將,一視同仁好好埋葬起來。

  李靖聽哪吒說「不能收兵」,眉頭一皺問道:「唔?為何不能收兵?」哪吒道:「此時戰事方起,軍士交鋒僅只一場,若此時退兵,可還攻否?」

  「這……」李靖的本意是要退回天庭,這一戰給他的震撼實在太多,心中知道要勝此戰那是極難的事情,但哪吒一問,他又覺難以回答。

  哪吒接著道:「收兵後無非整軍再戰或者退兵回天庭。天軍精銳好不容易穿過大陣,來至花果山腹地,若這便退了回去,或許又要重費工夫;若是退回天庭……唯恐玉帝那關難過,此時損兵不過兩萬餘,領軍將帥更是完好無缺,若這樣回去,父親難道不怕小人讒言,奏你一個攻擊不利之罪?」

  李靖見哪吒表情古怪,心中立時明白,便道:「只是我已下令收兵,此刻卻如何是好?」哪吒道:「無妨,只教兵將原地休整,待稍後再戰!縱戰至一兵一卒,也勢必要捍我天威!」

  李靖見哪吒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頓時明白了哪吒用意。

  花果山這廂四元帥集結各洞妖王,選出五千手腳麻利的健將,只等天兵退去後清理戰局,哪料天兵僅退了五十丈,便就地安營歇息。

  「這是何意?」悟空詢問左右道。

  金翅大鵬冷笑道:「既然不退,自然是要再戰了?」

  悟空心道:天庭若不是白癡,早該知道不是我花果山對手,為何明知必敗,還要死戰。再聯想起天庭所派皆為妖族,心中惱火,也懶得去思考其中內情,於是勃然大怒道:「天庭當我花果山沒有一戰之力嗎?諸位兄弟,可留二人守山,其餘四人隨我衝殺一陣,哪個願往?」

  第一個站出來的竟是許久不作聲的九靈元聖,牛魔王與金翅大鵬緊隨其後。四人並肩衝殺過去,悟空化出十丈之軀,大鵬一展風雷雙翼,牛魔王現出白牛真身,九靈元聖九首俱現。

  此番四人再不留手,徑直殺入敵陣,管他仙官星君、元帥太子,哪個能抵擋得住這四個兇神惡煞。

  那有些本事的神仙天將見四人掩殺過來,只裝模作樣抵擋幾下,便倉皇逃去。便連李靖與哪吒三太子亦早叫天兵將天羅開了道縫隙,直接逃回天庭去了,只留些弱小天兵任憑屠戮。地上天兵見主帥已逃,更是鬥志全無,本欲逃竄,而天羅地網未開,卻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悟空起初怒極,打殺了一陣,見八曜星君、天師金剛、哪吒天王盡都逃得無影無蹤,忽地清醒過來,他使法力大叫道:「無論將帥,降者不殺!」

  牛魔王正四蹄翻飛蹂躪著弱小天兵,聽悟空喊叫,他蹄尖輕挑,將一名天兵踢得老高,問道:「正殺得痛快,怎麼又不殺了?」

  悟空道:「戰之罪,非兵之罪也!」

  天兵聞聽或可免死,乒乒乓乓將兵器扔了一地。悟空喝止金翅大鵬與九靈元聖二人,四大元帥及各洞妖王見戰事已停,早將各洞精英聚攏,將天兵團團圍住。

  金翅大鵬剛剛興起,便被悟空叫住,心中不忿,見那空中尚有上萬天兵正在收攏天羅,他一聲尖嘯沖了上去,一對風雷翅如同南天門扇,縱橫揮割,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將天上兵將盡數趕走,方才徐徐落下。

  悟空見本山兵將尚頗有敵意,而諸多天兵生死未知,個個膽戰心驚。便喝道:「將盔甲卸了!」眾天兵唯恐脫得慢了,不一時,數萬天兵皆精赤著身子,立於當中。

  悟空又道:「看仔細了,爾等雖為天兵,然與我山中兒郎有何不同?」這些天兵中有一頭犀牛,恰好站在花果山白犀王旁邊,他膽怯望去,見這白犀已有地仙的修為,而自己才初登神仙門檻,立刻避開白犀王的目光,垂首直視地面。

  悟空道:「爾等亦為妖也,奈何同族自戕!天庭視爾等如草芥一般,尚不自知否?」有一膽大的鼠妖試探問道:「大,大王,敢問大王,可是不殺吾等了?」

  白犀王吼道:「放肆!要殺你還不容易?」悟空擺擺手叫白犀王退後,對這鼠妖道:「糾結十萬大軍,將我花果山大好仙境糟蹋成阿鼻地獄一般,又傷我兒郎數千,不殺爾等,叫我如何來解心頭之恨?」

  數萬天兵聽得真切,頓時心中一涼。只聽悟空又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況天下無論神仙凡人,皆視吾等妖類為下等,我若殺爾,又於心何忍?唯有一事不解,你若與我講明白了,我便放爾等一條生路,如何?」

  鼠妖瑟瑟道:「大王已是通天的本領,還有何事不解?」

  悟空道:「爾等如何升天,又如何成了天兵,在天上是何等地位?將此說明,便還你自由身。」鼠妖聞之大喜,這問題實在簡單至極,於是使出伶牙俐齒,滔滔不絕將自己修行以來的經歷事無巨細講了一遍。

  這鼠妖是神仙五品的修為,無論妖類還是人類,在過了人仙九品便可三花聚頂,修至神仙一品時彙聚五氣朝元,之後便可陸地飛升,成為神仙了。

  據這鼠妖講,在他修行至此境界時,有一天將出現,將他接引上天庭,自己稀裡糊塗便成了一員普通天兵了。

  悟空聽到此處心生疑竇,若天下之妖都是如此,天庭要多少人手才能忙得過來,於是他轉頭去問白犀王:「你到了神仙一品時可有天將出現?」白犀王答道:「自然也有,不過我見那天將傲慢,便不理他,他也不強求,自那之後,我便在凡間修行,再沒天將找過。」

  悟空又問了幾個洞主,大致如白犀王所說一般無二,他「唔」了一聲,原來修到神仙一品便是有了入天庭的資格,只是,天下之大,何人如此大的神通,能查得如此細緻,時時刻刻關注著天下所有修道的妖怪與凡人呢?

  悟空見金翅大鵬、九靈元聖均聽得津津有味,似是對此事頗感興趣,便問道:「二位哥哥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金翅大鵬一撇嘴道:「哪個天將有這樣膽子,敢來找我?」九靈元聖卻搖搖頭:「未聞此事。」悟空再問牛魔王,牛魔王笑道:「我與他人不同,不可一概而論的。」

  悟空道:「天庭果然有能人,或許端坐斗室便聞天下萬物萬事,否則哪有如此靈通的消息。」牛魔王聽了一怔,然後哈哈大笑,手指悟空道:「弟弟真是撞牆了,這哪裡是神仙手段,分明是鬼仙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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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三章 造化爐

  「鬼仙?」悟空不解。

  牛魔王道:「試想天下各處,唯有一種物事無處不在,那是什麼?」

  悟空想了想,一拍腦袋,自己也笑了起來:「自然是土地爺了。」

  牛魔王道:「那是,天下凡有土地之處,便有土地老兒,這老兒雖為鬼仙,也有鬼吏幫襯。鬼仙受制於地府,那地府又與天庭同氣連枝,天下事無論巨細,天庭若想要知道,豈不如同探囊取物?」

  悟空聽的不寒而慄,怪不得天庭進攻花果山比自己推算的早了許多日子,原來身邊竟有天庭底細而不自知。

  這時九靈元聖呵呵笑道:「原來如此,我初登人仙時,便可察地底十丈事,見有幾隻小鬼終日不散,便教我趕走了,彼等怕我吃他,便再沒現過身。」

  悟空再問牛魔王:「這花果山土地如今在何處,我卻要如何尋他?」牛魔王早化為人身,伏身在地上敲敲,便道:「前幾日還在,如今卻不見了。」

  悟空歎口氣道:「我若早知此事,早將他趕出去了。」

  牛魔王笑道:「些許幾隻小鬼,也是身不由己,何必在意。」

  悟空點點頭,事已至此再說無用,日後小心便是了。

  幾人問答之間,天庭眾妖見悟空不像個狠人,神色大多輕鬆了許多。悟空再問那鼠妖:「爾等在天庭與地上有何不同?」

  鼠妖道:「天庭靈氣濃郁,在哪裡修行一日,勝過地上百日。只是我等位卑職低,規矩甚多,卻是寸步難行。」

  悟空又問:「你之前下界幾次?」

  鼠妖道:「僅有兩次,皆為剿妖,功成便須返回,否則必受重罰。」

  悟空想著妖群中大聲問道:「那個資歷老成的,出來答幾句話。」只見自地上慢吞吞拱出一隻地龍,這地龍甚是巨大,搖身一變化作人形,語速緩慢道:「小龍活了萬年,應能為大王解惑答疑。」

  這地龍站了出來,天庭妖群中竟傳出一片竊笑聲。

  地龍形容生得很是古怪,尖頭弓身,哪裡像什麼天上妖將,比起地上妖怪還醜許多。天庭群妖似乎對他頗為熟悉,見他站出,眾人一陣哄笑。

  悟空見天庭眾妖此刻已沒了懼怕之意,便道:「且稍候片刻,大家齊心協力,先將戰場清理一番,留個青山秀水,對酒暢談,豈不更好?」

  眾妖一聽,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打了敗仗被俘,非但不鞭笞棍打,反而還有酒喝,這無論在天庭還是地上都是奇事一件。

  金翅大鵬道:「還愣著作甚,討打不成?」

  眾妖才知悟空並非玩笑,立即動手收拾。這天庭中群妖雖為夥伴,卻疏於情感,見了同伴屍體毫無悲傷之感,有那會法術的,將妖屍堆在一起,噴個火團,便化作灰燼。花果山群妖卻不然,每每見到同伴屍體,悲戚之色便現於臉上,搬起抬下也是輕拿輕放,不忍撕扯用力。悟空看在眼裡,記在心下,花果山群妖相聚雖遲又建制散亂,卻因悟空將同類妖獸聚在一起而有了親疏之分;相比之下,天庭妖怪終日修煉,平常接觸少了許多,即便偶有戰鬥,也大多為抽調,極少在一起並肩而行的。

  半個時辰後,偌大一片山坡化作焦土,悟空教人請覆海蛟來,噴些甘霖仙水,將山洗清了,重又移來桑柳槐榆種下,立時重現原貌,哪有半點破敗痕跡?

  天庭此次派兵共十萬整,被金翅大鵬與九靈元聖殺了三四千,海中之戰又折了六千有餘,一場亂戰殺了兩萬,适才悟空四人衝殺一陣又滅了四五千,除卻那腿腳快的漏網之魚,此刻這群天兵仔細數算,竟有近三萬人,四大元帥將這些妖精盔甲兵器入了庫,悟空教人先將那條萬年老地龍安頓好,與群妖在這山坡上便擺起了慶功大宴!

  這三萬妖精,見花果山兵多將廣,竟能將天庭打得落花流水,當即便有一萬多妖精要加入其中。其餘妖精卻要尋他處自行修煉,做個閒散精怪,悟空也不攔阻,只任由他們去了。

  若是放在從前,悟空定會將這一萬多妖精留下。試想,妖獸大多食人,這一萬多妖獸離了花果山無拘無束,不知有多少性命葬於他等口中。但經此一戰,悟空只覺天庭中人心詭詐至極,只將妖怪當作炮灰使用,自己今世為妖是再不能更改的了,何苦假惺惺存仁慈之心,做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也。

  這一場酒宴飲得暢快淋漓,幾將花果山酒水飲盡。先前大戰只各為其主,是以眾妖也不記仇,喝到興起時,一個個攀肩相擁,似是多年不見的老友。

  悟空打退天庭後,再不想招安之事,他閒時無事便想,《西遊記》中七大聖曾義結金蘭,若無大事豈能分開?而後來分崩離析,金翅大鵬、九靈元聖、牛魔王再見悟空時全然不念舊情,很有可能是悟空負了眾位哥哥。而結合前後來看,除了天庭招安,悟空還真想不出有什麼更大的矛盾。

  招安啊招安,于草寇而言便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宋江躲不過,美猴王亦然。嘿嘿,如今我未卜先知,看你天庭還有何伎倆。

  天界之中,紫微宮內,紫微大帝高坐寶殿,表情嚴峻、威儀萬方。左輔右弼帝君於左右陪坐,下面自然是北斗七元與二十八星宿。

  紫微大帝道:

  「花果山群妖如此猖獗,實為萬年罕見,此番天兵征討不利,必有非常舉措,爾等片刻不許離宮,只等玉帝號令!」

  「空出來的六員星宿,由右弼帝君去天將中挑選,選好之後名單呈於我,我自有處置!」

  「今日討賊雖敗,我紫微宮卻得保全,你等臨機應變,卻好得很。切切記牢,今後若遇花果山妖人,也當避戰為先,切莫如那六個魯莽之輩,誤了性命,毀了千年修行。」

  眾人齊聲稱是。

  紫微大帝又道:「外事既決,當理內務。」

  這句話一說,左輔帝君心中一顫。

  紫微大帝冷冷道:「左輔,我不在時,聞你曾大擺壽宴,可合規矩?」

  左輔帝君忙站起道:「啟稟大帝,壽宴均按規矩行事,未有一絲一毫違制逾禮之處。」

  紫微大帝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好,如此最好。」

  左輔帝君這一驚非同小可,以他的智慧,自然知道紫微大帝必已察覺出什麼,否則不會如此詢問。

  紫微緩緩站起身,道:「左輔啊左輔,枉我對你多年信任栽培。房心兔四人罪大惡極、死不足惜。難道你也不知‘造化爐’乃是天庭禁物,不得仿製的嗎?」

  左輔帝君一聽「造化爐」,嚇得面如土色,他自以為此事極為隱秘,房心兔四人死後便無人知曉,哪知紫微大帝竟然洞若觀火。

  階下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根本不知「造化爐」為何物。

  紫微歎了一口氣道:「罷了,你將造化爐交出,我代你去向玉帝請個罪便是。此乃我督教不嚴之過,你卻也有隱瞞之罪,便罰你……在紫微宮守護星魂,半年內不許出宮!」

  左輔帝君松了一口氣,這處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天界的一日極長,守護星魂更是一刻不得清閒,不過紫微大帝顯然已是網開一面了,若將他送至玉帝處,這罪過便大了。而今房心兔四人已死,大可將罪責推至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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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四章 薦楊戩

  紫微大帝將諸事處理完畢,臉上罕見地露出了疲倦之意,他擺擺手叫眾人退下,獨自坐在椅子上沉思。空空蕩蕩的大殿中唯餘他一人,顯得格外寂寥。

  淩霄寶殿內,玉帝呆坐在中央,雙眼無神,一副頹敗模樣。下面各仙將、仙吏、仙官、仙卿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良久,玉帝抬眼掃視階下群臣,有氣無力道:「花果山妖猴如此猖獗,我天庭難道便無人了嗎?」

  李靖於階下羞愧難當,抱拳上前道:「臣大敗而歸,使我天威蒙塵,臣有罪,請萬歲賜罪!」玉帝擺擺手,道:「非天王之罪,想我天兵到處,向來無往不利,此番戰敗,一是輕敵所至,二是這群妖實在太強,天王無罪,無罪。」

  李靖聽玉帝語氣雖貌似寬慰,實則暗含譏諷,心中苦澀難當,只得悻悻退下。

  這時,階下站出一人,身穿棕衣足踏芒鞋,他將拂塵一揮,向玉帝施了一禮,玉帝看去,正是紫陽真人張伯端,便道:「紫陽真人可有妙計擒妖。」

  張伯端道:「小道並非獻計,乃是舉薦幾人擒妖。」玉帝一喜:「舉薦何人?」

  張伯端道:「敖氏兄弟統領四海,其地廣博更勝陸地,料想必有能人異士,何不下令四海龍王,命他們率兵擒妖?」

  玉帝「唔」了一聲,便思索起來,紫陽真人等了一陣,見玉帝不應,便輕輕退了回去。玉帝何以遲遲不答,只因一抬眼望見了哪吒,當年哪吒以垂髫之年,尚鬧得龍宮天翻地覆,來天庭求援,那裡若有能人,何苦這許多年來甘居人下。四海龍王名聲雖大,本事實在不值一提。玉帝因此不答,其實便是不准了。

  這時,多聞天王邁前一步,雙手合十,玉帝見是多聞天王,遂坐直身子道:「多聞天王有話請講。」多聞天王道:「若得觀音、文殊、普賢、靈吉四大菩薩來此,剿花果山之妖形如易如反掌,何不派人去請他們?」

  玉帝心底一沉,又陷入了長考之中。這四大菩薩本事大的沒邊,他自然心知肚明,然既稱菩薩,便是釋教中人,此刻若請了他們,豈不是向人低頭了,少不得遭人白眼。自己以昊天金闕無上至尊玉皇上帝的身份,還要向他們示弱不成?

  多聞天王見玉帝不答,心中暗歎,頓時明白玉帝心中所想,他自己也是釋教中人,此事卻不宜再勸。

  如今天下,尋常凡人皆知天庭道教乃是萬宗之宗,百姓家中供奉的也盡是玉帝上清、天尊大帝的塑像畫軸。但實際上,釋教實力近年來迅猛興起,西牛賀洲領地萬年來不住東擴,原本擺玉帝的地方此時卻換做了各式各樣的佛陀菩薩。偏偏天庭龐大,各教派支流數不勝數,大多懷著只掃自家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念頭,便是那三清,也均隱居不出,若非天塌了,只閉門潛修,不知心裡如何打算。而這玉帝,盡人皆知他好大喜功、又是極在乎臉面的一個,只是如此一來,花果山群妖卻給他出了一個難解之題。

  天庭想剿妖卻無人,外面雖有強援卻又礙不下面子,多聞天王想了想,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便在這時,太白金星站出道:「陛下,此刻妖人抗旨不遵,殺我天兵,褻瀆天威,想來卻是再也不能招安的了。」說到這裡,他卻頓了一頓,用餘光掃了一眼玉帝,看他是否還有招安之意。見玉帝神情恍惚,卻不知神遊何處,他便接著道:「既要圍剿,我倒可舉薦一人,料想憑此人神通,戰勝花果山眾妖不在話下。」

  玉帝聽到最後一句,眼中露出懷疑的神色,問道:「天下竟有這等英雄人物,且說來聽聽。」太白金星笑道:「萬歲終日操勞,卻一時不記得他了。這人乃陛下令甥顯聖二郎真君,現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誅六怪,又有梅山兄弟與帳前一千二百草頭神,正是花果山的敵手。」

  玉帝聞言眼中一亮,卻道:「雖為吾甥,只是多年未曾見面……」太白金星哪會不知二郎神與玉帝有隙,便道:「請萬歲寬心,俗話說疏不間親。再有,臣日前聽聞,二郎真君與那梅山六兄弟已義結金蘭,萬歲若能為那六人許個出路,二郎真君必感念在心,何愁他不來?」

  聽了太白金星所言,階下倒有數人低聲稱讚,果然好一個心思伶俐的李長庚,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更妙的是,這二郎真君的確神通廣大,天庭怕也無人能及。唯有李靖在下面垂首不語,心中暗恨,李老頭推舉何人不好,偏偏舉薦楊戩小兒,憑那廝的本事,勢必搶了我的風頭,看來我降魔大元帥之位難保了。

  花果山水簾洞前,九人圍坐在一張石桌前,多出那一人自是那條自稱活了萬年的地龍。

  悟空端起酒盞,那酒被倒酒的小妖施了個法,顫巍巍拱起幾層,一杯倒抵尋常兩杯。悟空道:「今日一戰,各位哥哥大展神威,功勞都大得沒邊,可惜這花果山雖是洞天福地,幾位哥哥能看上眼的東西卻是沒有,謹以杯中酒聊表感激之情,不是為我,乃是為保全一山萬千兒孫。」言畢一飲而盡。

  九靈元聖最重親情,舉起杯幹了,道了句:「說得好!」牛魔王道:「今日痛快!只打得天庭聞風喪膽!」金翅大鵬道:「天庭必有後招,防備些才是。」

  悟空笑道:「從前不知天庭底細,如今卻有了知根知底的人。」他對那地龍道:「老兄,你自稱在天庭活了萬年,此話當真?」

  那地龍已是地仙修為,但見座上八人修為皆深不可測,頗有些拘謹,見悟空問話,恭敬站起道:「大王面前,不敢妄言。」

  那廂牛魔王笑駡道:「一派胡言,憑你的修為,如何能活過萬年?」地龍被牛魔王一喝,嚇得一哆嗦,悟空拍拍他肩頭道:「莫驚,我這哥哥嗓門大些,坐下邊飲邊談,入了我花果山,便是自家人,無須客氣。」

  地龍受寵若驚,果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壯了壯膽氣,道:「實不相瞞,我能活萬年,卻是福緣深厚,撿到了一顆蟠桃。」

  悟空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運氣……也太逆天了吧。只聽牛魔王又道:「胡扯八道!天庭中人人都將蟠桃視作比命還重,哪個能丟掉被你撿到?」這地龍臉上一紅,苦笑道:「真是撿的,這,這叫我如何說清……」

  悟空見地龍急得滿臉通紅,便笑道:「你倒說說在哪撿的。」

  地龍記得極為清楚,便將這一經過娓娓道來:「那一年我初登天庭不久,便聞天庭將開蟠桃會,可妖族天兵在天庭地位最低,莫說沾不到蟠桃的邊,便連那通明大殿都進不去。通明大殿在大羅天中,唯有大羅神仙才有資格進入。」

  悟空插了一句:「何為大羅神仙,可是修為高的神仙?」

  地龍答道:「不是,大羅神仙類似于天庭職位,有些天兵即使僅有神仙修為,也能靠功勳混個大羅神仙的稱號。」悟空恍然大悟,在他印象中,豬悟能就曾經說自己是大羅神仙。

  地龍接著道:「說來有趣,妖族天兵雖地位低下,但也人人盼著能見蟠桃真容,那些日子,日夜談論話題皆是這蟠桃,甚至做夢都抱著蟠桃咬上幾口。既然升天,誰不求個長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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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五章 時運濟

  地龍面色潮紅,端起杯又飲盡了,接著道:「日思夜想,終究不是辦法,那一日我獨自出了妖兵殿,站在殿門處呆想。須知這妖兵殿位於天界的第四天玄胎平育天上,離那大羅天幾近天壤之別,心中自知蟠桃會的一切,離自己都有著十萬八千里,雖終日掛念,都是癡心妄想。但遠雖遠了,想一想總無妨吧。」

  「這時,便見遠遠地來了許多天兵,直奔妖兵殿而來。我見這群天兵簇擁著一員天將,顯然職位高的很,便遠遠躲開。事後才知,這天將乃是大羅天上的仙將,到妖兵殿來尋成精蠃蟲的。」

  悟空不解:「為何要尋蠃蟲?」

  地龍再飲了一杯,咂咂嘴道:「這酒當真美味,比天庭上的仙酒更勝一籌。」其實他在天庭,哪有機會能飲仙酒,不過嘴饞罷了。牛魔王將偌大一個酒壺重重墩在他面前,道:「莫東拉西扯,快說。」

  地龍忙道:「各種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只聽那天將說是王母吩咐下來,要將什麼十類湊齊。」悟空心道,這十類恐怕便是天地神人鬼,蠃鱗毛羽昆了。

  只聽地龍又道:「後來我才知,原來這屆蟠桃會中有個曲目,叫做《帝臨》,玉帝在其中親自飾演駕臨三界的角色,取一個憐憫萬生萬物之意。這萬生萬物中,其餘天庭皆應有盡有,唯獨這蠃蟲,在大羅天上卻尋不見,於是退而求其次,便來下層田中尋找。」

  「可喜可賀,天可憐見,偌大一個妖兵殿近十萬妖兵,竟只有二十餘隻蠃蟲,其中自然有我。」此事雖已過去萬年,地龍說起時仍喜不自勝,「那天將也極為高興,將我們全都帶上了大羅天。」

  「《帝臨》佈景極大,我等弱小蠃蟲,被放置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化作本身,只等玉帝前來走個過場。」

  「整整三日,我便在那天庭的泥土中歇息,不敢有絲毫妄動,周圍天兵雄壯威武,將這一處看守得嚴密至極,自然是擔心我等不識禮數,在天庭中闖出什麼亂子。」

  「這一天終於到了,我心中壓抑,此番雖上了大羅天,卻一無所獲,怕是《帝臨》之後,便要將我們送回玄胎凡育天,那蟠桃是圓是扁,面都沒得見,回去連炫耀的資本也沒有。」

  「這時,仙樂響起,天哪,我活了幾百年,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我的魂勾了去,然後,就是一個仙官吆喝起來‘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統萬天,臨萬界,救萬世。是帝宰諸天,永不毀淪!’」

  「聽到這裡,就算我是傻子也該知道,這必定是玉帝要來了。我便從土裡算出來,半立著身子,想看看玉帝是何般模樣,見不到蟠桃,便見見玉帝也好。」

  「只見遠遠處無數人走來,打頭的是仙官仙卿,兩旁的是天兵護衛,環簇著無數仙女宮娥翩翩起舞,中央隱約可見一頂黃色華蓋,那自然是玉帝在其中了。玉帝被千百人擁在中間,擋的嚴嚴實實,我不禁暗暗失望,對自己道,癡心妄想,玉帝天顏豈是我等能輕易見得到的?」

  「就在這時,天哪,蟠桃!我見到了蟠桃!那兩旁舞蹈的仙女手中,均托著一個玉盤,玉盤之上奇花繽紛,托起一顆徑達四寸的鮮紅大桃,這桃子生的扁扁的,蟠桃是扁的,我終於知道了。」

  「車輦一直前行,卻始終不見玉帝出來,敢請《帝臨》就是玉帝在這做個樣子而已。那仙女托著蟠桃,離我這邊越來越近了,我心中一陣激動,雖然知道自己絕沒得到這蟠桃的可能,但總盼著能看得再清楚些。」

  「越來越近了,最近的仙女,離我不足十丈距離,我突發奇想,心中默念,‘蟠桃啊蟠桃,你若能聽到我說話,就自己蹦出來吧’。」

  地龍說的惟妙惟肖,聽得眾人哈哈大笑,牛魔王道:「你當自己是什麼能耐,你說蹦它就蹦嗎?」

  地龍嘿嘿一笑,道:「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剛在心裡說完這句話,那蟠桃砰地飛了起來,真的就落到我面前了!」

  牛魔王一拍桌子,殺氣畢露:「胡編亂造,你來此消遣爺爺不成!」

  悟空急忙攔住,這地龍若不是傻子,縱他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在這場面下胡說八道,他對地龍道:「你卻說說這蟠桃因何飛到你面前。」

  地龍道:「說來慚愧,那時我還真以為是福至心靈,感動上天,但轉念一想,這天庭中玉皇大帝便是最大,他哪會有這樣好心腸,平白無故送我蟠桃?」他本就是心思活絡之輩,見花果山群妖與天庭為敵,說起玉帝時也不甚尊重了。

  「那蟠桃落下時,我見場中仙女大多東倒西歪,似是著了什麼法術,盤中蟠桃大多飛起,原來並非我這一顆,看來這不是什麼福至心靈,乃是外力所為了。然後所有仙官仙卿天兵天將一頓亂嚷亂叫,都蜂擁而上去護住玉帝鑾駕,卻無人注意我了。」

  「我見這時場面亂作一團,根本無人注意到我,便現出原形,三口兩口將這蟠桃吃了,那滋味,嘿嘿,這輩子我都忘不了。」

  悟空聽這地龍說的含糊,他此刻卻不關心吃蟠桃一事,只想知道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鬧到大羅天裡面去了。「你倒說說,這麼大動靜卻是哪個鬧出來的?」

  地龍道:「我這點微末道行,哪裡知道是誰鬧的,只我吃了蟠桃後聽到一句話‘好個蟠桃盛會,如何不請我來?’然後便再沒動靜了。」

  金翅大鵬贊了句:「威武!」

  牛魔王與悟空面面相覷,他雖知天下萬物,此刻卻猜不出這人是誰。悟空再問地龍:「後來呢?」

  地龍道:「那慌亂只是一瞬,不過片刻,玉帝鑾駕繼續前行,這一切如同未發生一樣,《帝臨》結束後,我便被送回妖兵殿了。」

  悟空本想問地龍些天宮的瑣事,沒想到這萬年地龍卻扯出這麼一檔子,如他所言,在萬年之前天庭曾經被外人侵入過,這人本事肯定極強,才敢有恃無恐要參加到蟠桃會,可惜這地龍所知太少,實在無法推測這人是誰。否則刻意結交一番,應該沒有壞處。

  萬年之前,牛魔王尚未出世;王禺和通風、覆海蛟三人深居簡出,自然不知天庭動向;無支祁被囚禁於地底,九靈元聖居於凡塵,均不諳天庭之事……悟空想到此節,將目光投向了金翅大鵬。

  金翅大鵬見悟空眼神有異,哈哈一笑,飲了杯中酒道:「悟空為何看我?」悟空也笑道:「大鵬兄修道日久,想必許多奇聞異事都瞞不過你吧。」

  金翅大鵬道:「修道日久是不假,但我向來獨來獨往,于一些閒事莫說不看,便聽也不愛聽的。」

  悟空聞言稍有失望,但金翅大鵬語鋒一轉,道:「不過這件事,我卻是知道的。」牛魔王罵道:「知道便說,吞吞吐吐哪像個漢子。」

  金翅大鵬搖搖頭,諱莫如深道:「不可說,不能說。」

  看著金翅大鵬古怪的表情,悟空迷迷茫茫中好像抓到些什麼,心中有些猜測,卻苦於無法證實,便道:「不說也罷,萬年的事了,或許與我等毫無干係。」說完,悟空對大鵬點了一下頭,大鵬隱隱覺得,這猴子只輕輕一瞥,卻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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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六章 激將法

  牛魔王不喜大鵬做派,獨自飲起了悶酒。

  通風自入席便一直緊鎖眉頭,悟空先前心思都在萬年地龍身上,此刻才注意到,便問道:「莫非今日殺得不爽?」通風搖搖頭,便立即恢復常態。

  悟空明知有事,卻做無事狀,只等宴席結束後再問。

  覆海蛟反正無事,也與這萬年地龍扯起了話,這地龍修道歲月雖長,但資質實在平平,天庭偶爾會派妖兵出戰,這地龍便尋個僻靜處鑽入土中不出,待戰事偃旗息鼓,他便鑽出來充作凱旋之師回去。久而久之,妖兵殿中大多識得他,稱他為「避戰蟲」,他卻也不惱,只求保住性命便好。

  悟空見這地龍倒也坦率,便問道:「天庭除了這妖兵殿,還有多少天兵?」地龍道:「這個我卻不知了,想來總有個一二十萬。我等其實算不得天兵,真正的天兵精銳大多為人類修士,半數居於天界第五天元明文舉天和第六天七曜摩夷天中,其餘在天庭各處擔任要職。」

  「這些天兵精銳與我等不同,乃是一步一個腳印靠功勳升上去的,那本事高強運氣好的,或可升為天將,甚至被封大羅神仙也未可知。」

  「此次一戰,妖兵殿可要變空曠了許多啊!」

  悟空再問:「為何這許多妖兵願降花果山,你可知原因?」

  地龍歎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等修道,到神仙一步,霞舉飛升那一刻,皆志得意滿,自認為天下無處不可去。誰知到了天庭,十個卻有九個半後悔莫及的,那天庭之中,何曾將我妖類當作嫡系看待,終日呼來喝去,動輒鞭笞棍打,有那犯了天條的,便隨手殺戮也無人在意。」

  「我苟活萬年,將這一切看的再清楚不過,每每大戰,便將我妖類放在最前,人類修士皆在後面驅使,妖雖為妖,豈是妖之錯?」地龍這句話悲愴無比,須知滿座皆為妖類,聽了這一問皆為之愕然。

  唯獨悟空哈哈大笑,道:「你說得不錯,為妖非妖之錯,而亦非人之錯。這世道便是,凡人馭家禽牲畜,妖精取凡人為食,仙佛以妖怪為奴,一句話,強者為尊!其他都是妄談。」

  金翅大鵬道:「說得好,為這句‘強者為尊’,當飲一大杯!」

  九靈元聖和覆海蛟於此言亦甚有同感,九靈元聖道:「不錯,仙途漫漫,強者如雲,吾等若想於亂世中自保,必須親若兄弟、情同手足,今日我有一想法,我兄弟八人,便在這花果山中結為兄弟,如何?」

  牛魔王拍手稱快:「好!好!好!」

  金翅大鵬與覆海蛟也表情昂然,似有贊許之意,王禺、通風、無支祁三人唯悟空馬首是瞻,卻無任何反應。

  悟空見這話居然由最沉默寡言的九靈元聖說出,想是出於真心,差點便答應了,但他沉吟片刻,卻道:「元聖兄,慢著。」

  九靈元聖差點噎住,混到這等修為的,多數都要個面子,他九靈元聖主動提出與人結拜,居然被拒絕?若換作別人,九靈元聖必定翻臉,但悟空無論如何也是他救命恩人,他一愣,只等悟空解釋。

  悟空揮揮手,叫手下兒郎將那萬年地龍送到水簾洞中,待閒暇時再與他閒聊,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自己根基尚淺,在天庭無一個底細,只能搜羅些外圍消息,旁徵博引舉一反三,雖有偏差卻也是沒法子的事了。

  見此處再無一個外人,悟空道:「諸位哥哥,我今生有幸能與眾位結識相知,實乃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幾位哥哥義薄雲天、嫉惡如仇、不畏強權、古道熱腸,放眼天下,有幾人能到如此境界?」

  似這類誇人的詞語悟空自然信手拈來,說的九靈元聖面色也緩和許多。

  「适才元聖兄曾言,我等當結為兄弟,自此後勝卻親生手足,那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甘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不過我雖年紀輕,卻也曾聽說過,一奶同胞尚有手足相殘,父子兄弟尚且同室操戈,這結拜之情,又有多少可信呢?」

  牛魔王喝道:「我等豈能與那凡夫俗子相提並論,悟空,你這便是瞧低了我等!」

  悟空道:「哥哥莫急,我豈能有如此想法,元聖兄既說結為兄弟,我自無不應之理,而今天庭猖獗、西方蠢蠢欲動,我等妖類若不齊心協力,勢必成一盤散沙。長久以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實不相瞞,這樣的氣,我受夠了!」

  「憑什麼生出個人形,便要比妖高了一等?憑什麼神仙星官可以任意驅使我妖族?憑什麼菩薩天尊要以我妖類為坐騎?種種屈辱般般壓迫,我等已忍了幾萬年,還要再忍下去嗎?」

  悟空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這其中固然有前世作為一個演員的天分,但更多的是,他來到這世上的種種經歷、耳聞目睹的種種不公,已讓他忘卻了自己的身份,此刻,他入戲已深,自己為人的那一世似乎已漸漸遠去,此刻,甘心為妖!

  「依我來看,我等可開妖類之先河,成立一個天下妖盟,叫那天下妖怪皆來投奔,如何?」

  「神仙可建天庭,頭陀可建西天世界,我妖類為何不可建一個東勝神洲妖魔同盟,非如此不能教天庭正視,如何?」

  第一個拍手稱讚的是覆海蛟,他與天庭勢不兩立,絕不怕把事鬧大,牛魔王和金翅大鵬卻陷入了沉思。

  悟空見二人遲疑,又煽風加火道:「适才元聖兄提議我等義結金蘭,平心而論,若是你我皆為閒人,終日飲酒暢談四處雲遊作樂,這結拜自然是小事一樁。而此刻,大不同!欲結金蘭之好,我必先看諸君志在何方,若諸君只為一時暢快,哈哈,我孫悟空情願獨自與天下為敵!」

  卻說請將不如激將,悟空此語一出,莫說牛魔王與金翅大鵬,便連無支祁都忍不住,他四尺身軀輕盈一跳,將那石桌壓得四分五裂,喝道:「悟空居然小看吾等之志?」

  通風淡淡道:「大小不過一命。」

  九靈元聖怒不可遏,喝道:「好你個猴子,你,你你——」

  金翅大鵬恨不能咬碎一口鋼牙,怒道:「潑猴無禮,我縱橫四海,傲視九霄,這天下唯你等令我刮目相看,萬沒想到,你竟然瞧不起我!既如此,我留在此處為何?」說罷展翅便要走。

  悟空淡淡道:「要走,就別回來!」

  金翅大鵬氣得一跺腳,道:「你待如何?還要打一場不成?」

  悟空喝道:「來人!擺設香案,取出美酒,今日我八人結為兄弟,從此生死與共!」

  頃刻間,香案擺設完畢,悟空八人跪倒在案前,悟空朗聲道:「我八人在此結為兄弟,今日起,有人傷我兄弟者,當以身搏之,有人害我兄弟者,當以命殺之,有人陰我兄弟者,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到此處,悟空提高聲調:「謹記,若有兄弟犯兄弟,壞我兄弟情義者,嚴懲不貸;若有兄弟害兄弟者,天涯海角,殺之無赦!」悟空雖身體單薄,但說出這幾句話來氣勢巍峨,凜凜教人不可正視。

  西遊記中七大聖最後四分五裂,有一半不知去向,他雖不知內情,總歸與主角孫悟空有著莫大關係,八成便是悟空忘情斷義,拋卻眾兄弟去貪那天庭的榮華富貴。或許懵懂無知,或許受人蠱惑,但無論如何,今生今世,這事卻不會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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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七章 八大聖

  牛魔王聽悟空發的誓狠,自己也不甘示弱:「我老牛別的不說,誰若壞我兄弟情義,我便第一個殺他,若是我自己壞了兄弟情義,叫我入那油鍋,炸成肉團與大夥吃!」

  九靈元聖規規矩矩道:「兄弟合心,其利斷金,自今日起,大家同生共死,若違此誓言者,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金翅大鵬笑道:「你們也忒狠了些,且聽我的。今日義結金蘭,為我妖族振興,既為兄弟,自當惜若手足,手足相殘者,斷其手足,我若違此誓,叫我生生世世困于地上,永世不得飛翔!」對金翅大鵬來說,這誓言也算極重了。

  其他人依次發了誓言,各自舉香,飲了血酒,這一場八妖義結金蘭,便要將三界鬧得天翻地覆!

  八人磕了頭,結為兄弟,自然要論個座次。

  論起年齡來自然是無支祁最長,他已被囚了不知幾萬年,其次便是金翅大鵬,然後就是九靈元聖與覆海蛟,牛魔王雖也修行了幾千年,也比不上這四個老妖怪,只和通風、王禺相仿,悟空必然排在最後了。

  無支祁無論如何不肯坐這首位,只一再推託,這大哥要是無人來做,下面怎生排序?爭了一陣,金翅大鵬道:「若是不按年歲來排,那便按本事排,如何?」

  大家見無支祁表情始終淡然,絲毫不為所動,只好同意金翅大鵬提議。

  眾人論了一陣,論起單打獨鬥,人人皆對九靈元聖甘拜下風,於是個個心悅誠服將九靈元聖推為老大,九靈元聖屢次三番推阻不成,只得受了。

  於是七人將九靈元聖按在座位上,恭恭敬敬一拜,九靈元聖竟喜得淚花溢出。這一拜下去,眾人皆知,自己有了一個了不得的靠山,九靈元聖素來性情溫良,偏偏又極為護短,此後誰若有了事情,叫一聲大哥,那還不立馬趕到。這天上地下,能擋得住九靈元聖發威的人能有幾個?

  九靈元聖做了正中那椅子,仍是那副謙遜低調的模樣不變。沒想到眾人雖服了他,卻爭起了第二把交椅。牛魔王、金翅大鵬二人自然是誰也不服誰,覆海蛟雖也有些心動,但水中功夫比他強了甚多的無支祁都一言未發,他哪敢爭搶。

  二人爭了許久也不見個結果,九靈元聖道:「你二人爭也無謂,大鵬鬥不過老牛,老牛追不上大鵬,最多算個平手。不過若真打起來,還是老牛占了上風一些。」九靈元聖一語定音,金翅大鵬曾完敗於九靈元聖,雖心有不忿,卻也默許了。

  牛魔王哈哈一笑道:「還是大哥公正,不過大鵬你若不服,隨時可來找我,你哪一天打得過我,我便把這二哥的位子讓你。」

  後面卻是好排了,金翅大鵬第三,無支祁第四,覆海蛟排在第五,通風,王禺,悟空分居六七八位。

  本來無支祁要讓悟空排在第四,這幾次大戰皆由他出謀劃策,運籌帷幄未嘗敗績。悟空死活不肯,只道年幼資歷尚淺,怎敢忝居眾哥哥之前,無支祁只好作罷。

  其實大家都知道,九靈元聖做了大哥,只不過取一個威赫之勢,真到大事時,還要悟空拿主意,畢竟花果山便是悟空當家作主,旁人要想統領這六七萬兵馬,有那心,也未必能有這能力。況且猿猴一族在這八人中占了四人,均唯悟空馬首是瞻,旁人的話那是一句不聽,老大九靈元聖的命又是悟空救的,所以說悟空雖排在第八,地位威信卻仍絲毫未減。

  八人幹了幾大壇美酒後,悟空便道即日又將大戰,要去佈置一番,於是眾人散去,各回洞府不提。

  悟空單將通風帶入水簾洞中,一問通風,果然剛才有事。

  通風道:「你道是何事,連我也差點被唬了過去。」悟空問道:「莫不是那地龍有些古怪。」通風搖搖頭:「罷了,一萬次你也猜不到,我便直說了。你可還記得,你曾去過天庭一次,見那四個天將一起用小爐攢造化一事?」

  悟空有些詫異,怎麼忽然提到這事:「自然記得,這事過去甚久,便連那四個天將也一遭殺了,又提起作甚?」

  通風道:「那日與天庭大戰,死傷妖類無算,只是,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麼嗎?」

  悟空想了又想,仍沒絲毫線索,通風道:「那兩千多凡人爭鬥,尚有許多造化散出,那日人仙神仙死傷幾萬,你可曾見到一絲造化?」

  悟空此刻終於明白,那日只見小妖們拾掇屍首,並未見一絲造化流出,他與造化之道知之甚淺,自然不以為怪。

  通風道:「天地間造化,唯我族目能視之,其餘人卻一絲也看不見的。這造化沒的,實在蹊蹺至極,我雖有些思緒,但終因覺醒時日尚短,總覺得有些甚麼重大事情未曾想起。」

  悟空道:「如此一說,的確可疑的很,只是雖有疑點,又從何查起?」

  通風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悟空大驚:「你是說……被我門中的人收了?」

  通風一愣,哈哈大笑:「你卻敢想,何人能有此神通,能在我們面前收了這許多造化不為人知。」

  悟空見自己猜錯,羞慚道:「你倒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通風道:「我說的是,無支祁!他被囚幾萬年,於他雖大為不公,遭受苦難無數,但他記憶絲毫未損,以此來看,未嘗不是好事。」

  悟空恍然大悟:「這便去將他叫來!」

  無支祁入了洞,通風將自己懷疑之處道明,無支祁思索一陣,緩緩道出三個字:「造、化、爐。」

  通風愣了半晌,便如呆住了一般,連眼珠都不錯一下,悟空見他神色有異,以目相詢無支祁。無支祁道:「莫擾他,他也記起了。」

  終於,通風一拍腦袋:「想起了想起了,便是造化爐!」

  悟空第一次聽過這稱呼,腦海中第一便想到四位天將圍坐在一座小爐面前。便問道:「造化爐是何物,那四位天將所用的可是造化爐?」

  通風笑道:「沾了一點邊,不過看他幾人身份,至多能用得起一個贗品,那真品造化爐,堪稱天地間第一至寶也不為過!」

  悟空一驚:「如此厲害!」

  通風點點頭,道:「試想,那日殞身的這許多人仙、神仙、地仙足有幾萬,加起來會有多少造化,怕是比你在天庭收得的幾十萬凡人造化多出千倍不止。這許多造化不見端倪,便被造化爐收走,你說這造化爐厲害不厲害?」

  悟空撓了撓頭,仍是有些不信:「你怎知便是造化爐之功?」

  無支祁道:「造化爐乃是造化生出的寶物,與我等一樣先於天地而生,這爐子專能聚攏造化,無論何等品質的造化,一入造化爐,便為至真至純,堪比混沌。若修道人能得了這造化爐,那便此生無虞,莫說升天得道,與他些時日,能成太乙金仙、混元大道也不稀奇。」

  悟空終於明白,感情這造化爐便是一個助人修煉的法寶,論起功用,卻與七神猿的本事無異。便笑道:「你說的也忒過火,天下人皆想要這造化爐,但卻於神猿一族絲毫無用。」

  通風點頭道:「的確如此,誰得了這造化爐都會欣喜若狂,唯有你我幾個得了無用,這便是七神猿最大的秘密之一,你我本為造化爐!」

  「什麼?」悟空大吃一驚,「你說,七神猿便是七隻造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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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八章 獨角鬼

  無支祁笑道:「說得不錯,若無此用,你道那大聖國師王菩薩囚禁我有何用處,他便是將我當作造化爐使用,助他修煉而已。不過他之愚鈍乃我生平僅見,我這造化爐的功效,他僅發掘了九牛一毛,尚且沾沾自喜。哈哈……」無支祁一通長笑,每想到此節,心中便暢快無比。

  悟空神色凝重,道:「你笑,我也不阻你,不過這秘密若被人知道,可不是件好事。」

  通風頷首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過卻也無幾人知此秘密。」

  悟空忽地問道:「你那神通廣大的師父,他可知道?」

  通風道:「我師自然知曉,不過,他於我憐愛之情甚重,與我情同父子,自然不會害我。況且,他無論修為境界皆為世間絕品人物,根本不屑使這手段。」

  悟空又問無支祁:「那大聖國師王菩薩可知道此秘密。」

  無支祁面色現出陰沉之意,道:「他雖不知確切手段,卻實在我有汲取造化之功,這事……卻有些恍惚。」

  通風道:「既然如此,那便斬草除了根,以絕後患。」

  悟空對通風道:「幸虧你心思細緻,否則此事若傳出去,真成你我兄弟心腹大患了。」

  無支祁道:「既如此,明日便動身,去將那大聖國師王菩薩擒下!」

  悟空、通風皆道:「好,就如此說定!」

  無支祁道:「回想當年,造化爐甫現于天地之間時,內中滿滿盈盈,至真至純造化外溢,引來無數仙魔大戰,我等彼時與世無爭,只在旁觀戰。這造化爐易手不少於百次,終為一個籍籍無名、卻陰險狠辣的道人得去,此後便一去無蹤、再沒現身了。」

  悟空問道:「這造化爐卻也奇特,能收造化於無形中,叫人尋也尋不見。」

  通風道:「這便是造化爐靈異之處,後來有人依照這造化爐樣式,造了許多贗品,均不及其萬一。」

  無支祁接道:「不錯,但這造化爐僅能汲取一定範圍內的造化,太遠卻是不行。」

  悟空笑道:「幸虧如此,否則豈不太逆天了。」他說完這句話,忽然道:「難道,有人知道我等會在此大戰?」

  通風也意識到此節:「定然如此,這造化爐必定早早在旁等候,要不哪有這樣巧的事?」

  三人一齊沉默,這造化爐的主人頗有心計,教花果山與天庭鷸蚌相爭,自己學那漁翁得利。

  悟空此時突發奇想,而後自己也被這古怪的想法激出一絲寒意,道:「這造化爐,會不會便在天庭?」

  在悟空心中,清清楚楚知道花果山此刻的處境。

  如果把這天地比作江湖,花果山便是一個嶄露頭角的新生幫派,其中有幾個敢打敢拼的亡命之徒,實力不俗卻未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境界。在那些根深葉茂的巨梟大佬眼中,或許還算不上一盤菜。

  經歷過幾場大戰,從眾人態度言辭中,悟空已然隱隱覺得,天庭之囂張跋扈,實則有著莫大的隱患。而入世多年,未見神秘的西方世界有過絲毫動靜。悟空深信前世的一句話:咬人的狗兒不露齒。越是這樣高深莫測又貌似人畜無害的角色,越值得提防。因為當你看見他獠牙的時候,沒准早已挨了致命的一口。

  金翅大鵬來自西方,這點毋庸置疑,西遊記中說他是如來的舅舅,這關係說近就近,說遠就遠。

  別說二郎神是玉帝的外甥尚且對這個舅舅心存怨恨,如果不是玉帝位高權重恐怕早被二郎神一斧子劈了;就說哪吒與李靖這對父子,那可是如假包換的親生骨肉尚且有過欲彼此殺之而後快的恩怨情仇,所以說這神仙與凡人沒甚區別,所謂是親三分向並不完全適用。

  憑藉著金翅大鵬的地位,他對西天應是了如指掌了,就算不知道西天的發展構想與終極目的,但至少組織結構與權力分配應該再熟稔不過。只是悟空多次試探,金翅大鵬仍諱莫如深,只說自己終日閒遊,對這些俗務從不放在心上。悟空也不在意,像金翅大鵬這樣根正苗紅、本事又大的妖類,能投花果山已經是極為難得,或許他只將悟空當作一支潛力股來看待,在悟空真正割據一方之前,只怕他不會掏心挖肺。

  在西天佛界未有動作之前,悟空只能當作不存在,連試探都不敢做。他知道,那個慈眉善目的如來實在是個狠人,第一次見面便二話不說將悟空壓了五百年。

  既然對上了天庭,又斷了招安的路,接下來的要務便是等待天庭的第二次出招,至於反攻,那根本是飛蛾撲火。

  一個王靈官都能與悟空打個不相上下,誰知道天庭中藏著多少不愛賣力的高手。西遊記中的大鬧天宮說白了就是無知者無畏,十有八九有無數人要看天庭笑話,才使得齊天大聖看似驍勇無敵。

  而今世,既然悟空已知天庭實力深不可測,自然不會輕易殺將上去,那五百年的苦日子著實難熬,西天取經更是形如一個RPG定式遊戲,哪如自己獨立山頭這般逍遙自在。

  眼前,最大的問題自然是信息的匱乏,這世界神仙菩薩太多,誰是誰的嫡系,誰是誰的死敵,哪個甘心為天庭效命,哪個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為他人賣力,哪個與哪個暗通款曲,哪個貌似溫良實則吃人不吐骨頭……這些,悟空一無所知。

  三清四老和天庭究竟什麼關係,下一波天庭會邀菩薩還是佛祖,玉帝是否真如西遊記中所寫的那般無能……想到這些悟空頭都大了。

  罷了罷了,還是一步步踏實走下去,起碼自己從一隻初生石猴,沒幾年便混到現在這般樣子,論起根基已不比當年的美猴王遜色了。所差之處,不過因為少了一個大鬧天宮,沒有機會與道教正統中的神仙高人交往,不過這事卻不能太急,此時花果山正與天庭為死敵,哪個神仙敢冒大不韙與花果山妖人交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悟空與無支祁、通風二人告辭,倚在水簾洞中小睡了一陣。第二日一早,無支祁、通風、王禺三人便來尋他,刺殺大聖國師王菩薩一事,只他四人知曉便可,旁人卻不宜參與其中。

  剛剛行出水簾洞,金翅大鵬淩空飛來,手裡扯著兩人,摜在地上。

  這二人形容醜陋,頭上各生一隻獨角,偏偏這角又生得歪了,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戰在一起看去,卻是十分般配。

  悟空問道:「三哥,這兩個可是奸細?」

  金翅大鵬道:「不知是哪裡的怪物,在山下鬼鬼祟祟被我尋見,只說要見山主,我便將他擒了上來。」

  悟空佯作不悅狀,道:「昨日結拜之後,元聖兄方為你我尊長,何不先叫他審看?」金翅大鵬笑道:「悟空真是細心,那廂我已知會過了,大哥道此事交你裁決便可。」悟空暗道,這大鵬真不是個易與之輩,換做牛魔王怕也想不到這點。

  悟空剛要問這二人,通風站出來道:「看這二人生得一臉奸猾,直接殺了便是,有何用處?」悟空微微詫異,自他相識以來,通風是極為穩重的一個,輕易不搶前說話。

  悟空便道:「好!那便殺了!」

  兩個怪物伏地叩頭,大呼「大王饒命!」金翅大鵬只在旁冷笑不語。

  這時,遠遠飛來一人,正是九靈元聖。

  他過來道:「這二人初登花果山,並無罪過,為何要殺?」通風見九靈元聖攔阻,也不答話,嘿嘿一笑,便退後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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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七九章 今稱聖

  悟空不知通風懷的什麼心思,但他既退後,自己只好解釋道:「我見這二人修為平常,又生了一副奸猾之相,此刻正是大戰之前,唯恐奸細滲透,殺之,乃是防一個走漏消息。」

  九靈元聖聽悟空解釋完,呵呵一笑道:「倒也有理,只是我花果山正當招賢納能之際,殺了這二人,卻是小事,唯恐被外人聽見,生了心寒,卻得不償失了。」

  悟空馬上拱手,道:「還是大哥想的周到,是我魯莽了。」九靈元聖道:「哪裡哪裡,些許小事,悟空言重了。」

  悟空問道:「你二人,可有個名字?」

  生左角那人道:「回大王,我二人沒有名字,只因生下來便在一塊,從未離開過,旁人只稱我二人叫獨角鬼王,既是稱他,也是稱我,沒甚麼分別的。」

  悟空心中豁然開朗,當下便明白通風為何要殺這二人了。通風曾說過,當年他便是聽兩個獨角鬼王的讒言,才叫七神猿棄了大好基業,放手歸山。

  悟空見通風表情如常,並未有太多憎惡煩惡之意,心中甚是欣慰,看來通風這一心結確然是消去了,如此平常心,與修行大有益處。

  悟空面不改色道:「好,既然爾等聞風來投,我必厚待你們,先歸在我水簾洞之下,受芭元帥調度,日後立功,再論升職。」

  獨角鬼王謝過悟空,卻自懷中掏出金燦燦、黃澄澄一領赭黃袍來,喜滋滋道:「啟奏大王,我二人之所以來投寶山,乃是為大王獨抗天庭這份本事與豪氣所拜服,前日因緣交會,得了一件難得的寶貝,特獻給大王,敬請大王笑納。」

  悟空嘿嘿一笑,果然來了,這場景與西遊記中的一般無二。

  他抖開那件赭黃袍,的確是件珍稀之物,更巧的是,這袍子身長四尺,正合適悟空身材,悟空收了袍子,卻不穿在身上,只道:「你等有心了。」

  獨角鬼王又道:「大王如此神通,何不自封個名號,也好教天下人知道?」

  悟空將要忍不住笑,只道:「好,好,好!」

  金翅大鵬卻對此事頗為上心,問道:「可有什麼好名號?」

  兩獨角鬼王異口同聲,手指悟空道:「我見這位大王頂門有雲霞之光,身姿若五嶽巍峨,直有齊天之相,便叫齊天大聖如何?」

  悟空聽了這番話差點暈倒,這兩個鬼王貌似猥瑣,這一副鐵嘴竟不遜於相士,就自己這幅模樣,居然能聯繫到齊天上,也虧得他想得出來。若說這兩個小鬼無人教唆,打死他都不信。

  金翅大鵬當即擊掌叫好,就連九靈元聖亦微笑點頭,道:「悟空,這二人雖生了一副阿諛之相,但這齊天大聖的稱呼實在是難得,你就應了吧。」

  這時,牛魔王、覆海蛟也都趕來,正聽到「齊天大聖」四字,牛魔王喜道:「好名字,既是如此,我便稱作個平天大聖,如何?」除悟空、通風之外,眾人一陣叫好。

  金翅大鵬道:「平天有何稀奇,我便叫一個混天大聖,哈哈!」覆海蛟道:「我便叫覆海大聖!」王禺不甘落後,叫道:「驅神大聖,那便是我了!」無支祁道:「我仍叫一個水猿大聖,且看哪個敢來擒我?」

  悟空聽眾人自封名號,與那西遊記中一般無二,唯有心中苦笑,看來命數定了,擋也擋不住的。便笑問通風:「你便叫個通風大聖,可好?」通風與悟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眾人皆將目光投向九靈元聖,九靈元聖苦笑道:「我只道悟空的名字好,自己卻沒想稱聖。」金翅大鵬道:「大哥神通傲世,便叫個蓋天大聖亦不為過。」九靈元聖連連擺手,道:「什麼天的海的,都被你們占了,蓋天大聖太過招搖,叫我心慌,我只叫個移山大聖便好。」

  自此,八大聖名號已定,悟空一不做二不休,叫各山各府立起大旗,自此花果山名氣更盛,直有與天庭分庭抗禮之勢。

  東勝神洲,灌江口旁一座高山之內,正有百十號人在山中圍獵。為首這人,儀容清奇,相貌堂堂,腰間挎著一把彈弓。弓身若一隻長臉天狐,卻是由萬年黃梨木製成,比那生鐵還硬了三分。不消多說,此人自然是顯聖真君二郎神楊戩,在他身旁,一隻細腰白犬立在當地,雙眼微眯,竟是紋絲不動,只山風吹過,身上短毛聳動。

  後面梅山六兄弟架鷹牽犬,個個腰挎勁弓,手持短刃,後面一群草頭神個個神姿英武,挑著熊虎獐鹿等獵物,看來此次又是收穫頗豐。

  康安裕對楊戩道:「哥哥,今日這熊生了一副好腳掌,正是好下酒物。」楊戩微笑點頭,目光卻微微抬起,望向碧藍長天。

  忽然,他眼睛一亮,眉目間喜色溢出,縱身躍起,便迎了上去。

  梅山六兄弟目力不及,只見楊戩自半空中迎來一個紅面赤發的大力鬼王,笑盈盈與眾人引見了。

  大力鬼王不敢絲毫耽擱,直接便道:「今日奉旨來請顯聖真君,乃因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興起一妖,日前天庭派十萬天兵圍剿,大敗而歸,眼見無人能制,因此玉帝特下旨命我前來,唯願顯聖真君移尊,為天庭解憂排難。」

  二郎神聽到玉帝二字,佯作遲疑,大力鬼王忙道:「真君,我臨行前玉帝曾交與我一物,叫我面呈真君。」說完,大力鬼王自懷中掏出一物,卻是一個幼兒的朱紅色繈褓,這繈褓顏色褪了許多,一看便是陳年舊物。

  二郎神一見此物,急忙伸手接過,他悲喜交加,虎目中竟滾落了兩滴豆大淚珠,原來這繈褓正是他幼時所用。

  楊戩生母乃是玉帝轉世前的妹子,玉帝升天後將她封為鬥牛宮雲華侍長,統管天上仙女宮娥,地位頗高。然雲華侍長與凡人楊天佑偶遇,一見鍾情,便生下了楊戩。

  玉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為了維護天威,他派天兵取了楊天佑性命,又將雲華侍長困在桃山之下,只教她說出一個「悔」字,認一個錯,便放她出來。哪知雲華侍長對楊天佑一往情深,便是情願被困死也不願認錯。

  楊戩得遇名師,學了一身本領,手持開天斧劈開桃山,將母親救出。誰知雲華侍長出來後,見兒子已長大成人,叮囑幾句後仍去了天庭。楊戩追到天庭,發現母親已回到鬥牛宮隱居。

  楊戩憐惜母親多年苦難,于淩霄殿前強逼玉帝認錯,玉帝乃萬天之帝,哪會答應他這樣孩子氣的請求,自然一口回絕。楊戩在天庭鬧了一陣,也折騰不出多大名堂,便回灌江口去了。

  玉帝嘴上雖然不說,心內也是有了悔意,每過百年便會命手下仙卿帶些天庭的稀罕之物,送給他這個本領高強的親生外甥。

  楊戩起初全然不理,來人便一頓拳腳打出,年月久了,心中卻也軟了,便漸漸收了禮物,也答應了玉帝「聽調不聽宣」的要求,畢竟母親仍在天庭,自己一味執拗,自然沒什麼好處。

  哪知他與梅山六兄弟結拜之後,玉帝得知自己外甥竟然與妖稱兄道弟,又是不喜,今年的鮮果美酒便遲遲不放。

  楊戩此時已明瞭母親用心,俗話說母子連心,雲華侍長雖未與楊戩朝夕相處,卻仍知他性情率直,唯恐他與天庭鬧翻。於是她狠狠心留在了天庭,只要她仍在天庭一天,那麼楊戩便不會和天庭鬧翻,玉帝也不能不默許這尷尬的舅甥關係,說不準,楊戩還有可能名列仙班,成為自己親舅舅的棟樑之臣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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