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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戰龍(下)
敖霸這一槍明顯超過尋常槍道範疇,槍術中蘊含道法,以槍禦火,其勢凶猛,絕非如今的安伯塵所能敵之。

司馬槿心急如焚,眸裏青華乍閃,袖中彈出一張道符,正欲偷襲敖霸。

“勿急。”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低語,司馬槿一驚,四下望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聲音近在耳邊,卻又好似來自遙遠的世界盡頭,穿梭時間距離,一經響起,仿若冷水澆頭,平複下司馬槿紛亂的心緒。

司馬槿不知,隱於林中的黑袍男子卻能感覺到,在那個青衫少年身上正發生著奇妙的變化。

這種變化玄奧之極,洞天福地許許多多金丹修士窮盡一生也未曾摸索到,也隻有元嬰境界以上者偶爾得之。可眼下,卻被那個一身元氣連築基都不到的少年輕而易舉斬獲,如何不令他驚訝。

林風呼嘯,漣漪輕蕩。

黑袍男子不經意間抬起頭,白晝剝落,夜幕降臨,晝夜分割時的美妙感覺縈繞心頭。天野盡頭,無數玄奧若隱若現,順著星辰的運行軌跡悄然流轉。而在南鬥一側,屬於他的真龍玄奧時沉時浮,卻在下一瞬和諸天玄奧匯聚成河,仿若狂風驟雨傾倒向火海中的青衫少年。

瞳孔陡縮,轉瞬後眸皮垂落,恢複自若。

“此子真乃奇葩。”

黑袍男子低聲喃喃道,十指舒展,強壓下心中殺意。

晝夜交替時分,望向茫茫天野,安伯塵呼吸拉長,不知覺間進入胎息狀態。胎息則可神遊體內神仙府,每日隻有這一瞬的光景,珍貴至極。可眼下時不待人,敖霸的焚虛之槍刹那即到,比那日對陣厲霖還要來得匆急,安伯塵無暇進入神仙府,隻好緊抓這難能可貴的一瞬,靜心感悟。

天地初開,衍生萬物蒼生,亦留下無窮無盡的玄奧。

所謂玄奧,不過是天地規則、萬物根本道理,有些被德才之輩感悟提煉,創出大道,更多的則依舊朦朦若虛,散布天地間,蒼生苦求而不得,福緣到時妙手摘。

時間再度停滯,敖霸的那一槍也變得緩慢起來,安伯塵持槍野望,仿若置身戰圈之外,靜心感悟,尋找著能夠破解焚虛之槍的玄奧。

想要衝破火海,刺中敖霸難而又難。

那一槍落下,大火連天,安伯塵若是靠近,轉眼便會被燒成灰燼。想要突破火海,隻有一個訣竅,那便是快,快得如風如電,衣不沾火。

五行相生相克,為萬物之基,卻有一物淩駕五行之上,那便是雷電。安伯塵雖不會雷術,可地魂煉天雷而壯大,而無邪槍中亦藏著一根風雷羽。

以魂生雷,人借槍勢,突破火海,方可破解這一槍。

眸裏閃過一絲清明,安伯塵身軀微顫,一瞬的胎息狀態煙消雲散,無窮盡的天地玄奧也飄飄然,重歸天地,收於緩緩閉合的陰陽間隙。

和演武場上那次不同,這一回的胎息感悟,安伯塵並沒斬獲新的玄奧。卻在天地靜謐萬籟闃寂時分靜心悟道,將地魂神遊中的雷法和人借槍勢一道進行整合,融會貫通,於槍術一道上又有新的突破。

胎息不存,晝夜分割,時間重新流淌,敖霸攜滔天大火而來,焚虛之槍已清晰可見。

長吸一口氣,安伯塵神色自若,目光淡然,地魂遊走至右眼,飛出一半連於無邪。這一刹那,安伯塵隻覺周遭天地、天地中的他以及他手中的無邪都變得不同起來。

無邪在手,卻又好似身入無邪,安伯塵能清晰的感覺到藏於槍身中那根神奇的翎毛,天雷蘊於其中,又和地魂中的雷法相吸相連。

而就在這時,那柄焚虛之槍距離安伯塵已不足十步。

水火二勢由腹底湧出,灌入雙腿,轉瞬遊走過周天經絡,沒入無邪,亦催動槍中之雷。

安伯塵雙腳離地,縱身躍起,槍在前,身在後,竟模仿出敖霸先前那一招,躍於半空,槍身一線,飛刺而去。水火二勢並行流轉,融而不合,形成強大的螺旋之力,亦讓安伯塵一人一槍如風旋轉。地魂連通無邪,魂中有雷法,槍中亦有風雷,若在平時兩不相幹的情況下絕不會發生任何變化,此時卻相互引動,催而發之,槍快如雷,帶著安伯塵掠過燎原大火。

這一槍使出,安伯塵人借槍勢一道終得大成。

在司馬槿驚訝的目光中,安伯塵快若閃電,旋轉鑽過火海,轉眼間,手持銀槍撲至敖霸麵前。

敖霸顯然沒想到安伯塵能破了焚虛之槍,刹那間的驚訝過後,眸中浮起濃濃的興奮,猛地收回墨槍,暴喝一聲,雙手握槍,槍身滑過古怪的弧線,後發先至猛地刺中無邪。

兩槍相擊,雷火若風雲,轟然傾蕩。

安伯塵人借槍勢,槍借雷勢,刺出蘊含水火螺旋之力的一槍,此槍一出,儼然成為他這大半個月修槍以來最強的一槍。

即便如此,卻仍奈何不了敖霸。

敖霸是真龍,雖然年紀尚輕,道行法術低微,可天生神力兼之龍槍玄奧,堪堪擋下安伯塵足以秒殺厲霖的這一刺。

擋下歸擋下,敖霸也占不得絲毫便宜。

兩人持槍而拚,皆使盡修槍以來的所有本事,腳步不晃,身體不搖,可兩支長槍卻不住顫抖,發出陣陣鳴嘯。

下一刻,兩人錯身而過。

安伯塵長舒口氣,敖霸也平複下戰意,同時緘默。

以平局收場,安伯塵心道僥幸,若非正巧趕上晝夜交替時分,即便他悟出水火螺旋之力,也絕非敖霸對手。眼下不單收獲了水火螺旋力,還悟出這一招風雷刺,隻要平日多加練習,假以時日定能悉數掌握。

這一戰對於安伯塵大有裨益,人借槍勢大成,還悟出獨屬於他的槍招。而對敖霸來說,遇到槍術上能和他一戰的對手,亦讓他很是興奮。玄德洞天修為高過他的修士很多,可同齡人中,能和他有一戰之力的卻幾乎沒有,更別談在真龍最擅長的槍道上。

眼見安伯塵毛發無損,司馬槿暗舒口氣,可見著兩人持槍而望,默然不語的情形,司馬槿不由頭皮發麻,雞皮疙瘩灑了一地。

“莫非這麽快就惺惺相惜起來,還真是.......”

司馬槿無奈地撇了撇嘴,心頭忽地一動,側目看向密林。

身穿黑袍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林蔭道旁,月光映上他景精致的麵龐,仿佛玉雕般毫無瑕疵。

“小兒失禮了。吾兒平日裏鮮少見到外人,今日一見兩位,情不自禁,並非真要打劫。”

男子淡淡一笑,朝向安伯塵和司馬槿解釋道。

聞言,未等司馬槿開口,就聽白衣少年冷哼一聲,拖著槍滿臉不悅的走到男子身邊,口中嘟囔著:“隻有他一個......我敖霸怎麽會對女人感興趣。”

安伯塵莞爾,好笑的看向司馬槿,司馬槿繃緊臉蛋,瞪了眼敖霸,隨後朝向黑袍男子畢恭畢敬道:“我等還有要事,途徑貴地,不便攪擾,就此別過。”

說完,司馬槿念咒收回顫抖不已的大黑,走向安伯塵。

安伯塵不知,可司馬槿隱隱猜到那對父子的身份,表麵故作平靜,心裏卻有些忐忑。

“且慢。”

男子看了眼司馬槿,笑聲道:“兩位上仙打劫完太白山,想必疲憊不堪,不如來我宮中歇息一晚,順便吃頓便飯。”

話音剛落,敖霸便插口道:“就是,太白山裏的粗茶淡飯還比不上我一頓早飯。”

他說話時望向天頭,故意沒去看安伯塵,可語氣微急,顯然很想安伯塵留下。

卻不知此時安伯塵心頭震驚,警覺的看向黑袍男子:“你怎麽知道......”

“本君不但知道你們假冒仙人之事,還知道你們從何而來,以及如何來到玄德洞天。”

黑袍男子興致盎然的看向安伯塵,眯起雙眼道:“本君姓敖名歸,祖上曾是天帝欽封的東海龍王,如今暫時落腳於玄德洞天。我知兩位心中有許多疑惑,不如隨本君回轉鄙宮後再為兩位解惑。”

話音落下,不單安伯塵,便連司馬槿也大吃了一驚。她雖猜到這對父子的身份,卻不想還牽扯出什麽天帝、東海龍王來,這兩位可都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難不成在這方世界,真的還有那些神仙存在。

一時間,司馬槿恍然若失,心情莫名。她自然希望這世上有神仙,如此她才能有希望,可當這個世界的真容漸漸拉開帷幕現出冰山一角時,她卻有些不安起來。

“紅拂,真的有龍男!”

耳邊傳來安伯塵的低喚,司馬槿心頭一樂,沒憋住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反觀敖歸則是冷汗連連,僵著臉盯向安伯塵,似想從他臉上找出什麽不同尋常來。

聽聞他上古真龍的身份非但沒有肅然起敬,反而毫無顧忌的調侃了起來。

龍男......

默念著這古怪拗口的名號,敖歸麵龐僵硬,隻覺好生別扭。

沒好氣的瞪了眼不分場合說起冷笑話的安伯塵,司馬槿忍著笑意,輕咳一聲,朝向敖歸抱拳道:“原來是龍君大人,失敬。不知閣下和龍女宮的那位......那位龍女可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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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潭底龍宮
司馬槿本是開口解圍,目光落向敖歸,就見他麵色一寒。

難不成誤打誤撞蒙對了?

司馬槿心中暗道,眼見敖歸麵色複雜,下意識的倒退一步。

“你說的沒錯。”

好半晌,敖歸平複下情緒,哂笑道:“她正是本君的夫人。”

說話間他的臉上浮起一絲不該屬於他的悲慟,眸子黯然,神色淒涼。

看來又是一段生離死別的情事了。

司馬槿見著敖歸如此失態,心中了然,也有些好奇。龍泉下的龍宮想必是龍女所建,而龍泉上的止妖禁製定也是她所設,那個落魄書生救龍女的故事看來也假不了,隻是不知她為何會來到大匡,如今身在何處。

轉目看向安伯塵,就見他也是麵露深思。

聽聞龍君承認,安伯塵自然也好奇起來,可他最好奇的卻是洞天福地和大匡的關係,為何他和司馬槿來到玄德洞天,太白山人便認定了他們是仙界來的上仙?

難不成大匡就是仙界?不可能,大匡隻有仙人的傳說,卻沒有半個活著的仙人,而修道之法似乎還不如玄德洞天。

“兩位還沒考慮好?我請二位去做客絕無惡意。”

恢複自如的敖歸笑著道。

看了眼司馬槿,安伯塵點頭道;“那便攪擾了,不知龍君大人的府邸在何處。”

“就在你們眼前。”

笑了笑,敖歸忽地揚起袍袖,卷來一陣黑風。黑風將安伯塵和司馬槿包裹其中,安伯塵剛欲出聲,就覺耳邊風聲赫赫,轉眼後已來到林中水潭邊。敖霸當先跳入,緊接著敖歸卷起安伯塵和司馬槿一頭紮入水潭。

潭水上濁下清,安伯塵睜大雙眼,包裹在黑風中,呼吸自如。起初潭裏空無一物,待到深處,竟看到許許多多的遊魚順著四麵八方的水流成群結隊而來,顯然這潭底貫通不少河流。其中有一群魚自始至終跟隨在兩人身邊,它們周身通紅,頭很大,尾巴很短,粗粗看去好似一隻大燈籠,不單形狀像,還散發著火紅的光暈,將周遭水域照得明澈。

“這魚叫燈籠魚,是爹爹從另一方洞天帶來的。”

少年的聲音響起,卻是敖霸不知何時出現在安伯塵身旁。

他行於潭底,水波自然而然的分向兩側,當真如履平地,看得安伯塵好生羨慕。

“喂,你幹嘛還蒙著麵罩?”

司馬槿瞥了眼敖霸,開口問道。

見著說話的是司馬槿,敖霸恍若未聞,看向前方不理不睬。

司馬槿氣結,輕哼一聲將頭轉向一邊。

安伯塵心覺好笑,卻是沒想到將李小官訓得服服帖帖、令無華和張布施無言以對的司馬槿也會遇到克星,好笑歸好笑,安伯塵又怎會見死不救,當即點了點頭:“敖霸,你為何要蒙麵?”

聞言,敖霸猶豫片刻,扯落麵罩。

他的臉型和常人無異,可雙頰卻稀稀落落貼著十來片鱗甲,頷下生須,足有食指那麽長。

安伯塵一怔,僵硬著臉,強忍著心中的荒謬,司馬槿則憋著笑,一臉古怪道:“難怪,難怪。”

臉上長滿龍鱗倒沒什麽,可敖霸分明一副少年人的相貌,卻生著長長的胡須,自然顯得滑稽可笑。

麵頰一紅,敖霸哼了一聲朝向安伯塵道:“堂堂男兒為何要與一個女子同行,女人又囉嗦又麻煩,做事婆婆媽媽,鬧心得很。”

安伯塵語塞,司馬槿更是莫名其妙,心中好奇敖霸哪來的這麽大仇恨,對於女子如此不屑。

直到到達潭底龍宮,安伯塵和司馬槿方才知道了其中緣由。

龍宮很大,和傳說中的一樣金碧輝煌,珊瑚寶珠數不勝數,隻不過沒有所謂的蝦兵蟹將,有的卻是一大群貌美如花的龍女。

敖歸剛一落下,龍女們便歡天喜地的一哄而上,將敖歸團團圍住,隨即看到敖霸,立馬撲將上來,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敖歸,這個摸摸頭,那個捏捏肩,噓寒問暖。而敖霸則一臉冷漠的站在中央,嘴角抽搐,看向安伯塵時,頰邊浮起僵硬的苦笑。

“怪不得他如此不待見女人。”

安伯塵喃喃低語著,心中百感交集。

回到家中便能被這麽多美貌的女子關心照顧,對於別人來說或許是夢寐以求之事,可若日日如此,家中除了爹爹外其餘的都是女子,時日久了,怕也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更何況是他,能使出霸道龍槍的敖霸,從小生活在脂粉堆百花叢中,難免會厭倦女人。

想著想著,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同情。

餘光中,忽間司馬槿一臉憤慨,安伯塵好奇的問道:“紅拂,敖霸自小如此,也不能怪他......”

“我是惱那敖歸。哼,原本還以為他是一重情重義的癡情人,不曾想他如此貪花好色,家裏這麽多老婆,難怪龍女跑到大匡他都置之不理,還裝作一副可憐樣。”

“紅拂小姐誤會本君了。”

司馬槿話音剛落,就見身邊的水波蕩起一圈波瀾,敖歸訕訕一笑,出現在兩人身邊。

“她是本君原配,也是青梅竹馬,本該白首一生,誰料被奸人所害險些喪命。我耗費千年元氣將她救回,卻也因此落下病根,從此以後不能生育。”

敖歸歎聲,望向潭底光影變幻,幽幽道:“本君身負祖宗遺命,複國之誌,又豈能無後,她也同意我納妾,可真龍者本就極難生產了,本君尋了十八位龍女,這才找著一名,誕下霸兒。霸兒出生時,大敵來襲,保住了霸兒,卻沒保住他娘。我攜家帶口來到道法式微的玄德洞天,本想就此隱匿,傾心培養霸兒,誰料一百年前,她突然不告而別,後來我才知道,她發現了上古傳送陣,離開了玄德洞天。”

“一百年前?”

安伯塵皺了皺眉,陡然想起一事:“在我們那是有龍女的傳說,不過卻是前朝的傳說,距今至少已有八百年。”

聞言,敖歸莫名一笑,點了點頭:“的確是她的作風。從前的她喜歡玩鬧,你所說的那個傳說定是出自她手。”

司馬槿麵露深思,疑惑道:“她好端端的為何要如此?”

“從下界到上界,即便由傳送法陣前往,也會消耗元氣,且不是一點半點,至少需要數十年的修煉才能重得。”

踱步於潭底水波間,敖歸臉上浮起一絲痛心,轉瞬被漣漪淹沒。

“她編出那段傳說,是想虛張聲勢。八百年前到達上界,就算元氣全失,八百年的時間也足夠她修回,如此一來,那條尾隨她而去的蛇妖才不敢輕舉妄動。”

話音落下,安伯塵和司馬槿同時一愣,相視一眼,眸裏寫滿驚詫。

蛇妖......能讓龍女都為之忌憚的蛇妖,除了離左二人外,還會有誰?

本以為那條雙頭蛇是大匡土生土長的妖怪,沒想到它竟來自玄德洞天,尾隨龍女來到琉國。玄德洞天固然道法式微,可膽敢追殺龍女的蛇妖自然實力強橫,難怪長門明知琉國有妖怪卻一直未能查找出。即便雙頭蛇經過傳送陣元氣損耗,來到大匡後,到如今仍有天品的修為,神師之下的最強者,兼之許多奇怪的道法,足夠它......他們肆意妄為。

可是,離左二人來到大匡又是所為何事?和龍女有關?又為何自相殘殺了起來。

“夫人們已置辦好酒菜,兩位小友且隨本君來,邊吃邊聊。”

敖歸笑著道,不再多言,當先領路。

安伯塵和司馬槿交換了個眼色,跟在敖歸身後。敖歸自稱本君,又道祖上曾是天帝欽封的東海龍王,來頭之大,實屬神仙之流。這樣一個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的龍君,居然對他們客客氣氣,又是邀請做客,又是設宴款待,又是口稱小友,隱約中透著古怪。

龍宮冷清,除了敖歸一眾夫人外,隻有冷著臉的敖霸。不過龍宮裏的裝飾擺設卻極其華麗,地磚是雲英石,窗欞是珊瑚礁,殿柱是純金大造,天花板上鋪滿白玉,每一廳的廳口都放著兩顆嬰兒頭顱大小的夜明珠。

行於龍宮深處,安伯塵隻覺有些不真實,周圍的東西隻要他隨便拿上一樣帶回大匡,足以令他成為家財萬貫的富豪。安伯塵自然不會小偷小摸,餘光中,卻見司馬槿嘴角微翹,浮起一絲耐人尋味。安伯塵不禁提心吊膽起來,司馬槿膽子極大,心思也難以琢磨,萬一她把這龍宮當作太白山的藏寶閣,恐怕兩人再別想回琉京了。

“無邪,這龍宮可是遍地寶貝,也不知有沒有傳說中的仙家寶物。”

耳邊傳來司馬槿笑吟吟的聲音,安伯塵麵色微變,心道不妙,就聽司馬槿接著道。

“入得龍宮豈能空手而歸,無邪,你說是不是?”

聞言,安伯塵複雜的看向司馬槿,低聲道:“紅拂,你不會想要......”

看了眼身前不遠處的敖歸,司馬槿也沒壓低聲音,笑著道:“這位龍君大人顯然有事相求,既然是交易,那豈是一頓便飯就能打發的。”

龍潭深萬丈,漣漪淺如花。

走在前麵的敖歸搖了搖頭,無奈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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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水落石出
走過十來座宮殿,沒入眼簾的是一方涼亭,亭中擺放著三隻玉盅。

“先前兩位小友在太白山已大吃過一頓,想來也沒什麽胃口,不如嚐一嚐我龍宮的燭夜羹。”

敖歸笑著道,率先走入亭中,安伯塵和司馬槿也紛紛落座,瞅著桌上的玉盅,許久沒有落勺。

玉盅裏盛著粥,漆黑一團,好像泥漿,任誰看了也不會有胃口。

安伯塵幾番舉起勺子,猶豫著,還是沒能狠下心。

放下玉勺,安伯塵思索片刻問向敖歸:“不知追著令夫人來到大匡的蛇妖可是一條雙頭蛇?”

“正是。”

敖歸點頭道。

“那它為何要追殺令夫人?”

聞言,敖歸輕歎口氣,自責道:“那蛇妖之所以如此,全因我當日行事不慎。”

安伯塵剛想追問,敖歸已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想我初來玄德洞天時,因見修道之人占據此方天地,心生不悅,遂暗中召集玄德洞天諸妖,傳其道法,欲成我之臂助......”

敖歸還未說完便被司馬槿打斷。

“以龍君的修為實力,想必遠遠高過太白山道士,何不取而代之,反而聚妖為盟,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看了眼司馬槿,敖歸暗歎一聲,苦笑道:“太白山自然不足懼,整座山中都沒一個元嬰修士,可他們的後台卻是極硬,洞天福地背後的那些存在絕非我一人能敵之。我若對太白山下手,不出半日便會傳遍洞天福地,傳到那些人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真人?”安伯塵問道。

“不是,真人再厲害,可也不過是看護洞天福地的存在罷了。”

說話間,敖歸眼裏閃過不屑,又似不想談及前事,頓了頓道:“還是言歸正傳。我傳道於他們本是互利之舉,卻不防群妖中,有一忘恩負義之輩,正是那雙頭蛇。龍蛇龍蛇,一個身居九天,一個隱伏泥壤,龍能化蛇,而蛇若修行個上千年,亦能化作天龍,雖不可能變成九爪真龍,卻也能生出個四爪五爪。我見那雙頭蛇天賦異稟,資質上佳便格外看重,傳了不少秘法,卻想它能早日修成天龍,助我一臂之力。怎料她前往上界被雙頭蛇發覺,竟也跟著前去,不用想便知,它想奪取龍珠,跳過漫長的修煉歲月,煉化成天龍。”

看向敖歸,安伯塵就見他麵露恨色,雙眼清澈,應當並沒誆騙他和司馬槿。

事到如今,儼然水落石出。

雙頭蛇潛伏琉京為的正是敖歸的原配,以及那顆能讓它修煉成龍的龍珠。如此看來,龍女眼下定還在琉國,卻不知匿藏何處。而雙頭蛇分化左相和離公子,顯然也出乎雙頭蛇原先的打算,本是一體之身,煉化龍珠便能成就天龍,不曾想兩首相分,化作截然不同的兩人,都想要龍珠,卻隻有一顆龍珠,隻能先分出高下生死,再行奪珠。

坐於涼亭中,安伯塵從頭到尾細細推敲起來。

百年前龍女通過傳送陣來到龍泉下,建立龍女宮,靜心調養恢複元氣,卻發現雙頭蛇也尾隨而至,不欲硬拚,早先一步離開龍泉,施法散布龍女的傳說。待到雙頭蛇來到琉國,卻發現世人口中的龍女竟已活了八百多載,雖不知真假,可也心懷忌憚,找遍琉國不見龍女的身影,於是重回龍泉坊,卻發現龍泉坊已被封印,再無法進入。也就是說,龍女一直都在琉京......可是雙頭蛇又怎知龍女是不是乘機回轉玄德洞天了。

心頭一動,安伯塵問向敖歸:“不知令夫人離開前,可曾帶走什麽東西,比如秘籍或是書卷?”

聞言,司馬槿麵露深思,而敖歸則好奇的看了眼安伯塵,點頭道:“她怨我娶妻納妾,於是帶走了《真龍九玄變》的上卷。此卷雖非修煉秘籍,卻記載著我東海敖氏一族的秘聞,若被有心人得到,按圖索驥說不定能尋出真龍一族其餘分支,危險至極。”

話音落下,又一個謎團終於解出。

仙人秘籍......九辰君中的確有所藏,不過並非真正的仙人秘籍,而是《真龍九玄變》的上卷。此卷不知為何落入雙頭蛇手中,雙頭蛇知道《真龍九玄變》的重要,自然也就猜到龍女並沒離去。隻要它手持寶卷,龍女就不會遠離琉國,可等了許多年,都未見龍女出現,雙頭蛇心下著急,尋思對策。孰料這時異變突生,雙首相分,都欲獨占龍珠,而《真龍九玄變》則落於離公子之手,再然後,兩人便開始布局。

這一局從十四年前乃至更遠時候開始布下,既為引誘龍女出現,也是兩人相爭之局。

左相實力強悍,占據朝堂,離公子能推衍料算,伏於草野,承平年尚沒大動幹戈,可到開平年間兩人卻坐不住了。想來龍女原先的實力定高出雙頭蛇,倘若元氣恢複,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都難逃一死,隻有盡早將她引誘出來,好奪取龍珠。想要將她引出,最好的方法便是利用的《真龍九玄變》,將它擺上明麵,引得眾人相爭,到那時候,龍女定無法再鎮定自若,一旦現身,正好落入離左圈套。

一念通徹,隱約之中,安伯塵已將這十四年來所有的蹊蹺離奇銜接在一起,形成眼下的琉京之局。

在離公子原先的布局中,引來王馨兒,將他殺死,隻餘自己逃得性命,找到九辰君,爾後再落入王馨兒手中。有璃珠公主為盟友,將仙人秘籍之事宣揚出去,璃珠本就身份高崇,一言千金,再有王馨兒作證,那仙人秘籍定不會有人懷疑,傳遍天下,引得修道之人爭奪不休,到最後引出龍女。

可離公子卻沒想到,中途殺出個司馬槿,成為變數的根源,九辰君也轉而落入左相手中,變成春試彩頭,到明年開春,定會還有一場亂局。

長舒口氣,安伯塵揉了揉腦袋。

將一切理清,壓在他心底的石頭也輕了許多,既然知道離左二人的來曆和目的,琉京之局也不再那麽可怕。

“《真龍九玄變》如此重要,龍女更是你的原配,怎麽你反倒像個無事人一樣,百年過去都未曾去尋她?”

卻是司馬槿疑惑的問道。

眸裏浮起濃濃的痛楚,敖歸沉默半晌,苦笑著道:“非是我不去,而是去不了。”

“洞天福地和東界的關係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上古時候兩地已被阻隔,不僅相距十萬八千裏之遙,還隔著無窮盡的歲月,隻有傳送法陣才能來往。且不談傳送法陣的稀少,天地本無恒物,無數年下來傳送法陣早已大不如前。修為低微者通過法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若修為高深點,如元嬰境界,通過法陣時不但會削弱法陣自身的靈氣,還會損耗自身元氣以便來往兩界。倘若修為超過真人境界,上古法陣也無法承載,強行傳送隻會讓法陣就此毀滅,玄德洞天和東界從此斷絕來往。”

相視一眼,安伯塵和司馬槿都沒想到那法陣竟已是苟延殘喘,不由心道僥幸。

“這麽說,龍君的修為境界已超過真人?不知道真人之上又是什麽?”

司馬槿麵露思索問道。

大匡,也就是敖歸口中的東界,修為境界連同修煉之法都和洞天福地大相徑庭。大匡主修文武火,分為炎火、地品、天品、神師以及真人。玄德洞天則主修金丹大道,分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聽敖歸的口氣,元嬰之上似乎也真人。兩方的境界劃分雖不同,可都能以元氣判別,炎火對應練氣,依次往上類推。

想來也是,修煉一道傳承至今,已有無數載的曆史,於情於理都不會隻有一種修煉體係。可似乎都有真人這個境界,莫非從真人開始,往上的境界劃分都是一樣?

“真人之上......也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之流。”

敖歸顯然沒心情說這些,含糊其辭,麵露猶豫,許久才道:“話已至此,我便開門見山了。我請兩位前來,實為有事相求。”

“為了令夫人和《真龍九玄變》?”安伯塵接口問道。

“正是。”

敖歸點頭,遲疑片刻才道:“我和她雖然分處兩界,可偶爾也能相互感應,她前往東界已有百年,可氣息卻依舊十分孱弱,元氣久久未能恢複,想來是被雙頭蛇所傷。雖然暫且無虞,可若這麽拖下去,我擔心她終難逃過雙頭蛇的毒手。天幸遇見兩位,兩位若能出手相援,敖某感激不盡,亦會重謝。”

眼見安伯塵和司馬槿都不吭聲,敖歸隻當兩人膽怯,深吸口氣道:“我知道兩位定遇到過那條雙頭蛇,妖行於世,更何況是凶殘歹毒的雙頭蛇,輕則禍及百姓,重則顛倒塵世王朝。兩位若能除妖,當為東界第一功德。”

抬頭看向敖歸,安伯塵道:“即便想除妖,可我們修為低淺,實力不濟,又如何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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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仙家秘籍
離公子和安伯塵有主仆之情,放在從前,即便知道離公子是妖怪,安伯塵也不會心生恨意。可經曆了這麽多,知道了這麽多,對把自己當作棋子蒙騙至今的離公子,安伯塵再無半點好感。

他是教會了自己讀書寫字,可自己也用四年來的日夜伺候相還,他將自己帶入繁華琉京,非是什麽另眼想看,而是想讓自己成為他局中棋子,用完後棄之一旁,生死再和他無關。

如此離公子,如此舊主,安伯塵又豈會還惦記所謂的恩情。

隻不過,自己這個名字......

哂笑一聲,安伯塵搖了搖頭,將改名的打算拋棄。

在圓井村自己是安娃子,在琉京自己叫安伯塵,在這玄德洞天自己又自稱無邪。這名字如衣服,又似符號,隻要自己不變,叫什麽名字又有什麽關係。

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今日之塵又怎知日後之伯......正是這首批詩讓安伯塵以為離公子對他青眼有加,事實上,隻不過是顆比李小官他們更為有用的棋子罷了。

如今的安伯塵半隻腳踏入局中,半隻腳落於局外,已不再是那個係上線繩宛如木偶任由他人擺布的小仆僮,他想要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抓在手中,一切都由自己做主,即便那首批詩也改變不了。

那首批詩的意思無外乎今日如同輕塵般微渺的安伯塵日後能成就王霸之業,可王霸之業非安伯塵所願,即便命中注定了,他也不會妥協,奮起反抗,因此那首批詩也將毫無意義。

心意通達,安伯塵平心靜氣,淡淡的看向敖歸。

他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既然敖歸想要借助兩人,那也需付出相應的代價,給予好處,和司馬槿所言一致。隻不過,安伯塵和司馬槿的想法卻是截然不同,無論是否要相助敖歸對付離左,安伯塵都難逃琉京之局,與其躲躲閃閃受人擺布,不如暗藏後手,等待時機,至少也要脫離出琉京之局。

安伯塵當然沒有什麽後手,可龍君在前,怎麽也要討來幾樣寶貝,以備日後之需。

看向和敖歸默然對視的安伯塵,司馬槿不經意間蹙了蹙眉,隱約感覺著安伯塵又變得有些不同起來,平靜中多了幾分強勢,直麵高高在上的龍君不卑不亢,絲毫不懼。

“你想要什麽?”

敖歸忽然笑了起來,拂袖蕩開一道漣漪問向安伯塵。

“仙家秘籍一部,匿身功法一部,雙頭蛇的軟肋要害,以及法寶。”

安伯塵開口道,餘光瞟向司馬槿,就見她先是一愣,隨後眉宇間浮起濃濃的喜色。

司馬槿來到琉京為的隻是離公子手中的仙人秘籍,可即便得到九辰君,得到藏於其中的《真龍九玄變》,也無法修煉出什麽名堂來。現如今,龍君當前,何必舍近求遠再去爭奪那個不知所謂的九辰君。龍宮寶貝無數,敖歸更是東海龍王之後,若他沒有仙家秘籍,普天之下還有誰會有?

“仙家秘籍至少需得以元嬰境的元氣為根基,如此方能修煉。”敖歸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安伯塵道。

“元嬰期......莫非龍君大人認為無邪修煉不到元嬰期?非是無邪好高騖遠,隻不過東界傳承凋零,再無其他仙家秘籍,等我二人回轉東界後恐怕再無機會重回玄德洞天,若不帶走一部仙家秘籍,豈不白來一趟。”

安伯塵據理力爭,一旁的司馬槿欲言又止。

察言觀色,敖歸隱約看出幾絲端倪,思索片刻,哂笑著站起身:“如此,你們隨本君來。”

出了涼亭,兩人跟隨敖歸向龍宮深處行去,一路無語,司馬槿出氣的安靜,倒讓安伯塵有些不習慣。

龍宮了無人煙,珊瑚寶珠再璀璨奪目也掩飾不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清冷,一路邊走邊看,龍宮的富庶著實令安伯塵咋舌,就連司馬槿也頻頻側目。司馬門閥雖也富有,為大匡第二世家,可塵世的家族門閥再大,又怎比得上傳說中的龍宮。

可到龍宮寶庫前,沒入眼簾的卻是一副難得的寒酸相。

土磚土瓦,大門也是最尋常的木門,和富麗堂皇的龍宮格格不入。

安伯塵正疑惑間,就聽司馬槿在耳旁輕聲說道:“這裏元氣極重,看來龍宮寶庫本就是一件法寶。”

“紅拂小姐所言正是,這寶庫是祖上所傳,也是如今敖某手中為數不多的東海重寶。”

隔著七八步,司馬槿的低語也逃不過敖歸的耳朵,站在寶庫前,他手捏印法,口中念念有詞,轉眼後伸手按上門旁的霸下石雕。霸下似龜非龜,傳說中龍勝九子,霸下亦是九子之一。

敖歸收回手,那霸下石雕竟兀自顫抖起來,石屑剝落,塵煙迷亂。少時一聲龍吟響起,霸下睜開雙目,眼裏閃過一絲紅光,仰頭張口,一呼一吸間竟將潭底龍宮中的水流擾亂成渦。

安伯塵愕然,前一刻霸下還是死物,下一刻竟已變成活生生的龍子,氣息之龐大,即便未對向安伯塵,也令安伯塵好生難受。

得敖歸之命,霸下猛地一跺腳,張口低吼,層層漣漪自庫門處蕩開,卷散向四麵八方。下一刻,庫門大開,絢麗的光華從庫中射出,蓋過萬丈龍宮的光輝,紮得安伯塵雙目酸痛,難以睜開。好半晌安伯塵方才睜開雙眼,打探向庫內乍露一角琳琅滿目的寶貝,深吸口氣,隨著敖歸走進。

“先挑選秘籍。”

敖歸領著安伯塵和司馬槿來到左手第三處書架,笑著道。

書架隻有四層,每層放置著十來本古拙的書卷,有的完好如初,有的陳舊殘破,可都透著神秘而又遙遠的氣息。五十來本仙家秘籍當前,安伯塵神色莫名,心中暗道若是將這些秘籍全都帶回大匡,傳遍各個諸侯國,也不知過個幾十年,大匡會變成什麽樣。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連安伯塵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轉眼看向司馬槿,就見她踱步於書架邊,仔細端詳著架上秘籍。

“天地玄黃......為何如此劃分?”

司馬槿問向敖歸。

“本君閑來無事,將各個秘籍逐一翻閱,依照其中威力劃分。天者自然最強,黃者最弱。”

敖歸答道。

“這麽說,這些秘籍龍君都修煉過?”司馬槿好奇道。

“怎麽可能,本君隻修得我東海一脈的功法。這些秘籍有些是祖上所傳,有些則是這些年本君收藏得來,平時略一翻閱,不過求個觸類旁通罷了。”

司馬槿點了點頭,目光直接落向最上層的天字號秘籍,認真挑選起來。

天字號秘籍比之其餘的秘籍都要古舊許多,大部分不是缺頁便是殘章,唯獨末尾的拿一本保存完好。小心翼翼的抽出秘籍,司馬槿看向封麵,就見當中寫了個“道”字,前後兩字飽經風桑,如今已變得模糊難認。

“就這一本吧。”

司馬槿將秘籍遞給敖歸,開口道。

“凡是仙家秘籍至少要有元嬰境的元氣才能修煉,更何況,天字號的秘籍在所有秘籍中最為難修。而這部是祖上所傳,據說是上古時期一名無上強者的後人遺留於東海,連本君也隻看了開篇寥寥幾行便知難而退......你當真要選它?先前可是說好了,隻能帶走一本仙家秘籍。”

敖歸看向司馬槿,語重心長道。

“就要它了。”

司馬槿毫不猶豫道。

聞言,敖歸點了點頭,手捏法訣按上那本秘籍,轉眼變出一部嶄新的拓本。

猶豫片刻,敖歸將拓本放回書架,把舊本遞給司馬槿,眉宇間竟掠過一絲輕鬆之色。

司馬槿忙著翻閱秘籍,一旁的安伯塵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莫非這本仙家秘籍中還藏著什麽秘密不成,敖歸送出舊本後似乎還暗舒了口氣......難不成這本秘籍是從上古強者後人手中偷來的?

見著司馬槿一臉欣喜的翻閱秘籍,安伯塵猶豫片刻,並沒開口相問。既然是上古強者的後人,這麽多年來一直未曾討要這秘籍,過了這麽久,估摸著也不會再惦記了。

“無邪,去挑你的功法吧。”

小心翼翼的將仙家秘籍收回懷中,司馬槿轉向安伯塵道。

得到真正的仙人秘籍,她也無需再去爭奪九辰君,和她分別的時候也快到了。

看向喜滋滋的司馬槿,安伯塵心情複雜,神色莫名,落於司馬槿眼中,亦讓她頰邊笑意微凝。

水波輕漾,隨著夜明珠的光暈流轉於兩人身邊,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

“功法在另一邊,二位隨我來吧。”

敖歸恰到好處的插口道,打破了兩人間尷尬的氣氛。

秘籍和功法聽起來差不多,可實際上卻大有不同。秘籍中有功法,可除了功法外亦有其他諸如道法、咒語等等,亦有境界修煉提升之法,相當於大綱。而功法大多隻是一門修煉套路,區區數招,未成體係。

安伯塵的想法很簡單,仙家秘籍歸司馬槿,匿身功法為自己所用,至於龍宮所得寶貝則由兩人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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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龍宮尋寶
龍宮寶庫很大,如同棋格一般井然有序。

轉過置放秘籍的書架,向右再轉七排,三人來到另一處書架前。

“我龍宮所藏的匿身功法都在這裏,共計六十九部,當然,大多是身法。”

敖歸看向安伯塵,若有所思道。

安伯塵點了點頭,掃過功法卷帙,卻不知如何挑選。

“龍君大人,不知有哪些功法無需在乎元氣高低,以無邪如今的修為便能修煉?”

眼見安伯塵左右為難,司馬槿開口問道。

她知道安伯塵討要匿形功法是為了在琉京保得周全,以免落入離左手中。可安伯塵畢竟隻有炎火修為,大多數功法需要合以相應的元氣方能施展,龍宮所藏自然不會是那些不入流的功法,想要找出既能讓安伯塵修煉,又能匿形的功法怕也實屬不易。

果然,敖歸眉頭皺起,思索片刻,從書架上撿出五本功法,遞給安伯塵。

“這幾部功法尋常練氣期修士便能修煉,可在匿形方麵卻有些差強人意。”

接過卷軸,安伯塵逐一翻開,就見手頭這五部功法大多以身法為主,提縱之術,涉及匿身的少而又少。

和司馬槿所想的一樣,安伯塵向龍君討要功法是為了在琉京之局中求得安身立足之本。離左為妖,殺伐初起,安伯塵不想卷入這場殺局,又得尋找出那條龍女,憑他如今這點本事難有作為。若修得一匿形的本事,方能進退自如,從容應變。

“不如選這部,土遁術。”

司馬槿拾起一本卷軸,看了眼,朝向安伯塵道。

土遁?

安伯塵掃過那部功法,暗暗搖頭。

以離左二人的本事,恐怕區區土遁難以逃過他們的耳目。

放下卷軸,安伯塵向敖歸拱了拱手道:“除此之外,難道再無其他?”

暗歎口氣,敖歸搖頭道:“能隱匿身形的功法雖多,可至少也需金丹境界的修士才能修習,以無邪如今的修為當真不易。”

聞言,安伯塵麵露失望,就聽敖歸接著道:“不過,我倒記得有一部功法能匿形,亦對元氣沒有太多要求,隻不過此功法艱深晦澀,饒是本君看了第一篇也需思索許久。”

“既然如此,還望龍君拿出一觀。”司馬槿想了想道。

“兩位勿急,我話還沒說完。”

敖歸苦笑著歎了口氣:“除了艱深晦澀外,那功法還有以弊病,就是它隻有一半......連一半都沒,估摸著隻有三分之一。”

“隻要能匿形,並且能夠為我修煉便行。”

安伯塵麵色微喜,不假思索道。

他修煉匿形功法隻是權宜之計,一旦成功脫離出琉京之局,這功法也沒多大用處。

見著安伯塵執意不改,龍君搖了搖頭,從書架頂層小心翼翼的抽出一部薄薄的書卷。那書卷隻有三分之一個指甲蓋那麽厚,背麵殘缺不全,似被人有意撕去,而在功法封麵上則書著三個篆字——鬼影功。

安伯塵接過書卷,翻看粗粗一覽,隻見三篇,其一匿形,其二隱身,其三瞬移,而那瞬移篇也隻有一半,剩下的不知所蹤。

能匿藏身形足夠了。

安伯塵心中道,朝向敖歸拱了拱手:“就選這鬼影功,多謝龍君。”

“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套功法殘缺不全,修煉到一半不到便無以為繼,到那時你若再改修其他功法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淡淡一笑,安伯塵再度稱謝,將鬼影功遞給敖歸。

“也罷,你心意已決本君也不再多言,這套功法雖然玄奧,可隻剩下一半留在我這也無大用,你且拿去好了。”

說完,敖歸一擺袍袖,帶著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我龍宮法寶雖多,可大多已生出靈性,隻有元嬰境界以上的修士才能煉化收服。剩下的能讓你們帶走的也隻有這幾樣。”

說話間,敖歸帶著安伯塵和司馬槿來到寶庫深處。

寶庫深處所藏的皆是一些光澤黯淡的法寶,元氣極淺,也隻有區區十來件,大多還是刀劍斧鉞。

見狀,安伯塵不由有些失望,也知道了為何龍君不假思索便應下他的條件。仙家秘籍即便帶走也有拓本,至於法寶,安伯塵和司馬槿更是隻能煉化一些敖歸看不上眼的邊角料。如此一來既不虧本,又能令安伯塵履行承諾,這敖歸看似和善,一副笑盈盈的麵孔,實則老奸巨猾。

轉念一想,安伯塵卻也了然。

無論救不救那龍女,他都隻能呆在琉京,大局鋪開,想躲也躲不了。得了一本仙人撰寫的匿身功法,對他來說還是賺了。

“那是什麽?”

安伯塵正想著心思,就見司馬槿皺眉望向一隻巴掌大的貝殼,喃喃自語著:“奇怪,那裏麵怎麽察覺不到元氣。”

意外的看了眼司馬槿,轉瞬恢複如初,敖歸上前將貝殼掀開,就見裏麵藏著兩串手鏈,晶瑩剔透,似用珠玉打造,渾然一體,看得司馬槿再無法移開雙眼。

“這寶貝也有來曆。”

敖歸看向珠鏈,目光遊離,半晌才道:“的確,這並非什麽法寶,可它的價值卻不比任何一樣仙家法寶低。這對珠鏈是上古之物,由萬年蚌仙的內丹所煉,堅不可摧,能避邪,能養神,傳說中是上古時期一名至強者和海族公主的定情之物。隻可惜,兩方世家後來變成宿敵,他們自然也就無法結合,這對珠鏈尚未經手便被丟棄,流落到我東海,因忌憚那位強者和他背後的世家,遂代為保管,直至今日。”

“那現在呢,他們還要不要?”

司馬槿眨著大眼睛,問向敖歸。

哂笑一聲,敖歸搖了搖頭:“這些故事都是祖上流傳下來,誰知是真是假。天地變革,無數萬年過去,過往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即便對於本君來說何嚐不是一段傳說。”

司馬槿抿著雙唇,直直盯著那對珠鏈,看得一旁的安伯塵心覺好笑。

女人都喜歡珠寶首飾,看來司馬槿也無法脫俗,不過這樣一來,倒令她少了幾分孑然於世的氣息。

敖歸察言觀色何嚐看不出司馬槿的心意,當即一笑道:“與其選那些兵器倒不如帶走這珠鏈。雖無大用,可也能辟邪,若將它拿出來,即便雙頭蛇恐怕也會顧忌,畢竟這珠鏈是上古強者所製,多多少少還帶著幾絲至強者的氣息。”

聞言,安伯塵點了點頭。

他已有了無邪槍,大半個月來槍不離手,早已習慣,再帶回一樣兵器卻也是浪費,倒不如選這對能辟邪的珠鏈。一對兩條,正好一人一條。

安伯塵接過珠鏈,寶庫之行也就此結束。

傳說中的龍宮寶貝雖沒獲得,不過司馬槿得了仙家秘籍,安伯塵亦收獲了鬼影功,也算各得所需。

看向正忙著佩戴手鏈的少年少女,敖歸嘴角微翹,有些羨慕,亦有幾分僥幸。

真龍皆有藏寶之好,他也如此,龍宮寶貝看似很多,可相比從前鼎盛時期的東海,卻如同滄海一粟。因此,即便是練氣期的刀槍斧鉞敖歸也很是不舍,索性有那形同雞肋的珠鏈將這兩人打發。

關於珠鏈的來曆,敖歸並沒誆騙安伯塵和司馬槿。

的確是祖上所傳,出自上古至強者之手,可除了辟邪外,和凡間的珠寶並無多大區別,隻不過價值連城罷。敖歸不缺金銀財寶,他隻缺法寶,因此這些珠鏈對他來說可有可無,即便有著非凡的來曆和傳奇的故事,這麽多年過去,白雲蒼狗,物是人非,再古老的佩飾對於他的複興大業來說,也沒有多大用處。

“粗的你帶,細的歸我。”

司馬槿喜滋滋的幫安伯塵帶上手鏈,隨後把玩起她那條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選中這對手鏈也不外乎如此。可剛帶上,司馬槿便生出一絲莫名的感覺,就仿佛心底某處被輕輕一撞,緊接著心跳加快。

下意識的,司馬槿看向安伯塵。

目光相觸,兩人同時一怔,這一回誰都沒有移開目光。

夜明珠光彩動人,普照潭底,漣漪蕩漾,波瀾遊走,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隻餘他們兩人。可轉眼後,海潮聲震耳欲聾,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不像是在寂靜的潭底,反倒像置身海天盡頭,汪洋奔湧之間。海水一陣又一陣的卷向遠方,轟擊礁崖,傳來如歌如泣的回聲,似在傾訴著什麽。

波瀾澎湃,隔斷了世間一切紛紛擾擾,安伯塵和司馬槿就這樣站著,四目相視,心跳同時變得疾快。

“兩位,可還想知道那頭蛇妖的軟肋所在?”

就在安伯塵欲言又止時,敖歸的聲音傳來,打破兩人間若有若無的微妙。

海潮退去,煙消雲散,一切恢複如初。龍宮寶庫中,司馬槿麵頰微紅,低下頭,好奇的看向珠鏈。那一瞬的悸動雖然強行壓下,卻無法趕走,被她藏於心底深處,不知為何,竟有些刻骨銘心。很是荒謬。

仙人秘籍到手,對於琉京,對於大匡,再沒什麽好留戀的。

司馬槿心中暗道,可又止不住的想要再多看幾眼麵前的少年。

拳頭捏緊,許久,漸漸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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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不辭而別(上)
安伯塵自然不知司馬槿的心意,或許連司馬槿自己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麽,聽聞敖歸提及蛇妖,安伯塵不再胡思亂想,收斂形色道:“願聞其詳。”

“這頭蛇妖天資極高,五百年成精,即便金丹大成的修士借助法寶也極難對付。”

敖歸還未說完,安伯塵心頭一動,開口問道:“那元嬰期的修士又如何?”

關於大匡和洞天福地的境界劃分安伯塵已略知一二,這裏的練氣期相當於炎火,築基相當於地品,金丹期等同於天品,而元嬰期則相當於神師了。琉國沒有神師,可安伯塵卻認識三名神師——以他“無邪上人”的身份。

“元嬰期.......”

敖歸沉吟片刻道:“蛇妖還未去東界時已有元嬰期的修為,它前往東界到如今尚不足百年,按理說元氣並未完全恢複,不足元嬰期。若有元嬰期的修士,或許能將它斬殺。”

聽得敖歸所言,安伯塵心中一喜,離左雖厲害,卻也不是大匡神師的對手,這等於又給安伯塵留下一條退路。大不了,到了緊要關頭,他神遊求助那三名神師,原本已約好臘月初八洞庭湖相會,若到那時還陷於琉京之局,正好去洞庭湖邀請眾神師除妖,隻不過得要好好編個借口。

還有,敖歸似乎不知雙頭蛇早已不同心,分化作離左二人,到底該不該和他說?

安伯塵正遲疑間,敖歸接著說道。

“那條蛇妖左首擅道法,右首擅推衍,尋常元嬰修士也難以將它除滅。不過,它卻有一處軟肋。”

“是什麽?”安伯塵急聲問道。

“它喜食天雷。”

聞言,安伯塵愕然。

喜食雷電雖然古怪,可怎麽也談不上軟肋。

轉念又想,安伯塵不禁回憶起厲霖的夢境,那一年兩頭蛇為厲霖打造兩重輪,傳授他五雷之法,想必和這個喜好有關,可又似有什麽陰謀。

見著安伯塵和司馬槿麵露疑色,龍君淡淡一笑,開口道:“尋常的天雷是它的饕餮盛宴,可雷分九重,尋常天雷頂多三重,三重往上的天雷即便是元嬰期的大妖也無法承受。本君若是施法,足能召喚出六重天雷,它若強吞,則會自損筋肉骨骼,一時半會難以消化,亦難施展道法,隻需練氣期的修士便能將它斬殺。”

安伯塵心覺古怪,沉吟道:“可是,誰又知道它會不會吞食六重天雷。再者,龍君身處玄德洞天,又無法通過傳送法陣前來,如何降天雷?”

敖歸笑了笑,慢條斯理道:“這雙頭蛇雖然天資卓越,極通靈性,可天性中的貪婪即便它修煉成仙也改變不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天雷能助它鍛煉筋絡骨骼、五髒六腑,天雷精華則是大補,若有六重天雷,即便它明知難以消化也斷不會放過。”

“至於本君......”

頓了頓,敖歸道:“本君雖無法通過傳誦陣到達東界,卻能被你召喚出來。當然了,非是本君真身,而是龍魂。”

一直沒開口的司馬槿思索著道:“難不成還有什麽專門的召喚法訣?”

搖了搖頭,敖歸道:“無需召喚法訣,隻需誠心召喚即可。”

眼見兩人一臉不解,敖歸索性不再隱瞞,一五一十道來。

“想必如今東界定有許多神廟,有些是這萬年來新建的神廟,有些則是上古流傳至今。那些古老神廟中所供奉的神祇大多是真正的仙神,上古時曾受到天帝敕封,擁有神位以及自己的封地。這些仙神若還活著,便會施散一絲靈覺係於天地間供奉他們的神龕中,凡人若有宏願,隻需持三柱香,叩拜默念,自然能傳入仙神耳中。然而這世上凡人太多太多,而仙神則大多清高,即便在上古道法興盛的年代裏,天庭的仙神也甚少理會下界之事。不過,指不定哪天他們心情好,收到宏願燒符籙啟奏天帝,下界顯靈。”

“天底下神仙顯靈之事自古便有,不過,顯靈的非是仙神真身,而是神魂。”

神魂......

安伯塵心頭一動,不禁想起體內三魂的修煉之法,天地命三魂修煉到最後,卻是要合抱成嬰,生出神魂。

“原來如此......”

一旁的司馬槿喃喃低語,目光閃爍,好奇的看向敖歸道:“莫非龍君大人也是天帝敕封的真神,也有神廟留於東界?”

聞言敖歸麵色微窘,哂笑一聲道:“如今的天地早已不是上古時候那片天地,仙神不知所蹤,更別談從前的天庭和天帝了。不過我東海敖氏世代相傳,龍王之位也是世襲罔替,到我這一代,龍王璽印恰恰被本君所得。隻要你們在東界誠心叩拜東海龍王的神龕,本君虛發符籙,便能神遊出竅,降臨東界。”

如此作為方才配得上神仙的稱號。

安伯塵暗歎一聲,直到此時才恍恍然發覺,麵前這位可不就是傳說中淩駕眾生之上的神仙?自己竟和神仙討價還價,討要法寶,絲毫無所顧忌。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膽子居然變得這麽大......

“既然如此,那所需的隻是龍君的神龕,卻不知東界可有龍君的神廟?”

司馬槿沉吟著,問出關鍵。

拂袖踱步,敖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有是有,不過並非她所在之地。”

“這也沒事,大不了等我們回返後命匠人雕刻出龍君的塑像,以備使用。”

“隻要有本君的名號及神位便可。”

敖歸點頭,隨即又道:“切記,不到萬不得已,切勿召喚本君。一來本君神遊東界,耗費元氣頗多,二來本君若是降臨,定會被蛇妖察覺,打草驚蛇。所以待到找著她後,再召喚本君,降以天雷,你們趁機將蛇妖斬殺。”

敖歸說的輕巧,卻讓安伯塵眉頭緊皺,思索片刻道:“令夫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許久未曾聽聞她的傳說,我又怎麽尋著她?”

“我等真龍生來便會變化,千變萬化之法在上古時候也算赫赫有名。”

敖歸笑著道,眼中依稀浮現出幾絲眷戀:“她還在琉京,隻不過變作凡人。她從前最喜歡的便是水仙花,若有水仙花盛開,或是水仙符紋之處,說不定便是她藏身之所。”

聞言,安伯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覺肩膀一沉,卻是敖歸大手拍下。

“那竹簽雖是三日,可早上一日便安全一分,你們這便回轉吧。”

話音落下,安伯塵隻覺身軀一震,整個人仿佛墜落深淵,天旋地轉。鼻間傳來一陣芬芳,安伯塵下意識的抓緊司馬槿的手。

漣漪蕩開,轉爾恢複平寂,龍宮寶庫隻餘敖歸一人。

少時,零碎的腳步聲響起,從木架後慢吞吞的走出個少年。

“父王,幹嘛不讓他們多呆幾日。”

敖霸繃緊臉,不悅的問道。

“仙凡有別,他們雖得機緣,可畢竟是凡人,豈能長留我神仙寶地。”

敖歸回過身,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和顏悅色道。

“可是......”

敖霸苦巴著臉,半晌憋出一句話:“我還沒和他打夠。”

聞言,敖霸不由莞爾,搖了搖頭道:“真是癡兒,和凡間修士有什麽好爭的。你為千萬裏挑一的真龍,年經尚輕,還看不出什麽差別,等你越過如今這一境界,往後的日子裏修為定會突飛猛進,將那個少年遠遠甩在身後。”

張了張嘴,敖霸依舊板著臉,頷下長須輕輕抖動。

“對了父王,你就這麽相信他們?我看那個女的壞得很,萬一他們拿了寶貝卻不幫助大姨,那該怎麽辦?”

眼中閃過複雜,轉瞬消散,敖歸拍了拍少年的頭,幽幽道:“那個少女的確精靈古怪,不過,那個名叫無邪的少年卻是個少有的實誠人。你父王我走了那麽多地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那少年品性如何,瞞不過父王的眼睛,他若毀約,心境打碎,從此以後在修煉之途上再不得寸進。更何況,父王在他身上察覺出高人所下的禁製,無法離開你大姨所在的七十裏地域,能來到玄德洞天也是傳送法陣的緣故。他無法出去,就要麵對那條蛇妖,除了斬妖之外,再無其他選擇。”

萬丈龍潭,夜明珠將潭水照得澄澈明亮,父子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就在這功夫,安伯塵和司馬槿也已重回龍女宮。

龍女宮前,少年少女大眼瞪小眼,許久未開口。

天藍山高,白鶴鳴嘯,山澗深處,飛瀑如練。縱然也是仙家氣象,大好福地,可和遙不見盡頭的玄德洞天相比,仍有些許不如。

洗劫太白山,暢遊潭底龍宮,和神話傳說中的龍君攀談......如此這般就好似做夢一樣,重回故地,大夢方醒。

若非懷中放著那本修煉功法,手腕處係著珠鏈,安伯塵定會將信將疑。

“那位龍君果然法力通天,隨手一拍便將我們送了回來。”

安伯塵輕歎口氣,微覺遺憾,原本以為能玩上個三天,豈料這才一天還沒盡興便被龍君一巴掌拍了回來。

目光落向司馬槿,就見她莫名的看向腕上的珠鏈,輕輕撥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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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不辭而別(下)
下意識的,安伯塵想起敖歸說的那個故事。

珠鏈從前的主人是一對戀人,一個是天地間最為厲害的神仙,另一個是海域公主,卻因世家恩怨而不得白首,珠鏈也從此流落。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安伯塵沒來由的緊張起來,可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如此緊張。

“又在發呆,哼,在圓井村就沒人叫你安呆子嗎?”

少女微嗔的聲音響起,隻一瞬,那絲緊張便蕩然無存。安伯塵撓了撓頭,尷尬的一笑,心中生出淡淡喜悅,和司馬槿最愛吃的桂花糕一個味道。

“是了紅拂,龍宮裏那麽多寶貝,你幹嘛挑這珠鏈?”

“怎麽,那不成你想讓我挑把大斧頭,整日抗在肩膀上遊街逛市?”

司馬槿撇了撇嘴,撥弄著珠鏈道:“這珠鏈看起來沒什麽大用,可畢竟是上古之物,萬金難換的古董。俗話說,別人越不要的東西,越有可能是真正的寶貝。”

“我怎麽沒聽過這俗話。”

眼見司馬槿強詞奪理,安伯塵搖了搖頭,無奈道:“想來我們走後,那龍君定是很得意。不過你說的也是,能拿走的寶物除了這珠鏈外,其餘的也沒什麽大用。”

“小安子,你也別灰心,這對珠鏈或許還真有奇特之處。”

司馬槿打量著珠鏈,若有所思道:“你沒聽故事裏經常說起,某某人得到一上古法寶,看似平平無奇,孰不知裏麵卻住著上古時候的神仙妖魔,需要滴血方能召喚。”

越說司馬槿越覺得有可能,在安伯塵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司馬槿輕磕玉指,滴出一顆血珠。血珠順著手鏈流轉片刻,忽然間,仿佛陷入了雪地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馬槿麵色一喜,眼巴巴地盯著珠鏈,可苦等許久都未見到有什麽異象出現。

安伯塵莞爾,強忍著笑,剛想說什麽就見司馬槿忿忿起身,手捏印法召喚出大黑。雙頭伏妖現身龍女宮前,張開大口將太白山得來的寶貝吐出,有丹藥有法寶有藥材也有精鐵,堆積如小山。

“這些先丟在這吧,在大黑肚裏放久了,誰知道它哪天會不會真的吞下去。”

龍女宮前真龍氣息濃鬱,大黑也不敢久呆,吐出太白眾寶後飛回。

“我們走。”

司馬槿說道,隨即向山崖處走去。

“紅拂,你是不是要走了?”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司馬槿腳步微凝,站在飛水灌流的山崖前,神色複雜。

冷風吹來,指尖處陡然一痛,司馬槿回過身看向安伯塵,笑著道:“不急,你一個人對付離左二人,我終究不放心。再說了,我還沒傳你秘術。等教會你秘術,找到龍女斬殺蛇妖後我再走也不遲。”

司馬槿已得到仙人秘籍,再留下去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可她卻突然不那麽想離開,幸好還有蛇妖當借口。

看向故作輕鬆頰邊掛著柔柔笑意的司馬槿,安伯塵提著的心中終於放了下來,喜悅之情難以抑製的回升起。

除了司馬槿所說的那些外,兩人間還有一個承諾至今沒有履行,那便是揭開司馬槿麵上繪滿顏色的容顏,讓安伯塵看一眼她的真麵目。

乘風馭無邪,兩人飛過龍女宮外的世界,來到山洞前。鑽入山洞,祭出土行符,約莫兩柱香後兩人來到井底。一個縱身,無邪帶著少年少女飛出龍泉。

去時是夜,回來時依舊是掛滿星鬥的琉京夜,隻不過已是第二天的夜晚。

“小安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坐在井欄邊,司馬槿擺動著修長的雙腿,笑吟吟地看向安伯塵:“你又蹺了一天課。”

聞言,安伯塵一臉無奈,朝白狐書院方向望去,搖了搖頭道:“你已經得到仙人秘籍,那九辰君也無關緊要,去不去白狐書院又有什麽大不了。”

“話不能這麽說。”

司馬槿看向安伯塵,正色道:“你進入白狐書院是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能多念點書,多學點道理,對於你往後而言大有裨益。再者,九辰君是離左二人引誘龍女的誘餌,也是這一局的關鍵,能得到自然最好。”

頓了頓,司馬槿看向默然不語的安伯塵,猶豫著問道:“小安子,你可是真想對付離左二妖?”

安伯塵點頭:“既以答應龍君,那自然要遵守承諾。再者,就算我不對付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我可不想束手就擒,繼續淪為他們的棋子。”

月光下,安伯塵平平無奇的麵容上浮起一絲果決,安伯塵相貌中等,可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神氣。每每他打架或是修煉或是思考時候,總會變得和之前那個很容易害羞的少年截然不同,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絲難以道名的氣質,就仿佛脫塵而出的古劍,淡雅又不失鋒銳,總之,讓人看了一眼還想去看第二眼。

看向安伯塵,司馬槿如是想著,忽而一笑道:“我為根源,你為變數,事不過三,那蛇妖雖三次重整大局,可過了這三次,他們再想將你拉回局中已是難比登天。放心,隻要我們合力,定能救回龍女,斬妖除害。”

安伯塵點頭,看了眼天色道:“紅拂,我們回樓吧。”

“你先回去,我得等到天亮。你不用陪我了,明日若再不去白狐書院,恐怕就要被除名了。”

安伯塵一愣,轉眼了然。

夜深人靜正是蛇妖出沒之時,離左二妖皆想殺司馬槿而、後快,她隻有呆在龍泉坊才能確保無虞。

安伯塵又看了眼天色,此時離拂曉也就一個多時辰,遂點頭道:“也好。”

目送安伯塵漸行漸遠,消失在龍泉坊盡頭,司馬槿收回目光,百無聊賴的坐回井欄,看向天頭明月出神。

在龍泉底下時,她看似輕鬆,隨口說留下,可也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決定有多難。若在從前,司馬槿絕不會如此心軟,隻有冷血無情之人才能在那樣的門閥中存活下來。

“終會分別,我為什麽就是舍不得?”

司馬槿喃喃自語,臉上浮起一絲苦惱。

銅鈴聲從遠處響起,將夜色的寧靜打破,亦讓司馬槿的麵容漸漸變得僵硬。

夜風突然變得凜冽,隨著陰沉的銅鈴從四麵八方卷來,吹散如水月華,吹向井邊的少女。

打了個寒戰,司馬槿怔怔地看向轉過街角而來的那抬鑾轎,眼裏浮起濃濃的絕望。

抬著鑾轎的有六個人,單手抬轎,另一隻手舉著長長的白竿,上係鈴鐺,發出刺耳的聲響。而在鑾轎前,則行著一黑一白、一文一武兩人,書生穿白衣,手持白紙扇,麵色亦是慘白。武將披黑甲,手持黑色狼牙棒,虎著一張黑臉。

夜色中突然冒出如此詭異的一行人,若被百姓看到,定會哭爹喊娘,隻以為是傳說中的閻王派出黑白無常前來索命。

當先那兩人的確是黑白無常,可並非是地府使者,他們來自一個更可怕的地方——吳中司馬家。

“參見七小姐。”

白無常笑嘻嘻的走了上來,輕搖紙扇,朝向司馬槿彎腰行禮:“老太君派出三千鬼軍尋找七小姐,天幸被我等找到,還請七小姐隨我等回府。”

月色下,司馬槿麵無表情的看向白無常,初時的慌亂過去,此時已冷靜下來。

七十裏琉京,江南的草長鶯飛,少年人頰邊羞赧的笑意,在這一刻皆化作齏粉消散一空。

而她,也變回了那個以十四歲之齡手掌司馬門閥八百鬼軍斥候的冰公主。

“白無常,你可是想以下犯上?”

司馬槿踱步上前,冷笑一聲,喝斥向麵色微變的白衣書生。

“屬下不敢,七小姐雖是舊主,可老太君有命,讓我等一定要尋著七小姐,並且安然帶回府中。”

白無常陪著笑臉道,邊說邊向一旁的黑臉大將使眼色,可黑無常卻恍若未聞,依舊筆直地站著,沒有半點相助之意。

“舊主?”

司馬槿低聲咀嚼著,抬起頭,看向黑無常:“這麽快本小姐就變成舊主了。也罷,黑無常,待我回府,老祖宗準備如何處置?”

聞言,黑臉大將麵露猶豫,半晌複雜的看向司馬槿道:“回稟......回稟小姐,老太君一直沒露麵,隻說交由家主處理。而家主......家主大怒,說要革去小姐一切職務,圈禁府內,直到三年後嫁於匡皇室。”

話音落下,司馬槿沉默。

六名驅鬼轎夫提心吊膽,黑無常心中惋惜,一旁的白無常則麵露得色,拱了拱手,幽幽道:“還望小姐速下決斷,即便小姐不隨我們回去,可如今身份暴露,早晚有一天會被尋著。再者......小姐和那個少年的事,若被家主知道......”

話未說完,就聽司馬槿笑了起來,笑得白無常心驚膽顫。

“罷了,回府。”

司馬槿玩味地看了眼白無常,輕巧地說著,隨後邁步向前。

白無常小心翼翼的掀開轎簾,就在這時,餘光中他隻見一彎皎白的水影蜿蜒遊走,快如疾風,轉眼來到近前。白無常大驚,方一抬頭,便對上司馬槿冷若冰霜的眸子。

“你是在威脅我?”

冰冷徹骨的聲音傳入耳中,白無常身形劇顫,陌生的紅發飄颺在夜幕下,卻讓他嗅到了無比熟悉的殺意。

白無常脊背發寒,剛想抽身而退,卻發現雙腿不知何時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才一個多月,你就忘了我是誰。既然如此,免得其他人也忘了,就借你頭顱一用吧。”

司馬槿輕描淡寫道,手臂揚起,袖中掠出一張道符,按上白無常的腦門。

下一刻,那張寫滿驚恐的頭顱“哢嚓”一聲掉落,提於玉手。而白無常的身體則被司馬槿重重一拍,向後飛出,不偏不倚,恰好落入龍泉井。

鴉雀無聲。

六名驅鬼轎夫緊張的看向司馬槿,滿頭大汗,黑無常則暗暗搖頭,猶豫片刻,接過白無常的首級。

“還有誰記得他?”

眾轎夫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七小姐口中的他定是那個剛剛離去的少年。

“屬下不知。”

六人長跪於地,匍匐著身子,畢恭畢敬的說道。

“那便好。”

司馬槿點了點頭,看向夜色深處,目光閃爍。

她就這樣靜靜的站著,隻字不語,來自鬼軍的眾高手也不敢催促。

過了許久,司馬槿返身登上鑾轎。

“回吧。”

司馬槿看向腕上的珠鏈道。

驅鬼轎夫們長舒口氣,抬起鑾轎,輕搖著白竿,跟隨黑無常向夜色另一頭走去。

鈴聲漸漸變得輕柔,即便百姓們聽到,也不會從夢中驚醒。

琉京風華迷人眼,驕夫們走入煙花巷,走進舊唐古道,走過琉京市坊巷陌,卻仿佛行於一片霧霾中,竟無一人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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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一人一樓一城
一覺睡到大天亮,安伯塵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就見身前站著兩條人影,一胖一瘦,探頭探腦地打量著他。

“安娃子,你總算醒了。”

李小官麵露喜色,激動之下不禁喊出了圓井村裏的稱呼。

安伯塵使勁揉了揉眼,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竟在藏玉廳中,身下的床榻也是司馬槿睡過的那張。

“小官,紅拂呢?”

安伯塵打了個哈欠,下意識的開口問道。

聞言,李小官麵露古怪,看了眼身旁的蕭侯,囁嚅著道:“什麽紅拂,伯塵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安伯塵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小官你別逗我了,難道她還沒回來?”

李小官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就聽蕭侯插口道:“伯塵,你怕是不知道,你已經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那天晚上你不知所蹤,次日早上也沒去白狐書院,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這一睡又是一整天。

“正是。伯塵,你已經三天沒去白狐書院了。若再不去,恐怕真的要被除名了。”

李小官接口道。

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李小官和蕭侯,安伯塵點了點頭:“如此,備馬吧,我們這就去白狐書院。”

手腕處一片柔滑,安伯塵清晰的感覺到那串得自龍宮的珠鏈,懷中的秘籍也好好的放著,唯獨不見了司馬槿。問及李小官,李小官閃爍其詞,顯然受蕭侯指使,當著蕭侯的麵安伯塵也不欲多問。

下床穿衣,安伯塵粗粗扒了幾口早飯,帶著李小官出了墨雲樓。

清晨的朱雀街人煙稀疏,秋風清冷,安伯塵不時看向一旁神不在焉的李小官,直到駕馬飆出朱雀街,安伯塵方才開口問道:“小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就是你睡過頭了。”

李小官麵龐微紅,遲疑著道。

猛地一拉韁繩,安伯塵停於道中,沉默片刻道:“小官,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她出了什麽事?怎麽兩天過去了,都沒見到她人?你和蕭先生似也不想提到她?”

李小官漲紅著臉,目光躲閃,踟躇許久,這才長歎口氣道:“伯塵,你就當她從沒出現過吧......她已經走了!”

話音落下,安伯塵愣在當場。

“這不可能。”

半晌,安伯塵搖頭道。

李小官滿臉無奈,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安伯塵:“蕭老頭說你和她打得火熱,怕你知道後從此心灰意冷,所以讓我瞞著你。可又能瞞多久?罷了罷了,伯塵你自個看吧。”

深吸口氣,安伯塵接過字條。

字條被折過,上麵的字很熟悉,正是出自司馬槿之手——別過,勿念。

隻有四個字,清秀的字體間透著冷漠和疏離,絲毫不像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她。

秋風席卷,安伯塵的心一下子跌倒穀底,徹骨的寒意將他淹沒,任憑晨光再絢爛也無法融化。

終究還是走了。

嘴邊泛起濃濃的苦澀,安伯塵心中道。

“前天傍晚我和蕭侯還在墨雲樓等著你們,忽然飛進來一隻紙鶴,就是你手裏拿著的這張紙。伯塵,她都走了,你就別再想了。我看那紅拂也就比我圓井村裏的姑娘稍微好看那麽點兒罷了,還比不上舊唐古道上張掌櫃家的女兒,等你從白狐書院出來後,鐵定能當個大官,到那時候還怕找不到好娘子......”

李小官擔憂地看著安伯塵,囉裏吧嗦的嘮叨著,安伯塵又怎麽聽得進去。

看向不遠處的七層墨雲,安伯塵神色莫名,琉京一月的紛紛擾擾流轉心頭,如此的近,卻又那麽遙遠。

她是前往別處,還是回返吳中司馬門......不管是哪樣,總之是徹徹底底的走了。

安伯塵雖知這一天終會來臨,可怎麽也沒想到,竟來得這麽快,一覺醒來,便再也找不著她了。

手腕處一片溫潤,耳邊依稀回響起那晚龍泉底下說的話。她信誓旦旦的說,會留下來,和自己一起找到龍女,斬妖除魔.......

搖了搖頭,安伯塵苦笑著將字條收入袖中,猛地一拉韁繩道:“小官走吧。”

李小官一愣,難以置信的看向安伯塵,醞釀了許久的寬慰話就在嘴邊,眼下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伯塵,你沒事?”

“我能有什麽事。”

安伯塵淡淡一笑,雙腿夾*緊馬腹,向龍泉坊而去。李小官目瞪口呆地看著安伯塵的背影,無奈地聳了聳肩,嘟噥了兩句,騎著騾子緊隨其後。

安伯塵嘴上說沒事,可心裏或多或少有些難受。少年不知愁,不懂情,即便難受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到底難受在哪。怨她不守承諾?怨她不辭而別?還是怨她連真麵目都沒給自己看?

或許都有一點。

隻不過,安伯塵很早便知道司馬槿不會長留,心底深處也已想象過這一天,即便她真走了,自己也無法離開琉京,該過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駕!”

少年重重拍向馬臀,秋風卷起長發,向後飄去,好似將這一個月來的往事也一同丟入風中。

從此以後,獨擁墨雲,蟄伏於琉京七十裏殺局中,遊走二蛇之間。修大道,尋龍女,斬蛇妖......這一切的一切再無人相商,都需靠自己一個人去做。

拚命驅趕著矮騾子,李小官張大嘴巴看去,恍惚間,似又看到一個月前那個意氣風發無比神氣的安娃子。直到進入龍泉坊,臨近白狐書院,安伯塵這才收斂形色,垂下頭,將眸裏逼人的火光隱沒於額發後。

正在馬廄裏忙活的小廝一眼便看到安伯塵,先是一愣,隨即麵露喜色,殷勤的跑過去,扶著安伯塵下馬。

未等安伯塵開口,那小廝便搶先道:“安公子逃課三日,嚴老夫子發了三天火,據說還上報給君上。”

看了眼怯生生的小廝,安伯塵沉吟著道:“多謝小哥相告。敢問那嚴夫子是誰?還有,君上聽聞後有何反應?”

小廝古怪的看了眼安伯塵,有些哭笑不得:“嚴老夫子是就是甲等學舍的座師,安公子還真是......不過,據說君上聽聞後一笑了之,也沒多言,隻說學院之事便交給的學院中人處理。”

聞言,安伯塵向小廝拱手道謝,淡淡一笑,轉身向學院走去,李小官自然屁顛屁顛的跟在身後。

“伯塵,他一小廝怎麽知道這麽多?”

“白狐書院的學子大多是達官貴人之後,消息靈通,他是看馬的小廝,自然耳目通靈。”

安伯塵邊走邊說,可就在這時,他心頭一動,停下腳步轉身朝巷口看去。

巷口站著個身形修長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身墨黑色的大氅,此時也恰好看到安伯塵。少年原本貌不驚人,偏偏有著一雙泛白的眼睛,仿佛從夜穹深處墜落的星辰,將他的容顏點綴得俊美無雙。

若沒那雙古怪的眸子,安伯塵定不會多看半眼,可光天化日之下,乍一看到少年人泛白的眼珠,安伯塵陡然一怔,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安伯塵記性極好,雖做不到過目不忘,可凡是有點印象大多不會輕易忘記,就比如那雙眼睛。

在璃珠公主的夢境中,安伯塵一路來到司徒府,正是他的突然出現讓安伯塵沒能趕上最後一幕。也能入夢,還能在夢中施展秘術,身著夜行衣隻露出雙泛白的眼睛,即便過個十年二十年,安伯塵也不會忘記。

安伯塵強壓下驚詫,不形於色,擠出一絲笑意,朝著麵露好奇的少年點了點頭,隨即向白狐書院走去。

他是誰?明明在璃珠的夢中相遇,為何也來到了琉京......莫非他是為了夢中我們誰也見著的那一幕而來?難不成,那個夢裏還藏著什麽秘密?

一個又一個念頭跳出,行至院門前,安伯塵忍不住又回頭。

清瘦的少女拎著一盒胭脂笑吟吟的走向少年,少年接過,牽起她的手向坊外走去。

晨風刮過雙眼,安伯塵忽覺一痛,深吸口氣,走入白狐書院。

“小風,你剛才在看誰?”

月青青奇怪看了眼白狐書院,開口問道。

“一個琉京少年,比我們還小一點,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有些熟悉。”

第一王風皺眉說道。

“怎麽可能,別說這琉國,就算整個大匡我們也沒幾個熟人。小風你別再疑神疑鬼了。”

少女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偶見血色,落入第一王風眼中,又是一陣揪心。

“走吧青兒,逛了這麽久,都忘了找間客棧了......聽人說琉京就屬朱雀街上的客棧最便宜......”

“就去那好了,我們的盤纏所剩無幾,能省一點便省一點。”

月青青淡淡一笑,仿佛沒看出少年的窘迫,拉著他向坊外走去。

朱雀街本是琉京有數的繁華街市,地價百金,卻因那一夜的殺戮飛快衰敗,到如今已成為琉京為數不多幾乎看不到熱鬧的地方。

也隻剩七層墨雲孤伶伶的矗立著,可沒有離公子的墨雲樓,不過是一座普通的高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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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食六氣而飲沆瀣兮(上)
小心翼翼的推開院門,李小官飛快的向上看去,見著沒有水桶方才拍了拍胸脯,長舒口氣。

白狐書院的早課素來隨意,學子們或是練字誦讀,或是嬉笑玩鬧,也沒有教習前來說道,總之無拘無束,今早也不外如此。

可當安伯塵和李小官走進書院,原本的嬉笑朗誦聲瞬間消失一空,所有人都停下手頭事齊齊看向安伯塵,神色大多古怪而又複雜。

剛入學便逃課,這一逃就是三天,即便王子王孫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玩歸玩,可也得給書院留幾分麵子,白狐書院的背景可是琉君,一怒之下別說入學資格,便是身家性命也難保。

然而,這個出身仆僮的少年似乎有意不給琉君麵子,那日演武場上是第一次,墨雲樓之亂是第二次,如今已是第三回。偏偏琉君態度曖昧,先前似乎很不待見,如今卻又不聞不問,前些日子左相更是親自來找安伯塵。要知道左相可是從未親自來過白狐書院,別人每每問起隻道白狐書院外胭脂味太重,為他不喜。這破天荒的第一次,竟落到那個出身貧寒的少年頭上,如何不讓一眾世家子又嫉又疑,總之很是吃味。

“文長兄,他真的隻是一個佃戶兒子?”

廣平縣主打量向一臉平靜的安伯塵,越看越來氣,問向一旁捧卷微笑的馬家公子。

“殿下不是早已派人打探清楚了?何必多此一問。”

馬文長笑著道,看向安伯塵也是奇光連連。

他隻好讀書,不喜理是非,不愛湊熱鬧,可對那個來自墨雲樓運氣極好的少年也是極為好奇。馬文長從前也曾見過安伯塵,在拜訪離公子時,那時的安伯塵還隻是個半天不會吭一聲的小仆僮,說上一兩句話便會臉紅。可一個月前,在神廟中相遇,他卻搖身一變,直麵厲霖而不退讓。那一次就已經讓馬文長暗暗吃驚,孰料還不到一個月,他一變再變,到如今已變得和從前判若兩人。舉止從容,神色淡然,處變不驚,雖說那夜墨雲樓之劫後坊間傳言他已經修為皆廢,可馬文長怎麽看得覺得安伯塵不像是個廢人,若他真的是個廢人,麵對廣平縣主的傾軋,怎會如此鎮定,又或者說他還有別的依仗?

白狐書院中,除了那兩個來曆不明天天廝混在一起的少年外,馬文長唯一看不透的便是安伯塵了。他這番想法自然不會和廣平說,即便說了,他也知道廣平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廣平縣主冷笑一聲道:“本以為他溜之大吉再不敢露麵,不想還敢回來。既然他沒什麽背景,那更好辦了,白狐書院裏我製不了他,那就在書院外。”

聞言,馬文長不經意間皺了皺眉。

廣平一心想要整治安伯塵,無非為了出氣,可眼下看來,那個出身貧寒的少年似乎並沒他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馬文長知道廣平縣主備受琉君疼愛,在世家子中極有聲望,可心底深處他總覺得廣平公主極難在安伯塵身上占得便宜,或許能讓他受挫,卻無法令他屈服。

“那兩個人怎麽也和他廝混在一起了”

耳邊傳來廣平縣主驚疑不定的聲音,馬文長放眼看去,就見無華和張布施正興高采烈的向安伯塵走去。見狀,馬文長微微一愣,愈發覺得看不透安伯塵。

“安施主,你總算回來了。”

無華大步迎上安伯塵,欣喜的說道。

見著無華和張布施,安伯塵也是心中歡喜,介紹了一番李小官後,沉吟道:“不知那晚上戰況如何?兩位如何脫身?”

“什麽戰況?”

張布施愁眉苦臉問道。

聞言,安伯塵心知兩人並沒遇見離公子和左相,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也不說明。

“是了,不知安施主急匆匆出樓所為何事?”

無華好奇的問道。

安伯塵心下為難,正思索著如何蒙混過關,就在這時鍾聲響起,早課已罷。

“罷了,等散學後我們再聊,安施主這可是第一次上課,切勿再錯過了。”

無華笑了笑,放過安伯塵。

安伯塵暗舒口氣,生怕兩人再追問,帶著李小官向學舍走去。

“有貓膩。”

看了眼安伯塵的背影,張布施努了努嘴道。

“安施主若真的有所隱瞞,過不了多久,我們也會知道。”

無華和尚神秘的一笑,意味深長道,張布施也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相視一眼,轉爾飛快的扭過頭,兩人不再多言,追向安伯塵而去。

......

“小官,記得一會千萬別惹事。”

“伯塵放心,今個來陪你讀書,又不是打架,我能惹什麽事?”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學舍前,白狐書院隻有四座學舍,甲乙丙丁,共處一座樓中。丁等學舍在最底層,以此類推,甲等學舍在第四層,此時已稀稀落落坐上不少學子。來到甲等學舍前,安伯塵放眼看去,第一個看到的自然是廣平縣主,而廣平則佯裝不認識般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落向安伯塵腕上的珠鏈,若有所思。除了廣平、無華和張布施外,安伯塵也隻認識那個溫文爾雅的厲家公子,其餘二十來人安伯塵雖眼熟,卻叫不上名字。

奇怪,他們怎麽都沒帶伴讀書童?

安伯塵一怔,麵露古怪,猶豫著並沒立即走進。

“你就是那個安伯塵?”

耳邊傳來蒼老卻渾厚的聲音,安伯塵側目看去,心中微驚,就見一鶴發童顏的灰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眯起雙眼打量向他。

這人定是嚴老夫子了,安伯塵心中了然,轉過身,朝向老者恭敬施禮道:“學生見過夫子。”

“未入學,何稱學生?”

嚴老夫子冷笑一聲,卷攏袖筒,飽含譏諷道:“久聞你安士子之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入學第一天便和同窗起了爭執,隨後不告而別,再然後竟接連兩天未來上學。不尊師,不重道,不守禮法,如此作為,市井愚徒耳,何能稱得上學生?”

來此之前,安伯塵便知道今日定少不了一番責難,可卻沒想到這個年歲過百的甲等學舍座師奚落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麵,指桑罵槐,連譏帶諷。

學舍裏,無華和張布施皆投來同情的目光,廣平縣主則幸災樂禍,滿臉得色。

安伯塵也不以為然,深施一禮道:“學生錯了。”

“還敢自稱學生?”

“伯塵知錯。”

.......

安伯塵不卑不亢,不急不惱,嚴夫子每斥責一句,他都畢恭畢敬的施禮認錯,倒讓一心想要興師問罪的嚴夫子沒了脾氣。

“哼,就知道倚老賣老。”

冷不防的,從一旁傳來李小官的嘟囔聲。

安伯塵暗道不妙,就見嚴夫子轉眼看向李小官,皺眉道:“你又是何人?”

李小官今日依舊穿著大紅袍子,光彩奪目,反倒把一襲青衫的安伯塵比了下去。眼見嚴夫子問向自己,李小官昂起脖子,拱了拱手,麵不改色道:“本人李小官,乃是安士子的伴讀小書童。”

“伴讀書童?”

嚴夫子一臉古怪,看向安伯塵,連連搖頭:“我甲等學舍中的王子王孫都沒帶書童,你一區區士子竟還帶著書童來,成何體統......真是朽木不可雕。”

聞言,安伯塵心中苦澀,他早先囑咐李小官別惹事,孰料他還是忍不住起。轉念一想,安伯塵心知今日無法安省,這位嚴夫子姍姍來遲正是為了找自己的茬,無論哪般無法善了。

朝向李小官使了個眼色,李小官滿臉不服的朝著嚴夫子拱了拱手,隨即灰溜溜的下樓走人。

“伯塵知錯,任憑夫子處罰。”

待到李小官走後,安伯塵又是一禮,恭恭敬敬道。他隻想息事寧人,本就打算低調行事,如今被嚴夫子晾在這,想來片刻功夫便會傳開,到那時又將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卻非安伯塵所願。

眼裏閃過一絲奇異,轉瞬即逝,嚴夫子也沒想到安伯塵的養氣功夫如此之好,任憑自己百般責罵始終淡定自若,恭謙有禮。

此子也算有一長人之處。

嚴夫子心道,上下打量著了番安伯塵,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課你就不用上了,留於此處悔過。”

說完,嚴夫子一甩袍袖,大步走入學舍。

安伯塵長舒口氣,朝向嚴夫子的背影又施一禮,憑欄而立,不多時,耳邊傳來學子們郎朗誦讀聲,在這山水環繞之地抑揚頓挫,落入安伯塵耳中,卻覺有些刺耳。

正午還沒到,大好時光安伯塵又怎忍心白白浪費,目光落向腕上的珠鏈,安伯塵目光閃爍,千百滋味此起彼伏,心情莫名。不再胡思亂想,安伯塵左右一看眼見無人,從懷中掏出了那本殘缺不全的功法。

念書歸念書,可對安伯塵而言並非眼下最重要的事,找尋龍女,斬妖破局才是當前第一要務。

既要尋到龍女,又得小心那兩頭隱伏琉京的蛇妖,安伯塵自然需要一匿形本事。

翻開鬼影功,第一頁,第一行,安伯塵目光所及,低聲念出:“食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食輕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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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食六氣而飲沆瀣兮(下)
“食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食輕霞......這是何意?”

安伯塵低聲念叨著。

《鬼影功》為上古奇功,按理說應當妥善保存,偏偏隻剩三分之一的殘篇流落龍宮,那隻有一個可能,這部功法炙手可熱,遭人搶奪方才如此。安伯塵挑選《鬼影功》隻因其上記載著匿形之法,用來行走於琉京亂局再合適不過,卻不知道他無意間拾到了寶貝。

“也是,既然是上古流傳至今的功法,艱深晦澀也很正常。”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他隻隨離公子念過四年書,大多還是囫圇吞棗,憑著好記性死記硬背,一些生澀的詞句也不求甚解。幸好在這兩句總綱下,還有大篇解釋,安伯塵接著向下看去。

“氣者有三,一為體內元氣,隨父母交*媾之精而來,聚合於胎,胎破則消,亦稱先天元氣。二為水穀之精氣、丹藥之靈氣,平日飲食而得,稱為後天之氣。三者則是天地之氣,或存於天野,或合於廣地,或隱於汪洋河澤,或顯於高山奇石,總而言之散布於天地穹宇,四合八荒,種種類類,亦稱六氣,即為天地四方日月之氣。”

讀完第一段,安伯塵抬頭看向天野,若有所思。

他隻知道這天地間隱藏著無窮盡的玄奧,卻不知道亦藏有六氣,既然氣者有三,那天地六氣和體內元氣又有什麽關係?

思索片刻,安伯塵接著向下看去。

“三氣者彼此相通,欲成大道,則需以後天之氣養先天元氣,再以先天元氣引天地六氣,煉化於體內,以人禦氣再以氣禦人,便能同六氣般行遊天地,穿梭陰陽,縱橫四時,若至大成,更能貫通宇宙,無拘無束,逍遙世外。”

讀完引言,安伯塵心緒難平。

這《鬼影功》裏所記載的太過驚世駭俗,行遊天地倒也罷,不過是像傳說中的仙人般飛天遁地,既然是上古功法,能做到這點也算尓爾。可穿梭陰陽,縱橫四時則令安伯塵費解,陰陽之言太過虛無縹緲,如何穿梭?而四時,則是指的春夏秋冬,穿梭於春夏秋冬?這又如何來解釋。

安伯塵唯一知道的是,倘若引言並非在說大話,那他應當是得到了一部極其厲害的功法。隻可惜這部功法殘缺不全,隻有寥寥三篇,最後一篇瞬移之法還是殘篇。

“多想無益,能得到這兩篇半已是僥幸。”

安伯塵撫平心緒,翻開第一頁,目光落向《匿形》篇。

此篇開頭並非記載修煉之法,而是羅列出一排五花八門的丹藥,竟有三頁之多,看得安伯塵連連皺眉。想了想,安伯塵索性跳過,翻到第四頁,開頭如是寫道——修煉此功,需得服食丹藥,以後天之氣打通任督二脈,運轉三百六十五周天後得先天元氣,以先天元氣吸納天地六氣,方可修煉。

“先天元氣......”

安伯塵皺眉苦思起來,在大匡元氣是用來衡量火勢強弱修為高低的存在,可《鬼影功》中的先天元氣則更似真實存在的氣流......先天元氣,先天之火,莫非這先天元氣就相當於先天之火?

《鬼影功》屬於練氣一派的修煉體係,和大匡通行的文武火修煉體係並不相同,然則大道相通,雖有細枝末節上的差異,可在大方向上並沒多大區別,否則也無法憑借元氣來共同衡量天地間種類繁多的修煉體係。

安伯塵見識過金丹大道,雖和文武火不同,可各個境界上卻能對等。此時的他雖不懂大道相通,卻隱約感覺到先天元氣和先天之火本是一個道理,而任督二脈各以神闕穴和命門穴為脈眼,早已被安伯塵打通。

不再猶豫,安伯塵繼續向下看去。

“所謂匿形,實則肉眼難辨,需仰先天元氣配以六氣字訣,引太陰之氣,煉化於下丹田,流轉體內周天三百六十五圈,吞食三月方可小成。六氣字訣者,吹、呼、唏、嗬、噓、嘶,分屬六腑,肝主噓,心主嗬,肺主嘶,腎主吹,脾主呼,三焦主嘻,一呼一吸間,六音齊發,神係六腑,心念急急如律令,太陰速歸位,如此這般方能以先天元氣引太陰之氣......太陰入體,煉化於經絡周天,三月後,祭出印法,催動太陰之氣便可化身風影,隱於霧霾,披夜而行,肉眼難辨,是為鬼影法身......”

四頁之後還掛著數幅行功圖,示範如何吞吐六氣訣吸食太陰之氣。

看完《匿形篇》,安伯塵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緒。功法中說得晦澀繁雜,實際上區區數言便能概括。運行先天元氣時發出六氣字訣,吞食太陰之氣於體內煉化,三百六十五周天後便大功告成。

“看起來也不是很難。”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將《鬼影功》收入懷中,仿照行功圖雙腳合圓,雙手抱圓,仰頭朝天,虛合雙目。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湧出,流轉過下丹田,順著周天經絡向上運行,而安伯塵一邊心念“急急如律令,太陰速歸位”,一邊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嗬、噓、嘶六音。

片刻後,安伯塵一臉無奈,睜開雙眼,眸裏浮起懊惱之色。

心念口訣並不難,吞吐時口吐六音也容易,依次對應六腑也很簡單。然而一心不能兩用,更別談在一瞬間需得把心意分成三份,一邊心念口訣,一邊口吐六音,還需想著六腑,恐怕也隻有神仙才能做到。

“難怪連龍君也說這《鬼影功》不易修煉,光是這心分三用便好生令人頭疼。”

安伯塵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著,轉爾又抱合成圓,微閉雙目,繼續嚐試。

功法上寫的簡單,做起來卻難比登天,安伯塵竭力平心靜氣,憋足了勁,心念口訣,口吐六音,神係六腑,卻始終難以同時進行,總是差上那麽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伯塵隻聽耳邊傳來古怪的聲音。

“讓你悔過,你怎麽在這學起老鼠叫來?

安伯塵一怔,停止行功睜開雙眼,就見嚴老夫子臉上堆滿不解,古怪的打量向他。除他以外,甲等學舍中的學子也全都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匪夷所思的看著安伯塵。

麵頰微紅,安伯塵此時才發現夕陽西沉,已近傍晚,到了散學的時候,他這一行功便是大半天,自己卻恍然未覺......等等,一會就要入夜了,說不定能在胎息時候守住心意,一心三用。

念頭生出,安伯塵不由麵露喜色。

孰不知他一會叫一會笑的模樣落入嚴夫子眼中,卻讓老人家眉頭直皺,心中暗道蹊蹺,隻當這少年患有失心瘋。

“罷了罷了,我看你也差不多該想通了。能入學白狐是你的造化,切勿辜負君上的苦心,明日若再不來或是遲到......”

“夫子放心,伯塵定不會再像從前那般。”

安伯塵施禮道,此時他隻想早早趕回墨雲樓,抓住晝夜交替的那一刻修煉《鬼影功》。

見著安伯塵一臉誠懇,嚴夫子也不多言,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辭別嚴夫子,安伯塵匆匆下樓,就見廣平縣主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的向他看來。安伯塵哪有心思搭理她,佯裝沒看見,向院門處走去。

“安施主,可要去喝點小酒?”

不用去看,安伯塵便知是無華和張布施,無奈的停下腳步,安伯塵朝向二人笑了笑道:“多謝兩位好意,隻是今日困乏,不如改日吧。”

說完,安伯塵徑直走出白狐書院,馬不停蹄的向墨雲樓趕去。

穿過客人漸多的煙花巷,安伯塵下意識的望向遠處那口枯井。

玄德洞天一日遊應當是他和司馬槿在一起最輕鬆寫意的那段時光,卻也是最後一段,轉眼分別,措手不及,又好似早就注定了一般,自從帶上龍宮得來的珠鏈。

手腕處一片溫潤,才過了半天功夫,安伯塵就難以抑製的想念起她來。

傍晚時分,街頭熙熙攘攘,少年麵無表情的穿梭過人來人往的街坊,不多時便來到朱雀街。朱雀街靜悄悄,偶爾有路人走過也是行色匆匆,從前安伯塵還沒什麽感覺,可眼下卻突然發現,這朱雀街竟然如此冷清寂寥。

半裏長街煙花冷,人去樓空相思斷。

不過也好,越是僻靜的地方越不引人矚目,隱於此間,一邊修行一邊尋找龍女,直到破除二蛇之局,修出青火,走出琉京。

安伯塵心中暗想,定了定神,正要進樓。

“吱呀。”

耳邊傳來窗欞打開的聲音,安伯塵好奇的回身望去。

在墨雲樓斜對麵是一家客棧,自從墨雲樓夜劫後,早已沒了從前紅火的景象,幾乎沒什麽生意,全靠吃老本勉強支撐,可今日卻似乎來了客人。打開窗欞的是一個麵色蒼白的少女,見著安伯塵向她看來麵頰微紅,隨即彬彬有禮的頷首而笑。

安伯塵剛想回禮,就見少女身旁又鑽出個腦袋。

是他?

安伯塵一愣,目光落向有著雙泛白眸子的少年,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好事成雙行,今日的依雲客棧似乎注定要再多兩筆生意,篤篤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安伯塵側目望去,嘴邊泛起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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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一)有如神助收太陰
晚霞垂落長街,紅撲撲一片,無華和張布施騎著馬,興衝衝的趕來。

“安施主,從今往後小僧和穿布鞋的就要跟你做鄰居了。”

跳下馬,無華走到安伯塵身邊喜滋滋的說道,張布施亦是一聲不吭的走了上來。

“兩位兄台不會也是要......”

安伯塵遲疑著道。

張布施微微得意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即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和無花大師擔心廣平來找麻煩,於是便搬來,也能相互照應。”

“安施主雖然修為未失,可既然想隱瞞,那便不得顯露修為。有小僧和穿布鞋的在這,想來廣平也不敢太放肆。”

無華和尚笑了笑,輕描淡寫插口道。

聞言,安伯塵不經有些感動,相交不過數日便如此上心,明知自己有所隱瞞卻也不追根到底。猶豫片刻,安伯塵道:“我墨雲樓尚空方,不如二位搬來樓裏,也可省下一筆錢。”

張布施難得的麵露喜色,剛想應下,就聽無華低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安施主無需客氣......你樓中還有女眷,不太方便。”

想到那個不管不顧指著自己鼻子指桑罵槐的少女,張布施一臉苦愁,輕歎口氣,嘟噥著:“無花所言極是,安兄弟,我們就不麻煩了。”

安伯塵又怎猜不到兩人的顧忌,心中微黯,卻也沒道出司馬槿已走。安伯塵雖感激兩人,可他還有許多事要去做,大多見不得光,再者,他也不想把無華和張布施也扯入琉京之局。即便是神師弟子,遇上來自洞天福地的大妖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此,明日再相見。”

安伯塵頷首一笑,轉身向墨雲樓走去。

待到安伯塵走入樓中,無華方才搖了搖頭的道:“穿布鞋的,這位安施主藏得還真深。”

“藏得越深,越能帶我們找著隱世神師。”張布施道。

“不過,如此人物,倒也值得相交。”

“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麵露古怪,同時扭過頭。

琉京之局隻到中盤,兩三月間,殺機引發,到那時,陷入局中者恐怕想脫身也無法。偏偏這兩個異鄉少年認定死理,非得從安伯塵身上找出“神師”的蛛絲馬跡,卻不知他們離這場看不到的殺局漸行漸近。

二人剛想回房,腳步聲傳來,一重一輕,一深一淺,抬頭看去,從樓梯間走下一對少年少女。少年穿著玄黑大褂,而少女則披著一身素白大氅,麵容清麗,盈盈若嬌柳,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她吹倒。

屏氣凝神,若有所思的盯著黑衣少年,直到他走出客棧,無華方才長舒口氣,全身綻開的毛孔遽然縮回。

“這朱雀街還真是藏龍臥虎。”

耳邊傳來張布施的感慨,無華少有的沒有出言譏諷。

張布施的修為比自己略高一籌,連他都如此說,看來自己並沒看走眼,那對少年少女的修為都已達到地品,氣息深厚,隱約透著神秘。

半裏清冷朱雀街,一下子又多出兩個地品修士,算上穿布鞋的以及安施主家的母老虎,連同自己在內,足有五人,而安施主深藏不露,也夠得上地品資格。放眼大匡,地品修士成千上萬,可三十歲以下的地品千人已算多,不足二十歲的少年天才又有幾人?總之不可能超過百人。

數十萬裏大匡,十三諸侯國,隻在琉京朱雀街便聚滿六人,便連無華也有些難以自禁。

“人已經走遠了,你想找他打架何不早點上。”

張布施看了眼戰意畢露的無華,不耐煩的說道。

收斂戰意,無華俊美如妖的頰邊浮起淺笑:“阿彌陀佛,貧僧從不在女施主麵前動手。”

聞言,張布施不由氣結,心道往後這花花和尚若再想找自己打架,自己索性跑到龍泉坊去,看他還好不好意思當著一眾鶯鶯燕燕的麵和自己宣戰。

看了眼天色,張布施眉宇間掠過一絲烏霾,內隱血光,轉瞬即逝。

“走吧,怪和尚,快入夜了。”

......

“快入夜了。”

墨雲之巔,少年負手而立,喃喃道。

蕭侯不在,李小官也不知去哪鬼混,七層墨雲隻餘安伯塵一人。

晚風從黃昏盡頭落下,拂過風鈴叮鈴作響,輕蕩在耳邊,沒入孤樓深處。

安伯塵雙臂抱圓,十指畫圓,腳尖亦合圓,此謂三圓樁,乃是記載於《鬼影功》中的修煉姿勢。

晚風流淌指間,冰涼中透著幾許輕柔,如同腕上珠鏈,無邊無際的孤獨席卷向安伯塵,他強作鎮定,收斂心意,可越是強求,越是難以做到心平氣和,許許多多的紛擾襲來,一波連著一波,雜亂無章,沒完沒了。

長舒口氣,安伯塵搖了搖頭,索性不再硬撐,任由心意流轉,隨著晚風顛簸搖曳。少時,安伯塵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眼,漸漸的,整個人就仿佛徜徉於*大海中的扁舟,隨波逐流,心意到哪,人就跟著去哪。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明知身陷琉京,可安伯塵隻覺得天大地大,任憑遨遊。

一張一弛不但是修煉之要,也為行世之法。

有著司馬槿的墨雲樓固然多了不少歡樂和旖旎,卻也在不經意間給安伯塵係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牽著他的腳步,牽著他的一舉一動,便連行事風格也潛移默化的改變著。這條繩索很緊,緊得安伯塵難以察覺,一朝鬆開,安伯塵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這一個月來安伯塵已將心性磨礪得柔中帶剛,心誌堅毅,又有種種未成之事亟待解決,這才沒有癱若牆泥。

司馬槿離去,安伯塵固然需要獨自麵對琉京之局,可對他而言未嚐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解脫。從此往後,無拘無束,海闊憑魚躍,琉京雖淺,醞釀了百年的那潭暗流卻深不可測,安伯塵是龍是蛇,能否一躍衝天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沒了司馬槿的束縛和牽製,從張到馳,心意流轉,難以琢磨,便連安伯塵自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麽,未來更是充滿無窮盡的可能。

如此意境,佛家曰守禪,道家曰入定,皆是上乘的打坐法門,於空明之中心無旁騖,卻又神遊於虛,心意平和到極致。

縱有一絲牽掛,一縷相思,此時此刻也不會再成為安伯塵的羈絆。

晚風疾快,吹散晚霞,白晝悄然謝幕,夜色驟然而落,天地青冥。

安伯塵三圓而立,任由夜風吹卷衣帶翻飛,長發飄颺,巋然不動。

心意回轉,一點一滴的流回心頭,身似海中偏舟,可海水卻不再起伏跌蕩。

陡然間,安伯塵睜開雙目遙望天野盡頭,看向晝夜交替時分最後一絲混沌。

下腹微顫,一縷先天真息緩緩溢出。

安伯塵立於樓巔,卻看不見四方圍欄殿頂梁柱,隻餘頭頂天穹,腳底大地,置身宏遠天宇,身懷周天小宇,人似橋梁,相連豁達。

晝夜交替胎息生,鴻蒙天宇道何在。

這一瞬,安伯塵心無羈絆,凝神靜氣,無數玄奧從天野之巔滑落,蜂擁而來,化作五光十色的輪渦環繞安伯塵周身。

安伯塵視而不見,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盡頭,雙目微合,隻露一線。

隱約間,似乎看到了什麽,卻又空無一物,又或許是心無雜念,因此既看得見,又看不見。

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湧出,流轉過下丹田,順著周天經絡向上運行。安伯塵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陰速歸位”,與此同時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嗬、噓、嘶六音,六音簌簌作響,每響一聲都對應六腑。

彈指刹那間,一心三用,一氣嗬成,沒有半點落差。

六氣訣罷,安伯塵隻覺天地一靜,恍然中,似有什麽在悄然醞釀。

下一刻,莫名的震動從心底泛濫而出,仿若天地平沉,又好似山河粉碎,安伯塵全身劇顫,直直望向天西高處的那輪皎月。

“轟!”

幽暗冰冷的玄氣從月梢垂落,宛如長虹,越過千萬裏長空,越過十萬裏大匡,越過七十裏琉京,垂青向那座孤樓。

安伯塵毫不猶豫的張嘴,一口*含住太陰之氣。

冰涼徹骨的天野之氣湧入口中,初時極冷,凍得安伯塵滿臉鐵青,直到先天之火奮勇而起,迎向太陰之氣,稍減了幾分冰寒。可安伯塵畢竟隻有炎火修為,火勢極弱,縱使耗盡也無法抵禦太陰之氣的冰寒。正在這時,命門穴底傳來汩汩流水聲,俄爾,無形之水奔湧而出,相助先天之火共同抵抗太陰之氣。

水火相聚,卻又無法相融,隻能一頭一尾銜接著,宛若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魚兒,正合太極圖上的那條陰陽魚。陰陽衍萬物,亦能收萬物,水火化陰陽,流轉而上,抵禦住太陰之寒,將其拖入周天經絡。

《鬼影功》甚難修煉,光是心分三用便讓許多上古修士知難而退,卻因安伯塵困於情解於情,心意空明又得胎息相助,方才功成。而第二個難關則是太陰之氣,為數不多過了第一關的修煉者不知深淺,如同安伯塵般毫無顧忌的吞食太陰之氣,卻不知太陰冰寒,若是凍住經絡穴位,時間長了一身修為付諸東流。幸好水火二勢多次配合,已有默契,合以陰陽,從容化解。

墨雲之巔,少年憑欄而立,身似孤鷹,臨風剔羽。

太陰之氣從遙遠的天宇盡頭垂落人間,沒入少年口中,隱於夜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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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二)神仙府裏煉太陰
太陰發動,氣若長河橫亙天宇。

這天宇在大匡之上,卻又何嚐不是各界的天宇。世上修煉門派無數,修士林立,有的傳承凋零,有的傳承暫保,其中自有煉氣一脈。從上古傳承至今的煉氣士們遙望天穹,暗暗吃驚,卻是沒想到除他們以外還有能吞食太陰之氣而不傷之人。

“食氣者在天涯。”

“天涯五界並立,想要找到那人恐需花費不少功夫。”

“有法駕在,頂多百年。”

“如此......老祖宗們傳承下來的功法秘籍少而又少,那修士身懷我脈功法,需得收回。即刻調動十座法駕,開往天涯海角......可惜,和地仙這一戰又得拖延下去。”

大水橫流,足有千百條煙花江寬廣,煉氣士們以氣禦水,衝向岸邊高冠廣袖的修士們。

卻在中途收令而止,悻悻然掉頭而走。

大水中有飛瀑,轉眼後,一條條長龍翱翔而出。這十條長龍雖是龍頭龍爪,卻背插鶴翅,翅寬上百丈,馱著數座山丘,丘陵間築有茅屋,屋中自有煉氣士捧卷而讀,仰天食氣,好不愜意。

上古時候煉氣一脈縱橫天宇,稱雄一時,食氣者神明而壽,並非虛言。

安伯塵機緣巧合得到《鬼影功》殘卷,初涉煉氣一道,卻不知上古時候最強的修煉體係他獨抓兩法,雖都隻是剛剛入門,然而對他來說何嚐不是大造化。造化有利有弊,若無法讓兩法並存,終會走火入魔,輕者修為全失,重者一命嗚呼。可安伯塵若能兩法齊修,尋覓到平衡之道,前途無法估量。

此時此刻,在琉京孤樓之上,兩法還隻是初涉皮毛,安伯塵自然無需擔憂那麽多,何況他於修煉一道上懵懵懂懂,壓根不知他抓於手中的是怎樣的存在。

晝夜交替,轉瞬即逝,安伯塵吃飽了太陰之氣,雙目閉合,紋絲不動。

水火二施攜太陰之氣而走,奔湧上頭頂天靈,地魂出竅,遊入神仙府。

......

水流聲回響不絕,轟轟鳴唱。

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安伯塵睜開雙眼。

神仙府裏歎神仙,距離上一次神遊此間已有好些日子,風姿卓越的水神君和火神君正向他走來,隔著老遠,安伯塵就能看見水神君臉上的嬌嗔。下意識的,另一張麵龐滑過安伯塵眼簾,轉瞬隨風散去。

“安居士,你可是許久沒來了,莫非是把水兒忘了?”

熟稔的挽上安伯塵的胳膊,玉*峰擠來,恍惚間,安伯塵隻覺水神君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更添幾分美妙,嫵媚生姿,誘人心動。

“這些日子瑣事纏身,還望兩位包涵。”

笑了笑,安伯塵有意無意向旁邊移開腳步,避過水神君散發幽香的嬌軀。

緊摟著安伯塵的手臂不放,水神君咯咯直笑,打趣道:“水兒是在開玩笑呢,居士莫要當真。水兒還沒恭喜居士吞食天陰之氣,連著水兒也獲益匪淺。”

聞言,安伯塵微微一怔,上下打量起水神君,就見她除了愈發嬌媚動人外,氣息似也比先前深厚了幾分,想來是得益於太陰之氣。

“居士得了煉氣之術,若能經常吞食天陰之氣,交由水兒煉化,修為的增長定會比從前還要快上許多。隻不過......”

說著,水神君看向一旁的火神君。

順著水神君的目光,安伯塵隻見火神君漲紅著臉,猶猶豫豫,支吾不語。

安伯塵心道奇怪,遂問向紅發少年:“火神君可是有話要說?”

聞言,火神君麵露不忿,吞吞吐吐道:“居士可是被水神君美貌所惑,輕忽在下?”

安伯塵一臉古怪,不明所以,就聽水神君咯咯咯直笑。

“你又為何發笑?”

安伯塵更覺奇怪,不解的問道。

好半晌水神君方才止住笑意,看了眼一臉不滿的火神君,附上安伯塵耳邊,柔聲道。

“居士難不成還不知陰陽的道理?舉例來說,男人是陽,女人是陰,需得陰陽交*媾,方能衍生子孫後代。”

水神君極盡誘惑的聲音傳入安伯塵耳中,安伯塵心跳加快,麵紅耳赤,轉爾皺起眉頭。

水神君用男女來比喻陰陽未嚐不可,陰陽於世滿目皆存,她言外之意卻是指的太陰之氣。水火二勢合力固然能夠抵禦太陰之寒,可火為陽,水為陰,想要煉化太陰之氣隻能由水神君來行使,卻把火神君冷落在一旁,難怪他如此憤慨。

看向火神君,安伯塵心頭一動,遲疑道:“難不成,你想要......”

“正是。”

眼見安伯塵反應過來,火神君麵露喜色,急聲道:“還望居士能吸食太陽之氣,兩氣分別煉化,如此才能維持神仙府平衡,煉成功法。”

“火君的意思是,若無太陽之氣便煉不成鬼影功?”安伯塵疑道。

“正是。”火神君點頭。

“可功法中道,隻需吞食太陰之氣即可,並沒提及太陽之氣。”安伯塵心中愈發疑惑。

就在這時,水神君笑著開口道:“功法雖是上綱上線,可也是因人而異。居士所修的是文武火之法,按理說壓根無法修行《鬼影功》。太陰之氣屬陰,武火屬陽,除非火勢堪堪和太陰之氣平衡,否則幾沒可能煉化。幸好還有水兒在,相助居士煉化太陰之氣。可這樣一來,水火二勢再無法維持平衡,神仙府堪憂。隻除非居士再吞食太陽之氣,交由火神君煉化,水火各煉一氣,合以陰陽,方能成就匿形法門。”

一翻話落下,安伯塵似懂非懂,幸好神仙府空明寂靜,怡人心意,細細思索之下,安伯塵漸漸明了。

《鬼影功》是為煉氣士而創建,以體內先天元氣接納天地之氣,先天元氣的道理和先天之火差不離,可又有本質的區別。先天元氣不陰不陽,能夠煉化一切天地之氣,先天之火則為陽,無法煉化太陰之氣,可若讓水神君來修煉,卻會打破體內平衡,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需得再吞食太陽之氣交由火神君,以便維持平衡。

可這樣一來,豈不是違背了《鬼影功》裏的修煉之法?

“頂尖功法秘籍固然能成就頂尖強者,可頂尖強者之上還有一類無與倫比的修士,不知居士想做哪個?”

就在安伯塵猶豫之際,耳邊傳來水神君動人的聲音。

若有所思的看向水神君,安伯塵開口問道:“頂尖強者之上又是什麽境界?”

嘴角浮起嬌媚的笑意,水神君撥弄青蔥玉指,幽幽道:“非是境界,而是一種說法罷了。頂尖之上,再無可上,自然是無上強者了。居士可想知道兩者間的區別?”

“願聞其詳。”安伯塵點頭道。

“修煉頂尖功法,若無意外,成就頂尖強者當為水到渠成之事。可若想成就無上強者,則需不拘一格,不被陳規定律所約束,尋覓自己的道路。”

說著說著,水神君似覺有些失言,哂笑一聲,走到安伯塵身邊挽上胳膊:“總而言之,大道無形,全在各人造化。無論居士信與不信,事到如今也隻能一試。”

看了眼緊貼自己的美嬌*娘,安伯塵不動聲色,心底卻思量開來。水神君知道的事似乎很多很多,遠超木愣的火神君,而且先前對於自己神遊神仙府也有所隱瞞......罷了罷了,還是專心對付眼前之事,至少目前看來她對自己還是極為盡心。

不拘一格,不屈服陳規定律......

看向遠處的青山飛瀑,峭壁大淵,安伯塵會心的一笑。

從那夜逃出王馨兒的魔掌,回返琉京開始,自己似乎有意無意跳出了那些約定俗成。執掌墨雲,完敗世家子,受封士子......或許修行之道和行世之道也能相通,跳出繁文縟節,條條框框,或許真能得到好運氣也說不定。

“也罷,就如你所言,等今夜過去,白晝到來之際,我再吞食太陽之氣,權當一試。”

安伯塵撇開水神君柔若無骨的玉臂,輕鬆的說道。

“合當如此,居士已吸食過太陰之氣,再吸食太陽之氣定然事半功倍。水兒這就煉化太陰之氣,居士且歇息片刻。”

眼見安伯塵接納了自己的建議,水神君麵露喜色,輕快的轉過身,不無得意的朝向悶悶不樂的火神君眨了眨眼,隨即飛入大淵,裹挾沉於淵底的太陰之氣奔流而上。

安伯塵放眼望去,微微皺眉。

就見眼前的山河呈現漩渦狀,水神君禦水而飛,兩輪之後,方才進入原先的周天經絡。

一瞬間的茫然後,安伯塵反應過來,周天經絡之所以變成輪渦狀,卻因那夜自己布局而隱前,令水火二君開辟出兩重輪渦。一來混淆視聽,讓眾人以為他修為全失,二來則是為了修煉秘術。

可眼下,隻餘空蕩蕩的兩重輪渦,那個答應教自己秘術的少女已不見。

她應當不會再回來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在哪修煉著仙家秘籍。魏國?秦國?齊國?抑或更遙遠的地方......

“在這呆上三個月,煉化太陰之氣,說不定可以不再那麽想她。”

安伯塵低聲說道,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微帶苦澀。

他卻不知,有時候刻意去忘記一個人,反而適得其反。

忘的越久,想的自然也越久,於是乎,越發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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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三)兵戈起於西
煉化太陰之氣需三百六十五周天,為期三月。

三個月的時間對於安伯塵來說很是漫長,讓他沒日沒夜的發呆幹等顯然不可能,於是乎,第一個月安伯塵拚了命的練槍,每日出槍七千次,閑時打坐感悟。

安伯塵最早接觸的便是槍道,卻因國公府中至今不知所蹤的虎牙少年,從此結緣。從人借槍勢小成到如今的人借槍勢大成,又經神仙府一月苦練,安伯塵倒是琢磨出一招槍技。

這招雷霆嘯源於那日龍宮前對戰敖霸時的最後一刺,人借槍勢騰身飛起,水火二勢旋轉而升,形成螺旋之力,再借地魂聚雷法,出槍迅猛若雷霆。

這一槍算是安伯塵平生所創第一招,雖有東拚西湊之嫌,可安伯塵自己還是頗為得意。往後一個月,安伯塵全心全意練習這招雷霆嘯,每日出槍一千三百餘次,一個月下來,將近四萬槍的練習不知覺間令他的槍道又提高了數籌。

到了第三個月再練槍道免不了有些乏味枯燥,安伯塵將無邪插於身旁,臨崖盤坐,靜心吞吐。水神君心知安伯塵是要開始修煉水火元氣,於是分出一道長河繞著府中山河流轉開來,火神君亦攜先天之火流轉周天。

和現實中不同,在神仙府裏修煉元氣,無需安伯塵心意操控,水火二君自能代勞。這一下,安伯塵又有些無所事事起來,心意空靈,安伯塵不由琢磨起他的修行之道來。

琉京一月所獲頗多,文武火修煉之法雖剛開始,可已如日中天,有了神仙府裏兩位神君,安伯塵篤定他若全心全意修煉起來,定會比別人快上許多。除了武火外,第二個極為關鍵的神通便是神遊,無論神遊神仙府,還是披夜神遊都是地魂所致,神遊於夜時還能入夢,看似雞肋,可此中妙處頗多,唯獨入夢之人才能領悟。因此,這地魂是除了武火外,第二個亟需修煉的神通,可除了吞食天雷外,安伯塵暫時還未發現其他的修煉地魂之法。緊接著便是槍道,槍道為道技,想比道法和秘術外,似有不如,可現如今安伯塵既已踏上槍道,哪還有放棄一說。最後則是《鬼影功》,這上古奇功的效果比安伯塵想象中還要好上幾分,且不談最終是否能成就匿形法門,光是吞食天野之氣便令體內無形之水受益匪淺,想來修為也會因此提升。除了上述四等外,安伯塵還曾修煉過一招道法,以及尚未開始修煉的秘術。兩者擇其一,安伯塵猶豫著將道法拋下,相比秘術,道法毫無優勢,而秘術說白了乃是瞬發的道法,無需念長咒捏手印即可發出,令安伯塵神往不已。

以上五道,四道正在路上,文武火修行之法為總綱,地魂、槍道以及鬼影功為其下神通、道技和功法,依仗武火而行。秘術則是來日方長,安伯塵有心修煉,卻也不急於一時。

“似乎還缺了什麽。”

望向奔湧回蕩在山峽的大水,安伯塵目光閃爍,若有所思道,片刻後,他眼前一亮:“還有胎息。”

胎息之法從開始的時靈時不靈,到如今晝夜交替時分便能采擷,安伯塵已有所悟。胎息的神奇之處頗多,既能使六根清淨、心意平和,進入玄而又玄的奇妙心境,還可相助地魂神遊神仙府,除此以外,更能讓安伯塵看到隱於天地日月星辰間的諸般玄奧,極難奪下,可偶而妙手得之,如那雷霆奧妙,足以令安伯塵脫胎換骨,化繭成蝶。

胎息是呼吸之法,卻也算一種心境,如那幾位神師所言隨著修行的增長而提升,無法修煉,強求不得。雖然如此,可它所帶來的好處卻非同小可,無論武火、地魂、槍道還是鬼影功都和它關係匪淺,正因修煉時安伯塵借助胎息,方才有所成。因此,這胎息雖不屬於任何神通、法門,卻在安伯塵修行之道上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

盤坐山崖飛水前,安伯塵初步總結了他一月來的所學,以文武火修行之法為總綱,地魂神遊、槍道、鬼影功並行,胎息之法為輔助,等琉京之局破解後再去尋覓秘術的修行之法。

安伯塵隻是為了理清頭緒,以便日後修行起來更便利,卻在有意無意間完成了他生平第一次道法匯總,雖未能融會貫通,也未生出新的感悟,可若養成這個習慣,對他往後的修行道路大有裨益。

漫長的三個月就這樣過去,安伯塵抬頭看去,水火二君施施然走來。不提火神君,單看水神君,安伯塵隱隱發覺她的氣息又深厚了幾分。

看來這一番修煉對她而言卻是大補了一場,安伯塵心中道,就見水神君笑吟吟走了上來,嬌聲道:“水兒已將太陰之氣煉化了三萬六千五百周天,隻等火君再煉化太陽之氣便能功成。”

聞言,安伯塵不經搖頭苦笑。

功法上說隻需煉化三百六十五周天即可,這水神君卻足足多了百倍,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轉頭看向崖下飛水,安伯塵微微躊躇,香風襲來,耳邊響起女子的竊竊私語。

“居士,該回去了。”

心頭一緊,安伯塵猛地回過身,卻將水神君抱了個滿懷。

吃驚的看向安伯塵,水神君麵露羞紅,垂首道:“居士,你這是何意。”

訕訕地鬆開手,安伯塵窘迫道:“這次不用你推,我自己跳。”

話音落下,火神君一臉古怪,水神君先是一愣,隨後笑得花枝亂顫。

無奈的搖了搖頭,安伯塵深吸口氣,閉目跳落深淵......

......

墨雲樓中,少年緩緩睜開雙眼。

神仙府中三個月,放在現實裏也不過四分之一個時辰。可對於安伯塵來說,第一次在神仙府中呆這麽久,片刻夢醒,難免有些恍然若失。

月高懸,星光璨,夜白如晝。

晚風吹拂,安伯塵踱步於樓閣上,感受著體內歡快流淌的無形之水,不由蠢蠢欲動起來。安伯塵自然不是對那嬌媚可人的水神君動心,令他猶豫不決的卻是鬼影功,按照功法上的記載,煉化太陰之氣三百六十五周天後便能行法,眼下足足煉化了三萬六千五百周天,安伯塵清晰的感覺到無形之水比之從前多出幾分不同,且強壯了數籌,此時合當行法。

深吸口氣,安伯塵抬頭望明月,過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

既然大道無形,那她水神君所言也不定悉數正確,不如嚐試一下,即便失敗也無傷大雅。

心意一動,安伯塵運轉無形之水,手依照功法圖手捏鬼影印,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如疾......咄!”

咒語吐出,安伯塵隻覺耳邊“嗡”地一響,眸波蕩開,抬眼望去,天地旋轉,星月倒垂,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同起來。難以名狀的玄妙感覺縈繞心頭,彈指刹那後,安伯塵就見周身蕩開一圈圈清冷的漣漪,似水波流淌,卻又無聲無息。

“這便是上古奇功嗎?”

安伯塵心跳加快,滿臉激動。誰料行法到中途,刺骨的寒意從五髒六腑間散發出來,遊走經絡穴位,竟將攜著太陰之氣的無形之水結結實實冰凍住。

安伯塵打了個哆嗦,放眼看去,宛如漣漪的水波瞬間凍結成冰,轉眼後撲棱棱的碎裂,消散一空。安伯塵哪敢繼續行功,急忙收勢,暗暗歎息。

“果然,陰盛陽衰難以行功,需得借助太陽之氣才能功成。希望到那時不要再出岔子才好。”

夜深人靜,萬家燈火滅,隻餘舊唐古道邊的望君湖以及龍泉坊裏的煙花巷燈火燦爛,依舊歌舞升平。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下意識的,安伯塵念叨起那日帶著司馬槿前去夜來香尋找九辰君時,司馬槿所念的詩句。他也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首詩,或許因為琉國地處江南,太平久了不思進取的緣故,又或許因為神仙夢醒,回返現實,可那絲玄而又玄的感覺猶存少許,仰望天頭,安伯塵隱約察覺到些什麽。

安伯塵並不知道,他所察覺到的是一縷兵戈之氣,隱於月華之下,朦朧無形,也隻有無華這等精通望氣之人才能看到。卻因安伯塵吞食了太陰之氣,驅散了一縷月霾,又是剛從神仙府歸返,雖然恍惚可心意通達,方才有所察覺。

大匡之西有三國,一曰陳,一曰平,一曰齊,陳國衰敗,平國自古弱勢,唯獨齊國一家獨大,隱隱為三國之首。這兵戈之氣正是從齊國而發,非是齊國君起兵造反,而是國中生叛。匡帝喜玩樂,好鬥蛐蛐,可蛐蛐需要竹筒為鬥場,尋常竹筒自然入不了匡帝法眼,唯獨齊國西江邊所產的水竹為上品中的上品,用來製作蛐籠蛐筒既能保持新鮮,幹而不燥、濕而不腥,還能挑逗起蛐蛐的戰意。於是乎,匡帝便令齊國君將水竹作為貢品,歲歲進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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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李小官的奇遇
初時還罷,江邊的竹子雖好看,可也不能當吃食,齊國人並沒太在意。卻不料今年秋雨驟疾,西江竟然發了洪水,衝過江堤,齊西受災之地何止百裏,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民間有人道,發洪水有兩因,一來匡帝無德,齊君非但不討反而服服帖帖,因此降災於齊,二者,堤岸之所以不穩,乃是水竹砍伐過度所致,無木守土,土不穩,難以克水。

齊人聞之大怒,有捕魚者姓何,為齊國國姓,與眾人道其祖上乃是齊君三代旁支,一呼百應,召集近萬食江者乘舟占江,擾亂西江一帶的府縣。官兵若來則退,官兵不來則攻,進退有度,又劫富濟貧,甚得民心。

齊國在西,琉國在南,兩地相距何止萬裏,齊國就算國破君亡也礙不著琉國什麽事,頂多假惺惺的派出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員隨大流聲討叛賊。琉君無憂,百姓無憂,安伯塵亦是平心靜氣,盤坐樓閣高處,等待著白晝到來。

月兒漸漸變得黯淡,夜幕退落,天色青檬,雞鳴聲又不知道從哪裏響起。

高樓上,安伯塵猛睜開雙眼,放眼望去,就見那絲青檬中隱隱露出道縫隙,一半漆黑模糊,一半泛白明澈。從前安伯塵隻道傍晚時分是唯一的晝夜交替之時,全然忘了他第一次感悟胎息是在拂曉拉開的清晨。

深吸口氣,而後屏氣凝神,下腹輕輕顫動,安伯塵淡淡一笑,此時此刻,他又清晰的感覺到從臍心鑽出的先天真息。

天空掛上一圈魚肚白,晨曦落下,安伯塵驀然抬首遙視向遠處剛剛升起的白日。

一天之中有兩次晝夜交替,一個為陰弱陽盛,另一個則是陰盛陽衰,兩時雖同為晝夜判別,可陰陽之中的意境卻截然不同。之前安伯塵隻在傍晚時胎息悟到,沒有對比自然察覺不出,眼下卻是六個時辰內連續兩次抓住晝夜交替之際,胎息悟道。比之昨日傍晚,安伯塵隱隱覺得此時天地間的玄奧生機勃勃,細細品味,仿佛一段段輕舞的樂曲,令人心怡。而昨日傍晚那一回,此時想來,安伯塵竟覺得彼時的天地玄奧肅殺冰冷,隱約帶著幾分死氣。

陰去陽生,以辨生機。陽去陰生,化作死機。

安伯塵心生明悟,陽為生,陰為死,陰陽間的交替一日兩瞬,卻各有奧妙。

雖有所感悟,可事分輕重緩急,安伯塵苦熬了一夜,隻為抓住陰陽交替之際吞食太陽之氣。

起身,安伯塵三圓而立心無羈絆,凝神靜氣。頃刻間,無數玄奧從天野之巔滑落,蜂擁而來,流轉於安伯塵周身。

安伯塵絲毫不理會,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盡頭,雙目微合,隻露一線。

天地青檬,昏暗卻又發白,而在那輪蒼白的火球間,似有什麽在翻滾著。

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湧出,流轉過下丹田,順著周天經絡向上運行。安伯塵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陽速歸位”,與此同時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嗬、噓、嘶六音,六音簌簌作響,每響一聲都對應六腑。

一心三用,一氣嗬成,沒有半點落差。

安伯塵隻覺天地一靜,天之盡頭,白日高處,似有著什麽在悄然醞釀。和昨晚吞食太陰之氣時一般,下一刻,安伯塵心頭劇震,天地平沉,山河粉碎的古怪感覺再度浮現。

安伯塵麵露喜色,此前他並不確定換一下口訣是否就能召喚來太陽之氣,眼下已然篤定無虞。

大道無形,唯有變通方能解大道。

安伯塵深吸口氣,撫平心意,隻覺一道肉眼難見的長氣從遠處那輪白日上垂落,跨越百萬裏天穹,數十萬裏河山,落向墨雲樓。安伯塵張嘴,毫不猶豫的含住太陽之氣。初入口中隻感覺溫潤柔滑,脾肺通暢,暖洋洋一片,可漸漸的,隨著太白日升高,色澤變紅,太陽之氣也變得熾熱起來,灼燙難咽。幸好有無形之水裹挾太陰之氣而上,將太陽之氣引渡入下丹田,而後先天之火趁勢卷起太陽之氣,流轉於周天經絡,無形之水也沒閑著,小心翼翼的輔佐著炎火,以防太陽之氣太過凶猛。

一切妥當,安伯塵盤膝而坐,張口吞食太陽之氣,腹部上下起伏。

不如再進一趟神仙府。

左右無事,安伯塵心中暗道,趁著水火二勢都升至頭頂天靈穴時,催動地魂,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等了許久都未能進入神仙府。

睜開雙眼,安伯塵皺眉思索。

胎息悟道早晚都行,可神遊神仙府隻能於傍晚,這又是為何......莫非因為地魂隻能神遊於夜的緣故?倘若往後天地命三魂合一,修成神魂,是否可以晝夜並行?

罷了罷了,以後的事現在想它作甚。

搖了搖頭,安伯塵放鬆心意,微合雙目,全心全意吞食起太陽之氣。

......

“我說蕭老頭,你天天吃這湯包也不膩味?”

拾階而上,李小官瞅了眼身旁的蕭侯,一臉古怪道。

“有些習慣你突然養成了,一輩子也改不了......罷了,和你講你也不懂。”

提著籠湯包,蕭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

李小官麵露不忿,嚷嚷道:“怎地,俺怎麽就不懂了?”

瞥了眼穿得“花枝招展”的小胖子,蕭侯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說伯塵,就是平子和阿福也比你努力,老夫交代他們的活計都做得妥妥當當。而你......不提也罷。”

李小官剛想爭辯,目光落向閣台上的安伯塵,陡然一怔,轉眼後便要叫喚,卻被蕭侯拉住:“噤聲。”

“蕭老頭,伯塵在做什麽?”

李小官好奇的問道,就見蕭侯麵露深思,許久才道:“不要打擾伯塵,伯塵是在想一件重要的事情。”

蕭侯怎看不出安伯塵是在修煉,可卻不想和李小官說明,若是說了,眼前這個小胖子定會激動上半天,大聲叫嚷拉著他問東問西,到時定會打斷安伯塵的修行。

看向安伯塵,蕭侯目光閃爍。

原本他以為司馬槿不辭而別,安伯塵就算不會一蹶不振,也會消沉個兩三天。卻沒想到他居然依舊勤奮修行,床榻整潔,顯然一宿沒睡,如此通宵達旦的修煉,兼之他才智非凡,終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隻可惜,離公子心意不明,琉京這一局,也不知到終了會是怎樣一番結局。

自從歸降離公子後,蕭侯早已丟了從前的銳氣,前些日子攜錢財出逃未果,更令他心慌意亂。從風華一時的禍國大梟,到墨雲樓中碌碌無為的老管家,此中苦楚也隻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他隻擔心一件事,離公子大局落下,安伯塵又如何自處。

蕭侯不敢去揣摩離公子的意圖,因為他知道對局是會上癮,隨後一發不可收拾。麵對離公子,他除了一敗塗地再無其它下場,更何況離公子的意圖又豈是那麽容易便能猜出的。

深吸口氣,蕭侯複雜的看向安伯塵,半晌,嘴角浮起苦澀,搖了搖頭,轉身下樓。

“小官,你就在這守著伯塵。切記,不要打擾,也別讓旁人打擾。”

看了眼蕭侯的背影,李小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後躡手躡腳的向安伯塵走去。拖來張矮墩,李小官一屁股坐下,拖著下巴打量起凝神閉門的安伯塵。

也不知安娃子究竟在琢磨什麽......

李小官若有所思,轉眼後甩了甩腦袋,驅散走那些煩躁的念頭。

在琉京呆了大半個月,李小官表麵看上去沒心沒肺,整日嘻嘻哈哈,可實際上,他卻煩惱得緊。安娃子隱隱已成為自個這群人的頭頭,即便管理墨雲樓剩下生意的蕭老頭凡事也會找他商量,而平子和阿福則被蕭老頭喚入鋪子裏做活計,也算如魚得水。唯獨自己,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閑。

重回琉京穿著上好的袍子在琉京裏亂逛,初時李小官很是新鮮,意氣風發,可時間久了自然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李小官何嚐不想找些事做,然而,凡事到他手上都會搞砸,他似乎天生就適合做那等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隻可惜時運不濟,老天讓他出生在小村子裏的地主家,連個小官人都做不成。

“煩,煩,真他娘的煩!”

李小官心情鬱悶,滿臉萎靡,茫然的看向遠處。

晨光落下,順著太陽之氣灑滿青衫少年周身,卻因太陽剛猛,安伯塵吞食有限,不經意間分出一縷落向李小官。奇怪的是,李小官並沒被剛猛的太陽之氣所傷,相反,他隻覺全身上下突然沐浴在一片懶洋洋的暖意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多時竟打起鼾來。

此時蕭侯若是在場,定會大吃一驚。樓閣高處,坐在安伯塵身旁的小胖子身上正散發著刺眼的金光,仿佛鍍上一層金子般。

所有人都在忙碌,為了生存和前途奔波,李小官自然而然被忽視。便連安伯塵也忘了,那日從《大匡神怪談》中飄出的信箋上,並非隻寫著他一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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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火二術
吃了三年多水元丹,安伯塵一朝收服無形之水,成就水火二勢。而李小官也糊裏糊塗的吃了三年的金元丹,無形之金早已深植命門穴,先前未曾有所異動,卻在今日受太陽之氣的灼燒,再按耐不住。

太陽之氣為未至陽至剛的天野之氣,天上地下,再無能及者。縱是無形之金也經不住太陽之氣的威逼,躥出命門,遊走於李小官周天經絡間。按理說,李小官“嬌滴滴”的身子骨甚難承受無形之金的肆虐,可他竟愜意的睡了過去,其中道理也簡單。五行中金火雖不相幹,可自古便有真金不怕火煉一說,鍛造金鐵之物需得用火,而太陽之氣灼熱遠超凡火,卷起藏在李小官神闕穴中的先天之火,灼燒著無形之金,相得益彰,李小官想不舒服也不成。

太陽之氣裹挾著先天之火,灼燒無形之金,漸漸的,無形之金融化開來,變成金液流轉於李小官經絡穴位間,亦將他一身筋骨鍛煉了一番。

然而,就在無形之金化作金液後,異變生出。先天之火漸漸變黯,轉瞬熄滅,不存一絲,剩餘的太陽之氣尋不著先天之火,索性一股腦鑽入金液中,隨著金液流轉周天。

在大匡先天之火乃是修行一道的根基,沒了先天之火,即便根骨再好也無法踏足修行之道。可李小官先天之火熄滅,金液反而趁機占據神闕穴,從神闕穴遊出,順著任脈而行,再由督脈進入命門,猛地一衝,打通命門、神闕兩穴,亦將任督二脈打通。一番機緣巧合下,無形之金化作金液,將先天之火取而代之,遊走周天經絡,三百六十五圈後,金液儼然比先前粗壯了半籌,生出一絲淡淡的元氣。

能在睡夢中糊裏糊塗的得悟修煉法門,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李小官一人。

正在這時,安伯塵緩緩睜開雙眼,眸光閃爍,紅白流轉,卻是無形之水和先天之火分得太陰太陽兩氣,其勢大作,飛流於周天經絡中,就連安伯塵也難以壓製。

太陽之氣被先天之火煉化,安伯塵心情舒暢,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轉瞬眉頭皺起。

“兩氣並存,分別被無形之水和先天之火煉化,想要施法又該行哪一氣?”

“......不如都試一遍,先試太陰。”

打定主意,安伯塵平心靜氣,運轉無形之水,手捏鬼影法印,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咄!”

咒語吐出,依舊是“嗡”地一響,安伯塵抬眼望去,天地旋轉,明日倒垂,周遭一切宛若浮光掠影瞬間滑過眼簾,可他依舊停於原地。心情莫名,彈指刹那後,安伯塵就見周身蕩開一圈圈清冷的漣漪,似水波流淌,卻又無聲無息,就和昨夜一般。

刹那後,漣漪朝他蕩來,將安伯塵包裹。

這一瞬安伯塵隻覺自己似乎和那圈漣漪融為一體,冰涼刺骨的感覺湧上心頭,心意一動,整個人就仿佛流水掠過,悄無聲息,輕靈無風。

“莫非我變成了流水?”

安伯塵心頭一驚,隨即麵露深思,卻是想到了《鬼影功》中所言的法相。

想要匿藏身形,需讓他人肉眼難以看見,可到第二篇才是隱身術,因此第一篇中的匿形法門需得借助法相。若是煉氣士修煉《鬼影功》,所生出的法相自然是看不見的氣流,可安伯塵借助無形止水煉化太陰之氣,得到的法相也隻能是看不見的水流。

雖然肉眼看不見,可安伯塵化身無形之水卻依舊會在廳堂內留下一絲淡淡的水痕。

“有趣有趣,竟然變成了流水。”

安伯塵心中歡喜,少年心性生出,不由在廳堂間來回行法,直到太陽漸升,灼燒得他全身不適方才止住,收斂功法,變回原形。

“這水行術看來適合在夜間使用.......”

站在閣欄前,望向天頭烈日,安伯塵興致盎然,全然未曾察覺身後“金燦燦”的李小官。

深吸口氣,安伯塵運行起先天之火,手捏印法,口中念念有詞:“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咄!”

“嗡”的一聲,一模一樣的感覺生出,然而這一次,盤旋於安伯塵周遭的不再是水波漣漪,而是一簇簇晶瑩剔透的火苗。轉眼後,火苗飛竄向安伯塵,將他包裹其中,漸漸的,安伯塵化作一簇肉眼難辨的白火,虛浮在半空,搖晃閃爍。

“果然,運轉太陽之氣會變成虛火。就叫它火行術吧。”

安伯塵喜滋滋道,烈日正盛,迎著太陽,安伯塵隻覺遍體舒暢,仿佛太陽愈烈,他的精力也愈旺盛。

施展火行術,安伯塵輕靈的飛竄於樓內,也是悄無聲息,無影無蹤,隻不過所到之處都會留下淡淡的黑痕,需得仔細看才能發覺。

花了一天一夜練習《鬼影功》,吞食太陰太陽二氣,此時安伯塵終於初步完成第一篇匿形法門的修煉,共得兩法,一曰水行,於夜間使用避人耳目,另曰火行,於白晝施展無影無蹤。

從此往後,安伯塵潛行琉京再無人能發覺,既能避開左相和離公子的耳目,又可繼續隱藏修為,距離尋找龍女,除妖破局更近了一步。

心情大好,安伯塵收功,臉上的笑意還未綻開,就看到了一旁涎著口水蒙頭大睡的李小官。

“奇怪,小官什麽時候來的。”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未等近前,陡然一怔。目光所及,就見李小官全身上下籠罩在一片細密的金光中,身上竟隱隱散發著微弱的元氣。安伯塵雖無法像司馬槿那樣識辨元氣深淺、修為高低,可李小官剛剛煉化金液,修為尚淺,他身上的元氣自然瞞不過安伯塵。

“小官也修煉了?”

安伯塵一臉古怪,心生好奇。

漸漸的,安伯塵眉頭皺起,李小官身上那圈金光殊為異常,安伯塵隱隱感覺到,那定非先天之火所造成。轉念一想,安伯塵恍然大悟,眉頭舒展開。

“金......是了,李小官服食過三年金元丹。可是......”

即便猜到李小官的異狀是和三年服丹有關,可安伯塵仍舊百思不得其解,他能煉化無形之水全因一番誤打誤撞,可李小官隻是睡了一覺便煉化無形之金?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安伯塵踏足修行之道不過一個月,進度雖快,可對修行中的許多道理都一知半解,自然無法搞懂在李小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心情亦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李小官若能修煉,不枉他追尋自己來到琉京,往後一同修行,也能減去幾分孤單。憂的則是太過匪夷所思,若他自己尚不知道,那該告訴他,還是瞞著他?

李小官生性閑散莽撞,又喜歡多嘴,萬一告訴了他,誰知他會不會欣喜若狂,一蹦三尺高,瘋了般的大聲宣揚,唯恐別人不知。到那時,被離左二人得知,既會對自己生疑,還會給李小官引來殺生之禍。

安伯塵已是變數,李小官若再成為變數,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恐怕都會坐不住。

可若不告訴他,向他隱瞞此事,安伯塵卻生怕耽誤了他的修行,拖久了誰知會發生什麽變故。

總而言之,安伯塵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漸漸的,縈繞李小官周身的金光隱沒皮下,抽了抽鼻子,李小官猛地向前一載,隨後起身揉了揉頭,睜開惺忪的雙眼道。

“奇怪了,我怎麽突然睡著了。”

抬起頭,就見安伯塵一臉嚴肅的盯著自己,李小官嚇了一跳,隨即拍了拍胸脯:“伯塵,你終於想完事了。”

剛一說完,熟料安伯塵竟疾步走上來,對著自己滿身肥肉一陣亂摸,李小官愣在當場,漸漸的,腿肚子打軟,臉上時青時白。

好半天,李小官方才漲紅著臉,吞吞吐吐,略帶羞澀道:“安娃子,這樣不好......紅拂雖然走了,你也不能自暴自棄。張掌櫃家的女兒美得像朵花似的,大不了我讓給你好了。”

安伯塵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小官你想多了。我隻是擔心你身體有所不適罷了。”

“小官我好得很,不過睡了一覺而已。”

“那你有沒有做過什麽怪夢,比如夢見自己來到仙境一樣的地方,遇到神仙一樣的人物?”

安伯塵緊追不舍問道。

聞言,李小官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一般,越看安伯塵越覺古怪,那個荒唐的念頭一經生出,再難收回。

安娃子從前可不會這樣啊,對小官我噓寒問暖,連睡個覺也要打聽上半天......糟糕,莫非真是因為紅拂走了,他才變得這樣,難怪他在白狐書院老是和那個小白臉和尚眉來眼去。不行,我得給他找個伴兒,張掌櫃家女兒著實不錯......

憂心忡忡的看著安伯塵,就在這一刻,李小官發下了他這一生中最偉大的誓言——安娃子一日沒找到婆娘,自己便一日不娶。

幽怨的看了安伯塵一眼,李小官猛地一跺腳,轉身向樓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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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書院風波起
“沒發現神仙府,也沒受傷......小官他是怎麽做到的?”

墨雲樓中,少年皺眉苦思,卻又百思不得其解,許久搖了搖頭:“罷了,看來小官也是有大運道的人。這樣也好。”

看向陽光明媚的午後冷街,安伯塵笑了笑,正在這時,他陡然想起了什麽,笑意凝固,滿臉呆滯。

“糟糕,今天又沒去書院,嚴夫子那邊.......”

想到昨日的信誓旦旦,安伯塵滿臉通紅,頭皮發麻,一溜煙的躥下樓,躍上馬背向白狐書院奔去。

......

楊柳岸和風徐徐,假山深處書聲郎朗,竹樓四層,甲等學舍的二十來名學子愁眉苦臉的誦讀著《國禮》。這《國禮》是大匡立朝初年匡帝召集各國大儒統編而成的,分為四冊,《君》、《國》、《士》、《家》,每一冊多則兩百餘篇,少則七八十篇,每篇亦有十來章,其中內容可想而知,無外乎忠君報國禮士齊家雲雲。本為匡帝宣揚教化之舉,卻因《國禮》由各諸侯國飽學之士統編,即便是教化之言,可也囊括天文地理、三教九流,備受曆代文人學者推崇,引為當世經典。

是以,民間有歌謠,腹藏國禮七百篇,登閣拜相指日待。

話雖如此,可在座諸人大多生來貴胄,又入學甲等學舍,就算不習《國禮》將來也能出入紫羅,韜略君前。從大早開始,直到現在,嚴夫子都沒授學,隻是麵無表情道,今日讀國禮,眾學子搖頭晃腦,口幹舌燥,心中忿忿。所恨的卻非嚴夫子,而是引得嚴夫子大發雷霆的那人。

嘴上雖沒說話,可在座學子們誰看不出嚴夫子一臉濃重似乎轉眼便要掉落的陰霾,他也在捧卷而讀,可更像是在用書卷遮掩他難看至極的臉色。透過書卷看去,都能看到嚴老夫子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每每好似想到了什麽,嚴老夫子的手總會忍不住打個哆嗦,隨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也是,三番兩次被學生無故逃課,連個招呼也不打,即便德高望重、門生遍江南、譽滿天下的嚴老夫子也難以鎮定,更何況,嚴老夫子年輕時候可是隨軍南下殺過南蠻的壯士,如今雖已年過百歲,卻非是什麽好脾氣。

馬文長偷眼看向嚴老夫子,想起那個不知身在何方小仆僮,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而在他後排,無華麵露無奈,瞥了眼一旁的張布施,小聲道:“穿布鞋的,早說了讓你去喊伯塵,你跑哪去了?”

張布施苦巴著臉,卻絲毫不讓的瞪向張布施:“說好了是你喊,反倒賴我頭上了,你這死.......”

“禿驢”二字被張布施硬生生收了回頭,無華頭戴錦帽,正是不想被同窗們發現他僧人的身份,以免引人猜測,張布施早答應過無華,此時雖忿忿,卻也及時收口。

學舍裏鴉雀無聲,兩人雖在低語,可也逃不過嚴老夫子的耳朵。

凶橫的目光從書卷後射來,狠狠地瞪向兩人,無華和張布施臉色一僵,隻得止住竊竊私語,有模有樣的搖頭晃腦念起《國禮》來。

縱是神師傳人,遇上這個隻認死理,罵也不得,打也不行的老夫子,也得乖乖的去念書。

學舍中二十來人,恐怕也隻有馬文長、無華和張布施三人不恨安伯塵。其他人連同老夫子在內,都恨得咬牙切齒,唯獨那個臨窗而坐的黑衣少年嘴角揚起,俊朗的臉上浮出玩味的笑意。

養傷養了那麽久,再不出麵,恐怕這京裏人都以為我怕了你。

想到將自己這個琉京最風光的貴公子打落塵埃的少年,厲霖眼中閃過濃濃的恨意。

即便夜戰墨雲樓,安伯塵被他的“仇家”打成重傷,修為全失,厲霖仍未解氣。隻要安伯塵多在琉京一日,他便如石在履,如刺在背,寢食難安,每每想起總會恨得全身發抖。說老實話,此前的厲霖絕沒如此陰沉,和馬文長一樣風度翩翩,全因三番兩次敗在安伯塵槍下,更是在禦前完敗,當著琉京所有人的麵被打成重傷,雖苟得性命,可對他來說卻是生不如死。

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一朝被區區佃戶兒子踩在腳底,蒙在那層遮羞布下的世家子本性再難以遏製的爆發出來。安伯塵若不死,他厲霖便一天難安。

以他厲霖的身份想要弄死一個小仆僮,容易至極,就像捏死一隻臭蟲那麽簡單。可那夜突襲墨雲樓後,家中長輩下朝回來隻字不言,再沒提起為他報仇之事,厲霖知道,想要親手將他殺死已是不可能。於是厲霖找過廣平縣主後,重回學舍,卻聽到一個令他心花怒放的消息。安伯塵數次逃課,老夫子早已心懷不滿,如此一來,他唯一顧忌的嚴夫子也不再是威脅。

你當我隻厲霖會鐧技會秘術,卻不知,若我隻是一武夫,又怎能令琉京一眾世家子俯首稱臣。今次回來,我定要讓你身敗名裂,在萬人前被千刀萬剮。

嘴角浮起一絲毒辣,厲霖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後,散學時間將到安伯塵還未出現,他不經有些遺憾。

側目看向斜前方的同樣略顯失望的廣平縣主,厲霖嘴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

廣平縣主倒是顆好棋子,得琉君寵愛,性子又急又傲,幾句話就被自己說動,借她的手弄死安伯塵再合適不過。

自打聽聞廣平縣主從魏國回轉,厲霖便動起了心思,暗中囑咐原先跟隨他的世家子們在廣平耳邊散布安伯塵的惡性,但又不能太過誇張,點到即止,廣平雖然性子直,可並非蠢人。果不出其然,廣平聽後大怒,命人打探後愈發篤定安伯塵是一得意忘形的卑鄙小人。而厲霖恰到好處的登門拜訪,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儼然一副雖受重挫,卻愈發刻苦勤奮,不屈不撓誓死忠君報國的世家俊傑。如此一來,廣平雖覺厲霖輸給安伯塵有失顏麵,可也難以生出惡感,厲霖說的話,廣平自然聽得進去,於是在昨天,厲霖終於推出殺手。當那對母女顫巍巍的來到廣平麵前,痛哭流涕時,傾訴冤情時,廣平勃然大怒,當即答應和厲霖聯手,除去這顆混入白狐書院的“毒瘤”。

看向漸漸西落的夕陽,厲霖忽覺心情大好,就在這時,餘光中閃過一道人影,厲霖瞳孔遽縮,原本就極好的心情愈發難易自禁。

好,好,你終究還是來了,不過,你怎麽也不會想到你即將麵對的會是什麽。

眸裏浮起濃濃的興奮,厲霖放下書卷,眯起雙眼打量著冒冒失失闖入書舍,滿臉通紅不知所措的少年,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荒謬。

這樣一個普通至極,不過多了幾分好運的少年,竟會被自己引為對手?自己竟淪落到對一個無權無勢修為全失的佃戶兒子施計布局,真是殺雞用牛刀,可笑無比......或許連雞都算不上。

轉念一想,厲霖笑著搖頭。

罷了,權當是殺雞儆猴吧,再說,若不讓他受盡煎熬而死,又怎能出了這口惡氣。

隨著安伯塵氣喘籲籲的闖進書院,原本的讀書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書卷看向安伯塵,當然,大多學子一臉惱恨,唯獨老夫子一臉平靜,手也不抖了,好整以暇的看著書。

可所有人都知道,此時隻是暴風雨來臨前一刻的寧靜。

果然,下一刻,嚴老夫子猛地彈起身,抄起案上的書筒砸向安伯塵,卻被安伯塵電光火石間側身避開。

“你......你竟還敢躲?”

嚴老夫子氣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頷下長白胡子翹起複落下,好似自己會動一般。嚴夫子本就生著一張長臉,此時此刻,像極了圓井村裏那頭拉了十來年磨的老山羊,同樣整日繃著臉,村裏娃子們逗弄它時,總會氣急敗壞的吹胡子瞪眼,甚是可笑。

也不知為何,一想到村裏那頭老山羊,再看向眼前無比滑稽的老夫子,安伯塵忍不住想要笑。

一口氣沒憋住,安伯塵僵著臉,可頰邊仍難以控製的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

鴉雀無聲。

所有學子,包括厲霖在內都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向一臉“怪笑”的安伯塵,目瞪口呆。

反觀嚴夫子也是一怔,轉眼後漲紅了脖子,七竅生煙,再不顧儀態,抓起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惡狠狠的砸向安伯塵。

“孺子不可教!”

“敗壞學風,成何體統!”

“還躲......”

“小兔崽子,有種別躲!”

砸到興起,嚴夫子破口大罵,竟還脫下木屐抄於手中,踉蹌著向安伯塵拍去。

安伯塵一臉苦澀,心中無奈,怎麽也想不出這樣一個性格火爆的老頭如何能成為白狐書院甲等學舍的座師。不過眼下他也無暇去好奇,雖知被老夫子打上兩下或許能讓他消消氣,可安伯塵如何拉得下這個臉,隻能繞著學舍邊躲邊轉圈子。

恩師怒拔履,學生繞圈逃。

這番動靜自然驚動了乙丙丁三書院的學子教習們,散學時間已到,學子們都聚在樓下,張大嘴巴看向甲等學舍中,前所未見甚至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連嚴夫子都被氣得半死,這一下,再沒人會為你說話了。”

咧開嘴,厲霖幽幽說道,轉目看向廣平縣主,就見她也向自己看來,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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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家再相逼 雛龍終動怒
老夫子顯然動了真火,絲毫不顧他江南大儒的身份,披頭散發,破口大罵。偏偏身前的小兔崽子溜得賊快,繞了十來圈,老夫子不經有些氣喘。

其餘三舍的學子喜得看熱鬧,不攔不勸,隻是一個勁的起哄。原本墨香旖旎的白狐書院就這樣變得荒唐透頂,聒噪有如書院外的煙花巷,這一切全因本不屬於這的少年。

書舍不遠的假山上,女子素裙滌塵,豆蔻點點如牡丹,纖纖素手濯風情,此時正一臉淡漠地看著書舍四樓的荒唐戲。

“那個姓安的到哪都是災星,偏偏殿下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嬌媚的女子麵露微笑,漫不經心道。

話音落下,璃珠黛眉稍蹙,回頭掃了王馨兒一眼,卻沒說話。

王馨兒隻當璃珠心生不滿,美目中閃過一絲毒辣。

如今的她早已深陷琉京,脫身不得,罪魁之首自然是不遠處那個將白狐書院搞得烏煙瘴氣的少年。一次次挫敗他手中,也不知是不是他運氣使然,總之王馨兒再不想正麵對付他,即便她想此時也無能為力。仙人秘籍和那隻戲偶脫不了關係,王馨兒心中篤定,因此無論如何她還得繼續呆下去,窺伺於一旁,等到九辰君出世暴起奪之。幸好諾大琉京,也隻有自己和安伯塵知道仙人秘籍之事,想來他不會說,自己更不會說,依附這個看似聰明實則糊塗的公主身旁,倒是個明智的選擇。

再忍耐一陣吧。

王馨兒心中暗道,偷眼看向璃珠公主,心裏微覺古怪。

依璃珠的性子,那日望君湖被安伯塵看了身子,都這麽長時間過去,她居然無動於衷......真是奇怪。

未等王馨兒繼續想下去,一陣啼哭聲從院門處響起。

眾學子回身張望,就見一對母女相互攙扶著,抱成一團,哭哭啼啼的向書舍走來,一邊走一邊叫著屈。

今日可是夠熱鬧的,先是安伯塵惹得嚴夫子暴走,又有民女把書院當衙門來喊冤,嘖嘖,也不知傳揚出去,琉君的臉麵往哪擱。

世家子們心中如是想著,他們對書院並無歸屬感,來此念書不過是為了日後踏足仕途有個好身份。

再看向那對母女,就見她們年紀都不大,婦人三十來歲,身體豐腴,皮膚細膩,若非淚水花了粉妝,倒也算得上風韻猶存。而那少女則十三四歲,模樣清麗,卻哭得俏鼻通紅,讓人看著心生憐意。更何況,這對母女都披麻戴孝,此時再一哭,即便世家子們也有些不忍。

見著那對母女,嚴老夫子暗舒口氣,停止追趕,氣喘籲籲的看向樓下的母女,板起臉道:“爾等何人,為何來我書院啼哭?”

目光落向嚴夫子,那婦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不由分說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民女冤枉,夫子可要為小女子做主!”

說著,婦人拉下不知所措呆站著的少女,一起呼天搶地的叩著頭。

見狀嚴夫子眉頭大皺,搖頭道:“夫人既有冤屈,何不去找京伊尉,來我書院又有何用?”

和嚴夫子隔著十來步,安伯塵看向涕淚橫流的婦人,眉頭皺起,臉色漸漸變得僵硬。

“民女本為宣化府人氏,家中做些珠寶行當,兩個月前,拙夫病逝,家財盡被大房所奪。我母女二人走投無路,便來京城投奔親戚,可到了琉京才知道姨夫一家早已搬遷,幸好身上還有一串先夫所留的傳家寶珠。小女子心頭一橫,想要將寶珠賤賣,換點錢財做點小買賣,於是便找了家商鋪。將寶珠給了那掌櫃,掌櫃說要給東家看看,小女子也沒多想,就在廳堂等著。可等了大半天不見那掌櫃的出來,小女子便問夥計,夥計說掌櫃已出門,讓我明天再來。小女子忐忑回轉,苦等一夜再到商鋪,找著那掌櫃,誰知道......”

說著說著,婦人又哭了起來,哭聲悲慟,人見人憐。

“後來如何?”

嚴夫子是急性子,見著婦人賣起關子來,眉頭揪成團。

“誰曾想,那掌櫃竟矢口否認,說是小女子在耍詐,昨日並沒帶寶珠來,還讓人將小女子趕了出來。我母女二人在京城無依無靠,連最後的寶珠都被奸人所吞,本想一死了之,卻被好心人救下。聽了小女子所言,大發慈悲,將我母女收留。”

婦人邊說邊哭,聲淚俱下,她本就生得端莊動人,這一哭不知道打動了多少世家子。

可嚴夫子顯然沒那麽感動,活了百來歲,見多了世間炎涼,眼前這副場麵也沒少見,唯一令他不解的,卻是這對母女跑來書院做什麽。

沉吟著,嚴夫子搖了搖頭道:“夫人不幸,老夫也甚為遺憾。隻是,此地為書院,不是衙門,夫人來此又有何用。”

婦人哭得更厲害了,好半晌,方才抹幹淚珠,低垂著頭,抽泣著道:“收留我母女的好心人知道後大怒,派人查探,方才知道那商鋪的東主正是白狐書院的學子。”

話音落下,嚴夫子如遭雷殛,倒退兩步,勃然變色,餘光無意間落向一旁的青衫少年,瞳孔陡然縮起。

“安伯塵,你手上戴著的是什麽!”

夕陽漸落,殘霞墜下,一點一滴沒入珠鏈,原本晶瑩剔透的珠鏈一下子光華大作,光暈如血,又好似梅花盛開,煞是好看。

所有人都盯著安伯塵,看向他手腕處顯然價值不菲的珠鏈,再也移不開來。

婦人帶著啜泣的聲音響起,回蕩在每一個人耳邊:“那家商鋪歸墨雲樓所有,好心人百般打聽才得知,商鋪的東主名叫安伯塵。”

萬眾矚目之下,少年身軀微震,下意識的摸索著腕邊的珠鏈,抬起頭,平靜的開口道:“這串珠鏈是我的。”

“你,你......你撒謊!我珠子是東海珠,為百年珍珠,先夫祖上所傳,共計十一顆......夫子,你可要為我母女做主啊!”

咬牙切齒的看了眼安伯塵,婦人含淚哭拜,伏地不起。

不少學子已經卷起袖筒,義憤填膺的看向無動於衷的安伯塵,隻等有人先出頭便衝上樓去,將那個混入白狐書院的奸商暴打一頓。而那些教習們也不住搖頭,看向安伯塵的目光裏滿是厭惡。

這對母女哭得幾欲昏厥,對那珠鏈如數家珍,全然不似作偽。而安伯塵,本就是一介無德草民,混入白狐書院後處處透著古怪。所有人都知道離公子走後,將墨雲樓和名下產業留給了他和那個蕭管家,而連續數日逃課更是疑處頗多。將這一切連起來,學子教習們恍然大悟,他逃課遲到,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去禍害和樓下這對母女一樣的可憐人。白狐書院立足琉京上百載,出過不少混賬學子,可頂多也是酒囊飯袋之徒,卻不想今朝出了個狼心狗肺的奸商,搶奪孤兒寡母賴以生存的最後倚仗,毫不手軟,無恥冷血之極!

如此惡棍,竟還背負著白狐書院的名頭,實乃數百年不見的奇恥大辱。不但令眾學子蒙羞,更令白狐書院蒙羞,若讓琉君知道,他欽賜的士子竟在暗地裏做這等勾當,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所有人都看向嚴老夫子,等著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發落。

嚴夫子漲紅著臉,死死盯著安伯塵,幹枯的手臂上浮起條條青筋,喘息急促,下一刻猛地抬步上前,抄起木屐狠狠砸向安伯塵。

“無恥小賊!”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一回安伯塵沒有躲避,隻是扭過頭,靜靜的看向他,目光澄澈,卻是嚴夫子平生罕見。

“這珠鏈是我的。”

安伯塵平靜的說道,木屐也不偏不倚的砸落,即便最後收力,也將安伯塵左額打破,鮮血流出。

一見著血,樓上樓下的學子們再忍不住,漲紅脖頸,卷起袖子大聲呼喊:“揍他,揍他......”

眸裏閃過一絲詫異,轉瞬即逝,嚴夫子手中的木屐沒再落下。

“從今日起,你和白狐書院再無關係。”

老夫子看向安伯塵,頓了頓又道:“你罪證確鑿,自會有人去報官,老夫見你年少,勸你一句,若你自首,誠心認錯,或許能少受幾分牢獄之苦。”

黃昏下,山山水水,景色怡人,隻除了一陣響過一陣的斥罵聲,傳入少年耳中,漸漸點燃了他心底並不常現的怒火。

此時此刻,安伯塵又怎會不知這一場為他精心布下的圈套。有苦主,有罪證,還有許許多多對自己不利的疑點。最為關鍵的,自己隻是一微不足道的草民,即便有士子的身份,可在這些世家子們眼中,依舊是一個卑微到極點的賤民。就算自己出言辯解,他們也懶得去聽,早在數日前自己已將他們得罪,此時巴不得自己被千夫責罵,趕明兒就拖到菜市場斬首示眾。

深吸口氣,安伯塵下意識的看了眼學舍內,無華和張布施捏緊拳頭,臉色通紅,神情莫名。

嘴角泛起苦澀,安伯塵暗歎口氣。

連無花和穿布鞋的都猶豫不定,這白狐書院,七十裏琉京又有幾人會相信自己。也不能怨他們,畢竟相交才寥寥數日,自己又總是行蹤不明。

能毫無保留相信自己的,恐怕隻有兩人,一個是李小官,還有一個......

摩挲著腕上的珠鏈,嘴角的苦澀又濃了幾分,安伯塵不再多言,越過嚴老夫子,也不理會額邊的傷口,在學子教習憤怒的目光中向樓梯口走去。

冷厲的目光射來,走到書舍門口時,安伯塵腳步微滯,看向身旁的黑衣少年。

對自己恨到無以複加,又能使出這等卑劣手段,讓自己身敗名裂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四目相對,厲霖笑了笑,壓低聲音,一臉輕巧道:“圓井村離琉京不過二十來裏地,你若不去自首,連累了家人,可是大不孝。”

安伯塵身體一僵,轉眼後,那絲被他壓製在心底的怒火“騰”地暴湧而出,直躥上頭顱,將安伯塵清澈的眸子染得殷紅如血。

直攖安伯塵冰冷到極致的目光,厲霖心頭一凜。

對於將安伯塵當作對手,厲霖深覺不齒,可他並不知道,從頭到尾,安伯塵都沒有將他當成對手,又或者說,沒將他放在眼裏。除了披著世家子的華麗外衣,在安伯塵眼中,厲霖無論道技還是修為,都沒任何可稱道之處。

七十裏琉京,安伯塵隻有兩個潛在的對手,一左一離,都是淩駕眾生的亂國大妖,論及手段本事比之厲霖不知高明多少倍。

隱忍一月,現如今被自作聰明的厲霖設計陷害,又以父母相挾,潛伏琉京墨雲的這條雛龍終於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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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盤算
殘陽如血,黃昏映人紅。

書院中的熱鬧漸落帷幕,母女兩已被女學子們拉起,噓寒問暖,嚴夫子則直直望向安伯塵遠去的背影,餘怒未消,眼裏卻閃過一絲莫名。

“馨兒,回吧。”

一路無言,璃珠似在想著心事,王馨兒猶豫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這小賊可惡之極,不如派人將他押解到京伊尉那,免得他偷偷跑了。”

按理說,安伯塵若就這麽跑了,王馨兒反而會心花怒放,至少那個秘密再無人知道,也沒人會和她爭搶。可一想到安伯塵平日裏種種可惡,王馨兒咬牙切齒,隻想他被五花大綁,關入死牢再不見天日。

“他不會逃跑。若本宮猜的沒錯,他應當是去自首了。”

璃珠公主抬起頭,麵無表情的說道,轉爾深深看向王馨兒。

“馨兒,本宮怎麽看都覺得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否則那晚也不會如此莽撞了。”

聞言,王馨兒隻覺脊背一寒,連說沒有。想到那夜偷襲墨雲樓未果,回轉公主府被罰跪一夜的事,直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令她感到心慌的非是璃珠的懲罰,除了罰跪外,璃珠並沒多說什麽,她越是不聞不問,王馨兒越是心中沒底。

難不成璃珠對那安伯塵另眼相待?

否則為何遲遲不對“玷汙”了她身子的安伯塵下手?今日更是逛到了白狐書院。怎麽看都有些不同尋常。

踟躇著,王馨兒試探著道:“馨兒總覺得安伯塵今日之事是遭人陷害,我看他能走到今日這一步著實不易,要不公主出手幫他一回?”

話音方落,王馨兒便落入璃珠公主的魔爪中。

挺翹的芳臀被重重一拍,王馨兒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香豔旎人。

“你一會要我捉他,一會又要我幫他,馨兒,你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看向懷中一臉委屈的女子,璃珠冷笑著問道,王馨兒輕輕掙紮了下,卻也不敢多言。

“他闖下的禍,結下的仇,自有他自己承擔,你若真操心,大不了本宮將你也送進大牢,陪他一宿?”

聞言,王馨兒心中發毛,垂下螓首,不再說話。

鬆開王馨兒,璃珠神色莫名,沉吟著道:“如今的琉京已非你來時的琉京,齊國大亂,吳魏蠢蠢欲動,外患生出,自少不了內亂,你若有什麽圖謀也需得想清楚了,至於他.......”

頓了頓,璃珠拂開頰邊的青絲,幽幽道:“等明日元大人審問發落,自有定論。”

說完璃珠公主徑直向後院走去,王馨兒亦步亦趨,看向璃珠的背影,目光閃爍不定。

......

日暮時分,王宮樓閣上,佳人唱清曲,君王含笑飲。

穿著玄色蟒紋錦緞袍的男子笑吟吟的陪坐一旁,少時,一陣青煙從八角爐中溢出,悠悠蕩蕩的沒入男子七孔。手臂輕顫,左相眼中閃過一縷白光,轉瞬即沒。

那珠鏈不簡單嗬。

眼前現出安伯塵腕邊的那串珠鏈,左相笑容依舊,隻不過多出少許複雜。

這七十裏琉京隻有兩個地方他無法去,一個是七層墨雲樓,另一個則是龍泉坊的井欄,隻因這兩處都下有道符法咒,他若靠近則會引動陣法,降下斬妖五火。可現如今又多出一物,沒有道符法咒,卻帶有令他不敢直視的威懾,更別談靠近了。

那個變數愈發厲害了.....他是從哪得到那件上古寶器?離公子......不可能。嘖嘖,原先還想和你搶那變數,現如今,這變數又將跳出你的布局了。

安伯塵陷入琉京,遊離兩方殺局間,按理說,他一經成為變數,無論離公子還是左相都會出手將他扼殺。偏偏離公子在暗,左相在明,霍國公死後,兩人間唯一的聯係隻剩下安伯塵。左相需得借助安伯塵來揣摩離公子的用意,而離公子也需安伯塵做棋子,來混淆視聽。於是乎,安伯塵夾在兩人之間,不尷不尬,若他死了,兩人間唯一的聯係就此斷絕,即便知道安伯塵隱於墨雲打著自己的主意,兩人也聽之任之,並未下手。

誰料他突然多出了件克製妖法的寶器,卻讓左相有些措手不及。

難不成他背後還有高人?

這個念頭生出,左相神色微凝,不由想起了那夜神遊琉京的高人。

篤篤腳步聲傳來,左相回頭看去,來者是個小黃門,神色慌張,眼見琉君眉飛色舞的聽著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猶豫不決。

掌聲響起,映紅美人停下唱腔,躬身退回簾後。

抿了口茶水,琉君看了眼小黃門,沉聲道:“何事慌張?”

“君上恕罪,白狐書院出大亂子了,書院學子和一眾教習聯名上書,請求陛下嚴懲害群之馬。”

“害群之馬?”

琉君一怔,隨即笑了笑了,扇著茶蓋道:“可是廣平又惹事了?”

“回稟君上,不是廣平殿下,而是......而是那日君上欽封的士子安伯塵。”

“哦?他怎麽了。”聽聞不是廣平,琉君不以為意,抿了口茶,不急不緩問道。

猶豫片刻,小黃門猛地跪倒在地,拱手道:“回稟君上,安伯塵欺壓婦孺,那對母女鬧到書院,戴孝喊冤,惹了眾怒。”

聞言,琉君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暗中瞥了眼左相,放下茶盞道:“起身,你且如實說來。”

“是。”

小黃門蹦起身,按照厲霖的意思的,繪聲繪色的將安伯塵的惡行逐一說出,添油加醋,連他自己也是聲淚俱下。琉君起初一臉平靜,聽到後來,臉色愈發陰沉。

“夠了。”

未等小黃門全部說完,琉君開口打斷,起身踱著腳步,雖未發怒,可神色卻僵硬而又冰冷。

一區區學子作奸犯科,就算殺了人自由律法處置,礙不著琉君什麽事。可偏偏,安伯塵的士子出身是他欽賜,當著千千萬萬琉京百姓的麵,口施恩典。安伯塵逃學遲到他還能一笑了之,可誰曾想,安伯塵竟暗中作出這等勾當,敗壞白狐書院的名聲,也讓他堂堂一國之君背負上識人不明的名頭。

“你所說的,句句屬實?”

停下腳步,琉君逼視向小黃門。

小黃門心頭一慌,腿肚子打軟,連忙跪倒在地:“君上明鑒,奴才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

轉目看向左相,琉君低聲問道:“愛卿以為如何?”

“回稟君上,那安伯塵辜負王恩,讓君上背負不義之名,實乃罪大惡極,不殺無以儆效尤。臣以為,不如就在今夜將他杖斃牢中,以平我大琉萬千學子不平之氣。”

左相起身拱手,不卑不亢道。

他知道安伯塵是被人下了套子,可也不認為那串珠鏈會從天上掉下,正好被安伯塵拾到。在他背後定有高人,另一個插足琉京之局的高人,這樣一來,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釋了。

已成棄子的安伯塵仿佛鴻運當頭般,不但逃離出殺局,還踏上修煉之途,演武場大敗厲霖,被琉君欽賜士子出身。原先還以為是那個來曆神秘的紅發少女,如今已真相大白,那個少女隻是擺在明麵上的幌子,用來掩飾他們身後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

看來琉京中,又將出現第三方棋局了,隻是不知,那位高人所圖為何......不過,想來他也不會眼睜睜的見著他的棋子就這樣毀於琉君之手。

眸裏閃過一絲猙獰,卻被左相飛快的隱於他俊美無雙的麵容下,恭恭敬敬,垂首而立,等待琉君最終的決斷。

“罷了,等明日三堂會審。若他真是罪無可恕,本王斷不會輕恕......到時本王親自前往京伊府。”

好半晌,琉君歎了口氣道,疲憊不堪的坐回龍椅,虛揮了揮手。

聞言,左相微覺失望,轉念一想如今安伯塵身陷囹圄,再無回天之力,即便等到明天也不過是稍微拖延些許時辰,想來到那時,他背後的高人定會現身。

左相心中篤定。他來自玄德洞天,卻怎麽也不會想到,安伯塵也往玄德洞天走了一遭。畢竟玄德洞天裏的恩怨已經過去太久太久,那個地方縱然偶爾會想起,可大多時候,他寧願能忘得幹幹淨淨,就像她一樣。

眸裏閃過一絲痛苦,看了眼黯沉的天色,俊美無雙的容顏上漸漸浮起一如既往的笑意,朝向琉君溫文爾雅的一拜,左相轉身離去。

“映紅,你也下去吧。”

待到,左相走遠,琉君散退他新封的美人,獨坐高閣,遙望氤氳斜飛的殘霞,神情莫名。

也過了不知多久,從簾幕後伸出一雙玉手,搭上琉君肩頭,輕輕按摩起他的太陽穴。

“你怎麽看?”

收回目光,琉君笑了笑,輕聲問道。

“......王兄自有主張,何必再問。”

遲疑著,簾幕後的女子幽幽說道。

隔著串串珠鏈錦繡羅幕,看向坐於這座京城、這方國度最高處的男子,璃珠目光複雜,隻覺得愈發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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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夜(上)
“穿布鞋的,小僧總覺得咱們太不夠不義氣了。”

策馬而行,離朱雀街越來越近,憋了一路的無華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轉眼看向張布施,就見他眉頭緊鎖,濃墨般的眉梢間不知何時爬上一絲殺氣。

心頭一動,無華和尚下意識的道:“穿布鞋的,你不會也是想要......”

“劫牢。”

張布施麵無表情開口道。

無華一怔,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穿布鞋的,若是安施主真的做了那等事又該如何。”

聞言,張布施哂笑一聲,揚起嘴角,冷冷瞥向無華:“笨和尚,還真信?”

和從小沒出過秦國,沒離開過廟裏那尊大佛的無華不同,張布施打小顛沛流離,更是長途跋涉從關西走到關中,無論閱曆見識都比無華高上數籌,修煉有成後更是常常離開中都外出曆練。若說那對母女出來時他還不知真假,可厲霖和安伯塵說了些什麽後,見著安伯塵那一臉令他都有些心寒的戾色,張布施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偏偏身旁這個小和尚想要出頭,又猶豫不決,一路上掙紮得死去活來,張布施實在看不過眼。

“阿彌陀佛,安施主是個實誠人,定不會做這等事。”

無華終於不再猶豫,口喧佛號道。

“想通就好。等回去吃完飯,準備好行頭就去劫獄。”

不再理會一臉興奮的無華,張布施翻了個白眼,猛拍馬臀,一馬當先。

剛到倚雲客棧,兩人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這客棧似乎格外熱鬧,門外放著一車綢緞,客棧裏正有人扯著嗓門大聲說這話。

心頭一緊,兩人同時翻身下馬,疾步走入客棧,就見一個穿得花裏胡哨的小胖子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麽,在他身旁的長桌前,少年少女悶頭吃著飯,對於李小官不理不睬。雖說不理會,可無華和張布施都能看出那個白目少年臉上的不耐煩,眉宇間竟閃過一絲殺機。

張布施愁眉苦臉,無華也是一臉無奈。

安兄弟去自首,他的跟班竟還在這和人家搗亂,看他那模樣,絲毫不知他隨時會惹來殺身之禍。

湊近一聽,張布施和無華目瞪口呆,這李小官居然在說媒。

“這位兄台,你若不信,大可打聽一番,我那安兄弟可是琉京鼎鼎大名的好漢,匹馬單槍風光演武場,連君上也讚歎連連,欽賜士子。你妹子看起來身體嬌弱,就吃這麽點,又怎麽夠?幹脆跟了我家兄弟,以後大魚大肉都有的吃。再說了,小官人我今個兒可不是空手前來,隻要兄台應下,這一車錦緞都歸你。俗話說,父兄之命,媒妁之言......隻要兄台應下,嘿嘿,以後我們可就是親家了。”

李小官眉飛色舞的說著,兩張胖嘟嘟的嘴皮飛快扇動,此時倒格外輕巧。

為了打消安娃子對自己的“念頭”,李小官可謂是煞費苦心,整個下午都在舊唐古道上打轉,本以為憑著他翩翩風度和伶牙俐齒定能打動幾個如花似玉的店家女兒,卻不知因為他從前的“沾花惹草”以及司馬槿有意無意的提點,墨雲樓李小官人已是聲名狼藉,饒是厚臉皮如他吃了一下午的閉門羹也是心灰意冷。

悻悻回轉,路過依雲客棧,李小官無意中見著了月青青,立馬轉悲為喜。

這“兄妹”隻能住最便宜的客棧,那少女看起來更是病怏怏,顯然是對落魄人,缺的可不就是錢財嗎。對於自己的這番推論,李小官頗為得意,大手一揮命令圓井村“雙傑”偷取出錢財置辦了一車錦緞,不想弱了安娃子的名頭。

“兩位,不如這就跟在下去見一見我那安兄弟,嘿嘿,保管滿意,保管滿意。”

李小官搓著雙手,堆起一臉橫肉笑吟吟地看著月青青,口不擇言,卻沒發現另一邊的第一王風雙拳緊捏,青筋凸起,顯然已到暴走邊緣,若非月青青眼神示意,李小官怕是早沒命了。

“嘿嘿,我和伯塵親如兄弟,這位兄台,我也喊一聲大舅子了......”

大舅子?

第一王風牙齒咯吱咯吱作響,白目中冷光爆綻,卻是再忍不住了。

未等他發作,兩陣疾風躥來,三道戰意激撞在逼仄的客棧中,卻是誰也沒占到便宜。

月青青終於抬起頭,好奇的打量向站在李小官身旁的兩個少年,若有所思,隨即埋頭吃飯。

李小官自然不知他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腆著肚皮,依舊樂嗬嗬的說著媒,轉眼被無華和張布施拖到一旁。

“你們是誰......咦,是你們.......嗯?小白臉和尚!”

李小官打了個哆嗦,掙脫開無華玉白的雙手,麵色鐵青,有些不知所措。

和張布施相視一眼,無華和搖了搖頭,一臉凝重道:“李施主,你那安兄弟可結不了親了......他剛剛去了京伊府,投罪自首。”

聞言,李小官先是一愣,隨後勃然變色,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好,先前的伶牙俐齒、甜言蜜語一下子丟到九霄雲外。

“噗哧......”

笑聲響起,月青青悶頭吃飯,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掩口,又做回端莊文靜的小家碧玉。就連身旁的第一王風也甚覺荒唐,莫名其妙的冒出個小胖子,鐵了心的幫人給他的娘子說媒,而那人卻去自首吃牢飯......這算是哪門子的事?

“你別多問,也別多想,一會我同和尚去劫獄。你打理好行行李,多準備些錢財,等安兄弟回來便和他去逃命吧。切記,別走漏風聲”

看向不知所措的李小官,張布施鄭重說道。

即便他壓低聲音,不遠處的第一王風還是麵露詫異,深深的看了眼無華和張布施,隨即低頭吃飯。

第一王風夫婦吃完飯,丟下銅錢徑自上樓,無華和張布施也急匆匆上樓準備行頭,隻留下李小官一個人傻愣愣的站著。好半天,他才醒悟過來,猛地扭頭向墨雲樓跑去。

剛一進門,李小官便被截住。

抬起頭,就見蕭侯正笑吟吟的盯著他。

“小官,這麽急趕著去哪。”

“伯塵......我,我......”

想到張布施之前的囑咐,李小官自然不敢多言,一臉慌亂,心中焦急。

“伯塵遭人陷害,即便能逃走,以後也得改名換姓偷偷摸摸的過一輩子,你當真想跟著他如此?不但你們遭殃,還連累家人一起跟著受罪?”

聞言,李小官身體一震,腦袋嗡嗡作響。蕭侯怎麽知道的他並不關心,可正如蕭侯所言,他若跟著安娃子去逃命,那老爹老娘可就要被官差抓走了。

餘光中,就見蕭侯一臉冷笑,李小官下意識的倒退了兩三步,指著蕭侯,半怒半慌:“你,你想......”

“怎麽,你以為我蕭某想要害伯塵?哼,居然連我都信不過。”

眼見李小官這副模樣,蕭侯心知他誤會,苦笑著搖頭道:“我派人打聽才知道,伯塵是自願去投罪自首,所以那兩人再厲害也帶不回他。不過,伯塵胸中自由山河錦簇,想來已有計較,你我都無需擔心。”

李小官似懂非懂的盯著蕭侯,見他不似作偽,心中稍安了幾分,定了定神道:“可就這麽幹等,總不是個事。蕭老......蕭老先生,您老神機妙算,定有主意。”

難得聽到李小官說出這麽中聽的話,蕭侯頗為受用,頷首撫須,笑了笑道:“山人自由妙計。不過這計,卻需配合伯塵而行使。走吧,隨老夫去做幾件事。”

六神無主的李小官跟隨蕭侯出了墨雲樓,而在樓對麵的客棧中,兩條黑影也從窗口躥出,不多時已消失在朱雀街上。

夜幕拉下,今夜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一不眠之夜。

厲霖呼朋喚友,擺下數桌酒席,大張旗鼓的慶功。王馨兒獨坐冷宮,品茶望月,滿臉幸災樂禍。嚴夫子捧卷踱步於溪水邊,神色複雜......所有人都在等待明日午時,京伊府開堂審案,那個短短一月間名聲響遍琉京,卻幾經浮塵的少年,終於要徹底淹沒在琉京這潭渾水中。

一棋落地,受到牽連的何止放在台麵上目所能及的那幾顆棋子,琉京如棋盤,晦澀深沉,卻在不經意間,即將迎來它下一次動蕩。

而那個萬眾矚目的少年,墨雲樓安伯塵,此時正好整以暇的盤坐在京伊府大牢中。月光透過鐵柵欄,爬上緊鎖四肢的鐵鏈,鏽跡斑斑,卻又格外刺眼。

耳邊傳來簌簌的腳步聲,安伯塵麵露古怪,隨即欣慰的一笑。

獄卒們都去吃飯喝酒,此時偷偷摸摸潛入大牢的,除了來殺自己的人外,也隻有他們了。

眼前蕩過一陣黑風,張布施攜著無華出現在牢籠中,無聲無息,連草垛下的蟑螂也沒驚動。

“跟我們走。”

張布施看了眼安伯塵,平靜的說道。

“多謝二位兄台。”

拖著沉重的銬鏈,安伯塵起身施禮,隨後又盤腿坐下,思索片刻,笑著道:“兩位還是請回吧。”

聞言,無華皺起眉頭,急聲道。

“安施主,你......”

無華還未說完,就被張布施止住的。

若有所思的看向正襟危坐,橫看豎看都沒半點囚徒樣兒的安伯塵,沉吟片刻道,張布施笑了笑,拉上無華卷起一陣黑風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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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夜(下)
安伯塵並沒想到兩人會來劫獄,他卻知道,即便身為神師門人,兩人劫獄之事一旦泄漏,琉君就算不興師問罪,也不會仍由他們繼續留在京中。

諸侯自有諸侯的尊威,更何況隱忍如李鈺,更是胸懷大抱負的君王。

此前安伯塵還當琉君庸碌無為,被左相獨攬大權。從璃珠夢中走出後,安伯塵已然收起了從前的小覷。開平初年的那位君主雄姿英發,才智兼備,進退有度,心懷力挽狂瀾之誌,又怎會短短七年中便大權易手,淪為昏君......

無論怎樣,對於無華和張布施冒險前來營救,安伯塵心生暖意,免不了有些感動。

不過,今夜這頓牢飯,安伯塵是吃定了。他若一走,那便是坐定罪狀,牽連家人,更何況如今修為尚不足地品,即便走又能走到哪去?

“三番兩次手下留情,到底是對還是錯?”

月光越過鐵窗悄然沒入,少年對月而思,麵龐時明時暗。

厲霖屢次欲置安伯塵於死地,演武場上是一次,夜襲墨雲樓是一次,這兩次中安伯塵都有機會將厲霖重創,輕則修為全廢,重則一命嗚呼。可安伯塵顧慮太多,雖知厲霖已對他心生恨意,卻沒下殺手。

兩人身份懸殊,地位猶如天壤,安伯塵不懼厲霖,卻不得不考慮他背後的世家,以及對他報以厚望的琉君。

一時間,安伯塵陷入沉思。

他還沒想上多久,那句飽含譏諷居高臨下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圓井村離琉京不過二十來裏地,你若不去自首,連累了家人,可是大不孝......”

......

已然漸漸冷靜的怒火再度騰起,奔湧而上,灼燒著少年不再平靜的心。

雙目通紅,安伯塵緊抿雙唇,手中的枯草樹枝寸寸折斷。

他能忍受一切,東躲西藏,受盡冷嘲熱諷,背負琉京萬民指都不會存於心頭。可麵對厲霖對自家爹娘的要挾,安伯塵再無法保持鎮定。

他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骨子裏燃燒著,蠢蠢欲動,到最後狂湧而上,憋屈、恨惱、不甘......一股腦的衝出,將他淹沒。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冷的月光拂過少年眉梢,散去那絲戾氣,可他的麵容卻冰冷有如臘月寒雪。

“世家子便能高高在上,視人命為草芥,任意玩弄?既然如此,那我便來和你鬥一鬥......這一回,我絕不會再留情。”

生平第一次,安伯塵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坐在昏暗逼仄的孤牢中,拘囿於冰涼的銬鏈下,青苔草垛間散發著潮濕的黴味。

轉瞬,薄唇輕啟。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

“當啷!”

空蕩蕩的鎖鏈跌落在地,一條黯淡得肉眼幾難看見的水影遊轉而出,如蛇似龍,攀爬上長滿青苔的牢牆,穿過鐵窗,不見了蹤影。

施展水行術遊走出京伊府,安伯塵站起身體,看著一旁匆匆而行,卻對他視而不見的路人,暗暗點頭。

這水行術一經施展,化身無形無色之水,能如水流般縱橫無忌,肉眼難辨,當真是夜行妙法。

“夜黑風高殺人夜......”

念叨著司馬槿常說的那句話,安伯塵莫名一笑。

“殺人畢竟是下乘,也太便宜他。你厲公子既然想讓我身敗名裂,受辱而死,那也就別怪我了。”

化水而行,雖不及地魂神遊那般疾快,卻也比駿馬奔馳快上許多。安伯塵遊走於琉京大街小巷,穿梭過舊唐古道,在王宮前停下腳步。

駐足觀望,安伯塵眉頭微蹙,暗暗思量起廣平的住所。

他心意方動,就覺水火二勢從下丹田漫出,猛地衝上額心。額心中央那枚道符光華大作,鑽入安伯塵眸中,轉眼後,安伯塵清楚的看見廣平縣主所在的那座長樂宮。

那日成就地魂後,安伯塵不覺忽視了霍國公給他種下的縮地符,直到今晚被關入大牢方才想起。

縮地符有兩用,一是將安伯塵禁錮於七十裏琉京,二則煉化後心意一動便可讓安伯塵環視京城,看到心意所想之地。那時的霍國公見讖而憂,指望著安伯塵能憑縮地符保住霍穿雲,卻不料霍穿雲得遇泰山居士逃得性命,而安伯塵則借助縮地符成就地魂。

眼前浮起那個怯生生的虎牙少年,安伯塵神色複雜。

“國公此舉全為雲兒,到頭來也不知是害了我,還是成全了我。不過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不再踟躇,安伯塵施施然走過鳴哨暗崗,百人侍衛,千人羽林視而不見,遊走過亭台樓閣,穿梭在一座座宮殿間,終於在長樂宮前停下腳步。

從門縫間遊入宮殿,安伯塵看向酣睡的少女,眸中閃過一絲厭惡,轉瞬即逝。

手捏印法,安伯塵收斂水行術,盤膝坐於側榻。

雙目陡然睜開,淡淡的黑影從右眼躥出,飄上廣平的床榻,轉眼鑽入廣平眉心處的漩渦。

公主榻上睡,囚徒當前坐。倘若此時有宮人進來,見著好整以暇坐於廣平縣主一旁,閉目不動的安伯塵,定會被這番詭異的場麵嚇個半絲。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遊回轉,地魂飄然而出,重新遊回安伯塵右眼。

身軀微震,安伯塵睜開雙眼,輕咦了一聲,眸中閃過驚詫之色。

世家多齷齪,更別談王室子弟,安伯塵今夜前來本想神遊入夢,從廣平夢中探得她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私秘密,以此相要挾,威逼利誘,將廣平爭取到他這一邊,孤立厲霖。廣平為虎作倀,夥同厲霖設計陷害安伯塵,安伯塵心中不齒,自然不會手軟。

誰曾想到,剛一入廣平夢境,安伯塵便見到漫山遍野的梔子花,清澈柔和。

飛過一片片梔子花叢,安伯塵看遍廣平往事,心中詫異。她生於魏國,乃是親王之女我,魏王侄女,卻因倍受琉京寵愛,因此常年往來兩國。而她所行之事竟和漫山遍野的梔子花一般純潔無瑕,直來直往,明辨是非,不留把柄,毫無齷齪之事。

看向睡於臥榻的少女,漸漸的,安伯塵嘴角浮起輕笑。

既然她和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同,並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王室紈絝,那就更好辦了。她之所以相助厲霖,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受了厲霖蒙騙,一旦她知道了厲霖的陰謀伎倆,恐怕殺了厲霖的心都有。

“急急如律令,鬼影去無蹤。”

口念咒語,安伯塵再度化作無形之水,起身走到榻前,猶豫著,伸手捏了把廣平光華細嫩的臉蛋。

水行術的妙處頗多,雖是無形無色的水流,可若心意一動,亦能發力,在這點上倒比之地魂神遊好用許多。

搖了搖腦袋,廣平睡得很沉,安伯塵一捏之下竟沒能醒來。

安伯塵心下無奈,猶豫片刻,伸出手指夾住廣平挺翹粉嫩的鼻尖。

呼吸不暢,廣平自然著急,搖頭晃腦,甩胳膊踹腿,看得安伯塵心覺好笑,過了許久方才幽幽醒轉。茫然的看了眼天花板,廣平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剛想繼續睡去,就聽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之所以低沉,自然是安伯塵隱瞞身份刻意為之。

“廣平,你做的好事!”

廣平縣主先是一愣,重重掐了把手臂,痛意傳來,她的身軀陡然一震,臉上浮起驚惶之色。

“是誰!誰在那!”

夜深人靜,一覺醒來居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換做別的人恐怕早已嚇得半死,廣平雖然驚慌,但也能自持,倒讓安伯塵高看了一眼。

“本人無邪,無邪居士。”

下意識,安伯塵又道出那個假名,心中卻生出一絲警惕,暗道回去後定要用白布將無邪的槍柄纏緊,免得被人發現那兩個字,畢竟“無邪”這個假名已用了許多回,扮演的又是那等高人,萬萬不能泄漏。

聞言,廣平縣主臉上的慌張稍減弱幾分,四下打量,驚疑不定道:“不知居士為何來找廣平,可否現身一見?”

“現身就免了。”

安伯塵沉吟著道:“我來尋你,是為了白狐書院學子安伯塵。”

話音落下,安伯塵明顯見著廣平縣主麵露不屑,眉宇間浮起濃濃的厭惡。

冷笑一聲,安伯塵不等廣平開口,接著道:“廣平,你可知你冤枉了好人?”

“好人?”

廣平聞言一急,也不管這位不露麵的高人是何方神聖,揮舞粉拳,嚷嚷道:“那安伯塵實乃徹頭徹尾的混蛋東西,也不知道用什麽陰謀伎倆戰敗了厲家公子,為禍白狐書院。他私吞那對可憐母女唯一能換得錢財的寶珠,害得那對母女走頭無路是廣平親眼所見,若非廣平相救,哼,恐怕她們早已餓死街頭了。”

原來那個“好心人”就是廣平縣主,厲霖這個圈套當真滴水不漏,不過,卻犯了個小錯,隻這一錯便能讓他身敗名裂。

看向義憤填膺的廣平縣主,安伯塵心中道,沉吟片刻,慢條斯理笑道:“所聽不一定是真,所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若這一切都是厲霖暗中搗鬼,陷害安伯塵,不知你又當如何。”

“不可能。”

廣平毫不猶豫道。

“倘若安伯塵原本無辜,卻因你廣平受厲霖蒙騙,迫害如斯,殿主就當真心安理得?”

安伯塵加重語氣,聲音愈發低沉。

廣平一愣,隨即笑著搖頭道:“倘若如此,廣平定會向君上道明此事,還安伯塵一個清白。並且......並且向他道歉。不過隻是假設而已,斷不會如此。”

安伯塵嘴角翹起,笑了笑道:“還望縣主記得今夜所言......”

轉眼後,安伯塵麵龐微紅,尷尬道:“是了,想必殿下有隱身符吧。”

聞言,廣平縣主一臉古怪,卻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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