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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零章 勝梅山

  楊戩心中早知玉帝向來看不上妖類,自己這一舉動,恐怕已斷了去天庭的後路。但楊戩做事從不後悔,他不顧梅山兄弟阻攔,仍執意結拜,卻是本性流露了。

  這一日出外狩獵,萬沒想到天庭居然派人來請,楊戩大喜過望。既然天庭有求於他,那麼便趁此機會為六兄弟搏個功名,同列仙班,自己也可與母親朝夕相處,真是一舉多得的美事!

  此刻手拿這朱紅色繈褓,手撫布角上金線繡著的「二郎」兩個字,楊戩思母之情難以抑制。他知道這十有八九是玉帝擔心請他不動,去母親雲華侍長處索來的,但就算是內含少許心機,卻仍是玉帝想要與他交好的信物。這一招正中楊戩軟肋,為了他的母親雲華侍長,加上此刻身邊情同手足的六兄弟,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了!

  楊戩抑制內心激蕩之情,對大力鬼王道:「鬼王儘管回稟,我此際便動身前往花果山,定將那妖人擒下,以報聖恩。」

  大力鬼王大喜道:「有顯聖真君相助,何愁妖人不滅?」便急匆匆回去報喜去了。

  楊戩旋即回殿,召集手下精兵強將,一哨人馬殺氣騰騰越過東海,直奔花果山而來。

  行至途中,正見無數天兵如黑雲壓頂,自天上而來。為首的仍是李天王,身後跟著四大天王、北斗七元、九曜星君等若干仙君,李天王奉玉帝之命來此,便要兩軍會合齊攻花果山。

  李靖見了楊戩,雖心中頗有妒忌之意,卻也不能失了禮數,只上前將前日交戰之事盡陳一遍。楊戩正是心氣飄然要建奇功之際,便口出狂言道:「諸君只布下天羅地網,莫叫小妖散了便可,只待我擒了他主將,再慢慢剿殺!」

  李靖心道,口氣不小,待會恐怕有你好果子吃。面上仍笑吟吟道:「如此甚好,一切便仰仗顯聖真君了。」

  兩路人馬一前一後,又來在花果山上,李靖叫天兵仍布好天羅地網,楊戩便帶著自己人馬下去叫陣。

  飛至花果山上,只見最高處一杆旌旗飄揚,上書四個大字「齊天大聖」。楊戩怒駡道:「我如此本事,尚且只敢稱個小聖,他便敢稱作大聖,又要齊天,當真狂得可以!」便立在雲頭喝道:「潑猴,出來受死,你家昭惠靈王二郎神來也!」

  悟空早早看見楊戩,心中早忐忑不安,盤算開來。

  悟空大鬧天宮,第一次遭擒便是與二郎神一戰,實話實說,二郎神他是不怕,西遊記中明明晃晃寫到,孫悟空乃是被太上老君一記金剛琢砸暈的,才叫哮天犬追上咬了一口。若是二人相鬥,即便敵不過,總不致被擒。只是,二郎神既然來了,是不是那太上老君便要出來了呢?而此刻,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姐姐是否也站在天上觀戰?

  這時,悟空忽然想到一事,於是哈哈大笑:「二郎小兒,當你孫爺爺怕你不成?」騰雲舉棍便砸了上去。

  你道悟空想到什麼,在《西遊記》中,天兵第一次圍剿時,被花果山打得大敗而歸,而第二次圍剿,十萬天兵將七十二洞妖王捉的一乾二淨,第三次圍剿,僅那梅山六兄弟率領一千二百草頭軍便將花果山殺得大敗。這其中內因如何,《西遊記》中並未道出,悟空适才由悲轉喜,便是想通了此處關節。

  初次圍剿,悟空甫與其餘六大聖結為兄弟,七十二洞妖王與花果山犄角相望,花果山兵將四萬七千有餘,七大聖個個神通廣大,將準備不足尚存輕敵之心的天庭軍隊打退,其實亦在情理之中。

  二次圍剿,天庭準備充足,派下十八架天羅地網與十萬天兵,顯然已重視起花果山實力,此番交戰,悟空憑藉自己驍勇,獨撐戰局,但僅保得水簾洞猴兵不失,那七十二洞妖王卻盡被天庭俘虜。

  第三次圍剿,因何天庭不派人援助楊戩,只教他梅山兄弟揚威?答案只有一個,便是此時花果山實力已大不如前。西遊記中雲「這陣上,康、張、姚、李、郭申、直健,傳號令,撒放草頭神,向他那水簾洞外,縱著鷹犬,搭弩張弓,一齊掩殺。可憐沖散妖猴四健將,捉拿靈怪二三千」四萬七千妖精,如今只餘二三千,而領頭大將,仍是孤零零孫悟空一個,只要二郎神能將他拿下,便是大功告成,這是何等的淒涼之狀?

  花果山由勝轉敗,究竟為何,那便是:其他六位大聖的離去!

  為何離去?歸根結底還是孫悟空傻愣愣地被天庭招安,傷了眾人的心。

  孫悟空初次被招安封了弼馬溫,六大聖尚且能忍,眼見打退天兵,自封大聖,基業將成,卻不料悟空上天之心不死,又二次被招安,教人如何能忍?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悟空在天上吃了百十天的蟠桃,地上早已過了百年,誰人能有這等耐性,去等一個寡情薄義、多心善變的猴子呢?

  今生今世,悟空既明此理,自然不會再犯同樣過錯,而只要眾人皆在,恐怕太上老君來了,也要費上一番手腳。嘿,大不了仍被擒住,煉個火眼金睛,大不了被壓五行山下,仍去西天取經,總之此番絕不做那忘恩負義之徒。

  悟空心道,若我此番分析正確,天庭此戰仍是必敗。

  他揮棒砸下,二郎神奮起三尖兩刃神鋒擋住,二人不遺餘力、叮叮噹當打在一處。

  南天門上,千里眼順風耳聚精會神觀戰,不時將前方情況說給身邊天將,這天將聽了戰報,再飛奔到通明殿前,立即去玉帝駕前將戰況描述一番。

  玉帝聽到二郎神已經與妖猴開戰,頗為欣慰,他微笑問眾位仙卿道:「依你們看,楊戩可能戰勝那妖猴?」

  紫陽真人張伯端道:「臣斗膽妄言,顯聖真君或能勝妖猴,但要想將花果山群妖剿滅,卻是難事。」此語一出,頓時引來附和聲眾多。

  玉帝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花果山除這妖猴外,尚有七人與他本領相仿,如此實力,不為我天庭效力,真是可惜了。」

  階下眾仙卿面面相覷,聽玉帝話頭,似乎有了招安的打算。張道陵猶豫問道:「萬歲……可是動了招安的念頭?」

  玉帝板著臉道:「這八人在地上作亂已成大患,到了天上,他等不識禮數、頑固不化,那不是引狼入室?此問荒唐,荒唐!」張道陵忙告罪退下。

  見玉帝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眾人也不敢說話。不一時,天將又來急報:「顯聖真君與那妖猴鬥得不相上下,梅山六兄弟便上去幫忙,不料花果山一隻偌大妖禽與一隻九頭獅子亦來相助,已將梅山七聖戰敗了,顯聖真君被那妖禽抓了一下,受了輕傷,已逃回灌江口去了!」

  眾仙卿聽了暗自咋舌,顯聖真君自成名以來未嘗一敗,沒想到這才刹那光景,便被花果山群妖擊退。不料玉帝聽聞敗訊並未有絲毫驚訝,只教這天將退下,淡淡道:「傳令李靖收兵!」

  令下如山,托塔天王與眾仙將指揮著幾萬天兵又撤了天羅地網,灰頭土臉返回大殿上,玉帝環視眾人,問道:「看來,我天庭已無人能制住這妖猴了?」

  李靖見楊戩戰敗,心中頗有些竊喜,自然不敢表露出來。聽到玉帝問話,他身為降魔大元帥,雖戰戰兢兢,卻也不得不答,便站出道:「非是微臣誇大,如今這花果山的實力,除非請出三清四帝,他人難以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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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一章 莫如忘

  玉帝一聽三清四帝,面露不豫,心道,這幾個倚老賣老的傢伙,平日裡嘻哈玩鬧,到了真章時一個不見蹤影,你與我端著架子,好,那我便給你個梯子。

  於是玉帝大贊道:「托塔天王言之有理,你等可還有更好建議。」他先贊了一句,別人縱有不同想法,哪個還會說出來。

  玉帝一拍龍案,道:「四大天師,李靖、哪吒三太子、太白金星,你七人即刻啟程,恭請三清四帝至瑤池飲宴。」

  七人出了大殿,玉帝抬起手,掩住嘴似是打了個哈欠,早有仙官看得清楚,大聲道:「無事退朝!」眾仙卿呼啦啦退出了大殿,唯獨太白金星站在當地不動。

  玉帝待眾人出去,問道:「李愛卿可有事奏?」太白金星道:「微臣有一事不解,敢問萬歲。」玉帝點頭示意他接著說,「花果山妖焰囂張,但仍非我天庭對手,然傾全力攻打卻唯恐傷了元氣,故此當請高人助戰。但微臣不解的是,何不將禍水西引?」

  玉帝呵呵笑道:「愛卿果然高出旁人一籌,平心而論,我何嘗不想尋個擋箭牌,只是我天庭若不佯作力竭,你道那西方佛祖可肯輕易出手?」

  太白金星身子一震,感情這之前施的全是苦肉計,而十萬天兵填入花果山,玉帝竟絲毫也不猶豫,這個代價也實在是太大了。果然君王胸中溝壑深,這點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的,不論智計,蓋因地位不同耳。

  金星又問道:「可是……三清四帝若勝——」

  玉帝哈哈一笑:「李長庚啊李長庚,連你也來試探我,若論起示弱,那幾個老兒可比我強了許多。」

  太白金星其實也想到此點,但身為人臣,有時候考量的不是忠心、智計,更多的是說話的時機。他若搶在玉帝前頭說出此話,又怎能顯得玉帝算無遺策,英武聖明呢?

  ※ ※ ※

  灌江口,顯聖真君殿內,楊戩坐於殿上,滿臉怒氣衝衝,罵道:「好個李靖,只道那妖猴厲害,卻不說他那兩個幫手,害我一時輕敵,竟為敵所乘!」

  康安裕道:「适才大戰,那天庭兵馬只在旁觀戰,無一個上來幫手,我等勢單力薄,焉能勝之?」其實楊戩向來不屑與天庭同行,天庭人馬雖眾,卻無一人能入得他眼。天庭眾人也知他秉性,故此都存了看戲的心思,絕不會主動相幫楊戩。

  郭申方才險些被九靈元聖一口噙住,此刻仍心有餘悸,道:「那九頭獅子實在厲害,若不是嘯天神犬使他分心,恐怕我已被擒了。」

  楊戩道:「這夥妖人,強攻不得,只能智取。」

  康安裕道:「大哥,你的意思……」

  楊戩道:「你等只看好家門,此次我一人前往。先探探敵情,再作打算不遲。」

  梅山六兄弟知道楊戩有七十三般變化,即便遇險,自有脫身之術,卻也不攔阻。

  ※ ※ ※

  花果山中,水簾洞前,悟空怒氣衝衝道:「我剛與他開戰,怎麼便上來偷襲,如此做派,豈不有損我等威名?」

  金翅大鵬笑道:「悟空莫怒,我見那六人上來相助,便一時按捺不住。」九靈元聖大義凜然道:「當著我的面,群毆我的兄弟,我豈能袖手旁觀?」悟空一時無語。

  與二郎神一戰,是他期盼已久的,只想看看究竟誰更厲害,沒想到九靈元聖與金翅大鵬一出手,三下五除二將梅山七聖連帶那條哮天犬打得狼狽而逃。楊戩既敗,恐怕玉帝再不會請他出山,想再切磋卻是難了。

  九靈元聖二人一番好意,悟空也不好多說,問道:「而今天庭再敗,不知下面將會如何?」牛魔王嘿嘿笑道:「打了小的,老的自然出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理了。」悟空道:「唔?老的又是誰?」

  牛魔王道:「你當天庭便只這點家當?那四大金剛、九曜星君、托塔天王在天庭中勉強算的上是中流貨色,經常露面的,唯有那哪吒還算有些本事。真正厲害的,卻在三清帝尊門下,便是一個門童,都不容小視。」

  金翅大鵬點點頭,卻哼了一聲道:「我在西方遊歷那些年,也見過許多羅漢金剛般的人物,甘願與菩薩佛祖為奴為僕的,卻不知圖個什麼。」

  牛魔王頗有深意緩緩道:「能煉到羅漢金剛的修為,個個當為人中翹楚,為奴為僕,必有所圖。」

  悟空陷入沉思,牛魔王所說不無道理,天庭落敗,已無人可派,此番必去請高人出山。這高人會是觀音?老君?如來?

  不過管他是誰,總算容了個空,自己和通風商議那事,此刻便該去做了,時日若久,唯恐生變。

  悟空與九靈元聖知會一聲,便帶著通風三人駕雲去往北俱蘆洲。

  記憶中的大聖禪寺,古樸莊重,一景一物均別致典雅,稱得上一方難得的清淨修行之地。悟空三人到了地頭,向下張望,不禁「啊」地一聲。

  只見昔日莊嚴的大聖禪寺石門已然傾塌,兩根石柱歪歪斜斜傾倒,匾額碎成三塊,顯然是受了重重的一擊。

  再看寺中房屋,十座倒有九座成了斷壁殘垣,焦黑一片,似乎經受了烈火焚燒,那座九層高塔也自當中折斷,塔尖紮入一座小湖之中。

  悟空大驚,一頭紮了下去,在這寺中往來穿梭,已尋不到一個人影。大聖禪寺究竟遭受了何等變故,那大聖國師王菩薩與小張太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卻是被擄走了不成?

  既稱菩薩,當由西天世界掌管,有人毀了菩薩廟堂,西天當為之出頭才是,不過見這淒涼敗落情狀,恐怕大聖禪寺已難再現了。

  悟空行至他曾住過的那間院落,那廂房早已塌下,飛簷角上明珠蒙塵,屋內華美物事皆過了火,不復往日顏色。

  院中那株桃樹亦被火燒得焦黑,悟空遙想自己當夜在這桃樹下的情景,暗自歎了一口氣。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縱多少榮華,皆為過眼煙雲了。

  無支祁對此地更是熟稔不過,此刻見了大聖禪寺的破敗景象,也是唏噓不已,只恨沒能將大聖國師王菩薩擒來,好好淩辱一番,以解心頭之恨。

  悟空見無支祁面容扭曲,自是相由心生,便問道:「可還恨他?」無支祁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悟空道:「你看這桃樹,與之前有何不同?」

  無支祁仔細看了看,道:「雖壞了皮囊,卻仍可活。」

  悟空道:「我想將他移至花果山栽種,可還能活?」

  無支祁道:「此事甚易。」他施出禦水之術,只一點真水之源注入,這桃樹枯枝上便綻出顆顆嫩綠樹芽,極為喜人。

  悟空使個法術,將這桃樹連帶泥土一併挖起,駕上雲頭道:「走了!」

  無支祁緊跟上問道:「為何將它移走?」

  悟空邊行邊答道:「這桃樹尚有生氣,留在此處,面對著一片死地,只日日恨那焚它的火,又有何益?」

  無支祁若有所悟,悟空又道:「那火只一閃即逝,便是恨,也尋不到它,恨的終究是一片虛無。」

  無支祁嘴唇翕動,似乎有話要說,卻終於忍住。

  悟空又道:「我帶它到花果山上,教他日日看那東海潮起潮落,看那花果山之岩終日受海水沖刷尚無怨言,想必它也能想通吧。」

  「想通什麼?」無支祁問道。

  「相恨,莫如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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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二章 戰楊戩

  回到花果山時已近黃昏,夕陽暉照,落在花果山上,映出一片金燦燦光芒。半空中一隊孤雁成行飛過,有一隻似是力竭,直直墜入花果山深林之中,其餘雁兒卻連頭也不回,仍默默前飛。

  悟空幾人恰巧遠遠看見,通風笑道:「確是洞天福地,連雁兒都不願走了。」

  悟空感慨道:「南遷匆忙,卻連同伴都不顧了。」

  王禺卻道:「雁兒飛不動時,同伴大都鳴叫鼓勵,這雁群冷漠異常,我卻生平僅見。」

  悟空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積下什麼根底,便難改了。」

  幾人到了山頂,將那桃樹種下,如同了了一場善緣,心中皆有釋然之意。尤其無支祁,被悟空點醒後恨意淡了許多,雖不致完全忘卻,卻也只待歲月消磨。

  果然花果山洞天福地,這桃樹栽種下去,立時舊貌換了新顏,一副欣欣向榮景象。悟空正看這桃樹心有所感,忽聽遠處叱喝聲傳來,接著兩個身影騰空飛起,打在一處。

  四人一齊飛了過去,正是金翅大鵬與二郎神楊戩在空中交戰。

  方才那墜入花果山的雁兒便是楊戩變化,他遠遠亦瞧見悟空四人歸來,卻未識破自己行藏,心道這花果山中妖類也不過如此,便落在枝幹上琢磨下一步走法。

  哪知他落下時,金翅大鵬也瞧了個正著,金翅大鵬本為禽類中頂尖的物種,與禽類飛行之法再熟悉不過,他見這雁兒生就一副老相,拍打起翅膀卻生澀的很,便生了疑心。他伸出雙翅飛到近前查看,楊戩一見是這大鵬,自知漏了身份,便二話不說亮出本身,要報白日一抓之仇。

  悟空見是楊戩,戰意又起,便喝道:「三哥,仍將他讓與我!」說完揮棒便殺了上去,金翅大鵬不願落得個以多勝少的名聲,只得苦笑退後。

  楊戩邊抵擋邊道:「花果山盡出些群戰的好手!」語中之意自是對白天敗仗不甚心服,悟空笑道:「此番便我一人擒你!」

  兩人邊打邊行,不過十數個回合,已遠離了花果山,打到了傲來國上空。

  楊戩本事雖強,但與學了「齊天棍法」的悟空相比,也占不得絲毫上風,鬥了半晌不見分曉,楊戩心中甚急,便使出變化之術,化作法天象地之貌,其法相身高萬丈,頂天立地,對悟空喝道:「你可會此法?」

  悟空「齊天棍法」剛剛打得得心應手,已稍稍壓制住那三尖兩刃神鋒,沒想到二郎神立時換了戰法。這法天象地看似威猛無比,其實還是唬人成分居多,無非要考悟空變化之術而已。

  悟空使個大小如意術,瞬間與二郎神站成一齊,笑道:「好個避戰之法,你便是比什麼,我老孫都不懼你!」

  二郎神玉面微紅,卻收了神通,便是那三尖兩刃神鋒也收了起來,道:「不打了,我贏不得你,你贏我卻也不容易。」

  悟空見二郎神倒是爽快之人,語氣神情全無矯揉造作之色,與他那日悄悄探到灌江口所見的楊戩一般無二,心中生出些許好感,便也收了神通法術。道:「你夜探花果山,不是單為了打一場吧!」

  二郎神哈哈一笑道:「並無此意,只想探個究竟,看看花果山水深幾許,沒想到剛摸到水面,便被那大鵬遇見,見笑了。」

  悟空笑道:「他也是運氣好罷了,你卻連我四人都瞞過了,當真佩服。」

  二郎神道:「那大鵬著實厲害,果然不能小看天下妖類。」

  悟空順茬接道:「那是自然,妖中亦有義薄雲天捨生忘死之人,人類中有何嘗沒有落井下石見利忘義之輩,你若以一身皮囊論英雄,我卻要看低你了。」悟空曾親眼見到楊戩與梅山六聖義結金蘭,這番言語專為他定制,自然正中楊戩下懷。

  楊戩心中一動,抱拳與悟空道:「你也曾見過,我那六個兄弟都是妖類,我待他們如一奶同胞,只因這六人皆為大胸襟大氣魄之人,似那等卑鄙無恥的小人,縱他是三清四帝的身份,我楊戩也不會與之相交。」

  悟空佯作驚喜道:「好一個顯聖真君,此語正合我意,天下人不可以強弱論之,其實歸總來說,天下事無非一個理字。以天下之理,合我生存之道,那便是任誰也休想阻攔!」

  楊戩見悟空雖身高僅四尺,說出這番話時,自己卻有一種仰視的感覺,他哪裡知道在另外一個世界還有演員這個職業,便問悟空道:「聽你所言,似乎此番與天庭之爭卻占了理不成?」

  悟空道:「你若不嫌絮叨,我便說與你聽。」於是悟空從天將追殺胡志胡玉開始說起,再到六星宿妄圖剿滅花果山,再到天庭舉兵圍剿,基本依實道來,雖然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卻是任誰都尋不到破綻。

  二人雖只初次交談,卻形如多年好友,只是心中有話便說,無半點隔閡之感。

  楊戩聽完悟空詳述此事,也不論對錯,沉吟許久道:「天庭行事向來如此,所幸我灌江口周圍受了玉帝庇護,天兵不敢入內,還能得少許安寧。」

  悟空哈哈大笑:「他向來行事如此,在我這卻是不通!天下規則自有萬物裁定,生老病死自有天道流轉,他等仗著有些法力,強於旁人,便立天庭、設地府,隨意主人生死,簡直荒唐至極!」

  楊戩聽了大吃一驚,他亦自生來便為神仙,只覺這便天庭地府、龍王仙官便是天地賜予的權利,從未有過絲毫懷疑,今番悟空口出狂言,顯然將這一切全都推翻,毫不誇張地說,已經顛覆了楊戩心中的世界觀。

  但他細細想來,卻又的確如此。天庭地府並非隨天地而生,乃是靠著一個個神仙成名掌權之後才建立的,那些仙官星宿更是如此,有些甚至還是楊戩的後輩。

  楊戩越想越是佩服,一拱手對悟空道:「今日兄台一番言語,可稱震古爍今,楊戩佩服!佩服!」

  悟空急忙扶起,道:「你我境遇不同,隨口胡言亂語,倒叫楊兄見笑了,千萬莫放心上。」楊戩笑道:「豈止放在心上,我還要日日默念幾遍,管他真假,著實解氣!」

  二人對視一陣,不由得同時哈哈大笑,均覺得一平生知己。

  瑤池聖地,大擺宴席。

  與玉帝上次來時大象錦亭,此番佈置沒有珠光寶氣的奢華之風,卻多了幾分質樸歸真的靜美典雅,大殿上瓊香繚繞,瑞靄繽紛,瑤台鋪彩結,寶閣散氤氳。

  上首落座自然是玉帝與王母娘娘,下面空著七個位置,上排著九鳳丹霞扆,八寶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只待三清四帝光臨。

  少頃,前去請人的托塔天王等七人依次於門外回稟,三清中只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有空,元始天尊與靈寶道尊皆閉關多年,便門下弟子也無緣得見。四帝中除東極青華大帝仍在煉製法寶之外,其餘三人頃刻便至。

  玉帝點了點頭,道聲「辛苦」便教眾人下去,王母一個眼神,旁邊仙女心領神會,上殿撤了三張桌子。

  果然,不過片刻,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西極玄元勾陳上宮天皇大帝與南極長生大帝三人齊至,除了南極長生大帝騎了一頭白鹿外,紫微大帝與勾陳大帝皆單身前來。三人剛剛進門,只聽門外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玉帝可有些日子不找老倌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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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三章 傾心談

  自門外跨入一人,白髮白須,滿面紅光,雙耳垂肩,右手拿著一柄碧綠小扇,喜氣洋洋進了瑤池大殿。

  玉帝與王母一起起身相迎四人,而三個大帝亦向老君施禮,老君趨前兩步,躲了過去,笑道:「可是嫌我太老。」玉帝道:「老君非老,乃德高道深也。」然後便請四人落座。

  老君坐下道:「我終日沉溺丹道,道行卻是越來越淺了,再過幾年,怕是不及我那童兒了。」言畢哈哈大笑。紫微大帝笑道:「那豈不是返老還童了?」老君一怔,道:「怕不成了老妖怪,哈哈!」

  王母也附和道:「老君仙風道骨若成了妖怪,我等不知去了哪裡呢?」格格笑聲若一串銀鈴,在這大殿之中回蕩。南極仙翁背後那白鹿聽王母笑聲,雙蹄一陣亂刨,南極仙翁怒駡道:「個不識體統的畜生,就上不得檯面。」便將這白鹿攆出老遠。

  玉帝又與四人閒聊幾句,飲了三杯酒,便入了正題。

  「老君久居兜率天,想必端坐丹房,仍知天下事否?」玉帝不緊不慢問道。太上老君抿了一口仙酒,咂咂嘴巴,道:「天下一片太平,何事之有?」

  玉帝歎了口氣,卻是不答。紫微大帝接道:「老君有所不知,近日東勝神洲興起一個妖猴,殺我天將,敗我十萬天兵,實在是猖狂的很哪。」

  老君手一抖,半杯酒卻灑了大半,口中喃喃道:「糟糕,糟糕。」也不知是說這灑了的仙酒,還是說那天庭局勢。

  玉帝做一副愁眉不展的態勢,道:「我派托塔天王、哪吒三太子、四天師、四天王、九曜星君一齊下界圍剿,也無濟於事,看來這道教正統式微,卻是大勢所趨了。」

  南極仙翁滿臉堆笑,道:「玉帝且放寬心,我道教底蘊深厚,統領天下萬年不止,區區妖猴,實乃疥癬之疾,生時看似滿目瘡痍著實可怕,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又有何懼?」

  玉帝向來對這南極老兒不喜,心中覺得他無甚本領,卻做了南極長生大帝之位,從不出半分氣力,終日只知求丹尋藥,便道:「那便請教長生大帝,如何叫這疥癬去得快呢?」

  南極仙翁笑道:「此刻道教元老便在,大家一起商議,一起商議。」他避而不答,玉帝心中自然又多了一分鄙視。

  玉帝又道:「我派人去請我那外甥顯聖真君前去降服,也被群妖打退,眼見這股妖勢無人能制,諸君可有良策?」

  老君一直搖頭:「難辦,難辦。我那一身打架的本事已是幾萬年不用,早忘得一乾二淨,唯有憑著幾分薄面,請幾尊菩薩過來相助,如何?」

  玉帝聽了前半句心中不喜,聽了後半句卻峰迴路轉,大喜道:「如此甚好,老君德高望重,想天下任憑何人都請得來。」

  紫微大帝恨恨道:「妖人殺我紫微宮星宿,這一過節我必親手找回,只待菩薩到此,會齊人馬,再與群妖大戰。」

  勾陳大帝到此尚一言未發,他統禦天上萬雷,主世間刑罰,本領著實了得,也道:「西方勾陳宮,任憑玉皇上帝調遣。」

  南極仙翁見眾人皆出力,無奈附和道:「我老兒也豁出這身老骨頭了,誓隨大眾,剿滅群妖,非如此不能揚我天威!」

  玉帝王母一齊拍手叫好:「難得眾卿齊心協力,只待外援到此,再擇日出征!」

  老君微笑點頭,又端起一盞,此次卻是一飲而盡了,嘴角那抹笑意,深邃,難測。

  楊戩與悟空此時已到了灌江口,坐在大殿上飲起了酒,楊戩將梅山六兄弟依次介紹給悟空相見,悟空心存刻意結交之心,自然不會輕慢,賓主落座,言談甚歡。

  悟空道:「顯聖真君今日與我這匪類相交,倒不怕折了身份,被小人嚼舌頭。」

  楊戩笑道:「說的哪裡話,我楊戩頂天立地,從無虧心之事,若有人敢妄做文章,那便是咎由自取,別怪我手下無情。」

  悟空哈哈大笑:「楊兄好氣魄!今日得見英雄,實乃平生快慰事也,我借花獻佛,敬六位兄弟一杯!」

  楊戩道:「如此好事,我豈能不陪?」說罷八人舉杯一齊幹了。

  悟空道:「你有梅山七聖,我有花果山八大聖,改日齊聚一處,痛飲一場,如何?」

  楊戩頓時愕住,他與悟空投緣,聊了許久未盡興,便邀他來灌江口飲酒,心想憑二人本事,旁人那個能拿住把柄。沒想到悟空居然要兩家合一,這十五人若聚在一起,聲勢浩大,若被天庭知道,那可是罪莫大焉。此時正當天庭與花果山交戰之際,楊戩怎敢答應?

  悟空見楊戩不答,馬上道:「唉,我一時興起,卻忘了此際是非常時刻,楊兄勿怪,是我口不擇言,該罰該罰。」端起杯又一飲而盡了。

  楊戩見悟空豪爽,心裡竟不覺有些內疚,也舉杯飲了,此刻竟生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自己若不是玉帝外甥這尷尬的身份,那該多好?

  悟空哪裡是失言,他故意如此,便是要楊戩心生歉疚,與這等微妙心思的把握,他自然遠勝眾人。

  酒至半酣,悟空佯作醉狀,將杯子一擲,放聲高歌起來:「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竟是前世那首《男兒當自強》,這首歌慷慨激昂,激情萬丈,悟空舉手投足間揮灑著一股男兒氣概,楊戩幾人哪裡聽過這樣的歌,頓時眼都直了,一個個熱血沸騰,豪氣滿胸。

  「……比太陽更光!」悟空終於唱完,眾人半晌無語,悟空笑道:「今日放浪形骸,倒叫諸位見笑了!」

  楊戩手一擺,喝道:「好詞,好曲,好男兒!拿酒來,今日我與悟空一醉方休!」

  憑他們酒量,若不想醉,尋常酒類喝上千壇亦無事,但在楊戩的灌江口,喝的全都是天庭送來的禦酒,專門招待神仙用的。這幾人一壇壇灌下去,喝了幾個時辰,梅山六聖卻先醉倒。楊戩與悟空二人亦是雙眼迷離,醉態酩酊。

  二人兩臂相挽,楊戩道:「悟空真乃世上少有的妙人,真叫我相見恨晚哪!」

  悟空道:「遇見便是運數了,又豈能怪太晚?」

  楊戩道:「說得好,我有一不情之請,不知悟空可能答應?」

  悟空笑道:「這話說得怪了,你若做不到的事,難道我便行了?」

  楊戩正色道:「此事的確如此,我要與悟空結為兄弟,你若不答應,我怎能強求。」

  悟空想都不想,道:「此事決然不可。」

  楊戩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逝,轉而怒道:「為何?」

  悟空道:「若是兄弟情義,縱天海相隔亦不會淡了半分,若無情義,嘿嘿,就算日日相處,又能奈何?」

  楊戩追問道:「那你為何與那七人結為兄弟,難不成全然作偽?」

  悟空搖頭道:「不然,這世上人,有人受禮制束縛,有人不羈於此,憑楊兄人品,難道還屑於此?」

  楊戩想起他與梅山六兄弟,他主動結義,實是為了安下六兄弟的心,不叫他們有尊卑之分,於是頗有感慨道:「知我者,悟空也。」他知道悟空是擔心牽累他,才拒絕了結拜的請求,心中感激之情自是難以言表。

  二人又開了兩壇酒,開始無話不談。楊戩成名已久,盡撿些奇聞異事來說,聽得悟空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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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四章 兩相贈

  正其樂融融之時,悟空忽地想起一事,便問道:「楊兄,素聞你有七十三般變化,超出地煞之數,不知這多出的一變是什麼?」

  楊戩一怔,苦笑一聲道:「凡是神仙都恨不得將自己本事藏到骨子裡,我這點微末神通,卻弄得天下皆知了。」

  「這第七十三變,我今生只用過一次,便再沒機會施展了。」

  悟空道:「那必是極厲害的本事了。」

  楊戩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難說,遇上普通對手卻一點無用,唯有遇到那會造界的主兒,才算有那麼點用處。悟空,你看我此刻有何不同?」

  悟空看向楊戩面龐,只見楊戩眉心那第三隻眼合上,這只眼睛閉上時嚴絲合縫,便與常人無異。便道:「那第三隻眼閉上了,無甚特別。」

  楊戩道:「這便對了,這七十三變,便在這只眼睛上。佛家有門絕學,叫做天眼通,尋常神仙只能內視,煉成天眼後,便可微視、遙視。天庭上有個仙官名叫千里眼的,練得便是遙視的本領。我這天眼並非傳自佛門,乃是從上古仙籍中所學,這仙籍名叫《玄空法秘訣》,據傳是九天玄女所作,練到極致處,居於凡人界可目見大羅天風光。」

  悟空聽到那造界之主,心中按捺不住,急問道:「這也只是遙視的本領,又與那造界之主有何干係?」

  楊戩道:「不錯,遙視只望遠有用,我說用於造界之主的,卻是微視。這微視的本領,可視虛空鬼魂,辨萬物真偽,識界內之門。」

  前兩個悟空一聽便懂,這與那火眼金睛的本領無甚區別,只這最後一個不甚明白。他還未問,楊戩便解釋道:「須知無論多厲害的造界之主,造出的世界都會有門,唯獨你我所在的天地,乃是盤古自內而外開闢出來,卻無一絲縫隙。」

  悟空點了點頭,卻不打斷楊戩,唯恐將這個關係他命數的大事錯過。

  楊戩接著道:「《玄空法秘訣》練出的微視法,便能看出這造界之門。」

  悟空內心激動,如來佛的手掌心,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十有八九,那一個筋斗雲翻不出去的手掌便是如來造出的一界,若能學會這《玄空法秘訣》,面對如來時,豈不多了一個殺手鐧?

  楊戩見悟空遲遲不語,笑問道:「悟空可是想學?」

  悟空大喜,道:「自然想學!」楊戩性情直爽,他便不做忸怩之態,反教人笑話。不過他一轉念,又做出為難狀,道:「罷了罷了,如此秘法,定是師門嫡傳,怎能難為楊兄。」

  楊戩貌似不快,道:「我一身本領,唯有地煞變數是師門嫡傳,這《玄空法秘訣》卻是偶然得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送這便送你!」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本小書,仍在桌上,悟空問道:「楊兄可有拓本?」楊戩道:「早已記熟,留之也無用。」悟空站起身,恭敬抱拳相謝,道:「實不相瞞,並非我貪得無厭,此術關乎我性命前程,確有大用處,他日尋得稀奇寶貝,再來回饋楊兄。」

  楊戩擺擺手:「拿去便拿去,哪有許多講究?喝酒,喝酒!」

  悟空得了這《玄空法秘訣》,心中大快,雖已近醉倒,卻也喝得暢快淋漓。迷迷糊糊間,楊戩又稱讚悟空的棍法精奇,實乃平生罕見。悟空也大度一回,將那《齊天棍法》與《器典》兩本典籍拿了出來,只說是偶然得來。

  楊戩只翻了一遍《齊天棍法》便還與悟空,只道棍法與三尖兩刃神鋒相差甚多,對他無用,卻拿起《器典》一書,一頁一頁翻看起來,眉間喜色難掩。

  三尖兩刃神鋒在《器典》中排名四十八位,若單獨論兵刃,算很高的排位了。楊戩看到排在第一的盤古斧,嘖嘖稱奇,自懷中錦囊掏出一把小斧,竟與那盤古斧一般無二,連上面的花紋都一模一樣。

  悟空大吃一驚,道:「這是……盤古斧?」

  楊戩笑道:「哪裡,這是我當年劈山救母所用的斧子,雖然也叫盤古開天斧,卻是一個仿品,乃師憐我伶仃,特意為我鑄造的。」

  悟空問道:「盤古斧今在何處,他有何特異處,竟能排在第一。」

  楊戩道:「這你便不知了,據我師講,混沌造化時,唯有兩件東西存世,一是造化爐,另一個便是盤古斧,這斧子飛到盤古大神手中,開天之力無可匹敵,將這造化神器震成無數碎片,但既是造化神器,自然通靈,那些大的碎片又各成法寶。據說太極圖、盤古幡、誅仙四劍均為盤古斧所化,故此這《器典》上不見這些法寶,只見盤古斧。」

  悟空心有感慨,這些法寶均與其無緣,自己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金箍棒。

  楊戩隨手一翻,恰好停在了第八十一位如意金箍棒上,笑道:「這便是你那鐵棒了,也是不俗之物。」

  悟空道:「比起你那三尖兩刃神鋒,還差了幾十位,不過這棍子使起來頗為順手,我卻也知足了。」

  楊戩又翻了回來,指著排在第二位那兵刃道:「此物從未聽過,不知為何能排在第二。」悟空一看,排在第二的也是一根棍子,與金箍棒形狀大致相同,但棍身黝黑,棍首稍彎出一截。悟空在花果山無事時已與那些書生學了些古文,見圖畫下面寫著五個字——「如意天機棍」。

  二人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任何玄虛,悟空道:「大哥若喜歡把玩,這《器典》便與你留下。」楊戩一喜:「當真?」

  悟空道:「這還有假。」

  「那我便卻之不恭了。」楊戩道。這《器典》雖有趣,卻只看看便罷,實則無甚大用處,楊戩此舉,卻是怕悟空收了他《玄空法秘訣》,心中有相欠的感覺。

  悟空大致也明白楊戩用意,心中委實有些過意不去,楊戩言行舉止,處處君子風範,自己和他相比,其實已落了下乘。唉,世事維艱,自己在西游世界與楊戩大為不同,看似風光的表面其實處處危機,哪比得上楊戩安穩自在。自己倒也不是貪圖他那《玄空法秘訣》,只是自己入了斜月三星洞之後,才知這世上真有造界一說,今日又得楊戩證實,越發相信如來的手掌心便是一界。這《玄空法秘訣》聽楊戩介紹,正是破界的本領,自己為了保命,無奈只得臉皮厚點了。

  只待日後我有發達之日,定不會忘了這楊戩,悟空暗暗發誓。

  二人喝到東天濛濛發亮,悟空才起身告辭,楊戩久久望著悟空消失於天邊的雲影,吟道:「仙庭難見真君子,誰言妖魔不丈夫?這世道……怪了……」

  悟空此時心急如焚,懷揣著《玄空法秘訣》,恨不得立馬找個僻靜處修煉,可心中實在牽掛花果山戰事,唯恐天庭使出什麼花招,自己不坐鎮怎能放心?

  他一個筋斗雲翻到花果山,此時正是寅時,獅虎洞中咆哮聲不斷,虎類皆起來尋食。悟空直入水簾洞中,喚起四元帥,教他們無事切莫打擾,小事只找通風去辦,大事便找九靈元聖,除非來了強敵,才准叫自己。

  四元帥知道悟空又要閉關,立即應了。

  尋了一處僻靜屋子,悟空施個禁術封住了門,便打開了這本書。《玄空法秘訣》是本小書,內容甚少,共分三卷,每卷千百字左右。

  悟空大致通覽一遍,一顆忐忑心終於放下。此書雖為九天玄女所創,卻是為普通神仙準備的,對悟空這等太乙金仙來說,修成此術基本無太大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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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五章 菩薩至

  第一卷,濾塵。修成天眼通,其實還是與心性有關,人心生於亂世中,免不得胡思亂想,生出許多無用甚至有害的雜念。這第一卷「濾塵」所講,便是教人將心力運在眼目上,將那些不想視的、不願看的摒棄,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一塵不染,光明自現。

  第二卷,入境。濾塵僅是入門,煉成這等心境之後,還需再靜坐調氣,入忘我之境,何日練到一顆心似微塵入湖底,那便成了。此時世界宛如澄清的湖面,湖面平如心鏡,千里之內,你想見之物,皆倒映在這心鏡上,這便是煉成了遙視的本事。

  第三卷,存真。這一卷講得乃是去偽存真,辨世間萬物真假的手段。世上之物無論生死,皆分陰陽五行。尋常人只能目辨雌雄,這陰陽五行之氣卻要靠微視的手段來甄別。陰陽之氣互補互融,生生不息,五行相生相剋,主世間萬物生長、承納、滋潤、升騰,若被法術強行改換,必有蛛絲馬跡留下。存真這卷最難,講的是熟稔世間萬物之理,清楚萬物習性,才能明瞭何謂真,何為假。

  這一卷涵蓋內容廣博無比,偏偏又一個例子也無,只教平日裡摸索。

  悟空細細讀完,那前兩卷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修到太乙金仙境界,濾塵、入境皆易如反掌,只演練幾次便熟稔了。唯有這第三卷,陰陽五行之氣倒也略懂一二,可這萬物之理,卻從何處摸索?

  這去偽存真的道理易懂,比如天上一隻烏鴉飛過,你若對烏鴉這禽類極熟,發現這烏鴉竟扇動尾巴飛行,自然知道有異常。

  可對悟空來說,來這世界才多少日子,莫說世間萬物,便是花果山內的妖類,現在只怕還認不全,唉,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悟空也不出洞,花了半月時間,將那前兩卷修煉的純熟無比。

  這一日,耳中聽到通風在外召喚,心知是出了大事,急忙奔出水簾洞,果然,天上密密匝匝佈滿天庭兵將,為首的不是李靖,卻是一個容貌威嚴、滿臉正氣的道人。

  悟空心中一凜,不會把三清惹出來了吧,若是如此,花果山休矣!

  其餘七大聖皆站在洞口等候悟空,見他出來,臉上愁容稍減,唯那九靈元聖似是得了大病,頭都不抬,只在石椅上垂首坐著。

  悟空雖有關切之意,但此時自然是大局為先,牛魔王迎過來與悟空低聲說了幾句,這一番話驚得悟空手足無措,來的雖不是三清,卻也稱得上是天界割據一方的人物了。

  原來,為首那道人竟是北極紫微大帝,紫微大帝為萬星之主,掌管天上星宿。聽起來厲害,實則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天上星辰數不勝數,凡有名稱的星辰,皆有星宿戰將相呼應,這些星宿戰將若立了功勳,便會被提拔為天將、元帥,分散在天庭中擔任要職。所以,紫微大帝在天庭中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他若跺一跺腳,大羅天也要顫三顫。

  他左邊站著那位也不是尋常人物,乃是西方勾陳大帝,掌管天下萬雷,又做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的便是。

  右邊那位一見便知,生個大大的禿頭、騎著一頭白鹿,自然是南極仙翁,又稱壽星佬的。

  與這三位相隔不遠,站著三位身著緇衣的僧人,這三人皆頭戴寶頂,頸圍瓔珞,顯然是自西方世界而來。其中一人胯下騎著青獅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另一人騎著白象長鼻亂卷昂昂怪叫,第三人沒有坐騎,手中拿著一根降魔杵,寶光映出,一見便知不是俗物。

  這三人不用牛魔王介紹悟空也認識,騎青獅的是文殊菩薩,騎白象的是普賢菩薩,而另一人,十有八九便是靈吉菩薩。

  悟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陣容,實在太過於瘮人,看來花果山今日危矣!

  八大聖中,此刻唯有金翅大鵬一直冷笑,渾不在意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到了此刻,還要講和不成?」

  悟空聽了這話,仰天長笑,喝道:「三哥說得好,打了小鬼,閻王自然出來,又不是今日才料到的。」其餘人等見悟空鬥志不墮,反而遇強則強,不由得精神一振。

  這時,天兵陣中出來一人,此人身著金甲,赤面長髯,披著一領紅袍,雙目怒視,熠熠放光。他左拿著一煽風火輪,比哪吒腳下踩著的還打了一圈,右手舉著一柄金鞭,極其威武勇猛。飛至花果山上空,囂張喝道:「妖魔匪類,哪個敢來與我一戰!」

  牛魔王道:「此人是道教護法神將,主管天上地下糾察,乃是玉帝的心腹大將,而今卻為佑聖真君佐使,名叫王善王靈官的,他素來耿直剛猛,本領非同小可。」

  悟空聽了,恍然大悟,原來他便是淩霄寶殿前與悟空大戰數十回合的王靈官,怪不得那時唯有他賣命,竟是玉帝心腹。似這等甘心為天庭賣命的打手,絕對不容放過,誰管他正直還是邪惡。

  悟空道:「這人囂張至極,哪位哥哥去將他拿下,長我花果山威風!」

  覆海蛟皺眉道:「非是我懼怕,只陸上打鬥實無把握,唯恐墮了士氣。」這時,王禺站了出來,道:「我。」

  悟空見是王禺,心中大定。王禺行事向來低調,但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他一身本領詭異至極,無蹤可循,且看他如何拿住王靈官。

  王禺輕飄飄落在王靈官面前,道:「看你一副人形,如何不說人語?」王靈官見出來瘦骨伶仃一隻小猴,張口便罵了自己一句,強忍住怒氣道:「你胡說些甚麼!」

  王禺道:「你我皆為匪類,不過你等在天上,我們在地上,今日一戰,究其本意,乃是同室操戈,何不偃旗息鼓,共謀天下,如何?」

  王靈官氣得哇哇大叫,二話不說,上來便打,王禺使斬妖劍架住,二人氣力倒是相當。王靈官鞭法專行正道,大開大合,無一虛招,王禺這斬妖劍卻使出了花,除了第一式之外,再不與王靈官兵刃相交,躲閃之餘,每每自最詭異的角度刺出一劍,便逼得王靈官手忙腳亂,回鞭自救。

  牛魔王在下面看得清楚,皺眉道:「王靈官左手那風火輪怎麼始終不動,難道是忘了不成?」悟空嘿嘿笑道:「豈有此理,若沒猜錯,那便是他的殺招。」牛魔王道:「哦?看不出這王靈官也有些心機。王禺兄弟可要小心了。」

  果然,二人戰了幾十個回合,王靈官見占不得絲毫便宜,右手鋼鞭使一招橫掃千軍,王禺急向後退,王靈官左手風火輪不知何時早早拋出,正落在王禺的退路上,堪堪要將王禺套在裡面。下方有些修為高些的妖魔看得清楚,齊聲驚呼起來。

  王禺卻神色自如,他口中默念一個法決,自他懷中也飛出一個閃亮圈子,這圈子迎風便長,那風火輪見了這圈子,如同乳燕投林一般,直接便被收了。

  王禺收起斬神圈,笑道:「你這圈子是兒子,見了親娘便要投奔。」王靈官見失了法寶,雖大為惱火,卻也知奈何不得王禺,不敢再戰,便羞慚回了本陣。

  紫微大帝見王靈官落敗,心中並不在意,只寬言撫慰幾句,便與勾陳大帝和南極仙翁商量起來。

  牛魔王在底下道:「那南極老頭修為雖高,卻不會打架,這次想必是來佔便宜撈好處的,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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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六章 戰局亂

  悟空道:「不在意他也可,那兩個大帝與三個菩薩,著實難對付了。」牛魔王笑道:「那兩個大帝若出手,難逃以大欺小之名,不知他下一個派誰上陣?」

  這時,只見遠處天空瑞靄祥光忽現,自那九霄華漢裡,現出一位白衣大士,這大士,頭戴一頂金葉紐,身穿織金邊登彩雲的一件錦繡素白絨裙,左手托著一個施恩濟世的寶瓶,瓶內插著一枝灑青霄,撒大惡,掃開殘霧垂楊柳。面前一隻黃毛紅嘴白鸚哥領行,身後站一個少年行者,手執鐵棍,精神抖擻一表人才。二人踏著蓮花祥雲,不急不緩飛來。

  這白衣大士不是旁人,正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菩薩到此,喜得許多天兵一陣歡呼,便連地上花果山小妖,亦有些朝天禮拜,所謂名聲遠播,也不過如此了。

  觀音菩薩自然先到紫微大帝前見禮,而後再與三位菩薩互敬,最後帶著行者木吒,來到李天王面前。木吒見了李天王自然下拜,他跟隨菩薩,與李靖也無多少見面的機會。

  李天王與觀音菩薩見禮,菩薩不拘此節,先隱約問起戰報。李天王將前事道明:六星宿圍剿,被殺之於無形;十萬天兵圍剿,亦大敗而歸;請灌江口二郎神相助,亦未能取勝,此番算起來,已是第四次圍剿了。

  觀音菩薩聽到顯聖真君亦敗給妖猴,皺眉思忖,卻一言不發,將木吒留在此處與哪吒敘舊,獨自轉身離去。

  觀音菩薩來至文殊、普賢三人身邊,卻說起了閒話,多是些海外軼事,珍禽妙獸之類,一句不入正題。文殊普賢自然知她用意,便叫青獅與白象去周圍逡巡。

  見兩頭畜生走的遠遠,觀音菩薩笑道:「閉關幾年,沒料到地上出了這些強妖。」文殊菩薩道:「此番老君可出了個好難題。」普賢點了點頭:「方才那猴子的怪圈,便連我也未看出成色。」靈吉菩薩道:「八個太乙金仙,偌大手筆,恐怕非佛祖親臨難以制勝。」

  四人對視一眼,均露出笑意。觀音菩薩又道:「我等既然來此,怎好不出一分力,與老君面上也說不過去。」

  文殊菩薩笑道:「此番天庭損兵折將,又墮了威名,倒真讓人意料不到。」普賢菩薩微微搖頭,道:「大悲無淚。」靈吉菩薩接道:「大笑無聲?」觀音道了句:「大悟無言。」

  文殊菩薩看看三人,皆是一副莫測高深的笑容,便道:「大敗若勝!」這幾人彼此相熟,打起機鋒來默契的很,一時間想到了一處。

  觀音菩薩道:「待會我知會紫微大帝,好歹衝殺一陣做個態勢,勝負自由天定了。」文殊菩薩道:「如此甚好,似你我這等方外之人,卻不好出手。」觀音菩薩點點頭:「居於俗世,不動亦傷,還談何出手。」普賢道:「便教青獅白象隨軍掩殺罷了,我等只管掠陣。」

  悟空見四大菩薩在天上聚在一起交談,心中大憂,但轉念一想,《西遊記》中,極少見菩薩出手傷人,只擺弄些法術法寶,或許這次亦不例外。

  稍停,見觀世音菩薩又來到三位大帝面前,她與紫微大帝商議幾句,紫微大帝點了點頭,便見天上雲層捲動,無數旌旗揚起,向花果山上方齊聚而來。

  悟空知道天兵將要大舉進攻,急命四大元帥、七十二洞妖王做迎戰準備,果然,天兵分為八路襲來。

  第一路由托塔天王、哪吒三太子統率,第二路由四大天師統率,第三路由四大天王統率,第四路由九曜星君統率,第五路由北斗七元引領,第六路由四方神將,四瀆龍神率領,第七路由王靈官率五方揭諦、六丁六甲引領,第八路卻由行者木吒帶著青獅、白象先行。

  這八路大軍以勢壓人,也不講什麼排兵佈陣,只自天上地下漫山遍野殺了過來。花果山群妖分聚在各個山頂,背裡朝外。

  天兵人馬未至,法術先行,什麼五雷術、烈火符、土崩咒,一股腦朝妖群襲來。這一次天兵顯然準備充足,一時間將花果山妖群打了個措手不及。

  悟空見己方陣腳將亂,叫八大聖各抵住一支天兵,他獨自迎上的,卻是木吒與青獅白象這一夥。

  木吒早知哪吒敗在悟空手下,此番他藝業有成,便要為兄弟報仇,鐵棒迎上,便與悟空戰在一處。木吒原本便不是悟空對手,此時悟空見花果山戰情吃緊,更是手下不留情,這根金箍棒勢大力沉,不過十數個回合,木吒便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青獅白象忙揮兵刃上前相助,悟空使個分身術,一化三,三化九,三個悟空圍住一人,仍是大占上風的局面。

  那邊廂,金翅大鵬將四大天師打得落花流水,北斗七元被覆海蛟殺得落荒而逃,通風戰退了四方神將、四瀆龍神;無支祁戰退了四大天王;王靈官見了王禺,只虛應幾招,便帶著五方揭諦、六丁六甲退回本陣。牛魔王與哪吒三太子倒是打得有聲有色,不過見牛魔王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顯然未盡全力,唯有那獅虎洞中的黃獅雪獅,對上九曜星君卻落了下風,九靈元聖無精打采,十成功夫使不出一成。這時,只聽陣中一聲慘叫,卻是黃獅精的一個小兒被火德星君烈火困住,燒得皮開肉綻。

  黃獅精大叫:「癡兒!」想要奔過去相救,卻被太陽太陰二位星君攔住。木德星君在深林中如魚得水,法術施展開,遍地青藤纏繞,將一群獅虎圍在當中,只待火德星君過來放火。雪獅被土德星君手中巨斧斫得遍體鱗傷,仍浴血奮戰。

  黃獅精幾次突圍未果,怒吼一聲:「祖聖救我!」

  九靈元聖似剛從夢中驚醒,抬頭抖抖鬃毛,見自己一洞兒孫傷的傷,逃的逃,九曜星君大展雄風,下手兇狠異常。

  九靈元聖一聲怒號,化出九靈真身,如同小山一般,立在戰場中間。他左首頭顱伏低,只輕合銳齒,便叼住火德星君,再一甩腦袋,把這個威名赫赫的火德星君只拋到了九霄之上。火德星君在半空中穩住身形,心中驚駭無法形容,再不敢下去了。

  九靈元聖故伎重施,又將木德星君、太陽星君丟了出去,剩下的六個星君見這九頭獅子如此厲害,急忙轉身逃竄。九靈元聖也不追殺,只將自己那重孫救出便罷。

  黃獅精將自己那癡兒救起,先是一通好罵,若不是老祖宗出手,只怕這條小命便沒了。

  九靈元聖這一出手,可驚壞了天上掠陣的四大菩薩,觀音笑吟吟模樣不改,誇讚道:「好一個九頭獅猊!」普賢菩薩眼中豔羨,心中卻想,這獅猊王煉出九首,顯然九靈玄功大成,雖是寶貝,卻再難捉到了。

  靈吉菩薩喃喃道:「辟九靈兮求索,歸元聖兮逍遙,這等絕品妖獸,竟混跡於此了。」

  文殊菩薩一言不發,嘴唇緊抿,看了這九靈元聖,再看自己那頭青獅,簡直是天下最俗不堪言難以入目的妖類。

  此刻,悟空也已將木吒及青獅白象擊退,首領既敗,天軍士氣大折,竟呈敗退之象。

  西方勾陳大帝眼見九靈元聖大顯神威,當下按捺不住,喝道:「好個獅猊王,也忒猖狂!」於是取出雌雄雙鞭便要出手,紫微大帝忙阻住他道:「勾陳大帝,殺雞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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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七章 上天庭

  勾陳能任九天應元雷神普化天尊,因他剛正不阿,處事公允,鐵面無私。但紫微大帝攔住他,他卻只得給幾分面子,便放下武器道:「我若不去,恐怕無人能制他。」

  紫微大帝道:「這獅猊王雖為妖類,卻也懂得深淺分寸,你見他只為救自己兒孫,未傷一個天將,著實難得。」

  勾陳大帝自然也看得清楚,便道:「這倒是實情,不過不鬥敗此妖,我天兵士氣低落,已近一觸即潰的境地,如何再戰?」

  南極仙翁過來笑道:「勾陳大帝心系道教,不遺餘力,真是可敬,可佩。只是今日,卻不宜出手。」

  勾陳大帝問道:「長生大帝何出此言?」

  南極仙翁道:「且不說妖焰囂張,一個不慎,唯恐壞了萬年威名;單看那四個菩薩袖手旁觀,我等又為何首當其衝?」

  勾陳大帝駁道:「此事乃是我天庭之事,四位菩薩乃是客人,如何能攀得?」

  南極仙翁嘿嘿一笑,道:「勾陳老弟,我話僅至此,你且思量一番為好。」

  勾陳雖耿直,卻不愚鈍,他想了想,模模糊糊便有些明白南極仙翁語中之意。紫微大帝自然清楚得很,天庭前三次圍剿花果山,說實話只第一次是不知深淺,到了第二次三次,天庭雖號稱派了十萬天兵,卻無精銳上陣。那些神仙也只出手輒止,哪有幾個拼命去打的。

  明知必敗之局,卻仍要勉力相撐,玉皇大帝這番心思瞞得過別人,又怎瞞得了太上老君與紫微大帝這等人物。

  這第四次圍剿,其實無非做個樣子叫菩薩看看,天庭是真的敗了,並非作偽,如此方可請出西方佛祖助陣。而四大菩薩也是個個頂尖聰明,自然不會死心塌地為天庭效力,只要來了,便是功勞。即便敗了,也是丟了你天庭的臉,與我等助陣又有多大干係?

  只見下方戰況驟變,适才一番攻堅此刻竟變成了花果山妖怪追殺天兵,紫微大帝看得心煩,便閉目站在雲上養起神來,再睜眼時,戰場已是一片狼藉,地上再無一個天兵,均丟盔卸甲狼狽回了本陣。

  紫微大帝見天兵個個垂頭喪氣,似乎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如此浩大的陣容與聲勢,仍敗給這群妖人。紫微大帝歎了一口氣,道:「此番圍剿失利,還是回稟玉皇上帝吧。」他一聲令下,天兵井然有序,分批返回天庭。

  地上花果山妖兵陣陣歡呼,小妖們不懂事,以為本山大王便是天下無敵了,自己命好,能有這樣大的靠山,必定能多活幾年無虞。

  金翅大鵬見天庭兵將退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便大聲嚷道:「兄弟們,天庭屢戰屢敗,此際必定已無兵可派,我等何不乘勝追擊,殺上天庭去,也到那金殿上坐幾年!」

  覆海蛟第一個響應:「說得好,此際士氣正旺,正是好時機!」

  牛魔王只嘿嘿笑,卻不吭聲,九靈元聖行事沉穩,眼中露出憂色,卻將目光投向了悟空。無支祁、通風、王禺三人也看著悟空,那眼神中堅定的神色表露無疑,便是刀山火海,也陪你一遭闖了。

  悟空此刻卻沒空去戳穿金翅大鵬的小伎倆,金翅大鵬雖也是結義兄弟,但他來歷根底可不是十分清白,他要殺向天庭,自然是為自己牟利。悟空也不管大鵬如何向,他頭腦中思緒在飛快地旋轉,權衡殺上天庭的利弊。

  如金翅大鵬若說,去玉帝的位子上坐上一坐,聽起來誘人,但只是癡人說夢。八大聖中,沒有人比悟空再清楚天庭的實力之雄厚了,曾經的大鬧天宮,其實只是旁人編出的一場鬧劇而已,悟空恰逢其時,一不小心成了主角,一場如同小丑般的表演,說不準有多少人撫掌大笑呢。風光過後,還不是被一個金箍套住,最終死心塌地成了佛門弟子,這樣的結局,我自然不願!

  八大聖看似個個本事通天,其實一個人鬧天宮與八個人鬧天宮無甚不同,悟空一個人能打到淩霄寶殿前,八大聖去了也是一樣。悟空看似勢單力孤被人擒住,其實天庭若動起真來,捉八個大聖和捉一個大聖沒甚麼分別。

  八大聖殺上天庭,後果只有兩種可能:被擒,逃走。總之沒有好果子吃。而能逃走的人,金翅大鵬自然是第一個,他若想走,能攔得住的人實在不多。我老孫算是第二個吧,九靈元聖本事太大,至今未見他下過狠手,也算一個。其餘那幾個,通風、王禺或可能逃,而無支祁、牛魔王、覆海蛟三人本事雖不小,一戰到興頭時便收不住手,十有八九得被捉住。

  被擒之後呢,若按《西遊記》發展,我老孫自然被壓在五行山下,等那唐僧來救,又還原到了取經的狗血劇情。其他人若是被捉,恐怕也不致死,被人收為坐騎寵物的可能性極大。

  若不殺上天庭,只在此處堅守,其實並非長久之計,天庭不可能這麼一直敗下去。換句話說,天庭的敗其實只是為了一勝,而勝的這一次,對花果山來說便是滅頂之子。天庭敗了四次,仍絲毫元氣未損,花果山若敗一次,只怕便會被踏為齏粉,二者怎能同日而語?

  悟空看著漫山遍野的屍體,當下一狠心,喝道:「殺上天庭!」

  眾人精神一振,卻表情不一,有人驚愕,有人狂喜,有人莫測高深,但無一人有怯戰之意。悟空卻不再說話,只在眾人注視下踱起步來,慢慢環顧花果山的一花一木。他知道,此次出戰能不能再回來卻未可知了,花果山是他出生之地,也是他在這個西遊世界中唯一的家,怎能或忘。

  悟空緩緩道:「此次主動出擊,比坐守家中兇險百倍不止,天庭雖敗,但多年經營,自有許多殺手鐧未曾使出。故此,必先將一切安排妥當,方可上天。」

  「我有三條計策,七位哥哥若同意,咱們便立即行事,若有一條不允,此事就此作罷,休得再提!」悟空措辭嚴厲,實因此事非同小可。

  「我等上天,花果山無人坐鎮,為保我花果山基業人丁,暫將精銳遷往他處,待我等回來,再重聚於此,此為一。」

  「第二,殺向天庭,八人太多,難以照應,哪怕有一人遭擒,我等便會投鼠忌器,故此,我思慮再三,有三人殺上天庭便足矣!」

  覆海蛟一聽只要三人上天,便叫道:「自然算我一個!」

  悟空淡淡一笑,道:「四哥,你當天庭真是軟柿子好捏?依我之見,你當率水族仍回北海隱匿,平日籠絡河瀆蛟族,壯大勢力,以備來日,方為上策。」

  覆海蛟眉毛一立,便要發火,悟空喝道:「莫莽撞,傷你一人性命是小,斷了你蛟族血脈,你便是千古罪人!」覆海蛟一聽悟空這麼說,頓時啞火,只站在一旁憤憤不平。

  悟空又道:「大哥,你帶一洞獅虎仍回玉華洲暫避,勤加教習,那黃獅摶象、白澤雪獅悟性頗高,他日必成大器。」九靈元聖一聽自己不必上天,目光中閃過一絲驚喜,然後便黯淡下來,道:「我雖癡長些年歲,這行軍謀劃的大事卻一竅不通,只是,如此……教我何日能報你救命之恩?」言語間竟飽含愧疚之情。

  悟空道:「大哥,此時莫說這短了氣節的話,你我必有相見之日!」九靈元聖歎了一口氣,重重頓首:「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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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八章 鳥獸散

  悟空又斬釘截鐵道:「無支祁、王禺、通風三位哥哥,你三人調度四大元帥及各洞妖王,除了獅虎洞之外,將所有人速速遷至東勝神洲灌江口,只尋那叫楊戩的,便說是我叫你們如此。那裡有一處連綿山脈,足以容納這些人。行事之前,問好滿山妖精,要跟隨的便跟隨,要自行離去的也不阻攔。只是不容一人留在花果山,留在此處,必死無疑!」

  悟空雖也曾與楊戩對陣為敵,但他知道楊戩與天庭絕非一路貨色,此人身份特殊,且性情孤遠,難得他能與悟空結交成知己。他這番話卻有些托孤之意了,料想楊戩也知為妖之不易,定能將眾人照顧妥當。

  無支祁本以為自己也應在上天的三人之列,一聽悟空如此安排,頓時失望許多。通風拍拍他肩頭撫慰,教他不必言語,只聽悟空的便是。

  王禺卻露出了擔憂之色,顯然牽掛悟空安危。張口道:「悟空,不可!」他訥於言語,但關切之情掛在臉上。

  悟空對他三人情感自然特殊,深深看了王禺一眼,道:「無需為我擔心,花果山此時已成眾矢之的,天庭耐性再好,也總有個限度,這次已是菩薩六禦類的人物登場,下次再來,沒准便是三清佛老。」悟空又看了看通風,道,「我等雖也有些本事,但我自忖比起佛道兩家頂尖人物,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通風點點頭,道:「悟空說的有理,既然你如此打算,想必心中已有計策,我等只照辦就好。」

  悟空道:「安置好花果山老小,便火速離開灌江口,尋一個絕對安全所在,等我回來!去吧!」這三人絲毫不遲疑,轉身便去分頭行事。

  滿上妖精此刻正忙忙碌碌。有的張羅這大擺慶功酒宴,有的拾掇戰場,清理屍體。有的在山上尋些法寶兵刃,這些自然要納入花果山庫中。

  忽聽要即刻遷走,群妖個個滿臉茫然、不知所措。

  而這當口哪有工夫解釋,悟空只教各洞各府劃分統禦人眾,要跟著走的便走,不走的也不強求,被落下卻也無人理。一時間漫山呼喊叫駡聲不絕,這一個洞天福地此刻一片狼藉,竟是一片大禍臨頭的淒涼景象。

  此時九靈元聖與覆海蛟也各自行事去了,悟空眼見此景,心頭一酸,仍笑對牛魔王與金翅大鵬,道:「二哥,三哥,如此安排,可會嫌我不公?」

  金翅大鵬沒料到悟空會遣走五人,只留他三個,心中頗有些失望,暗自琢磨,憑我三人不知能不能引那魔頭出來。嘴上卻恭維道:「悟空向來算無遺策,此舉必有深意,我等照辦便是。」牛魔王呵呵笑道:「殺入天庭於我而言,直如回家一般,又有何懼?」

  悟空道:「好!我這還有第三條計策,卻要說與二位哥哥聽的。」

  「此番殺入天庭,其實成不得大事,此事二位哥哥想必再清楚不過。但固守此山,卻無異於坐而待斃,此際變招已不容耽擱。我唯願此舉給天庭些許威懾,然後再來講和,那便心滿意足了。」

  金翅大鵬道:「你那第三條計策……」

  悟空道:「今日大戰,已有西方菩薩助陣,我等若殺向天庭,恐怕天庭必會請出更厲害的幫手。到了那時,我三人其實是以三人之力,對抗整個天下,必敗無疑!」

  牛魔王急道:「左也是敗,右也是敗,倒是想出一個能成的來啊!」

  悟空道:「這便來了,此計叫做圍魏救趙,三哥只待天庭的厲害幫手現身,便以那無人可匹敵的穿雲術,直搗這幫手的老巢,教他後院失火,教他幫人打架也不得安寧,如何?」

  金翅大鵬暗暗吃驚,這猴子將我心裡所想全都說了出來,果然厲害。這是巧合還是他早有算計?大鵬便道:「悟空果然神機妙算,這計策妙極,妙極啊!」心想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趁悟空與牛魔王吸引天庭西天注意的時候,憑藉快捷的身法轉回到西天,去尋那件要緊物事。悟空既然直接說了出來,那便更好,自己也無需過多掩蓋了。

  牛魔王道:「便是這計策?聽起來也無甚稀奇。只殺便是,管那麼多。」

  悟空見牛魔王又動了狂性,心中一動,自懷裡掏出兩枚金丹,正是須菩提祖師贈與他的,起初有三枚,當年送了無支祁一枚,還剩最後兩粒。悟空將這兩粒仙丹分給二人,道:「這兩枚丹丸,是我偶然得來,二位哥哥一人一粒,待戰到力竭或走投無路時,服下可見奇效。」

  牛魔王接過這仙丹,仔細觀瞧,心中一驚,他豈能不認得老君的仙丹?便又遞還給悟空,道:「這仙丹極為珍貴,悟空還是留待後用!」金翅大鵬雖不認得,但見此丹上靈氣湧動、造化非凡,自知不是尋常丹藥。他雖性情桀驁,此際也生出了感激之情,也堅決不收。

  悟空笑笑道:「此戰若勝,便勝了,怕是千百年不會再有人擾,若是敗了,便是萬劫不復。我能與眾位哥哥相識,已是天賜的緣分,哥哥若因我而傷,我心中如何過意的去?二位哥哥自相識以來,為花果山排憂解難,從無怨言,我這做弟弟的卻太窮,只有這點值錢的家當,二位哥哥若是瞧不上,我便丟入東海,如何?」

  牛魔王見悟空心意堅決如鐵石,歎了一口氣,道:「悟空哪悟空,真叫我這做哥哥的無顏了。」金翅大鵬將仙丹仔細收入懷中,對悟空道:「賢弟,事成之後,我百倍相報於你!」悟空自然知道金翅大鵬覬覦西天世界,他說的事成與悟空所想決然不同,但悟空明知金翅大鵬此番不可能成功,卻也不能告訴他。

  金翅大鵬巧用局勢,想使個借刀殺人,自己好漁翁得利,悟空又何嘗不將大鵬放入自己的棋盤呢?不同的是,大鵬躊躇滿志,悟空卻知道此次是必敗之局,但明知必敗,也要照此行之。若不過了這關,除非遠遁塵世,離開這場紛爭,可這怎又是悟空所願?

  此時,山中眾妖怪大都收拾停當,分批飛出花果山地界,悟空與無支祁三人隔空相望,卻不再說話,只揮了揮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悟空三人只等大家全部撤出後再出發,此時自遠處嫋嫋婷婷飛過來一位女子。這女子容貌豔麗,千嬌百媚,卻是當年救下的那只小狐狸胡玉。

  胡玉過來朝著悟空與牛魔王一拜,牛魔王急忙將她扶起,問道:「胡……胡姑娘,你這是作甚?」

  胡玉道:「小狐當年被二位前輩搭救,至今無以為報,今日見花果山散了,心中苦楚無人能聽,只來與二位前輩道個別,山高水長,他日相見,願為奴僕侍奉左右。此來唯表心意,並無他事。」

  悟空問道:「胡姑娘難道不去灌江口?」

  胡玉道:「我此刻心中煩悶,只想四下走走,暫不去了。」

  牛魔王道:「呀,那可要小心些了。」

  「多謝前輩關心,那我……這便走了。」胡玉說完便轉身飛去,卻將牛魔王的眼神扯出好遠。

  悟空疑道:「這姑娘的修為進境好快,當日見時,不過神仙二品的修為,此刻竟已近地仙了。」牛魔王道:「想是在花果山這寶地,進展神速也不稀奇,唔……是有些太快了。」

  又等了一刻鐘,花果山已變得空空蕩蕩,最後離去的覆海蛟與九靈元聖也只與悟空三人遙相呼應,便各自天海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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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八九章 柔情漾

  卻說胡玉離了花果山,一個人孤零零不知所往。

  她生平坎坷,本來與胡志乃是天造地成的一對眷屬,卻也沒過幾年清閒日子,多數時都在奔逃遷徙中度過。後來胡志被天兵擊傷,得了牛魔王與孫悟空相助,便來到花果山平安度日。

  本想此番終於得了平靜,卻不想花果山也是頗不平靜,只十餘年便與天庭起了爭端。這場爭端說起來也和胡玉有些干係。

  若不是為了救她,牛魔王與孫悟空怎能與畢月烏、胃土雉結仇,但這事卻也不能怪胡玉,憑悟空做事風格,他糾結了如此大的妖勢,與天庭早已註定了勢不兩立,這場大戰只是或早或晚,無法避免。

  胡玉心裡自然不會如此想,她一邊流淚一邊在雲中飛遁,自己當真是一個禍星災星,走到哪裡都不得安寧。

  幼時父母為了護著自己被天兵殺了,長大後尋到個如意郎君,卻又死於非命。到了花果山,花果山偌大的基業也因自己而土崩瓦解,這不是災星是什麼?

  自己若不早些離開,不知還會帶來什麼禍患呢。牛大哥、孫大哥都是好人,自己可不能拖累他們,但凡誰對自己好的,自己便要遠遠避開,從今往後,便只孤苦伶仃自己漂泊一生好了,這就是命……

  想到牛魔王,胡玉不禁神往,自己若也有這般本事,何苦受人欺淩,說到底,還是自己實力差的太多,只能任人宰割。

  胡玉直往西飛,也不知走了多遠,她心神不寧,腦中一陣是與胡志纏綿繾綣的情景,一會又是牛魔王偉岸龐大強橫無比的身軀,一會又是天兵如兇神惡煞般撲來的場景……

  她一直飛到力竭,這才緩緩落下,尋個山窩中蜷成一團,眼淚也不知流了多少,心緒也早已麻木。

  便在這時,胡玉丹田處漸漸升起一股熱流,她恨恨道:又來了!這千刀萬剮的天將,不知落下那妖丹是什麼毒物,每日總要折磨自己一遭。

  這股熱流越來越強烈,如同火焰一般灼燒,胡玉強忍疼痛,將自己身子放平,伏在岩石上,青石清涼,這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她哪裡知道,她服下的這枚心月狐的內丹非同小可,心月狐本就屬火,內丹中火力自非常人所能消受,胡玉雖有些妖力,但仍差了許多。

  暫時看來,她修為大漲,但若不加以引導,之後必成大患,便奪了她性命也絕非誇張。

  胡玉知道,這非人的折磨至少要一個時辰才好,這一個時辰之中,自己體內如置火爐,熊熊燃燒。而每次折磨過後,自己的修為都會大為增長。為了實力的長進,自己便受些苦也值了。胡玉心中暗道,等自己練到牛魔王那般厲害,必要殺盡天兵,為父母與胡志報仇。

  此番疼痛更是遠勝以往,胡玉一個經受不住,便暈了過去。

  胡玉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尋到了一汪甘泉,她湊過去痛飲一番,這甘泉說不出的好喝,喝到肚子裡,將那股熱流化得一乾二淨,所有不適一掃而空……

  待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張床上,她警惕地四處打量一番,確是一張繡床。這間屋子……難道是神仙住的地方?

  屋內裝飾極其華美,稱得上滿堂綺繡,四壁綾羅,一切應用物事,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胡玉心中驚訝,她察覺自己體內無恙,便起身出了屋子。

  出了這間偏房,過了幾簇松陰,又見前面有幾間房舍,著實軒昂,但見:門垂翠柏,宅近青山。幾株松冉冉,數莖竹斑斑,點綴得恰到好處,實在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構畫的意境。

  胡玉看了看日頭,直往南走,她所在之處是廳堂之後。想必主人應在大廳之中,胡玉自後門進了向南的三間大廳。

  只見簾櫳高控,屏門上,掛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批畫;兩邊金漆柱上,貼著一幅大紅紙的春聯,上寫著:絲飄弱柳平橋晚,雪點香梅小院春。正中間,又設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幾上放一個古銅獸爐。

  獸爐上的圖案十分熟悉,乃是一隻暗紅色的美狐,這狐狸畫的極美,圖案凸出爐壁,直有破壁而出的感覺。

  胡玉一時間看得癡了,竟忘了自己所在何處。

  便在此時,一個柔慈的聲音傳來:「丫頭,你醒了。」胡玉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別人家裡。

  她轉身一看,一位中年美婦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笑眯眯地看著她。這女子,穿一件織金官綠紵絲襖,上罩著淺紅比甲;系一條結彩鵝黃錦繡裙,下映著高底花鞋,宮樣牙梳朱翠晃,斜簪著兩股赤金釵。雲鬢半蒼飛鳳翅,耳環雙墜寶珠排。脂粉不施猶自美,哪裡是凡間女子,分明一個天上宮娥。

  胡玉一下子被這眼神迷住,如同醉了一般,非是這眼神有他,只是胡玉能看得出來,這人的慈愛乃是真心實意,絕非偽裝出來的,就如同……闊別多年母親的眼神一模一樣。

  胡玉知道必是這人救了她,便盈盈拜倒,道:「多謝姐姐救我。」

  美婦掩口而笑:「你這丫頭,我都幾萬歲了,你還叫我姐姐。」

  胡玉大吃一驚,幾萬歲了,怎麼生得如此年輕?她羞得臉上通紅,急忙告罪,美婦走上前將她扶起,道:「孩子,你我是同類,無需拘謹。」

  胡玉被美婦服在椅上坐下,美婦又給她端了一杯香氣極濃的熱茶,道:「你體內有火毒,我雖驅除了一番,但那妖丹的法力也未化盡,此茶多飲些,好處甚多。」

  胡玉見美婦對她極好,忽地想起了自己是災星一事,面色大變,站起身道:「我,我得走了!」

  美婦不緊不慢攔住她道:「你從哪裡來,為何這麼急著要走,有什麼要緊事嗎?」

  胡玉也不知說什麼是好,她只覺自己在這裡多呆一分,都是害了人家,想起往事,兩行清淚簌簌落下,道:「我是大凶的命格,留在哪裡都不好。」

  美婦見胡玉動了悲傷之情,一雙柔荑伸出,極其自然地將胡玉攏在懷裡,笑道:「瞎說,什麼命格,都是胡扯。」

  胡玉一腔鬱悶悲傷無處傾訴,便伏在美婦懷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美婦也不哄她,只喃喃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良久,胡玉終於止住了眼淚,見美婦衣襟已經濕了大片,更是不自在起來。美婦渾然不以為意,笑問道:「你為何要這麼說,到底有什麼事讓你這般難過?」

  胡玉見這人親切無比,便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巨細無遺地說了,「我幼時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夫君,連我的救命恩人都被我妨得基業盡毀,這難道還不是大凶嗎?」

  美婦聽得真切,咯咯笑道:「你這傻丫頭,這些與你何干,都是天兵殘暴,莫要胡思亂想了,喝了這茶,再睡上一會,明早起來便好了。」

  胡玉只覺這美婦所言便是對的,便將那杯茶喝了,這茶裡也不知有什麼古怪,喝了下去,果然便昏昏坐在椅上睡著了。

  她又醒來時,仍是在床上躺著,這時天色已晚,但院內燈火通明,也不亞於白晝。胡玉剛睜開眼,耳邊便傳來那美婦的聲音,道:「孩子,來前廳吃飯了。」

  胡玉心中一股暖流淌過,內心中早已無法抗拒被人關懷的感覺了。

  她順原路到了前廳,發現除了這美婦之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俊俏男子正笑盈盈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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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零章 逢驚變

  胡玉站在廳門前,不知如何是好,美婦站起身拉著她過來坐下,道:「孩子,這個是我夫君,人稱他做萬年狐王的,你既然叫我姐姐,便叫他姐夫吧。」

  胡玉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這男子道:「好俊俏的小丫頭。」他雖稱讚,但語中絕無半點褻玩之意,就像是一個長輩稱讚晚輩那般自然。

  這美婦道:「你若喜愛,咱們收她做個姑娘如何?」

  男子大喜,道:「我正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這丫頭願不願意。」

  胡玉見這美婦直截了當,自己哪有半點準備,一時間愕住當場。美婦幽幽道:「孩子,我倆雖有些本事,卻因為功法緣故,這輩子也沒有子嗣在世,若能有一兒半女,便是了了我們平生夙願了。」

  男子接著道:「你莫當我們胡說,其實乃是真心真意的。」

  胡玉見這對夫婦與自己是同類,又都親切無比,心裡早就認了。於是嫋嫋婷婷拜倒,呼道:「父親母親,請受玉兒一拜。」

  美婦急忙將她扶起,喜得眼中都泛出了淚光,叫道:「郎君,郎君,天降的喜事啊!」男子也頗為激動,道:「青丘,我平生再無憾事了。」

  男子又對胡玉道:「玉兒,你既做了我姑娘,什麼天庭地府,都隨你遨遊,無人敢阻你!」美婦嗔道:「莫聽你爹爹胡說,西面還是少去。」

  男子笑道:「對對,除了西面,都無顧忌。」

  胡玉自此便在此處住下,聽那叫青丘的美婦說,此處叫做青林山,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她夫君便叫做青林,她以夫君之名做山名,自然是將夫君在心中的地位抬高到了極致。

  胡玉在這裡住的甚是自在,青林青丘極為寵愛她,她只要稍有心思,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與她摘下來,胡玉也能看得出,青林和青丘對她的確是真心喜愛,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若能在此終老一生,也算是件幸事了,胡玉常常如此想。但是,她每當想起往事時,心中便有一絲陰影飄過。

  終於,胡玉最不願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青林每日清晨必在山頂打坐,風雨不誤,胡玉偶爾會在院中遠遠眺望,遠處山尖上的那個身影,朝陽輝映下,是極美的景致。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漏了一個大窟窿一般,胡玉透過濛濛雨霧,看著青林在山頂幾不可見的影子,青林和青丘的道行,胡玉是無法估量的,在她看來,這二人已經到了心想事成的境界,天地間仿佛沒有他們辦不到的事。胡玉心道:爹爹已經這麼厲害了,修煉得還這麼辛苦。

  便在這時,只見一道七彩虹光自西面閃了出來,瞬間將青林裹住!

  胡玉掩口而呼,她隱隱覺得,這道七彩虹光絕對沒有善意。青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胡玉的身後,眼中忿恨似乎要生出火焰來。

  胡玉見青丘一動不動,搖著青丘的胳膊道:「娘,你快去救爹爹!」

  青丘搖了搖頭:「沒用的!」

  她深深地凝望了青林一眼,便拉起胡玉,直接遁入了地底,再不回頭。

  胡玉一路嘶喊,青丘只緊咬著嘴唇不答,這一番拼了命的逃遁,也不知走出了多遠。

  終於停了下來,青丘帶胡玉出了地面,藏身在一處密林當中。胡玉看了青丘一眼,嚇得驚呼出聲。這哪裡還是那個雍容華貴的絕美婦人,說她此刻是地獄中出來的惡鬼也不為過。

  只見青丘目眥已裂,兩個眼角流淌下鮮紅的血,在腮旁凝成兩道刀刻般的詭異曲線。而青丘滿口貝齒此時已盡數咬碎,下唇也已咬掉,滿口鮮血,可見她剛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胡玉驚叫道:「娘,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青丘搖了搖頭,如同呆了一般不答。

  胡玉突然驚叫起來:「定是因為我,我是災星,我就不該在這個世上!」她伸出手來便要自戕,青丘一把抓住胡玉,咬牙切齒道:「孩子,這與你無關!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我沒想到來得這麼早。」

  胡玉痛苦吼道:「我要為爹爹報仇!」

  青丘道:「千萬莫有此念,莫有此念……」說完這句話,她頭一歪,便暈死了過去。胡玉驚呼道:「娘!」她仔細查看青丘,發現尚有氣息,心中才安下心來,只是此時不知奔到了何處,家中雖有靈藥,卻也不敢回去拿。

  胡玉翻了翻青丘懷中,果然有幾枚靈丹,便喂青丘服下了。

  青丘悠悠醒轉,道:「孩子,這不是你的命,而是我的命!千萬莫要內疚!」

  胡玉隱隱覺得,自己那點不幸在青丘心中,實在是微不足道,她強忍著悲痛道:「娘,我要好好伺候你。」

  青丘點了點頭,道:「無論是人是妖,只要有一絲可能,總是要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胡玉問道:「難道說,爹爹沒死?」

  青丘點點頭,道:「不會死的,他們只是……」她頓了一下又道,「這話與你說了無益,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便知道了。」

  胡玉咬咬牙,似乎一下子變得堅強起來,她自從見了青林青丘,始終像是一個被護著的幼崽,今天她才發現,原來青丘心中隱藏了更多不可觸碰的柔弱地帶……

  ※ ※ ※

  無支祁、王禺、通風三人歸攏滿山妖魔,分作大小隊列共四萬餘人,由四元帥及許多妖王引領,往灌江口奔赴而來。

  初時這一山妖魔心中尚且不解,但悟空治山嚴厲,打了個好底子,加上妖魔性拙,卻也沒有幾個敢隨便問的。這一路上井然有序,浩浩蕩蕩,也無一個敢胡亂禍害凡人村莊。

  通風教無支祁看好大隊,自己與王禺先往灌江口趕來。雖然悟空說的輕巧,但這許多人,勢必要先與二郎神打個招呼,既是禮數,也以防萬一。

  到了灌江口,守山的妖怪不認得二人,通風知道事情緊迫,便徑直闖了進去。妖怪在後面急喊:「有人闖山了!」

  二郎神聞報便提著三尖兩刃神鋒出來查看,見通風與王禺神色焦急向大殿飛來,他知道定有要是,便叫草頭神管轄群妖,叫眾人安定下來。

  二郎神獨自迎上去道:「二位大王,來此有何事?」

  通風拱手道:「顯聖真君,今日來此,乃是悟空要托孤於你。」

  「托孤!」二郎神大驚失色,忙問道,「悟空怎麼了?」

  通風見二郎神關切之意難掩,心中暗贊悟空識人之能,便將悟空所想一切說了個清清楚楚。二郎神聽完,罵了一句:「這個糊塗的猴子!」

  他罵完才覺不妥,通風王禺都是猴屬,這豈不連他兩個也罵了進去。哪知王禺道:「罵得對!」二郎神問道:「你們也被他弄糊塗了?」

  通風笑道:「我雖不明悟空為何執意如此,但他行事素來無常形,只信他一次罷了。」

  二郎神見通風輕描淡寫揭過,忍不住挑出拇指贊道:「悟空有你這樣的兄弟,值了。」王禺那旁著急,見不得客套之語,直接問道:「方才那事,可否?」

  二郎神一拍腦袋,連忙告罪道:「豈有不可之理,我念著悟空,故此失神,勿怪勿怪!」通風道:「我這兄弟語直,真君莫要在意。」

  二郎神道:「我可有那般小氣?」三人哈哈大笑。

  二郎神手指南面一座雄風峰脈,道:「此山名曰橫刀嶺,因其形若刀鋒,有柄有刃,極為險峻,故此得名。此山易守難攻,稍後我便令橫刀嶺中所有妖類盡數撤出,劃歸花果山舊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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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一章 截擊戰

  通風放眼望去,道:「好一座山嶺,此處容六七萬人亦不在話下!」

  二郎神又道:「灌江口方圓千里,乃是天庭禁地,儘管放心在此居住,絕對無人來擾!」

  通風抱拳道:「那便謝過顯聖真君了,花果山妖眾龐大,此番遷徙,正是人心不穩之時,真君此處正合安定!」

  二郎神道:「話雖如此,但這一路過來,卻要提防些才好。」

  通風心中也擔憂此事,便道:「真君所言甚是,此處還要勞煩真君佈置,我兄弟還要回去護著一家老小。」

  二郎神笑道:「這我卻幫不上忙了。」

  天界通明殿上,此際熱鬧非凡。

  天庭許多仙卿在通明殿門前見了三位大帝、四位菩薩駕臨,個個上前施禮問安、噓寒問暖,大戰的結果反倒無人關注,這天界朝堂儼然成了閒扯家常的地方。

  這幾位豈是尋常人物,自然知道輕重,一臉肅靜走入大殿,先給玉皇大帝施個禮,紫微大帝躬身抱拳道:「臣率十萬精兵下界,又有菩薩天王、天師星將相佐,仍不能勝,此非兵之過,乃臣統兵無方之罪也,請天帝降罪!」

  玉帝自然早知結果,擺手示意紫微大帝起來,道:「紫微征途勞頓,何罪之有?此敗乃是天意,非我等之罪。」

  玉帝又與四位菩薩笑道:「地上竟有如此厲害妖物,叫我道教狼狽不堪,真叫菩薩見笑了。」

  觀世音雙手合十,上前道:「大天尊,遇此等妖物卻使不得大慈悲心,天庭此番戰事不利,妖物驕縱忘形,怕不惹出大禍來。」

  玉帝笑道:「再大禍事,莫非他等還敢上天不成?」

  剛說到此,只見那千里眼上殿遣天將來奏:「下界東勝神洲花果山群妖不知做了何等商議,現今正拾掇家當,一眾小妖皆外出避禍去了。」

  殿上人聽聞此訊,皆面面相覷,花果山群妖屢戰屢勝,為何要外出避禍?

  玉帝陰沉著臉,心中忽然有被人算計的感覺,難道這群妖怪竟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請厲害人物降他?若是都走了,自己這一拳可又要打空了!

  太白金星見玉帝臉色難看,上前奏道:「陛下,花果山妖人遷出,必定是懼了天威,唯恐天兵再來,想那彈丸之地,縱然有幾個厲害妖怪,又豈能與我天庭相抗?幾次三番攻打,早晚傷了元氣。」

  玉帝道:「你有何見解?」

  太白金星道:「依我看來,此時正合半路截擊妖眾,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妖族外遷,人心不穩,此時攻之,當可事半功倍!」

  玉帝沉吟道:「金星言之有理,那便即刻起兵,好歹挽回一陣來!」

  於是玉帝命托塔天王、四大天王天師、二十八星宿率天兵下凡殺敵,此舉不為擒妖,只要攪亂妖心,教他們不得安寧即可!

  托塔天王接旨下凡,這一番再次出征,他其實銳氣早失,但此番是半路截殺,與擊敗兵無異,故此預料此番必有所斬獲。

  花果山群妖中,能駕雲的畢竟少數,許多小妖在地上行走,自然拖累了速度。

  無支祁前後逡巡,唯恐有人掉隊,忽見天邊雲湧,無支祁叫道:「有人來襲!」

  這群妖,能飛的騰上天空,不能飛的抽出兵刃在地上散開,做好備戰姿態。

  李靖遠遠見了,暗罵了一句,這群妖怪居然也行動有序,看來偷襲是不成了。作戰講究士氣,此番掩殺而上,是再不能退回去重來的。李靖於是教傳令官發訊:「殺!」

  這一場混戰比前幾日更為慘烈,只因天兵與花果山群妖殺來殺去,已結下了仇怨,一旦交手,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神仙打架與凡人大為不同,只見天空寒風颯颯,怪霧陰陰。天庭那廂旌旗飛彩,地上妖魔戈戟生輝。滾滾盔明映天邊紅日,如撞天銀磬閃亮;層層甲亮砌地上岩崖,似壓地的冰山耀眼。大捍刀,飛雲掣電,楮白槍,度霧穿雲。方天戟,虎眼鞭,青銅劍,四明鏟……一柄柄一杆杆一件件在空中交鋒對戰,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無支祁一人雖能,卻也阻不了許多天將,而各洞妖王卻實力不逮,與二十八星宿相比差上許多,那天王星宿入了妖群,便如猛虎攫羔羊一般,任由殺戮,眼看這番交戰花果山便要吃虧。

  忽見遠天飛來兩人,正是通風王禺。王禺亮出斬妖劍,沖入天兵陣中大肆殺戮起來,哪一個能抵擋得住,眼見他便要殺到李靖身前,哪吒看見自己斬妖劍,分外眼紅,亮出砍妖刀迎上,二人站在一處,二三十個回合,哪吒敗退。

  無支祁見來了臂助,他專心應對二十八星宿,禦水神通用到極致,一股股水箭自地底抽出,半空中化作冰刃,漫天飛舞,專朝二十八星宿斬去。那冰刃如同長了眼睛,雖未必傷敵,卻也令二十八星宿手忙腳亂。這一眾本屬紫微宮統禦,紫微大帝與剿妖之事不甚上心,他們個個心知肚明,此番對敵,也只應景而已。花果山群妖個個殺法不同,神通廣大,誰又肯死命相搏?

  那邊王禺逼退了哪吒,迎面便是托塔天王李靖,四大天王見主帥遇險,急忙回救,王禺早殺紅了眼,他志也不在李靖,只多殺一個是一個,又提劍迎上了四大天王。

  通風一至,地上戰況頓變,他身影如風,來去無蹤,不知不覺布了幾個陣法,將許多天兵困住,攻守之勢立轉。

  這一邊絲絲繞繞,將天兵手足纏住,那一邊陷坑迷霧,教人如墜雲裡……

  李靖見再打下去天兵又將吃虧,忙令鳴金收兵。這一戰來得快,去得也快,雙方損傷卻都不少。天庭與花果山大戰多次,只此次稍占了些便宜。

  所幸花果山折損雖多,卻也未傷根基,三人整隊繼續規避前行,直往灌江口而去。

  ※ ※ ※

  通明殿上,順風耳忽又來報:「啟奏玉帝,花果山群妖非止遷徙,那幾個領頭的正在商議,即刻便要打上天了!」

  玉帝大驚失色,在案後來回踱了幾步,念道:「這……這妖人好生大膽,竟真要上天了,這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觀世音菩薩道:「陛下且放寬心,妖物既敢擾亂天庭,我等便請如來佛祖降他,料他天大的本事,也必束手就擒了。」

  玉帝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連聲道:「有勞尊者,那便快去請佛老至此,才得安寧。」觀世音菩薩施了一禮,便辭別玉帝,與文殊、普賢、靈吉三位轉往西天世界去了。

  玉帝見菩薩去請佛祖,心中稍安,但路有遠近,那幾個妖怪要上天自然快得多,便問道:「眾愛卿,妖物敢上天庭,哪個去阻他一阻?」

  玉帝剛問完這句話,又有天將來報,南天門外,一猴、一大鵬、一老牛已氣勢洶洶殺了上來,南天門數十天將正在與這三位廝殺,眼看便守不住了。

  玉帝四下一望,四位菩薩走便走了,那紫微、勾陳、長生大帝不知何時也退了出去,便喝道:「派兵守住通明殿,若叫妖獸進了大殿,成何體統!」軍令一下,仙官天將聚在通明殿大門前,密密匝匝圍得水泄不通。

  悟空三人早殺入南天門,那些天兵天將大都識得這三個狠人,天庭中知名善戰的能人都敗在他們手下,自己如何能是對手,因此未等交戰,心先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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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二章 鬧天宮

  悟空化作百丈身長,金翅大鵬與牛魔王盡都化出真身。

  牛魔王身軀最為強悍,自然當中開路醒來。那一個頂天立地大白牛,任那刀槍劍戟戳在身上,也絲毫不躲不閃,反倒崩壞了許多兵刃;悟空在後使出齊天棍法,一根金箍棒比通明殿前的大柱還粗上三分,這一番碾過去,哪有一個敢接,直打得天兵如喪家之犬;金翅大鵬身法施展開來,專挑那賊眉鼠眼要打太平拳的小人,他來往如電,防不勝防,不過盞茶時分,三人身周再無一人,全都遠遠站著觀瞧。

  悟空見天兵如此懦弱,當即大喝道:「呔!叫那為老不修的玉帝老兒出來答話!爾等坐擁天庭尚且蛇心不足,還敢屢次三番犯我花果山地界!天有天規,地有地法,如何能你一人說了便算,今日不給我個說法,老孫兄弟三人,搗了你這巢穴!」

  天將大多退卻,只通明殿中行出太白金星來,雙手作揖道:「孫悟空大王,怎鬧得如此之大,竟打上天來了?」

  悟空冷笑道:「廢話少說,叫那玉帝出來認個錯便罷!」

  簡直是笑話,昊天上帝乃是萬天之主,地位至尊,豈會給一個尋常妖王認錯。太白金星只為拖延時間,便道:「大王,一個巴掌拍不響,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好坐下來談談如何善後,如何?」

  悟空喝道:「我見你年歲不小,速速下去,不然我手中金箍棒可不認得你!」

  眾神仙見悟空與萬軍之中神色自若,皆心中嘆服,這般角色,也算妖中翹楚了。

  那邊托塔李天王見猴子氣勢淩人,忍不住喝道:「潑猴大膽!少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自然知道佛祖厲害,但佛祖此刻還未到場,喊起來未免有些色厲內荏,聲音發顫。

  悟空嘿嘿一笑,道:「好!不出來,那便打到你出來!」掄起金箍棒便朝著通明殿屋頂砸去。

  天界殿堂雖然堅固異常,也承不住悟空這一棍,只見那輝輝磚迭鴛鴦瓦,頃刻化作片片殘。悟空心氣不消,又是幾棍砸去,正中通明殿前的大柱,這大柱晃了幾晃,便塌了下來,只聽驚天動地一聲響,好端端一個通明殿的門樓落下,成了斷壁殘垣,許多躲閃不及的神仙變得灰頭土臉。

  牛魔王在後面哈哈大笑,道:「打得好,看我老牛!」他俯首狂奔過去,一頭頂在通明殿大柱之上,只聽震天介響,通明殿另一根大柱也緩緩倒下,落在地上,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

  玉皇大帝身在殿內,聽外面打得激烈,驚慌失措叫道:「快請西天佛老!」四位菩薩去了許久不見動靜,玉帝也顧不得禮數,此刻又差遊弈靈官與翊聖真君再去相請。

  游奕靈官與翊聖真君自西天門出了天界,剛剛行出百里不足,便見四大菩薩與阿儺、伽葉二位尊者簇擁著一位相貌平常的布衣僧人,可不正是西天佛祖。這二人匆匆行了個禮,便道:「那妖猴帶著一隻大鵬、一隻妖牛已打到了通明殿前,正在那裡禍害房屋,玉帝叫我二人再來相請如來救駕!事在緊急,佛祖莫要見怪。」

  佛祖笑道:「我既前來,自然無事,勞煩二聖前頭帶路。」此刻如來卻收了布衣,高升蓮座,化出丈六真身,寶光繚繞,直射百里之外,朝著通明殿而來。

  這邊悟空與牛魔王正打得痛快,金翅大鵬見西方有異彩呈現,心中大喜,他也不與悟空辭別,轉瞬無影,不知去了何方。

  悟空早知金翅大鵬心意,見他心急火燎,心中暗歎道,那去請如來的必會道明有你在此,如來豈會沒有防範,這大鵬雖算計超人,卻太過急功近利,難成大事。

  眾神仙見此光芒,個個面上露出喜色,呼道:「佛祖駕臨,妖猴豈能猖狂長久!」

  悟空此時稍作停歇,心中忐忑不安,只等那如來到來,自己卻要賭一把,此番會是如何結局,他心中實在不知,反正坐困花果山早晚也是這結果,便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那寶光越來越近,只見一位丈六金身的佛陀真身,端坐於蓮台之上,身畔四大菩薩、兩大尊者相護,更顯威儀寶相。

  悟空早早呼喝牛魔王:「二哥!大對頭來了,你速速走!」牛魔王憨笑道:「哪個不是大對頭。」他化成白牛真身,神佛不懼,直直地朝著如來沖了過去。

  四大菩薩見這白牛竟有如此膽量,敢來衝撞佛祖,齊聲呵斥,移身向前攔阻,那靈吉菩薩手中的降魔杵化出本相,竟是一杆飛龍寶杖,這寶杖化作八爪金龍,「倏」地一閃,便撲在牛魔王背上,八隻利爪抓了進去,鮮血立時濺出。

  牛魔王凶性大發,仰天長哞,奔勢更急,文殊普賢遣青獅白象上前橫在當中,卻被這大白牛左搖右擺頂出了戰圈,飛出老遠,觀音菩薩眉頭微蹙,手中淨瓶內的楊柳枝早拿在手中,楊柳稍尖化作千絲萬縷,將牛魔王籠住。

  這老牛果然厲害,四蹄奮出,竟從那柳枝中掙脫出來,兩支尖角直指如來。

  伽葉尊者手中拈出輕飄飄一朵婆羅花,正落在牛魔王頭頂,老牛著了這花兒,如同魔怔了一般,奔勢立減,竟在原地孤零零畫起圈來,只轉了兩圈,觀音菩薩再施法術,那楊柳枝蔓生起來,將一頭大白牛裹得嚴嚴實實,再也無法逃脫。

  至此,佛祖雙目微閉,從始至終未曾睜開半分。

  牛魔王被那楊柳枝困住,瞬間現了原形,他臥在地上怒道:「菩薩,你為何捉我?」觀音菩薩道:「你桀驁不馴,終究只得為妖,我代佛祖收你,教你入極樂世界,還你個正果如何?」牛魔王吼道:「甚麼極樂世界,你去哄騙那癡男信女去,老牛我是道家出身,與你佛家毫無干係!」

  菩薩也不答話,只施展法術,這楊柳絲如同入骨入髓一般,只片刻功夫,便將一個活蹦亂跳的牛魔王變得萎靡不振。觀音菩薩微笑道:「莫要掙了,如今你法力全無,先入我淨瓶來,回頭給你尋個好去處。」說罷收了楊柳絲,淨瓶祭出,便將牛魔王偌大個身軀吸了過去。

  悟空眼見牛魔王緩緩飛向玉淨瓶,心中如被火焚,他使個法術移形換影過去,一把抓住牛魔王腳腕,喝罵道:「你這憨牛,教你走,你卻自投死路來了。」牛魔王本以為此番必被觀音收為奴僕,已然心灰意冷,見悟空捉住他腳腕,前飛之勢卻是一頓。

  他心中大喜,勉力自懷中掏出悟空贈予他那枚仙丹,納入口中,果然老君九轉金丹功效非凡,只一息光景,牛魔王便覺有了氣力,雖遠不如從前,卻可抵禦觀音淨瓶的收服之力。

  再過三息,牛魔王已有了逃脫之力,他此番死裡逃生,哪敢再戰,便與悟空道:「這夥人實在厲害,你我一齊逃了去吧!」

  悟空扯住牛魔王腳腕,使出平生氣力向後一拋,喝道:「哥哥先走,我隨後便至。」牛魔王此時無法再戰,他自知悟空有那筋斗雲本事,想來逃脫也不是難事,便一溜煙躥了出去,不敢回頭。

  觀音未料到牛魔王竟有如此靈丹,眼見到手的俘虜沒了,卻將一腔怒氣撒在了悟空身上,她心中雖怒,臉上卻絲毫不見端倪,仍微笑道:「你便是那花果山之主,人稱齊天大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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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三章 佛手窄

  悟空在前世心中對觀音菩薩印象上佳,只認她真是那大慈大悲以眾生為念的菩薩心腸。但他在大聖禪寺見了無支祁,知道那大聖國師王菩薩只以眾生為造化論,好不吝惜人命,對菩薩二字的印象便減了幾分。

  今日大戰,又見觀音長袖善舞,四處攛掇,方才又使陰柔法術擒了牛魔王,心中對她已起了怨念。

  便沒好氣道:「仙有仙界天庭,佛有西方世界,我妖類茹毛飲血、雨淋風吹,只占了一座山,便也是罪了?」

  菩薩見悟空強橫,也不動怒,仍笑道:「哪個說你是罪,不過問問罷了,你這猴子,怨氣倒大,方才阻我捉那老牛,你膽子可不小啊。」

  悟空的目標是如來,他只要借如來之口,證實一些東西,心思自然不在這觀音身上,便道:「你擒我兄弟,我自然不答應。今日爾等以多圍少,倒不怕墮了你們菩薩尊者的威名?」

  觀世音將楊柳枝收回淨瓶,無人能見,她那淨瓶中的碧綠色水波蕩漾,比方才稍低了一絲,菩薩心中不由得一陣心疼。

  觀世音笑道:「你這猴子,倒是伶牙俐齒,如今佛祖親臨,心中莫非還存僥倖不成?」

  悟空道:「我管你佛祖天尊,凡事逃不過一個理字。花果山何錯之有,天庭無故屢次派兵圍剿,要將我等斬草除根,彼時你這憐憫眾生的佛祖又在何處,為何不來主持公道?」

  觀世音話語間引出佛祖,便是不願與悟空對問,在天下眾仙面前與這猴子鬥嘴,著實與自己身份不符。

  果然,佛祖悠悠道:「你這猴子可知,玉皇上帝大天尊乃是萬天之主,萬天萬神萬物,莫不在大天尊統管之下,你有何本事,敢與大天尊相悖。還不早早歸附,入我佛門,萬事皆空,可贖你過往罪愆。如今在此,豈不壞了性命,萬事皆休,可惜本來面目。」

  悟空聽如來開口,半晌不語,心中卻在琢磨這番言語中的深意。在西遊記中,如來面對悟空時說的卻是:「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趁早皈依,切莫胡說!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

  這番話當時被那莽撞無謀、不知天高地厚、只一心要占天庭的孫猴子略過,其實細細想來,此時如來已存了收服之心,孫猴子此時若降了如來,自然不必再受那五百年五行山下之災。首句,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貌似一句廢話,但是,如來在這個當口豈會說廢話?這句話便是要告訴悟空,我一眼便能看出你的本質,加上後一句「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更是進一步點破,孫悟空絕不是一隻普通的猴子,只差要說出「你便是靈明神猿」這樣的話來。只是孫猴子似乎並未聽懂如來這番話語,他沒有遇到無支祁的經歷,怕也沒人和他講起七大神猿的典故。如來將話說的如此露骨,悟空卻依然不降,如來此時心中不知有多鬱悶,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即便有心收了悟空,卻不好將他直接帶回西天。天庭中高人甚多,被人看破這節便不好了。無奈之下,只得借著取經一事,將悟空迂回收入門中,這個圈子繞的不可謂不大,機謀不可謂不深啊。

  而此時,而此時,如來先說道「萬天萬神萬物,莫不在大天尊統管之下,你有何本事,敢與大天尊相悖。」看來如來對玉帝至高無上的位子頗有些想法,這番話明擺著自己的身份居於玉帝之下,玉帝相請,不得不來。但即便如此,只要悟空能歸順於他,也可保得悟空性命。

  如來這番話依然提到了「本來面目」,看來如來想要得到自己這造化之身,必有大用。而如來越是如此,悟空越不敢降,相比天庭的拔刀相向,西天世界的佛祖菩薩看似溫文爾雅、慈悲為懷,說不準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悟空想了又想,縱使如來不殺他,到了西天為佛,日日讀那枯燥經文,背些讚譽稱頌之詞,就算能活個天荒地老,這等人生又有何趣味可言?

  悟空理清思緒,心中大定,不過一戰,不過一命,何懼之有?

  於是悟空鎮定道:「我的本來面目,存乎於心,哪會有別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佛祖這番話我已聽懂,便是要橫豎不講道理,以勢壓人了吧。」

  如來聽到「本來面目,存乎於心」這幾個字,他久閉的眼睛睜開,仔細看了悟空一眼,目光中頗有些贊許,又含著幾分遺憾。

  如來道:「好,你若不從,我也不強逼於你,你既然敢鬧上天庭,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便與你賭一賭,如何?」

  悟空笑笑道:「撕破臉皮倒快,我既來此,只是要看看這天上仙佛可有公道之心,如今已有了答案。既敢孤身犯險,又何懼一死,有什麼道兒儘管劃出來,我今日奉陪到底了。」

  如來微微頷首,一副「可惜可惜」的神色寫在臉上,口中道:「你有何本事,只說來聽聽,我便撿你最厲害的與你比上一次。」

  悟空想也不想,他那天罡變數自然鬥不過如來,而憑著武力更是無法取勝,想想牛魔王以煉成本命法寶的真身都鬥不過阿儺尊者,自己又何必自投羅網。算來算去,還真的只有一個筋斗雲,或許能博得一絲機會。

  悟空便道:「你可知我為何敢上天庭,只因我有一招筋斗雲之術,一個筋斗便是十萬八千里,我若想走,你可能攔得住?」

  如來心道,這猴子聰明卻聰明,只是坐井觀天,眼界太窄了。便道:「好,我便與你賭一賭這筋斗雲,你只要能翻出我這手掌心,我便叫玉帝給你認個錯,從此後凡是天上神仙,西方諸佛,無人再敢去你花果山攪擾,如何?」

  悟空道:「好個和尚,你可想好了,莫要抵賴!」

  如來笑道:「這裡有無數神仙作證,我豈會自壞名聲。」

  悟空壞笑一聲又道:「你可能做得了玉帝的主?」

  如來一怔,道:「做不了,但我自然不會輸你。」

  悟空哈哈大笑:「你個空手套白狼的和尚,幸虧我老孫多問一句,否則便被你蒙了,說白了你還是拿個空口無憑來與我賭鬥,我怎能信你?」

  便在此時,一個聲音自通明殿中傳出:「做得了!」正是玉皇大帝本人,這聲音不喜不怒,冷冰冰無半點情感,聽得如來心裡也頗不舒服。

  如來此時無暇細想,他便在等這句話,好早早擒了猴子,便道:「你可聽見,玉帝已准我此事。」

  悟空點點頭,道:「既然玉帝甘居人下,我便與你賭上一遭!」

  如來聽悟空越說越不像話,臉色不豫,便將一張大手鋪開,他身高丈六,這大手只荷葉大小堪堪站上一人。

  悟空一躍而上,半空中喝了一聲:「如來,你可休要抵賴!」便落在了如來的手掌心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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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四章 天地寬

  紅。

  淡淡胭脂的紅,滿山楓葉的紅,漫天晚霞的紅,血紅血紅……

  悟空乍一入界,便是滿眼的紅,如來佛的手掌心,自成一界,這一界內,一切都是紅的。

  悟空定了定神,坐了下來,沉思起來。

  此地,為如來自造之界,自然有其自定的規則,這規則是什麼,極難探尋,悟空也不想去嘗試。他要做的,只是要找出此界的門!

  悟空將日前學的《玄空法秘訣》施展開來,首要便是要略去這攝人心魄的紅色,他靜坐入定,心無旁騖,「濾塵」之心性立時彌漫周身,再睜開眼時,天地間便成一片澄清,只所處之地有些許微微肉紅,上面溝壑叢生,悟空自然知道,這是如來的掌紋。

  濾塵之後,便是入境,悟空靜坐調氣,心若微塵入了湖底,已是忘我的境界,這入境乃是發揮遠視的神通,果然入境之後,遠處五根肉紅色頂天立地的柱子隱約可見,那自然是如來的五根手指。

  即便如此,悟空仍然未動,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施展筋斗雲的機會只得一次,一次不成,便是萬劫不復,豈能浪費?

  悟空左右環顧,除了那五根柱子的方向,四周皆是茫茫一片。他也曾想過,只要繞過掌緣,翻到如來的手掌心背面,便算成功,但天知道這界有多大,如來身居界外,只需將手掌一翻,自然又將悟空籠在其內。此路,不通!

  而那界內之門,又在何方,悟空想了想,卻不施展筋斗雲,只有普通騰雲之法,緩緩在界內繞行,料想如來此際必定志得意滿存必勝之心,視自己為囊中之物,不會在意自己這點小小舉動。

  悟空行至那五根柱子前,圍著其中一根柱子繞了一圈,仍未見有絲毫異動。悟空知道,他在繞到背面的時候,恐怕已到了這界的邊緣,但只要自己稍有動作,如來便可將手掌一轉,自己仍是甕中之鼈。

  悟空在這五指周圍探尋良久,也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於是便索性放棄,調轉雲頭返了回來。雲上,悟空冥思苦想,不由自主伸出了自己手掌,仔細觀瞧。

  以己度人,假如自己的掌中也有一人,想要出自己的手掌心,它要如何才能出去呢?悟空翻來覆去看著自己的手掌,突然眼前一亮,心中大喜,如沒猜錯,那界門便在此處!

  悟空駕雲疾向如來的掌心而行,此時再回頭,已看不見那五根手指了,過了掌心,再向前,已近如來的手腕處。

  悟空緣何大喜,自己方才其實入了一個誤區,只想著掌緣、手指或許是存破綻的地方,其實最容易忽略的卻是這與身體相接的手腕處。

  手腕與手掌相連,即便出了手掌,怕也入了如來的袍袖,但這最危險的地方,或許便是出界的唯一辦法,他行至如來掌根處,將那學的囫圇半片的微視術施展開來,竟見面前一道青魆魆的微光,悟空再不遲疑,筋斗雲施展出來,倏忽便不見人影。再現身時,面前青暗之光籠罩,果然是入了如來的袍袖之中。

  如來此際臉上陰晴不定,他居高臨下勝券在握,自己修煉造界之術雖只初成,但依自己判斷,困住這只猴子還不在話下,用易如反掌來形容,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最初,他見悟空入了手掌心,卻不急著施展筋斗雲,心中頗有贊許,這猴子倒也鎮靜。

  接下來,他見悟空騰雲駛往自己的五根手指,臉上微笑之意漸濃。指間有隙,盡人皆知,十人中倒有九個會到此處尋找破綻,不過即便如此,這猴子也算萬中無一的靈種了。

  哪知悟空圍著他五根手指各繞一圈,卻仍舊沒使出筋斗雲,莫非這猴子要在我手掌裡住下不成。

  忽然,悟空臉上大喜,反而折向自己掌心,如來臉上笑意頓時凝住,這猴子不會識破了吧……不,不可能的!

  如來這造界之術,其實考的是人心,如來自矜已堪破人心。凡人之中,十成中有三成,行事莽撞無謀,有路便行,不撞得頭破血流絕不止步;十成中又有四成,自以為多謀善斷,卻不懂得一山更有一山高,屢屢聰明反被聰明誤;十成中又有兩成,做事優柔寡斷,三思而不行,乃是錯失良機追悔莫及;最後剩下這一成,處事穩中有細、果斷慎重,乃是了不起的人傑。但其中或受重利相誘,或虎頭蛇尾,行至最後者百人中能餘四五人,便是多的了。這四五人中,是否能成,還要受天意左右,最終功德圓滿者,唯一二人而已。

  悟空縱使是靈明神猿,口齒伶俐,頗通機鋒,但就其打上天庭一舉,如來已將他劃為莽撞無謀的一類。

  待他見悟空到了掌根處毫不遲疑,施展筋斗雲便向外竄,自己已不及回救。要知道,掌根處雖是手掌轉折之地,手掌轉動時此處變化卻是最小,想要翻回卻是極難的,只能見悟空硬生生鑽入自己袍袖之中。

  如來縱心定如磐石,方才在眾多天庭神仙中說出如此大話,也丟不起這個面子,他狠狠心,便要說:「這妖猴已被我收了!」

  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老者聲音:「放了他!休得抵賴!否則教你顏面掃地!」如來心中大震,怎麼會是他?

  他心意轉得極快,袍袖一抖,便將悟空扔了出來。

  悟空在如來掌中只待了一刻鐘不到,此時卻已是冷汗涔涔,方才這一招行的太險,如來若是想要抵賴,將自己困在袍袖中不放,想必大多數人難以察覺。縱使有些高人能看出端倪,但顧及佛祖及天庭的臉面,也自然不會為自己主持公道。

  沒想到這如來竟然頗有君子之風,居然將自己放出。

  只聽如來歎了一口氣,道:「這猢猻誤打誤撞,轉入我袍袖之中,但無論如何,也算出了我的手掌心,此次賭鬥……我敗了。」

  此語一出,天庭之中一片譁然。

  如來敗了,親口承認了,他敗了不要緊,在許多神仙看來,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賭鬥,以一隻手掌困住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妖猴,實在太難。

  但他既然敗了,玉帝便要親口認錯,這才是眾人關注的大事!

  玉帝貴為萬天之主,乃是昊天金闕之中的無上至尊,若向一隻妖猴認錯,豈不成了天地間最大的笑柄!

  眾神仙此際議論紛紛,要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玉帝端坐通明殿中,臉上竟露出了不加掩飾的笑意。不知是嘲諷如來之敗,還是遮掩自己的緊張。

  悟空出了如來的袍袖,心中猶自後怕,在他人界中,如同上了案板一般任人宰割,今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再試了。

  便在此時,一個通明剔透的圈子,如同自天外之天飛來,毫無半點聲息徵兆,直接砸在了悟空的後腦上,悟空哪裡防備的住,一時間暈頭轉向,撲倒在了地上。

  只見遠遠飛來一位道人,這道人歪歪斜斜,衣襟半敞,髮髻散亂,滿面紫紅,左手提一隻朱紅色大葫蘆,嘴裡還打著酒嗝,可不正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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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五章 癡人意

  眾神仙一個個瞠目結舌,比方才看到如來落敗還驚訝三分,這是……這是那個拘禮知節的太上老君,怎的荒唐成這般樣子。

  只見太上老君渾若無人的樣子,行至悟空面前,撿起那金剛琢,用袍袖擦拭了幾遍,喝罵道:「你這潑猴,也敢來……來我天庭撒野,今日我便將你煉,煉化了,看你還怎生猖狂?」說罷袍袖一卷,將悟空收入其中,轉身飄然踉蹌去了。

  見老君收走了悟空,滿天神仙心中輕鬆許多,事主不在,玉帝便是要認錯也找不到人了。

  如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若是施展強硬神通,此刻早將悟空擒下,偏偏他弄出許多花哨勾當,想要一舉服人,不料陰溝裡翻了船,倒叫老君撿了個大便宜。

  只是畢竟如來佛祖,識得大體,他雙手合十對通明殿做了一禮,朗聲道:「老僧奉大天尊之命來此,未建寸功,險些折了大天尊顏面,心中萬千愧疚。」

  玉帝在殿內道:「佛老心懷仁慈,光明磊落,當為眾仙典範,此際妖猴被擒,花果山群妖四分五裂,稍待與瑤池設宴,請佛老暫歇一日,可好?」

  如來知道是玉帝客套之詞,當即道:「老僧無功不敢受祿,那西天還有妖怪作亂,這便回了。」

  玉帝仍命游奕靈官、翊聖真君相送不提。

  ※ ※ ※

  金翅大鵬離了天庭,如出籠的鳥兒,喜滋滋飛到靈山,只道如來不在,便可逞兇入內,攪他個不得安寧。

  剛至靈山腳下,早有比丘尼尊者上前攔住,道:「大鵬哪裡來?」

  金翅大鵬更不答話,徑直往裡面便闖,行至山門,見三千揭諦各持兵刃,自上至下牢牢守住,那比丘尼尊者在後面喝道:「大鵬休得莽撞,現在佛早命我等阻你入殿,識相的速速離去!」金翅大鵬冷笑道:「誰家山門誰家殿,有何名分阻我!」

  他揮起方天戟殺了進去,揭諦本為尋常護法神,怎能阻得住他,三招兩式便打出一條道路,迎面又遇見八大金剛,手持降魔杵攔在當道,金翅大鵬怒道:「一眾趨炎附勢的小人,今日我只搗了如來寶座解氣!」他身形多變,只見在空中閃了幾閃,便自降魔杵空隙中鑽了出去。大雷音寺門口,早有五百羅漢站定,這五百羅漢,儀態萬千,一雙雙眼目中悲憫之光投向金翅大鵬。

  金翅大鵬見入寺實在是千難萬難,將心一橫,便要血戰當場。

  此時寺門大開,兩尊佛陀移步而出,金翅大鵬見這兩人,大吃一驚:「你二人也成了如來幫兇?」

  其中一人道:「現在佛教我等看守靈山,切勿亂了禪位,他少待便回,我念在與你有舊,今日卻不擒你。」說話的卻是過去佛,人稱上古燃燈佛的便是。另一人耳方面,身寬體胖,乃是未來佛笑面彌勒,他也與大鵬笑道:「不擒,即縱,你去吧,去吧。」

  金翅大鵬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他處心積慮,想趁如來不在,入大雷音寺取一件要緊物事,不料如來早有預備,竟引出過去、未來兩尊大佛。他知今日之事難諧,恨恨一跺腳,直沖上天去了。

  燃燈佛與彌勒佛相視一笑,彌勒佛眨了眨眼,道了句:「唉,一念愚即般若絕……可惜,可惜。」說罷轉身回寺去了,五百羅漢忙躬身施禮,彌勒卻眼都不抬,只邊走邊晃著腦袋,一顆大頭配上他渾圓的身軀,可笑的緊。

  燃燈手撫念珠,喃喃道:「有道是,癡心癡情癡意人,同悲同喜同沉淪,有這一番不作偽的癡意,卻也難得了。」

  ※ ※ ※

  天界三十六天下一層,乃是清微天玉清境,玉清宮中,端坐的乃是道教至尊,玉清聖境虛無自然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居於寶殿正中,左手邊那位,正是上清真境靈寶天尊,右邊寶座,不是太上老君又是哪個?此時他衣冠整齊、滿臉凝重,儼然一個道骨仙風的聖人模樣,又哪有半分酒意?

  遙想上次三清聚首,已是千載光陰,這三人早早堪破大道,自然無分毫雜念纏累,便連敘舊的話語也無一句。

  此刻,三人目光盡都投在地上一隻昏迷不醒的猴子身上。

  元始看了看,搖搖頭,道:「果是靈明神猿不假,只是此次有何稀奇之處。」

  老君微笑不答,反將目光投向靈寶天尊,靈寶笑道:「看我作甚,依我有教無類的做派,這猴子資質堪稱極品,一腔熱血難得,便是千好萬好了。」

  老君微微點頭,道:「二位師兄久居於宮內,動輒閉關千年,自然無暇顧此小事。須知,此次靈明神猿轉世,與以往大不相同。他於此天地,頗有一番驚世駭俗的體悟,每每語出驚人,資質二字,委實不好用在他身上。」

  靈寶天尊道:「那該用什麼?」

  老君鄭重道:「天賦絕倫!」

  元始並不以為意,問道:「僅此?」

  老君接著道:「他極善籠絡人心,卻從無陰謀暗著,向來以理服之、以情動之。行軍用兵、運籌帷幄,屢敗天庭大軍,卻毫無驕躁之氣。」

  元始點了點頭:「還有?」

  老君道:「兄弟八人,個個皆是當世頂尖妖類,皆服他一人。此次殺上天庭,更是當機立斷,安妥兄弟家小,只留孤身一人斷後,這膽魄,如何?」

  靈寶天尊聽到此處,輕輕擊了幾下掌,贊道:「如此有情有義,當真難得了。」

  元始皺了皺眉,道:「並非無謀之舉?」

  老君搖搖頭,道:「絕非如此,他學藝初成,便堪破須菩提祖師造界之術,此番通明殿前與如來賭鬥,更是自如來掌中之界逃脫,豈能是運氣使然?」

  元始天尊眉毛一抬:「竟有此事?」

  老君點了點頭,道:「若非如此,我怎能將他帶到此處,三清之界沉寂許久,此番可否為他啟封?」

  靈寶天尊忽然問道:「此子佛耶?道耶?」

  老君一怔,搖了搖頭。

  靈寶又問:「不知,還是二者皆非?」

  老君仍是搖頭。

  元始天尊道:「二弟執迷了,是佛是道,終歸大道,禪心聖心,皆是本心。」

  靈寶聽得一愣神,隨即搖頭苦笑:「近日觀天下氣運,起了憂心,照師兄說法,憂心便是私心,對否?」

  老君笑道:「師兄仍是舊時模樣,非此即彼,亦非正解。」

  靈寶天尊微怒道:「一片混沌,便是正解!」

  元始微微頷首:「此次卻對了。」

  靈寶愕然,稍一思索,三人同時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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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六章 欺心國

  笑畢,老君朗聲道:「既為混沌生,仍於混沌去,入我造化界,還你真我身!」他手托著悟空漂出玉清殿,轉而來到後園,靈寶與元始二位天尊在後面跟隨。

  後園中空地上,一群巨石林立當中,老君心意一動,便騰在了半空。

  原來這群巨石自上面俯瞰,竟是一副太極圖模樣。

  外圍乾、坤、巽、兌、艮、震、離、坎八卦分明。其環中為太極,兩邊黑白回互。白為陽,黑為陰。陰盛于北,而陽起而薄之,此乃「震始交陰而陽生」也。

  老君托起悟空,與二位天尊道:「師兄,可莫吝惜那些許造化了。」

  元始、靈寶見老君催促,一齊淩空而起,三人按三才位置站好,此舉乃是取一個三生萬物之意。

  元始右手抬起,食指伸出,須臾變大了無數倍,這根偌大的手指在那陰陽交界處輕輕一劃,在這太極圖正中,竟現出一道水波狀的大門。

  老君將悟空輕輕送入門中,眼看將入一半,靈寶天尊一拳擊出,正中悟空背心,便將悟空砸入了門中。

  元始天尊收了功法,大門消失。老君微怒道:「師兄這是何意?」靈寶天尊笑道:「我見他造化駁雜,幫他理順理順,哈哈。」

  老君笑駡道:「如此好事卻不早說,倒嚇我一跳!」

  靈寶不答老君,莫名生出憂傷之意,歎道:「此番我細想這猴子,凡此種種,怎一個癡字了得!倒與我有幾分相似。」

  他大袖飄飄,轉身飛出了玉清境,只聽煙波浩渺處,一曲蒼涼歌聲傳來:「蒼天~不解~癡人意,一夢~浮生~奈若何……」

  元始聽到這歌聲,居然定在了半空久久不動,老君亦是生出許多感慨,靈寶這曲子,還是當年三人乍出師門時所唱,而今再聞,已橫越人間幾萬年了。

  悟空這一場長夢,不知睡了多久,只依稀記得自己剛在天庭通明殿前與如來賭鬥,出了那掌心之界後,被如來拋了出來,接著腦後受了一下重擊,便再無知覺。

  「好卑鄙的佛祖!」悟空仍以為是如來做了手腳,在心中痛駡了一句,便睜開眼站起身來。

  好山,好水,好一處逍遙勝境。

  咦?此處……如此陌生,好一種奇怪的感覺。

  須知在那西遊界中,處處有靈氣存在,縱有些貧瘠之地靈氣稀薄,但也不至一絲也無。此刻悟空所在這地,竟一絲靈氣也尋不見。

  悟空見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高山之頂,山腳溪水潺潺,崖壁上佈滿青苔,又生出許多奇花異草,將這座小山點綴得格外繽紛。

  悟空放目遠眺,見距此不遠處便有一處小鎮,便施展身法飛了過去,他法力剛剛一動,便覺得有些不對頭。

  原來,此地沒有靈氣,這一身法力只是流逝,卻無補充,這般會火,乃是坐吃山空。想到這裡,悟空不經意間查探體內造化,這一內視不打緊,卻是大吃一驚。

  自己體內原本分了許多造化,《道德經》的一團,《逍遙遊》的一團,平日裡修煉得來的又是一團……而此刻,這些造化盡都混在了一起,變成一團凝實的淡紫色光團,且精純無比,都如先前那《道德經》《逍遙遊》類的造化一樣。

  是誰將自己投入此界,又改了自己的造化本源?這人是友是敵?造化之變是福是禍?

  帶著這些疑問,悟空不敢再飛,唯恐遇險時造化用罄,他匆匆落到地上,仍順著原來方向向那座村鎮走過去。

  他自學藝以來,幾時有過在地上行走的經歷,沿著山間野路,鼻間嗅著青草花香,眼中望著青天碧水,別有一番愜意。

  這裡究竟是何處,自己怎會從天庭來到這裡?乍看時,與那西遊世界頗為相似,只是,除了靈氣稀薄之外,還有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呢?

  悟空又走了一會,猛然發覺,這不對的地方便是:這裡的一切都太真實、太完美了。這天,藍的無法想像,這裡的每一株青草都翠綠挺拔,連一絲微黃也看不見,這地上的土壤,平整的如同前世的玻璃。完美的過了頭,便是虛假。

  難道,自己又被那如來擒住,丟入了另一個造出的世界?看這情形,有很大可能。

  悟空又發現,這世界的天空,居然沒有太陽!沒有太陽,光從何處來呢?這頭上青天,便如同一個巨大的燈罩,將這世界罩在裡面,光,從天上來。

  罷了罷了,既然有村鎮,應該有人存在,自己先去問問,再尋找這世界的玄虛吧。此時,悟空已經開始懷疑,此地並非如來所造。

  他沒有絲毫證據,只是覺得,此地與須菩提祖師的靈台方寸山頗為相似,單論造界的本事,顯然高出如來一籌。

  行了半日,悟空終於到了村鎮邊緣。

  遠遠望去,此處與尋常國度無異,他耳力超群,已能聽得見居民交談,與西遊世界中言語亦無不同。

  既是言語相通,那便好辦多了,悟空走過去,尋見一個路旁擺些雜貨的小販,先作了一揖,彬彬有禮道:「這位大哥,叨擾了,敢問此處是何地界?」

  這小販頭也不抬,嘴裡道:「姑妄一言,姑妄一聽,說也無用,何必再問?」

  這是什麼話,悟空見這小販無心與自己搭話,卻冒出許多奇怪言語,便又尋了一人,這人頭髮花白,布衣芒鞋,肩上挑著一個擔子。悟空上前施禮道:「敢問老丈,這裡是何地界?」這老頭看看悟空,眼睛一亮,道:「這位小哥生得好相貌,玉樹臨風英姿颯爽,不知可曾婚配?」

  悟空滿臉黑線,自己化作猴兒以來,身高不足四尺,瘦骨嶙峋,哪裡能看出好看來,他急忙拱手道:「老丈取笑了,在下只是一隻猴兒,哪裡又玉樹臨風——」

  周圍有幾人聽得悟空與這老頭對話,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人道:「這猴子有趣,居然當真了。」又有一人道:「哈哈,他似是個外來的,這欺心國的話,哪有一句可信的?」

  悟空自然聽得真切,原來此處叫做欺心國,敢請這老頭並非故意消遣自己,卻是歷來說話便如此。

  悟空又對這老者道:「老丈,不知此處是何洲何府,地界方圓幾何?」這老頭道:「天洲地府,無邊無界,我活了三百多歲,也未尋著邊呢!」

  悟空聽這老頭滿口胡言,苦笑一聲,便向鎮內走去。

  鎮子不大,一眼便望到了頭,兩旁皆是土屋,過往行人面黃肌瘦,想來生活貧苦,只艱難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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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七章 欺心事

  又行了幾步,見一孩童手裡拿著一個熱饃,站在牆角吃得津津有味,孩童旁若無人,一顆心思全撲在那熱饃上,悟空見了這情狀,一種久違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自覺站在一旁觀看起來。

  便在這時,自窄巷中突然竄出一條惡狗,這狗也生得奇瘦無比,一雙眼睛閃著幽幽綠光,顯然是餓極,徑直朝著那孩童手中的饃撲了過去。

  那孩童尚不自知,悟空見情勢危急,自指尖發一道真力,正中那惡狗肚腹,這惡狗「嗷」一聲慘叫,撲在黃土牆上,竟立時倒斃。

  悟空擔心那孩童受驚,走過去道:「回屋去吃吧。」

  那孩童見悟空模樣雖奇怪,但眼中滿是良善安撫,便點了點頭向屋裡挪步。

  此時,一個水桶身材的婦人自窄巷中走出,見那惡狗倒地死了,又見近處只有悟空和那孩童,便大嚷起來:「來人哪,我的寶兒,我的寶兒死啦!」

  這婦人橫眉立眼,臉上橫肉聳動,生就一副刁蠻之相,她喊了兩聲,果然巷子裡又出來一名男子。

  這婦人見男子出來,嚷的聲音更大,手指著悟空道:「你個天殺的猢猻,為何活活打死我的寶兒,你還我寶兒命來!」

  那男子聽了婦人言語,上來一把便將悟空揪住,輪拳要打,悟空急忙擋住,賠笑道:「誤會,誤會。」

  此時,周圍不知不覺已聚攏了許多人。

  這男子揪住悟空對眾人道:「這猢猻無故打死我家寶兒,你們說該如何罰他。」

  悟空忙道:「豈是無故,乃是為救此孩童。」

  男子喝道:「胡說八道!這乃是我家小兒,哪裡用你來救?」

  悟空將先前惡狗要奪這孩童手中熱饃一事說了,旁邊有一老者,看他站立的位置,眾人如群星拱月一般,便知此人頗有威望。果然有人聽完悟空講述,便道:「是對是錯,只須孟老裁決便好。」

  那男子半信半疑,手中五指卻鬆開了悟空,來到孟老前道:「孟老,你看此事……」

  姓孟老者手撚頜下須,道:「此事甚易,這猢猻若是為救你家小童,傷了這惡犬卻也情有可原,想必你也不會怪他,於你而言畢竟還是人命重要。」

  那婦人去不依不饒,眼珠一轉,坐在地上大嚎起來:「我的寶兒啊,你跟隨我也有一二十年了,便這麼說走便走了。」

  孟老者皺了皺眉,又道:「你且起來,我還沒說完。方才僅是這猢猻一面之詞,尚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他不是為救這童兒,便無故殺犬,那便是有罪!」

  婦人一聽這話,騰地站起,撲撲身上灰土,道:「必定這猢猻撒謊,我那寶兒最通人意,怎會傷了童兒?」

  悟空忙道:「確是惡犬要傷人,否則我怎會無故傷它?」

  孟老者道:「你二人也莫爭論,方才只有你和童兒在此,只一問童兒,便知分曉。」悟空點了點頭,這姓孟的老者還算通情達理。

  這婦人聽老者這樣說,忙來到那童兒身邊,拉過童兒問道:「乖囡,告訴娘,這猢猻為啥打死咱家寶兒。」

  悟空怕這童兒沒看清當時情形,忙在旁提醒道:「剛才那惡犬要搶你饃吃,你忘記了不成?」姓孟老者忙道:「莫要說話,且聽童兒如何說。」

  一群人十幾雙眼睛都聚在這孩童身上,悟空此時心中頗有些緊張,他敢與菩薩佛祖相抗而絲毫不懼,乃是自認天理便在己方,自己所行便是對的,是以理直氣壯。此刻,雖只一條小小惡犬身亡,也要爭一個理字,若是這孩童妄言,那自己便是無理了。

  以他本領,自可跺腳便走,但那豈是心胸坦蕩者所為?

  只聽這孩童道:「方才,我就站在這裡吃饃,然後這猢猻便過來了,要搶我饃吃。」

  這句話聲音不大,放在悟空耳中,卻如同炸雷一般,悟空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這孩童嚇了一跳,忙縮到母親懷裡,又接著道:「咱家寶兒見他欺負我,上去咬他,便被他打死了。」

  短短兩句話,說的再清楚不過,悟空奪饃殺犬,全然一派強盜行徑。

  那姓孟的老者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手指著悟空道:「初時見你以為良善之輩,幸虧孩童機靈,險些被你這猢猻騙過!」

  悟空豈會不知,那婦人手放在下面,暗暗擰著那孩童大腿,又不知在耳邊嘀咕了什麼。其實最令他痛心的卻是,這孩童一雙大眼睛澄明清澈,說起謊話來竟像真的一樣,便是他知道內情,也有一種恍惚之感。自己剛才真的要去搶奪孩童手中的饃了嗎?

  可悲可歎,人心之偽從何時起,又何時能止?

  只是此刻情勢已容不得悟空多想,那姓孟的老者一發話,幾個年輕人便圍了上來,將悟空揪住便是一頓狠打。

  悟空雖怨他們不辨黑白,卻也未還手,這些凡胎肉體,哪裡禁得起他的拳腳,他只使個分神術,真身已出了圈子,站在旁邊冷眼觀瞧。

  那婦人在一旁大聲呼喊:「莫要打死了,我好教他替寶兒為我看家護院呢。」這些人住了拳腳,找根繩子將悟空假身綁在了路邊樹上。

  悟空見如此難以脫身,起了促狹之心,使個法術,叫那假身頭一歪,斷了氣,身子軟癱下來。此時有人喝道:「不好,這猢猻死了!」便上去用手指探假身的鼻息,果然沒了氣。

  那婦人罵道:「真是晦氣,打死了他,我寶兒豈不白白死了。」那孩童見悟空被綁在樹上死了,一時間眼中竟流出兩行淚來。

  悟空真身在旁邊見了,心中稍有慰藉,到底是童兒入世未深,懂得憐憫關愛。只聽那孩童哭鬧道:「娘,我要猴兒玩,我要猴兒玩嘛。」婦人沒好氣道:「猴兒死了,玩什麼玩!」孩童依舊不依,邊哭邊說:「你答應我了嘛,我那樣說,便有猴兒玩的。」

  這孩童一著急,竟把婦人教他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婦人又羞又怒,扯著這孩童的耳朵將他拖回了家,姓孟的老者不禁愕然,看了看被綁在樹上死去的悟空,重重歎了口氣,跺腳離去。周圍人見此事竟這般收場,漸漸也都散去了,一條路上,只剩下一隻死去的猴兒,被捆在樹上,淒涼無比。

  悟空真身在一旁看得真切,前因後果一清二楚,此事他心中早已沒有了委屈,反而化作無限的悲憫。

  這孩童扯謊,使我遭擒,而我亦以偽還之,方才能脫身。

  此事看似因果了然,他未得利,我亦分毫未損,而兩種騙術換來的,卻是一個世態炎涼……悟空使個法術元神歸了樹上的假身,他唯恐驚世駭俗,又使隱身術離開此鎮。行了一段路,只覺法力消耗許多,便收了神通,仍靠兩隻腳,順著大路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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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八章 遇故知

  路上,悟空仍在思慮方才之事,果然一個欺心國不假,便是孩童也自小欺心,只是那姓孟的老者,卻是眾人中的異類。此人處事公允,在那孩童道出真相時,這老者臉上頗多憎惡之意,顯是覺人心涼薄,心中憤懣。

  悟空覺得此處有些蹊蹺,若此處人人欺心為惡,這老者必定舉步維艱,而方才他眼見這老者威望頗高,又是何緣故呢?

  悟空想了又想,回轉過來,化作一個白衣書生模樣,又回轉到鎮中,想要尋那老者。悟空暗下決心,便是費些法力,也要探個究竟出來。說不準這細枝末節之處,便與這造出之界有著莫大關係,自己要想出此界,可要加倍細心才是。

  入了鎮子,路上行人漸多,皆向一個方向行去,悟空不知發生了何事,也跟著向前走。這方天空並無日月星辰,自然也無白天黑夜,東南西北也辨不清,這些人走到鎮子一角,此處用土方壘起一座高臺,高臺上放著三把椅子。

  眾人到了台下,立時鴉雀無聲,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過了片刻,臺上白光一閃,現出了三個道士打扮的人。悟空心中大驚,他能看得出來,這三個道士,竟然身懷修為,確切地說,這是三個神仙哪。沒想到,在這界內,居然還有神仙存在。

  悟空再仔細觀瞧,我的天,中央坐著那位,寬臉闊口尖牙,額上生著深紋,身軀龐大,兩耳尖尖,分明是一隻猛虎修成了人形;左邊這位,長頸努嘴,頭上立著兩隻小角,縱梳了髮髻也遮掩不住,儼然一隻鹿兒成精;右邊這人,細眼長須,手足皆細長,仔細辨認,竟是一隻羚羊。

  悟空無法掩飾心中震驚,莫非這三人竟會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不成?可是,此處乃是他人造出的界,這三人按理來說,應在取經路上的車遲國才對啊。只是虎、鹿、羊三類不同妖獸能聚在一起,天上地下恐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再仔細想想,也說不準,自己已早了幾百年鬧天宮,在那花果山下還壓了五百餘年,離這三個傢伙在車遲國大顯神通還早呢,沒准他三個與自己一樣,也是被那造界之主捉住丟了進來。

  悟空在這胡思亂想,只見周圍人群見三個道士出來,一個個倉皇拜倒,大聲呼道:「上仙降臨,上仙慈悲!」

  羊力大仙眯縫著眼睛,面露得色,忽見人群中尚有一白衣書生仍立在那裡,在眾多俯首叩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惹眼,不由得眉頭一皺。

  悟空自然不會拜這三個修為低微的妖精,他心中早有算計,或可通過這三人,多瞭解一些關於此界的秘密。

  只見羊力大仙站起道:「那書生,你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悟空「噗嗤」一笑,這羊力大仙竟然是個結巴。

  他也學著道:「我為何要要要跪,就就,就不跪!」

  羊力大仙左右看看,覺得此事甚為稀奇,自己兄弟三人在這附近名聲頗大,走到哪裡都是備受敬仰,不想遇到個不知死的書生,不跪便罷了,居然還敢取笑自己?

  羊力大仙手指悟空,想要再呵斥幾句,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只「你你你」半天。中間那虎力大仙見兄弟尷尬,忙站起身來。

  虎力大仙性情暴躁,二話不說,躍下臺去便要捉悟空,悟空哪肯讓他,只一腳,便將這虎力大仙踹回了臺上,自己也跟著躍上了台。

  虎力大仙只覺這一腳足有萬鈞之力,自己向來自恃一身虎力,竟半點也無法抵抗,而眼見這白衣書生顯然輕描淡寫,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哪。他應變倒快,撲通跪倒在臺上,邊磕頭邊忍痛道:「剛要下去請上仙,上仙竟自己上來了。」

  悟空笑著對鹿力大仙、羊力大仙道:「你兩個,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虎力大仙跪在地上急忙使眼色,教二人莫吃這眼前虧。

  哪知這羊力大仙會錯了意,以為要偷襲悟空,他兩個一左一右便撲了上來。悟空一手一個抓住,將二人摜在臺上,這次下手卻重了幾分,這二人趴在地上連痛聲都哼不出來。

  悟空轉到中間那把椅子上坐下,道:「你們這三個妖怪,來此矇騙百姓,到底有何勾當,速速道來!」他雖不知這三人來意,但料想必有緣故,否則豈會與尋常百姓打起交道來。而且看樣子,來了還不止一次。

  虎力大仙仍不敢起身,伏首道:「上仙,我兄弟三個,乃是為這鎮上百姓送糧食來的。這地界土地雖肥沃,草長樹高,卻唯獨五穀收成極差,你不信,可隨意問之。」

  「唔?竟有此事。」悟空向下面一掃,見台下百姓態度恭謹,卻無懼怕之意,他見那姓孟的老者居然也在其中,便將其叫到了高臺上。

  悟空對這老者倒是彬彬有禮,問道:「老丈莫驚,小可心中有幾個疑問,還請老丈解疑。」姓孟老者急忙還禮,連道不敢。

  悟空問道:「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老朽孟軻,字子輿……」

  悟空頓時一陣眩暈,後面他再說什麼已是聽不清了。孟軻!自己居然在這裡遇見了儒家宗師孟子,我的天,如果說遇到虎力大仙三人是一場意外,那麼遇到孟子足可以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了。

  悟空恭恭敬敬請孟軻坐了下來,孟軻先是不敢坐,見悟空誠意十足,便端端正正坐了。

  悟空鎮定情緒,還是先解決眼前事為好,便問道:「方才這道人所說,可是實情?」孟軻點了點頭:「確是如此,此地五穀難生,幸虧這三位上……道人年年周濟些糧食,否則此地只怕沒有這許多人了。」

  悟空心中一陣納悶,這三個道人看似不甚伶俐,不料也做了些好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鎮上少說也有千八百人,這三個道人此舉積了功德啊。他剛要說「你三個起來吧」,孟軻又道:「只是,這三位道人的糧食卻不是白送的。」

  悟空將口中的話又收了回去,心道,果然有條件。孟軻接著道:「三位道人命我等在屋內正堂中供奉他三個的塑像畫軸,日日讀經讚頌,若哪家念得少了,明年給的糧食便少許多。」

  這時,地上那鹿力大仙此刻已緩了過來,喝道:「你這老頭,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好事,給你恁多白米,只教你念幾句經文,還發了牢騷!」

  悟空想弄清前因後果,也不攔阻鹿力大仙說話。

  孟軻站起道:「你可知道,讀了你等給的經文,欺心國中人便無閒暇讀我所作的文字!」這番話說得義憤填膺,仿佛家裡的屋頂被人拆了。

  鹿力大仙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問道:「你還會作文字,你那文字有何稀奇,能比得上我的道經?」

  孟軻一副鄙夷的神色,道:「你那幾本囫圇半片的糟粕之書豈能與我相比?」

  羊力大仙譏諷道:「你,你的好,能能當飯吃啊?」

  孟軻一聽此語,神色有些沮喪,緩緩道:「這教化移俗之事,乃是世間最大的功業,豈能一蹴而就。我若不是為了欺心國百姓,便餓死也不受爾等嗟來之食。」

  悟空此時大致明白了,這虎力大仙三人的確給他們分了糧食,代價便是日日誦經,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借助百姓的信力,幫助他三人積攢造化。此法比起如來傳經授道類的洗腦雖顯得落了下乘,卻也是一條修道之路。如此算來,這三人並非大惡,也算功過相抵了。

  而這孟軻大儒的確有些固執,竟要以一人之力改變整個欺心國的人心。這話若是別人說出,悟空定會認為是瘋言顛語,但眼前這人,可是孟子老人家啊。

  悟空想了想,立時做出決斷,喝道:「你三人,將此次所帶的糧食留下。」

  虎力大仙不敢不從,他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乾坤袋,念了一個法決,這乾坤袋中便倒出白米來,台下人人為這糧食而來,都備有布袋。大家輪換上臺,將自己那口袋裝得滿滿騰騰,心中驚喜萬分,此番卻比往次多了數倍。

  他們哪裡知道,悟空站在一旁監督,虎力大仙便連一個「停」字也不肯說,只任白花花的米流淌出去,不由得一陣心疼。

  眾人接滿了米,悟空道:「回去將那畫軸塑像盡都燒了火吧,我保爾等衣食豐足。」此言一出,孟軻面露驚色,但見悟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幫腔道:「大家可聽見了,上仙已允諾,保我等衣食豐足,回去將這三個欺世盜名的相干物事都丟了吧!」

  台下愚夫愚婦見悟空舉手投足便將這三個神通廣大的「上仙」收服,又有素來與人為善、威望最高的孟軻作保,自然無不從之理,一個個歡天喜地去了。

  悟空修成《玄空法秘訣》,看見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仍有許多糧食,便伸手索取,虎力大仙下意識縮了縮手,一想到人在矮簷下,急忙又遞了出去。

  悟空也不避諱孟軻,直接問道:「你三個,自何處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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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九章 呼欲出

  悟空心中暗自慶倖,多虧自己一時好奇心起,回來尋這孟軻,否則定會錯過虎力鹿力羊力三位大仙,要走許多彎路了。

  他自己稀裡糊塗來到這界,不見日月星辰,不知時光流逝,更不知身處何地,唯有處處小心、巨細不遺,或可能尋出這界內的玄虛。

  看樣子,虎鹿羊三人來此界已久,定會知道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悟空暗暗動了狠心,定要將他三人知道的秘密壓榨得一乾二淨。

  這三個本事低微、只修些旁門左道的妖道哪裡能揣透悟空的心思,只盼好生服侍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上仙,早早還自己三人自由。

  聽悟空詢問,虎力大仙偷眼看向智謀最多的鹿力大仙,鹿力大仙會意,心下琢磨,必要想法早脫身才好,回頭躲入洞府,諒他再也尋不到。他處心積慮便要編造一個自己三人系出名門大派的由頭來,這書生若是怕了,沒准便放了自己。

  於是鹿力大仙開口道:「實不相瞞,我三人乃是來自天上的真仙,因犯了天條,玉帝將我等投入此地歷練贖罪,同來的倒有千百人,個個本領非凡。」鹿力大仙信口胡謅,卻不知對面這位剛剛砸了玉帝的通明殿。

  悟空翻了鹿力大仙一眼問道:「果真如此?」

  鹿力大仙見悟空半信半疑的樣子,心道做戲便該做得真些,便站起身,一副坦然樣子道:「那是自然,我三人乃是九天應元府中雷神,你若不信,且看我天雷之術。」說罷擼起袖子便要施展道術。

  悟空笑道:「你個不知死的終南山道士,不過會個五雷法,敢來矇騙你家爺爺?」他立時將臉一沉,惡狠狠道:「快快如實說來,你說的若是有用還好,若是無用,我便一遭殺了,也落得清淨。」

  鹿力大仙聽了這話,心中駭然,一屁股坐到在地,這可是真的害怕,並非作偽。自己三人確是終南山出來的,只是這書生怎會知道?莫非他會未卜先知?他見這書生文質彬彬,發起狠來也著實瘮得慌,於是一句不敢扯謊,倒竹簍一般,將自己三人的來歷如實說了。

  三人本為妖獸,生來便在終南山修行,但本身弱小,只倉皇求生而已。一日,三人偶然相遇,為壯大勢力,便結為兄弟。後來偶然得到一本終南山道家殘卷,學了五雷法、呼風喚雨不少本事,修為突飛猛進。後來三個妖獸依次修得人形,便下山展露修為,蒙些癡男信女,也誑取了不少造化。

  這一日三人來至一所小國,恰逢此國土地數月滴雨未降,三人施展道術,求來一場大雨,被國王奉至上賓,也逍遙自在了幾年。

  悟空聽到這裡心道,原來呼風喚雨倒是你家老本行了,果然屢試不爽。

  俗話說得好,貪心不足蛇吞象,時日一久,這三人地位雖尊,卻嫌頭上仍有個國王壓著,便動了殺王奪位的心思。為將事情做得隱蔽,三人謊稱能煉仙丹,使人長生不老,國王早見識過他們本事,自然無不信之理。

  「就在我三人躊躇滿志,想要施展大計之時,一日遇見一個邋遢老道,將我們訓斥一頓,便丟到了一處荒涼之地。」

  悟空聽到這裡,止住鹿力大仙問道:「一處荒涼之地?不是這裡?」

  鹿力大仙道:「上仙果然神機妙算,不是這裡。」

  悟空又問:「那老道生得何種模樣,可還記得?」

  鹿力大仙苦著臉道:「那老道實在太過厲害,只瞥得一個人影,似乎是道人模樣,之後便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悟空再問:「你確定是道人,不是和尚?」

  鹿力大仙點點頭:「確是道人,頭上有髮髻呢。」

  悟空擺擺手,讓他接著說。

  鹿力大仙道:「那處荒涼之地,人煙稀少,偶爾遇見一兩個,也是面目可憎。」

  「你要知道,我兄弟三人向來以……智謀取勝,不料到了此地,說來也邪門,旁人一見我三人便躲,便連一句話也不愛說的。我等呆了些日子,實在難捱,便等那‘奪門’大開之日,便闖了進去。」鹿力大仙說到這裡,臉上現出恐懼之色。

  悟空追問:「何為‘奪門’,你們又到了哪裡?」

  虎力大仙接道:「哼,我等到了一處地界,此地盡是殺戮血腥,人人貪得無厭,只為些許利益便以命相搏。故從那界到這界設了一扇大門,稱之為‘奪門’」

  鹿力大仙接著道:「對,這裡人性情殘暴,我三人乃是清修之士,自然……頗不習慣。」他見悟空面色不善,急忙又回了主題,「我們只撿那無人處行走,路上雖遇了幾次險,但我兄弟齊心……亦平安無事。」

  悟空道:「等等,你說那殺戮之地,仍不是此間地界?」

  鹿力大仙道:「自然不是。我們在深山中躲了幾天,終於等到‘生門’大開,我們便沖了進來。」他也伶俐,似乎知道悟空必問,便解釋道:「生門便是那殺戮之界與此地只見的一道門,此門隔段日子便開,入了生門,便到了這裡。」

  悟空「唔」了一聲,原來此地並非獨立存在,乃是與其他兩界相連,這造界之人好大的手筆,不知他造了這三個古怪的世界,又有何用處呢?

  鹿力大仙接著道:「此地尚好,比起那前兩處地界安寧許多,我等便在此常駐了。」悟空問道:「此地有何好處?」

  鹿力大仙道:「此地國度甚多,人口繁密,又大多為肉體凡胎,我等在此自可安心修煉,不受打攪。」

  悟空笑笑道:「想是在此好蒙人吧。」轉而又道,「難道此地便沒有殺戮之事?」

  此時,始終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孟軻道:「此界乃是教化之地,絕無濫殺之事出現。」

  悟空心中詫異:「你怎知道?」

  孟軻苦笑一聲,道:「我與他三人不同,他們是被那老道捉進來的,我卻是和那老道打了個賭,才心甘情願入了此地。」

  「打賭?」這可真是匪夷所思,果然聖人所為,與常人不同。悟空問及詳情,孟軻道:「彼時我于平陸讀書講學,嘗與弟子言:凡天下事,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天下人,非‘仁’莫以樂也。」

  悟空點了點頭,能說出這話來,當是孟子無疑,孟子飽學,嘗以仁政獻於君,但戰國年代,烽火狼煙並舉,哪會有人採納?故鬱鬱不得志,由此看來,即使他身後被封「亞聖」之名,但就其一生來說,也算一個悲劇人物了。想到此處,再看孟子,悟空不由得心生憐憫,所謂「仁者無敵」,怕是遇仁者方有用,若一個老學究遇到地痞無賴,任你會再多的經史子集,又有何用?

  只聽孟軻接著道:「那一日我正于堂上講文,自外面進來一位道士,聽了幾句,便與我侃侃而論。那道士亦非尋常凡夫俗子,講經論道頗有頭緒,只是他看人論事有失偏頗,我自然要教誨於他。」

  「我二人論了半晌,誰也不服誰,這道人便想出一個主意。他說我‘仁政’難以治世,我若不信,這世間有一國度,任憑我施道教化,我若能將此國眾人皆教成仁者,他便心服口服。我一直迷了心竅,便答應了他。卻萬沒想到,他竟會將我帶至此處,與世隔絕。」

  悟空忍不住大笑,這孟老頭實在執著的很,只顧著堅持己見,卻中了仙人計策。他笑著笑著忽地想起一事,笑聲戛然而止,心中忐忑問道:「孟老,敢問那道人可是秉承道法自然!」

  孟軻眼中驚色難掩:「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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