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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普祥真人

【小說類型】: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本為曲藝團誦說演員,意外穿越到嘉靖年間,文不成武不就,好不容易當一知縣,還是冒名頂替的。且看冒牌百里侯,如何在大明逍遙自在,從親民官到封疆吏,從小蝦米混成朝堂大佬的故事

【其他作品】:《錦衣笑傲行》、《督軍》、《青雲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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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你想發財麼

偏僻小徑,兩匹被打傷了腿,倒在地上的腳力,一個腦袋被打爛的死屍,一個匍匐在地的年輕人,再加上對面,高舉大棍的黑大漢,構成了一副完美的搶劫兇殺案現場。

那位匍匐在地的年輕人,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生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倒是個一等俊美人物。若是在個詩會雅集上出現,或許能讓不少姐兒多看幾眼,只是那單薄的身子骨,怎麼看也不會是對面手拿大棍的大漢對手,在這種場合,模樣可不如胳膊根好使。

眼看自己也要步同伴後塵,被一棍子敲死,暴屍荒野,他不禁長嘆一聲「難道我的穿越之旅,剛剛開始,就要結束了?好歹也要讓我死的英雄一點,被個打槓子的一棒子擂死,這算怎麼回事啊?」

這大漢的模樣凶惡,身高體健,如果用這年輕人前世擅長的方式描述,那就是:見此人,身高足有一丈二,膀乍腰圓有力量,腦袋瓜子賽麥斗,倆眼一瞪賽鈴鐺。胳膊好像房上的檁,拳頭好像打油的夯,巴掌足有簸箕大,手指頭撲撲愣愣棒槌長。

這位前世名叫高國勝,今世名叫李炎卿的年輕人,本來是21世紀天朝曲藝團的誦說演員,結果遭遇意外,穿越到了明朝,附體在這個名叫李炎卿的倒霉蛋身上。

這李公子雖然生的面相好,某方面的本錢也足,可惜命運不濟。家裡本是個有錢的人家,可是老爹就不怎麼靠譜,將家產揮霍了一多半後一死了之。李公子自己又是專喜尋芳,使銀錢全不知計畫,將個家就徹底敗了。

又遇到一出仙人跳的戲碼,連那女人的邊都沒摸到,就被男人抓了現行。為了賠償了事,將最後的家產都搭了進去。到最後只剩下一個丫鬟一個書僮,外加幾百兩賣房的銀子。三個人找了個小房子安身,為了生活,李公子學人去放高利貸,把銀子借給了一位名叫劉朝佐的舉人,資助他去買官。

大明的舉人,已經可以稱為老爺,具備了授官的資格。比如國朝名臣海瑞海筆架,就是以舉人的身份,放了淳安縣的教諭。不過一般來說,舉人授官的路,比考科舉還要窄,而且得官不容易,位置也不會太好。

這時候,就是考驗一個人基本素質的時候了,是做一個有官無職的虛銜官,是做一個手握印把子的實權官,還是在京師裡侯缺坐冷板凳,就看會不會做人了。

劉朝佐很會做人,不過做人是要本錢的。大明的舉人是縉紳之屬,按說是沒有窮人,不過萬事有例外,劉朝佐很不幸的就是那個例外。他是江西人,當時江西這個地方文風盛,讀書人多,出進士都不叫事,朝廷上曾經一度到處都是江西人,這樣的背景下,舉人就不大值錢。

且江西人多地少,土地都投獻到了進士名下,舉人名下的田產本就不多。又搭上前些年追索嚴嵩家產,整個江西都受了害,劉家也沒能例外。事實上要是劉家有錢的話,他也就不必急著買官,而是去安心科舉了。劉朝佐手頭緊張,只好借了李公子的印子,約定等得官之後再還。

可是不等他還錢,那邊李炎卿的小廝卻與那丫鬟勾搭在一處,捲了李公子最後的一點錢跑路,李公子發現之後阻攔,反被那小廝打了一棍,昏迷不醒。若不是有好心的鄰人搭救,高國勝剛穿過來,就得被埋到土裡去。

他不是理科生,也不是什麼物理老師,工廠技術員,不懂什麼科技救國,種田科技,連謀生吃飯都成問題。就在他準備找兩塊竹板,提前把數來寶發明出來,加入丐幫這個有活力的社會組織時,劉朝佐的官職終於下來,他才算有了飯門。

大明朝當時貸款買官,上任還債的事,已經成了一個體系,有了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當初獨眼龍嚴世蕃發明過白條買官法,可稱是創造了遠超時代的先進買官經驗。

作為債主,李炎卿是以師爺的身份,隨同老爺上任。然後老爺在任上的各項孝敬,乃至刮下來的地皮,都歸師爺所有,把債務還清後,才是老爺自己的效益。這套手續,李大公子倒是門清。

他當年混跡勾欄的時候,也與些京師的官宦子弟相熟,於許多官場故事十分清楚,由他任師爺,倒也算是對路。只是等看到了劉大人的告身之後,李大少就傻了眼。廣東香山縣知縣?這什麼情況!為什麼買官買了個廣東香山縣啊,大明有消費者協會沒有,我要退貨!

綜合兩世人的經驗,李炎卿於大明當下的情形還是比較瞭解的,如今的廣東香山,可不是後世寸土寸金的廣東特區,而是大明一等一的窮地。明《永樂大典》載:「香山為邑,海中一島耳,其地最狹,其民最貧。」

這地方從宋朝開始就是下等縣,屬於有著悠久傳統自古以來的窮地。換句話說,是個沒什麼油水可撈的地方,買了這裡的知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本?

由於沉重的經濟負擔,以及強大的還款壓力,劉朝佐在仕途經濟前途雙黯淡的前提下,只好接受李炎卿的建議,走另一條自力更生清償債務的之路,那就是打秋風。

從京師到香山,沿途有驛站,他們兩人的路費是可以省下的。同時沿途有衙門,他身為舉人,是可以與各地的掌印官去敘一敘交情,談一談文字,最後再搞點錢花的。這一路千里迢迢,一路秋風打下去,至少是能還掉一部分本金的。

雖然這種行為與乞丐十分相近,左右是丐幫穿富貴衣,舉人老爺穿直裰而已。可是李炎卿作為債權人,那臉色實在太難看,劉朝佐年紀又輕,不聽能有什麼辦法?兩人一路上鍥而不捨,不顧官員的冷臉,一天三頓的豆腐,以及那一兩銀子的程儀,走一路,要一路,以文明乞討的方式,踏上了漫漫求官路。

按說官員上任,為了安全,是應該雇幾個保鏢,或是雇幾個健僕的。可是李炎卿吃過自己家書僮的虧,對於健僕有本能的抵制心理。至於保鏢……,那個好像是要錢的。你劉朝佐欠著老子二百八十二兩又三錢五分銀子沒還,你還有臉雇保鏢?就這麼走著吧。

只是到了山東這地方,遇到一位老辣的人物,金臉孔鐵面皮的功夫幾已到了化境,居然只拿了半兩銀子出來做路費,又拿了一筆糧食出來充數。這兩人都是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主,讓他們擔了糧食走長途那是沒可能,就商量著雇個力夫,把它挑到鄰縣找門路賣掉。

那小二雇來力夫之後,李炎卿看他那傻大黑粗目帶凶光的模樣,心裡就有八分不喜。可是劉朝佐卻覺得這人生的孔武有力,既可當力夫,又可當保鏢,一舉兩得。而且山東民風尚武,男人生的粗野些,也是正常。

只是走到半路,這位挑夫就變了閻王,先兩棍子打翻了腳力,又一棍子把新鮮出爐的縣令劉朝佐打死,復又舉著棍子,朝著李炎卿過來。前世作為一為說唱演員,高國勝沒少說過書,自然知道這是遇到了傳說中的強盜。遇到這樣的人,自己怎麼對待?

搏鬥?別開玩笑,就自己這體格,連小廝都打不過,能打的過這樣的大漢麼?至於求饒?能幹出劫道這樣的事來,這樣的人能有好心眼?別被故事糊弄,所謂替天行道的俠盜,只存在於故事之中,不會存在於生活裡。

眼見對方即將了結自己,李炎卿急中生智,猛的一聲大喝「且住!你想發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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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話是攔路虎

這黑漢趙大虎在山東路上做沒本錢的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尤其使的一手好悶棍,在道上素來有個趙一槓的美名,是山東綠林中出了名的一條好漢。

江湖百曉生齊魯兵器譜上,也把他排在了第八十五名。上面記載:山東趙氏,力大善走,學得一路大宋開國皇帝所創之二聖棒法,外功精絕,尤以一手泰山壓頂成名,人莫能當之。

他手下斷送的貪觀污吏,奸商惡霸不下十幾個。只是他生平愛的是骰子骨牌,又好劫富濟貧,好不容易得來的金銀,轉手就賙濟了可憐的娼家,乃是縣城土娼們第一號的救星,手頭積蓄無幾,這才不能上岸洗白。

他殺人前,見過哭天抹淚思念嚴親的,見過跪地求饒稱祖喚父的,見過求助神佛的,還有最蠢的是一直自稱自己家裡上有老下有少,生平沒做過虧心事求好漢饒命的。

笑話,我管你是好人是壞人,反正一槓子打死之後,就說你是貪觀污吏,土豪惡霸,誰能說不是?至於證據麼,你比我有錢,這就是最充分的證據,老百姓一定會相信這一點的。

可是,問自己想不想發財的,這絕對是僅此一家,再無分號,讓他不由站住了腳步,那一記人莫能當的泰山壓頂,就沒使出來。

「發財?哈哈,你這窮酸想是被老子嚇瘋了吧。要發財還不簡單,一棍一個,斷送了你們,我就發財了。你還有什麼說的沒有,沒有的話,就安心上路吧,爺爺我的力大,一棍下去,保你穩死,不會受活罪。」

原來你肯搭話啊。李炎卿長出了一口氣,心道這回大概能有救。所遇匪徒最怕的就是不肯說話,見面只一棍子打過去,這樣任你是蘇秦再世,張儀復生,也難逃一死。可是只要你肯搭話,那這事就有轉機。

前世作為一名誦說演員,如果細算起來,可也在江湖體系之中,他自己也是有師父有門戶的老合。雖然跟眼前的黑漢,沒辦法用江湖術語黑話溝通,可是大家既然都在江湖體系內,心理還是比較好掌握的。當年相聲行的前輩,可是能從劫火車的土匪手裡,賺下錢來,自己難道不能留條命麼?(注,某位相聲前輩未成年時遭遇火車劫匪,一段相聲說完,劫匪反倒給了他錢,此為真實事件,非杜撰)

「你先等會再打。你看看,這周圍連個行人都沒有,你早一會打死我,跟晚一會打死我,也沒太大區別,何必那麼著急?咱先聊幾句,我就問你想不想發財?至於說打死我們拿錢,那有臉叫發財麼?我們身上的現銀是二十六兩六錢,還有四百多個銅子兒。外加我們這兩身衣服,能賣多少錢?哦對了,還有那兩匹腳力,不過腿都打壞了,只能賣湯鍋,這個可變不出多少現錢。就這你有臉叫發財麼?我說的是大富貴,可不是你說的這種小打小鬧。」

趙大虎聽到大富貴三個字,不由心裡一動,將大棍由肩扛改為手拄「大富貴?有多大?你小子想要說什麼,就乾脆點都說出來,不要這麼藏著掖著,若是果真有大富貴,我可以給你個痛快……不是,說習慣了,是我可以給你條活路。」

他當然沒蠢到真的給李炎卿留條活路的地步,他那發財的道說的越真,越不能給他活路。給了他活路,自己不就是走了死路麼?再說發財的道,越少的人知道越好,這是起碼的江湖哲學。

他已經在想,自己是不是與那些話本上的英雄一樣,得了奇遇。這後生身上有什麼藏寶圖或是知道某個傳說中的寶藏?只要能把這些問出來,自己或許就真的可以發財,從此到府城的高等清樓去濟貧,而不必只在縣城裡行俠仗義。

「你可知,你方才打死的那個是什麼人?甭說,一看你就不知道。那是新任的廣東香山縣的縣令,正要走馬上任,結果被你一棍子抽死了。這是他倒霉,也是你的造化。那香山縣可是個好地方,面對大海,春暖花開……不是這句。是寸土寸金,遍地流油。那裡的人個個腰包豐厚,家底殷實,那的姑娘,個個水靈的一捏就能出水,你想想你要是頂了這位死鬼的名字,到那做了知縣,那些錢,那些女人,不都是你的?」

趙大虎怪眼一翻「說的這麼清楚,你是做什麼的?他是知縣,難道你是他手下的馬快班頭?」

「糊塗,你見過馬快跟著知縣上任的?那都是到了地方現招。」這時,局面漸漸被李炎卿掌握過來,既然對方肯問,就證明他對這個知縣的位置產生了興趣,只要產生了興趣,那這根線就從趙大虎手裡,漸漸偏到了李炎卿手裡,主動權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發生了轉移。

這說來也不奇怪,一來李炎卿畢竟兩世為人,多了這些年的生活經驗社會閱歷;二來他前世就是演員出身,指嘴吃飯的主。對於如何靠語言掌握人的思想,得心應手;三來清酒紅人面,財白動人心。

所謂江湖人不愛名利,那純粹是誰信誰智硬,不愛名利他劫道幹什麼?既然他敢拿起棍子殺人害命,搶劫錢財,那麼有個更大的發財機會時,還怕他不動心?

李炎卿不緊不慢站起身來,將手上身上的土撣了撣「我是干什麼的?說出來怕嚇你一跳,我是劉朝佐」他用手一指那死屍「劉大老爺雇來的師爺,順帶,我還是他的債主。他買官的錢,是找我借的。現在他還欠我二百八十二兩三錢五分銀子沒還呢,我跟他上任,就為了要債,若是你答應承擔下來這筆債務,這個知縣就是你當了。」

聽到這債務數字,趙大虎先是一驚,暗叫:乖乖,一個知縣原來要值這許多銀兩。怪不得我們這新知縣來了以後,賦稅比過去加了一成,原來大家都是苦命人,外面都欠了印子,他也不容易啊。

可是後來他面上又露出一絲獰笑「哈哈,你小子說的好笑話,把你爺爺都逗樂了。這點銀錢不算什麼,等你家爺爺到了任上,讓那些地主老財,買賣鋪戶的東家,買了紙錢燒給你就是。」

說話間,他第二次舉起了大棍,這小子也算提了個好主意,就給他個痛快好了,這一棍下去,保證打他個萬朵桃花開,不讓他受過多的痛苦。

可是李炎卿卻面不懼色「打死我?那倒也好,不過這債就算瞎了。你到了地方,就等著開刀問斬,下來陪我吧。離開我,你還想當官?簡直是白日做夢,我問你,認識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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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禮賢下士趙一槓

這個識字的問題,顯然傷害了趙大虎脆弱的心靈,他勃然變色道:「廢話,我要認識字還至於劫道麼?早就學那些武林世家子弟,去給人保鏢護院了。你這是變相罵我,我非拍爛了你不可。」

「哦,不認識字啊。那你能找的出,哪個是告身麼?我們身上帶的文書多了,官憑路引,部照告身,還有幾封書信,這些你都知道哪對哪麼?還有到了地方,你找誰去當官啊?難道你就這麼大搖大擺到縣衙門,告訴衙役三班,你是他們新任知縣,快來參拜孝敬?打死你信不信?還是你準備從本地找個師爺,要知洩底從來鄉里人,出門須防老鄉親。那些人能把你連皮帶骨頭都吞了,賣給官府換筆賞金,憑什麼保著你去做官啊。」

「那……那你要是也去報官該當如何?」趙大虎的棍子第二次又放下了。

「廢話,我報官與我有什麼好處?你被宰了,那無非就是替這個死屍報仇,與我有何相干?」他抬腿踢了踢地上的死屍。「他是欠我的錢,我是要我的債,關係就這麼簡單。你只要肯還債,你做官和他做官,於我而言,有什麼區別麼?而你離開我,能當了縣官,能斷的了案?還是能處理的了錢谷賦稅?咱們兩家,合則兩利,分則兩害,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還不明白?」

趙大虎聽了也頻頻點頭,是啊,江湖上號稱異姓骨肉,今世桃園的人多了。最後不還是為了女人為了銀子可以白刃相向,這種事最正常不過。何況這兩人,無非是債主和欠債人的關係,犯的上為他出頭麼?

可是轉念又一想,他忽然將大棍第三次舉起來「奶奶的,差點就被你給騙了。你把老子賣給官府,自己就可以拿著告身去做官了,何必非帶著老子?他娘的,老子活該沒有做官的命,這事不該我想的。你這人心眼恁多,留你不得,給我去死吧!打死你們之後,送到包子鋪裡去做下腳料正合適。」

見他向前跨了一步,再有一步就到自己面前了,李炎卿不驚不退,反而一挺胸膛「你要是急著給包子鋪送原料,就儘管動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惜偏生有人腦子裡就只有包子鋪,我有什麼辦法,來來來,照這打。」他用手一指腦袋「到了下面,閻羅王問起來,我只說遇到個天字一號的夯貨,放著大錢不賺,只會打槓子,來世保他接著打一輩子的槓子。」

「呸,你來世才打一輩子槓子。不過那十萬雪花銀,那是怎麼回事?」這十萬銀子威力無窮,他趙大虎不過是兵器譜排行八十五的角色,泰山壓頂威力再大,也大不過十萬銀子去,這一棍引而不發,死活落不下去。

「這還用問麼?千里為官,為的吃穿,不為吃穿,什麼人為官。做一任知縣雖然及不得知府,但那也叫百里侯。尤其香山這地方,你大概沒去過吧?沒去過就好辦了。不是,我是說,沒去過我就好給你仔細講了。那裡是個孤懸海外之地,與府城沒有消息連通,所謂天高皇帝遠是也。到了那之後,百里侯與百里王,又有什麼差別?便是朝廷的巡按,也不耐煩去那等地方查你。」

「那裡人又有錢,又有美女,才是一等一的享受。至於你說為什麼我不檢舉你?你不懂官場規矩,才會問這種問題。一檢舉你,這事就驚動了官府,到時候劉朝佐死的事,就蓋不住。他死了師爺接印?天下若有這等事,那些師爺早把自己家的東主都弄死了。你當世間只有你會打槓子不成?東主一死,朝廷就得派新的大令,到時候這位新大令,會帶著自己的新師爺,畢竟他也有債要還不是?那我的債沖誰要?再說那告身文書在你手裡攥著,難道能讓我偷了去?咱們兩,其實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你,蹦不了我,你為發財,我為回本,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得了,你要非想一棍子打死我,然後繼續在山東道上打槓子,那我也不攔著你,你隨便吧。」

趙大虎手中大棍,此時彷彿憑空添了份量,重有千鈞。他的理智告訴他,辦案子不能留活口,這是江湖上各位大俠教授的明言。若不是他們殺人殺的乾淨,也就成不了大俠了。

這人留著,絕對是個禍害,自己打槓子的出身,殺人的案底,他隨時會檢舉自己。哪怕自己日後官運亨通,從知縣做到知府,從知府做到巡撫,最後到京師做了閣老,自己在他眼裡,就還是個打槓子的。

可是另一方面,十萬雪花銀,十萬啊。就算知縣的少一些,五萬總有吧,自己這輩子包括做夢在內,也不敢想超過五千兩的銀子。再說做知縣啊,那可是做官。自己家祖傳幾代響馬,只有自己這輩家道中落,只得把馬賣了,改打悶棍。

當年老爹臨死時,都在埋怨自己不學好辱沒了祖宗,好好的馬賊,怎麼混到打槓子這等蟊賊去了,可稱死不瞑目。若是自己真能做上知縣,老爹也該含笑九泉了吧?

自己做官是離不開眼前這個後生,他說的有道理,作為個光榮的馬賊之家,他們對於朝廷的體制,一無所知,最多就知道個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其他一概不懂。若是就這麼冒失的去上任,真如他所說,多半是把自己往鬼頭刀下面送。

這……或許……大概……可能……自己能在上任之後,等勢力穩定下來,發展出了自己的嘍囉、寨主,不對,是發展出了自己的班底,有了貼心的長隨,城裡老爺都是這麼說的。

有了這些人之後,再把他殺了不遲。對啊,到那時候我有了屬於自己的讀書人,還怕他一個小小的後生,能飛出自己掌握麼?到時候自己都是知縣了,殺人可以用國法,不用槓子,對對,就該如此。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可以把這個讀書人糊弄住。不過眼下麼,那話怎麼說來著,得禮賢下士,反正好話也不要錢不是。大棍扔在地上,這兵器譜排名第八十五位的好手,堆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先生,方才無禮,皆我之過,還望先生大人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見識。請先生出山,輔佐孤復興漢室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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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借印子

作為一個光榮的文盲,趙大虎獲得知識的途徑,主要就是縣裡的說書先生,所以他激動之下,把三國演義的詞順口說出來,也不奇怪。

李炎卿搞明白趙大虎不是啥陰謀復辟的前朝餘孽之後,也長出一口氣,差點以為遇到個精神不正常的反賊。眼下是嘉靖年間,大明還處在鼎盛時代,在這時候造反,還不如買根繩子把自己勒死來的便當。

「壯士……不對,東翁。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是東翁與幕友的關係,大家都要記牢一些了。您看看,按說您是我的東家,我是您的幕賓,這種粗活得是我幹,這怎麼好意思呢?我來吧,我來吧,我來吧……」

趙大虎手裡拿著鐵鍬在地上挖坑,邊挖邊滿不在乎道:「這算啥事?我有的是氣力,不就挖個坑埋死屍麼?活人埋好幾個了,這都不叫事,你在邊上看著就好。要說你還真有良心,要我說這樣的欠債人,就讓他狼吃狗啃算了,你還給他挖一墳,不讓他白骨見天,真夠意思。」

李炎卿本來就沒想動手,現在索性就坐在坑邊「這跟夠不夠意思沒關係。我跟他才認識幾天?有個p的交情可言,說夠意思,那就是胡扯了。我只是不能讓屍首見天,免得被人發現,萬一被人順藤摸瓜,查出他是誰來,咱們兩個就都完了。所以啊,還是得把埋到土裡,我這心才能塌實。」

荒涼小路邊上,一個孤零零的土包,沒有墓碑,沒有標記,估計過段時間,就連趙大虎自己也找不著這地方了。一位國朝舉人,最終的歸宿就是這裡。

只是李炎卿現在,可沒心思唏噓他,等將來有機會,再來憑弔故人吧。他現在要做的,是和趙大虎回縣城,買衣服。

「你看你穿這身,怎麼看怎麼就是一趕腳的,你琢磨知縣有穿這樣的麼?官服?那到地方再換,你現在換太早,不是地方。你得換身文人墨客的打扮,放心,我沒讓你認字,你現在要能把字認了,我就能飛簷走壁了。不過好歹像不像,三分樣,這個門面得充起來。還有,這腳力你這麼扛著,不累麼?」

若不是親眼得見,打死李炎卿,他也不會相信,居然真有人能背著牲口而行。這是多大的份量啊。

趙大虎背在身上,居然依舊能和自己走個不遠不近,這份膂力和腳程,當真讓人要讚一句:果然是條好漢。

等回了縣城,趙大虎直接到了相熟的湯鍋,兩下也不廢話,直接將牲口過秤,給錢。趙大虎道:「不急,一會還有一頭呢。一次送不過來兩頭。」

那伙計看了一眼李炎卿「怎麼,趙大郎現在買賣做的大,都有夥計了?不知這位怎麼稱呼?」

「別問,人家是讀書人,跟咱兩回事,你回頭等著收牲口就好了。」

等到結了帳,為趙大虎買了衣服,這黑漢撓撓頭皮道:「這個,李先生,你在此地可有什麼相好?我今日得了銀兩,晚上要去接濟幾個貧婦,你晚上在哪存身,倒是個麻煩。」

「你家沒房子?」

「為了給幾個可憐的女人幫忙,早已經賣了。」

「毀家紓難,佩服啊佩服。你給我找個客棧,明日一早,你我在客棧門首相會即可。你放心,告身部照都在你那,你讓我跑,我也不跑。」

趙大虎想了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那不成,咱還是一起走比較安心。你放心,沒有認識的粉頭,我來給你介紹。保證你滿意就是,我老趙在這縣城裡,還是有些面子的。」

可是沒走多遠,卻見對面來了幾個歪戴帽子的漢子,趙大虎一見面色一變,轉身欲走,可是剛過了半條胡同,那邊又有幾個漢子堵了上來。為首一人冷笑道:「趙大郎,你這腿夠快的,怎麼見了咱哥們就想跑啊?」

趙大虎此時全無了凶相,滿面堆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只坐地虎馬三哥,咱們是什麼樣的交情,我見了你高興都還來不及,怎麼會想跑?」

「少廢話。欠我們富貴坊的印子,到底幾時還?我剛才聽人說,你今日做了買賣,手裡定然是有了錢使。若是不逮到你,明天你的兜一準被你的臉乾淨,快快還錢。若不然,咱們的交情上,可是要受些妨礙,我們哥們還得費一番手腳。」

趙大虎無奈之下,只好掏出銀包,與那些打手來到附近鋪面借了秤,稱了十五兩銀子出來,與他們清債。那打手頭子接了錢,臉上帶了笑容「這便是了。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咱們富貴坊的印子,明碼實價,童叟無欺,九出十三歸,三日一歸本,最是公道。可著全縣城,你也找不到第二家印子這麼規矩的地方。有時間,記得來照顧我們生意啊。」

等到打手們散了,李炎卿不解道:「你可是兵器譜排行第八十五名的人物,怎麼還怕幾個地頭蛇?你那證不是拿錢買的吧?」

趙大虎剛得了銀子還沒捂熱,就被拿走了大半,心裡正不高興,沒好氣道:「你懂個球。買榜有買第八十五名的麼。你沒看他們多少人?十幾個一擁齊上,任你天大本事也遮攔不住,再說那坐地虎馬三強,自己也是晉中兵器譜排名第九十二的狠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當然他那兵器譜是山西出的,在俺們山東這地面上不承認,否則他的月俸還得多。算了,不說這個,這回咱沒錢了,晚上只好找個下等館子去混一宿了。」

李炎卿一搖頭「若是你自己混時光的時候,倒也罷了。如今你眼看就是要做官的人了,就不能這麼湊合。不就是錢麼,那不成問題,咱們今天得去個好地方逍遙逍遙。」

「你身上還有錢?」趙大虎兩眼放光,同時又深深悔恨自己專業知識不過關,怎麼牛子身上還有錢這事,自己沒翻出來,太給這個行業抹黑了。

「我的錢都在你兜裡,別從我身上找。我是說,你可以去借印子啊。不管是蹦蹦利,還是驢打滾,都沒有關係。反正他們只能找趙大虎要錢,不能找劉朝佐要帳,你到底在怕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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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染疾

趙大虎聽李炎卿一說,一拍大腿「我他娘的怎麼沒想到呢?是啊,我反正明天就走了,今天借多少錢也沒關係,他們還敢追到我廣東要債去?要不還得說你們讀書人不是東西,想缺德主意都不用費勁,一拍腦袋就來。」

他這種無抵押借貸方式,在後世看來,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不過在這個時代,畢竟還是要講一些個人信用,各放印子的機構,也都擁有足夠強大的勸導團隊,會讓負債人,心甘情願的拿出自己最後一個銅板來償還債務。

趙大虎作為一個響馬世家的後人,信譽度還是有心意的。同時他又是個動手能力極強,償還能力良好的優秀借貸人,曾與各放貸機構有過長期愉快合作的經驗。那些人也就不曾防範,幾家放印子的地方,挨家跑下來,居然被他借到了二十兩銀子,比還的債還多。

「嘿嘿,我說李先生,你說我有了這二十兩銀子,是不是可以去富貴坊那邊試試手氣,我萬一要是贏了,咱們這一路上可就風光了。」

「十賭九詐,百賭百輸。你若是想把咱們籌措出來的路費扔到賭場裡,一路乞討到廣東,我倒也沒什麼可說。畢竟咱兩人,你才是東家。」

「乞討?不至於吧,我讀書少,你別騙我。你們那個不是能那什麼麼?哦對,打秋風,咱們可以一路打秋風到廣東啊,不但吃好喝好,還能掙錢呢,這小玩幾把怕什麼?」

「你不是讀書少,你是沒讀過書。打秋風,就憑你麼?」

趙大虎聽著有氣,剛劈胸一把抓住李炎卿的衣領,李炎卿就冷笑一聲「十萬兩!看在錢的份上,還不趕緊給我撒開!」

趙大虎悻悻的鬆開手「這都是看在錢的份上,可不代表我怕你。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是最不喜歡別人拿這條來挖苦我。我憑什麼不能打秋風,難道就因為我不認識字麼?」

「對了,就是因為你不認識字。打秋風不是打槓子,不是你到了那,當官的就給你拿錢。你得跟人家談話,說說你是哪一年中的舉,做的什麼文章,哪位大宗師點的你的功名。少不得還要談論些文章,講些聖賢文章,經史子集,你這些會麼?就你這副模樣,到時候用不了幾句話,就要露出跟腳,那可是衙門,你琢磨憑你兵器譜排行第八十五名的身手,有把握從衙門裡跑出來麼?所以咱們這一路上,就得省著點活,緊著手頭的銀子使喚,等到了任上,再想辦法回本。」

被他這一盆冷水兜頭潑,趙大虎也沒了火種,只好拉著李炎卿找了個小酒館先喝了個八分醉意,又找了個半掩門的人家去救濟貧苦。那位半掩門子也上了點年紀,生意淡了,不過與趙大虎是老相識,彼此熟悉。

見了李炎卿,她兩眼放光道:「這是你們江湖上哪位好漢?看這模樣,文質彬彬倒是有幾分像個讀書人。難不成,是你交了好運,與江湖上的俠少交了朋友?」

「行了,把你那套收起來吧,他可不是那些羊牯。這人是個正牌讀書人,與我老趙合夥做買賣的。趕緊安排個人陪他,咱們兩個好好快樂快樂。」

這半掩門子到鄰街尋了個剛入行的**過來,與李炎卿胡天胡地弄了一夜。等次日清晨,天光大亮,趙大虎仔細端詳,才發現那小**的模樣身段,比那半掩門可強多了,不由暗恨自己輸眼,有心多留一天,再賙濟賙濟這**。

可是李炎卿把臉一板「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咱們可是趕著去發財,不可為女色耽誤了行程。」

等出了院子,李炎卿才道:「有點出息,幾個縣城的女人,就把你迷住了?等到了任上,有的是好人家的閨女,你倒時候想弄哪個就弄哪個,那才叫威風,在這花錢買樂子,有什麼意思?」

趙大虎一想起自己到了任上,就可以為所欲為,一張糙臉上又露出笑意「嘿嘿,你不說我倒糊塗了。還是你說的對,我沒想開。」

他到估衣鋪,買了直裰,方巾,穿在身上,就如同有人在他身上丟了幾百個臭蟲一樣,在腳力上渾身上下不自在,扭來蹭去。

「我說李先生,這等衣服,也是穿得的?我看你穿在身上,全沒什麼妨礙,我穿在身上,卻似被官差拿住上了綁繩,周身不自在,難道真像那說書先生說的,這等衣服,只有你們讀書的文曲星穿得,其他人穿是要遭報應的。我看這天可有點陰,不至於天打雷劈吧?」

「東翁何出此言?你乃是國朝舉人,堂堂香山大令,你穿不得這衣服,誰人穿得?不但你能穿這個,以後還要穿圓領,戴紗帽呢,想想錢和女人,你就不難受了。」

趙大虎訕笑道:「好吧,你說的有道理,一切都看在銀子份上,這點難受的勁,我也忍了。」二人又行了一段,趙大虎又得意起來。

「我告訴你,若不是你結交了我啊,打死你們也到不了香山。你可知,這沿途有多少打悶棍、套白狼、蹲崗頭、放冷箭的好漢麼?山東綠林兵器譜上排名六十到一百的好漢,有一多半,都在這一代做生意。若不是有我老趙保駕,我保你到不了地方。」

兩人一路到了兗州雇了艘船,沿運河南下,直奔江南地方。舍馬登舟,周轉換船,趙大虎這北地豪傑,卻是受不得南方氣候,水土不服,幾日裡與五穀輪迴之地結下了大好交情,把個鐵打的金剛弄的面黃肌瘦,四肢無力。還是李炎卿給他開了方子,抓了湯藥,才漸漸有了好轉。

趙大虎忍不住感謝道:「多謝李先生出手相救,原本我還不敢信你,湯藥只敢喝一半,倒一半。若是早信了先生,怕是這病早就好了。」

「東主,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咱們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對我提防?我家當初在京師可是開生藥鋪的,知道西門慶麼?我們便是同行,我開的藥,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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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十八反

所謂病來如虎,病去如抽絲,饒是李炎卿醫道高明,手段了得,這病也是時好時壞,好三天壞五天,始終未得痊癒。只是喝了幾副藥下去便有些改觀,過幾天就又見反覆,趙大虎的身體始終不大好。這一日到了湖州境內,趙大虎渾身無力,再住官驛不大方便,只好投了個店房休息。

趙大虎等夥計出去,嘆息道:「看來這官也不是誰都能做的。想來是我趙某祖宗缺德,祖傳幾輩做沒本錢的營生,害了忒多人命,報應找上門來。我怕是到不了廣東享福了。李先生,這些日子你對趙某不薄,就不必陪著我在這受罪。包袱裡還有些盤費,告身文書部照官憑,也都在包袱裡,你全都拿去,到香山做官吧。我死在他這店房,也算是還了前業。這店東活該倒運,最後要倒貼一領蘆席,就算他欠我的吧。」

李炎卿卻是恭敬道:「東翁你發燒燒糊塗了,你姓劉叫劉朝佐,是舉人出身,江西有名的神童。什麼姓趙,什麼沒本錢的營生,這些話不可再說,尤其咱們一條腿踏過南方,這話更是說不得。你這就是水土不服,沒什麼要緊,等適應適應就好了。許是這裡的夥計煎藥煎的不得法,待我親自去煎,保你病好,這我家祖傳的手藝,你放心吧。」說完話,轉身就屋去找大夫。

趙大虎察言觀色,見他說的情真意切,這才暗出一口氣,被窩裡那緊攥著匕首的手,也慢慢鬆開。看來這讀書人真是個呆子,到底不是江湖出身,缺乏決斷,心眼也不夠黑。這樣自己倒是不能趁著現在有力氣殺了他,他一死,誰給自己找郎中熬藥啊,都怪這該死的南方氣候……

李炎卿親手熬的湯藥果是不凡,趙大虎雖然依例是喝一半倒一半,身子仍舊大有好轉,看來再來兩副,居然就能痊癒了。大喜之下李炎卿破出錢財,買了些本地的河鮮滋補。

那位做菜的廚子是好手藝,趙大虎胃口大開,兩尾大魚全都吃了進去,又喝了半斤黃酒。這一下樂極生悲,到了晚上,人就拉起來沒完,等到了次日清晨時,卻是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

「李先生,還求你多救命吧,看來這次還是得你的藥來救命,要不然我劉某是到不了地方了。這回你開的湯藥,我保證一點不剩,全喝進去,決不敢漏了半滴。」

這李炎卿倒也有良心,不但忙前跑後,還怕自己醫道不濟,將本地的幾位名醫請來,為趙大虎調養病體。只是此地的郎中說的一口南方話,講了半天,趙大虎也沒聽懂對方說的什麼,反倒是李炎卿與醫生聊的頭頭是道,就只好把一切都交給他去辦。

乃至熬湯煎藥,也是李炎卿自己動手,不假手於外人,客棧上下,全都暗挑大指「此地乃是個繁華所在,往來客商不知見了多少,東主之情到了這個份上,怕是還沒有過第二個。若是換了其他伴當,這時早就捲了銀包跑路,留下這黑漢等死。」

只是一連兩天下去,趙大虎身體非但不見好轉,反倒病體日漸沉重,客棧有心趕人,卻又見這兩人一身讀書人打扮,雖然其中一人面貌凶惡了一些,可是讀書人不管長成什麼樣子都是讀書人,不是自己這商人能招惹的起的,只好求神拜佛,求他趕快好起來,不要死在自己的店裡。

夜晚,李炎卿將油燈點亮,移到趙大虎面前,又取了藥碗來,端到跟前。「東翁,晚上這一煎藥力最強,錯過去可不大好。藥不能喝涼的,趁著現在還可入口,還是趕緊喝了吧。」

趙大虎這回可不是裝蒜,這次病勢來的格外兇猛,這一通猛洩,讓這條生龍活虎的大漢成了軟腳蝦,連接藥碗的手,都有些發抖。「李先生,我趙某行走江湖,中箭著槍,不知凡幾,也不是沒吃過湯藥,更不是受不得藥苦。只是這藥怎麼味道越來越古怪,似乎越來越難喝了。本地的郎中,是不是有名無實,要不然,還是用你給我開的藥吧。」

「東翁,這幾位郎中,都是本地的名醫,醫道高明的很。你就放心大膽的吃藥,以後有的是好日子等著你呢,眼前這點小辛苦,算的了什麼?良藥苦口利於病,放心的喝吧。」

看著他咬牙將一碗藥湯喝下去,李炎卿接著道:「再說了,這湯藥裡君臣相稱,賓主相逆,不是以客犯主,就是以臣欺君,要能好喝就怪了。這碗藥若是落在老郎中眼裡,準要驚呼一聲嚇煞人,十八反我就沒見過好喝的。若不是你病的重了,這藥便是三五條漢子按著你,也未准灌的下去。」

啪嗒,藥碗落地,摔的粉碎。

李炎卿臉上依舊是那謙恭的模樣,好像是正在認真的向上級匯報工作「不認識字的害處就是大,告身在你手裡,卻看不懂內容,活該你折在我手。那上面寫著呢,劉朝佐面白無鬚,就你這模樣到了香山,一驗告身便過不去。跟你走那麼遠,無非是用你當個免費保鏢而已。初時你跑肚那是真的,北人南下,水土不服,難免鬧病。別看我,我體質比較特殊,沒什麼事,你是個武人,就算不吃藥,也未必就扛不過去。可誰讓我家是開藥鋪的出身呢?」

「給你調些去火的藥物,吃了之後,讓你時不時洩上一洩,你這病便不不怎麼大好。這藥你喝一半倒一半倒是仔細,可是再仔細也沒用,你吃東西胡吃海塞,忌口二字無從提起,哪怕喝上一口藥,我也能讓你上吐下瀉,周身無力。我是郎中你不是,所以我讓你什麼時候拉,你就得什麼時候拉,別較勁,沒用。當然,什麼時候讓你覺得好一些,也在我的控制之內。我都告訴你了,我家是西門慶的同行,祖傳的手藝,你還沒明白,我是讓你做武大郎,這就怪不得我了。」

趙大虎驚怒交加,有心撕打,可是哪裡還有力氣。李炎卿也似乎看破了他的虛實,毫不懼他「你就算身體好的時候,也不過是被耍的團團轉的武夫,何況現在加了個病夫,還能把我如何?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動我一下試試?還瞪?瞪瞎了你的眼睛,能把爺怎麼樣?那日你拿言語試我,當真可笑到家,這種小試探,難道看不出來麼?若是能被你試出實話,我也就不用出來混了。」

「我再教你個乖,你這病啊,是不能吃河鮮,更不能喝老酒的。半斤黃酒兩條魚,就是你的斷頭飯,那些郎中跟我說的,是你這病有治,但是要花許多銀子。我對他們說,只要病好,不怕花錢。便是到了衙門,他們都得是我的人證。他們的方子和藥是我拿,卻也是我煎,略微改動幾味藥的份量,就成了這十八反,便是仵作驗屍,也查不到我頭上,你就安心去吧。我保證替你撈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

「為……為什麼?」趙大虎如今情知不免,自己稍一動彈,就覺得眼前金星亂冒,陣陣心慌,渾身提不起氣力,只好等死。可是心中卻不甘心,難道這小子看出自己要謀他性命?

「為什麼還不簡單麼?我要做官。」李炎卿雙目之中似乎閃動著異樣光芒「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難道只有你動心,我便不動心麼?不過你不死,我這官就不好做,所以安心上路吧,我的東翁,若是你活過今晚,我李家祖傳藥房招牌,就算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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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人命的價值

次日清晨,眾位住店的客商還未睜眼,就被一陣吵鬧聲驚醒。有人披衣出來,卻見這幾日那位出名的好心伴當李公子,哭的兩眼泛紅,在院中號啕

「我那可憐的東翁啊,你本是朝廷命官,七品大令,怎麼就死在這店房裡了?你一身大好的才學還沒來得及為朝廷出力,一腔壯志未酬啊。老天,你簡直是瞎了眼睛,怎麼讓這麼個可比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人物,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

他這一哭一鬧,大家便知店房裡死了人,不少客商怕晦氣的,就紛紛要退房結帳。店東聽了夥計稟報,也急忙跑了過來,進屋一看,那黑漢已經死透了,心中不住的叫苦。

等到邁步出來,想找那書生理論理論,怎麼最後還是讓病人死在了自己的店中,卻不料不等他張嘴,反被那書生劈胸一把抓住「好啊,你這廝開的好黑店,居然謀死了堂堂朝廷七品命官,廣東番禺知縣!分明不是教匪,就是倭賊的耳目!這場官司你與我打了吧,咱們一起去見官分說。」

院子裡還有些看熱鬧的店客,見此場面,有人還喝起彩來。自古看熱鬧不怕事大,這位店東有是出了名的鐵算盤,有不少客人住店的帳目上,都吃過他的苦頭。

見這回他牽扯到人命裡面,死的還是國朝縣令,七品命官,本能的覺得這事有點意思,紛紛為李炎卿站腳助威。

那位店東倒也不是等閒之輩,車船店腳牙,無罪也當罰,開店的如何有好相與?只是聽說死鬼居然是知縣,也頓覺頭大如斗,不知這場官司要多少錢才能了結。

強自分辨「你這書生少要信口雌黃,官員往來,都住官家驛站,哪有住店房的?你別想訛我。咱兩什麼仇,什麼冤,把你路引拿出來讓我看一看。你也不到街面上掃聽掃聽,我王老好是何等人物,難道是任你搓扁揉圓的麼?

「王老好?好了,你這個名字我記下了。到了大堂上,我就知道該告誰了。你說我們老爺不是官?那好辦,我手裡有部照告身,這是京師吏部衙門發下來的,上面有天官老爺的大印。你不認沒用,咱看看本地的大老爺,是向著你這本地人,還是向著自己仕林同道。至於不住官驛,那是我們老爺高風亮節,不想為朝廷增加負擔,情願自己掏路費。拿這個就想說我們老爺不是官,也當真是瞎了你的眼。走走,咱們衙門裡去講道理。」

一聽說部照告身,掌櫃王老好的威風,就被打下去六成,這東西不可能偽造,這人也不敢拿這種東西說瞎話啊。自己若真是與他鬧到堂上,這官向著官,讀書人幫讀書人,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自己官司沒打,怕就輸了五成。只好命夥計去把縣衙的洛夫子請來,再去街上請幾位有面子的老人來居中說項。

這位洛夫子,那是本地知縣身邊的錢谷師爺,年紀六十開外,乃是個紹興人,在師爺這一行裡,算的上是個前輩。見面之後,就擺出了本行前輩的派頭,先訓起人來

「這位李朋友,你做事不穩當啊。既然你的東翁身體有恙,就該讓他住到官家驛站,再來找本地大尹,由官府派人去請郎中抓藥,哪有你親自操持的道理?要知這藥就如同刀,即可保國衛家,也可殺人性命,只要煎熬之時稍有不慎,怕是就要從救命變成要命。你家雖然是開藥房的出身,但你自己是個書生,不曾真坐過堂,哪能由你去熬藥煎湯?胡鬧,胡鬧!」

他話鋒一轉,又對那王老好道:「你雖然是本地有名的老實人,忠厚的長者,不過我也要說你幾句,你啊,老實的過分了。店房裡怎麼能接待病的這麼重的病人?若是傳播了時疫,這個罪責你擔待的起麼?再說了,一聽說這是朝廷命官,你就該報告本地官府,由官府出面,怎麼能讓官員住在你的店房裡?你啊,簡直是糊塗。」

說過雙方,他又將李炎卿請到一邊,小聲道:「李朋友,我雖然方才話裡話外的說了你兩句,你也不要往心裡去。咱們都是出來做幕友的,雖然你在北我在南,可是大家也算的上同行,我從心裡,還是向著你這邊的。這王老好開個店房也不容易,人死在這裡,他的生意以後就不好做,你也要多體諒體諒他才是。」

李炎卿似乎有些不甘,面紅耳赤道:「這……這……老先生,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家東翁,那也是一條人命,你看看,他壯的跟頭牛一樣,說死就死在這裡,難道人就白死了不成?再說,他當初可是在國子監裡進過學,受過高閣的教誨。」

「白死?哪有這樣的事情?誰敢說讓這位大老爺白死,我洛某就第一個不答應!」洛夫子一聽到高閣的名字,臉上神情略變,又把聲音壓低幾分「不過麼,人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咱們還是要先顧活人,後顧死人,是不是這個道理?這天氣不好,屍體放的太久也便爛了,反倒對不起他。這王老好在衙門裡,也有三五知己,真鬧到打官司的地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也未必就有便宜。我看不如這樣,由王老好出錢,為你家東翁做場法事,再讓他為你家東翁備上一口壽材,就算是罰他伺候不周。將來麼,我再為李朋友你薦上一個館,南京錢司徒前者給我下了帖子,邀我去給他的三公子開蒙。一年束修可得二十兩,若是教的好,還能得老司徒的薦舉,於日後大有好處。我這裡事情多,走不開,本想薦一個本家的子侄過去,如今麼,就索性給李朋友寫封薦書,也讓你有個去向,你看如何?」

李炎卿也彷彿被那戶部尚書家的私塾職位所誘,神情不像方才那麼堅定,只是仍舊有些猶豫「多謝洛前輩好意,晚輩感激不盡。可是您不知道,我家老爺乃是江西人,這一路路程甚遠,我扶靈柩而行,便是搭船,也要多花許多銀兩,這卻又怎麼算呢?」

「哈哈,人死不忘舊交,仍肯送靈回鄉,做幕友做到你這份上,便可稱的上一等,是我輩中人。你且放心,路費一事,包在老夫身上,咱們先說說價格吧。」

二人討價還價,又有本地的幾位街面老人出來幫場,將這了斷人命的錢,定在了一百二十兩銀子。洛夫子轉頭又把王老好叫到一邊「王掌櫃,你這一回算是要了老夫的命了。一個七品正堂,死在你的店中,這便是殺頭抄家的大罪。你還別不信,你衙門裡那幾個關係,在這事上全都沒用。你可知道,如今倭寇鬧的又凶,朝廷正要訪查通倭奸細,你害死一個知縣,正好拿你頂缸。」

「交情?若不是念在咱們多年交情份上,我今天就不來了。老夫一把年紀,還要給這後生賠笑臉,圖的是什麼?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嗓子都快冒煙了,他才答應四百兩銀子了斷人命,你趕快去備錢吧。太多?你糊塗了?堂堂一個七品正堂,廣東番禺知縣,賣四百兩已經很便宜了,若是你還是不肯認的話,只好另請高明,這事老夫是辦不了。我可告訴你,死的這個乃是咱們知縣的同師,真鬧到衙門裡,你這小小的店房,怕是就要改成官家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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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柳葉青

王老好聽說死的知縣,居然是本地縣令的同師,三魂去二,七魄余一,這官司要是打起來,以本地大令的為人,不光自己這店房要歸官,怕是家裡其他的產業也保不住。

只好咬著牙去當了家裡的田地,又去找人借了印子,總算是湊出了四百五十兩雪花銀。其中二十兩作為洛老出頭的費用,另外二十兩是幾位街面老人出來的車馬,剩下十兩買了口薄皮棺槨,將趙大虎成殮起來,棺材內又放了不少香料,算是防臭之用。

洛夫子交接銀子之時,又抽了十兩水頭,說是那錢司徒薦書的潤筆,到了李炎卿手裡,便是一百一十兩銀子,又由他出面為李炎卿雇了一艘去江西的茭白船,上面掛的官銜牌,乃是南京戶部主事錢德倫,估計就是那位錢司徒。

洛翁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戶部尚書稱大司徒,他手下的官吏,自然就也是司徒,無非是小司徒而已,我又從沒說錢尚書,算不得扯謊。」李炎卿也不分辨,帶著棺材上船,連法事都沒做,就揚帆起程。

船行了大約頓飯之功,他方自將銀子盤好,就聽有人輕扣艙門,他只當是船家來送點心,卻見門開處,一陣香風撲鼻,一個二八妙齡的女郎,走入艙中。

見這女子生的身材適中,一張白如象牙的瓜子臉,高鼻樑,細眉大眼,五官如畫,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動人,唇如櫻桃,雙手十指修長,嫩如水蔥,兩條腿矯健有力,一股非蘭非麝的香味,沁人心脾。

見她一身粉色勁裝,乾淨利落,尤其那粉色的緊身靠襖,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凸顯出來,格外引人注目,在腰間挎有一口彎刀,看打扮似是個跑江湖的女人。

李炎卿心中暗道:難道這茭白船上,還提供粉頭?這粉頭模樣倒是生的俊俏,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比當初趙大虎找的那個半掩門子強多了。只是就算提供服務,現在天還沒黑,這也來的忒早了一些?再說自己也沒叫啊,這樣的女人,怎麼算價錢?

正在他滿腹狐疑之時,那女郎已經開口道:「底艙停的那口棺材,是你帶上來的吧?好本事啊,用個死人,就訛的王老好傾家蕩產,當真是好狠的心腸。我告訴你,姑奶奶我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鑽雲燕子柳葉青,是這一界江湖俠女排行榜第十八名。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說話之間,腰間那口彎刀已經搭在李炎卿的脖子上,刀光閃亮,如同一泓秋水,看的出品質上乘,鋼口不錯。可是李炎卿卻無懼色,反倒一挺胸膛,

「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我是堂堂國朝生員,那位棺材裡的,乃是廣東番禺大令。最關鍵的一點是,不管王老好出多少錢雇你,我都能比他多出三成的價格,你確定還要替天行道麼?」

替天行道?他可是跟趙大虎一路同行來的,對於江湖人是什麼德行,他比誰都清楚。所謂的替天行道,多是胡說八道,無非是為自己作姦犯科,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而已。這王老好倒是好大膽子,居然敢請個殺手來搶自己的錢。等我將來找到機會,能饒的了你才怪。

對於眼前的女人,他倒是不怎麼擔心。如果她真想殺人,哪來那麼多廢話,剛才抽刀出來就砍了。她只拔刀,不砍人,分明就是要嚇唬人,而沒想真殺人。只要她當時不動手,自己就有辦法對待。

兵器譜第八十五名都被自己收拾了,還怕個什麼俠女榜第十八?談替天行道?醒醒別睡了。咱還是坐下來,談談錢比較實際。

那柳葉青冷笑一聲「你這個人當真有趣,我殺了你,你身上的錢,就都是我的。還有什麼可談的?你難道以為,我怕你一個假知縣的伴當麼?」

「假知縣?休得胡言,我家老爺,乃是堂堂……」

「堂堂山東百曉生書社出版的齊魯兵器譜排行第八十五位,趙大虎,人送綽號趙一槓。切,你當我為什麼敢接這個活?就是因為住店的時候,我無意中看了他一眼,認出他的根底。你要是真官,我才不敢惹你,可你的東家也無非是個打槓子的小賊,你又能高明到哪去?」

萬萬沒想到啊,趙大虎這廝向來在山東為匪,江南卻也有人能認得他?這倒是李炎卿一時不察,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出現問題。但他轉念一想,又放下心來。「既然姑娘已經看出我那東翁是假的,為什麼不出言點破?」

「出言點破對我有什麼好處?有人會因為這一點給我錢麼?就算那王老好,也不過少算我兩日店飯帳,完全劃不來。不但我認出他是趙大虎,我還意外的發現了一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某人的十八反,和他那句我要當官。」

「你偷窺我?」

偷窺這個詞,顯然柳葉青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也能猜出個大概,她臉上神色越發得意

「要知心腹事,單聽背後言。我原本想,那麼個山東路上的夯貨,突然到湖州,又穿成那副模樣是要幹什麼?卻沒想到,原來你們兩個想做得好大事!冒名頂替,去地方上當官,這膽子也真不小。廣東番禺?你們兩個不止一次說過香山,這一手移柳接木玩的好啊。可惜現在這一切都被我聽到了,你說該怎麼辦呢?」

說到這,有意無意的,那鋼刀似乎朝李炎卿的脖子處湊了湊,若是再一用力,怕是就能割出血來。

可是李炎卿仍舊坐定身子「少廢話,你到底要多少?」她不阻攔自己殺趙大虎,證明兩下沒有交情。也不曾向官府告發,證明她也不是熱心打擊罪惡的業餘捕快,那麼她說這些的目的,無非在於堆積籌碼,想要的更多一些。現在的問題,就在於她到底想要多少,自己又能給多少了。

「痛快,膽子也夠大。」柳葉青忽然一笑,將彎刀收回鞘中。自己向後退了幾步,拉了把椅子,與他對面坐下。「我對你這個生意挺有興趣的,想要入一股。股金麼,就是保證你平安到達廣東,至於收益麼,要看你做的怎麼樣了。如果你這官做的不好,那我就要你所得銀兩的八成。」

「八成?你不如一刀把我剁了吧。你這也太黑了,什麼都不干就要八成。那我這官要做的好呢?難道你還要十成?要不要我把告身給你,這官換你來做?」

「你當要不是有那些規矩管著,這官我做不得麼?」柳葉青似乎也有些發怒,但隨即臉又一紅「你官要是做的好的話,我就給你做掌印夫人,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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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毛遂自薦

「掌……掌印夫人?」饒是李炎卿腦子反映快,心思活絡,也架不住這位女俠的思維跳躍的太快,一下子被鬧迷糊了。剛才還喊打喊殺,舉著刀要砍人,怎麼這麼會工夫,就要當自己掌印夫人了?

一個大美女衝過來,舉著刀說要給自己做老婆,這時候的李炎卿應該頭頂青天,歡喜不盡……才怪!自己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吃了撐才會娶她啊。

「怎麼,不行麼?我可聽人說了,當官的都有掌印夫人。好多事你們自己不好做,好多錢你們自己不好收,就授意讓人送給夫人。反正我們是女流之輩,就算收了別人的錢,也只會被人說是婦人誤事,於你們這些大老爺面上無損。這些我懂得。所以你做官,就得有個掌印夫人。我有什麼不好的,難道很難看麼?」

她說到這,把一雙大眼睛一瞪,李炎卿要是這時候敢表示同意,非被揍個鼻青臉腫不可。她當然不難看,不論用什麼標準來說,她都得算做個美人。不過這事不是美不美的問題,而是李炎卿腦子沒病,怎麼可能答應這個條件?

原本他穿越到大明之後,只是想把自己放出去的印子收回來,然後再開個買賣,賺點小錢,安心過一輩子。買房子置地,娶妻納妾,圖個兒孫滿堂。可是如今老天把一個做官的機會放到他面前,他憑什麼不爭取?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這話他是聽過的。弄死趙大虎,就是為了自己去做這任知縣。廣東香山是窮,但是那又怎麼樣?石頭裡可以榨出油,窮縣富大尹,也不是什麼怪事。

之所以要在王老好的店房鬧上這麼一回,就是為了在廣東打開局面,搞到啟動資金。要知天下萬事皆鎖,鑰匙是錢。若是口袋裡沒錢,兩手空空到了地方,就靠一紙文書就指望調動部下,怕是難免四處碰壁。正因為他要在知縣的位子上大展拳腳,所以這錢,他是不想真交給柳葉青,這掌印的娘子,她更是做不得。

前世作為一個誦說演員,沒少說封建王朝的故事,再加上有李大少本身的記憶,他對這大明的婚姻並不糊塗。結婚這種事,講的還是個門當戶對,聯姻聯姻,這個婚姻,是用來實現兩個集團聯合用的,長的漂亮,人品好,乃至主動倒追,這些都沒用。

她是什麼身份?不過一普通走江湖的女人,背後可有強大的娘家,可有有力的宗族?這些都沒有,憑什麼和一個知縣聯姻?再說一個沒有根腳的江湖人,不知道是什麼路數,說不定今天晚上拜堂成親,過不了幾天,就夾帶私逃,也說不一定。

總之江湖女人的節操,他是不信的。當然這話不能說的這麼直白,畢竟刀還在她手裡攥著。

「掌印夫人這事,你說的不能說不對,不過也不是全對。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才被這假消息騙了。正妻都在家中伺候公婆,哪有隨丈夫亂轉的道理?這個孝字,不能不講啊。所謂掌印,其實大多是如夫人,你要是樂意當側室,我倒是……」話沒說完,頭上已經挨了一拳。

「混蛋,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信不信我現在一刀劈了你,把你扔到河裡喂王八!」一聽說當妾,柳葉青頓時變臉。

不過李炎卿倒是一副吃定她的模樣「你殺了我,上哪找個肯跟你合作的知縣去?大明朝讀書人是個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幾個真把江湖人當成人看的?就拿王老好來說,他這點破事,都敢驚動你個女俠出手,你覺得他把你當成人物字號看待了麼?」

柳葉青方才爆發的火氣,被按了回去,恨恨的在桌子上一拍「你們……你們這群男人,就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哪怕我武功練的再好,做事再怎麼用心,在你們眼裡,卻也只是個女人,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波光流動,罩了一層水霧。這是……要哭?

「我說,你不至於吧。我只是說你不適合當正室,也不是看不起你,而是容易露出破綻,沒有半點看不起你的意思,你也犯不上哭啊。其實我現在也是一窮小子,手上只有從王老好那訛來的百多兩銀子,你若是肯忍心受窮,其實也不是不行。」

「呸!美的你,你當我看上你了是怎的?我只是看上你是知縣的身份罷了。若是想嫁窮鬼,大明朝窮鬼有的是,各地都有,不算特產,我非找你幹什麼?誰為這個哭了,是你這破桌子有釘子冒尖扎我手上了,太疼了。」

李炎卿見那白嫩的手掌上,果然冒出了血珠,他急忙抓起她的手來,放到嘴裡吮血。他在曲藝團的時候,與女演員彼此之間,也是經常打鬧說笑,沒什麼顧忌,見對方是個江湖女子,也就沒有普通大明女性那麼多顧忌。

手指被男人吸的嘖嘖有聲,傷口處的疼痛全消,代之以一種異樣的酥麻,這麻勁彷彿是中了毒鏢,又似是著了迷藥,讓柳葉青只覺得眼前發黑,四肢無力,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那感覺就如同她當年初見劍神凌飛揚在武林大會獻藝,登台舞劍時一樣,臉上火燒火燎,低頭只敢看自己的小蠻靴,不敢抬頭看人,這感覺……難道是自己又生病了?

要知這可是大明朝未來的七品正堂啊。雖然是假的,可是假的也是正堂,這是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即使是那田間地頭,出水兩腳泥的農夫,也照樣會打的自家婆娘滿天飛。

柳葉青一個師姐嫁了個秀才做側室,不但受丈夫的氣,也受大婦的毆打,空有一身功夫,卻被兩個沒武藝的人打來罵去,這就是現實。而一個未來的知縣,肯給她用嘴吮吸傷口,那模樣也是一本正經,絕沒有趁機討便宜的意思。

「你們不懂,這傷口雖小,但是要是感染了破傷風,那也是個事。所以這生鏽的釘子,有時比什麼染的毒都要嚇人多了。柳女俠,你有在聽我說話麼?」

見柳葉青兩頰緋紅,呆呆傻笑的樣子,李炎卿暗想,這江湖人都什麼毛病,難道有突發性羊癲瘋不成?被他這一喝,柳葉青彷彿才剛回過魂來,一拍胸口「哦,你是跟我說話呢。我聽著呢,聽著呢。」

她只覺得身上的汗出個不停,口乾舌燥,抓起一旁的茶杯,揚頭喝了進去。李炎卿無奈道:「那杯是我的……你的在那邊。」

「什麼你的我的,你的都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就這麼說定了。」柳葉青下意識的還想拍,舉起手,又慢慢放了回去。「那個什麼,我想好了,掌印不掌印的事,回頭再說。不過你這個生意,我投資定了,你這個知縣,算我一股,咱們一起當官,一起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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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同行

「入股?你有錢麼?」

「有啊。」柳葉青俏皮的一笑「你身上的錢,不就都是我的投資麼?我本來可以把你打翻了,再把你的錢都搶過來,如今沒這麼幹,這就得算是我的股本,將來你在任上發了財,就按股本還我銀子好了。」

李炎卿忍不住以手加額,這帳還能這麼個算法?不過柳葉青本來生的就極美,這一笑,更是增了幾分顏色,他只好無奈一笑「隨你怎麼說都好,就算這是你的股本了。等將來若真是官運亨通,就分你一份股息,也沒什麼不成。不過廣東香山是大明出了名的窮地,可不是什麼肥缺。」

「那又怎麼樣?反正自來有窮地,無窮官。你有膽子有謀略,還有份敢玩命的勁頭,我看好你。」柳葉青對李炎卿一挑大指「就衝你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敢給趙一槓下十八反,我就佩服你的謀略和膽識,我就認準你能成大事了。這一寶,姑奶奶押了。」

李炎卿雖然不是官身,但是畢竟是洛師爺的舉薦,這茭白船的船東也不敢小看,吩咐夥計送來了幾籠蝦餃做點心。李炎卿怕這船東也收了王老好的銀兩,在飯食裡下藥害人,不敢去吃。

好在身旁有柳葉青這個江湖人在,簡單檢查之後,就捏起蝦餃大嚼「這點心做的不錯,肉多面白,香的很呢。若不是洛夫子的面子,在船上單買,要三個銅錢才買一個,還不趕緊吃?你放心吧沒事,王老好請我出手,也是擔著風險,我拿了錢走路,他去哪找我?若是委託了船東,錢回不來幾個,還白送一個把柄給了洛夫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炎卿見她吃的興高采烈,就也抓了點心往嘴裡塞,這兩人邊吃邊搶,倒也拉近了二人距離。柳葉青一邊往嘴裡塞蝦餃一邊道:「這事其實就是個寸勁,王老好被你訛了銀子,在店房裡哭天抹淚的嚷嚷著要漲房錢,若是他真漲了價,我也要遭殃。於是乾脆出來請纓,把這事扛在身上了。其實我當時就想了,等我追到你的時候,就跟你談談買賣。你若是與那些窮酸一樣不知好歹,就把你打上幾十拳,搶光你的錢走路。傻子才回湖州,把錢還那王老好呢。」

「那你柳女俠的名氣呢?言而無信,食言而肥,今後你在江湖上,怕是不好混吧。那蝦餃是我的別搶,想吃一會我讓人再送幾籠過來,你怎麼跟沒見過點心似的,這麼拼。」

「你懂什麼,行走江湖是個苦差使。手上帶的盤纏有限,錢都得算計著使,像這麼貴的點心要是想買就買,那過幾天就該挨餓了。我留的是巫山派的名字,可沒留我的真名,王老好就算是天天罵祖宗,也是罵的巫山派,與我有什麼相干。」

等到當天晚上,趁著天色已晚,船上無人,兩人身上多裹了幾層厚布,來到底艙,柳葉青極有膂力,與李炎卿兩人聯手,將那口棺材蓋掀開,抬起趙大虎的屍體,來到上層甲板。

一搖兩晃,同時發力將死屍扔到了水裡。一聲悶響,水面翻花,這事就算一了百了。兩人又把身上纏的布都扔了下去,李炎卿拍了拍手,「這回這傢伙總算老實了,不會再成為我的麻煩。」

柳葉青在一旁道:「不是你的麻煩,是我們的麻煩。不過就算他不到水裡也不怕,趙一槓無非是北地英雄,這南方麼,是我們巫山派地盤,他到了這,什麼都不是。趁著沒人看見,趕緊回去吧,若是被人發現,就訛不了人了。」

到了第二天,見棺材蓋掀在地上,卻不見死屍,船老大的臉色也變了。自己在水上混飯吃半輩子,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有不少好事的,在那嚷嚷著起了屍變,還有人說什麼白毛殭屍吸人精血的事,一時間人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李炎卿又使出舊手段,抓著船老大不放,死活鬧著要去見官,追究對方盜毀朝廷命官死屍的罪過。柳葉青適時出來,在旁扮紅臉。有她這一口刀在,船工也不敢動武。總算有幾位搭船客人一旁說項,船東只好自認倒霉,拿了二十兩銀子做賠償,送二位瘟神帶棺材下船。

兩人下了船,將棺材放火燒了,又買了兩匹牲口,就並轡前往廣東。李炎卿本以為柳葉青跟一段就會走,哪知柳葉青道:「那可不行。這江南武林的人物,你全都不認識,萬一被人宰了,我的錢不就收不回來了?」

聽她說的危險,又加上有趙一槓劫路那事,李炎卿不敢大意,只好留下這位女保鏢在身邊。不過沿途之上,卻再未遇到什麼盜賊,許是這位女俠果然名聲在外,武功高強,只要看見她的臉,就把那些蟊賊草寇都嚇跑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好歹我也是俠女排行榜第十八名,這個榜可不是那兵器譜可比,這是江南七省都通行的,是塊硬牌子。哼,你看著我幹什麼?要知道,雇我這麼一個保鏢很貴的,如今我一個子不收你的,只吃你點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李炎卿與趙一槓同行時,刻意壓縮開支,兩人也算省吃儉用,能將就就將就。可是柳葉青卻是頓頓要有肉,每餐吃的還特別多,直讓李炎卿懷疑,就這麼個吃法,她是怎麼保持住這麼苗條的身材的。她又是個武人,食量驚人,伙食費開支,讓李炎卿暗自肉痛不已。

等吃完了燒餅狗肉,柳葉青便坐到李炎卿的床邊,用手拍著鋪板「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天色已晚,你還在那磨蹭什麼,趕緊的吧,我這都等不及了。」

「你好歹是個女人,怎麼也要矜持一點吧。」

「矜持不了,我這都快急死了。再說了,這裡離巫山派遠的很,沒人認識我,我才不在乎什麼名聲面子呢。明天結帳走人,誰還知道我是誰,我說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一個男人,怎麼這麼磨蹭,快點快點。」

「那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辭了。」卻見李炎卿解了外衣,隨手搭在一邊,將袖子一挽,看著柳葉青那玉面,微微一笑,忽然高聲唱道:「站立店中用目灑、不由叔寶怒氣發,明明認得他是響馬,江湖路上也曾會過他。罵一聲賊子真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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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患難見真情

李炎卿穿越之後,發現穿越眾果然是有福利的,自己的福利,就是能聽懂大明各省人說話,以及自己說的話,大明各省人都能聽的懂。否則到了南方,單是一個語言關,就能要他半條人命。而第二個福利,就是他過人的身體素質,比如同是北人,趙大虎水土不服,他就什麼事沒有。

而這第一條金手指,就被他用來施展自己前世的長項,評書和相聲外加京劇。畢竟這個時代,大明的文娛並不算發達,柳敬亭都還沒有生出來,這評書自然是沒人說。

至於說評話的倒是有,但是大多是說邸報以及短篇故事,真正說三列國,東西漢這樣長書的,還沒出現。而京劇更是別提,這個時代主要流行的是南戲,劇目唱腔,也多為服務達官顯貴,富豪鄉紳為主,講究的是個雅。與之相比,京劇則更為親民一些。

參軍戲雖然算是相聲的雛形,可是畢竟還是失於粗糙,不比經過後世幾代藝人反覆雕琢打磨的表演更為成體系。

先是一段京劇三家店,接著是一段評書隋唐演義,柳葉青的兩隻眼睛死盯著李炎卿片刻也舍不得放開。這個時代,褚人獲都還沒有生出來,系統的隋唐故事,根本沒有出現。

而且即使是隋唐演義到說唐,與評書版本的隋唐也大為不同,至少羅世信這個人物,就是從說書的手中締造出來的。因此李炎卿演說的故事,對於柳葉青來說,就彷彿是為她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裡面各種離奇新鮮的事物,都是她生平未見,哪裡能不著迷。

就如同後世的少女追明星一樣,明朝這個時代,南戲的演員,就是明星。有不少大家閨秀,暗戀南戲名角,乃至鬧出些韻事,與後世的追星族,其實並無什麼不同。

李炎卿一來賣相好,比那些戲班裡的名角絲毫不遜色,二來所演出的東西,又是柳葉青生平未見,只覺得這個英俊公子越發的吸引自己,讓她情願沉迷下去。明知道這種沉迷對自己來說充滿危險,可她偏生就是不捨得離開。

「秦叔保眼看來到北平府,要躲這一百殺威棒,張恭謹、白顯道走動人情,這才引出來一段二堂認姑親!」一段評書說完,柳葉青拍手道「好啊好啊,過癮的很。我在江湖上也聽過幾次評話,卻都不如你說的好玩。接著說接著說,不要停啊,我來給你倒茶。」

李炎卿道:「我的小姐,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咱們明天還要趕路,天色不早,趕緊歇了吧。你這還不走,難道要宿在我這裡?」

「呸,美死你。除非你肯讓我做這掌印夫人,否則想也別想。」柳葉青說完這兩句,頭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反手把門摔上。李炎卿笑道:「若不是用這個殺手鐧,天知道他要待到什麼時候。」

柳葉青跑到自己房中,反手帶上房門,鑽到被子裡,卻覺得心裡還是如同小老鼠在用力的撓了又撓。「大笨蛋大笨蛋,你那一肚子鬼心眼,是干什麼用的?若是你騙騙我,說不定我就被你騙了,先答應了你也說不一定。說來,我也是該走了。若是不走,萬一同門捋著線索追上來,白白害了他的性命。可是這書卻是越聽越上癮,這可怎麼是好。算了,聽完這一段,就走,必須走。」

這一日進了廣東省境,離那香山也就近了。不料柳葉青卻是一頭病倒在店房裡,這時廣東正在鬧瘟疫,柳葉青卻是染了時疫。

這病來的很是兇猛,李炎卿前後調了幾個方子,都不怎麼見效。柳葉青覺得自己的情形與趙一槓十分相似,再一想那十八反,心中卻是一沉,難道自己也要走上這條路了?

行走江湖,死生無常,若不是因此,江湖人為什麼非要急著洗白上岸呢?她倒不算十分怕死,可是死在他的手裡,卻總讓她覺得心裡酸酸的。有心一刀劈了他,來個同歸於盡,可一見到那張臉,自己就沒了殺人的力氣。

房門開處,只見李炎卿端著藥碗進來,邊走邊吹著熱氣。她勉強一笑道:「辛苦你了。我聽說這次是廣東鬧時疫,連郎中都病了,你萬一也被我傳上,不就壞了?算了吧,你還是趕緊去上任吧,給我留點錢就好。」

「說什麼呢?老實喝藥。」李炎卿用調羹攪動著藥碗「這是我打聽來的一個偏方,據說有用。這次時疫雖然來的兇猛,但是去的也快,只要用心調養,有十天半個月的工夫,都能好,死不了人的。你是個練武的,比別人好的還能更快一些,怕什麼?至於去上任,這不是著急的事,反正那香山不是什麼好去處,我也不急著忙著去接印,先把你的病養好再說。若是做不成官,我就帶著你說書去。把藥喝了,我再去給你做份魚湯,現在吃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外人信不過啊。」

湯藥入口,柳葉青暗一皺眉,這藥的味道怎麼這麼苦?她又想起趙大虎之死,嘆了口氣,「我說李公子,你說這十八反藥死的人,難受麼?」

「我哪知道啊。那藥我自己又沒喝過,難受不難受,我怎麼說的明白。不過我想,凡是死,就沒有舒服的。不過你操這個心幹什麼,好好躺著,等晚上再喝一次藥,或許就全好了。」

「是啊,就全好了,人一死,自然什麼病都好了。」她心裡嘀咕著,可還是把藥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她甚至認為自己已經瘋了,明知道是**,卻還堅持著喝完。可這十八反或許是藥力不夠,等了一下午,也不見想像中無常勾魂的時刻到來。晚上李炎卿又送來藥,她賭氣般的全喝下去,只想自己死後,他會不會為自己掉點眼淚。

李炎卿為她塞了塞被子「你睡吧,我在這看著,我問了那給偏方的人,這藥只要是見了汗,就一切都好。你且安心睡下,我看看有汗沒有。」

次日清晨,柳葉青從朦朧中醒來,卻見李炎卿就在自己的身邊,枕著胳膊打盹。見她醒了,李炎卿忙一揉眼「怎麼樣?你感覺身上是不是有了些氣力?我昨天后半夜見你身上見了汗,想是這病有緩,我再去給你熬一副。」

看著他轉身出去,柳葉青的鼻子陣陣發酸,雖然拚命提醒著自己「別傻了,他不想娶你當正妻,他只肯給你個側室身份。你身上還有天大的麻煩在,不能犯傻,不能犯糊塗。他這個知縣都是假的……」可是眼淚卻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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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花重錦官城

這場病前後用了十幾天時間,才算徹底調養好。也多虧他這官身身份,嚇住了這客棧的老闆,否則早就趕人了。

地方大令,聽說是香山縣的知縣來上任,急忙閉門謝客,直說自己染了時疫,免的被打秋風。李炎卿深知自己的斤兩,生怕談學問時露了根底,一路上也不敢去拜訪同僚,這下倒是兩便。

自從李炎卿肯耽擱行程,為柳葉青治病,柳葉青的態度就變的十分詭異,一會說話暖聲和氣,格外溫柔,還替他盤算銀兩,拿了幾件不值錢的貼身首飾出來,說是要他去賣了,也算自己付了錢。

一會又變的格外敏感,不管李炎卿說什麼,她都認為是拐彎在諷刺她沒讀過書,是個江湖野人,搞的李炎卿連說書都小心翼翼了。

「怎麼今天又是聊齋啊。這個書雖然好,可是我想聽點,跟我們江湖人有關係的。你當初答應我的事,難道是騙我?」這日天降大雨,柳葉青身子雖好,這路卻也行不得了,只好賴在房間裡,聽李炎卿說書。由於她比較敏感,這響馬傳,一時半會是不敢再說了,只好用聊齋來頂數。

李炎卿的聊齋故事,學的是津門陳派聊齋的路數,其說的雖然是鬼,但是講的卻是人。妖鬼狐狸,都不講究法力,講究的人情事故,說的是家長裡短。柳葉青聽的倒是入神,可是她想著,前幾日病中,李炎卿哄她,說要說一部全是江湖人的故事,便纏著要聽。

「你說龍圖俠劍啊,那怎麼能是騙你呢。這是說南俠展昭,輔佐大宋包待制的故事。一邊是江湖俠客,一邊是朝廷命官,還有一對女俠姐妹花,喚做丁兆蘭,丁兆慧的,做了清官包龍圖的妾室。」

所謂日久生情,這一路同行,雖然未曾有過日,但是這情,還是生了。李炎卿已經捨不得這天真活潑的俠女,飛出自己的掌握,想要收入房中。不過幾次接觸,他發現柳葉青對於當側室有十分強的牴觸心理。

自己又不想讓她做大婦,只好發揮特長,潛移默化。先把雙俠娘化了弄成包大人的側室,讓她明白明白,該如何去學習前輩。

反正說書人的一大本事,就是改書。照本宣科,那就算不上有能。他前世說書的功夫沒撂下,今世就發揮了作用,略一改動,就出現了宋朝版女俠與清官的組合模式。

這一段故事足說到吃過晚飯,柳葉青仍是意猶未盡,她這病不忌葷酒,幾日裡飲食不濟,今天特意叫了酒菜來用,四兩酒下去,喝的臉蛋越發的紅。外面雨下的仍是不小,雨打房簷,劈啪做響。柳葉青道:「不行不行,這天色還早著呢,接著說。」

「說什麼?我的姑奶奶,我這一天嗓子都快充血了,哪還有力氣,咱明天再說啊。趕緊,回去睡覺。咱明天看看雨要停了,就該趕路了,到了香山縣,我接了印之後,咱們再慢慢說,到時候還得有衙役伺候咱呢。」

看他坐下,柳葉青卻沒像以往一樣,像躲瘟疫一樣躲開。反倒湊了湊「我問你,你家裡是不是有個正妻?就像你前幾天唱的那個鍘美案似的,有老婆,有孩子。」

「你聽個戲怎麼還那麼多聯想?我家裡有點產業都折騰出去了,哪還有什麼老婆孩子。當初我爹活著的時候,給我定了門親,不過後來家敗了,那家裡也就有點想賴婚,可是又怕我鬧到衙門吃官司,就託了人出來說合。我趁機把婚書賣給他們,訛了二百兩銀子。要不然,我哪有錢借給這個倒霉鬼劉朝佐啊。我當初是一混帳敗家子,跟你說過的。至於劉朝佐,他有沒有婆娘,可沒跟我說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事,就是想問問,你為什麼不娶我,難道就因為我是個江湖人麼?是不是,我要是家裡有房子有地,也是大家閨秀,是不是你也就能娶我做正室了?」

李炎卿只好勉強一笑,「胡說什麼呢?你若是個大家閨秀,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咱們兩壓根就見不到面,還提什麼娶不娶,嫁不嫁,有什麼意思。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在這耽誤的日子也不少了,早點接印,早點能搞到銀子,那才是真的。你在我身上投的股本,還是要收回去的。」

他邊說,邊朝柳葉青這邊靠了靠,既然對方沒有表現出厭惡情緒,那他也不介意拉近一下彼此的距離,或者說,送上門來的乾糧,不動白不動。

柳葉青似乎並未注意到氣氛有了些怪異,只苦笑著一拍額頭「是啊,我也是糊塗了,問這些話幹什麼。白白殺了風景,我們門中幾個師姐,論功夫,論模樣,都不比我差,最後也都去做了側室。想這些干什麼?」她將手中的空酒瓶向旁一丟,猛的撲到了李炎卿身上,嬌嫩的唇瓣覆蓋在李炎卿的唇上。

她雖然喝了半天的酒壯膽,只是動作依舊充滿了青澀和稚嫩。剛開始的一剎那,李炎卿因為遭遇逆襲,有些反應失措,但是很快,就靠著他豐富的經驗和性別上的優勢扳回了局面,兩條舌頭你追我逐,在佳人的檀口內翻起無邊風浪,等到兩唇分開,拉出一條銀線。柳葉青喘的倒是比李炎卿厲害多了,那對峰巒劇烈起伏,臉紅的如同天邊的火燒雲。

「你……你這書生,壞的很,壞到了極處。我不理你,我要走了。」她嘴裡一邊狠狠地說著,一邊卻蹬掉了腳上的蠻靴,一隻靴子甩的急,直接飛出老遠。李炎卿柔聲道:「外面雨這麼大,你這身子剛好,不能淋雨,就在這歇了吧。」邊說邊起身,柳葉青一拉他「幹什麼去?難道要我留下你走?」

「燈還亮著。雖然這事點著燈不是不能做,不過怕你面嫩……」

「哪有那麼麻煩,看我的。」只見柳葉青甩手一鏢,卻將油燈打滅,房裡頓時黑了下來。

李炎卿暗笑:果然一身武功,做許多事方便。看這暗器功夫,倒真是有用的很。既然女人已經做到這一步,男人若再臨陣退縮,那還算個什麼爺們?「柳女俠果然好手段,下面就看看我的手段吧。」

雨越下越大,窗戶紙被雨打的刷刷做響,而房裡的人,卻絲毫不在意外面的天氣,依舊追尋著生命中完美的大道。陣陣鋪板搖晃之聲,呢喃聲,被這風雨聲夾雜著,瀰漫在整個雨夜之中。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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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蹊蹺的府衙

到了次日清晨,李炎卿只覺得陣陣鼻子癢癢,睜開眼睛卻見柳葉青正一臉笑意的用頭髮在往自己鼻子裡逗弄著。「調皮。」他微笑著又將佳人按在身下,想要再續前緣,卻被柳葉青一把推開「去去去,趕緊穿衣服,該起程去香山了。就像你說的,咱們耽誤的時間不少了,不能再延誤。萬一朝廷以為你不去了,委了別人,或是其他人掌了實權,你這官就不好回本了。」

李炎卿壞笑道:「你昨天剛剛……到底行不行啊。看你這樣子,我覺得未必騎的了馬,乾脆咱們歇一天再說,不差這一天半日。」

他本以為,像柳葉青這等江湖女人,肯定是不能要求完壁,他自己又不是有那種某某情結的廚,只要顏好,一切都好商量。可是昨晚的經歷,卻讓他確定,柳葉青確實是初經人事,這也讓他對其格外憐惜。

「我又不跟你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香山縣衙門我又不是不認識,到時候再去找你就是了。其實進了廣東省境之後,我的人脈就用不上了,這地方基本沒誰認識我,我也不認識誰。帶不帶著我,也沒太大區別。你只要記著我教你那些江湖經驗,就保證沒有問題。我在廣東,還有些事情要辦,有幾個朋友要去拜訪。這些人都是江湖人,與你們官府不是一條路上的,你跟著更亂,我自己應付就好了。等我事情辦完,再去香山尋你。」

本來沿途她是趕都趕不走,昨夜又有了這一晚上的緣分,正該是蜜裡調油之時,萬沒想到,在這個當口,她居然提出要各走各路。李炎卿兩世為人,也想不出她這麼安排的用意何在。

只是柳葉青甚是堅決,催著他趕緊趕路「我一個女兒家都舍的了分離,你個大男人就別那麼磨蹭了。趕快的吧,去香山把印把子給我抓牢了,我到那以後,好做掌印的夫人,到時候就大發財源,要什麼有什麼。你若是去的晚了,害我賺不到銀兩,就別想再近我的身子,快走快走。」

連推帶搡,把李炎卿趕出去結算店帳走人,又為她留了二十幾兩銀子做盤纏。她在房中,將自己那口彎刀抽出來,用擦刀布擦了又擦。

「在這耽擱了這麼久,巫山派的人怕是已經追來了,不知道是哪位師姐帶隊。不過想做的都已經做了,就算是被師姐執行門規,我也不冤了。小書生,你可不能沒良心啊,若是我不死的話,這個掌印夫人的位置,可得給我留著。就是側室,我也認命了。」看了看自己珍藏的那塊元帕,又想起昨晚上那番旖旎風光,她的臉又微微紅了。

她原本是藉著李炎卿的知縣身份,作為自己的護身符,一路同行,名為保護,實際是托庇。可是如今她對這假縣令動了真心之後,卻開始為將來的生活謀劃了。有些問題該面對的,總歸是要面對。

尤其這次時運不旺,居然一病十幾天,追擊者想必快要找上門來,何必把個不會武功的炎卿拉進這混水裡。你們要殺我,那我就先殺你們,咱們手上見個分較,看看到底誰死誰活。

李炎卿這不知根底,被柳葉青推出了門去,只當是她真有些江湖上的事情要處理,不方便自己介入。想她一身武藝,又是跑慣了江湖,也不至於出什麼意外,便放心大膽前往廣州府城。

大明於廣東廣西設兩廣總督一名,駐節於肇慶。但近來,廣東有警,時有倭寇騷擾,又有鹽梟為亂,便命兩廣總督專巡廣西,復設廣東巡撫一名,駐節於惠州,處理廣東軍政。

他這個知縣是七品小官,還驚動不到一省巡撫,堂堂軍門。因此便直接來到廣州,前往廣州知府衙門投書,面見廣州知府林守道。

府城裡大部分衙署都位於城南,廣州也不例外,外面有牌坊一座,兩邊八字牆,門對南開,大門外熱鬧無比,聚集了這得有百十號人?

等離的近了些,復聽的人聲喧嘩,而大門外,十幾個公人衙役持了水火棍橫眉立目的警戒,與那百多人兩下對峙,這是唱的哪出?

要知府衙也好,縣衙也罷,大門是不禁的。過了大門,來到儀門那才是衙門重地,方有門禁把守,不得輕易入內。府衙大門外面站上十幾個衙役,對面是百多號人馬,這怎麼看,怎麼感覺情況也不對勁,難道是明朝版的*?

他一身讀書人打扮,倒也沒人注意他。等他離的近了些,就聽一個女人正在大聲高喊「鄉親們,大家不要氣餒,林太守一天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就一天不退縮。香山自治,土官治香,這才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大家堅持住,最先垮下去的,一定是官府。」

這聲音聽著倒是不算難聽,仔細看去,見隊伍頭裡,卻是個年紀大概在二十左右的女人,一身大紅襖裙,頭上勒一條白布抹額,上書「設土驅流」四字,胸前用黑色絲線紋了「香山」二字,一左一右,倒也勻稱。

這女人生的倒是個長身粉面,五官相貌頗有些姿色。只是一個女流,卻沖在隊伍前面,對著府衙方向大喊大叫,這情形怎麼看也透著一股怪異。而對方說的話,更是讓人費琢磨。香山自治,土官治香,這事怎麼聽著,好像跟自己有些關係似的?

這時由於他在這觀看局面,那女人也看見了他,三兩步奔他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是讀書人對不對?看你的樣子,就是讀書的人,你來說,香山是不是該設土官廢流官,那縣令死了,幾個月沒人接印,還不是我們自己管自己?既然這樣,那還要縣令幹什麼?我們的要求,是不是正義的?」

李炎卿未置可否,只隨口恩了一聲。畢竟眼下局面是一面一百多人,一面十幾個人,而且他還是在一百多人這頭,如果開口反對,誰知道會不會吃虧。那女人卻像是取得了巨大勝利一樣,從抓袖子改為抓手,將李炎卿的胳膊舉起來「鄉親們,我就說我們的訴求是正義的,連讀書人都支持我們,我們怎麼可能不勝利?」

李炎卿沒想到事態居然能這麼演變,忙趁著沒進一步惡化,擺脫那女人的糾纏,幾步闖到大門處。一個帶頭的捕快將手中的水火棍一橫「站住,你要做什麼?把來意說明,我再放你進去。」

「好說好說,在下乃是特意求見林太守,有一要事要與太守面談。具體情形,只要見了我的名次和文書,太守就都知道了。」趁著遞文書與名刺的機會,他將五兩碎銀子塞了過去,那位衙役將銀子一掂就知份量,臉上模樣一變「原來如此。我說大老爺怎麼今天一天都在念叨有客要來拜,原來等的就是閣下,快快請進,咱們大門裡面說話,免得被外面的殺坯沖了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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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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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神機妙算

過大門到儀門,儀門處卻有二十幾個差役守衛,手中拿的都是潑風鋼刀,比門首處的戒備更嚴,即使有那差役領路,卻還是碰了壁。

「大老爺有話,不見外客。這位書生若是有事,不如說出來,由我們給你帶個口信就是。他老人家發下話來,我們弟兄可是不敢有違,一個不留神,被打斷了雙腿,又找誰去說理?」

李炎卿輕車熟路,取了十兩銀子送過去,那儀門的衙役武藝雖高強,卻敵不得這銀彈之威,立刻改換模樣,將那守門的衙役一推「速去外面守著,被那些殺才衝進來,倒是你擔,還是我擔?這位公子由我帶著就是,與你沒什麼相干了。」

過了儀門,進了正堂前院,見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經歷二廳,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繞過正堂來到後院宅門,這就接近了衙門裡最核心的地方,師爺,老爺,就都居住在此。這裡的門禁,比起大門和儀門的更為盡責,足要李炎卿破費了二十兩銀子,才得了通傳。

不過這錢花的倒也值得,這門子得了銀兩,行動就飛快,先是進去通稟,不多時就飛奔而出「原來是香山縣劉大老爺到了,小人有眼無珠不識真人,還望大老爺莫怪。我家大老爺吩咐,有請您老進去回話。」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小小的門子雖然自身是個奴才,可是他卻是知府的奴才,且能擔當門子,必然是心腹愛將,李炎卿哪敢真把他當一下人看待?忙自說著不敢,隨著門子進去,來到客廳,與廣州知府林守正相見。

這林守正今年六十開外,也上了幾分年紀,倒是個和善的老人,也沒什麼架子,與李炎卿閒扯了幾句家常,又問了問京師的情形,聽他答的滴水不漏,心裡先信了五成。

接著,又看那三封書信,分別是吏部尚書郭璞,禮部尚書李春芳以及新晉文淵閣大學士高拱的落款,更是不敢小看。他上了幾歲年紀,怕看文字不大清楚,唐突了三位貴人,特意拿了一副水晶眼鏡戴上,仔細觀瞧,至於那部照、告身,倒是懶得驗了。

這三位貴人,位高權重,總攬全局日理萬機,自不可能萬事親歷親為。劉朝佐雖然是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奇才,足可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但終究只是個七品地方親民官,不是什麼封疆大吏。

這種舉薦書信,自然不能分了三位大老爺的神。都是門下子侄、親信或是如夫人代勞,不過這落款處的私章,卻是如假包換的真貨。

當初劉朝佐找李炎卿借錢,除了打點吏部以外,主要就是要買這三封薦書,否則空有告身文書,這官可坐不穩當。林守正見了三封書信,就曉得眼前坐的這個英俊少年,必是大明朝未來的棟樑之才。

他告身上寫的原籍是江西,可看這推薦信,他與三位老大人又都成了同鄉。一個人同時擁有江西、河南、揚州三個籍貫,與大江南北的三位大佬是鄉黨,這樣的不是人才,什麼樣的人是人才?這個舉人,可是小看不得。

再說眼下香山的局勢,他不來還真不好收拾,當下臉上笑意更濃「劉世兄,你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想必是辛苦了。不過我還是要說你兩句,你既是一縣父母,就該以子民為念。香山百姓盼望貴縣,如頑童盼父母,似禾苗望甘露,早來一日,民心便可早一日安堵,晚到一日,黎民就要多受一日煎熬,你來遲了,來遲了。」

林大老爺是浙人,這兩句來遲了說的百繞千回,大有後世越劇風範,讓李炎卿差點忍不住叫好。「林翁,下官方才在大門之外,見了一群無知愚人,嘯聚衙門之外,大呼小叫……」

「你都看見了啊,那便省的老夫多說什麼。這都是你前任幹的好事,自己一死了之,卻把個爛攤子甩給本府,你可要引以為戒,行事上,謹慎謹慎再謹慎,不可有絲毫馬虎,否則的話,這就是你的前車之鑑。」

「下官不敢。只是有他們在外面,下官卻是不好上任。地方上,若是已然有了民變,下官只怕初來乍到,難以彈壓局面,到時候鬧出大亂子來,反而損了林翁您的尊嚴。」

他這話還是想把責任分清楚,免得將來背黑鍋。要知地方官任上出了民變,是一大過失,搞不好是勝固無功,敗則摘印的大劣跡。大明的官員怠惰,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有各種獎懲制度在那,大家一計算就會發現,干的活多錯的就多,搞不好就摘印罷官。

相反,要是什麼都不干,還能保一個平安,無功無過,至少位子能保住,說不定還能落一個無為而治的好名聲,因此幹活的也就越來越少,不干的越來越多。李炎卿雖然還沒練到那麼高的境界,但趨利避害還是懂的,這萬一香山有民變,自己還是不要去做官比較好。

林守正忙道:「劉知縣,你多慮了。因為香山目下無官,百姓的事情全都處理不了,以至於人心惶惶,加上前任行事多有不檢之處,才有些妄人跳出來,行些顛倒倫常之事。不過他們充其量,也不過是叫兩聲,喊兩句,鬧不出什麼大風浪,若真是起了民變,老夫早就發公文,調動官兵前往彈壓了。現在終不過是些百姓滋事,有那些衙役在,料也無妨。你只管安心上任,把你份內之事處理好,老夫等到考績的時候,自會為你多多美言,讓你早日昇遷。你年不過二十,就已經中了舉人,他日前途無量,只要用心辦事,日後自當前程似錦,千萬不可自誤。」

「多謝林翁栽培,只是眼下外面聚著那些百姓,下官想上任,怕也不大方便。若是被他們纏住,不是失了咱們為官的體統麼?」

「你放心吧,他們待不住,天不黑,他們就得出城回香山。城內有個雲來客棧,最是安靜,你在那住上一晚,明天上任,保證彼此碰不到面。我也派下人去,跟香山縣那面打個招呼,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接就是。」

「林翁果然神機妙算,連這些人鬧到幾時都算的清楚,佩服佩服。」

「這沒什麼算不清的,今日是城內的大集,這些人本是來趕集的。賣了東西卻又不想交稅,就來府衙門外鬧上一鬧,稅課司那就不敢收他們的門攤錢和商稅,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你到任之後,須得嚴加約束,不可讓百姓再這麼胡鬧了。再有,你香山縣的夏稅已經沒交,秋糧可要催一催,雖然是下等縣,一年也是兩萬石的上解,該交的錢糧,也是要交的,否則府裡拿什麼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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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小人林晚榮

說完了正事,林守正端茶送客,李炎卿不好再留,只得告辭而出。好在之前他大撒金錢,積下了善緣。

那位守宅門的門子為他開了後門,送他出門時又道:「劉大令年輕,估計是初次做官,不過也不必過分擔心,官場上的事,小人也懂得一些。我家老爺雖然話說的厲害,但是那是他職責所在,不說不成,你不要太當一回事。香山欠稅不是一年兩年,積累欠糧二十幾萬石,銀子也欠了萬兩有餘,哪能全背到一人身上,到時候想辦法疏通疏通,也就過去了。小人與我家老爺身邊的馬朋友有些往來,到時候也可代為牽線搭橋。小的名叫林三,老爺說我將來必會發達,特意賜了個名字叫晚榮,千萬記牢了。」

李炎卿被這名字嚇的魂不附體,暗中為自己的老上司的女兒和如夫人祈禱,又取了五兩銀子過去,那位林三哥歡喜道:「看您這出手闊綽的,將來的前程肯定錯不了。我家老爺是不是跟您推薦雲來客棧來著?那裡千萬住不得,只因我家老爺佔著兩成乾股,它的酒飯房錢,都比別處貴了一倍,不核算。我倒是認識一家店房,掌櫃是城裡出了名的厚道人……」

李炎卿當晚,隨便找了個小店湊合,一邊盤算著到任之後該當如何施展拳腳,徵收賦稅,一邊盤算著該如何把局面打開,同時讓自己能有進項。若是做官做到只出不入,那就沒什麼當頭了。

大明朝的官吏,有不少收入是制度化的,比如淋尖踢斛,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這要下面的人肯交稅才行,若是一粒糧食不交,自己上哪做手腳去?

胡亂對付了一晚,第二天他起程出府,趕往香山。按說做知縣的,不是想上任就上任,想當官就當官。首先,需要選一個黃道吉日。新任知縣於前一天住宿於城外的驛站。

到了上任當天,儀仗隊帶著指定數目的轎子出城去迎接,在縣城正門口有本地名流為第二波迎接隊伍,到了縣衙門口又有第三波迎接隊伍。這是知縣的威風排場,也是對縣裡的百姓廣而告知,新官到任,今後大家都要小心一些。

可是這香山太過偏遠,這些排場全都講究不得,李炎卿也就不講究這些了。就來個單車上任,單人匹馬,直奔縣衙。這裡風景宜人,氣候舒適,倒是個神仙福地。縣城高一丈七尺,上廣一丈,下廣一丈八尺,磚石結構,光看門面十分威風。

他信馬游韁先在城內轉了轉,只見沿途深宅大院不知幾許,看來香山縣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窮,從這些大房子看,富人數量,並不少於沿途所經過的小縣城。

那為什麼收不上來賦稅,難道是豪強當道,土地都入了他們名下,大明沒有收入?若真是如此,這差使便不好做了。

他邊想邊走,卻聽街上有人正在高談闊論「曉得麼?這次咱們香山設土驅流的事,總算有眉目了。安女王還是有本領的,居然拉來一個讀書人撐場面,那讀書人生的好面相,一看就是有學問的,徑直進了知府衙門,就沒見出來。我們琢磨著,他準是替香山設土驅流,去與知府面談了。你想想,大明朝還有讀書人辦不成的事麼?只要讀書人肯出頭,這香山設土的事,就有了眉目。到時候,我們香山自治籌安會,可就是咱香山的大功臣。我說,你還不趁早捐點款?要不然等將來土官設立,怕是日子不大好過了。」

他沒想到自己進府衙的事,居然被演繹成了這樣,看來街面上,這香山自治籌安會,倒是很有些勢力,已經都能勒索商舖了,這又是一大對頭。若是不把他們處置了,商稅這塊,就又收不上來。

一路來到城北縣衙所在。但見黑漆漆的八字牆,低矮殘破,上面貼滿了告示,他只當是這縣衙雖然沒有正堂,但部屬得力,運轉正常,仍然有文書發告。

等湊過去一看,卻見上面字跡歪歪斜斜,都有碗口大小,寫的不是狗官還錢,欠債不還滿門玩完就是大明官吏滾出香山否則冚家富貴。大有後世有活力的社會組織催討債務的風範,這東西居然出現在了縣衙的八字牆外,這地方的衙役幹什麼吃的?

在八字牆下,還有些人在叫賣些雜貨商品,也都是不入眼的小玩意。他掃了兩眼,沒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就拉馬進了大門。等一直到了儀門,也不見人值守。

那副「門外四時春風和甘雨,案內三尺法烈日嚴霜」的對聯,已經被風吹雨打,斑斑脫落,看不出什麼了。至於那塊眾所皆知的戒石,上面的文字只能是用猜的,看是看不出什麼,只剩下一個公字和一個暗字,才勉強可見,余皆不可讀。

背面字樣,也只剩民脂民膏四字,其他全無法辨認。等穿過儀門,甬道兩側的六房之內,只聽得人聲喧嘩,原來衙門的書吏,都在此地辦公,故此不曾在外迎接。說來這也是大明吏員典範,為公事廢寢忘食,不仰上官,這倒是風骨可嘉。

「押大押小,買定離手,快押快押,早押早贏錢啊。」吏房內,幾張桌子湊到一處,白紙上寫著海碗大的大小兩。一個坐莊的赤著上身,手拿骰盅,高聲吆喝著,各房書辦,衙役也全都工作的熱火朝天,銅錢鋪了一桌子。

有的興高采烈,有的高聲罵娘。李炎卿進了門,卻也沒人發覺,他在後面看了半晌,才有一個輸光了錢的衙役看到他「怎麼?要打官司?先到申明庭,找宗族解決吧。我們新縣令還沒來呢,有什麼冤枉,也過幾天再說。實在不行,就自己買把刀去把仇人剁了,也比在這等老爺來的便當。」

「沒什麼,看幾位玩的歡喜,所以想來攙一手,不知道行還是不行。」

「哦?你有錢麼?我們這裡與民同樂,只要兜裡有銅子,就能來玩,不問官民,全都行。你押多少?據我分析啊,他這把八成開大。」

「我身上沒帶著零錢,就押這個吧。」一張紙扔到了賭檯上,看著不像銀票。那位莊家只當是房地契約,伸手把紙撈了起來,邊看邊道「容我看看,不知是房是地,看看做價多少。咱這個地方做價最公道,比起外面當鋪的小押可要規矩……」

他說到這才看清,這紙不是什麼田地契約,而是朝廷吏部發的告身,下面蓋著吏部大印。那書吏這才知道,原來這年輕人就是新來的縣令。他這已經得了知府衙門的消息,知道新縣令將到,但尋思著來不了這麼快,哪知果然到了眼前。

當下只好一把掀了賭檯,跪倒在地道:「小人吏房司吏張元德,給大老爺請安。小人不合迎接來遲,怠慢大老爺,請大老爺責罰。」

餘下眾人,也嚇的魂不附體,紛紛跪倒磕頭施禮,號房內跪倒一片。李炎卿一擺手「罷了,都起來說話吧。還有把衣服先穿上,這光著膀子,都成什麼樣子。咱們有話,到大堂再說。」

那張元德卻猶豫道:「這……大老爺容稟,咱們有話還是在這說的好,那大堂眼下不大方便講話,容我們收拾收拾,再來迎接大老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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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初到香山

方才進來時,李炎卿已經看了一眼大堂,若不是說自己確定自己是在衙門裡,絕不會認為那裡就是大堂。整個房屋都已經搖搖欲墜,不知道什麼時候房子就會垮掉,在那裡面辦公,確實是冒著生命危險,或者說是用生命在辦公。

大明有規矩,官不修衙。這衙門的維修,是朝廷的事,花的是公款。如果做官的把衙門修的太好,反倒會被人檢舉,說是橫徵暴斂,盤剝百姓。一般來說,不管這地方官腰包如何豐厚,衙門也大多破爛,這也是地方官的門面。不過這種門面是有限度的,如果搞到危房的地步,那也就忒過分了一些。

「趕快把大堂打掃打掃,咱們就在大堂說話。本官新來,按規矩難道不該排衙麼?還有,咱們的人還有沒有,都叫來,我有話說。」

這做地方官的不如京官品流清貴,不過也有自己的好處,這威風也是其中之一。新官上任,滿衙胥吏都要前來參見新上官,一聲呼喝,所有胥吏都要齊齊跪倒拜見。這就是縣令的體統,大令的威風。

一干公人手忙腳亂,忙和了半天,總算把個如同垃圾場的大堂收拾出來。李炎卿換好了官服,將兩頭翹的公案桌放好,李炎卿頭戴烏紗,身著青藍色樣式的鸂鶒補圓領官袍,居中端坐。堂下,三班六房,公人聚齊。這些人也全都換好了公服,但見一邊是皂衣翎帽一邊是青衫方巾,跪倒排衙,倒也是頗為威風。

只是這數量上,似乎忒少了一點。香山是下等縣,不過按照規定,也有四十多人的編制,也就是說,這些人屬於正役。而一般來說,大明各縣都會有幫役,或者叫副差,如果加上那些人,那麼香山縣怎麼也得有百十來個公人才比較合適。

可是等把全縣公人聚集一處,前後數了三次,卻連三十人還不到,這還是加上了戰鬥力基本為零的六房書辦在內,這樣戰五渣的衙門,也就不怪別人把催債的恐嚇信,貼滿整個八字牆了。

再看大家手裡的傢伙,連水火棍都做不到人手一根,鐵尺單刀,就更連想都別想了。鎖鏈子全縣衙門只有一副,明顯武力值不足啊。

「大老爺,這也不能怪我們啊。」張元德說起這個,也是一臉無奈,「咱們香山是個窮地方,民窮地薄,收不上賦稅來。這正稅都上不來,那些雜稅就更是連想都別想,衙門裡沒錢,也就沒法購置傢伙。大家的糧餉還都欠著,好幾個月沒發了。」

「原來如此,這地方我進城時也看了,見這裡豪宅大屋也不少,也不是沒有富戶,怎麼錢糧卻征不上來?」

「大老爺有所不知,咱香山縣是永樂爺爺金口加封過的窮縣,窮的掉渣啊。一半的土地都在海裡泡著,田地裡沒什麼收成,這夏稅秋糧,是一等要命的事。至於那些富戶,這話怎麼說呢,大多是靠海吃海,這個事您懂吧?這些靠海吃海的人,眼里根本就沒有王法,您還能指望壓根不把王法當一回事的人,肯去交稅麼?所以咱香山這地方不是沒有富人,不過是沒有肯交稅的富人而已。做那海貿生意的,都是本地的幾個大族,族中丁壯子弟眾多,幾個巡檢司裡,也多是他們的族人,咱難道還能拿上王法,去鎖人要稅麼?」

大明這個時候還實行著禁海政策,號稱徽王的汪直已經被殺,但是倭寇問題並沒解決,三天兩頭有倭寇襲擊的消息傳來,東南地區還處於個戰備階段。所謂海貿生意,說白了就是走私。將各種禁物,販賣出洋,有的甚至直接販賣給倭寇,兩下里貿易生財。這買賣都是非法的,怎麼可能有人合法納稅?

李炎卿點了點頭「這事本官知道了,你們先把前任的公事移交過來,我查查卷宗,看看有沒有什麼犯人在押,案子上有沒有問題。」

張元德道:「回大老爺的話,咱香山這地方,若是有什麼糾紛訴訟,大多是在鄉里,由香山十一都的宗族首領出面解決。尤其自從前任大老爺自盡之後,這地方更是有事都找鄉里解決,沒人來咱這告狀,所以咱的監獄裡,現在一個人沒有。若是有人的話,弟兄們也好拿來拷打拷打,找家裡要錢,就因為沒有犯人,無事可幹,我們才在這裡賭博。」

方才八字牆外,那些賣東西的小販,原來也是這衙門裡的公人。只是聚賭輸光了本錢,就到外面去擺個攤子做點營生。至於說到為什麼公人連編制都不足,張元德一攤手「連糧餉都發不出,更別提油水了。這樣的衙門口,待著也沒意思。大家有辦法的,就都去想辦法了,我們這些沒辦法的,才在衙門裡等死。」

一個書吏的俸祿是每月米三石,實發米一石、銀一兩,捕快的月俸大約為書辦的三分之一。在場的衙役書辦集中一下,李炎卿盤點了積蓄,還是發的起一次俸祿的。

又對眾人說道「本官新至,前事不管,但是這個月的俸祿我先發了。至於將來的事麼,將來再說。我兩手空空,從京師到香山,不是來做菩薩,也不是來積德還願的。不過我這個人向來最講義氣,有我口肉吃,就有大家口湯喝,絕不會吃獨食。所以大家誰有辦法,就給我說出來,努力創收,咱們衙門要是還是這麼半死不活的模樣,下個月的糧餉,我也沒轍。」

見這長官說話爽利,又發了一個月的錢糧,大家的士氣倒也提高了不少。張元德又朝兩個衙役吩咐幾句,讓他們出去買了酒肉回來,算是本地的公人,為新來的大老爺接風。

「大家辛苦,這往後都是自己人,這些俗禮不必講了。至於大家高興了玩幾手也不是不行,不過既然都知道新官要來,卻還是聚眾賭錢,這便不夠聰明了。以後大家做事,要學著聰明一點。」

他囑咐了幾句,有公人去把他的馬拉到馬房飲喂刷洗,又有人一拍腦袋「大老爺,您在本地沒房吧?」

「沒有啊。這後堂不就是我住的地方麼?」

「壞了,我們當您和前任一樣,不住在衙門裡呢。後堂那還亂著,根本住不了人,我說哥幾個,跟我來一趟,咱趕緊把後堂收拾出來再說。」

李炎卿倒是好脾氣「不急,現在天還早,我也不住。咱先吃飯,吃完喝完再收拾不晚。我那前任不住在衙門裡,他住哪?難道他在本地有房子?」

張元德聽這一問,面露怪笑「您的前任倒是在本地沒房子,不過他也不住衙門裡,他一向是住在春風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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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百姓鬧衙

李炎卿雖然是初來,但是只要聽到這個名字,以及張元德那古怪的模樣,就也能猜的出,所謂春風樓,是個什麼所在了。

只聽張元德說道:「您前任蔡大老爺建德公,自從到任之後不久,就被那安女王勾住,在春風樓一住不走,衙門裡的房子基本不住,也就空下來了。這不是小的們怠惰,實在是那房子空著沒人住,天天打掃也沒用不是?」

這是李炎卿第二次聽到安女王的名字,忍不住問道:「這安女王是什麼路數?我在街上,怎麼也聽有人提過她?」

「大老爺有所不知,這安氏本是個外鄉人,聽說還會些拳腳。據說本是走江湖賣解為生,結果與地方上的土豪起了衝突,逃亡在外,淪落到香山。當時她身無分文,維生都成困難,沒奈何,就只好把自己賣到春風樓裡,去做那賣笑的營生。她生的有姿色,可是不會那些吹拉彈唱的本事,生意也不算太好。」

說到此,張元德笑了笑「只是蔡翁到任後,不知怎的,就被她迷住了。等蔡翁一死,她就跟著一群人鬧騰香山自治,驅流歸土,在胸前那兩堆地方,用墨筆寫了香山二字。等到客人光顧的時候,只那麼一抓,就等於把香山握在了手裡,所以得了個綽號掌握香山,後來就有人叫她安女王了。您還別說,靠著這個噱頭,她的身價也抬起來了。原來一次不過幾十文錢,現在卻要七百文才能過上一晚,若是到鄰縣應局,車馬不算,也要一兩銀子的身價。」

李炎卿點點頭「怪不得她那麼熱心搞這香山自治呢,鬧了半天,這是有實際好處啊,這人出了名就是好,連收入都上去了。我說元德,本官來時,見那八字牆上,寫滿了亂七八糟的言語,這可不怎麼像話。哪怕新官不來,你們這些吏員,也得把差事擔起來,把那些亂七八糟不著調的東西撕了它。那八字牆,是貼重要告示的地方,貼了一堆亂七八糟,朝廷體面何在?咱們衙門的威嚴何存?天天貼著那個,你們在百姓眼裡就沒了地位,還怎麼去收稅啊?」

張元德面帶尷尬「大老爺有所不知,那些文書實在是……撕不得啊。」他正要解釋些什麼,卻聽外面一陣喧嘩吵鬧,大家在這裡聚餐,外面也沒人把守,被一群人徑直闖進衙來,像攆兔子似的,將衙役書辦攆的東奔西走,雞飛狗跳。而早有六七個人,將李炎卿圍在當中。

「好啊,你這狗官,居然還敢來上任?難道不曾唸過書,不認得字麼?信不信砍你個冚家富貴!」

「還錢還錢!你欠我十七兩二錢銀子,加上利息,算你二十兩好了,快還快還。」

「狗官,我全家的身家性命都被你坑了,你今天若不把錢還出來,我就與你同歸於盡,大家落個乾淨。」

七嘴八舌吵鬧不休,李炎卿只覺得頭大如斗,完全聽不明白內容。只好高喊一聲「肅靜。」只可惜那些衙役太過無力,喊不出一聲威武,否則的話,倒是能揚一揚官威。

「你們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匪徒,難道還想要綁架朝廷命官不成?我告訴你們,如今廣東總兵乃是俞大猷俞鎮台,是出了名的帶兵好手,你們膽敢背反朝廷,他點起一哨人馬,就將你們殺個乾乾淨淨!」

「放p,我們都是香山縣幾代老戶,你才是土匪強盜。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道理,便是俞大帥再威風十倍,他也得守這個道理。」

「沒錯,我們是來要帳的,哪個是來綁票的。你不要信口開河,污衊好人。我們這些人,可動了你一手指頭?你們在這裡有吃有喝,卻不肯還我們的救命錢,還要說我們是反賊,這天下還有王法沒有了?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活活要弄殺人啊!」

被李炎卿一威脅,幾個人不敢動粗,改用眼淚攻勢,一個婦人直接坐在地上撒潑大哭起來。

這倒是實話,這些人鬧的凶,可是大家誰都沒動手,基本還都處在君子階段,要說他們綁架,也是證據不足。不過李炎卿要的就是大家說話,只有說話,自己的長處才能得到發揮,至於撒潑打滾什麼的,先不理他就是了。

「你們說本官欠了你們的銀子,這是信口雌黃,本官今天剛剛到任,連你們姓字名誰都不知道,如何欠了你們的銀子?難道你們還想要訛詐官府不成?」

「誰訛詐官府?你雖然今天剛來,但是你前任蔡建德,卻是在這做了將近一年的知縣,難道你還要否認?你是沒欠錢,可是他欠了我們的錢。他捧那安姐兒,為她買綾羅打簪環,用的都是我們的東西,可是不曾給過錢,全都是開的白條,這難道不是欠我們的錢?他一死了之,倒是落個清淨,我們怎麼辦?你是他的繼任官,這帳自然要著落在你身上。趁你初來乍到身上有錢,還不趕緊把錢還給我們?要是過上幾天,你們喝酒吃肉玩女人,又要把錢都用掉了,到時候我們的債,就更沒地方去要。」

李炎卿這才知道,原來八字牆上的留書和這些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討債鬼,都是前任做的孽。心中不知把前任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多少次。我不指望你給我留下點什麼積蓄,但是也別給我留一堆虧空啊。

「我說你們幾位,能不能講點道理?他蔡某人私人欠下的債,憑什麼要我替他還?我與他非親非故,不曾有半點牽連,我憑什麼替他還債啊。」

「什麼私人欠下的債?若是他自己借錢,哪個把錢借他?他是用蓋了你們縣衙官印的白條支付,這債,你說該不該找你們官府討要?」

李炎卿也沒想到,自己的前任居然如此精明,在大明朝就把白條消費的辦法發明了出來,這倒是不好抵賴。他與前任固然是從未謀面,可用的是同一方官印,人家就咬住了官印這條要錢,自己是不好脫身。

就在僵持不住,眼看這些債主情緒又將爆發時,卻聽儀門外,猛的響了一槍,接著一人聲如銅鐘,高聲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聚眾攻擊衙門,難道都不想活了?要不要我把你們請到錦衣衛那裡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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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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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自帶乾糧五寶鈔

這聲音如同平地響了個炸雷,眾債主聞聽全是一愣,又有那火槍之威,也不敢再上去抓人。李炎卿隔著人群看過去,見從儀門外走進五六條大漢,為首之人頭戴精鐵打造覆面全盔,身穿一身連身精鋼甲,鐵手套、鐵靴子一應俱全,如同個行走的盔甲模型一般。

只是那盔甲又高又大,看來裡面的人,也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漢。這人腰間佩帶的,乃是一口充滿西洋風格的雙手巨劍,手中還拿著一桿火繩槍。在他身後的漢子,高矮胖瘦不等,身上穿著鏈甲、戰襖,手中提著繡春刀。

那大漢來到近前,分開人群,摘了頭盔朝李炎卿施禮道:「錦衣衛世襲百戶,實授廣東千戶所香山小旗瑞恩斯坦,給劉縣尊見禮了。這些亂民聚眾衝擊衙門,是在下的失職,您放心,有偉大的瑞恩斯坦在,沒人能傷的了你。」

他轉身又對那些債主喝道:「這位劉大令新到,你們就鬧騰著要債,便是百姓人家,也沒有這麼不通人情的道理。何況這還是朝廷命官,你們就不嫌過分麼?本官新得到廣州方面的消息,最近倭寇又有侵攻地方,騷擾沿海的動向。上峰指示,要嚴查地方上通倭賣國之人,一經拿獲,即使是嫌疑,也要罰他個傾家蕩產。你們幾個也知道,我瑞恩斯坦爵士也兩個月沒開糧餉了,是不是想幫我補充一下軍餉啊?」

這些人對這洋鬼子似乎有點畏懼,見他這麼說,也怕沾上個通倭罪,被帶到錦衣衙門裡去創收。這香山縣的錦衣雖然廢弛,可是錦衣千戶所就設在廣州,一旦被拿到府城裡,那真是不弄個傾家蕩產是放不出來的。當下只好悻悻而走,臨走時,有人還指著李炎卿道:「狗官,你給我等著,這事不算完。」

李炎卿對於這位瑞恩斯坦小旗的仗義援手,自然感激不盡,只不住的連聲道謝。那位瑞恩斯坦見嚇走了眾商人,也自將頭盔遞給手下,與幾個錦衣分別坐下。

那些差役剛才在債主來時,一個個跑的沒了蹤跡,讓李炎卿大為失望,暗思這地方的公人實在是靠不住,將來等到站穩腳跟,必須要換一批得力的公人才行,就起了拉攏住一支可靠武裝的念頭。

見瑞恩斯坦生的身高體闊,體健如牛,金發碧眼,高鼻闊口,再結合姓名,怎麼看也不是中原人士。一身西洋風格十足的甲冑,也極為惹眼,在小規模打鬥中,不用出手,單就這身鎧甲衣飾,就先能嚇的別人心驚肉跳,忍不住就起了結交之心,想把其拉為臂膀。

可是他這一口官話,說的十分地道,遣詞造句也全是漢家格式,這是怎麼個情況?難道這是個如孫仲謀一般的人物,明是個漢人,卻長了個洋人相貌?

錦衣衛與親民官這種文官系統是兩套班子,原則上,瑞恩斯坦沒有義務和責任來幫助自己解決危機,人家能在自己被包圍時帶隊前來,說明其對於地方官的工作還是支持的。

而他自己親口說兩個月沒開餉,說明其對經濟上,也有著訴求,那麼雙方大有合作的空間。這些剽悍的錦衣,好歹手裡有刀,還有膽子衝過來,比那些沒用的衙役強多了。

李炎卿取了酒過來,為瑞恩斯坦斟上「多謝尊駕及時救應,否則本官怕也是要吃虧。還未請教您該如何稱呼?另外看您這五官,似乎不是我大明人士?」

「我瑞恩斯坦‧馮‧沃德森尼亞伯爵的祖上,生活在西班牙。不過從我祖父開始,我們就已經為大明效力,我現在是第三代,我們是如假包換的大明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為我偉大的祖國大明而自豪,我為我生在大明龍旗下,成長在大明的環境中而自豪。人世有有來生,當兵只當大明兵。假如今生注定死於戰火,就作捍衛大明國土而犧牲的亡靈。」這位瑞恩斯坦爵士說的興起處,居然詩興大發,用大明官話,做了一首西洋風格的詩句,讓李炎卿陣陣惡寒。

仔細一問才知,當年瑞恩斯坦家的組輩,老沃德森尼亞伯爵為了財富與光榮,組織了一支僱傭兵團,隨同葡萄牙人前往東方冒險。這個時代,西歐各國分分合合,都是常態,大家誰跟誰合作,都十分正常,西班牙與葡萄牙聯手,也不算什麼怪事。可是這支船隊到了大明之後,正趕上草梁灣大戰。

明軍火船鋪天蓋地,箭如飛蝗,槍炮轟鳴,打的葡萄牙艦隊暈頭轉向大敗虧輸。那位老沃德森尼亞伯爵親歷戰陣之後,心中大受觸動,認為世間竟有如此邦國,僅以一省之兵,就有這麼多的戰船,如此多的官兵,與他們作戰,那不是自己吃多了撐的?

作為一個有節操的僱傭兵,伯爵果斷下令,帶著自己的一干弟兄,趁夜發動叛亂,將葡萄牙艦隊指揮綁了,押到大明獻俘投降。大明地方官府對他倒也不薄,上本保舉,最後他和他手下的傭兵,都得了錦衣官身,從此成為大明錦衣官健,天子親兵。

明朝對於外國人,向來沒有什麼歧視心態。自從洪武定鼎,就有色目官設置,乃至連與大明算的上世仇的韃子,都能在朝廷裡任韃官,色目官還叫事?

而大明的國土、財富、文化、商業,都讓這些傭兵大開眼界,從西班牙人,轉職成了堅定不移的自帶乾糧五寶鈔。

沃德森尼亞伯爵則是這些五寶鈔的頭目,教導子女時,也是讓他們先學大明官話,後學西班牙語,文化上,更是讓他們讀的四書五經,道德文章,希望自己家族能出一個正途文官,改換門庭。

只是大明科舉一途,不啻於萬馬奪關,哪有那麼容易。瑞恩斯坦這一代上,不但沒能得個出身,自己反倒混到了香山縣來做個小旗。錦衣衛人多官多,高銜低配,本是常態。

只是如前文所說,香山這種窮鬼地方,屬於大家躲著走的地區,但凡他要是在朝裡有點關係,至於混到這種所在來做官麼?瑞恩斯坦目前的官運如何,從他實授地,也可見分曉。

李炎卿見他雖然仕途坎坷,卻無半句對朝廷抱怨之語,暗道:這些西洋五寶鈔,倒是比許多大明的正官還要更忠誠一些,可用啊可用。復又問道:「既然瑞恩大金吾,在這裡是做久了官的,那我正好請教一事,本官新來乍到,不知該往何處,去求一道護官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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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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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負債纍纍

所謂護官符,自然就是問一問,這地方上有哪些高門大戶,豪門巨室,是需要結交的。不要一不留神得罪了他們,自己在這做官,他們那邊隨便說一句話,自己就圓潤離開,負分滾粗了。

按說護官符這種事,是本縣的吏員指點自家大人的,包括前任留下的老門子之類,都可以承擔類似工作。不過一來蔡建德已死,他的人據說跟著他老婆扶靈而去,沒留下什麼人;二來張元德這個吏房書辦,給李炎卿的感覺就是不稱職。

明知道新官上任,即使是表面文章,也要先應付一下,這是做吏的一個基本素養。他倒好,不但不帶著道隊去迎接,反帶著人在吏房裡賭博,連大堂和後院都不打掃,這未免怠惰的有些過分。而前任蔡建德打白條消費的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卻根本不對自己提,導致自己在面對討債大軍時,茫然無措,這更是嚴重的失職。

他初來香山,又是單車上任,沒有隨員,這個時候還做不到把原有吏員全部踢開,自起爐灶。只能暫時還任用這些舊有胥吏,但是用歸用,該敲打也得敲打,護官符的事不問張元德,而問瑞恩斯坦這個洋鬼子,就是一個敲打。你張元德如果還不從自身多找原因,努力改正錯誤,這胥吏也就快當到頭了,自己想清楚一點。

瑞恩斯坦心眼實誠,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否則也就不至於混到香山當小旗了。一聽這知縣發問,還真就認真的盤算起來。

「香山這地方太小,人口有限,南宋時,丁口只有一萬戶。現在的人口比南宋時倒是多了,但依舊是個小地方,文風也一般,不算太盛行。豪門巨室,也不像別的地方這麼多。一位黃佐黃翰林,今春去世,他的兒子也不大成話,讀書應舉不用心,反倒在家裡學起孟嘗君,我看這家業守不住。一位何派行,如今在陝西行太僕寺做官,不過家族卻不算興旺,拜不拜都可以。還有一位袁三接袁進士,不過他家裡也是小宗族,不是什麼大戶。而且這兩家如今都搬到省城了,倒是不必拜。」

李炎卿一聽,心倒是放下不少。做地方官,最怕的就是地方上宗族勢力太強,比如南京的府縣,日子就不好過。周圍的有名田地,大多是豪強名下的,商舖也是如此,你收稅就不大好收。稅收不上來,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他這知縣還幹個什麼勁?

大家推杯換盞,這頓酒就喝到了下午,送走了瑞恩斯坦後,李炎卿藉著酒興,吩咐道:「爾等把縣衙東西兩庫的帳目拿來,本官看看,咱們縣裡還有多少家底?」

張元德瞅了一眼戶房的管年李可適,這前任知縣做官就混帳的很,錢谷朋友與他不怎麼相得,不到半年就不做了。所以香山縣的戶房沒有經承,只有副職的管年。

李可適急忙上前跪倒道:「回大老爺的話,這說起來,卑職就有幾句不該說的話說了。咱香山是個窮縣,當年永樂爺金口加封,此地最窮,這可是萬萬不會錯的。地方上本就賦稅難收,加上前些年鬧倭賊,朝廷下令禁海禁魚,魚稅牙稅,都收不上來,咱的日子就更沒法過了。自小的接手以來,這東西兩庫,就空的可以跑老鼠。等到蔡大老爺上任之後,老鼠也全都餓死了,什麼活物都跑不了了。現在他還倒欠咱衙門裡稅銀九百兩,加上他挪用的糧食,前後欠銀一千三百兩之數,兩庫之內,皆空可見底,歷年收支,有帳可查,望大老爺明斷。」

「倒欠?」前任給後任留虧空,這在官場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一般來說,新任官上任後,對於這種虧空多半是不認的。要麼前任自己出錢抹平,要麼上峰來一道命令,從上級單位那表態,這個帳算了,否則這個交接是交接不下來的。

蔡建德任官不滿一年,就欠了一千多兩銀子,也就不怪他要上吊自殺了。不過這事混蛋在,你上吊是你的事,把這個虧空留給後任,做人能不能不要這麼不厚道啊?

「這還不算,這次他娘子來咱縣裡運送先夫屍身還鄉,又支用紋銀百兩,以為路費和安葬之用。這筆錢,還是拿縣衙的大印蓋章,從本地錢莊借出來的印子,將來還不知道怎麼個還法。那些錢莊的人橫著呢,未必怕了瑞恩斯坦和他的錦衣衛。」

「怎麼?他明明欠著縣裡的公帑還不出,畏罪自盡,怎麼還有臉找縣裡要喪葬銀?他娘子難道有三頭六臂,否則憑什麼給錢?」

「老爺您有所不知,蔡大老爺這位娘子十分厲害,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卻不好對付。她先到廣州府裡去哭秦庭,又拿了省裡幾位上憲衙門大老爺的書信,連林太守,都得給她幾分面子。最後太守下話,讓縣裡體恤她一個婦道不容易,照顧蔡大老爺是家中獨苗,讀書科舉,費盡艱辛,不可為了銀錢,就傷了士林文人的心。你說說,連太守大老爺都表態了,我們有什麼辦法啊。」

李炎卿聽這話,頓感一陣無力。這叫什麼事啊?好不容易冒名頂替來到香山做起了知縣,本以為是個發財翻身的機會,沒想到,接到手的卻是這麼個爛攤子。正牌的劉朝佐這官是怎麼買的?難道是得罪了吏部的某位老爺,故意整他,把他丟到這種爛地方來做官背鍋?

張元德在一旁,卻又棺材敲釘似的,補上了致命一擊「蔡大令這人做事忒也荒唐,不但虧空了咱縣裡的公帑,連天家採辦龍涎香的銀子,也被他虧空了。府裡為了怕這事鬧大,特意出錢把帳填上,可是到現在,咱還欠著府裡六百兩採辦錢,這也是個帳啊。」

當今天子嘉靖信道,舉辦法事需要大量的龍涎香製備萬壽香餅,而大明獲得龍涎香的主要手段,就是從現居壕境的葡萄牙人手裡購買。所需費用,歷來是由各縣分攤,這位蔡大老爺果然是膽大包天,連皇帝的公款,他都敢花,這到底是有多作死?

就在此時,外面一名衙役來報,「大老爺,現有梁員外家的總管梁興,在外面求見,說是來拜見大老爺的。不知道您見還是不見?」

李炎卿看了一眼張元德「張經承,這個梁老員外,是不是本縣的債主?」

張元德一笑「大老爺,您不能這麼問。您今後只管問,可著香山縣誰不是您的債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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