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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零章 老君界

  悟空雖然心中有了猜測,但這一問被孟軻證實之後,心中仍然驚訝萬分。

  果然是老子!

  孟軻遇到的是老子!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這不重要,太上老君將孟軻移至自己的界中,十有八九是為了證道,這點,與自己無關。

  重要的是,他為何將自己收入了界中,老君目的何在?

  發現如來將對自己不利,保護自己?

  如《西遊記》放入丹爐中操練一般,讓自己本領更強?

  發現自己有異於他人,存心試探?

  ※ ※ ※

  悟空猜測了許多想法,無一答案。而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種裸露在人前的感覺。當初在如來掌心之時,悟空無論移到何處,總能感覺到頭上便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自己,而此刻,得知這界的主人竟是太上老君後,這種感覺更強。

  太上老君在西遊記中雖然貌似性情恬淡、與世無爭甚至軟弱可欺,但是,悟空絕不相信一個位列三清的人物會是等閒之輩,一個青牛精下界便能令諸多神仙束手無策,說不準還有多少神仙妖怪興風作浪是出自他的授意。

  悟空強壓住翻湧的心潮,面色如常,仍與孟軻道:「如何說這是迷了心竅,難不成孟老有了後悔之意?」

  孟軻歎了一口氣道:「上仙,聽你話頭,你已知這人是誰,我亦知這人是誰。早知是他,我怎會立此賭約?」孟軻乃是大儒,求學一事,與仙家問道並無二致,亦是心如磐石。然他自被移至界內的那一刻,便知那曾與自己講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又具備如此不可思議神通之人,便是那傳說中的太上老君,一顆爭勝之心已弱了許多。再加上在此地饑一頓飽一頓,又有虎力大仙三人攪擾,又有欺心國多年以來難改的積惡陋習,孟軻那顆求道之心幾近消亡,哪還管什麼輸贏,只自己早日能出了此處便好。

  悟空笑道:「須知人有上下,道無高低,若堅信己道,豈能因勢強而退?」

  孟軻聽悟空語出不俗,眼睛一亮,道:「若上仙不嫌,稍後你我回草舍長談,可好?」悟空自然點頭應許。

  悟空施展胎化易形之術有些時候了,只覺體內法力飛快流逝,他眉頭一皺,此刻若現出本身,恐怕孟軻心中生礙。

  他看了看虎力大仙三人,忽地想起一事,便厲聲喝道:「你三個,將頭抬起,我還有一問,若答得好,我便放了爾等,若答得不妥,便全殺了!」

  這三人忙抬起頭眼睜睜看著悟空,連眼睛都不敢眨。

  悟空道:「此天地間並無絲毫造化,爾等如何補充法力?速速講來!」

  鹿力大仙心中一動,原來這上仙是初來乍到的,居然連這都不知。既如此,他便是坐吃山空,待他法力耗盡,自然不是我等對手,到那時再擒他不遲。

  忙道:「回上仙,我等靠凡人積累造化——」

  「一派胡言,這裡有多少凡人,爾等又要修行又要施展神通,哪裡能夠?看打!」悟空亮出金箍棒,只在鹿力大仙腿上輕輕一敲。

  鹿力大仙哪裡躲得過,「嗷」地一聲慘叫,斷骨之痛如何能忍。羊力大仙急忙匍匐爬了幾步,道:「上仙饒饒饒命,上上仙,饒饒命。我等其實,還還,還有一法。」

  悟空聽他說得吃力,便一指虎力大仙:「你來說!」

  虎力大仙見鹿力大仙慘狀,忙道:「上仙誤會,我兄弟他剛才尚未說完,除了靠凡人積累造化外,還有一個誦經法可生造化,造化一生,自然法力不愁。」

  悟空問道:「誦經法?我怎沒聽過,誦的是何經?」

  虎力大仙自懷裡取出一個金絲小囊,小心翼翼取出其中一張帛書,遞給悟空道:「便是此經,我兄弟三人修行,皆是靠著此段道經,絕無虛言。」

  悟空接過金絲小囊,料這三人也不敢撒謊,便道:「滾吧!」

  這三人如獲大赦,虎力羊力二人攙起鹿力大仙,也不敢施展神通,一步一步下了高臺。

  孟軻道:「上仙請移步寒舍一敘。」

  二人回到鎮中,孟軻的宅子與其他人所住並無不同,是一座矮簷土屋,倒是寬敞的很。

  屋內桌椅案幾俱全,打造的還算精緻。

  孟軻打開櫃子,自下廚間燒水,片刻工夫便為悟空泡了一杯香茶。

  悟空一喜,此間居然有茶,他端起陶杯,輕輕啜了一口,竟是從未嘗過的異香。孟軻道:「此間土地除五穀之外,其餘皆生長旺盛,品級上乘,可真是怪了。」

  悟空又飲了一口,咂咂嘴巴,道:「民以食為天。」

  孟軻點點頭,道:「這絕品好茶,卻不敢多飲,唯恐腹中饑餓。今日得上仙相助,得了許多白米,卻敢多飲幾杯了。」

  悟空見孟軻舉杯時一副若醉若癡的模樣,心中莫名又生出一番淒涼。

  悟空問道:「此地除了那三個道人來過,可還見過其他異常人物?」

  孟軻道:「沒有,食不果腹,便同鎮中人都稍有來往,莫說其他州府了。」

  悟空問道:「還有其他州府?距此多遠?」

  孟軻道:「也是聽人說的,據說遠在百里之外。這欺心國方圓也有千里,要我教化千里之內百姓,怕是此生無望了。」

  悟空笑道:「不急不急。」

  孟軻忽道:「你說異常人物,我倒想起,有一猢猻,被眾人打得斷了氣,屍身卻無影無蹤,這也算一樁怪事了。」

  悟空笑道:「你适才說此界是教化之地,絕無殺戮出現,為何這猢猻又被打死?」

  孟軻道:「絕無殺戮,乃是指人,那猢猻雖能言能行,通了人性,卻總歸是只畜生,豈能一概而論。」

  悟空聽了心中頗不舒服,卻也不與孟軻爭辯,又問道:「若有殺戮,便當如何?」

  孟軻一怔,道:「相傳若有人一旦對同類動了殺心,便有‘禁殺’之聲在耳邊響起,他若仍舊不改,便立遭重懲。我從未動過殺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悟空點了點頭,他回想起通風曾和他說過,陣法之道中,有一種名曰禁制,乃是淩駕於陣法之上的約束之術。聽孟軻說,這‘禁殺’便似是一道統管此界的禁制。這類禁制應該不止一個,那五穀難生恐怕也是禁制之一。

  孟軻問悟空道:「你因何入此界?」

  悟空道:「我也不知,只稀裡糊塗便進來了。」

  孟軻歎了一口氣道:「此地度日如年,我已不知自己進來多久了。」

  悟空道:「來的日久,可曾聽過有人出去過?」

  孟軻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旁人如何出去我不知,我自己卻知道該如何出去。」

  悟空道:「可是將這欺心國教化成仁義之國?」

  孟軻道:「正是!」他喝了一口茶,接著道,「我初來時躊躇滿志,以為天下事在人為,而現在,嘿嘿,卻已再無昔年胸懷。」

  悟空笑道:「此事不難。」

  孟軻又驚又喜:「莫非上仙……」

  悟空道:「你且放寬心,待我睡上一覺再與你詳談。」

  孟軻疑道:「此界沒有白日黑夜,根本無需入睡、亦不知疲倦的。」

  悟空哈哈一笑,道:「任他無乾坤,我胸中存日月。」說罷毫不客氣,入了內室便倒在了床上。

  孟軻尚自坐在這咀嚼這句「任他無乾坤,我胸中存日月。」時而面露喜色,時而凝神深思,時而滿面愁容……

  悟空哪裡是去睡覺,自然是體內法力消耗過多,想要尋個地方打坐,尋找那收攏造化之術。他打開虎力大仙與他的金絲小囊。將這帛書展開,這帛書上密密麻麻寫的蠅頭小篆,幸虧悟空目力極強,否則難以辨清。

  帛書頂上寫著三個稍大的字——《玄珠錄》,是一卷少有人知的道學經文。「十方諸法,並可言得。所言諸法,並是虛妄;其不言之法,亦對此妄……」悟空依照上面文字默念起來,雖不甚明其意,卻也覺得自己丹田處淡紫色造化光團微微旋轉起來。他心中甚喜,看來虎力大仙果然沒騙自己,既然有了生造化之術,自己便可自由施展神通,沒有了後顧之憂。

  不過造化雖生,卻極為緩慢,悟空念了半個時辰,法力只回復了一絲,心下煩躁,便將這帛書扔在一邊。

  他心思一動,既然讀經能生造化,何不讀那《道德經》試試。於是他盤膝而坐,屏息凝神,心中默念起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一念不要緊,便覺這造化光團如陀螺般飛轉,造化增長之速竟遠勝過在花果山水簾洞中。悟空忽地明白,此界乃是老君之界,讀他的《道德經》在此事半功倍,那自然暗合了造此界之大道。

  如此增長修為的絕佳機會怎可錯過,悟空再不想其他,只在此潛心修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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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一章 界中游

  悟空在內室專心修行,外面可急壞了孟軻。

  他自從明白了自身處境後,只平日裡尋一些看的順眼的年輕後輩授道傳業,一來二去也博得些許名聲,其實他心裡知道,易十人之心易,易萬人之心難,自己僅是一介凡人,無神通法術,更不能變出糧食,因此他已近心如死灰,對出界早已無望。

  天可憐見,教他遇見一位上仙,心中那點星星之火又再度燃了起來。人大都如此,若是走投無路也便罷了,破罐破摔又能壞到哪裡去,而一旦有了希望,一顆心便不平靜起來。孟軻此時便如同吞了二十五隻頑貓——百爪撓心,他自然不敢打擾上仙歇息,只眼巴巴盯著門口,等待悟空出來。

  終於,三個時辰之後,悟空意猶未盡收了功法,只覺自身法力滿盈盈的,舒服至極。他自知孟軻在外等候,於是留下本身仍在此修煉,自己化了一個分身出去。

  孟軻見悟空終於走了出來,忙迎上前問安。悟空見孟軻此際與一俗人無異,自然知道他心中失了方寸,所謂關心必亂便是如此。

  悟空也不賣關子,第一句話便是:「欲教化眾人,必先使其衣食豐足。」

  孟軻道:「我自然知道此理,但……」他身子一震,忽然想到那三個道人尚且有法術得到許多糧食,上仙本事更高,肯定有法子解決這一困擾在心頭數十年的大難題,於是忙問道,「上仙可是有此類仙術?」

  悟空點點頭:「雕蟲小技耳。」

  孟軻大喜:「若如此,老朽先謝過上仙了。」

  孟軻曾雲:「夫仁政,必自經界始」。所謂「經界」,就是劃分整理田界,實行井田制,說白了就是先談麵包,再談愛情。因為孟軻明白,餓著肚子聽你講道理的,不是白癡,就是等著給好處的。

  悟空道:「事不宜遲,先帶我去田間地頭查看,順便將鎮內精壯勞力叫些出來,準備播種收糧。」

  孟軻紅光滿面出了屋子,到鎮中奔走通告,說是仙人要施法術,能教五穀豐登。鎮中人此次自虎力大仙處得了許多白米,遠勝從前,均知是那白衣書生上仙的功勞,聽到上仙又要施展神通,一個個雀躍歡呼,帶上許多種子浩浩蕩蕩隨著孟軻而行。

  孟軻引悟空來至田間,悟空放眼一望,好一片無邊沃野,田壟分明,其上秧苗長得喜人,只是那穗子甚是乾癟,他伸手打開一個穀穗,仔細觀看,內中竟然空空如也。悟空不由得一陣心涼,他本想施展天罡變數中的「花開頃刻」,使田間作物片刻成熟,但觀此情狀,即便成熟了又有何用,內中並無一顆穀粒。

  此刻足有千八百人跟隨在後,一個個膽怯畏縮,不敢靠前,只有孟軻跟在悟空身邊。悟空回頭看了看,又望瞭望那無邊的田地,心道,此事需儘快解決,此時豎起威信乃是第一要務,唯有如此,日後才好一呼百應。

  悟空坐在地頭,苦思冥想,為何秧苗茁壯,卻無果實呢?他坐了良久,眾人以為上仙將要施法,自然不敢打擾,就連說話也低聲低語,小心翼翼。

  悟空終究沒有答案,便打算站起身,他睜眼再看這田地,忽然察覺到異樣,這萬千秧苗,便如凝固了一般,立在那裡,紋絲不動。悟空恍然大悟,原來,此地無風!

  這界中實在完美得過了頭,雖土地肥沃,常年光照,又無蟲害侵襲,但若無風,便只空生苗,不結果。悟空自嘲地笑了起來,這年代的人哪裡會懂得授粉這門學問,無風不能授粉,不授粉便不能結出果實。

  他心中有了答案,便當機立斷,面前這片作物眼見已經廢了,他使個推山填海術,將千頃良田翻起,又自孟軻處取來種子,隨意使個法術,便均勻落入田間,鑽進土中。

  「花開頃刻!」這一天罡變化使出,只見一株株嫩芽自黑土中鑽出,瞬間便長成齊人一般高矮,悟空眼見花開,便停了法術。

  「呼風!」悟空不懂什麼是自然授粉,只是隱約聽過風是授粉的媒介,管他如何,只一通亂刮便是了。

  但見:揚塵播土,搖樹撼林,乾坤昏蕩蕩,界內暗沉沉。將那些凡人吹得一個個抱頭伏在地上,不敢睜眼張口。這一通好風,直吹了半個時辰有餘方才歇住。

  悟空估摸著差不離了,便又使個「花開頃刻」,那一株株秧苗自嫩綠轉為深綠,一顆顆偌大的穀穗麥穗鑽了出來,須臾功夫,便沉甸甸將禾苗壓彎了腰。

  悟空心中大喜,喝道:「成了!取家什收了吧。」

  孟軻走上前,伸手取了一個穗子查看,竟喜得老淚縱橫,當即跪倒在地:「上仙神通廣大,老朽永銘在心!」

  悟空對孟軻道:「教人在鎮中建一個糧囤,所有糧食皆收入其中,任誰也不能擅動!」孟軻自然依從。

  他叫了些年輕後生回鎮,著手建造糧囤,悟空仍回孟軻家中,只待收完莊稼再去施法。

  悟空到了孟軻內室,見自己的本身仍在那裡修習《道德經》,這分身卻不合二為一,趁有了閒空,便開始琢磨此界的玄妙。

  聽虎力大仙三人講,此界與其他兩界相連,中間有門,卻並非時時都開。

  此界安寧,乃是教化之地,按此來講應重道,但卻因五穀貧乏而無溫飽,叫諸如虎力大仙之類的修行者得了空。「生門」自然是適於生存之意,但此地無風,想必是造界之主故意為之,便是教界中人于逆境中現本性。

  中間那界嗜殺,應是弱肉強食之地,「奪門」又是何含義?奪取生機,奪取造化,奪取性命?參詳不透,或只有去了才知。

  另一界描述得不甚清楚,但虎力大仙三人在那界無人理睬,想是那裡人性情孤僻古怪,不喜交往,又或者高人甚多,一眼便看出他三人並非善類,故避而遠之。

  那兩界,我是遲早要走上一遭的,只是眼下,先幫孟軻理順這欺心國之事,待他出界時尋個端倪,想必於己也有裨益。

  那處田地甚廣,收完莊稼至少也要一日夜的功夫,我先在此界內走走,看看別處是何樣子。

  悟空想到此處,再不猶豫,他將分身與本身合一,施展騰雲術離了鎮子。

  他曉得了《道德經》在此界中的妙用,使用法力再不吝惜,風馳電掣般在空中游走,這一走才知,此界之廣袤遠超自己想像。

  悟空騰雲翔空,遇見大城便下來探聽一番,將此地風貌民俗記下,再起身前往下一處。如此走走停停頗費工夫,花了六七個時辰,方才將此界轉了個完全。

  好大手筆,悟空回到欺心國小鎮孟軻的家中,暗暗歎道。

  這界如一個圓盤,徑長足有十萬里,自上而下望去,便如一個太極圖形狀。陰陽魚栩栩如生,陰魚中土地皆為黑色,陽魚中土地皆為白色,便連那白中黑點與黑中白點也都分毫不差,如同細筆勾勒一般。此為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悟空細細數來,在這陰陽魚中,各有三十二個國度,加起便是八八六十四,暗合六十四卦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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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二章 理與道

  陰魚中諸多國家,名稱古怪且均含貶損之意,悟空雖只浮光掠影般行過,卻也有幾處印象頗深。

  無節國,此國人民寡廉鮮恥,為人處事毫無節操立場,遇事見風使舵,便是父母兄弟間亦如此。而人人對此習以為常,並無怨念。

  顛倒國,此國中人黑白不分,對錯顛倒,善惡倒置,居廟堂者皆為強蒙善騙中的翹楚,能訛會詐的達人,那國王終年使雙掌行路,雙足用箸,倒也是一奇觀。

  善妒國,此國人善妒,至令人髮指。若有一人強於眾人,則眾人必終日記恨在心,食難下嚥睡不成眠,處處使絆將強者拉下馬;而自己若強於他人,也將必成他人憎惡的對象。悟空去時,善妒國已名存實亡,如今的善妒國中人人無比低調,小心度日,儼然已成了示弱國。善妒國之前種種,乃自長者口中得知也。

  千面國,此國人善變,可以憑心意所想,將自己變成任意模樣。於是,街道中俊男美女無數,作奸犯科者亦數不勝數。昨夜你的枕邊人,明日便是對面不相識。此國並無高低貴賤,沒人能分清那件東西是誰的,也無人在意。偶有些終年不改容貌的,那是千面國中為數不多的善人。

  無情國,此國人無情,從不感念他人,故無情國人從不幫人,亦從不留情。唯一的有情人,是都城門口的一個瘋子,終日手捧郊野中的鮮花,逢人便送。而那面上無笑的,心中最冷的,也最孤獨。

  不足國,此國人不知足。貪婪自私,得隴望蜀,而欲是如此,罪禍便不離本家。悟空見狀歎曰:「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也!」

  悟空行遍這太極圖中陰魚三十一國,心中唏噓不已,失信國、欺心國、妄念國、偷盜國、奢侈國、風流國、傲慢國、易怒國、饕餮國……一幕幕醜惡景象看過,盡展人性之原罪與劣根。

  而在那陰魚黑中白點處,卻有一君子國,此國人民正直單純、光明磊落、寬以待人、樂善好施。悟空在此逗留良久,發現此國居民寧肯自己挨餓,也會將手中食物贈予路邊乞丐,而這乞丐若見施捨者並無多餘,定會堅辭不收。其他如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自然在君子國中是尋常事了。

  悟空心中若有所悟,這君子國居於黑中之白,惡中之大善,絲毫不受外界影響。仔細想來,人心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世上其實並無絕對的惡人與善人。世人皆道,順理則為善,逆理則為惡,而這理又是什麼?

  善者心中未嘗不存惡念,而惡者亦有行善之時,他們心中的理難道忽而為善,忽而為惡嗎?不對!人心中存理,應獨一無二,終其一生,也不會相悖自己的本心。

  但是,論起善惡之錯綜複雜,應在於理之變化!

  理,可變!

  悟空想通了這層道理,心中暢快,頗有些自得。他轉念再想,太上老君布下此界,定是費了不少苦心,陰陽魚中共計六十四國,這得花下多少心思,費多少力氣。

  那陽魚中眾多國度,倒沒看出多少差別。如敢為國、常樂國、勤勉國、善思國、大善國……內中人民皆知書達禮,善良淳樸,雖衣食不豐,卻也彼此相讓、其樂融融。唯有白中黑點處有一國度,名曰大惡國,內中人民簡直是集陰魚三十一國惡習之大成,民風彪悍兇惡、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兩面三刀,偏偏此國居於眾多善國中間,卻絲毫學不到半點教化禮法。

  善中之惡,卻顯更惡。

  悟空思之再三,隱約摸著點邊際。

  多少善人大半生為善,往往晚節不保,遺下身後惡名,這應該算得上是善中之惡;百人中若有九十九人行善,唯有一名惡人,那此人當為大惡!

  在這大惡國中,人人為惡,反倒習以為常,眾人皆參照他人以心考量,這……我知道了!眾人若皆以他人為尺,量取己心,那便是以心向惡,自然亦成了惡人。

  以心向惡者,與天下義理愈行愈遠,又無善者引導之,如何能脫離苦海?無論居於何世界當中,惡者屠之,善者擁之;慈心悲世,心惡欺世。惡者背離的不是自身,其實是遠離了整個世界,以及這世界中的公義倫理。

  而悟空驚訝地發現,在這大惡國中,居然又有幾人常年行善,絲毫不為他人所動。縱身邊之人惡之害之詆毀之,一顆善心仍如磐石般不為所動,著實難得的很。

  這幾人所秉承的義理實在是堅韌不催了,放在俗世是如此,若放在修行人身上,那便是一顆矢志不移的道心。存此道心,何愁大道不成?

  先前卻道「理」可變,與這幾人身上,卻行不通了。看來變理存乎于常人心中,而非凡之人心中義理始終如一,這便對了!

  悟空悟透了這層道理,只覺體內造化之地慢悠悠轉了一圈,雖只一圈,所生造化卻勝過讀了千遍《道德經》。

  原來悟道亦能增長造化,只是此法只由機緣而定,卻不可強求的。

  悟空此番游界大有所得,便在荒野之中閒庭信步起來,觀路旁樹木青草,溪水田陌,樣樣喜人,般般生動。

  這時,他神識一動,已察覺到背後有三人跟蹤自己行來,正是那虎力大仙三人。鹿力大仙不知用了何法,此時腿傷已然痊癒。

  悟空心中生疑,這三人明知鬥不過自己,怎還敢尾隨,難道昏了頭不成?

  此時,鹿力大仙問道:「哥哥,我看這書生怕是造化用盡,才下來行走,何不上去結果了他?」虎力大仙道:「此事還需慎重些,這書生太過厲害,一個不妥,萬念俱灰。」羊力大仙贊道:「我看,這這這書生也不過如如如此,竟沒看看,看出大哥,給給他那——」鹿力大仙忍不住接道:「大哥此招妙極,便連你我都蒙過了。」

  虎力大仙頗為自得道:「那道經其實並非假貨,只是增長造化極慢,這無用的真貨,嘿嘿,比假貨還害人呢。」

  鹿力大仙伸出拇指道:「此界中雖有不少修士,但大都修為孱弱,或與世無爭,待收拾了這書生,你我兄弟仍可逍遙自在,哈哈。」

  三人又跟著悟空走了老遠,鹿力大仙耐不住性子道:「我看這書生定是法力用盡,否則以他修為,早就騰雲去了,何苦在這山野間閒散遊玩。」

  虎力大仙思忖一陣,終於決斷道:「好,一齊上,莫要吝惜什麼符咒法術,得了他身上法寶,恐怕百年受用不盡。」

  三人慢慢綴到悟空身後,六隻手齊發,盡是些金符雷咒,殺傷力極大。悟空雖未料到這三人竟敢對自己下手,卻也絲毫不在意。

  他轉身一笑,兩隻大手蒲扇般伸開,將這些符咒握在兩手間,只聽刀斧聲、雷爆聲陣陣,均從悟空手中迸出。

  悟空攤開兩手,毛髮無損,對著三人笑道:「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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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三章 伏三怪

  三人看得瞠目結舌,如同嚇傻了一般,還是鹿力大仙反應最快,第一個跪倒求饒:「上仙饒命,上仙饒命……」虎力羊力大仙緊跟著跪倒,連聲求饒,那羊力大仙口齒不清,又唯恐比那二人說的少了,一個勁「上仙饒——」「上仙饒——」,單單「命」字卻說不出來。

  悟空見這三人,心中覺得有趣,卻也無殺他們之意,虎力、鹿力、羊力三人頗具喜感,況且他不知太上老君引這三人入界的原因,唯恐殺之令老君不喜。

  既然殺之無用,眼下正有一件頗費工夫的事要尋人去做,此際這三人犯在悟空手中,正是時候,好好驅使他們一番,也算小作懲戒了。

  悟空擺擺手道:「起來吧。殺你三人易如反掌,卻怕汙了我的手。」

  鹿力大仙緊跟著道:「上仙說的是,我等如螻蟻一般,若與我等一般見識,但恐有損上仙威名。」

  悟空點點頭,道:「說的也是,眼下有一個活計,要你三人去做,不知三位可有空暇啊?」

  三人驚喜萬分,只要悟空不殺他們便好,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先應了再說。忙不迭點頭道:「上仙儘管吩咐下來,我三人便是拼得一死,也要將事情辦妥。」

  悟空道:「我且問你們,這界內土地五穀難生,你三人如何積攢了許多糧食?」

  虎力大仙忙道:「回稟上仙,此事亦為偶然。我三人自幼修行,于田中勞作一竅不通。這界內田地如何,原本與我等也無關係。只是一次演習法術,在一塊田地上施展了呼風喚雨,過了幾月,發覺此處竟然五穀豐登。我三人便覺,可能與施了法術有關。於是便屯田播種,到開花時節施展這呼風喚雨,多年下來,便積攢了許多糧食。」

  悟空點了點頭,虎力大仙說的甚合情理,雖是誤打誤撞,也與自己的法子同源。虎力大仙以為悟空還要糧食,自懷中又掏出兩個乾坤袋道:「餘糧盡在此處,上仙若要,便請笑納了。」

  悟空擺擺手,道:「我要爾等辦事,便與這田地有關。」

  三人忙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唯恐漏了一字,辦事不力,惹得上仙惱火。悟空接著道:「自現今起,你三人要遊遍這界內六十四國,叫百姓在莊稼開花時,將每一株都搖上一搖,晃上幾晃,身旁若有人持扇煽風則為更佳。可聽懂了?」

  三人聽了,雖不明悟空為何要這麼做,卻也一直點頭。此事雖稍麻煩些,卻也好過丟了小命。悟空又道:「凡各村各鎮有田地處,一處也不可漏過,可能做到?」

  「謹遵上仙法旨!」三人齊聲道。

  「好了,你們即刻行事。容爾等一月工夫,我將挨村挨鎮嚴查,若有遺漏,此番必不再饒!」

  三人答應一聲,轉身要走。悟空又將三人叫回道:「欺心國中那小鎮中,那個叫孟軻的老者你們可還記得?」

  聽三人稱是後,悟空道:「欺心國中,你三人帶著孟軻前往,只說此術乃是孟軻所傳,助他威信,可能做到?」

  三人自然答應,然後便告辭離去,準備行事。這三人此刻再不敢耍什麼花樣,只商議個最快的法子,便是三人分頭行事。他三個在界內廝混日久,於地理甚熟,沒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場。只是以往前去,乃是為自己積累造化,此番卻要受人指使。

  悟空此舉並無他意,只單純為了百姓衣食豐足,也算行了一件善事,順便為孟軻在欺心國中樹立聲望,為他將來教化百姓做好鋪墊。

  了了這樁心事,悟空也不回欺心國,料那虎力三人不敢不依言而行,他便尋了個僻靜處,專心修習起《道德經》來。

  ※ ※ ※

  天界之上,大羅天中,昆侖仙島瑤池大擺宴席,自是為老君慶功。

  天上地下皆知,花果山群妖殺天將,反抗圍剿,三名頭領居然膽大包天殺上天庭,便是西方如來出手亦被那奸猾的猴子逃脫。幸虧居於三十三天的太上老君及時趕到,老君雖誤飲七日醉,仍擲出金剛琢將妖猴擒下,捉回了兜率宮……

  自有天界以來,從未有過妖類攻上天庭的先例,此番平妖,無疑除卻天庭心頭大患,老君自然居功至偉。

  瑤池宴上,三清四帝、各方神仙真人、星君鬥元、尊者天王無一缺席,紛紛來賀玉帝。玉帝、王母自然笑逐顏開,號稱此乃老君功德。

  玉帝舉杯道:「逢此大喜之時,便定此會為‘平妖大會’,如何?」

  各坐座位,走鍾傳觴,弄琴鼓瑟,果然一場好會也。有詩為證。詩曰:

  花果山中妖氣囂,此番更顯道宗高,龍旗鸞輅祥光藹,寶節幢幡瑞氣飄。仙樂玄歌音韻美,鳳簫玉管響聲高。瓊香繚繞群仙集,宇宙清平賀聖朝。

  酒飲至興起,玉帝乘機道:「花果山匪首雖已伏法,然據說花果山群妖見機不妙,已奔走四散,如此星羅棋佈、勢成燎原,反倒無從戡亂……」玉帝說到此處故意一頓。

  玉帝既出此言,下方便有人琢磨陛下此言意圖何在,此時有人接道:「萬歲不必擔憂,那群妖既然散了,便與普通妖獸無異,已是不成氣候,難以再興風作浪。」

  又有人道:「偌大一個花果山都已散了架,便再聚起,也無非被我天庭滅了而已,何懼之有?」說話這人乃是一個散仙,人稱赤腳大仙,此人一雙鐵腳極為厲害,據說身具異寶,一身修為著實不可小覷。

  赤腳大仙如此一說,庭中眾人哈哈大笑,唯有李靖父子面色不善,托塔天王剿妖不利,此際坐在這裡委實不是滋味。

  李靖清了清嗓子,來到殿中,先與玉帝施了個禮,又給老君行禮,問道:「敢問老君,不知那妖猴如今在何處?」

  老君舉杯剛要飲,聽李靖問他,將杯子放下道:「難道天王還怕他跑了不成?」

  李靖忙道:「豈敢豈敢,何人能從老君的兜率宮中逃出?只是怕走漏了風聲,他那些妖精兄弟便來救他。自然,救是救不出去的,但唯恐擾了老君安寧。」李靖這番話說的十分小心,自老君擒住孫悟空後,他開始重新審視三清的巨大能量。道教三清常年來韜光養晦,有的神仙甚至只將三清當作道教的符號,卻忘記了這三個活生生的仙界巨擘。李靖自然深知三清厲害,不會如此看待,但久而久之,卻也淡漠了三清乃是道教之祖,唯以天庭為尊了。

  老君哈哈大笑,道:「那妖猴也沒甚麼本事,放入我那八卦爐中,不過個把時辰,便化為飛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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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四章 我的道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但心中所想卻大不相同。

  大多神仙心道,這老君果然本領高強,據說這妖猴也是太乙金仙的道行,遠遠強於我等,在老君手中卻也灰飛煙滅了。一些有心計的道,老君哪老君,不知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即便煉了這妖猴,也不能在此地說出,一旦傳揚出去,那妖猴的眾多兄弟豈不為他報仇?到時,即便你有天大本事,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又如何防範得了,你那兜率宮只怕真不得清淨了。

  有幾個身份了得的卻是半信半疑,真武、紫微二人自然是不信的,那妖猴乃是靈明神猿轉世,老君若能捨得煉了才怪。

  玉帝卻道:「煉得好!正當殺雞儆猴,老君此舉乃是煉猴駭群妖,看天下妖類還有哪個敢再作亂!」

  王母見玉帝誇讚,與旁邊仙女低語幾句,這仙女手捧玉盤,兩枚大株蟠桃半紅半綠噴吐甘香,送至老君桌上。

  老君見王母奉禮,卻不能失了禮數,急忙起身道謝。

  眾人借此機會,又飲了一輪,那托塔天王李靖自討個沒趣,悻悻然回座去了。

  歡飲之後,赤腳大仙行至庭中,先與玉帝施禮,又來到老君面前道:「老君輕描淡寫,將那妖猴擒住,深感我道家法力博大精深,特具交梨兩顆,火棗數枚奉上,還請老君笑納。」交梨火棗乃是能使凡人白日飛升的仙果,頗為奇異,老君也不推辭,呵呵道謝,將這果子收了。又有南極仙翁上前,奉了紫芝瑤草,碧藕仙丹,老君亦同樣收了,也有些伶俐的,身上帶著奇珍異寶的散仙,亦上前敬獻給老君。大多人看看口袋,自覺自己這點玩意實在拿不出手,便只好作罷,暗恨自己錯過一個結交道教之祖的機會。

  一場大宴飲了將有半日,眾皆酩酊,老君辭了玉帝,不回自己那兜率宮,卻徑直往玉清境而來,他來至大殿,靜坐觀界,大吃一驚。

  但見界內六十四國,田壟間忙忙碌碌,一派豐收景象,再觀欺心國內,民風大轉,那大儒孟軻已被奉若國師般的人物,弟子遍佈國內,講學授道。

  老君掐指一算,呵呵笑道:「好猴子,好一個神猿,便再給你個造化又何妨?」

  ※ ※ ※

  悟空遣走虎力大仙三人,修行一月,便依言按國探查,發現虎力大仙三人此事果然做的無可挑剔,各村各鎮均知授粉之法。他再回欺心國,見孟軻在欺心國內威望已非比尋常。

  於是他放下心來,只專心修行,在這界內,愈讀那《道德經》愈不願停下,此處學經修煉速度快得出奇,自身造化突飛猛進,初來界內時的淡紫色光團,此刻大了一圈,顏色也變得深了一些。

  這一日他正於一座孤山頂上靜坐,忽覺頭頂有一物落下,他手疾眼快,伸手捉住,竟是一個偌大的蟠桃!

  這顆蟠桃,扁扁圓圓,半紅半綠,上生紫紋,悟空接了過來,不必細聞,也覺異香撲鼻。悟空不明所以,如何這虛空之中竟會落下蟠桃?

  他想了想,此事蹊蹺,還是謹慎些才好。此處乃是老君之界,這蟠桃絕非俗物,說不準便是王母園中的蟠桃。但人心難測,在弄清楚來歷之前,還是不敢輕易吃下。他想了想,將這蟠桃收入了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早年與牛魔王閒談,曾說到乾坤袋中儲物,可萬年不損。

  據稱,這紫紋的蟠桃乃是最好的一種,吃下一顆可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這話多半是吹噓,想那人參果樹乃是開天闢地的靈根,也不敢如此說,蟠桃樹能批量種植,功效多半比不上人參果。但即便如此,也算天地異寶了。

  太上老君,何故贈我蟠桃?

  蟠桃啊蟠桃,凡修仙之人,哪個不盼著得到你,到了手中卻不吃的,除我老孫之外怕是少見。悟空將蟠桃收了起來,再不去想。

  這顆蟠桃擾了修煉的心思,他便索性起身,去往欺心國尋孟軻。

  孟軻此時堪稱飛黃騰達,與之前那落拓書生自然不能同日而語。在欺心國都城之中,國王欽賜偌大一座豪宅,僕從數以千計,又有門生無數,遍佈國土之內。每每出行,必前呼後擁,排場不下於帝王。

  孟軻知道,這一切,都是因了白衣書生而起。心中感慨萬千:我舉數十年之功,日日傳道講學,功不及一鎮;然不過半年,竟位及如此。而今欺心國內百姓手中捧的,眼裡看的,心中記的,盡是我孟軻手著,不必許多時日,這欺心國便將更名大仁國了。然平心而論,這並非我之功,乃是那書生仙力使然。如此說來,豈不是書生之道力不逮,唯有神仙最不凡?既然如此,我等求學問道又有何用?莫如一同修仙,自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了。

  悟空萬萬想不到,他做了一番手腳,竟使孟軻產生了修仙的念頭。他來到欺心國都城,只稍一打聽,便知孟軻所在。

  孟軻此刻正於書房中發呆,忽地眼前一花,見那白衣書生現于眼前,他驚喜萬分,心中正有一個大大的問題,要教這書生解惑。

  孟軻施禮道:「上仙,可盼了你許多日子了。」

  悟空笑道:「你在此界已住了數十年,為何又急在一時?」

  孟軻道:「一成不變時,只混沌度日了,一旦事興,便急了。」

  悟空道:「時急時緩,卻非大賢所為。」

  孟軻道:「書生問道,與仙家相比直有雲泥之別,悲莫大矣。」

  悟空問道:「為何有此念頭?」

  孟軻也不隱瞞,於是將自己近日所想與悟空直言了。

  悟空哈哈大笑,自己在那小鎮中聽了孟軻名字,已是先入為主,自認為這便是亞聖孟子了,卻忘了就算是聖人也是自孩童長起,自己卻忽略了這點。

  此刻他已明白,此時的孟軻,雖亦能著書立說,卻還不是那個已成大家的孟子。他問道之心不甚堅固,與自己在大惡國遇到的那幾個善人相比,已大大不如了。心中之理隨外物而變,早落了下乘。

  悟空於是做了一篇讖文,吟道:「道家傳下玄妙文,佛家頌經入相空。儒者仁義禮志信,萬道同源並無宗。心中義理若常變,到頭終究一場空。」

  孟軻身子一震,悟空這幾句話正中他的要害,他沉思一陣,不由得臉頰赧紅,心中羞愧之意難以自抑。「心中義理若常變,到頭終究一場空。」自己若就此放棄自己的「仁」道,轉而修仙,他日再遇到比修仙還強的道法,還改不改?母親自幼時便教導自己,做事要從一而終,自己只見了修仙的好,卻連最簡單的至理都拋之腦後了,如何不羞?

  他做了一個長揖到地,再起身時,臉上神色變得堅毅無比,孟軻來到桌前,將案上一張寫滿「道」字的絹帛一把扯碎,朗聲道:「終有一日,教我孟軻之道天下聞名!」

  便在孟軻這句話說完之後,天空中一個聲音忽然道:「既聞道,許你離界!」聲音乍落,孟軻整個人倏地自虛無中消失不見。

  悟空這等修為居然半點徵兆也看不出來,孟軻便已不見了。

  孟軻走了?離了此界?

  「既聞道,許你離界!」「聞道」便是離界的條件嗎?若如此,我的道,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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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五章 生死門

  悟空在書房內隨意看了看,都是些孟軻自撰的手稿,他只粗略一讀,並未深看。孟軻雖走,這些書稿也會流傳下去,畢竟孟軻在欺心國中百姓心中已如同神仙一樣。

  孟軻無半點修為,自然是太上老君引他出界,臨走時還給了自己一個暗示,便是「聞道」。「聞道」可做多種解釋,但在此處,應當如孟軻般心智堅定,認知到達一定高度。用他前世的話來說,是建立了具備完整人格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自修行來看,便是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慧力五力合一。

  信力能教心堅志定,不入歧途;精進力能除懈怠心,每日寸進;念力能舍離虛妄,只行正法;定力能破亂想,使專心致志;慧力乃天賦悟性,能破諸多疑惑。

  悟空細數了數,後四者自己都能做到,唯有這第一,信力教人不入歧途,自己懂卻懂了,然何為歧途?

  人人都只認自己所識之道便是正途,哪個會明知誤入道途,還奮勇向前的。孟軻只知「仁」為道,韓非子主「法」為道,孔丘主「仁禮」,老子崇自然之道……各有不同,又各有所成。

  悟空琢磨了一會,不由苦笑起來,既然道無定法,自己又何必糾結於此。他只這個念頭一生,體內的造化光圈又慢悠悠轉了起來,此次卻是轉了三圈才停,造化生長自然更多。

  悟空大喜,同時又有些無語,原來這造化生長如此容易,既然如此,何必再費時讀經。他卻不知,有多少人耗其終生,也難以企及「問道」的境地,而即便有些到了這一步,卻又在「道」之高下上虛費光陰。

  悟空見孟軻自迷茫入矢志不移的「聞道」過程,本身便是極為難得的歷練,他以太乙金仙的修為從中深得其味,感悟頗多,更是難得了。

  他得了甜頭,卻再不甘心打坐熬磨,起身出了孟軻宅院,去界內尋虎力大仙三人去了。

  以悟空的修為,想找到此三人再容易不過,不過片刻,便在一處都城尋見。這三人再見悟空,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這上仙又有何吩咐。但即便心中不願,臉上也要堆滿諂笑應對。

  悟空問道:「你三人自別界來此,經歷‘生門’‘奪門’,可知這二門何時開啟,可有定時?」

  虎力大仙道:「回上仙,此處並無日月曆法,據聞這‘生門’大概每月開啟一次。位置在常樂國與憂思國交界處。」

  悟空稍一回憶,這兩國都在太極圖最上方,原來這‘生門’便在陰陽雙魚交界之處,陰陽相遇則生,倒也有趣。

  他既知生門所在,便不再遲疑,直接駕雲向那兩國之間飛騰而去。

  到了那地,見一座高高山脈聳立,這山脈悟空早已見過,乃是橫亙此界的一座連綿山脈。此山在陰魚這面盡是白色,如白雪覆蓋,在陽魚這面卻盡是黑色,如被墨染了一般。黑白相交這道紋路,便是陰陽魚的交界。

  悟空到了這交界的最上端,見已有數百人在各山頭上分坐,彼此相隔甚遠,彼此相安無事。悟空神識一掃,大大小小山頭共計三百六十五座,暗合周天之數,上面各有一人端坐。

  空中又有許多修行之人或居高盤旋,或端坐雲頭,只是眼中一縷縷冷光逐個山頭搜尋,似乎是在找尋非常重要之物。

  忽地,一個身影似是找到了目標,在高空中激射而下,撲向其中的一座山頭,那上面端坐之人早有準備,躍起便迎戰,二人你來我往鬥在了一起。悟空見這二人最多不過地仙修為,出招卻極為狠辣,不離對方要害。

  不過片刻工夫,自高空沖下這人掏出一樣法寶,形如一個帶蓋的小鏡,他將這蓋子掀開,其中射出一道綠光,正中對手前胸。這對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自高空墜落下來,眼見已是殞命了。

  悟空大吃一驚,此界內居然也可殺人?!

  見這人斬殺了對手,便取而代之,坐在那人的山頭之上。

  悟空有些明白了,敢情這山頭是要靠搶的,只是不知坐在山頭上卻有何妙用。自己在界內也逡巡了幾圈,並未發現有如此多的神仙。看來自己也不能太過自恃,神仙法術,還是各有所長。

  稍待片刻,又有幾人下去爭奪山頭,倒是互有勝負。

  悟空不解其中奧妙,見不遠處有一中年大漢,正在那裡摩拳擦掌。悟空駕雲靠近,這中年大漢立時生出警惕之意,見悟空一臉笑意,仍虎視眈眈。

  悟空見他如此神色,遠遠地便站住道:「敢問大哥,為何眾人都要搶這山頭?」這中年大漢道:「不知山頭何用,你來此做甚?」

  悟空道:「來此只為尋那生門。」

  大漢見悟空一副書生模樣,又問出這麼簡單的問題,臉上鄙夷之色盡顯,道:「那你卻來錯了,此處沒有生門,只有死門。」

  悟空搔搔腦袋,難道那虎力大仙三人騙他不成。但仔細一想,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尚未離界,若是騙他豈不怕他報復,大概也不知內情,順口胡謅。

  悟空便道:「乃是一個朋友告知,不知這生門死門有何差別?還望兄台告知。」

  大漢見悟空彬彬有禮,卻也不好為難,便道:「此界乃是活人之界,離了這三百六十五個山頭便不許殺人,故自另一界過來,那門叫做生門;但是,想要自此出去,卻要歷盡生死考驗。而入的那界,便也和死界無甚差別,故自這界出去,這門便叫死門了。」

  悟空恍然大悟:「原來生門死門卻是一座門。」

  那大漢又道:「正是如此,死門有三百六十五座,便在各處山頭之上。此門一月才開一次,僅容三百六十五人通過,此次若沒奪得山頭,便要下次了。」

  悟空不解:「門那邊便是死界,為何爭先恐後?」

  大漢咬牙切齒道:「那邊有許多仇人,若不過去殺了,怎能解心頭之恨。」

  悟空見他不過神仙四品左右修為,搖搖頭,心中頗為他擔心,便抱拳稱謝離去。

  那大漢亦搖頭道:「一竅不通,也敢來此地,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言畢,這大漢瞅准下面一個弱者,便持兵刃下去交戰了。

  悟空在這裡尋思,若要去那界,便要殺人搶奪山頭,這下面三百餘人,皆無仇無怨,倒殺誰是好呢?

  便在這時,兩個地仙人物空中廝殺,一人敵不過便逃之夭夭,另一人便在後面追趕,這人倒朝著悟空的方向疾奔過來,見悟空橫在面前,這人喝道:「前面那廝閃開了!」言語中毫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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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六章 立殺志

  悟空見有人追他,也不與他較勁,便讓在了一旁,這人飛了過去,後面追上那人陰毒的目光盯向悟空,卻怪悟空給他的對手讓路,一來往間,右手一灑,幾枚黑魆魆的透骨釘在空中畫著詭異的路線,分襲悟空要害。

  悟空不怒反笑,這人真是不知死活,自己正要尋個合適的人來立威,便有人自投羅網了。他使個正立無影,便從原地消失,那偷襲之人還在詫異,頭頂一杆千鈞之棒砸了下來,將一個大好身軀砸得支離破碎。此時前面逃跑那人忽覺後面異常,回頭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地仙八品的高手竟然被給自己讓路這書生一棒打殺。

  他見悟空又對自己微微一笑,心中震駭,在虛空中伏倒,疾呼:「前輩饒命,前輩饒命!」

  悟空自然不屑和他一般見識,自輕飄飄去那空著的山頭坐了。

  這山頭不大,周圍有六座相鄰山峰,彼此距離不過二三裡,對他們來說,稱得上轉瞬即至。悟空端坐下來,才想起方才忘了問那大漢,這死門還有多少日子開啟。

  他見那大漢此時已被人擊敗,一臉沮喪立於半空,四處逡巡,尋找更弱的對手。

  忽然,這大漢看見适才向他詢問的白衣書生,竟安然坐在一座山頭上,對著他微笑。他心中大驚,如果他沒記錯,此處山頭原主人是一個十分強大的地仙,原來這白衣書生竟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他心中哀歎,自己若有這般本事該有多好,可恨那群賊子仍於那界逍遙,此仇不知何年才能得報。

  悟空見這大漢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心中一動,他是自那界過來的,應該知道許多內情,自己何不助他一臂之力,打聽些事情,彼此各取所需。

  悟空於是飛身而上,來到這大漢身邊。

  大漢見悟空過來,心中又是一驚,提醒道:「你好容易奪的山頭,莫要輕易離開,否則被他人占了,豈不白費氣力。」

  悟空笑笑道:「無妨,再奪回便是。」

  大漢道:「恨我有眼無珠,竟未看出前輩乃是高人。」

  悟空笑笑不答,他也不是自誇,在這裡,也的確算得上是高人了。

  悟空問道:「不知這死門還有多少日子開啟,兄台若知,還請不惜言詞指點於我。」

  大漢歎了一口氣道:「最多還有兩日便開啟了。」

  悟空「唔」了一聲,又問道:「兄台只顧歎氣,不知有何心事,我承蒙指點,總要有個報答才好。」

  大漢眼前一亮,急忙道:「前輩倒教我慚愧,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只是……只是……」

  悟空道:「既是豪傑,便無需忸怩,有話直說便是!」

  大漢道:「前輩若能助我過界,我章回任憑驅使!」說完又搖搖頭,「唉,我這點微末本事,想必前輩定是看不上了。」

  悟空問道:「原來你叫章回,你對那界可熟悉?」

  章回聽悟空此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道:「熟悉,熟悉,我在那界待了幾十年,自然熟悉的很。」

  悟空道:「如此甚好,待過界後,你便與我一起,遇有不解之事,我便隨時詢問,可好。」

  章回大喜,便要跪下稱謝,悟空一把扶住:「不必如此,彼此相求,兩不相欠罷了。你看看下方,喜歡哪座山頭?」

  章回聽到這話,險些從雲上墜下去,這白衣書生是何方神聖,這話說的也忒大了吧。

  悟空又道:「見你猶疑不定,我便替你選了吧。」

  他回到自己那山頭,對離自己最近的山頭上那人喝道:「老兄,我有個朋友要過界,可否通融一下,給我讓一讓。」

  那山頭上端坐,是一道人,悟空方才殺人,他看的清清楚楚。聽悟空此言,他臉上陰晴之色不定,內心自忖能否敵過悟空神出鬼沒的身法,猶豫好一陣之後,終於作出決斷,恨恨離去,讓出這山頭。

  悟空沖章回招了招手,章回喜出望外,自己夢寐以求數載的願望終於實現,他落了下來,還未站穩。旁邊有一山頭上的黑袍人叱道:「如此修為,也敢坐在此處,只怕你朝不保夕!」

  悟空見此處人一個勝似一個霸道,自己若不拿出些厲害手段,還將有人挑釁。他躍至那黑袍人對面,淩空一指,淡淡道:「聒噪,滾出去!」

  這黑袍人渾不在意,桀桀怪笑道:「老祖在此坐了許久,也無人敢來,早就手癢了。」悟空笑道:「想是你生得醜陋,旁人卻怕汙了手。」

  黑袍人眉毛一立:「好膽魄啊,便教你嘗遍百毒而亡,如何?」

  悟空一聽說百毒,原來這人是使毒的行家,他立時生起了警惕之心。西遊記中有毒之物不多,印象最深的還是女兒國的蠍子精,本事平常,卻也教悟空吃得好苦頭。

  黑袍人坐姿不變,身軀自岩上飄起,兩手食指輕彈,便是兩股白煙激射而出,這白煙極細,凝而不散,在空中如兩根尖針一般。悟空謹慎起見,不敢硬接,閃了過去。

  黑袍人卻不再施毒,抖出一柄靈蛇鞭攻了上去,悟空揮棒接下。

  這兩杆兵刃一個極硬,一個極軟,相交時卻也有金石之聲。打了幾招,悟空覺得這黑袍人也只平常,比起畢月烏、胃土雉也差了許多,於是再不囉嗦,齊天棍法施出,只見漫天棍影,無從尋跡。

  黑袍人哪見過這等級數的招式,只三兩式下來,便退了幾裡遠,口中急道:「道友住手,誤會,誤會!」

  悟空也不追殺,道:「饒你一命,莫再讓我見到!」黑袍人連連點頭,匆忙遠遁去了。

  悟空回到山頭,見章回對他連連眨眼,悟空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過去詢問,章回道:「方才那人,在殺界也小有名氣,人稱黑袍老祖,據說已有天仙修為了。」

  悟空道:「我瞧他卻也稀鬆平常。」

  章回道:「他或許平常,我也看不出來,總是比我厲害許多。可黑袍老祖在殺界有幾個幫手,卻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悟空也不在意,道:「無妨,不來找我算他造化。」悟空雖未進那殺界,此時已初明端倪,那地界必是與老君這一界相反,正是強者為尊的規則。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低調?悟空在此界得了甜頭,便揣摩起了造界之主的心意,他既然要殺,那便殺出個名堂來,或許造化便蘊含在這殺戮之中。

  章回見悟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敬仰之情倍生,心中暗自慶倖,自己好大福分,竟傍上了一棵可供乘涼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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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七章 劫殺界

  太極圖上,陰陽交匯處,巍巍三百六十五峰,乍看去倒也風景秀麗,誰能想到此處卻是整個界內唯一的血腥之地。

  天空中廝殺不斷,隨著開門之日的臨近,前來爭奪山頭的人越來越多。原本神仙五品以上的人便能在山頭上坐一陣,現在至少也要地仙以上,才有可能爭得一席之地,甚至還有天仙級的人物出現。

  悟空與章回二人自坐下起便不得安生,章回僅是神仙修為,悟空雖是太乙金仙,卻只以地仙一品的修為示人,自然無法震懾他人。

  殺戮界,無非一個殺字而已。

  面對挑戰的諸人,悟空卻也並非趕盡殺絕,有那曉得進退的,只試探幾下便告饒,悟空也不好再下狠手。至於那些亡命之徒,出言不遜的、不知死活之輩,悟空卻毫不留情,金箍棒舞動開來,便有十數條人命死於棒下。

  到了最後一日,又有許多地仙八品、九品甚至天仙級的人物來此。

  這些人自恃修為高深,偏在最後一日來此,顯然對奪得一個山頭極有把握。其中更有幾人,只目光一掃,被他盯住的修士便急忙讓出山頭,自己另尋去處了。顯然是兇焰遠播,無人敢逆。悟空雖見這幾人猖獗,卻不幹己事,也不理睬。

  此時又有三人,飛至悟空所在的這座山頭,見下面七座峰頭上,有五名地仙四五品的人物,一個白衣書生僅有地仙一品,而另一個大漢居然僅有神仙級修為。

  這三人兩男一女,兩名男子一穿黑,一穿白,這女子花枝招展,打扮的如同孔雀一般豔麗。三人都是地仙九品的修為,眼看便到天仙境界。

  這黑衣男子落了下來,手指悟空、章回,又隨意指了一個端坐峰頭的地仙,喝道:「你三個,讓出去!」

  那地仙見這三人,二話不說,起身便走。章回見了這三人,心中忐忑不安,但見悟空泰然自若,便也鼓起勇氣坐著不動。

  「咦?」這黑衣男子頗為詫異,這兩個微末角色竟敢不遵自己的意思,立時面子上便有些掛不住。他見章回僅神仙修為,自己不屑出手,便一掌淩空擊向悟空。

  悟空端坐不動,也是輕飄飄一掌迎上。

  雲上那白衣男子與豔裝女子見這白衣書生居然還敢硬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等悟空被黑衣男子擊飛。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悟空紋絲未動,這黑衣男子倒飛出無數丈遠,口中噴出一道血霧。同行兩人大驚,飛過去扶住。

  那豔裝女子乃是三人中為首的,眼中恨意滔滔,卻不敢過去與悟空交戰,只隔空問道:「你是何人,可敢留下姓名?」

  悟空斜眼瞥了一下這女子,又合目靜坐不語。此舉之意再清楚不過,那便是——你不配知道!這女子恨極,紅唇緊抿,低聲道:「走!」

  三人囂張到來,結果倉皇離去,這說起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就在這時,天空之上一聲巨響,又有一個聲音如龍吟虎嘯道:「離善惡,入劫殺,生死相隔,難再回頭。」

  悟空認得這聲音,這聲音的主人與將孟軻引出界的乃是一人,正是太上老君。

  四句話僅十四字,卻包含許多深意。眾人皆稱此界為「生界」,這聲音說的是「離善惡」,難道界名便是「善惡界」而將入的殺戮界,是叫做「劫殺界」嗎?

  「生死相隔,難再回頭」說的又是什麼,出了之後,便再難回來了嗎?即使如此,為何有許多人前赴後繼,不惜以命相搏,要入這劫殺界?

  事至如此,已不容回頭,此處雖安生,亦知出界之法便是「聞道」,悟空卻知,這聞道說來容易,真正能到此境界卻實在極難。孟軻在自己相助下,才機緣巧合成就了一顆仁道之心。而他的「聞道」卻是凡人的聞道,自己要以太乙金仙聞道,必定要難上千萬倍不止。既然毫無把握,還不如去另一界探個究竟。

  「難再回頭」,權且一聽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四句話說完,天上爭鬥者立刻停止,均知三百六十五扇死門都已選定主人,再搶也是無用。

  一陣靜默過後,自上空虛無之處射下道道白光,每一道光芒籠罩一座山峰,光芒消失,那峰頂的人也隨之不見。

  悟空絲毫不做抵禦,閉上眼睛靜靜感悟,這感覺,與自己施展筋斗雲的瞬移極為相似,只是,一次瞬移三百六十五人,這修為真是驚天駭地。

  這一瞬似乎極短,又似乎漫長之極,悟空便覺自己體內造化不自主地湧動起來,他並不陌生,第一次遇無支祁,然後遇通風、王禺時,他都有過這種感覺,只是,此地有誰?莫非七神猿中的某一位也來到了這一界?

  終於,腳落了實地,悟空睜開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尋那大漢章回,所幸他仍在身邊。

  所立之處,盡是黃沙,大風卷起,茫茫一片沙海,幾難視物。

  悟空將章回拉近身邊,問道:「可知此處為何地?」

  章回道:「這殺戮界只一處有黃沙,便是極西之蒼山血漠。」

  悟空再問:「此界到底是叫劫殺界還是殺戮界,蒼山血漠這名字好怪,可有來歷?」

  章回道:「劫殺界便是殺戮界,沒什麼分別的,反正入了此界,免不得殺戮,倒沒見有什麼劫。蒼山血漠……此地詭異得很,白日裡看只是黃沙,到了夜晚,月光一照,萬里黃沙盡變成蒼青色,若是抓上一把,竟能攥出鮮血來,你說怪不怪。故此便叫蒼山血漠了。」

  悟空聽了「極西」與「白日夜晚」,心中安定許多,在「善惡界」待了許多日子,無日夜黑白,無東西南北,還真是淩亂得很。

  悟空想了想又問:「這生門死門出入可有限制,若想回原來那界,可能做到?」

  章回道:「自然能,只要有本事占山,便可去了。只是自殺戮界去善惡界的,大多人住不上兩月便又回來了,那一界平平淡淡,何趣之有?」

  悟空霍地明白了,所謂「難再回頭」指的不是身,其實是心。

  三百六十五人,立於大漠中,如三百六十五杆旗幟。衣襟獵獵飄揚,風沙襲面,無一人稍動。

  他們在等待什麼?

  悟空對章回道:「走罷。」

  章回道:「不,不能走!」

  悟空疑道:「為何?」

  章回道:「天快黑了。」

  悟空抬眼望去,一輪昏日掛在半空,無非便是申時時分,哪裡會立刻黑了天。

  忽地,風沙驟止,一輪紅日如同被線牽著,直直便墜了下去。

  須臾,雲陰月黑風沙惡,昏昏鬼氣自周邊襲來。

  悟空眉頭一皺,這情景的確詭異,又問章回:「好日頭,說不見便不見了。」

  章回道:「前輩,此刻可要小心了,稍後有大漠孤魂來犯,極難對付的。」

  悟空心中懷疑,章回修為低微,竟知道的如此多,便問:「你出入這生死門有幾次了?」

  章回一怔,卻道:「只此一次。」

  悟空笑道:「你倒知道的多。」

  章回見悟空如此說,忙解釋道:「前輩勿怪,我雖修為低微,但我族中也有幾人,在這殺戮界叱吒風雲,況且這些典故早已流傳開來,在這殺戮界乃是盡人皆知的,算不得什麼秘密。」

  悟空點了點頭,道:「既然有孤魂來襲,你為何毫無懼意?」

  章回聽了此問,神色黯然,自懷中取出一物,卻是一枚灰綠色烏突突的玉佩,道:「此物乃是我好……好友相贈,不懼鬼魂的。況且,這些孤魂不知為何,只尋修為高深的下手,我這點微末道行,倒也無人在意。」

  這時,只聽「啊」地一聲慘叫,一個地仙狂叫一聲,然後便如瘋癲了一般,亂殺一氣,施展的都是自身最強的法術,周圍幾人躲閃不及,已有些受了傷的開始咒駡,自然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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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八章 大漠殺

  這地仙施展完法術之後,身體僵直,橫臥於地上,顯然已是殞命了。

  悟空凝神查看,隱約見到一縷陰魂自那屍體上游出,又游向下一個修為略低的地仙。悟空自修了《玄空法秘訣》後,微視已小有所成,目視鬼神已不在話下。

  這地仙不知修了什麼偏門法術,似乎有所感應,身形遊弋,躲開了陰魂的偷襲。

  悟空心中驚異,仙人共分天地神人鬼五類,這陰魂不屬任何一類,只是類似仙人元神逸出,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取地仙性命易如反掌,難道這是奪舍嗎?

  此界主人是不是太上老君?為何要布下如此厲害的殺陣?

  這時,有一地仙喝道:「大家站近些,圍成一圈,有那懂得魂術的及早提個醒,相互照應下。」在此情境下,此人的辦法其實頗為有效,然眾人無一應答,修仙一途,直管各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悟空見外圍陰魂越來越多,只是比起殺人的那條,修為卻大大不如了,他冷笑一聲,渾不在意,這些小小陰魂,能奈我何?

  此時,眾多陰魂閃出了一條通道,似是在迎接什麼大人物。果然,自後面閃出一個厲害的陰魂,悟空細查此魂,生前修為也是天仙級的,他心中暗笑,這群地仙怕要慘了。

  哪知這強魂直直地便將目光投到了悟空身上,垂涎欲滴的神色簡直比生人還要逼真。悟空一怔,難道要打我的主意。這時他才想起章回那句話「這些孤魂不知為何,只尋修為高深的下手」,好,既然如此,那便來吧。

  悟空原本已將修為隱至地仙一品,這陰魂不知如何看出的,他心意一動,索性將自己修為變為天仙六品,如此高的修為在這三百多人中也算是翹楚人物了。

  果不其然,又有許多陰魂見悟空氣勢大盛,紛紛遊了過來,一個個作勢欲撲,卻又礙著首領,不敢上前。

  這三百多人中,有許多不止一次來過此地的,每每都是涉險僥倖度過,此番見等了許久,毫無動靜,有相識的竟彼此聊了起來。有那所學駁雜的,將此事情勢描述,眾人看向悟空的目光立時變得複雜起來。

  天仙六品啊,修到這等境界何等不易?可是,此陰魂陣中,亦有天仙八品的人物喪命於此。

  那大陰魂見悟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更將修為提至天仙六品,他心中有些惱怒,不知以何手段指揮群魂,足有上千條陰魂將悟空團團圍住,那章回不知所以然,早被悟空扔到圈外去了。

  這一片沙地上,出現了一幕十分詭異的情形:三百多人聚作一團,目光皆集中在一個白衣書生身上,個個如臨大敵,而這白衣書生的對手卻根本不是他們。

  少頃,眾人只覺地面一震,而後,一輪巨大的圓月自雲後鑽出,有那知道的大聲喝道:「大家小心!」

  然後便見遠處一道黑線襲來,速度奇快,似是無數蟻群席捲蔓延。悟空面對陰魂時渾不在意,此刻也生起了警惕之心,待這黑線到了腳下,這才看清,哪裡是什麼蟻群,暗紅色的液體覆蓋了整個大漠,這分明是一道血線!

  不過片刻時間,整片沙漠均被這詭異的鮮血覆蓋住,月光照耀,遠處竟呈一片蒼青色,沙丘起伏,如一道道山嶺。好一個蒼山血漠!

  當最後一粒沙礫被鮮血覆蓋時,這群陰魂一齊仰天張口大呼,陰魂自然發不出聲音,但悟空此時看得清楚,這群圍住自己的陰魂,站得頗為有序,這分明是一個陣勢,只是自己不識罷了。

  而陰魂仰天的姿態,竟讓悟空想到一個字——悲!對,就是悲,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是舉目望天天不應的悲,是功虧一簣空餘恨的悲……

  遠方,騰出一片黑雲,來勢迅捷,這黑雲瞬間一轉,變成一個黑衣人裹得嚴嚴實實漂在半空,如同鬼魅一般。

  悟空見了這人,心中驚詫,此人亦為陰魂,令人驚詫的是,他竟然單單以魂之力修成了人形!

  天地間物類十種,天地神人鬼,蠃鱗毛羽昆,除此之外,還有七大神猿。陰魂類應類似於前十種的元神,但又並非元神。

  尋常仙人肉身若亡,元神逸出後可慢慢休養生息,仍可奪舍再成仙人。而陰魂卻無元神般實質存在,莫說奪舍,連輪回也是入不了的,只能以魂靈的狀態在天地間存在。

  陰魂之所以存在,只因生前有極大執念,不願忘卻,而拒入輪回,或可有些奇特的本領,也只是單對元神才有用。但即使最普通的神通法術,他們卻半點也施展不出了。

  仙有仙力,魂有魂力,這個陰魂以魂力修成人形,不知生殺了多少人才能達到。

  只見這眾多陰魂見黑衣人出現,似是十分懼怕,俱都彎腰施禮。

  黑衣人到了近處,悟空才看見,此人,無面,只是黑乎乎一片,而這黑色身軀也未曾凝實,若是此處有亮光,怕是半透明的。

  說也奇怪,此人雖無面,悟空卻能清楚察覺到,這黑衣人在看著他。這感覺,如同被一雙來自九幽深處的眼睛死死盯住。悟空第一次生出了心中發悸的感覺,便是面對如來,也沒有如此。並非此人強於如來,而是太過詭異。

  倏地,黑衣人無聲無息自原地消失,悟空暗叫一聲不好,立刻使個正立無影,也自原地消失,將真身隱於半空之上。

  他施展開《玄空法秘訣》,只見這黑衣人自悟空所立之處風一般掠過,悟空若是不動,定被他撞個正著。

  悟空有些惱火,自己慣於使些打鬥神通,用在這陰魂類之身肯定毫無用處,唯有導出元神,亦用虛無之力方能與這黑衣人的魂力對上路子。

  但如此一來,自己卻無把握,他不由得撓頭,看來自己所學還是有些狹隘了。

  黑衣人一擊悟空不中,搖一搖身形,化作黑乎乎一張大網,撲入三百多仙人的人群當中。這大網籠下,至少波及十餘人,大多連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便告斃命,身上半點傷勢也無。

  有兩人雖仍立在當地,看似無礙,但見他二人目光呆滯無神,尚不如市井間呆傻癡兒,顯然已是廢了。

  黑衣人得手之後,如一支黑色長箭遠遁,再不回頭,須臾便無蹤影,眾多陰魂見首領已去,也在月色下慢慢隱於無形。

  這一場厄難來的蹊蹺,去得也奇怪,尚存性命者皆出了一口長氣,暗呼僥倖。适才那黑衣人他們也都曾見,一撲之勢,十餘名地仙高手瞬間殞命,兩名天仙變作白癡,這三百多人中,無一人能擋得住的。

  悟空現出了身形,心中不明之處甚多,但此地又有何人可以請教?他見章回傻愣愣站在人群中卻無事,便過去一把拉了過來,只想儘快離開此地便好。

  章回卻道:「蒼山血漠在日出之前,無法騰雲,只能低空飛掠,但如此飛上一夜,也出不了這大漠。」

  悟空心道,我若使出筋斗雲不知能否出去,只是筋斗雲無法帶人,卻不能將章回扔在這裡,他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坐上一夜無妨。」

  一夜無話,東方一輪紅日乍現,眾人紛紛騰雲離去。悟空見沙地上血色在日光照射下漸漸退去,心中疑竇叢生,此地必有古怪,待自己熟悉一下此界,必再返回探究。

  悟空帶著章回駕雲而起,迎著朝陽一路向東飛去。此界與老君之界大為不同,靈氣濃郁,勁風陣陣,與原本的西遊世界倒是無甚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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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九章 惡土洲

  此雲剛一駕起,章回被迎面而來的勁風一吹,立足未穩,險些跌了下去,他也會騰雲,但那速度怎能與悟空相比?他偷眼看看悟空,唯恐惹得上仙不喜,悟空只一臉淡然,不知不覺已放慢了速度。

  章回心道,這上仙殺起人來斬釘截鐵,對我卻有些善意,真是難得。

  疾馳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出了茫茫大漠,低頭俯瞰,大漠邊上已有些村鎮星星點點在地上分佈。

  章回道:「上……上仙,出了大漠,便是斷金洲地界了。這殺戮界內共有五大洲,東方的叫朽木洲,南方的叫餘火洲,西方稱為斷金洲,北部叫做殘水洲,中間的叫做惡土洲。」

  悟空笑道:「這是哪個取的名字,五行皆損,不得安寧。」

  章回道:「也不知是誰起的,只自古便是如此。」

  悟空想起一事,問道:「你既有家族,應有族譜,上溯有多少代了?」

  章回道:「族譜在本族嫡系手中,我乃旁支,從未見過,只是聽老人依稀提起過,少說也有百十代了,幾度興衰,卻也在惡土洲屹立不倒。」

  悟空又問:「你匆匆要回此界,可有甚麼要緊事?」

  章回道:「有兩件事,一是報仇,二是,二是……」這個粗豪漢子說到此處,竟有了忸怩之色,「二是娶親。」

  悟空詫異道:「娶親便娶親,有什麼羞?」

  章回道:「這件事說起來卻有淵源了,上仙若是不嫌我囉嗦,我便說與上仙聽聽。」悟空笑道:「好啊,趁著趕路無事,便說說吧。」

  章回咽了一口吐沫,整理一下思緒,便開始講述他自此界逃往善惡界的一場經歷。

  章氏家族,源遠流長,雖幾經起落,但章回五代以上,出了兩個了不得的人物,修為到了天仙七品,在惡土洲也屬頂尖角色了。

  凡人修仙,自然是愈來愈難,即便資質愚鈍,只要方法得當,修個二三十載,怕也能跨過人仙的門檻,有那資質中等的,三五十載便修成了神仙也不為稀奇。神仙而後,壽命大增,便有了本錢去修煉地仙。自神仙至地仙,百人中也能成就一二個,但到了這時,以後便步步維艱,若無上好機緣,沒有大造化,可以說是終生無望修到天仙境界,只能活生生看那三災利害壓頂而來,而後神魂俱滅。

  能修到天仙的,在此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上仙,無論走到何處,都處處受人尊重,成為各名門大派、世家望族招攬拉攏的對象。

  章氏家族出了兩個天仙七品的人物,家族之勢自此飛黃騰達,一發而不可收拾。但是,這些與章回關係並不太大。

  章回雖也姓章,其實是因為他祖上曾為章氏家族的奴僕,他祖上身為奴僕,盡忠事人,還搭救過主人的性命,而後主人便賜他姓章,號稱待他子孫如同親出。

  事實的確如此,在章回祖上這一脈,在章家頗受尊重,與其他章家人毫無二致。但世事經不起人事變遷,章回祖上與他的主人相繼受了「風災」而亡命。此後二三代還好,祖上餘蔭仍在,倒也無甚變化。但隨時光流轉,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畢竟無血脈之親,祖上地位又低人一等,章回這一脈便越來越被人冷落。

  到了他這一代,在章家的地位已每況愈下,便連章家嫡系的奴僕也看不起他們,稱他們是靠著祖宗一點功績便白吃白喝的窩囊廢。

  在此界生存,第一看的便是自身本事,章回這一脈,自祖上受三災而亡後,再沒出現過地仙級別的人物,怎能不備受奚落?章回算是此輩中的佼佼者,年僅三十有餘,便修到了神仙三品,成為家族中最受期望的後輩。

  在惡土洲,除了章氏家族之外,還有另外兩大勢力與之難分伯仲,一個是問道宗,另一個是獸妖一系。

  獸妖一系高手眾多,但常年居於深山荒野之中,與世俗毫不相干,雖有些強者時常喬裝下山,卻也多為換些煉器煉丹之物。問道宗與章家關係甚好,據說曾有盟約,以防獸妖一系進攻俗世。

  這一年,問道宗副宗主的嫡傳曾孫女,叫做雲照影的女子比藝招親,惡土洲內各家子弟均躍躍欲試,章回雖排不上號,心中卻也有了些許萌動。他並非好色攀勢之徒,只因這招親的女子雲照影曾與他有過陰錯陽差的幾面之緣,彼此印象不錯。在章回心中,早就暗埋了情愫。

  問道宗副宗主,在惡土洲也是權勢滔天的人物,他曾孫女招親,自然不能嫁給尋常之人。但雲照影提了兩點要求,第一,她的夫婿至少應是神仙三品以上的修為;第二,這男子的年歲不能超過三十五歲。

  章回聞之,大喜過望,這條件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於是匆匆去章家報了名。

  名門望族中規矩甚多,如章家子弟,此次符合條件、報名要招親的便有二十多人。這二十多人均知,那雲照影才貌雙全,又系世家嫡出,若能成為他的郎君,名利美人,一箭三雕,對日後修為也大有裨益。於是,那曾為兄弟的,此刻便起了嫉妒之意,那曾為同門的,此時更有了排擠之情。

  如章回這樣既無血脈之親,又無後臺依附,自然便是最先被排擠的對象。有幾個章家嫡系的子弟聯手,更邀了有頭有臉的地仙級高手,將章回擒下。擒便擒了,只是卻不殺他,只將他投入殺戮界至無我界的生門中。他們知道,入生門易,入死門難,似章回這等神仙三品的修為,再過一百年恐怕也回不來。

  而雲照影的招親便在半年之後,章回是鐵定無法參加的了。

  章回在無我界那三百六十五座山頭附近守候了五個多月,眼見坐在峰上的,個個都至少是地仙高手,他即使下去爭奪,也是一死。

  最後一次,如果他再也入不了死門,便再無機會參加招親。於是此次誓死一搏,若進不得死門,便死在那裡算了。

  誰料此番峰迴路轉,偏偏遇見了悟空,順手將他帶了過來,章回怎能不喜出望外?

  章回自知憑自己修為,即使參加了那招親比試,也很難拔得頭籌。但既然回來,便有機會一試,哪怕敗了心中也是無憾。他此時只怕章家之人若知道他回到了惡土洲,再來為難於他,自己可實在應付不來。

  章回說到此處,便停住不說。他說這番話,唯願悟空能憐憫自己一分癡心,再流露出相助之意。哪知悟空聽了章回之語,自始至終面上微笑,中間不插一言。

  章回說完這番話,心中已有了失望之意。

  悟空道:「若有話,便直說,吞吞吐吐,空耗時光。」

  章回一聽大喜,當下鼓起勇氣道:「上仙請恕我妄求之罪,只因晚輩實是難忘那女子,可謂日日思、夜夜夢,唯求上仙能助我,只教我能活到招親那日,我能再見雲照影一眼,便是戰死在她面前,心中再也無憾了。」

  悟空問道:「只如此,便無憾了?」

  章回表情堅定,點了點頭道:「嗯,此生無憾!」

  悟空冷笑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若只有些許志向,虧你生了一副好皮囊。一個女子便將你迷得暈頭轉向,你也是有父有母,有祖有宗之人,你這一脈皆對你大有期許,你卻如此輕賤自身,早知如此,不如將你丟在那界日日煎熬!」

  章回見悟空言辭激烈,跪在雲上道:「上仙,非是小人不想,只是小人雖有些許資質,卻沒有仙法秘笈、丹藥護法,便是活到今日,已是萬幸了,哪裡還敢奢求更多!」

  悟空又道:「你倒是個識時務者,我倒問你,你志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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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零章 初識物

  章回道:「遇到雲照影之前,小人只求修為日日增長,若能到了地仙,便可恢復我系的地位;遇到雲照影之後,修道之心卻似淡了許多……得知她要招親,我便丟了魂,整日想著招親之事,便連修煉也擱下了許多。」章回越說越是羞愧,到了最後,已是滿臉通紅。

  悟空哈哈大笑,這一個魯莽漢子,沒想到卻是有情之人。便笑道:「你說的實在,我卻懂了,誰道世人必要修仙才為正道,便只問情,又何錯之有?哈哈……」

  悟空一聲長笑,章回卻愣住了,這上仙……莫不是答應我了?

  悟空笑了之後,卻想通了一件事情,修道之事,絕無苛求之理,願便是願,不願便是不願。而天下大道萬千,誰又敢說問情不是其中一途?此刻見章回這樣子,為了雲照影,便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闖了。

  故,道無對錯,關乎心也!

  悟空道:「距那招親之日還有幾何?」

  章回忙道:「仔細算來,怕不過十日了。」

  悟空道:「好,我便陪你荒唐一回,又有何妨?」

  章回聽了這句話,腦中似乎響了一個炸雷,張口結舌,竟不知說什麼好。

  悟空此舉並非無用,他要想儘快瞭解此界,必須要入世才行。既然眼前有此契機,那便因勢利導,看看有何造化。

  老君的善惡界,旁人都稱之為生界,悟空從中悟善惡之理;此界名為劫殺界,旁人都叫做殺戮界,莫非這殺戮也只是表像?

  一路走來,眼見地上許多爭鬥,大都修為不高,悟空也無暇理睬。

  此時雲朵已行過了斷金洲,進入了惡土洲地界,章回眼見一幕幕熟悉的景物進入眼簾,心中激動不已。

  「章家便在惡土洲西北部居住,那問道宗卻住在西南,兩大勢力犄角相望,恰與東方獸妖一系呈對峙局面。」章回道。

  悟空道:「此刻,你我該去何處?」

  章回道:「我久出未歸,此刻若回章家,唯恐遇見那些無賴,再生事端,上仙自然不懼,卻也麻煩。」

  悟空笑道:「不怕麻煩,此處乃是殺戮界,若怕麻煩,來此做甚?」

  悟空談笑風生,章回的背心卻生出了一股涼意。

  又飛了一陣,眼見下方一座大城,章回道:「此城名叫中宣城,乃是惡土洲最繁華之地,常有仙人在此求些稀罕物品,或者以物易物。」

  悟空心中一動:「反正無事,下去看看。」二人落下雲頭,反正此時仙人不少,倒也不怕驚世駭俗,直接便在城邊落下了。果然周圍許多人來人往,也不以為怪。

  悟空隱去修為,只扮作四品地仙模樣,在這城中閒逛起來。

  果然如章回所說,中宣城內極為繁華,一些大集市中,幾近摩肩接踵,和俗世的集市並無二樣。

  悟空見此處人行為舉止彬彬有禮,購物入店秩序井然,覺得納悶,便問道:「這也是殺戮界,怎的如此規矩?」

  章回道:「殺戮界也有安寧之地,此城的城主很是厲害,旁人進了城,便要守城中的規矩,輕易不敢在此鬧事。只要出了城,便打得天崩地裂他也不管。」

  悟空「唔」了一聲,道:「你修為甚低,我雖有些神通,你卻學不會,此處可有賣丹藥法寶的,也好做防身之用。」

  章回喜道:「先謝上仙了,這城中買丹藥法寶的比比皆是,最大的自然要屬千一閣。」

  悟空道:「好,那便去千一閣!」

  章回喜氣洋洋在前面帶路,口中不住說道:「千一閣中法寶丹藥,據說樣樣是千里挑一,若無地仙修為,根本進不了千一閣的大門。」

  城中不許施展飛行之術,二人走了半刻鐘才到。

  遠遠便見一塊巨大匾額,上寫「千一閣」三字,懸掛在一座孤零零的七層樓閣之上。

  悟空自然不懼,帶著章回尋門邁步便入,進得門來,早有一位女子迎了上來,她已看出悟空修為乃是中級地仙,便上前道:「上仙此來,是要挑些法寶還是丹藥?」

  悟空答道:「有什麼好東西儘管拿出來。」

  這女子見悟空氣度不凡,答得又有氣魄,便道:「這一層都是尋常物件,若要好東西,仙長請到三樓。」

  悟空拾級而上,到了二樓,發現佈置的甚是精緻,一件件小室皆有陣法相護,裡面的人談些什麼,外面無法窺探。

  三樓又有一位女子將悟空引到一件小室,坐定悟空道:「有那別人買不起的法寶丹藥,儘管多拿幾件出來。」悟空豈會不知,愈往高處,法寶丹藥品級應該越好,將自己引到三樓,恐怕也是看人修為而定的。

  這女子背身到了別室,臉上玩味的神色一閃而過。

  不過片刻,女子手持三個方盒回到悟空面前。

  她打開第一個盒子,裡面卻是亮晶晶一把飛劍。女子道:「上品飛劍,銳利無比,摻了拇指大小的金精。開價七百晶石。」

  「晶石?」悟空重複了一遍,眼望這女子,露出不解之意。

  這女子一愣,她在此做了幾十個年頭,還未遇到過不懂晶石為何物的。

  章回忙低聲道:「上仙有所不知,晶石便是易物的籌碼,有了晶石便可以換取物品了。」說完章回自口袋裡掏出一片扁平的亮晶晶白色石頭,交給悟空道:「此物便是晶石。」然後便與這女子解釋道:「這位前輩久久閉關,於世俗之事不甚清楚,還請店主勿怪。」章回知道這千一閣勢力極大,說話也客氣許多。

  這女子心中詫異,但畢竟主當尊客,堆起一副笑顏道:「無妨,高人向來如此,也不奇怪。」

  悟空將這晶石拿在手中,仔細觀瞧,頓時恍然大悟。所謂晶石,其實便是石頭內存有造化而已,他手中這塊,若換成普通凡人元神內的一絲造化,應為三十絲造化。

  於是便問道:「此晶石,可是價值三十?」

  章回難掩驚色:「前輩,你怎知道?」這女子也是十分詫異,先前還說不認識晶石,此刻便識得數目了,但轉念一想,這白衣書生方才恐怕是在作偽,人心隔肚皮,他裝出一副新手模樣,可要提防些了。

  悟空又問道:「晶石我已知道了,只是金精又為何物?」

  這女子抿了抿嘴唇,心中已有些不耐煩,但也解釋道:「金精乃是五行之精,若尋常兵刃中摻入金精,便可堅硬銳利,極難損壞。」

  悟空點了點頭,也將這摻了金精的飛劍拿起,這一看不要緊,看了之後,他心中翻江倒海,原來金精便是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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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一章 惡念生

  章回看見這柄飛劍,越看越喜歡,他在章家也曾見過金系的飛劍,一位地仙級的門內長老便有一柄飛劍,據說只煉入了指甲大小的金精,便極為鋒銳,一劍刺在青石上,不需用力便直沒至柄,便是砍在生鐵上也有深痕。

  眼前這柄飛劍長不過一尺,寬不過二指,居然摻了拇指大小的金精!那將是何等銳利無匹。

  悟空掂了掂這柄飛劍,重新放入盒中,冷笑一聲道:「不值!」

  這女子也不生惱,又打開了第二個盒子,這盒子甚大,裡面裝著一雙軟靴。女子道:「此靴名疾風,作價——一千五百晶石。」

  章回一聽,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渾身上下也不過二三百晶石,便是全部家當了。悟空淡淡道:「這疾風靴有何用處?」

  女子道:「穿上此靴,身法倍增,騰挪轉折間靈巧無比,是近戰時最實用的法寶。」

  悟空問道:「可是耗費法力極多?」

  女子臉色微微一變,但也點了點頭。

  悟空搖搖頭道:「貴了。」

  女子不作聲色,又打開了第三個盒子,取出一個暗綠色玉環,道:「凝碧環,內嵌三個陣法,法力催時,瞬間發出,可攻可守,威力奇大。作價一千八百晶石。」

  悟空微微一笑,道:「若都是這般誇大其詞,在下便去別家店了。」

  這女子佯作不喜,對悟空道:「上仙,千一閣經營千年,所有法寶丹藥皆貨真價實,若有一件贗品,豈不自毀招牌?」

  悟空眼簾低垂,道:「這火系飛劍摻了火精不假,只是這火精質地甚差,淬煉的也不夠火候,說什麼銳利無比,都是虛詞罷了。」

  女子微微一怔,卻無言以駁,悟空又道:「疾風靴與凝碧環倒有些用處,只是耗費法力巨大,若不能一舉制敵,便要法力殆盡,任人宰割。嘿嘿,我說的,對否?」

  這女子聽了悟空一席話,神情頗不自然,她匆匆收起這三件法寶,躬身道:「前輩既然看不中,便請上本閣五層,那裡皆是絕世珍品,定能令前輩滿意。」

  悟空站起身道:「但願如此吧。」

  女子捧著三件法寶出了屋子,鬢間已微微現出了汗水,好一個眼光犀利的怪人,他只瞥我一眼,怎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悟空與章回上了五層,見此處構造更勝過三層,屋內器具擺設,無所不用其極,桌案上紫金香爐中異香繚繞,說不出的好聞,直讓人如醉如癡。

  章回哪裡到過這等地界,便呆在了門口,屋內一老者見二人上來,笑呵呵起身道:「聽小徒道,今日有貴客登門,果然英姿不凡,快請上坐。」

  悟空不卑不亢進了屋,坐在老者對面,章回卻不敢坐,只如一個僕從立在悟空身後。

  老者叫人奉了兩杯茶,開門見山道:「前日有仙客典了一株寶參,道友可有暇一觀?」

  悟空皺了皺眉道:「此來隻為尋些法寶丹藥,不相干的卻不要看了。」

  老者笑道:「此物極為稀罕,道友若能指點一二,尋常法寶丹藥,我便送你又有何妨?」

  悟空道:「好,那便快些吧。」

  老者雙掌一擊,外面便有人捧上一個二尺餘長的烏木盒,單這盒子便價值不菲,更別說內中物事。

  烏木盒放至桌上,老者小心打開盒蓋,裡面又是一個玉盒,不知何等材質的半透明玉盒中,靜靜躺著一株近二尺長的白參。

  老者打開玉盒,有些得意道:「此參如何?」

  悟空隨意瞥了一眼,問道:「賣相不錯。」

  「哦?」老者笑容凝住,道,「只有賣相不錯?」

  悟空道:「便出兩百晶石,也是貴了。」

  老者頓時驚愕,這株白參,他整整花了一萬晶石。在這界內,評參有一口訣,稱作是「一尺為參,尺半為寶」,這株白參二尺有餘,神識查探間靈氣充沛,他內心估價,再一轉手,至少也能賣上兩萬五千晶石。

  悟空自然不懂鑒參,他自見到那晶石,心中便一直琢磨,這造化是如何進入石頭中去的,又能從中分辨出數量,也真是難得。

  他見了這株白參,開始也是一驚,人參乃是百草之王,內蘊天地造化甚多,這大株的人參可真是寶貝了。但他用神識一探,此參表皮雖靈氣濃郁,內中造化卻空空如也,只是餘了一個好看的外殼而已。這老者只地仙七品的修為,技不如人,自然難以分辨了。

  不對!悟空忽地想起,這般吸取造化的本領只有神猿一系才能做到,旁人是無法自草木中直接取造化的,只能或制丹丸,或入湯鑊,做個轉折方可見效。

  他又記起,自己通過死門之時,體內造化湧動,便如遇見七神猿一般,此界內,果然有神猿在此,此人會是誰呢?

  這神猿真是頑皮,吸了這白參造化不說,又將一個剩下的廢料賣給了千一閣,儼然一副鐵公雞做派。而通風穩重、王禺陰冷、無支祁豪放,這三人怕是不會做這等無聊之事的……

  老者見悟空久久不語,心中焦躁,便追問道:「道友,這人參有何古怪,還請指點——」

  他話音未落,悟空伸手將那白參取出,攔腰折斷,扔在桌上道:「如何古怪,自己去看!」

  老者再看這白參,先前一根造化靈秀的天地間至寶,此刻居然一絲靈氣也尋不見。他哪裡知道,白參上面附著的靈氣,其實乃是那吸走造化之人布了一個絕妙陣法,悟空將此參一折兩斷,陣法自然告破,靈氣也散的一乾二淨。

  這株白參,現下恐怕不如一根燒火棍有用。

  老者瞠目結舌,自己虧了一萬晶石事小,若傳了出去,千一閣顏面受損事大,於是他惡念生起,大喝道:「你好大膽子,敢毀了我千一閣重寶!」

  這老者一喝,千一閣第五層中氣氛突變,不知名處隱隱透出殺氣,悟空自知這是陣法的功效。悟空哈哈笑道:「好個栽贓法,你倒是機靈得很哪。」

  他一伸手,便將這老者前襟抓住,老者怎能躲得過去,只覺這白衣書生真是深不可測,只怕比千一閣閣主還要厲害幾分。但他口中仍道:「你敢在此逞兇?莫說本閣繞不過你,城主也要將你碎屍萬段!」

  悟空道:「你若跪地求饒還則罷了,既然你如此說,那便逞兇一次,又有何妨?」他法力催生,掌心發力,這個地仙七品的人物便成了掌底遊魂。此正是:貪癡無底蛇吞象,禍福難明螳捕蟬。

  悟空殺了此人,自知此事不能善了,便與章回笑道:「今日怕要開殺戒了。」章回心底早已戰戰兢兢,道:「這,勢力大得很,那便如何,如何是好?」

  下面早有人呼喊起來:「隋老被那白衣書生殺了!」

  悟空道:「他此番栽贓之法尤為可惡,你我兩個外人如何能說得清楚,豈不是麻煩得緊?還不如殺了乾淨。」

  章回只顧點頭:「殺得好,殺得好。」

  悟空帶著章回便向外走,樓梯上有幾個小廝見白衣書生下來,急忙躲得遠遠,不敢近前,一直下到一樓,竟暢通無阻。

  到了一樓大堂,卻有七八人攔住了大門,為首的一名虯髯大漢,身著紫袍,身材高大威猛,站在當地如同山嶽一般。

  這人手指悟空喝道:「是你殺了我千一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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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二章 殺不忍

  悟空道:「他栽贓於我,豈不該殺!」

  紫袍大漢道:「胡說!我千一閣素來本分經營,豈會做出這等事!」

  悟空也不屑與他爭辯,道了句:「你滾下去,叫那能分黑白的管事人出來!」

  紫袍大漢怒道:「先擒下你這狂徒再說!」伸手便朝悟空抓來。旁邊六七人見這人動手,一齊亮出兵刃,將二人圍了起來。

  悟空笑道:「那便先擒下你再說!」伸手一帶,將這紫袍大漢硬生生拉了過來,抬起右腿,踩住他背心,道:「擒下了,說罷!」

  紫袍大漢掙了兩掙,背上這只腳重若泰山,竟是紋絲不動,便大喝道:「快請閣主去!」悟空只是冷笑,也不急逃脫,只在堂內等候。

  少頃,一個乾瘦的中年人匆匆而至,跨入堂中,先與悟空施了一禮,道:「上仙手下留情。」

  悟空見這人頗有禮數,道:「總算遇見個通人性的。」一腳將這紫袍大漢踢了出去。紫袍大漢被踩了許久,氣血凝滯,這一下竟沒站住,撲通又摔倒在地。

  這中年人道:「上仙且息怒,在下千一閣閣主霍青,不知我千一閣何處冒犯了上仙,惹得上仙惱火。」悟空也不答,一擺手示意章回,章回心領神會,站出來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霍青沉吟一陣,道:「去將那斷參取來,一看便知。」片刻工夫,兩段斷參放在了霍青面前,霍青低頭看這斷參,久久不語。

  這時,他身後有一人上前耳語一句,霍青面上喜色一閃即逝,於是不作聲色道:「道友顛倒黑白的功夫也算了得了,你在別處,我也不管,只是敢在千一閣傷人的,閣下算是第一個。」

  悟空聽得真切,那人與霍青說的乃是‘城主即刻便到’,敢情他看參是假,拖延時間是真,這霍青比那姓隋的老者還要陰險幾分。

  那姓隋的只不過是即刻翻臉,霍青卻始終不動聲色,這一著穩兵之計火候恰到好處,當真了得。悟空暗歎,人心之詭譎,真是無極無限。

  他便冷笑道:「既然你也是非不分,那便讓城主來做個裁斷!」

  話音剛落,外面有走入一人,身後跟著八個黃衣隨從。悟空端詳這人,高不足六尺,矮胖身材,生得白白胖胖,倒似一個富家翁。而他身後的八人,個個神武不凡,更襯得他平平無奇。

  除悟空和章回之外,其餘人見了這人,皆躬身施禮道:「城主!」

  此番不待悟空開口,霍青先將事情經過說了,自然是白衣書生二人身無分文,來此招搖撞騙,被發覺後惱羞成怒,便要搶奪寶參,然後殺人奪路,被攔於此。

  城主仔細端量悟空與章回,一個地仙四品,一個神仙三品,這點道行便敢來中宣城搗亂,分明內有玄機!

  地仙四品能一招之間殺了地仙七品的人物,又能一招將天仙一品的紫袍大漢擒下?鬼才信!城主再看霍青,心中隱隱生出了怒意。此人必定十分棘手,否則霍青為何不出手擒拿?

  他面色鎮靜,心思萬轉,權衡再三,終於道:「此刻寶參已斷,事主又死無對證,確是兩難。不過,白衣書生你可知,無論因何緣故,這中宣城內都不准殺人?」

  悟空聽了前半句,還算能忍,聽了後半句,已有些壓不住火,他雖修為高強,行事卻只認一個理字,聽城主這話,下一刻似乎便要拿他。於是道:「敢問城主,若有大奸大惡之人,該當如何懲治?」

  城主臉一板,道:「擒於城外殺之!」

  悟空哈哈大笑:「城內城外,又有何分別?」

  有一人見悟空在城主面前尚自不尊,喝道:「小子放肆!這是我家城主立下的規矩!」

  悟空笑容一收,冷冷道:「你家城主,卻不是我家的,你立這規矩,可曾問過我?」

  城主即便脾氣再好,算計再多,也容不得當庭駁面,他將手一揮,道:「拿下!」身後站出一名黃衣人,抖出一柄軟劍,也不說話,照著悟空當胸便刺。

  悟空見對方人多勢眾,擔心傷了章回,只求速戰速決威懾對方,他金箍棒早現在手中,‘啪’地一聲,然後便是‘叮叮噹當’一陣亂響,那軟劍遇到這根定海神針,寸寸碎裂,只餘一個劍柄仍在黃衣人手中。

  眾人大驚,天仙三品,一招未過便毀了兵刃。

  千一閣閣主張大了嘴巴,極為驚愕,不過他驚的卻不是悟空的修為,只用手指著金箍棒,忘形道:「精金,精金,至真至純的精金……」

  不錯!悟空先前見那飛劍中的精金,與這根如意金箍棒材質極為相似,但那精金駁雜不齊,又煉得馬馬虎虎,與金箍棒相比,連精金礦石都稱不上。

  千一閣閣主畢生沉浸於法寶丹藥中,一眼便看出悟空手中金箍棒絕非俗物,大喝道:「一起上,將他那棍子奪下!」

  城主也是識貨之人,心中震撼道:偌大一條精金棒,又能伸能縮化為無形,至寶也!於是也亮出一杆金燦燦的長槍,站在一旁觀戰,只待坐收漁翁之利。

  二十餘人將悟空與章回圍在當中,章回臉色慘白,站在悟空身後,這其中隨便哪一個都能瞬間取他性命,好在眾人精力並不在他身上,一個個虎視眈眈,盯住悟空手中那棍子。

  似這等普通角色悟空怎會在意,滴溜溜一轉,分身術使出,大堂之上一陣亂響,「撲通」「哎呀」聲不斷,悟空收了神通,也只是瞬間的事情。

  但見眾人兵刃無一完好,連那城主的長槍也斷成三四截,一眾打手輕則斷臂,重則斷腿,庭上立著的僅有四人。悟空、章回、霍青和那城主。

  悟空道:「好大膽子,死到臨頭,還敢覬覦我手中兵刃!」

  城主反應極快,二話不說便跪倒磕頭,道:「不識上仙神通,任憑上仙打罰!」霍青心中暗罵,自己驚愕未消,反應卻慢了半拍,也跪倒求饒。

  悟空看著這許多人,或貪心不足,或為虎作倀,或顛倒黑白不分是非,他抬起手中棒,卻打不下去。

  此刻悟空猶豫難決,倒想起了一首詩來:我被蓋你被,你氈蓋我氈。你若有錢我共使,我若無錢用你錢。上山時你扶我腳,下山時我靠你肩。我有子時做你婿,你有女時伴我眠。你依此誓時,我死在你後;我違此誓時,你死在我前。

  詩名《佔便宜》,寥寥百字,道出人情冷薄,世態炎涼,紅塵萬丈,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間自神仙至凡人,有幾人不是利己損人?若是全殺了,怕也剩不下幾個。

  悟空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終究自己心軟,學不得那真正妖類草菅人命,若是金翅大鵬、九靈元聖在此,怕不生生啖了這些人。

  他收了金箍棒,道:「滾起來說話!」

  二人不敢起來,只在地上匍匐幾步,又離悟空近些。悟空指著城主問道:「城主大人,敢問尊姓大名啊。」

  城主嚇得一激靈,連道:「不敢不敢,小人賤名段天德。」

  「什麼?段天德?」悟空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中竟不知不覺流出了淚水,一個段天德,卻讓他想起了前世手捧著一本《射雕》,風雨之夜躲在被窩裡徹夜攻讀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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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三章 遇金烏

  中宣城,城主府邸,悟空端坐廳堂正中,章回立在他身後,臉上早已沒了膽怯與畏懼,而是意氣風發神采奕奕。

  階下,城主段天德引領城中許多天仙地仙站在階下,偌大一個中宣城,已是悄然易主。

  悟空饒過眾人後,前思後想,自己初來乍到,何不以中宣城為基本?有了這個依託,也算暫且有了立腳之地,然後再漸尋契機,探出界內的秘密。

  他見下面人一個個恭恭敬敬站立,大氣不出,等候悟空訓話,悟空本不愛板著臉說話,此刻卻也裝作兇狠模樣,道:「段天德、霍青留下,其餘人散去,在此站著作甚?」

  眾人豈敢不從,輕手躡腳退出了城主大殿。

  悟空道:「你二人也無須懼怕,我既饒了爾等,便既往不咎,而你這中宣城雖大,我卻也不放在眼裡。待我離去時,你仍做你的城主,依舊與我無關。」

  悟空將章回引了出來,又道:「這年輕人叫做章回,乃是西北章家旁支,亦為我的小友。」他便教章回將十日後雲照影招親一事講明,似惡土洲中這樣的大事,段天德、霍青哪會不知,在這中宣城內,亦有許多年輕俊傑對雲照影慕名已久,同樣摩拳擦掌勢在必得。一聽章回要參與此次招親,二人對視一眼,心道,有這個魔頭撐腰,莫說雲照影、問道宗,便是整個惡土洲也要臣服。

  段天德揣摩問道:「上仙可是要我等……助章回小哥一臂之力,教他抱得美人歸?」

  悟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選些上好丹藥法寶與他便可,成與不成,仍在自身。」

  悟空與章回道:「你暫住此地,有任何要求,只管與城主要,我十日後再回。」

  章回見悟空要走,心裡有些忐忑,悟空料想段天德等人不敢怠慢章回,也不必解釋,憑空便從原地消失了。

  段天德見悟空離去,方敢直起腰講話,歎道:「果然天外有天,老朽枉自修行千年,竟看不出這上仙的修為。」

  霍青詢問道:「城主,現在……」

  段天德瞪了一眼霍青,道:「千一閣主!适才上仙說得明白,還不將你千一閣中最好的法寶丹藥都拿過來,讓章公子挑選?」他猶自惱怒霍青將此事牽涉到他身上,不過眼下平安無事,氣已消了大半。

  霍青連連稱是,心中咒駡道:怎不一棒將你斃了!這中宣城便由得我來做主。他卻忘了自己也是死裡逃生。

  段天德隨即安排最好的宅院侍婢,將章回伺候得無微不至,霍青自然也不敢含糊,只差將千一閣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了。章回自一個喪家之犬一躍成為中宣城貴賓,一時如墜雲裡霧裡不提。

  卻說悟空出了中宣城,施展開那「朝游北海暮蒼梧」之騰雲術,在這界內亂走起來。

  此界甚大,猶勝老君的無我界,山巒河川與西游那方天地無甚分別,界內五大洲分佈井然,與章回所說一樣。居高臨下,可見五大洲青、赤、白、黑、黃五色分明。凡人居於地上,只低頭看腳下土地,便可知自己處於何洲。

  悟空凝神觀望,目力可及千里,他看諸大洲中,皆有三四支龐大世家、宗派支撐,這不奇怪。奇怪的是,每一洲裡,皆有妖族一系與這些人類勢力隱隱相抗。

  這種相抗並非是衝突,亦並非顯而易見的敵意,而是——勢。以惡土洲為例,縱覽地貌,章氏家族居於西北,問道宗位於西南,中宣城居於惡土洲正中,以此三地為中心向四面輻射開,便是仙人領地。而東、南、北三個方向,群山巍峨、峻嶺環繞,便似將西面的一大片平原地帶包裹了進去。

  悟空雖不懂風水地理,也看的嘖嘖稱奇,若說是巧合,為何五大洲皆大同小異。據此而看,此界主人或許心存偏頗,向著妖族一系。

  一路行來,見此間殺戮尤甚,除大城周邊稍為平靜之外,爭鬥搏命尋常可見,只是無論人類還是妖族,修為都不甚高,悟空觀之,如同看小孩打架,頗無趣味。

  他此時想起虎力大仙三人,憑他三人那點道行,還真難在此立足,可見他們去往老君的無我界尋個安穩,也算明智之舉了。

  悟空遊了一日,也只是走馬觀花,殺戮界比善惡界大了數倍不止,除五大洲之外,在極西、極東之處仍別有洞天。極西處是大漠,此際白日,空蕩蕩無一人;極東處乃是一片汪洋,浩蕩蕩漫無邊際。

  當夜,悟空便隨意尋個地方打坐,念起《道德經》時,造化增長再非如善惡界那般迅速,悟空也不以為怪。一夜功德造化生,晨光微曦時,悟空眼望紅日自遠山上一點點升起,破出雲海,光芒萬丈,胸中豪氣頓生,他敞開胸懷,仰天一聲長嘯,清嘯聲直沖九霄,驚起林間飛禽走獸無數。

  這嘯聲震山撼嶽,久久不息,此時,極東之處一個身影由小變大,疾速馳來,便如從那輪紅日中飛出一般。

  悟空立於山頂,手搭眼簾望去,這人倏忽間到了悟空面前,悟空看去,卻是粉妝玉琢一個小娃娃,看模樣也只三四歲光景,煞是可愛。

  這娃娃戴著一個豔紅肚兜,兩隻小手叉著腰,奶聲奶氣對悟空道:「是你喊的嗎,吵到我了。」悟空微微驚奇,這孩子這點年紀,居然是天仙的修為,不知誰家孩子天賦秉性如此超群。小娃娃見悟空不答他問話,躍起便打,嘴裡還嚷著:「大紅小紅,快來幫我。」

  悟空閃身躲過,道:「小哥,別動手啊!」此刻,見東方又兩道赤紅色身影飛來,一大一小,須臾便至。

  悟空用餘光一掃,那大的乃是火鳳,小的生了三足,似是傳說中的三足金烏。這火鳳與金烏渾身火焰騰起,焰中赤黃、焰尖紫青,將虛空燒得劈啵作響。

  悟空閃在一旁,笑道:「還有幫手?」小娃娃眼睛瞪得溜圓,道:「你吵醒我睡覺,自然要打。大紅小紅,給我上!」

  火鳳金烏也不言語,張口一齊吐出一道烈焰,兩道火光合一,竟變成青紅色焰柱,射向悟空。悟空眉頭一皺,适才卻道是切磋玩耍,現下可是能要人命的法術了。自己若是庸者,豈不喪命當場。

  「孽畜大膽!」悟空不識這烈焰,怎敢硬接,他躲過之後,亮出金箍棒便砸向兩隻異禽,火鳳金烏雖生了翅膀,但空中轉折騰挪卻仍不及悟空迅捷,三兩招下,便狼狽不堪。悟空怪招迭出,不知掃落了哪只異禽的火羽,落在地上,便連青色泥土也燃著了,可見溫度極高。悟空生出念頭,莫非這三個真是自日頭上飛出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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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四章 顏如憶

  那娃娃見悟空實在厲害,他也不敢上前,又喝道:「師公師公,快來幫我!」悟空頓時無語,這娃娃不知是那個大派的子弟,後臺卻不小。

  這時,只聽天空中傳來一個極具威嚴的聲音:「莫再丟人現眼,快回來領打!」小娃娃一聽這話,小嘴癟了兩下,竟要哭了出來。卻不敢不遵這聲音的法旨,瞪了悟空一眼便駕雲而去。火鳳金烏聽到這聲音,早就退出了戰圈,比那小娃娃還快幾分。

  悟空見三人來得匆匆,去也匆匆,不由一陣苦笑,這一場仗打得真是稀裡糊塗。他仔細揣摩那聲音,竟摸不到半點痕跡,便連自何處發出的都不知,倒似這附近山石風雲林木一起呼嘯,才能有這樣與萬物渾然天成的聲音,悟空暗忖,此人本領比我不知強出多少,殺戮界果然有高人存在,看來自己行事卻要小心些了。

  天光已是大亮,這邊打鬥一停,林間鳥鳴啾啾,走獸嘶吼聲漸漸又起,此條山脈甚為廣遠,內中妖獸眾多,悟空自然不去打擾。

  他見一鳥兒于高枝上飛起,又一個乳燕投林鑽入密林中,也起了頑皮之心,便憑空低掠,學那鳥兒姿態,只在樹梢上一觸即起。

  似這般躍了一陣,眼前再無林木,卻迎面遇上好大一面瀑布,此瀑氣勢磅礴,與花果山水簾洞之瀑相比,更多了一番浩瀚聲威:冷氣分青嶂,餘流潤翠微;掛流三百丈,噴壑數十裡。歘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潺湲名飛瀑,真似掛簾帷。

  百丈瀑水激蕩奔流而下,轟隆隆墜入下方一個偌大深潭當中,說是深潭,其實已漫流成湖,足有幾十裡方圓,雖有瀑水灌下,湖邊仍波平如鏡。

  悟空自湖上飛過,面朝下略一張望,這一望非同小可,險些墜了下去。

  湖中並無他物,只是悟空望見自己臉龐,與前世照鏡子時一模一樣,原來自己化身白衣書生,不知不覺卻變成了前世容貌。

  悟空落在湖邊,仔細觀瞧這張本應十分熟悉,此刻卻又極為陌生的容顏,他不自覺伸手觸去,碰到湖面,水波微動,便再看不清了。

  悟空未待湖面恢復平靜,便毅然起身直沖而起,再不回頭!

  造化作亂,一別經年,回憶終將隨時光流轉,而心波蕩漾,又如何能忘卻那模糊的容顏?一掠過千峰,遠山疊翠,層雲障眼,悟空居於萬丈高空之上,只覺孤零零一人,寂寥之情油然而生。

  來此甚久,本以為前世早已不再掛懷,哪知今日一瞥湖中倒影,又勾起許多往事。

  忽地,悟空便覺體內造化翻騰起來,胸中一陣煩悶,這可是自得道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道心不穩,自己竟要走火入魔?

  他不敢掉以輕心,立刻下來尋個僻靜處,安心打坐調息。

  哪知越是要忘卻,便越記得清晰,閉目靜思,前世一幕幕場景在腦中格外清晰,與今世的許多經歷合二為一:那立交橋之上的身影,竟成了牛魔王;樓宇間一群白鴿飛過,仔細看去,皆是大鵬的身姿;哪吒的風火輪怎的安到了汽車下面……怎一個亂字了得。

  悟空此刻已心焦如焚,他不知造化翻騰的後果是什麼,只覺這樣極不舒服,若任由其發展,絕非好事。

  便在此時,他不知為何,想起了曾經讀過的一句話: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逆旅……過客……夢……

  哪個是逆旅,是那個地球,還是此刻的天地?哪個又是過客,是他們,還是我?哪個又是夢,是前世,還是今生?

  他此時造化震盪不安,元神亦昏昏沉沉,忽地想起了須菩提祖師說過的「與我等而言,元神乃性命之根本,內念不萌,外想不入,獨我自主,謂之元神。」

  只是自己連最簡單的「靜心咒」都一句不會,如何能先靜得下來。想起了《玄空法秘訣》中的「入境」一法,「入境」便是叫人忘我,讓一顆思慮憂愁心沉靜下來,悟空默念起了此卷內容,果然竟有奇效,漸漸安寧下來。

  靈台既有清明,他又想到:身居此時此地,自然便要以此刻為真,既如此,那前世便應是夢。我那些胡思亂想的,都是夢,是夢,是夢啊……但即便是夢,那深深的印象也如烙印一般難以忘卻,仍是若真若幻,難辨虛實。

  悟空情急之下心思一轉,既然此夢如此逼真,那我便在夢中仍讀《西遊》,還他個真作假時假亦真!

  想到此處,悟空腦中便幻想起自己前世手擁《西遊釋厄傳》時的光景,「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這幾句開場詩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各章情節也均牢牢在心,默想了不到半卷,體內造化果然漸漸安定下來,而自己卻似真的進入了夢中,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我叫紅孩兒,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自我出生起,我便分外喜愛紅色,媽媽說,她是懷揣著一把寶扇生下的我,這寶扇是天下至陰之物,乃是一把「純陰寶扇」。

  天地之理,一物降一物,我天生便與這純陰寶扇相克,生就純陽之體,卻不知是我厲害,還是這寶扇厲害些。

  我生下來便會走會跳,口齒也甚是伶俐,在兜率宮中,人人都喜歡我,最喜歡我的人卻不是我媽媽,而是那個非讓我叫他「爺爺」的師公。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個師公是太上老君,是非常厲害的人物。

  除了這個師公,我還有兩個師公,大師公人很慈祥,卻不愛說話,總是在那裡悶坐,我自出生以來一共才見過他三次。

  第一次爺爺帶我去見他,他拿出了一柄火尖槍給我,我十分喜歡這血紅血紅的槍尖,只是那時我還拿不動這柄槍,只好讓爺爺代我收起。第二次,仍是爺爺帶我去,他傳了我一個口訣,教我日夜誦讀,我不知有何用處,但爺爺聽了這口訣,歡喜得很。第三次,他自己出宮來找我,這時我已能拿動火尖槍了,他教了我一路槍法,好玩極了。爺爺後來知道了,罵了大師公幾句,好像說這槍法中有許多暴戾之氣,我也不懂。

  在兜率宮住了些日子,爸爸便來看我了。爸爸十分歡喜我,時常將我放在肩膀上下界遊玩,我才知道,這凡人界原來比兜率宮大的多,只是,地上那些人卻連騰雲都不會,他們活得可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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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五章 一個夢

  爺爺知道爸爸帶我下界,便將爸爸訓斥了一頓。爸爸被訓的時候,兜率宮裡的那頭大青牛偷偷地笑,我因此開始討厭他了。

  我爸爸也是一頭牛,但比那頭大青牛好看多了,爸爸一笑的時候,嘴角向上咧,扯得耳根直顫,每當這時,我就愛扯他的耳朵玩。

  媽媽很愛爸爸,他們話很少,我是從眼神裡看出來的,只要爸爸在身邊,媽媽的眼睛便離不開他,但我一點都不嫉妒,我們是一家人。

  爸爸沒來過幾次,他說有大事要忙,我問他:「天上的事才算大事,地上有什麼大事好忙?」爸爸笑著告訴我,他認識了一個厲害的猴子,還有大鵬、蛟龍、獅子,他們一起做大事,比天上的事還要大。

  我不知道什麼是猴子,爸爸叫我去問爺爺,他臨走時嘿嘿笑道:「孫悟空便是猴子!你該叫他叔叔的,總有一天你會聽到他的名字。」

  聽起來,爸爸好像很佩服這個猴子叔叔,只是我還沒等聽說他,便被爺爺送到二師公那裡去了。

  二師公也是個道人,爺爺該叫他師兄的,卻總是「靈寶靈寶」的喊,只有求他時才叫他「師兄」。二師公極喜歡我,可這次,他卻將我丟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這地方好大好大,和爸爸帶我去的凡人界差不多吧,反正都大得很。二師公把我丟到了一座怪異的宮殿裡,這座宮殿叫做「火雲宮」。

  火雲宮裡只有四個人,二師公、我、大紅和小紅。

  大紅和小紅是二師公捉來的,她倆都很怕二師公,但第一次見到我,她們就撲到我身上了。我也喜歡她們,火紅火紅的大紅和小紅,身上總是燃著火,特別溫暖,沒多久我就愛上了這座火雲宮。雖然很想媽媽和爺爺,但二師公告訴我,男孩子就要練大本領,要不會被欺負的。我聽二師公的話,他雖然有時嚴厲,卻都是為了我好。

  火雲宮在這個世界的天上,不停地從東到西,從西到東,總有人對著火雲宮跪拜,後來我才知道,火雲宮就是這個世界的太陽,而這個世界,是二師公造出來的。

  火雲宮中到處都是火,大紅小紅也是火,我每天都睡在火裡,舒服極了。二師公說,純陽之體,不入五行,我這輩子只能練火了,練就練!

  我每天吞火、吐火,練火尖槍,和大紅小紅打架玩,從來不曾歇過,就這樣練啊,練啊……不知過了多少日子,一百年還是二百年?二師公有一天把我帶了出去,他說爸爸很傷心,想看看我。

  爸爸會傷心?我那個只會憨憨笑的爸爸居然也會傷心,我跑到兜率宮去,果然看見了爸爸,呆呆站在爺爺面前。爺爺見我過來,歎了一口氣便走了,只留下爸爸和我。

  爸爸看見我,眼中多了些神采,想要咧嘴笑笑,卻只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問爸爸怎麼了,爸爸搖搖頭,也歎了一口氣走了,我忽然覺得爸爸很沒出息,那麼大人還做出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們不告訴我,我就四處去打聽,果然在媽媽那裡,被我打聽到了一切。

  原來,那個叫孫悟空的猴子打上天了,天兵都打不過他,玉帝只好封了個「齊天大聖」的名號給他,嘖嘖,好威風啊,齊天大聖,多好聽!將來我的名號裡也要有個「聖」字。

  可是,這只猴子忘了本了,玉帝給了點好處,他便坐享其成,不願意再和爸爸他們一起反抗天庭了。奇怪,媽媽、爺爺、師公都住在天上,爸爸怎麼還要和天作對呢?

  媽媽告訴我,爸爸他們反的不是天,也不是天庭,她也說不清是什麼,總之對我們是有好處的。媽媽說的很糊塗,我也不懂。

  第二天,爸爸又走了,他告訴媽媽,自己要去重整旗鼓,再也不依賴別人。我喊道:「爸爸,等我長大了幫你。」爸爸咧開嘴笑了,可是這時,我不知為什麼,已不想再扯他的耳朵了。媽媽不依爸爸,她擔心爸爸會闖禍,不許爸爸再造反,爸爸拗不過媽媽,便帶著媽媽一起出宮了。

  我學藝未成,二師公不放我出去,又將我帶回了火雲宮。

  我練得更加刻苦,日夜不輟,我將大師公教給我的槍法全都學會了。他的那篇口訣,原來是修煉三味真火用的,我卻總是差了一點不成。

  二師公問我,你真要學這三味真火嗎?我毫不猶豫點了點頭,二師公說這三味真火厲害得很,學會了之後,那個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也不是你對手。

  哦,原來孫悟空大鬧天宮了。我忽然覺得這猴子很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現在他真的是兩面不是人了。

  我一聽說能打敗這猴子,當然更要去學了,猴子讓爸爸傷心了,我要打死他給爸爸出氣。二師公看著我的眼睛說:「學這三味真火,要付出很多代價,會讓你心痛的。」我告訴他說我不在乎,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受的。二師公喃喃道,有許多東西比苦比累更讓人難過。

  那天晚上,許久沒有睡過覺的我竟然睡得好香好香,在夢裡,我吃了許多許多好東西,渾身充滿了力氣和精神。

  一覺醒來,我發現,我的三味真火煉成了。

  我高興極了,我問二師公是怎麼回事,二師公告訴我沒什麼,我看得出他很疲憊,似乎,還有些傷心。我突然發現,大紅小紅不見了。

  難道這就是煉成三味真火的代價嗎?如果是這樣,我寧可不要這三味真火!我想哭,可在這火雲宮中,根本沒有淚水可以存在。

  二師公告訴我,他有些後悔了,他不該問我的,大紅小紅本來就是為我準備的,這一切都是註定的。

  我無話可說了,我騙自己,大紅小紅是飛走了,她們沒有被我吃掉。我不再傷心了,卻更加恨那只猴子,如果沒有他……沒有他會怎樣呢,我也不知道。

  二師公告訴我,那只猴子已經被佛祖壓在一座大山下面了,不用我去報仇,已經有人為我爸爸解氣了。

  聽了這個消息,我一點也不開心,這只猴子敢大鬧天宮,又是齊天大聖,怎麼會被捉住呢?我心裡隱隱期盼著,他能破山而出,再到天庭大戰一場。二師公似乎看出我的想法,他說我孩子氣。

  是啊,我還是個孩子嗎,過了這麼多年,我為何一直不長大呢?

  二師公說,我是在天上出生的,地上一年,天上才一天,小孩子要在地上才長得快。不過我已經不能再長了,煉成了三味真火,我已經成了太乙金仙,這身子從此便定型了。雖然我能變成任何模樣,但這本身卻是不會變了。

  不變也好,如果大紅小紅回來的話,應該還能認得我吧。

  此時,我已修為大成。

  那一天,爺爺來接我出宮,他喂我服了一顆金丹,這是爺爺丹爐裡最好的丹藥了。

  爺爺和二師公不再如往日鬥嘴,臉上都露出了凝重、悲戚的神情。

  我原本以為是因為我的離開,後來我隱約得知,他們的心思竟都在那猴子身上。

  爺爺說:那猴子被困在五行山下,是不是要去救他出來。

  二師公沉吟良久,說:不妥……

  爺爺歎道:此番與從前一樣,仍不知本來面目,便遭了毒手。

  二師公道:自作孽,不可活,卻也怪不得別人。

  二師公說那猴子作孽,自然便是真的作孽了,我若遇見他,仍要打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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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六章 身後事

  媽媽一直在兜率宮等我,依稀能看見她臉上的淚痕,我問她為何哭了,媽媽只說是想我。

  媽媽領我離開了天庭,下了界,一路向西,來到一個叫做翠雲山的地方,這裡風景真美,媽媽說她擔心拴不住爸爸的野心,特意找了一個如同仙境的地方。

  我進了芭蕉洞,卻沒見到爸爸。媽媽又說,他仍是拴不住爸爸的心,爸爸整日三山五嶽遊玩,結朋交友,幾年也不回家一次。

  我安慰媽媽說,爸爸是去做大事的,媽媽這次沒點頭。

  我和媽媽住在這裡,媽媽便多了許多笑容,只是時日已久,我也住不下去。我勤學苦練,學得一身本領,自然志不在此。

  媽媽並未留我,或許她也明白了,男人都是如此,沒有野心的,稱不起男人。

  我在幾千里玩尋了一處窮山惡水,名喚枯松澗,建了一座洞府,便叫火雲洞,籠絡起一山小妖,自此後山中山神土地皆歸我統管,也是自在逍遙。自然有那不知趣的神官去天上稟報,但那玉帝也知我爺爺是太上老君,又能奈我何?

  我取了一個名字,叫聖嬰大王,這個聖字是我早就想好的,超凡脫俗,玉帝管天管地,卻管不到我。

  可是……那個猴子孫悟空,似乎也不服他管。此刻,我心中隱隱生出了與孫悟空一較高低的想法。

  我苦等了許多年,終於,機會來了。

  那猴子不知著了哪家的魔,要保一個凡人和尚去西天取經。此事奇怪的緊,東方有無數道,他偏偏西去取經,不知為的什麼。

  我這枯松澗是西去必經之路,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過得去!

  二師公說得對,猴子真打不過我,我那三味真火幾乎將他燒死。不過,我不會真殺了他,我只要打敗他,證明我比他強。爸爸你看到了嗎,我將這猴子打敗了。

  猴子好生可惡,居然變成爸爸來騙我,所幸我機警的很,識破了他的詭計。最令我氣憤的是,他還居然腆著臉說是我父親的結義兄弟,我父親是真英雄、真豪傑,這等背信棄義之人豈能與我父親稱兄道弟?

  我罵他說,你堂堂齊天大聖居然也給人做了打手,羞也不羞?

  我沒想到,經歷過五百多年的熬磨,猴子臉皮已經厚極了,他鬥不過我,居然請來一個比他還要陰險狡詐十倍的女菩薩,不知念得什麼咒法,用幾個金箍將我套住。

  我好恨,我好痛,我堂堂聖嬰大王,居然也成了別人的僕從。爺爺,師公快來救我!可是,在這個叫觀音的菩薩那裡,我看到了和我同病相憐的黑熊,黑熊也很厲害,在我瞭解他的歷史後,他成了我為數不多佩服的幾人之一。他只自己一人修煉,竟然煉成了太乙金仙,你說厲害不厲害?

  我鬥不過觀音——主要是抗不住那金箍的威力,只得虛與委蛇,等待時機逃脫。後來,我聽說我爸爸和媽媽因為我和猴子打了起來,爸爸被如來佛祖捉到西天去了,媽媽傷心欲絕,後來也信了佛。

  這個菩薩也算是佛門中人吧,我恨佛,比恨猴子還要恨。

  後來,爺爺出面把爸爸救了回來,但媽媽卻再也不肯回來了,她已經信到了骨頭裡,從這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媽媽……

  爺爺和師公終於沒能救我出去,他們見到我身上的金箍,很無奈。我能讀懂,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眼神中流露出技不如人的悲傷。算了吧,那就這樣吧。

  後來,猴子取經成功了,也成了佛。

  他也成了佛?一隻只知造反的猴子,一隻大鬧天宮的猴子,一隻敢和佛祖叫板的猴子,居然成了佛,天底下還有比這滑稽的事情嗎?

  知道這個消息那天,我好像笑,可在觀音面前,又不敢笑。我忍著忍著,便憋出了眼淚。觀音說,善哉善哉,善財童子終於也有了慈悲心。

  我看了看觀世音永恆不變的笑容,突然覺得,他們好可憐……

  悟空醒了,也呆了,傻了,愣了,癡了……

  剛才……那是一場夢?還是有人在我耳邊傾訴?

  是紅孩兒!那個牛魔王的兒子!那個張口能吐三味真火的小娃娃!

  他的呢喃之語,怎的入了我的耳中?

  方才與我打架的那個小娃娃,那竟是紅孩兒,而此界,是老君的二師兄所立,那自然便是靈寶天尊了。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怪夢,將悟空的思緒衝擊得七零八落,這個夢中的故事,分明講述了紅孩兒的一生。而且,居然是紅孩兒在《西遊記》中的一生!

  自己這一場夢,若是在前世,還勉強能解釋得通,只是在西遊世界,如何能窺得前世中的人物命運?

  悟空努力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他於湖面看見自己前世容貌,然後便心潮澎湃不由自主,體內造化混亂元神混沌。後來自己施展起了《玄空法秘訣》中的「入境」手段,方才略微平靜下來,再後來……自己便以偽亂真,在此處借著回憶《西遊記》內中情節,硬將自己心猿意馬拉了回來,之後便不知不覺昏昏睡了過去。

  這其中,究竟哪一個地方出了岔,會將紅孩兒的一生命運移到我的夢中?這一生,並非過往,而是《西遊記》故事中發生的事實。

  若論時間先後,這一切肯定尚未發生,而且由於悟空的到來,許多人的命運已經因此而有了些許改變;若論空間……這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事情,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悟空想的頭都要炸了,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無奈之下,他只好安慰自己,或許是某位高人托夢吧。其實這樣解釋也極為牽強,就算是道教三清、西方諸佛也沒有預見未來的本領,至多猜個大致去處,打個啞謎讖語,哪有人能將別人的命運從頭至尾毫釐不爽地說出?

  悟空在這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此時,有一人高居此界紅日火雲宮之中,竟比悟空本人還要震驚,這人,便是那紅孩兒的二師公,此界之主,人稱上清真境靈寶天尊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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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七章 出宙合

  靈寶天尊自然知道悟空身份,他自悟空一入此界,便留了一絲神念在他身上。造化神猿的身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三清。

  七神猿對四大部洲這方天地尤為重要,只可惜知之者甚少,且各懷私念。三清于此事自然一心,然每每神猿遭難,只痛在心中,無法援手。造化玄機,容不得人力更改。

  靈寶天尊見悟空初入此界,雖安然度大漠殺陣,卻也平常。之後又在中宣城中辦了些毫無用處的瑣事,又不知有何用處。

  待到悟空與紅孩兒交起手來,靈寶天尊才唯有贊許之意,這靈明神猿本領果然不俗,當得起大鬧通明殿的威名。

  後來悟空心思紊亂,形如走火入魔,靈寶天尊也微微吃驚,道家修心,最怕的便是造化不穩、元神混亂,只是他雖修為通天,也只能袖手旁觀。他見悟空於僻靜處打坐靜修,微微放下心來,這猴子還知道以靜制動,總算沒惹出什麼亂子。

  便在這時,悟空昏昏睡了過去,進入那奇怪的夢境之中,靈寶天尊忽然發現,這猴子忽然自他神識中消失了!

  到了這等修為,幾近萬事萬物掌握於心,哪裡會有半點差錯。更重要的是,靈寶天尊乃是此界之主,一絲風吹草動,他都了然於胸,在這一界中,他便是無所不能的造物者。

  可是,就是現在,自己的神念居然察覺不到悟空的存在!簡直奇天下之大哉!

  靈寶天尊也顧不得身份,他使個法術,悄然出了火雲宮,便往悟空所在處瞬移而來。到了這地,見悟空正臥在石上酣睡,呼吸悠長均勻,顯然無絲毫走火入魔的異狀。目能見,神識卻不可查,這是修煉的哪門功夫?

  靈寶天尊在此看了悟空良久,漸漸地竟生出了一種感覺,這猴子,此刻似乎已不再屬這方天地,而是神遊天外,意出宙合了。

  靈寶天尊搖搖頭,不可能的,這是超越聖人之境,窺得天道痕跡之後才能擁有的神通,這猴子區區一個太乙金仙,怎麼可能超越「宙」之限制?

  又過了一會,悟空眼瞼微動,靈寶能清晰察覺到,這猴子的「神」,此刻才算回來。眼看悟空將醒,靈寶天尊便回了火雲宮,直入內殿,閉關思索此事。

  悟空亦是苦思不得結果,他索性釋然,自己雖來了有些時日,在這神話世界中卻有無數未明之事,還要慢慢探索才是。

  他經歷這場變故,再不敢胡思亂想,只覺自身造化已穩,便捉個雲頭徑直去了。

  坐於雲上緩緩前行,悟空將此夢內容條分縷析,收穫頗多。

  紅孩兒來頭如此之大,三清居然視之為親孫兒一般,怪不得厲害如斯;牛魔王啊,你這老牛瞞得人好苦,有一個老君這樣的師父還遮遮掩掩,不過也怪不得他,老牛性格我自知曉,還是頗有義氣的,怕是老君不讓他說,師命自然不可抗。

  太上老君也甚是奇怪,旁的不愛,偏偏愛牛,騎青牛過函穀,現在又來個牛魔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經》中,乾為馬,坤為牛,十有八九便是老君以此自喻。「厚德載物」一語,卻與《道德經》中「上善若水」之意不謀而合。

  老君啊老君,你上善也好,厚德也無妨,為何派只老牛來我花果山臥底呢?而聽紅孩兒描述的老牛,卻對悟空頗為讚賞有加。

  想七大聖當年是何等威風,唉,怪不得別人,只怪悟空心性不定、背義善變,才惹得眾兄弟傷心。紅孩兒由此而恨上悟空,也在情理之中。

  悟空當年讀《西遊記》時,大多只站在取經一眾的角度考度事情,此番聽了紅孩兒的經歷,不由歎道,這紅孩兒,其實也是一個悲劇人物了。

  他少年得志,又有極大靠山,自應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然卻敗于觀音菩薩那詭異的金箍之下,成了一個善財童子,這豈不是比殺了他還難過!

  而從他口中,悟空又何嘗不是大悲,當年一根金箍棒打遍漫天仙神,卻不得不忍辱前往西天求經,細細想來,如來此舉,何等欺人!最後呢,貌似歡歡喜喜入了佛門,其實,個中甘苦,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觀遍西遊,這紅孩兒,稱得上是美猴王的一個知己了!

  悟空一陣唏噓之後再想,此界當屬靈寶天尊,這靈寶天尊在《西遊記》中並無正面觸及,形如一個打醬油的人物,卻沒想到,他在暗中卻教出了紅孩兒這樣一個厲害的弟子,更捉來兩隻怪鳥,成就三味真火。

  而當美猴王被壓於五行山下時,老君還有了施救之心,又被靈寶天尊阻止,看來,靈明神猿這個身份,的確敏感的很啊!

  此處自己清晰記得,擒牛魔王時,天庭出力也是不少,連什麼四大金剛、珈藍護法、六丁六甲、托塔天王之流都上了陣。老君若是從中干預,天庭不應插手此事才對,畢竟牛魔王阻撓取經,於道教干係不大。最後紅孩兒終被觀音所擒,牛魔王也受制于西天世界,一個是老君的徒弟,一個是他的徒孫,三清居然任由西天和天庭所作所為,此事卻奇怪的很。

  後面說到,制住紅孩兒的金箍,就連三清也無法破解,若說如來的本事,似乎比三清還遜上一籌,難道西天世界還有更大的依仗不成?難道那緊金禁三個箍子,是他人轉贈如來,而這人,就連三清也懼上三分?如此解釋,倒還能通幾分,不過天地間哪還有這樣的人物?

  搞不清,猜不透,摸不准,水,好深……

  悟空想了許久,所得甚多,心中積壓的謎題卻也更多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行出了朽木洲,眼望西方土地已成黑色,卻到了殘水洲地界。

  行著行著,便到了熱鬧地帶,地上幾座大城連在一處,高閣巨屋,仙氣繚繞,天上也多了許多仙人駕雲往來。

  悟空行得甚慢,又想得入神,不覺間上下左右已多了十幾朵雲,將他圍在正中。悟空也不在意,只慢慢前行。

  有一人立於雲端喝道:「呔,那書生且住,落雲城上,不得施法!」悟空斜眼一睨,這人一身黑衣,獐頭鼠目,若不是膚色尚算白皙,就說他是獸妖也有人信。悟空笑道:「管得了地上,還管上天了?」

  「大膽!」這十幾人圍住悟空,便要動手。悟空喝道:「定!」只見這十幾人立時姿態各異,站在雲端無法動彈,悟空又道:「落!」這些人腳下祥雲倏忽消失,一齊直直自天上墜了下去,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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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八章 九頭蟲

  悟空自言自語道:「不許他人駕雲,自己卻又駕雲,哪有這樣道理?」

  他按住雲頭不動,便要看看這落雲城究竟有何依仗,敢立下這樣霸道的規矩。不一刻,下面竄上來兩人,一人穿黑、一人穿白,直朝悟空而來。

  悟空遠遠便認得,穿黑的那人,豈不正是章回口中的黑袍老祖,手下敗將也。黑袍老祖到了近前,放認出悟空,一時竟愕在了半空,不知該說什麼是好,白衣人卻不識,戟指罵道:「好膽,敢在落雲城撒潑!」

  悟空回道:「小輩,滾回去教你主子來!」

  白衣人大怒,抖出一把長刀便斬向悟空,悟空也不躲閃,伸手將刀頭奪住,向懷裡一抖,白衣人如何能抗過悟空神力,一個偌大身軀直飛過來。

  悟空笑道:「還捨不得撒手?」一拳將白衣人擊飛了出去,這一拳只用了兩成力道,只見天空中鮮血洋洋灑灑,白衣人早已魂歸天外了。

  那黑袍老祖嚇得魂不附體,連逃跑都不敢,悟空鉤鉤手指示意他過來,黑袍老祖來到近前,戰戰兢兢道:「你……你休要猖狂,我家城主稍後便到。」

  悟空懶洋洋道:「怕便是怕了,還充什麼膽氣,你告訴我,此城上方為何不准駕雲!」黑袍老祖道:「這是城主的號令,哪個敢不遵從?」

  悟空嘿嘿笑道:「帶我去見你家城主!」

  黑袍老祖面上一驚,心中卻歡喜起來,真是不知死活,少待教你知道我家城主的厲害!黑袍老祖在前方疾行帶路,悟空只遠遠綴著,也不怕他走脫。

  近了城門,悟空仍不落雲頭,直直進了城。往來人等皆瞠目結舌,落雲城自來無人敢駕雲行過,這人是誰,居然不顧性命,膽敢駕雲進了城?

  進城又行了片刻,便到一座大殿之前,黑袍老祖步履放緩,與悟空道:「此刻城主怕在議事,你在殿門少待,我這便去請。」

  悟空抬眼看此殿堂,巍峨高聳,極具堂皇奢華之勢,乍看上去,玉皇大帝的天宮中,也有許多宮殿不如此處壯觀。

  悟空便道:「你家城主好大架子!」黑袍老祖自恃到了城內,便陰惻惻道:「晚死片刻,還不知足。」

  悟空一把按住黑袍老祖頭頂,勁力發出,一個大好脖頸折斷,可惜天仙級的人物,越過多少生死溝壑,卻只因口不擇言,竟活活送了性命。

  悟空將黑袍老祖屍身拋出,越過許多屋頂,一直摜入閣叢樓林中,恨道:「此人見之便十分厭惡,他卻還不知惜命!」

  少頃,只聽後殿中有人驚呼,然後便湧出許多奇裝異服之士,悟空一見,好一個落雲城,原來已成了妖精殿堂!

  這一眾人,若非青面獠牙,便是紅發藍眼,或身高三四丈不止,或身盤怪蛇游龍若干,冷眼看去,尋常人怕不被嚇破膽?

  悟空揉揉眼睛,渾以為自己回到了花果山。

  眾妖簇擁著一個錦袍男子,看這男子頭戴一頂銀盔,寒光欺白雪;身披一副兜鍪甲,亮色耀秋霜。上罩錦征袍,如彩雲籠玉;腰束犀紋帶,象花蟒纏金。他右手虛按腰間,不看臉面,但這身段打扮,便是傲視群妖的做派。

  再一看他這張臉,說醜也不醜,說俊卻又牽強,一雙鳳眼定定,卻總不看人,也不知望向哪裡;一張檀口方正,卻又隱約猙獰,隱現血盆獠牙。看得久了,但見他左也是臉,又也是面,四面八方通見,不知修得何等神通。

  悟空笑道:「你這廝莫非是個唱戲的,生了這許多臉面!」

  這人顏容不更色,道:「將這書呆子擒了!」

  早有一隻赤發老妖上前,雙手一張,便是赤炎紅煙,將悟空掩在其中。眾妖大呼一聲「好!」唯有那多面人皺眉喝道:「小心了!」

  赤發老妖一怔,身側勁風已起,急忙向旁一閃,無奈悟空身法比他迅捷許多,這一棒正中老妖臂膀,一條丈許長的胳膊立時耷拉下來,只余一層皮肉相連了。

  多面人叱道:「好手段!退下!」前一句是贊悟空,後一句卻是呵斥赤發老妖。

  悟空手拄金箍棒笑道:「你倒體恤手下,也算有的擔當了。」

  這多面人道:「此處施展不開,你可敢與我到半空一鬥?」

  悟空道:「沒來由的,為何要鬥?」

  多面人怒道:「你殺我城中護衛,傷我洞中護法,我豈能饒你?」

  悟空笑道:「非但有擔當,還是個要臉面的,哈哈!」

  多面人喝道:「敢是不敢!」他要把悟空引上天空,實則知道二人動起手來聲勢浩大,唯恐毀了此城。

  悟空道:「好!那便來吧!」

  二人同時躍起,在半空中鬥了起來,起初城中人還能看的仔細,戰至半酣,這二人兵刃飛輪般揮舞開來,漫天寒光四射,兩個身影皆裹在裡面,只聽得叮叮噹當作響,似是鐵匠鋪開了張。再鬥了一會,二人越打越遠,已見不到人影了。

  這妖怪起初只用一柄寶劍,鬥了一會,抖出一件長柄兵刃,卻是一個月牙鏟。悟空入此界來,卻是初次逢到敵手,他不緊不慢將齊天棍法施展開來,與這妖怪慢慢磨。

  這月牙鏟也是一件寶物,與那金箍棒死命對磕,竟無半點損傷。二人鬥了四五十個回合,妖怪見拿不下悟空,仰天長啾一聲,將身子一晃,現出了崢嶸本相,只見他:

  毛羽鋪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黿鼉樣致。兩隻腳尖利如鉤,九個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氣;發起聲遠振天涯,比仙鶴還能高唳。眼多閃灼幌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悟空一見這妖怪本相,心中一激靈,九頭鳥!九頭蟲!這二者其實無甚分別。

  在《西遊記》,生九頭的物種本就沒有幾個,難道對面這妖怪便是碧波潭中萬聖老龍王的駙馬九頭蟲?自己還記得,那九頭蟲的兵刃也是一柄月牙鏟,只因此處乃是靈寶天尊之界,自己壓根便沒往那處想,此刻他現出了九頭,才恍然大悟。

  靈寶天尊,你究竟還隱藏有多少秘密?若說這九頭蟲不是你養的,打死我都不信。這個實力堪比紅孩兒的妖怪,若不被你放在取經路上阻撓,豈不是大大的浪費了?

  九頭蟲見悟空怔住,冷笑道:「你這廝怎的停了手,難道怕了不成?」

  悟空道:「怕你不算好漢,我且問你,你是鳥是蟲?」

  九頭蟲喝道:「放屁,老子是鳳!」說罷伸開遮天蔽日兩扇羽翅,撲向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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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11 17:45:33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九章 十頭蟲

  悟空早聞得九頭蟲的威名,《西遊記》中美猴王與八戒二人合攻,仍被他將八戒捉了,的確有些本事。

  此番悟空謹慎對待,也拋去皮囊,露出本相,生生化成三丈高一隻猙獰巨猿,手中金箍棒也收了起來,利齒如鋼刃,銳爪現寒光。

  九頭蟲展翅斜飛,旋繞飛騰,一雙利爪兜向悟空,悟空絲毫不懼,也是一雙長臂巨手迎上。堪堪觸碰之際,九頭蟲收回利爪,空中一個急刹,然後竟自腰中鑽出一個頭顱來,張口咬向悟空,這一招極為詭異。

  卻見悟空不慌不忙只將腰身一擰,猿腿輕抬,一腳便勾在了這顆頭的下頜,第十頭受了一擊,忍痛縮了回去。

  九頭蟲大驚,他這招乃是最後的殺招,向來無人能避,哪知這猴子非但輕鬆避過,還有反擊之力,怎能叫他不怕?他哪裡知道,悟空早記得,那豬八戒便是被九頭蟲這腰間的第十頭所擒,心裡早有了防備。

  九頭蟲也,旁人只見他脖頸上的九顆頭,這第十頭但凡見者難逃一死,自然無人知道。

  悟空笑道:「你若能生出第十一顆腦袋來,我便認輸了。」九頭蟲也不答話,仍抻開如鐵雙翼,疾風驟雨般猛攻過來。悟空使臂膀硬擋了幾下,但覺九頭蟲這雙翅比起金翅大鵬還遜色不少,此妖厲害,全在那些頭上。

  九頭蟲見奈何不得悟空,當下不再戀戰,停手喝道:「你這猴子哪裡來的,從沒聽說有你這一號。」

  悟空道:「你又是哪裡來的?」

  九頭蟲道:「你且聽好,我乃是上古神獸鳳凰後裔,人稱九頭鳳的便是。」

  悟空笑著「呸」了一聲,道:「你卻會給自己貼金,鳳凰若生出你這醜八怪,怕不先掐死了。」

  九頭蟲聽悟空罵他醜陋,卻也不惱,忽地問了一句:「你也是那界來的?」

  悟空點點頭,卻不驚訝,九頭蟲也來自那方天地,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孟軻不就是被老君捉來的嗎。悟空道:「見你在此已根深蒂固,來了怕是有些日子吧。」

  九頭蟲收了本身,又變作那多面人模樣,道:「小劫也度了幾個了,卻不知四大部洲如今是何模樣?」

  「小劫?那又是何物?」悟空變回白衣書生問道。

  九頭蟲道:「此界名為劫殺,自然便是劫中殺之意,你當這名字唬人的嗎?」

  悟空想了想,道:「既是小劫,想必好過些。」

  九頭蟲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一劫比一劫更難,早先此界中人丁繁茂,如今,十停只餘三四停了。」

  悟空笑問:「你我是敵非友,與我說這些作甚?」

  九頭蟲道:「敵又怎樣,友又如何,打起來也是不分高下,又何必再打?我倒是想,他日大劫來時,尋幾個厲害幫手,也好脫出此界。」

  悟空聽到「脫出此界」,心中一動。只聽九頭蟲又道:「憑你我本事,早晚回到那界去,不免常相見,此際並無多大仇怨,何不盡棄前嫌,做個朋友。」

  悟空呵呵笑道:「兄台果然胸懷博大,既如此,先前傷人之過,我便也告個罪罷了。」

  九頭蟲一擺手,道:「傷便傷了,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並無我妖族中人。」

  悟空忽起一念,問道:「照這般說,若我不是妖族,此事還未必善了?」

  九頭蟲一怔,然後點了點頭,道:「天下之惡,莫過於人,若你是人類,便是打不過你,我也要教你不得安寧。」

  二人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九頭蟲引悟空回了落雲城,眾妖見了悟空皆大吃一驚,此人能與城主戰平,當真了得。妖族之中唯尊強者,九頭蟲將悟空介紹給群妖,悟空仍報個「孫悟空」的名字。

  落雲城偏殿之中擺開宴席,幾通酒下去,先前不快早已拋之腦後去了。悟空問起九頭蟲來歷,九頭蟲便細細說來。

  九頭蟲說自己是上古神獸後裔,卻也並非全然說謊。只是他的祖輩並非鳳凰,而是螣蛇與九頭雉雞相交的後裔。

  悟空此時回憶,九頭蟲腰間伸出的那個腦袋果然與脖頸上的有所不同,更像一個蛇頭,而非鳥首,原來根由竟在這裡。

  悟空於是笑道:「如此說來,兄台稱自己是鳳,卻也有據可查。」

  九頭蟲一怔,問道:「何來根據?」

  悟空道:「俗語道,雞飛枝頭便為鳳,是也不是?」

  九頭蟲哈哈大笑,轉而稍顯憤懣之情,道:「自我出生,見我者皆道不祥,因此倒也滅了許多人家。」

  悟空道:「我在那界也有幾個妖族兄弟,旁人瞧不起我等,我卻道妖族勝過神仙百倍。」

  此語一出,頓時博來滿堂喝彩。悟空又道:「然人可輕我慢我,我等卻不可自輕自賤,物競天擇,天生我才必有用!」

  九頭蟲贊道:「正是如此。當年我殺了許多人,惹得動靜大了,也遭不少天兵追殺,便躲在西牛賀洲一處地界藏躲修行。」

  「四五千年前,一個道者尋到了我,我以為他是天庭派來捉拿我的,便動起手來,哪知他連手指都不動,便將我擒住。我只道他要殺我,他卻一言不發,將我丟入了此界,之後幾百年,偶爾也來指點我神通武藝,如今我這一身修為,大半都是他教的。」

  悟空心道,此人多半便是靈寶天尊了。

  九頭蟲接著道:「此地雖好,但人總有個戀家之心,早晚還是要回的。」悟空深以為然,他與九頭蟲不同,知道此界並非西遊主界,在此界碌碌一生,那邊卻要錯過許多好戲,又如何能甘心?

  便也接著道:「兄台先前曾言,大劫之後,便有法離了此界?」

  九頭蟲道:「正是!你來此界多久,可曾聽過界內會元傳言?」

  悟空茫然搖頭,道:「我乍來不過三日,識人不過三五個,自然不知。」

  九頭蟲於是娓娓道來,這一番言語可稱得上驚天動地。

  傳聞道:此界內天地之數,有一萬九百六十歲為一元。將一元分為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千零八十歲。

  若依此定造化之始,天地之初,則戌會之終時,天地昏蒙,萬物否矣。再過五百四十歲,交亥會之中,天地間一片黑暗,其中人物俱無,乃是混沌未蒙的時節。又過了五百四十歲,亥會將終,子時已起,則混沌乍動,而複逐漸開明。於二十四節氣而言,便是「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也。

  到此,此方天始有根。再五百四十歲,天地既開,則輕清上騰,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謂之四象。故曰,天開於子。又經五百四十歲,子會將終,近醜之會,而逐漸堅實。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物滋生,乃順承天。」至此,地始凝結。

  再五百四十歲,正當醜會,重濁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謂之五形。故曰,地辟於醜。又經五百四十歲,醜會終而寅會之初,發生萬物。曆曰:「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陰陽交合。再五百四十歲,正當寅會,人、禽、獸、萬物現於天地間,此謂天地人,三才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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