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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9-13 23:33:00

第四十章女師爺

大老爺好孌童的風波,前後影響甚大,總算他是一連到春風樓住了兩個晚上,才算把這歪風邪氣壓下,知縣大人從龍陽之好,變成了兼收並蓄一掃而光,雙刀劉朝佐的名聲,越叫越響。

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蕊珠,卻沒有半點羞愧不盡,以身贖罪的覺悟。相反,在發現劉朝佐去了兩晚上清樓後,看他的目光裡,就總帶了些鄙視的味道。讓李炎卿忍不住暗罵:鄙視什麼?你男人當初可是長期住在春風樓,還為個**四處打白條,我比他可有節操多了。

不過心裡埋怨歸埋怨,他對秦蕊珠這個得力助手還是十分滿意。她雖然只是個小家碧玉出身,但是處理公務,乃是個難得的天才。初時的適應期一過,工作馬上就能上手,那些繁雜的往來公文,李炎卿看了頭大的帳簿,都被她理的條條是道,滴水不漏。

秦蕊珠自己也為有了這麼個舞台而歡喜,這種處理公文,負責行政的工作,讓她覺得自己就是縣令,能夠發號施令,牧守一方。工作起來,格外有幹勁,往往是李炎卿困了,她那還精神十足。李炎卿是慣會哄女人的,到了晚上無人時,他就將自己的藍色圓領官袍脫下來,讓秦蕊珠穿上,他自己在旁研磨捧筆,彷彿他才是下人。

這種伏低做小的態勢,倒是讓秦蕊珠大為滿足。還是那話,這是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這種思想已經深深的烙印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腦海裡。雖然有戚繼光這樣的偉大女權運動先驅存在,但是整體上,大明依舊是個女弱男強的格局。能有個知縣這樣來討好自己,秦蕊珠的心裡,自然難免有些得意。

只是她一負責處理帳目,當初蔡建德打的那些白條,自然就逃不過她的眼去。自己的丈夫,為一個清樓女子花費了如此多的錢財,討其歡喜,讓她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理智告訴她,夫為妻綱,丈夫做什麼,妻子無權插嘴乾涉。可是情感去告訴她,這事決不能忍受。

看她手拿筆管,緊咬下唇,面色發白的模樣,李炎卿急忙端了杯茶,放在她手邊。「我們的女縣尊,請用茶吧。」

秦蕊珠連忙道:「對不起,是小婦人失態了,大老爺莫怪。」

「這沒什麼,任何女人遇到這事,都不可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不過我想說的是,人死了死了,與一個死去的人追究這些事,是沒什麼意義的。過去的事,咱們就都讓它過去吧,這樣對我們每個人都好。大家應該想想活著的人,把眼光放遠一點,這樣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謝謝大老爺。我……我只是一時有些轉不過彎,給我點時間就好了。我們明明沒見過,其實也沒什麼情分。再說男人做這事很尋常,可我這心裡……」

「想哭就哭吧,沒什麼可丟人的。若是蔡前輩沒死,我會借你根棍子,打的他躥上房去。你是他的老婆,當然有權力生氣,這根本就不能算做過錯。」

秦蕊珠只覺得鼻子越發有些酸,她急忙深吸了口氣「大老爺,妾身這幾日清理帳目,發現咱們香山的帳目很有問題。那些書辦們在計算數目時,習慣性的抹去零頭。您看這一筆,七百二十六加三百五十七,他們只記做了一千零八十,更離譜的,是在後面的帳裡,這一千零八十,又按照一千零五十來計。您說,他們是不是就因為中飽私囊被先夫發覺,所以才殺人滅口?」

李炎卿暗自佩服,這秦蕊珠真是生不逢時。若是晚生幾百年,定是職場上的一位好手,心裡更堅定了栽培她的念頭。「秦夫人,你當真是心細如髮,一雙火眼金睛,什麼樣的小輩,在你眼前也休想遁形。不過要說為這殺人,那就算了,根本不可能的。」

「不是我有意袒護,而是事實如此。正如縣令不是靠俸祿活著一樣,那些六房書吏若是靠工食銀活著,那早餓死了。大家都要各自去尋來錢的辦法,這種帳目上的手段,就是其中之一。各地府縣,手法不同,但是基本相差無幾。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大家沒人會真的要去探個明白的。蔡前輩既是官場中人,這個道理,他會明白。而那些吏員,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去殺害上官。」

秦蕊珠點點頭,「看來是妾身小題大做,惹大老爺發笑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明天就去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知道,本官有了個得力的幕僚,要他們今後小心點。虧空歸虧空,該給你的潤筆,不能少了一個子。你放心,蔡前輩的事,我會用心訪查,保證會還你公道。你自己也要放寬心胸,不管過去蔡前輩做過什麼,如今他人已過世,那些事也就全都煙消雲散了,不要放在心上。天晚了,你晚飯吃的不多,我去為你做些夜宵。」

秦蕊珠急忙起身道:「那怎麼行?做飯這種事,本來就該是女人的活計,大老爺請坐,我去弄。」

「小秦啊,這我就要批評你了。你怎麼又忘了?現在,你是男人。再說了,酒樓裡的廚子,難道就不是男人了?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大事,做飯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好了。」

看著這位英俊的大老爺走出房去,秦蕊珠用手撫著臉,心中如同揣了個小耗子,陣陣亂跳。她用手輕輕刮了自己兩下「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別忘了,你將來是要殉夫守節的人,不可行差踏錯,壞了蔡秦兩家的臉面。再說,你一個不祥之人,難道還要再多害一個?」

有了這麼個得力的女秘書,李炎卿的日子也就過的舒適了。前世他曾和人說「人生若說成功,標準之一就是有事秘書干,沒事幹秘書。」現在雖然距離沒事幹秘書還遙遙無期,但有事秘書干,起碼實現了。他樂得甩手掌櫃,成天悠哉忽哉的拉上瑞恩斯坦去四處閒逛。

大明文武兩道,彼此看不順眼,錦衣鷹犬更被文人士子視為寇仇。香山縣這大令與錦衣精誠合作,協同作戰,共訪白蓮奸邪,實乃國朝表率,朝廷干城。香山縣內,酒家膽裂,攤販魂飛,皆二位大員之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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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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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宗族之會(一)

在攤子上,兩人吃著老闆贈送的狗肉煲,李炎卿邊吃邊道:「瑞洋人,你說你這差使是怎麼幹的。我讓你找柳葉青,你倒好,給我找了個乞丐婆送來,若不是她是知縣夫人,真是個丐婆,你讓本官如何安置?」

瑞恩斯坦大手一攤「我首先要說明,我是個偉大的大明人,而不是下賤的洋人。再說這事不能怪我,你說的柳葉青是江湖人,我自然按江湖人找。那些江湖人,不大多就是這麼一副乞丐模樣麼?而且那些丐幫中人,哪個不以江湖人自居。」

說到這,他臉上露出古怪笑容「你又沒吃虧不是。那麼一位美麗的未亡人,你們在一起……。讓我為可憐的蔡知縣默哀一會吧,你這個卑鄙的人。」

兩人又說笑幾句,瑞恩斯坦道:「我聽說,香山十一都的各族族長,已經全到了縣城?前天就要來拜見你,結果被那美麗的夫人擋了駕。你到底要幹什麼?你不是說,必須要從他們身上敲竹槓麼,連人都不見,怎麼敲?」

「你這個洋人,到底不是我們大明出身,對於這些關竅完全不懂,才有此愚蠢的問題。現在主動權在咱們手裡,是他們急,不是咱們急。給他們壓的時間越長,他們就越害怕,到時候,咱們能得到的就越多。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幾時有你的虧吃?」

這次白蓮教的事,雖然在呈文上已經被壓了下來,包括柘林的事,也隻字未提,但這不代表吳桂芳真放鬆了警惕。廣東是他的一畝三分地,真要出了問題,其他人的都能推卸責任,只有他是真要頂鍋的。

他一方面將壞事變成好事,把這次的白蓮教風波,算做了自己領導下的一件戰功;另一方面,也開始在廣東實打實的抓起了白蓮教。由廣東巡撫衙門牽頭,廣州知府衙門、廣東總兵衙門、廣東錦衣衛千戶所,幾家機構通力合作,一場轟轟烈烈的抓教匪活動,正在廣東展開。

廣東一帶的武林門派,幫會堂口,這下全都遭了殃。若是有得力的靠山,再使上足夠的銀兩,還能考慮免罪,大多數的幫會門派,則直接被官兵上門踢場。

任你是掌門,還是幫主,任你是什麼天榜高手,還是兵器譜排名若干,在官兵眼前全都一樣。幾十個幫會就這麼煙消雲散,成為武林上的又一場浩劫。

香山自治籌委會,前段日子跳的太歡,直接把隊伍開到了廣州知府衙門外面。林守正從自己的本心,是想把這個組織順勢剷除,為自己出一口惡氣。可是做官不是做混混,快意恩仇這種事,是江湖匪徒的口號。

做官的人,可不能拿這個當行事準則。這個組織背後有誰當靠山,以及會牽扯到誰,林守正自己也沒譜,因此不敢把事鬧大。

可是事不鬧大,不等於不能把輿論做大。在李炎卿的引導下,香山縣已經流言四出,朝廷已經把香山自治籌委會算做了教匪一黨,準備發兵捉拿。尤其安氏還曾練過拳術,誰能保證她不是白蓮教出身?據說俞大猷已經調了一個守備過來,準備發兵進剿。

這十一都的宗族頭目,未必怕地方官,但是卻沒人不怕官兵。他們宗族的武力再強,能比的過朝廷正軍麼?一旦官健到了,瓜蔓累葛,這些宗族誰也別想有好下場。單是一個籌措錢糧,就足夠讓大家吐血破產了。

這種時候,就只能依靠李炎卿這個地方官,希望他能為香山說話把那些官兵擋在省城,不要讓他們下鄉剿匪。本來李炎卿下帖子請十一都的宗族頭領來議事也未必來的了這麼齊,這回大難當頭,十一都各姓族長,卻是全員到齊,就等著與李炎卿當面分說。

「他們是來為自己求情的,這時候,是他們有求於咱,咱得端起來。多蹲他們幾天,也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本官還欠著那麼多的虧空,不把他們吊的足夠火候,那些虧空幾時才能還上?」

其實就這幾天,秦蕊珠已經收了不少禮品土儀,有不少一把鬍子的長老,卻對秦蕊珠小兄弟長,小兄弟短,還有的要為她說媒討老婆。把個秦蕊珠鬧的哭笑不得,同時也對這大明官場有了更近一步的認識。

這些族長,平日裡在宗族中,都是一言九鼎,德高望重的首領。家裡全都修著水牢,款待同族同鄉。又把宗族裡那年輕漂亮的姑娘媳婦拉到家裡,教授待客禮儀,暖床技巧,幾曾這麼低眉順眼過?

奈何形式比人強,若是真弄到閩勇下鄉,大家到時候都沒好果子吃。俞大猷手下的那些窮棒子,據說是從窮山溝裡招出來的兵,長這麼大,交情最淺的就是銀子。

若是他們到了香山,自己這些人還能有便宜麼?

只好放低身段,去討好一個怎麼看怎麼像兔子的門子。背地裡自然把那香山自治籌委會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那位安女王的身價已經一落千丈,沒人問津。

一口氣又悶了三日,眼看這禮物收的差不多,他這才對秦蕊珠道:「我明天與十一都的宗族首領相見,你隨我同去可好?」

這時秦蕊珠正一身官服,手拿毛筆飛速的謄寫著帳簿。整個香山縣的白冊,在她看來就是筆爛帳,必須重新修訂,否則就沒有任何可看的價值。這工作量不問可知,可她樂在其中,連李炎卿都攔不住。

她一聽這話,卻嚇了一跳。「這可怎麼行?那些宗族長老,各都里長,乃是鄉賢,我一個女流……就算不是女流,也是你的門子,哪有資格去與他們同坐?」

「小秦,你這話就不對了。你看看,你在這辦公,連本官都得伺候你,他們又算個什麼東西?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人?是我的心腹啊。本官的心腹,比那些土鱉族長不知高到哪裡去,有什麼不能去見的,明天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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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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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宗族之會(二)

上次見宗族首領這個級別的人,還是在自己婆婆死的時候吧?秦蕊珠提著筆,腦子又有些走神。想到當初那位白髮蕭然,面目慈祥的族長,是如何義正詞嚴的奪走了自己手裡一部分財產算成了族裡公產的。

在她心目中,這些人與官府不分伯仲,權威上難分高下。可如今麼,這些族長、里長,卻要先對自己點頭哈腰,叫一聲「秦夫子。」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心裡竟然分外的甜蜜。

這些族長心裡對於秦蕊珠充滿了鄙夷,一個靠著跟知縣睡覺提升的兔子,居然混到了師爺的地步,簡直是胡鬧。可是再胡鬧,也只能忍下去。

香山縣無官的不利之處,現在就體現出來了。當知縣想要做什麼時,縣裡連個制衡他的人都沒有,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李炎卿與眾人見禮之後,梁瑞民首先開口道:「劉大老爺,我等今日前來,乃是因為聽到一個風聲,前者春風樓偶有賊匪為害,朝廷卻誤會我香山子民通匪,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我們這些沿海百姓,拜的是媽祖娘娘,信的是海神,怎麼可能去拜那無生老母,信那真空家鄉?還望大老爺千萬為我等做主,不可讓官兵來我香山啊。那些官兵素行不法,若到香山,必要害民,到時候百姓遭殃,生靈塗炭,這就是人間慘劇啊。」

其他幾位宗族頭領知道,梁瑞民如今是李炎卿最大的債主。香山地面上,前任知縣積欠的債務,已經有八成以上都轉到了他的名下,向來他說話,知縣是要給些面子的吧。

這老狐狸也是個聰明人,春風樓的事,他始終裝做不知,就是不往這趟混水裡趟,弄的一心想抓他把柄的李炎卿,也拿他沒辦法。

其他幾位族長紛紛附和道:「正是。梁翁說的在理啊。那些丘八,最是無法無天,比起強盜還要厲害許多。有酒就醉,有女人就睡,見房子就住,見東西就拿。若是他們來一趟香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家要懸樑,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要被他們奪走家財。大老爺千萬要與我們做主,不能讓他們來啊。」

李炎卿卻是一臉嚴肅「豈有此理?你們說的這是什麼話?朝廷捉拿亂匪,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那白蓮教為非作歹,糜爛地方。又口出大逆不道之語,一心要叛亂朝廷。這樣的歹徒不除,朝廷就永無寧日。你們說,不抓白蓮教這種話,讓本官怎麼說的出口?」

他頓了頓,又道:「這樣的話說出去,上峰又會如何看待我?列公,你們不要讓我為難啊。其實啊,這一個守備也沒多少人,左右不過千把人馬到香山,你們只需要各家攤派下,該準備錢糧準備錢糧,該準備馬干準備馬干。俞總鎮治軍最嚴,你們放心,我想不會出什麼事的。」

治軍最嚴?這話他們不是沒聽說過,可是誰肯信?大明的兵是什麼德行,大家又不是沒見過。尤其聽說俞大猷帶的是福建的閩佬,都是外鄉客兵,客兵最是無法無天,這一點誰不知道?就算俞大猷帶兵嚴格,那些兵又能好到哪去?

李炎卿又道:「我與梁翁說來還是朋友,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可是看在朋友面上,卻是不說不行。這次朝廷不單要派兵,還要派一批得力的錦衣衛下來,調查前任蔡大令身遭不測之事。原本說蔡大老爺是自殺,可如今出了白蓮教,誰還能說他是自殺?說不定,就是白蓮教的人,謀害了我們的好縣令蔡大老爺。這事不能算完,錦衣衛雷老虎已經立了軍令狀,寧可香山滿地墳,也要找到動手人!大家到時候,也要為來的緹騎備辦好酒水,不可怠慢。他們做事,我是無權干預的,到時候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如果說官兵讓大家心情緊張,錦衣衛的消息,則是讓大家連緊張的情緒都不敢有了。這些緹騎雖然不是當年那麼囂張,但依舊是眾人心中的洪水猛獸。

尤其他們的前任指揮陸炳愛財,最大的愛好,就是把富翁和某些罪案聯繫到一處,並將那些有錢無勢的富翁請到詔獄裡談心,直到其家拿出足夠的住宿費,再放人回家。

若是如今的錦衣指揮有樣學樣,見賢思齊,自己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就徹底保不住了。而香山自治籌委會這事,在坐的有幾個沒在背後推波助瀾?本來就有一身的毛病,人家只要想抓,自己這些人就是個死。

梁瑞民咳嗽一聲「劉大老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說白蓮教不能抓,也不是說讓您放縱白蓮教徒傳教。教匪為非作歹,攪亂地方,當然要抓,也當然要從嚴從速從快打擊。這事做是要做,只是未必非要俞總鎮才做的來。這裡是香山,是我們的地方,要做這事,也要我們香山人自己做才好。大老爺手下有衙役弓手,香山也有黃圃、香山二巡司,再不行,我們各族之中也有丁壯,足以使用,何必調動官兵。」

「這些年,香山欠稅嚴重,糧餉不足。我跟各位交個底,本縣的東西兩庫,現在連老鼠都找不到。有老鼠也被我的手下抓去吃了,連耗子皮都等著給我吊皮襖呢。無糧無錢,何以養兵?無兵又何以剿賊?至於兩個巡檢司,你們都是本地人,應該比我這個外鄉佬清楚,如今的巡檢司是個什麼情形。兩個司的弓手,還能不能湊出五十人,都大有問題。各族丁壯麼,不知軍械等物可否足用?」

一旁姚家頭領姚本林連忙道:「足用,足用。我姚家前些年辦團練,抗倭賊。家中廣有刀兵,連土炮都有兩門,什麼白蓮教匪,都不在話下。」

梁瑞民聽的眼前發黑,心裡把蠢豬混蛋撲街仔不知罵了多少次。這樣的貨色都當了姚家的帶頭人,也就不怪他家越過越回去。他只好一拱手「我梁家雖然子弟不多,也無軍械,但是族中子弟,都有一腔血勇。只要朝廷需要,他們隨時都可以為了朝廷去死!」

「去死的事就算了,那是本官的活,你們就別搶了。你們說說,像姚老爺這樣,連土炮都有的人家,朝廷能放心麼?你不讓朝廷發官兵,就憑我手下這些阿貓阿狗,難道去硬抗土炮麼?算了吧,我今天一見各位,更是明白了,這要對付白蓮教,非朝廷官兵不可,本官可是沒有破賊的能耐。」

梁瑞民狠狠瞪了眼姚本林,然後對李炎卿道:「大老爺,您就不必與我們繞圈子了。到底您要什麼條件,才肯不讓官兵來香山,不妨把話說在明處。老夫保證,我等絕對會讓您滿意。」

「條件?我能有什麼條件?我不過一個芝麻官,想必各位都不把我放在眼裡,這眼看到了交秋糧的日子了,我這庫房裡連個糧食渣都沒看見,我還能有什麼條件?梁翁你就不必拿好話哄我了,把話留著,對那些帶兵的丘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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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宗族之會(三)

「給香山一個機會!」梁瑞民的態度似乎有些失控,其他各位慈祥的族老,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淡定。

「怎麼給你機會!」

「我們以前做錯了,現在想安生過日子。」

「這話,你對俞總兵說。看他給不給機會讓你們安生過日子。」

「那就是讓我們去死?」

「對不起,我是朝廷的人。」

一番明顯感覺畫風有問題的對話之後,本地另一大姓陳氏的族老,陳榮泰咳嗽一聲「算了。我們也不為難老父母了。您不就是想要錢麼?我們答應納糧,只要你不讓官兵來,我們就給你交糧食。只是這兩年香山收成也不十分好,這數字上能否通融一下。」

李炎卿用目示意秦蕊珠,秦蕊珠上前一步「陳翁,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當初定香山完糧數字時,便是考慮了災年減產,才將數字定在兩萬一千又二百三十七石。再加上損耗,也不過兩萬三千石有奇,而根據歷年完糧數字看,在成化年間,從來沒有過任何少納之事。而同時參照縣誌,成化年此地確實發生了水災、旱災,災情十分嚴重,官府方面記錄翔實。您要說近兩年香山遭災比成化年嚴重,那我們不妨把縣誌拿出來,對比一下。」

她博聞強記,將那無聊的縣誌都背的滾瓜爛熟,又於這糧稅之事十分清楚,想要蒙她可不容易。李炎卿一旁道:「放肆。小秦,你怎麼能這麼對幾位老爺子講話,一點規矩都沒有。本官平時,還是太放縱你了。退在一邊,沒我的話不許開口。」

他又朝陳榮泰道:「陳翁,本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災年減產,糧食歉收,本官也不能強人所難。但是朝廷上也有本色折色,本官更非食古不化之人。自古來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沒有糧食,可以折現金麼。只要把火耗交足,省城那邊本官一力擔待。」

幾位族長幾乎要噴出血來,他們在香山多年,與官府打交道不是一回兩回,見的官也多了,但是做官做到李炎卿這樣,不搞任何掩飾,直接明著要錢的卻是所見不多。

這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正因為他們過去用宗族勢力把持地方,讓大明的官府處於長期無力的狀態,導致這地方官員越來越少,最終就是當出現劉朝佐這樣的人物時,整個香山根本沒有一個人能與他抗衡。

這地方若是江南地區,還可以找些文人秀才擺一擺破靴陣,但是眼下,這地方只有童生,哪裡還鬧的起來?那旁何家的族長忍不住道:「劉老爺。你這樣搞法,就不怕民心沸騰,到省城去告?再者,若是激發民變,大老爺面上,怕也不好交代吧?」

「什麼?去告我?」李炎卿彷彿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連笑了好幾陣才道:「本官難道現在很怕別人告我麼?我可是剛剛破獲了白蓮教案,在巡撫面前標名掛號的人。廣東各縣,還真未必有哪個縣令比我更紅。莫看我是個舉人出身,就算是進士科甲出來的縣官,也未必有我名聲大。」

「現在有人告我,只能說明他是心裡同情白蓮教,對於偵辦了白蓮教案的功臣打擊報復。吳帥訪查教匪甚嚴,曾下過嚴令,不管是誰,一定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誰若是自己想去試一試吳帥的寶刀鋒利與否,本官也決不阻攔。至於說到民變麼?我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最近倭寇不怎麼鬧騰,俞大猷無仗可打,他手下的兒郎,正愁到哪去找些腦袋來發財。這個時候民變,正和他的心意,他感謝我怕是還來不及。」

「前者儒學之事,仍懸而未決,大令又要徵稅,只怕百姓心中,有些不服氣啊。」陳榮泰依仗自己年高德邵,再次開口發言。

梁瑞民卻是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心裡把這些豬隊友罵了個遍。習慣成自然,人的慣性,真的是難以逆轉。這些族老平日裡一言九鼎習慣了,又向來不把官府放在眼裡,對於這位年輕的知縣,還是認識不足啊。

自己當初在春風樓與他會過,就知道這不是個凡夫俗子,這些人卻沒見過他的厲害,非要自己送上去,那就別怪自討苦吃了。

本來臨來之時,大家已經商量好了。只要官兵不下鄉,那麼大家拼著破些錢財,買通這個知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沒想到知縣開口就要徵收賦稅,這對於已經幾年不交稅的他們來說,未免就是刀子割肉。

可是那又怎麼樣?大家做的什麼生意,自己心裡沒數麼?如果真是把官兵和錦衣衛惹來,大家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到時候損失的銀兩,就遠比交納的賦稅為多。

而這儒學的事,本來就是前任鬧出來的,新官背在身上自然心裡不情願,還要當他面提,這不是找倒霉麼?

果然李炎卿把臉一沉「怎麼?今天你們來見本官,原來是來要債的?那對不起,本官公務繁忙,白蓮教案的公事堆積如山,省憲那邊催著發兵,本官準備房子,籌措錢糧已經忙的不可開交了。這儒學的事,暫時沒時間料理。若是誰心裡不服,大可到省裡去告我啊。小秦,咱們走。」

發完這通脾氣,他一把抓住秦蕊珠的玉腕,邁步出了這梁瑞民的別墅,出門上轎而去。

這乘大轎裡擠兩個人,難免就有些身體觸碰。可是秦蕊珠公開身份又是老爺的親信,同時她終究是雙小腳,如果跟著轎子跑,就太不方便,也只好含羞坐在李炎卿身旁,只是悄悄的把手抽了出來。

「大老爺,咱們這麼一走了之好麼?如果那些人真的一怒回鄉,策動十一都民變,到時候怕是您也要受害。」

「他們敢?如今朝廷在廣東駐有重兵防倭,又有這偵辦白蓮的大案。吳巡撫正想砍一批腦袋來建立軍功,他們沒那麼蠢,自己這時候往刀口上送。你等著吧,過不去今天晚上,他們就得上趕著來求我!這些人啊,畏威而不懷德,若是給他們幾分顏色,他們就敢開染坊了。對他們就得硬氣一點,他們才會知道厲害。今天晚上,老爺帶你吃大菜去,上次那九大簋你沒趕上,這回給你補上。」

他似乎越說越來精神,又一把握住了秦蕊珠的手。這次他用力頗大,秦蕊珠連抽了兩抽沒有抽動,就只好聽之任之,只是心頭亂撞,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卻又無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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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分化

別墅之內,梁瑞民朝眾位族長道:「列位。梁某與你們何仇何恨?你們就算是想死,也不要把老夫牽連進去啊。這回倒好,我本來與劉朝佐有點交情的,可是你們在我的別墅削他的面子,這點交情也被你們壞了。今後你讓我在知縣面前,也不好講話了。」

陳榮泰在眾人中年齡最長,老氣橫秋道:「這等昏官,我看在這個位子上也坐不長久。未必比那短命鬼蔡建德就多活些時間,怕他做什麼?原本以為,他只是要些銀錢,咱們幾家共同出錢,填上他的胃口也未必做不到。哪想到他的胃口這麼大,居然把腦筋動到了錢糧賦稅上,這個口子不能開。若是這一步退了,將來還不知道要退到哪裡去,到時候這香山,還有我們站的地方麼?」

在十一都的各宗族之內,陳家的土地最多,如果要收賦稅,他的損失也就越大。可是反過來,陳家海貿生意做的有限,現銀流動量不高,如果大家是按比例出錢打點官府,他家出的錢卻是最少。兩下比較,他自然不肯低頭交稅完糧。

梁瑞民此時卻冷笑一聲「陳翁,你好算計啊。你一個人的田,大過我們十一都各姓家的仔麼?如今外面什麼局勢,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就完全搞的清楚。這時候誰跟官府過不去,第一個就要冚家鏟!如果真把官兵和錦衣衛引來,大家誰能有好日子過?我梁某把醜話說在前面,誰擋我的財路,就是跟我姓梁的過不去。我不管是阿公還是太公,照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見他翻了面皮,各姓族老全都沒了話講。這梁瑞民乃是香山出了名的狠人,他這回同意低頭,其他人的氣勢就弱了下去。

一旁姚本林試探道:「梁老大,你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氣。陳伯的意思也不是不肯出錢對不對?只是說,我們不能這麼任官府搓扁捶圓,怎麼也要大家都退一步,才好講話。」

「講話?講什麼話?現在什麼時候,還有時間講話?也許明天這個時候,兵船就已經開到碼頭了,還講話?我告訴你,現在我梁某的態度就一個,只要不讓官兵來,他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梁家的田,梁家的丁,全都登記在冊。田要交糧人交稅,沒有糧食拿銀子補,你們不交,我交!若是真因為不交錢引來官兵,我不會是第一個死!」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跟梁瑞民鬧翻,自己這些人實在是沒什麼把握討便宜,要是對方再勾結了官兵,自己這些人的身家都保不住。

何家的頭人何健只好長嘆一聲「說起來,我們是大明的子民,交糧交稅,也是天公地道。只是那儒學的事,總也要講一講啊。若是就這麼糊塗過去,我們大家心裡,就總是堵了個疙瘩,不舒服。」

「儒學的事,誰說不講了?」在縣衙後宅之內,李炎卿依舊是滿面怒氣,與梁瑞民對坐相談。「你們蓋儒學的目的是什麼?為了讓宗族子弟讀書?這種理由,只好去騙三歲的娃娃和一腦子熱血的白痴。你們蓋儒學,無非是為了自己家裡出幾個秀才、舉人,好合理合法的逃稅。到時候這香山的土地還得重新造冊,我再想收稅就麻煩了。」

梁瑞民賠笑道:「大老爺笑談。一個秀才能免多少田賦是個死數,至於舉人,我們可是不敢想了。香山除了袁接三等幾人以外,已經很久沒出過舉人了。」

「哦?那如果我說,我能讓你們出幾個舉人,你們肯出多少錢?」

梁瑞民聽了這話,眼睛登時一亮。這可是舉人,是個金字招牌,王牌身份。眼前這位百里侯,出身也不過是個舉人。

只要梁家能出一個舉人,在香山這小地方,日後就足以明目張膽的橫行鄉里,稱王稱霸。至於錢,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只是花錢能不能找到門路。

在之前他不是沒想過花錢買幾個秀才出來,可是廣東這邊競爭太激烈,在秀才這個坎上,番禹、東莞、新會這幾個縣都比香山的競爭力強出太多,即使用上銀子,也根本站不住腳。而且那幾個縣的海商,論財勢也未必就輸給他梁瑞民,比使錢,他也不佔上風。

反過來,那些家裡出了秀才、舉人的海商,在走私這事上,比他個自力更生的海商,要多出許多便利條件。日後若是那些舉人裡誰中了進士,他家的生意,說不定就從私的變成了官的,自己到時候怕是連站的地方都沒了。只要能供出個舉人,花多少錢,他都認了。

「劉老爺,您這該不是拿好話來搪塞我吧?舉人的事,你能做主?」

「主我自然是做不了的,不過不管是什麼考試,他也要同考官,提調官。而我只要能進到考場裡,就能想到辦法,不過這且是後話。今年又快到了考秀才的時候了,你們難道就不想出幾個秀才?」

「秀才的縣試只是第一關,我們這裡過縣試的人也很多,不過到了下一關府試的時候,就都被刷下來了。就是頭名案首,也一樣被刷,大老爺莫非有辦法?」梁瑞民提起這次的科考,就顯的有些沒精神。

按照官場慣例,縣試的頭名案首,就類似於後世的保送生。一個秀才名額是板上釘釘的,可是到了香山這,就能出了意外。

蔡建德當初點的案首,結果在府試時,被發現居然錯字連篇,文理不通,這個規矩實在講不起,只好罷黜了,讓香山案首折戟廣州,也是蔡建德當初的一大把柄。

現在舊事重提,梁瑞民對於案首,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最多是買來當個榮譽玩玩,也就是在香山境內提提,出了香山說不說沒用。

李炎卿卻是面帶笑容,用手敲著桌面「如果我與蔡前輩一樣,梁公肯這麼跟我談麼?你梁家那麼多兒郎,不早就打進縣衙,掀了我的公案?我肯跟你談,就是因為我有把握,保證今年香山,出三個秀才。不過這三個秀才在誰家,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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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二上春風樓

梁瑞民聞言大喜「果然能保證我梁家出一個秀才的話,老夫就免了你五百兩的欠債。」

「一千兩。」

「六百兩。」

「成交。」

科舉乃是朝廷掄才大典,絕對不能輕視。李炎卿成功的用價格,維持住了國家大典的臉面和地位,心中大為歡喜。

他繼續道:「若是此事不成,我自然分文不收。不過若是此事能成,光免六百兩的債可不成。府裡,乃至學道那邊,難道不需要運動麼?這個活動經費,梁翁怎麼也要破費破費。」

「這個我懂。只要我梁家能出一個秀才,銀子不是問題。只是新會那幾個縣的考生家中也極有家財,你辦這事,能有把握?」

「一切包在我的身上,包梁翁滿意。」

「那便好。今晚上的酒席上,你放心,有老夫為你幫腔,由不得那些老不死的不低頭。你不就是要收田租丁稅麼,保證他們都肯乖乖交錢。不過那秀才名額的事,你可絕對不能說三名。老夫的梁家,要佔兩個,只能給他們一個名額。」

「這個好說,不過本官也有條件。香山除了田租丁稅,還有一條,就是官司。現在各族都在鄉間自行處理刑訟,本官這裡沒有什麼生意做,今後這刑訟之事,鄉里禁止私自調解。須得有官府出文書,才能具結,否則休怪本官無情。」

大明朝奉行吏不下鄉的政策,鄉里發生的官司,基本都是本族的族長出面裁決。所謂刑簡政清,其實是宗族勢力侵奪了官府的執法權。某聖君在位,一年死刑案十幾起,不是說治安真的那麼好,只是那些死刑都被鄉里的土財主執行了,官府執行的死刑沒多少而已。

一般的官員,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樂得把官司都推到下面。可是李炎卿心存高遠,一心要在香山呼風喚雨發家致富,這種官司審斷權,他怎麼可能交出去?要知道大明這個時代,春秋決獄完全合法。知縣的裁量權,高到恐怖的地步。

比如歷史上一員外之女廟裡進香,被當地豪強發現並糾纏,丫鬟逃出報信,小姐卻已經被強了。按律,這就可以問斬。但是在審理中,主審官只根據小姐先抵抗,後則順矣這一條微不足道的細節,把一個可以問斬的罪過,輕判了充軍三年。

這種判罰在後世看來,肯定是不夠公平,說不定還會引來人肉。可斷案之人,卻是千古傳誦的名臣,這案件,也被認為是他斷案明白,處理公道的表現。見微知著,這樣的權限如果運用好了,如何不是個神鬼皆愁,莫敢不從的格局?

破家知縣滅門太守,這八個字不是說來聽聽的。李炎卿想要把香山縣掌握在自己手裡,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百里侯,這司法決獄的權限,他自然不想下放。

梁瑞民對於這方面權力的重要性,顯然理解的也不充足,馬上就點頭道:「好說好說。我們原本也是替大老爺分憂,既然您想把權力收回來,我們自然沒有不遵之禮。白天的時候,大家說話有些過火,等今天晚上,讓他們給大老爺當面賠罪。」

送走了歡天喜地的梁瑞民,秦蕊珠道:「老爺,這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玩笑不得。我爹當初說過,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就在科舉。朝廷於科舉上查禁森嚴,你若真是從中插手,只怕會惹禍上身。」

李炎卿微笑道:「怎麼?小秦,你終於開始關心我了?」

秦蕊珠臉一紅「你胡說什麼,我是有丈夫的。再要說這種胡言亂語,我也只好搬出衙門,自己單住。」

「好好,我的秦師爺,我的好膀臂。你要是離開衙門,本官這攤子,可就支撐不住了。」

幾句甜言蜜語,把秦蕊珠的怒氣就說沒了大半。她本來就是羞大於怒,好哄的很。事實上,這種半過線又不過線的玩笑,李炎卿一直沒中斷過,職場掃擾這事,用在秦蕊珠這個未亡人身上,有獨特的情趣。

他接著又道:「科舉是掄才大典沒錯,這香山縣的讀書人,難道就不是讀書人了?他們之所以科舉不利,只不過是因為本地學風不昌。而本地學風不昌,則是因為這地方太窮。讀書又看不到希望,也就沒人讀書了。本官讓這裡的人,重新看到唸書的希望,怎麼看,也是對他們有利的大好事,怎麼就成了壞事?」

他喝了口茶「再說科舉從來也不是公平的事,世家大族,手中掌握著精要,他的子弟讀書,就比普通人方便的多。我好歹是香山大令,讓自己的治下出幾個讀書應舉的世家,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得說是我的善政。只是在過程中,收了一點好處費而已。很公平啊。至於說出問題麼,你放心,本官這次的事,辦的穩妥的很,保證不會出任何問題。對了,你趕快去打扮打扮,一會陪我去吃酒席。」

「我才不去呢,衙門裡那麼多公文,我還要批,沒工夫。」她嘴裡嘀咕著,可是依舊身不由己的轉向自己的居處。李炎卿追在後面,將方才梁瑞民送來的西洋花露拿了一瓶,遞過去「身上撣點這個,好聞著呢。一共三瓶,給你一瓶,其他兩瓶,要留給葉青。」

秦蕊珠這些日子也知道,當初把自己捉來,純粹是個誤會。她蓬頭垢面,完全符合瑞恩斯坦那些人對於江湖人的定義,又聽說他要找知縣,就誤認為她是柳葉青。

她心裡莫名的竟生出些許怒氣「我天天為你批改公文,處理行政文書,還要幫你看管官印。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為什麼是柳葉青兩瓶,我一瓶?」

她如今還在喪期,按說是要給丈夫守孝,穿著打扮,衣食住行,都有規矩。只是她如今扮做男裝,還要擔任秘書工作,很多事也講究不起。

尤其今晚是要去春風樓,自己的丈夫,當初就是被那的小妖精迷住,用白條欠了無數虧空。這個劉朝佐也在那裡流連兩晚,難道那裡的女人,就真的比自己好?

她想到此,忍不住對著銅鏡,取了粉在臉上薄薄施了一層,又將那西洋花露,在身上撣了幾撣。胸脯用布條纏住,看不出大小,她也只好做勢挺了挺,心道:晚上的時候,絕對不要輸給那些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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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二桃殺三士

到了傍晚時分,梁瑞民那邊便派了轎子來接人。這是私下宴請,知縣的執事也全不用帶,只李炎卿、秦蕊珠兩人,乘了轎子前往春風樓。

梁瑞民對於衙門內這位二老爺的身份十分清楚,特意貼心的只派了一乘大轎,為的就是方便縣令與自己的心腹人,做些心腹事。轎內,秦蕊珠滿面羞紅,小聲道:「你要是再聞,我就喊人了。」

「小秦,你看你這就冤枉我了。你身上這麼香,卻不讓我聞,這不是要我的命麼?又沒別人看見,你怕什麼?大不了,我為你講個笑話賠罪,你看怎麼樣?」

不多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轎內傳出,四個轎伕只覺得菊花一緊。心道:這兔相公我們也見的多了,怎麼這相公的聲音,也與女人一樣,莫非是去了勢?這位大老爺卻專好旱道,簡直可怕。

秦蕊珠在轎子裡也是對著李炎卿一瞪杏眼「不許再講笑話了。要是再被人聽到我大笑,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這西洋花露的香味瀰漫在轎子裡,看著李炎卿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分明是在享受。可是這又不能說什麼,難道你不讓他聞味道?

秦蕊珠心中慌亂,想要下轎走,可是自己這腳又明顯跟不上,只好盡力與對方保持距離,腦海裡胡思亂想,不知飛到哪去了。

等轎子到了地方,見門外幾十條大漢身帶短兵,怒目橫眉往來巡邏。秦蕊珠面色一變,主動一扯李炎卿的胳膊「大老爺,快走。」

「怕什麼?這場面我已經習慣了,上次來時,他們也這樣。這得算職業病,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很自然的一拉秦蕊珠的手,向樓內走去。見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樣,那些大漢與轎伕臉上都是一樣的扭曲表情。

秦蕊珠則是沒見過這種海盜陣仗,魂已經被嚇丟了一多半,玉體如同篩糠,若不是有李炎卿在身邊扶持,她怕是真走不了幾步就要癱在地上。

等來到樓內,卻見梁瑞民為首的十一都宗族頭目,全都齊刷刷跪倒在地,迎接本地父母官。那位鬧的最凶的陳榮泰,更是顫聲道:「老朽糊塗,白日裡衝撞大老爺虎威,還望大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寬恕小老兒的過錯。我陳家也是耕讀傳家,這一科若是能出個秀才,我陳家上下,都要感謝老爺的恩德啊。」

梁瑞民回來後,將大老爺手中握著一個秀才的名額的事一說,這些宗族頭領就全炸了廟。這些宗族已經有好多年沒出現舉人了,秀才也是一樣。

有幾個好不容易考上的,後來也被革了。如今一個秀才名額,讓他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誰還能不上趕著去燒縣太爺這柱高香?

至於賦稅,現在已經是小問題了。最大的問題,就是功名。只要有了功名,將來這賦稅總能免掉。反過來,若是沒有功名,自己就總是別人手裡的泥巴,想拿捏就拿捏,永遠沒有自主全。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若是自己宗族裡有幾個有功名前程的子弟,這縣令對自己,難道還能如此麼?說到底,還是十一都各宗族只能勉強算做豪強,卻不能算做世家,在江山穩固,社稷太平的時候,對於地方官很難有太大的影響。

要讀書,要考功名,這形成了眾人的共識。唯一一個名額,更讓他們看彼此的目光裡,多了戒備和敵對。緊張的資源,只會導致激烈的競爭和角逐。

雖然梁瑞民發揚風格,第一時間宣佈梁家不爭,可其他各家之間的爭鬥,卻不會因此有絲毫停歇。現在大家都要搶一個印象分,誰能給縣令留下好印象,誰就能在這場比賽中搶先一步,這個時候,誰還在乎臉面?

等上了三樓包廂,今天伺候飯局的,卻是幾個生面孔。那位安女王在教案發作之後,身價一落千丈,現在七十文的生意都肯做了,在這個席面上,沒她的地方。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清樓三五年。春風樓作為這香山第一樓,還是有些拿的出手的貨色的。

秦蕊珠看了看那些身著紗衣,露著如雪肌膚的女人,臉上泛起紅暈,心裡暗罵了不知多少聲不要臉的下賤坯。偷眼觀看李炎卿,見他目不斜視,只安心攀談,心中竟有幾分甜意。

李炎卿見幾位鄉老族長對於交稅的事已經不再牴觸,便也對大家交了底。「朝廷向來不會讓老實人吃虧,不會讓合作的人受苦,這是辦事的原則。只要你們安心交稅,安心完糧,我保證,也會有你們的好處。本官決定在香山搞個承包制。就是由大家認領糧稅份額,之後按份額交到官府。而你們下去收多少,本官不管,中間的盈餘,就是你們的辛苦錢。若是有人不交,本官也會派出衙役,拿了牌票下去拿人,不會讓你們白做這個惡人。」

他這個模式,說白了就是後世的村統籌,鄉提留。之前的糧長里長,也都是這麼玩法,不過都是檯面下面的事。李炎卿提出把其制度化,在香山合法化,還提供了衙役作為後盾,自然是符合了這些宗族頭目的利益,眾人連連點頭,誰也不會說出反對二字。

至於認捐的數字,雖然不搞強制攤派,但是有那唯一一個秀才名額橫著,誰敢少報?誰要是在這個場合少報數目,不就等於是公開不支持縣太爺的工作,也就是把這秀才名額送人了?

眾人群情踴躍,個個都忠於王事,一心為國,以多交稅為榮,少交稅為恥。認捐數字報上來後,計畫完糧數,居然達到了兩萬四千三百石,這還是不算損耗的,比起過去最高時,仍然多出一截。

李炎卿大喜道:「看來本官上任以來,教化萬民還是有些成效的,小秦你看,這交稅的事,過去都要派衙役拿著繩子牌票去捆人,如今大家都主動捐了,這能說不是好事?」

陳榮泰趁著大老爺高興,忙問道:「大老爺。這要考縣試,不能沒有儒學。可是本縣沒有教諭,這儒學蓋好後,由誰任教?」

姚本林道:「陳伯,您真是老糊塗了。有咱們這位大老爺在,還要個什麼烏龜教諭?人家能做縣太爺,必定是滿腹經綸,教幾個後生仔,又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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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搬槳搖櫓拿醉魚

眾人聞聽,全都附和道:「姚員外說的有道理,這縣學的教諭,只有大老爺當,我們才認。別人敢來做這個教諭,我們才不認他。若是有哪個不知死活的,要來接這個印,我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不是說大家如何信任李炎卿的才學,而是這一個秀才名額可是掌握在他手裡,如果是他的學生,拿這個名額自然就容易些。反過來說,若是出自別人門下,那鬼知道這個名額能不能拿到手啊。

說到底,科舉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要考慮出身、家族、籍貫、名字。這場決定人命運的考核,從來就不是單純學問的比拚,若是連這個都沒弄明白,那活該一輩子落第。

李炎卿假意推辭幾句,最後笑道:「既然盛情難卻,本官就只好一肩挑雙擔,多兼一份差事了。說起來,朝廷可不會因為多乾了一個人的活,而多發我一份糧餉,本官也是天生勞碌命啊。」

「誒?大老爺剛說完朝廷不能讓老實人吃虧,我們可是聽見的。您為本縣辦這麼個大好事,今後要入名宦祠的,怎麼能讓您吃虧?這份糧餉朝廷不發,我們發。」梁瑞民大手一揮,「每個月的束修銀子,我們按雙倍給。」

「沒錯,這份錢糧,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還是拿的出的,大老爺放心,我們不會讓您白忙。」

李炎卿哈哈大笑,一切皆在不言之中。他如今雖然負債纍纍,可這份小小的錢糧,他哪裡看的在眼裡。

他要的,是香山縣內自己一家獨大,在根基穩固,勢力扎牢以前,不能讓其他的官進來。他遲遲不修儒學,為的就是不讓有新教諭上任,影響他在香山的威懾。

雖然教諭按說不管地方上的行政民政,可是只要是官,就有可能來侵吞他的勢力範圍。大明朝從來就不缺乏撈過界的官,那位海瑞也是教諭出身,可是他幾時消停過?所以,這地方如果蓋儒學,教諭就只能是他,別人休想過來分他的好處。

這時間酒宴已經正式擺上來,這回上的,不是傳統的九大簋,而是十一個大號銅鍋,裡面熱氣騰騰,外面則貼著紅紙條,分別寫著十一都的名字。

「大老爺既是我們香山的父母官,這香山十一都的子民,就都是您的兒女。他們的所得,就該有您一份孝敬,這十一都,就是您盤子裡的菜。所以今天這頓飯,就叫做萬民宴。您吃的乃是香山萬民的一份心意,吃了這頓飯,您和十一都的百姓,就算是血肉相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說的好!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你們放心,只要這錢糧交的足,本官能有錢招募民壯,購買兵器,就有資本向府裡寫呈文,說明香山軍備足以自保,不需要外兵前來。保證各位的產業不受絲毫騷擾,保證咱們香山的安寧。」

「大老爺愛民如子,實乃我輩之福,請幹了這一杯。」彼此的利益實現了一致,白天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掃而空,宴會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結束。雖然梁瑞民一力邀請李炎卿留宿,並表示,有兩個抵債來的丫頭,還是清倌人,留給大老爺享用。李炎卿卻還是堅辭不受,拉著同樣喝的臉紅紅的秦蕊珠上了轎子。

陳榮泰搖頭道:「可惜啊。挺英俊個後生,怎麼就這麼痴迷龍陽呢。毀了,毀了。」

「陳伯,您不懂。這叫做翰林風月,據說京師裡的大人物,都喜歡玩這個調調。這大老爺別看是個舉人出身,卻玩的是翰林們的口味,說不定日後還真能有大造化呢。」

李炎卿的酒也喝的不少,尤其這三鞭酒喝下去,只覺得渾身發燥,一旁的秦蕊珠喝的頭昏腦脹,正是秀色可餐。他忍不住用手去捉她的手,初時秦蕊珠還拚命閃避,可後來實在避不過,又不敢鬧出大動靜,只要由他握著。

等回了衙門,秦蕊珠的酒意卻發做了,這地方的土燒後勁悠長,她哪裡抵的住,昏昏沉沉間,只覺得被人抱著放在了床上,恍惚間,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臉上親著,她下意識的喊了幾句不要,但是很快就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四肢無力,可是見自己身上蓋著一條薄被,而劉朝佐正滿面笑容的舉著杯茶站在自己面前。她嚇的花容失色,驚叫一聲就蜷縮到床腳,雙手緊緊抱在胸前,緊張的檢查自己周身。

「別怕,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我扶你回來,你就吐啊吐的吐起來沒完。你和我的衣服都吐髒了,我也只好拿出去洗了一下,今天來排衙都省了。不過放心,我只脫的是你外面的衣服,裡面的沒動。」

秦蕊珠仔細檢查之後,也感覺自己好像是沒受到什麼侵犯,這才松了口氣。可是一聽自己的衣服被脫了,依舊是只覺得羞愧欲死,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李炎卿把杯放在一邊,湊過去抓了她的手「別哭了。要怪,就怪我好了。不知道這酒力量那麼大,早知道,就不讓你喝了。好在咱們之間沒發生什麼,你也不必自責。再說,你與蔡建德其實連面都沒見過,又何必呢?」

「別說了。我是他的娘子,就該為他守貞,見沒見過他,都是一樣。昨晚發生的事,不能怪大老爺,是我自己失了檢點。若不是還想著看凶手伏法,我現在就該自盡。我現在想自己靜一靜,你……你先出去吧。」

「好吧。不過人喝多了以後很難受的,我為你弄了點白糖水,你趁熱喝了它。有什麼難受的,就只管喊我,我就在外面的。昨天晚上一夜沒睡,我在外面打個盹。」

「大老爺你一夜沒睡?」

「你那吐起來沒完,我怎麼睡的了。只好用毛巾為你擦著嘴邊的髒東西,還要看你有沒有什麼凶險,哪裡能睡。」

見他轉身出去,秦蕊珠心頭紛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到最後忍不住抬手打了自己幾記耳光,趴在枕頭上,低聲抽泣。

李炎卿則在外間回憶著昨天晚上那淺嘗輒止的滋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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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香山第一案

經歷過這場酒醉風波後,秦蕊珠對李炎卿的態度,似乎又倒退到了剛到縣衙時的那段時間。公事上交接完畢後,就立刻走人。除了工作的話,其他話半句也不肯多說。李炎卿為她做的飯,她也不肯吃,而是自己去伙房忙和。

李炎卿心中好笑,一連過了兩天,才故意嘆道:「沒想到,本官在小秦你的心裡,竟是如此不堪。也罷,你看著衙門裡誰像殺害蔡前輩的凶手,就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宰了他,然後與他一命抵一命就是,省得你天天看著我,如同看見仇人一樣,這樣忒沒意思。」

秦蕊珠這才辯解道:「老爺,你誤會了。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覺得,過去我們之間,似乎太親近了一些,這樣既失了我的檢點,將來真相大白之後,也有損你的官聲。我們……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官聲?蕊珠,你覺得你我之間的名聲,還會很好聽麼?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想想,將來這事大白於天下,誰會相信你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是什麼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最關鍵的是,我不是一個公公。你又生的這麼漂亮,若說你我在一起,什麼都沒發生過,說與一百個人聽,一百個人也不會信。就算是你一死,也證明不了清白的。」

這個情況,在酒醉醒來的那個清晨,她已經想到過了。自己在乎的名聲,可能注定要離自己而去。哪怕自己和知縣之間,真的沒發生任何事,有誰會信麼?同樣,自己難道能對著自己的心,說一句自己從沒有對這位劉朝佐劉大老爺動過心?哪怕九泉之下見了丈夫,自己怕也是根本沒臉去面對他,只好乖乖任他處置。

只是這話從李炎卿嘴裡說出來,仍讓她覺得萬念俱灰,面色發白,身子就要倒下去。可是李炎卿卻已經來到她身邊,用有力的臂彎,把她摟在懷裡。

「放心吧,有我在就不會讓這事發生。你好端端的一個人,殉個鳥情!你就是我身邊的親信師爺小秦,替我掌印,替我批改公文,替我做門子。我若為包拯,你就是公孫策。咱們兩個把蔡前輩的仇報了之後,就只說是訪拿了奸邪,誰又知道你曾是他的娘子?不過這樣一來,就要苦了你,一輩子陪在本官身邊,做個幕僚了。」

做一輩子幕僚麼?秦蕊珠此時心神大亂,也沒能理解出這一輩子三字背後蘊藏的無限深意,只覺得自己如同一艘在暴風雨中迷航的小舟,隨時都可能傾覆。而這男人,就是自己可以停靠的港口。

那臂膀不但不覺得可惡,反而覺得異常安心,她此次破例的沒有掙扎,而是將頭一靠,口內輕輕的恩了一聲,便什麼都不再說。

實現了這突破性的一步,讓李炎卿心內大喜,這未亡人心裡最大的一關過了,將來拿下她,就省卻了無數氣力。她自己估計都沒發現,經過那晚酒醉更衣的事之後,她對李炎卿的稱呼已經從大老爺,變成了老爺。這差了一個字,內容上,可就差的懸殊了。

這邊搞定了美人師爺,那邊,也將放告牌發了出去,讓老百姓有冤情只管來訴,自有劉青天主持公道。

只是這開門第一件案子,就讓看狀子的秦蕊珠柳眉倒豎,嗔道:「胡鬧!這簡直是胡鬧。老爺應該將告狀人拿下,打上一頓板子再遊街幾天,否則,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她如今雖然是一身方巾青衫的吏員打扮,可是美人輕嗔,別有一番風味,看著李炎卿的目光,秦蕊珠示威般的咳嗽幾聲,李炎卿才恢復了嚴肅表情

「小秦,這我就要批評你了。我是怎麼告訴你的?對待告狀人,尤其是付了咱們各項費用,手續齊全的告狀人,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客戶永遠是對的,如果客戶錯了,那麼請回到第一條。你說說,你這把客戶拉下去打板子的思想,實在要不得啊。」

「可……可是這也太過分了。韓媽媽本來就是那花街上的馬泊六,她那個所謂被夷人捉去的女兒,我也問過了,就是街上一個私昌。這樣的人,咱們怎麼找?」

原來開門第一案,是在花街上開私昌館的韓三娘子,訴夷人拐帶其女韓五姐的案子。這韓五姐據說年方二九,容貌平平,又黑又瘦,屬於三等貨色,只能去接待那些下等客人。

有幾個夷人到了香山要找姑娘消遣,只是這個時候,明朝人普遍有一種天朝上國的優越感,即使是清樓女子,也不屑於接待夷人,那等於是自貶身價。這幾個夷人只好到了韓媽媽的小院子,去和韓五姐這等低級貨色來耍樂子。

不過其中一個夷人不知發了什麼瘋,一晚歡樂之後,卻將人強行帶出韓媽媽的院子,又不肯付半文身價銀。等到幾個打手過來阻攔,卻不料夷人一起動手,他們身上還有短槍,將護衛打手打傷了,逃之夭夭。在港口上了船,就不知去向。

據韓媽媽說,韓五姐的身價銀,怎麼也得算二十兩,如果是夷人要贖人,那還得加一倍。幾個打手的湯藥,也要算十兩,因此要麼給她女兒,要麼就給她五十兩銀子,請劉大老爺做主。

為了表示自己確實冤枉,並非有意訛詐番人,韓媽媽隨著狀子還送了十兩銀子的證據。沿途扣留,卻仍有六兩銀子進了知縣的腰包,對於這種肯花大錢的客戶,李炎卿自然要求一個服務態度。

不過秦蕊珠仍本能的對這個職業的女性存有敵意「這夷人駕船而走,大海茫茫何處去尋?按照縣衙慣例,這種事應該是讓事主自己尋找,找到之後上報衙門,衙門再發牌票,前去傳喚,哪有讓衙門找人的道理?」

「小秦啊,你過去不曾出過家門,怎麼對衙門口的事這麼清楚?」

「我娘家舅舅,就曾在衙門為差役,我如何不清楚這裡面的關竅?」

「那娘舅大人現在何處?」

「我的娘舅,不是你的。前幾年他進山去尋名貴草藥說是要孝敬新來縣令,結果進了山,就沒出來。」

「好吧,問你這個是我的錯。這夷人的下落麼,其實要說難找,也不算難找。山人掐指一算,便知這些夷人的下落。」他用手朝著桌上一封信的封皮指去「韓五姐,多半就在這個地方。就算韓五姐不在,那銀子也在這個地方,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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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劍指澳門

他用手指的,乃是一封宗族首領送與他的私信,信內倒沒有什麼內容,只不過是舉薦了自己的一個侄子,說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又生的面容俊俏,乃是讀書的好苗子,希望能夠進入儒學就讀。隨信又送了二十兩銀子的推薦信,這都沒什麼奇怪的。只是封皮上,恭常都三個字赫然入眼。

「不行!」秦蕊珠這次卻是真發了急「這地方我不許你去。那裡都是些吃人肉的生番,還是些夷人,連漢話都未必會說,你這個大老爺去了,卻是壓不住他們。這些人聽說與倭寇勾結,往來貿易頻繁,你到了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麼?」

李炎卿微笑道:「怎麼?終於知道為我的安危擔心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秦蕊珠氣的咬住了下嘴唇「你再這麼說瘋話,我就不要理你了。那些夷人是生番,不曾讀過聖賢書,不懂的道理。聽說最是凶狠殘暴,平日裡最愛吃三歲頑童的肉。我聽人說,香山丟的孩子,都是被他們捉了去,丟在鍋裡煮熟來吃。你怎麼能去那裡送死?我是說,你要是死了,我相公的仇誰來報。」

她雖然有意的咬重了我相公三字發音,可是聽在李炎卿耳朵裡,卻是半點殺傷力沒有。他連連笑道:「傲嬌,這就是傲嬌。」然後不理秦蕊珠,自顧在案頭拿起紙筆,寫了個便箋,「讓下面的人,給春風樓送過去。說我要請梁瑞民來衙門問話,這事還是離不開他。」

韓媽媽的園子就開在花街,離春風樓不過幾十步距離,要說她和紅姑不是一個靠山,打死李炎卿也不信。這開門第一件案子,怕是和梁瑞民這老狐狸脫離不了干係,自然要先抓他來問。

果然,條子送出去,不到一個時辰,梁瑞民就帶著幾個跟班來到衙門。真難為他偌大年紀,精神十足,見了李炎卿之後,就不住道喜「恭喜劉大老爺,賀喜劉大老爺。人說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大老爺果是個福將。您猜怎麼著,您這剛一說蓋學宮的材料不湊手,我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就找上門來,說他手裡有一批上好的木料要脫手。您看看,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事麼?」

李炎卿雖然認下了前任欠下的債務,卻不肯再借債為修建學宮付經費,而是給了十一都的宗族首領兩個選擇。

要麼,就等著自己完成稅收之後,從火耗裡扣除比例,歸還欠款。要麼,就由十一都的人貢獻丁壯,自己負責採購原料,修建儒學。所需款項,由十一都攤派,算做正役的一部分,將來上表朝廷,為他們請功。

這些人既然想要家裡出一個秀才,也只好認下這個事,由各家出人,又攤派了幾百兩銀子,來修這儒學。這要是修好了,倒是李炎卿的一大考績。

他聽梁瑞民的話,冷笑一聲「梁翁,咱們真人面前別說假話。你的老朋友,怕是都在海裡喂鯊魚呢,哪能來送木料?我今天找你來,也不是為了這個事,而是問問你,韓媽媽那邊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讓本縣兼職給你當清樓的保鏢,這也不是不行,不過一個私昌館,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

「大老爺,您看看這話怎麼說的,誤會,誤會。」梁瑞民從僕人手裡接過水煙袋,「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是大老爺您想多了。這次,我主要是氣不過那些夷人,想要殺殺他們的威風,要讓他們曉得,這是在大明人的地頭上,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這裡只有大明人,才能說了算!」

「得了。我不是你手下那個腦子有坑的帳房先生,用這種話說不動我。你就說說,你為什麼要和夷人過不去就行。若是這裡面有我的好處,我自然就會出手。」

「嘿嘿,與劉老爺說話就是痛快。其實就是這麼個事,那些夷人太不講江湖規矩了,居然想要自己上岸來做買賣。那幾個綁走韓五姐的夷人,就是自己帶了貨物上岸來賣,雖然沒賺到什麼錢,但是這個風氣,卻萬不能開。我有心將他們斬成十八段,不過又怕傷了與夷人多年的交情,就只好請官府出面,主持公道,為我香山百姓做主嘍。」

恭常都也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當初來大明,也曾抱著殖民掠奪的目的,只是幾場交戰之後,就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從此洗心革面,低頭做人。與明朝進行貿易,靠經營賺錢。

不過這時大明早已經停止了市舶司貿易,官府層面,自然是中斷了商品交易,只有每年定期採購龍涎香,再給幾份敕書,允許他們上岸貿易而已。

可這種貿易規模太小,額度有限,最重要的就是沒法交流。大明人對夷人的心理優越感嚴重,彼此語言不通,難以交流。基本夷人直接與大明人做交易的結果,就是彼此對罵奸商,再把衙門招來了事。

在這種背景下,買辦這個行業,就應運而生。葡萄牙人需要大明的絲綢、瓷器、糖、茶葉等等商品,同樣,他們也能為大明帶來白銀。

買辦從中操辦,左右逢源,可以獲得巨大的利潤。梁瑞民之所以能掙下這麼大一份傢俬,恰恰就是因為他給澳門的葡萄牙總督西芒‧德‧朗克做買辦。

可是近年來,隨著兩下打交道的時間越來越長,葡萄牙人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大明通。有點不甘心受買辦操縱,想要自己直接與大明百姓進行貿易,這等於是要斷了梁瑞民的財路,他如何能不反擊?

可要是直接翻臉,以威力對抗,則日後大家就不好見面,梁瑞民這便想起了李炎卿的主意。這位大老爺既然是只要給錢,什麼都肯做,那麼給自己幫幫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吧?

秦蕊珠聽的大怒,忍不住道:「豈有此理!我家相……老爺的命,就是被你看的這麼不值錢麼?」

梁瑞民看她那副發怒模樣,只覺得一陣惡寒。兩男人之間,為什麼能有這麼玩命的感情啊,讀書人的世界真可怕。他只好賠笑道:「二老爺誤會了,我梁某敢用身家性命擔保,那些夷人絕不敢碰大老爺一根頭髮。大老爺只管起,肯定不會有閃失。若有半點意外,我全家老小,給大老爺一人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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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迎接

李炎卿一擺手「小秦,你年紀太小,不要講話。梁翁,你年紀大,你來講。這次的事,我不是不能幫你,但是你要給我個理由,我為什麼幫你啊?」

「第一,就是那批便宜的木料。它們的價格,低於市場價三成,但是我們所有的契約上寫的,都會是原價。我保證,其他幾家宗族的人,不會知道這筆交易的真實數字。第二,您欠我的款子,可以再抹去一部分,而您去省城活動秀才的經費,我也可以再追加。第三,梁某做這個買辦,也離不開地方官府老爺們賞飯吃,大老爺若有興趣,也可以來參一股。」

「痛快,爽利!與你這樣的人做事,就是對我的心思。你去給我準備快船吧,我準備準備,這就去恭常都救人。」

「好!大老爺真是快人快語,你若不做這官兒,我非要給你條船,讓你做我個手下不可。你放心吧,這次只要能把五姐兒從夷人手裡救出來,春風樓的那對姐妹,就給大老爺你玩上三天,分文不要。」

等到梁瑞民走了,見秦蕊珠兩眼通紅,氣鼓鼓的走到一邊去批改公文,李炎卿微笑著脫了官服,披到秦蕊珠身上。然後笑道:「我的好蕊珠,你放心吧,那對姐妹花,我連碰都不會碰。」

「呸!誰管你碰哪個下賤女人,我就是個門子,還是你的免費書辦,這種事,你用不著跟我說。等將來,跟你的柳姑娘去說吧。我說什麼都沒用,你都不會去聽的。」

秦蕊珠越說越委屈,想要把官服甩在地上,可是卻又捨不得。最後居然趴在公案上哭了起來,一旁李炎卿忙取了手帕為她擦拭眼淚,邊用好話哄她「好好,我知道我的小秦,是擔心我出了閃失,才發脾氣的,我心裡高興的很。」

「誰怕你出閃失,我算看出來了,你根本就是個大壞蛋,與那些衙役書辦一樣壞,都不是好東西,我恨不得你馬上去死。」

「那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去死了。也不必準備什麼,這就單身前往恭常都,拼了性命落一個萬古流芳。」

秦蕊珠只當他真要去,連忙起身道:「去不得。」卻見他根本沒動地方,反倒是一臉壞笑的盯著自己看,氣的坐回原處,卻也哭不出來了。

「好了,蕊珠,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平日裡我那見事明白的女內助,到哪裡去了?你既然熟悉縣誌,就該知道,佛夷來到恭常已經好多年了。可曾聽說,他們有跟官兵發生過衝突?」

李炎卿將手在她肩上一搭「當年草梁灣大戰,我大明火船千艘,鋪天蓋地,直接就把他們嚇沒了火種。要說跟大明打仗,你問問他們有這個膽子沒有?再說了,他們出來是求財,不是求氣,如果與我這父母官交惡,他們還上哪去找生意做?所以我說,咱去了之後,保證他們會像供祖宗一樣供著咱們,生怕咱們有什麼不滿意呢。」

「別咱咱的,我還沒想好去不去呢。」

「你不去也好,說不定到了那,還要喝酒,你這沒酒量的,去了也是白搭。再說,聽說夷女豪放,說不定到那就有個洋妞陪酒,再請我留個種子什麼的。你若是去了,我也放不開手腳不是?」

「我想好了,這次我得跟你去。那些夷人狡猾,你這人很容易就被人騙了,說不定就要吃虧,我在旁邊,可以做你的參謀。不過你說準備,準備些什麼?」

「自然是準備打手啊。光咱衙門裡那幾頭蒜,去了自然不行。不過本縣有瑞洋人這等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勇士,若是不使用,豈不暴殄天物?他又是個夷人出身,我這回以夷制夷,真要翻了臉,也不懼他。」

李炎卿從衙門裡挑選了十幾個捕快、幫役,拉上了瑞洋人瑞恩斯坦同行。瑞恩斯坦對那些葡萄牙人也是不屑一顧「一群人渣,陰溝裡的老鼠。偉大的瑞恩斯坦博爵一到,他們就會害怕的顫抖,連武器都拿不住。到時候讓你們看看,偉大的瑞恩斯坦伯爵,是如何教訓那些葡萄牙小混混的。」

澳門島上原本有個備倭守備,帶兵駐紮於此,也是防範夷人生亂。只是後來,這個崗位的存在,嚴重影響葡萄牙人的生意,他們使出錢財,在廣東打點,總算是撤消了這個部隊,只保留了編制,因此如今的澳門地面上,並無大明官吏。

而葡萄牙方面,其所謂的總督,也沒得到國王的承認,至多只是大傢俬下里的稱呼而已。這裡目前還只是個海上冒險家的臨時聚集地,各路船長在此聚集貿易,補給物資,修補船隻。

西芒‧德‧朗克一來有著貴族身份,二來是他在此地實力最強,因此大傢俬下以總督稱之,承認其領導地位。

今日聽說大明香山縣的父母官親臨澳門,幾位在澳門的船長,無一人敢有怠慢,全都換好了嶄新的禮服,又點了四十名精銳火槍手,一水切口裝,高等盔,長筒皮靴。手持火繩槍,腰懸西洋劍,倒也是威風凜凜。

西芒總督巡視兩番,心滿意足的點頭道:「不錯,非常好。我的小夥子們,你們即將面對的,是一位尊貴的貴族。不要質疑這一點,大明稱呼他們的知縣為百里侯,可見,這是個尊貴的侯爵閣下。在一位貴族面前,不能有絲毫的失禮,否則,就是對偉大的大明帝國的冒犯,請你們記住這一點。如果有誰試圖激怒他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絞死他。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說到做到。」

這時,只聽陣陣銅鑼開道之聲,西芒手拄手杖,興奮道:「是偉大的侯爵閣下到了。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沒錯,大明的高腳牌,貴族身份的象徵。所有尊貴的客人,請和我一起去迎接侯爵閣下的到來。」

李炎卿坐在一乘二人小轎內,秦蕊珠跟在一旁,另一邊則是瑞恩斯坦。頭上打著一頂天青色大傘,在前面,則舉著肅靜、迴避、香山正堂、賡申年舉人等官銜牌,另有衙役手持鞭、板、索、棍走在隊前。

看著這支迷你道隊即將到來,西芒朝身後的火槍手急忙發令道:「聽我命令,預備……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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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忠誠的證明

一陣密集的火槍聲突然響起,即使事先瑞恩斯坦科普過,說夷人有鳴禮炮迎貴賓的風俗,他們在島上,沒有禮炮,見了咱們多半要放一陣排槍,表示禮儀。可真聽到槍響,仍將前面打執事的衙役嚇的魂飛魄散,手中的高腳牌都有些拿不穩。

秦蕊珠一張俏臉也嚇的發白,還是李炎卿在旁安慰道:「沒事,別怕。有我在這呢,你怕什麼。」

瑞恩斯坦則一臉不屑「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一套的把戲,一點新意都沒有。佛郎機終究是化外蠻夷,比起我大明朝廷,實在是相差懸殊,拍馬也追不上。」

這話倒是沒毛病,只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感覺充滿了古怪味道。這時西芒已經拄著手杖快步來到隊伍之前,見他頭戴寬邊翎帽,身穿普爾波萬,下穿長靴,手中拄著一根手杖,遠遠的跪倒在地,用一口純正的官話說道

「小人葡萄牙護民官西芒‧德‧朗克,參見偉大的大明帝國侯爵閣下,祝貴國大皇帝長生永視,祝侯爵閣下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瑞老哥,這夷人的官話,似乎說的比你還標準些。」

「這一點我絕對不能接受。我這官話,可是帶了京師腔,不是他這種拿腔做調的夷人可比。」

李炎卿看了一眼西芒「方才那陣排銃,可是你指使人放的?」

「正是。希望侯爵閣下能夠滿意。」

李炎卿哼了一聲,大隊人馬就這麼從西芒身邊過去,卻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西芒心頭大驚:自己在大明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也算是掌握了一些揣摩明人心思的基本功,這位縣令大人的表現,分明是說他生氣了?他連忙爬起來,小跑著跟在道隊後面。

等來到議事廳前,李炎卿仔細端詳,發現這是個石製的堡壘型建築。如果在戰時,完全可以發揮要塞的作用,在牆上,還有射擊孔,而堡壘內,則燈火通明,還有幾個僱傭來的漢家女子,充當侍女。

等到分賓主落座,李炎卿袍袖一抖「本官自上任以來,未曾見爾等上門投帖子,只當你們不知道本官到任呢。前者香山拿住白蓮教匪的事,不知道你們是否知情。現在,朝廷要在廣東嚴查教案,專一捉拿通匪的奸邪,我看你們這裡敢對朝廷命官開槍,分明就是目無王法。再者,恭常都地大林密,若是有些白蓮教徒藏匿其間,早晚必為朝廷之害。再若是從你們手裡拿了軍械去,怕是就敢舉旗造反了。」

西芒聽的大驚,連忙道:「侯爵閣下,這都是誤會。我們方才放槍,只是為了表示對您的歡迎,那就是禮炮,禮炮。」

「禮炮?那這要塞城池,難道也是表示對我的歡迎?你們居於恭常都,可是聲明為了涼曬貨物,涼曬貨物,用的著修建這種工事麼?本官雖然是文官,但不代表不諳武事,你們這分明就是要據地修城,意圖強奪大明領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西芒暗自叫苦,暗叫遇到了一個不講情面的官,這事怕是要麻煩。以往的香山正堂,基本是不會來澳門實地視察的,這堡壘要塞,修了也就修了,民不舉官不究。真被他看個明白,再想洗刷確實也充滿難度。

他只好湊前一步,小聲嘀咕道:「侯爵閣下,這壕境……也就是您說的恭常都,具體租賃事項,我們當初可是與貴國的汪大參有協議的。再說我們也年年輸送龍涎香……」

「住口!你難道要拿天子和汪大參來壓我麼?」李炎卿冷笑一聲,起身一手撩袍,一手虛托,彷彿歷代忠臣上身,又似都察院好漢全伙附體,形態如天王托塔「咄!本官食王祿,謝王恩,勤王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幾曾畏懼上官威嚴,又何懼觸怒天家!縱然是粉身碎骨,也要講一個公道。大不了便是一頓廷杖打殺了我,又何損我的清名?我告訴你這膽大的佛夷,汪大參已經上了病休摺子,回家養病了!」

刨除前面的廢話,最後這一句才點中了要點。澳門這地方當初之所以能租借成功,成為澳門人的棲息地,主要是靠著時任巡海副使的汪柏,從中運籌,他也是這些葡萄牙人的最大靠山。作為代價,每年葡萄牙人會支付他白銀兩萬兩,作為好處費。另外則向大明交納商稅六百兩,作為租借土地的費用。

若是汪柏在,靠他右參政的官位,倒是可以壓一壓李炎卿這小小七品官的。可是宦海沉浮,汪大參最近在省城的官斗中失利,已經上了病休摺子,託病不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回家歸隱了。這個時候的他,哪還有力量來照顧這些洋鬼子?

至於嘉靖天子,先不說他沒有幾年好活了。只說龍涎香一事,他要的也是東西而不是人,只要能為他找來龍涎香,他又不在乎是從誰手裡買。

澳門可以隨時換一個護民官,任何一個海盜都可以讓自己的姓氏裡加一個德字,然後以護民官自居,這就像任何海盜都能自稱大主教一樣。關鍵在於,這位香山正堂支持誰。

「你這洋人,想要武裝對抗朝廷,又縱容部下,掠奪我大明婦孺,簡直罪不可赦。本官自當修本上報,發經制官健,將爾等這群海盜,盡數捉拿,明正典刑!草梁灣之前車,屯門之故事,今日必將重演!」

西芒聽的直如五雷轟頂,沒想到自己精心準備的迎接儀式,怎麼搞成了這種收尾?多虧他身邊一位年輕的侍衛官開口道:「尊敬的侯爵閣下,我想您是誤會了我們朗克老爺的意思。我們都是正直守法的商人,不是邪惡的海盜。所有能證明我們清白的證據,已經派人送到了您的船上。要知道,那些證據實在太多也太重了,我們不得不出動了十個小夥子來抬它,等您回了坐艦,就能明白我們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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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交鋒(一)

李炎卿聽了這話,臉上神色才漸漸緩和下來。「怎麼?你們有這麼多的證據,來證明你們的清白和忠誠麼?」

「沒錯,尊敬的閣下。要知道,之前的縣令從來不到我們這裡來,我們的證據,一般都只能委託別人轉交。您是知道的,海上運輸充滿了不確定性,也許部分證據永遠的消失在了海上,也許部分證據落在了中間人的手裡,所以您沒有機會看到。不過這次我們直接提交的證據,相信一定會讓您滿意。」

西芒這時也總算從迷茫狀態中緩醒過來,感激的看了一眼侍衛官,然後對李炎卿道:「不錯。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忠於偉大的大明帝國的,從來沒有過任何武裝對抗之心。這座小小的堡壘,只是為了防範倭寇的進攻,而修建的防禦措施。當初貴國出兵剿倭時,我們也曾不止一次出兵援護,這一點,完全可以在檔案上查到。」

「哦?那本官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查一查了。如果真有此事,本官一定上本,為你們請功,請求朝廷擴大交易分額,多頒發幾道敕書下來。自古來無農不穩,無商不富。大明與佛郎機通商,彼此互通有無,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本官一向是支持的。不過呢,貿易需要穩定的環境,穩定的環境,需要嚴格的法律來作為保障。貴國水手無故掠奪我國婦女一事,你們也需要給我個交代。」

秦蕊珠初時是反對李炎卿來澳門的,後來見他堅持,才不反對。再後來,一想到那韓五姐雖然是個記家,但終究是個女流之輩,落到一群佛夷手中,每天不知要受多少男人的摧殘,其下場必定苦不堪言,心中大生憐憫。

尤其她當初單身至香山鳴冤,過程中最怕的就是露了行蹤,被人所污,於這種事更加敏感。當即她在旁幫腔道:「不錯,快把我們的人放了,否則決不與你們善罷甘休!」

西芒偷眼觀看,見秦蕊珠生的五官俊俏,若是女兒之身,當是難得的東方佳麗。再加上她聲音尖細,皮膚白嫩,心中一動:難道這竟然是一位宦官?大明朝的宦官,可是異常可怕的群體。這位知縣大老爺什麼來頭,為什麼可以與一位宦官同行?當初汪柏大人可是跟我說過,永遠不要得罪宦官,永遠!

他心中狐疑不定,對於秦蕊珠、李炎卿等一行人更為恭敬,心中則把李炎卿的身份進行了幾番推敲,總覺得這人不會是一個簡單的百里侯。

「綁架?這事絕對不會發生。我的部下,是最聽話的小夥子,都是一群誠實的紳士,他們會進城去找樂子,但都會按規矩付錢。至於綁架,這種事他們肯定不會幹出來。侍衛官!集合我的部隊,讓他們去找人,如果這事真發生過,我要親手絞死他們!」

他又對李炎卿道:「不過犯這事的既然是我的同胞,我也要為他們承擔部分責任。對於罰金的部分,我將代為繳納。」

「不要急在一時麼,等你的侍衛官搜查完畢,咱們再說說處理的事也不晚。」

「侯爵閣下說的有道理,我們可以喝一點飲品,等待著搜查的結果。小人將為閣下準備一個盛大的歡迎酒會,請閣下千萬要賞光。」

李炎卿原本以為會喝到明朝的咖啡,沒想到被西芒當寶貝獻上來的,卻是大明的龍井。一套茶具,則是出自江西的官窯,見他手端茶杯,一臉陶醉的神情「精美的瓷器配合這完美的飲品,這裡就是天堂。不到東方,又怎麼能享受到這種愜意的生活呢。讚美上帝,讚美偉大的東方。」

瑞恩斯坦倒是對這一點表示贊同。「是啊,偉大的東方,只有在這裡,才能享受到這一切。不過我可以在大明做官,你卻只能做個商人,這就是差距。」

「是啊,這絕對是差距。不過造成這個差距的,不是因為咱們能力上有什麼差異,而是因為你有一個聰明的祖父,在正確的時間,選擇了正確的效忠對象。而那個時候,我的祖父卻在里斯本輸光了他最後一個克魯扎多。讓我們詛咒這命運吧,乾杯。」

兩個洋鬼子你言我一語,說的正在入港,卻見那名侍衛官從外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一個一身水手服,皮膚黝黑的婦人,還有三個身高體健的洋漢,被捆成了粽子壓在後面。

「尊敬的侯爵閣下,您要找的女性已經找到了。而三個無恥的綁架犯,也全都被帶來了。」

西芒初時見人犯果然在自己這裡,覺得臉上一陣發熱,可隨即發現,這三人中,有一個是對頭薩克的二副,臉上神情頓時一變,湊過去就是一腳。「卑鄙之徒!你踐踏了偉大的索薩閣下定下的法典,公然觸怒大明的縣令大人,以上帝的名義,宣判你的死刑。」

「哦不!你不能這麼做!」那旁陪席的薩克船長也發現了被抓的是自己的親信,急忙就要去救人。

李炎卿一拍桌子「住手!你們眼裡還有沒有大明朝廷,有沒有王法!」他這一喊倒是比開槍放炮都好用,兩個洋人全都住了口。李炎卿一指那黑皮膚的女人「你可是韓五姐?」

「正是。」

「大膽,你一介草民,見了本官,因何不跪?」

「這幾個夷人說了,我陪他們睡覺,就是入了夷籍,從此見官不拜,逢君不參。便是見了一品大員,也不須下跪,何必跪你這七品縣令?」

李炎卿用目看向西芒,「閣下果然管教有方,手下的水手,倒是膽略過人,佩服的很啊。」

西芒連忙用手一指那邊的薩克「這是他的人,與我無關。」然後他自己堆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我一向是教導我的部下,見到偉大的大明帝國官員,一定要下跪的。你們這些蠢貨,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跪下?」

一旁的薩克反應也不慢,跪的並不比他晚多少「侯爵閣下明鑑,這是幾個卑鄙小人的造謠中傷,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從來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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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交鋒(二)

這韓五姐一見兩個大洋人都慫了,自己也不敢再硬扛,只好乖乖跪倒在地,有什麼就說什麼。

其實這案子一點也不複雜,她一個三等貨色,接客的事就由不得她挑肥揀瘦。那些葡萄牙人大老遠的來到明朝做生意,自然是求財為主。

以往仰仗買辦,總覺得被從中抽走的利潤太多。而各種抽分、商稅,又都要自己來繳,實在是不上算。就選了三個會說漢話的水手,弄了點東西到香山直接交易。

海上行船條件艱苦,尤其沒有女人。這三個水手憋了一肚子的火,便是母豬也能看成貂禪。韓五姐這種貨色,在他們眼裡就被看成了女神,竟然食髓知味,戀棧不去。

韓五姐做著最低級的勾當,比起站街的野雞也強不到哪去,心中早已厭煩。兩下一拍即合,當下就要離院。

那**獅子大張口,張嘴就要四十兩銀子,韓五姐第一個就不認。兩下口角最後發生了火並,及至到了澳門之後,由於怕被長官發現,就讓韓五姐換了水手的衣服,混在一干水手堆裡。

她一來生的黑瘦,二來海盜紀律鬆散,薩克於自己的部下,也不可能個個記的相貌,因此便讓她成功的潛伏下來。直到這位侍衛官帶兵搜捕,才把正在折騰的厲害的幾個人全都拿了。

韓五姐道:「大老爺,奴家在這裡吃好住好,除了穿的慘一些,其他都比在韓媽媽的院子裡舒服。她又不是我的親娘,我可不要回去了。」

她在韓媽媽的院裡不過是三等貨色,可到了澳門之後,儼然成了花魁,被一群水手供起來當女神。為了她,水手間已經發生數起鬥毆事件,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這些洋人睡她也不白睡,不是給吃喝就是給錢,讓她覺得這日子過的也不錯,哪還肯回香山過那低賤日子?

秦蕊珠本以為要見到一個披頭散髮,痛不欲生的不幸女人。哪知道韓五姐眉飛色舞,滿臉喜容,大有此間樂,不思蜀之感,自己的三觀轟然倒塌。強忍怒氣問道:「你難道就安心混跡於夷人之中,不思故土?」

「這位老爺說的好笑話,我左右不過是做表子出來賣,難道在這裡賣和回香山賣,還有什麼區別麼?」

李炎卿見秦蕊珠被噎的沒話,開口道:「休得囉嗦!既然你不願意回去,本官也不勉強。不過這身價銀,以及這三個夷人槍傷無辜的罰款,一文都不能少。」

薩克道:「大老爺放心,這個罰款,我們一定認。您說個數目,我們一定交齊。」

「好說。韓五姐的身價加上湯藥,算你們一百兩銀子好了。本官帶著這許多人馬親至,收你們五十兩銀子的跟腳錢,枷鎖錢,板子錢,掌刑錢,不算多吧?這三個殺才和韓五姐,我也要帶回去遊街示眾,以儆傚尤、」

韓五姐那旁叫喊起來「一百兩?我幾時有這麼貴的身價,這簡直就是訛詐。我無非是個三等姐兒,身價銀多說過不去二十兩。那兩個保鏢也沒受重傷,哪來這麼多的湯藥?」

李炎卿一拍桌案「大膽!本官不曾問你,誰讓你開口說話的?左右與我掌嘴,著實打!」

他這些衙役聽不懂這句黑話,不過知道老爺發了怒。他們隨身帶有刑具,也知那二老爺與大老爺關係非同一般,剛才被這嘴賤的姐兒噎了一句,大老爺這是借題發揮給二老爺出氣,只說動刑,連數字都不說,自然就是隨便打。將拿打嘴巴用的板子掄的帶風,將韓五姐的牙齒都打落了幾顆。

薩克船長上前一步:「尊敬的縣令大人。這三個人中,有一個是小人船上的二副,對於我的船來說,他是個重要人才。您看是不是能……」

「有一個是你的二副?那我就要恭喜一下你的三副了,他很有機會晉陞。這個人壞我香山法度,傷我香山子民,非嚴辦不足以震懾宵小。所以這案子要辦成典型,辦成鐵案。從重從快從嚴處理,短時間內他是不能跟你出海了。」

他說的態度堅決,薩克船長不敢再去觸霉頭。一邊還有個幸災樂禍的混蛋西芒,在等著自己犯錯誤呢。他可不想把刀把子遞到西芒手裡,澳門這地方,說到底還是一群冒險家的樂園,火並這種事,還是有可能發生。

他只好做了個笑臉後退幾步,吩咐人去拿罰金。沒想到那位西芒的侍衛官卻已經取了銀子過來。「我們的保民官既然是這裡的最高長官,那麼他就有義務為他部下犯的錯誤承擔責任。這筆罰金,應該是由他來交納,而不是由薩克船長支付。」

西芒微笑點頭「說的好。這錢確實應該我來出,薩克,我的老朋友,咱們之間是老交情了,你就不要同我客氣。」

薩克氣的眼前發黑,心道:這個該死的侍衛官,怎麼就成了西芒的部下,而不是我的人?要知這護民官的頭銜,無非是西芒自封的,並無任何法律效力。所依仗的,只是目前他在澳門勢力較大,兵力最強而已。如果有機會,薩克還是想要和他分個上下,別別苗頭。

但是在知縣面前鬧了這麼一出,等於大明官方承認了他護民官的身份,他這就等於是直接鍍金洗白,由暗轉明。

今後誰要想動搖他的龍頭地位,他就可以背靠大明,請明帝國出手相幫。有這麼個龐然大物在後面撐著,誰還惹的起他?自己和他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將來有的自己罪受。

「西芒先生倒是個有擔當的人物,有個護民官的模樣。」李炎卿點了點頭,接過銀包。哪知這包袱入手甚重,份量似乎比一百五十兩銀子要多出一倍還多。

那名侍衛官看出李炎卿面上表情,不等他開口,搶先發話「由於鄙國和貴國的度量體系並不統一,我們是採用的葡萄牙兩進行支付。葡萄牙兩的標重,大概是貴國兩的兩倍,大老爺可以仔細稱一下,看看有沒有短缺。」

李炎卿心頭大喜:看來這葡萄牙番鬼倒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這葡萄牙兩,倒是個不錯的東西,值得推廣。

他轉手將銀子遞給身後衙役,命其送到船上放好。西芒一拍手道:「把這幾個人都帶下去,由侯爵大人處置。宴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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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交鋒(三)

也不知西芒從哪找來了一群會明朝樂器的葡萄牙樂手,拿著各色樂器,在一旁演奏起大明的民樂。看著一群洋鬼子演奏民樂,讓李炎卿總覺得陣陣背後發涼。

而那些斟酒布菜的侍女,也是漢家女子,半個洋馬都不見。這些人生的容貌醜俊不一,不過總體而言,還是在水準以上。洋商西芒也是個妙人,於酒席之間妙語連珠,插科打諢,倒是不至於冷場。

只是一個洋人,張口閉口都是漢家文章,已經讓李炎卿難以忍受,更要命的是,自己講學問還講不過這洋人,那就更不能容忍了。你說你一個洋人,放著好好的海盜不當,去研究大明的八股文章,這是圖什麼?

他作為一個大令,到了澳門,自然不是單純為解救韓五姐,主持一次國際意義的

打拐行動。說實話,要真要救人,只不過二三差役,手持牌票,就足以解決了,用的著他親自出馬麼?

他到澳門,自然是要談大事,這一點,西芒自然也能揣測明白。只是他習慣了跟大明的文人打交道,說正事以前總要風華雪月,聖賢文章的談上一通。正所謂君子喻之義,小人喻之利,讀書人的事,能談錢麼?

可是李炎卿對這種社交,實在是忒不擅長了。他最後只好攔過話來「西芒先生,咱還是言歸正傳吧,你說的這些,與我們要談的這些沒什麼關係。咱們還是聊聊,你們想不想在香山做生意吧。」

西芒眼前一亮,這官雖然有點不按規矩出牌,但是這樣的行事風格,還是更合他的利益。「尊敬的侯爵閣下,我們這些人都想要和偉大的大明帝國進行合法的貿易,我們將是最誠實的商人,發誓遵守大明的法律。」

「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交稅。你們要想在香山做生意,得開個商行吧?商行得佔地吧?這土地使用金,你們是要交納的。另外,這做生意總得有中人,牙稅也是要交的。我保證,只要你們葡萄牙人守法經營,依法納稅,就沒人能干涉你們的貿易自由。」

「天啊。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讚美萬能的上帝。」西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尊敬的閣下,我還有一件事,就是那恭常都有十頃荒地,早已經沒有人耕種,偉大的帝國也不能從中得到任何利益。在下願意出錢,將荒地購買下來。至於土地的價格,閣下開個價,我決不還價。」

同樣是十頃地麼?李炎卿想起當初梁瑞民所說的十頃地的事,顯然與這洋人說的是一宗。他微笑道:「要買地,這不成問題。正如你所說,這地在朝廷手裡也沒用,還不如趁早賣了它。不過,你們買地做什麼?我必須瞭解清楚,我沒有任何為難你們的意思,只是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裡。當然,如果這地的用途有些問題,那你們可以不說。」

「不不不,這地的用途絕對沒有什麼問題。我們買下它,只是為了傳播主的福音,讓上帝的光芒照耀世人。」

「你是說,你們要買地來建教堂?」

當初聽梁瑞民說,番人想要建立教堂,他心裡還是半信半疑,畢竟這些洋人認錢不認人的強盜,會去做這種干賠的買賣?既然西芒也這麼說,這事居然是真的?

「正是如此。鄙國的卡內羅主教即將抵達此地,主教大人在國內很有影響力。如果我能在他到來之前,將教堂建立好,主教大人會非常高興,說不定,我就能真的成為一個貴族。我姓裡的那個德字,就會變成真的。」

他這個貴族姓氏,是自己加封的,在葡萄牙本國無人認可。如果他能結好卡內羅,就有望轉正。而一個真正的貴族,再配合上他的武力,澳門這個地方葡萄牙人首領的身份,自然而然也就坐實了。

為了這個身份,他也是不惜代價,花費多少,已經不在考慮範圍。這時候要算的是前程帳,而不是經濟帳。

那位侍衛官在旁跟了一句「在支付費用上,鄙方會按照葡萄牙兩進行支付,至於如何入帳,就全看閣下您自己決定的。」

「很不錯,十分誘人的條件。」李炎卿面帶笑容,卻忽然把杯子一墩「不過,這個條件,我拒絕!」

「拒絕?為什麼?我們不覺得這有什麼對大明帝國的冒犯。」

「事實上,如果我允許你們興建這個教堂,就是對大明帝國的冒犯。問題的關鍵在於,你們只是租客,在主人的土地上,能建什麼,或不能建什麼,都由主人決定,而不由客人決定。這就是問題關鍵。這個問題,咱們沒必要再談下去了。今天這個酒會,我很滿意。」

西芒沒想到居然吃了閉門羹,這位一向好說話的大老爺,怎麼突然變了臉?見李炎卿拂袖而去,他只好轉頭問那個侍衛官道:「卜加勞,你看看這次的事情……」

「我的朋友,其實我也反對你修建教堂的主張,你也知道,那太瘋狂了。大明帝國對於這種事,一向十分在意,恐怕他很難同意你的要求。」

「你不能這樣,卜加勞。你想想,我以前是怎麼幫你的?再說,你如果想要建立你的火炮工廠,也離不開澳門的荒地。你難道認為一個拒絕修建教堂的官員,會同意你修建一個炮廠麼?如果教堂觸怒大明的權威,你的炮廠,恐怕它更難接受。你該為這一切做點什麼,你一向是個最好的說客,成功的商人,即使冒充侍衛官,也是那麼的出色。這次,還是得需要你來幫忙。只要他能答應建立教堂,多少錢,都可以。」

這時天色已晚,大家不可能返回香山,就只能留在澳門過夜。瑞恩斯坦與一個羅衫半解的漢家女郎跳舞跳的歡實,怕是眼看就要勾搭上了。李炎卿則是扒拉開幾個湊上來的女人,拉著秦蕊珠回來臥室。

這臥房也是修建在堡壘之內,房間內燭光搖動,秦蕊珠芳心無主,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獸一般驚恐的看著四周,「我,我要回房。」

「小秦啊,你看看我那天是那麼照顧你,今天我也喝多了,是不是該換你照顧照顧我了?」說話間,李炎卿已經老實不客氣的抓住了佳人的玉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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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炮廠

「不……你快放開我,要不我就叫了。」秦蕊珠嚇的後退兩步,後背緊緊靠在門上。

李炎卿見她那副可憐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瞧把你嚇的,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壞人?趕快到邊上來伺候著,我估計一會就該有洋人來找我談生意,你這師爺,可是不能離我左右。」

秦蕊珠長出一口氣,用手拍了拍胸口,白了他一眼「有正事還不忘欺負人,當真可惡。有你這樣的老爺,也是我倒霉。這洋人不是跟你都談崩了麼?怎麼還會來?」

「這就是你不懂了。蓋教堂可不是小事,若是我一拒絕,他們便不談了,這還算什麼要緊的事?所以我拒絕,他們只會接著找我談,我越拒絕,他們越要跟進,因為如今的香山,除了我之外,他們找不到第二個合作對象。」

「如果得不到我的批准,而貿然建築,那我隨時就可以上門拆廟趕人。到那時候,西芒就連面子帶裡子都丟了。我剛才拒絕,針對的不是那個洋廟,而是讓他們知道,在這裡,誰是話事人,誰說了才算。你看著吧,那西芒很快就得派人來談,他那個侍衛官,可不是等閒之輩。」

兩人又閒談幾句,秦蕊珠問道:「這佛夷忒也無恥,居然準備了那麼多下賤的女人來款待咱們。你……你真是不喜歡?」

「那是。我身邊有了這麼個國色天香的小師爺,又何必在意那些庸脂俗粉?」

「那……那我比你的柳葉青如何?」問完這句話,秦蕊珠只覺得臉如火燒,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頓。這叫什麼問題啊?柳葉青是他什麼人,自己又是他什麼人?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放在一起比較,被有心人聽到,那成什麼了?自己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

李炎卿端詳著秦蕊珠的俏臉,看的秦蕊珠面如熟透的蘋果,這才悠然道:「你和葉青,我只能說環肥燕瘦,各有所長。你們兩個分不出高低上下,在我心裡都是一樣的。」

「那我假如有朝一日要離你而去,另投他處呢?」她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該和柳葉青相比,和知縣也該保持距離。可是聽了這個答案,她還是心裡覺得莫名的酸楚,藉著酒意就把這句話脫口問了出來。

「我不會放人的。你休想離開我左右,我在哪,你就得在哪。」李炎卿語氣堅定,不容半點質疑「你可以說我貪心,也可以說我是個大混帳。總之,蕊珠我不會讓你離我而去,哪怕是你不願意,我也要你留在我身邊。這一輩子,你休想離開我。」

「你無賴!」秦蕊珠半嗔半羞的罵了一句,可是心裡卻無半點真怒。這房內的氣氛,就變的有些尷尬,頗有些無聲勝有聲的味道。

就在這時,卻聽到一陣敲門聲,李炎卿心中暗罵洋鬼子的祖宗十八代,秦蕊珠則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快步來到門邊,拉開房門,將那位侍衛官大人領了進來。

「尊敬的侯爵閣下,希望在下的冒昧,沒打擾你和你的……朋友談心。」卜加勞看了一眼秦蕊珠。對於大明的這種風俗,他也有所瞭解。這種關係,他本人深惡痛絕,不過卻也無意指責。

「沒關係。這位聰明的侍衛官閣下,還沒請教您的姓名。」

「伯多祿‧卜加勞。來自葡萄牙的軍工廠,是一名火炮設計員。至於西芒先生的侍衛官,怎麼說呢,這只是我的兼職而已。」

「原來如此,您是一位技術人員,本官倒是失敬了。不知您夤夜前來,有何貴幹?難道還是為了那教堂的事?卜加勞先生,你既然不是西芒的侍衛官,又有如此過人的智慧,何必為了他的事而奔波呢?」

「西芒閣下是我的好朋友,他幫過我很多忙,還曾經幾次救過我。事實上,如果沒有他,我也不能活到現在。所以他的事,我肯定是要幫忙的。不過閣下,您這麼問,又是什麼意思?鄙人不為了他的事奔波,又何必來打擾閣下?」

「那這個問題我們先不談,談一談,今天搜查人犯的問題。西芒先生當時明顯是想要把事壓下去,你如果帶著人虛張聲勢,假意查抄一通,然後回來說,沒有找到人,又有什麼問題呢?可是你卻真把韓五姐給找了出來,這難道不是背叛你的朋友?」

「顯然不是。如果今天來的,只是香山縣的一個差役,我或許會選擇用這種方法應對。事後,再塞上一筆銀子,就可以保全雙方的臉面。但今天帶隊的是您,如果找不到人,閣下的面子在哪?」

卜加勞面帶笑容「所以韓五姐必須在澳門,也只能在澳門。只有如此,才能證明您是正確的,是英明的,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和您繼續交流下去。如果真的搜不到人,那麼您就會讓您的人再搜一遍,直到搜到人為止。那時候,您就會帶人回去,咱們兩邊還有什麼可談的?不管是蓋教堂,還是做生意,就都泡湯了。西芒是個聰明人,只是在有些時候,他會看不清局勢而已。」

「說的好,那假如韓五姐當真不在澳門,你又當如何?」

「這個島上有很多水手,為了招待您,西芒也事先僱傭了很多記女。她們中的任意一個都可以是韓五姐,這不重要不是麼?您重要的是保住面子,我們重要的是保住和您的友誼。」

「卜加勞先生,從您的話裡我就知道,您是個聰明人。所以單純說為了友誼而奔波那種話,就沒必要再說了。這樣對你我的智慧,都是一種蔑視。一個教堂也用不了十頃土地,沒錯吧?那你們要地到底幹什麼,以及你想從中得到什麼,又能從中得到什麼,不如跟我說明白。本官是個很喜歡與人合作的人,只要他有足夠的誠意,就可以與我合作。但是你不要消磨我的耐性,那樣的話,咱們大家失去了彼此的信任,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卜加勞見李炎卿說的懇切,一旁秦蕊珠也幫腔道:「這房中只有你我三人。你只要肯實話實說,大老爺這邊萬事好商量。」

「好吧,上帝在上,我真的是不想說出我這個計畫。因為這個計畫,它只是一個計畫,還停留在大腦上,能不能落實,我也沒有把握,說出來或許就成了笑話。如果閣下執意要問,那我只能說,什麼教堂,讓它見鬼去吧。我在乎的是炮廠!」

卜加勞也喝了不少酒,精神有些激動,揮舞雙臂道:「我要在澳門建立一個東方最大最先進的炮廠,我要讓我製造的大炮,出現在戰場上。用它的火力,來證明我的偉大。卜加勞,將有無數人聽到這個名字,就會渾身顫抖!任何堅固的城池,險峻的要塞,在我製造的大炮面前,也全都會灰飛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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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股份

伯力祿‧卜加勞作為一個出身葡萄牙軍工廠的優秀技術人才,其野心決不滿足於只在工廠裡,給人當一輩子技術顧問。而是想要拉出來單干,自立一方。不過在本國,他沒有這個經營的條件,就來投奔西芒,想要與他聯手做一番大事業。他冒充西芒的侍衛官,也是想要從拿地中分一份好處出來,作為自己炮廠的基石。

「炮廠?」李炎卿顯然對這個工廠產生了興趣,單純一個教堂,他絕不會批十頃地出去,加上炮廠,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正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李炎卿勤於王事,忠心大明,所思者,皆富國強兵之大事,若說私心,也無非是從這一響中的餘音裡分肥三分,足慰此生。

「沒錯,炮廠。它將是這裡最大的火炮工廠,可以生產銅炮、鐵炮。除了滿足鄙國自己的需要外,偉大的明帝國,也可以從這裡得到它需要的先進火炮。」一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卜加勞明顯就來了精神。

他腦子裡早就構思了整個炮廠的宏偉藍圖,又知道對面這位大老爺,乃是決定自己計畫成敗的關鍵人物,也不做保留,將心中所想,全部道來。說的口沫橫飛,手腳亂舞,秦蕊珠聽的入神,拿出文房四寶不停記錄。

李炎卿聽的激動,猛的打斷他的發言「你等一下,說這麼多有的沒的,實在是沒什麼意思。咱們還是直入主題比較好,這個炮廠,我能得到多少錢?」

「什麼?」

「對不起,是我說的有些不明白。我是說,你修建這麼一個炮廠,是不是需要一筆龐大的資金?即使你們這些洋人手裡有錢,但是要想一次性支付這麼龐大的一筆資金,是否也有困難?」

「哦,關於這一點,閣下無須擔心。我的朋友西芒答應資助我一筆款,我自己也有一定的積蓄,還可以通過借貸的方式,募集到所需要的資金。將來,可以通過收取定金的方式,一步一步,將工廠逐步擴大再生產。」

「卜洋人,你這樣的方式太慢了。本官以為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大的。你有一身才學,如果總是被金錢困住手腳,如何才能一展長才,實現心中理想?再說你找西芒借錢,終歸是不靠譜的事,將來還不是欠他一輩子?聽我的吧,你不如把借貸改為入股。」

「入股?這恐怕有些遺憾,我不希望我的炮廠將來有其他人說三道四,干擾正常的運轉。」卜加勞兩手一攤,他若是一個能與人合作的主,也就不會離開里斯本,來到澳門碰運氣了。即使與西芒的交情,也是暫時合作,日後的炮廠,只能是他的一言堂。

「這入股並不妨礙您對炮廠的管理,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們大明的經營方式,董事會。」

李炎卿用來自後世的董事會、董事長模式,雲山霧罩一通侃下去,果然將卜加勞說的不住點頭。這種模式聽上去,自己依舊掌握工廠最大的股份,技術入股加上資金股份,保證自己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權,其他的股權,則由若干人分攤,沒人能威脅自己的地位。

而入股這種模式的優點,在於資金募集的速度遠大於借貸。又沒有一個還款壓力,能夠迅速將工廠做大,攤子鋪開。有了這個股東的身份,那些船長們,也會幫助自己擴展業務。

「大明真是個偉大的帝國,有您這麼出色的官員,給我提供了一條全新的思路。我現在需要回去,把計畫書重新梳理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就可以就這個問題的細節進行溝通了。」

眼看卜加勞如此興奮,李炎卿忍不住打趣道:「那教堂的事,你又該怎麼辦?」

「讓教堂和主教見鬼去吧,我現在要關注的,是我的炮廠。至於教堂的問題,讓西芒自己跟你談好了。他如果能成為股東,想必也會忘記那個教堂。」

見卜加勞走了,秦蕊珠道:「夷人據島制械,會不會在朝廷上引起什麼震動,老爺你參與這事,會不會惹上麻煩?」

「能惹上什麼麻煩?廣東天高皇帝遠,一件事是黑是白,就看奏摺怎麼說了。再說這炮廠,只要能為我大明所用,說不定我還能得個嘉獎。我方才說那股份制,就是我留的後手,將來只要我留在廣東,就能想辦法,把這炮廠變成大明的。這麼好的玩意,我可不想讓它從我手裡飛了。」

「人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這造福一方,往往卻是禍害一國。我若是下令把香山的賦稅全免了,自然算造福一方,大明的府庫裡,一年可就少了兩萬多石糧食。所以這造福的事,我不稀罕。我要造福,就造福他一國。留一個炮廠,讓大明可以多出幾門大炮,到時候任是南倭北虜白蓮教,只一炮轟過去,炸他個人馬皆碎。」

秦蕊珠笑道:「只當老爺是個一心只認孔方兄的,卻原來也有這份雄心壯志,倒是走眼了。」

「這孔方兄麼,我自然也要認啊。金銀財寶是我的骨肉至交,一刻也不能離開的。這炮廠一開,用工用料用地,乃至買賣火炮彈藥,培訓炮手。這些都要大筆的銀錢往來,我只要坐在香山大堂上,從中略一過手,就是數不盡的銀子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秦蕊珠小聲嘀咕一句,轉身要告辭離開,卻被李炎卿把抓住手腕「別走了,留下來陪我吧。」

「你?」秦蕊珠把臉一沉「我可不是外面那些賤女人,可以隨你作踐的。我是有丈夫的,你若是再這樣,我就翻臉了。」

「你聽我說,這西芒一心要建教堂,卜加勞一心要蓋炮廠。為了巴結我,無所不用其極。你說你走了,一會萬一要是來個洋婆子夜襲,我可不是那坐懷不亂的。萬一中了他們的仙人跳,或萬一來的是個白蓮教刺客……」

秦蕊珠聽他說的危險,只好道:「那好。我就在你房裡,替你做擋箭牌,你反正也不在乎落個龍陽名聲了,我怕什麼。不過說好了,乖乖睡覺,不許亂來。我在旁邊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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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徵地

「等上到第八十層樓的時候,輪到第三個人講故事了。他說:我說個最痛苦的事吧,也不用過去的,就剛才啊,咱仨上樓的時候,光顧著爬樓了,鑰匙啊,還在門衛那呢。」李炎卿這一個八十一層樓說完,秦蕊珠剛開始迷惑了一下,接著便很沒風度的笑趴在李炎卿身上。

直笑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失態,紅著臉離開,「對不起啊,我有點放肆了。」

「沒事,我就喜歡你這樣子。如果拒人於千里之外,那顯的就太生份了。其實這才像你啊,年紀輕輕,本來就該想笑就笑,想鬧就鬧,何必非要用一些枷鎖,來束縛著自己。」

見秦蕊珠不說話,李炎卿道:「天晚了,你回去睡吧。女人虧了覺睡,明天臉色就不好看了。」

「你不是說……」

「騙你的。若不是用這個理由,你怎麼肯陪我多待一會。聽我講這些笑話?」

秦蕊珠笑罵了句無賴,又嘆了口氣「你是堂堂一縣父母,有著錦繡前程,還有位女英雄柳葉青,何必在我這個不祥之人身上下功夫?大不了……大不了我答應做你一輩子的師爺,下輩子再報答你的恩情。」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飛奔而出。

李炎卿面露得意,這慢火煎魚,是個吃功夫的活,心急就吃不了這熱豆腐。下輩子?這輩子,你就別想飛出我的手心去。

次日清晨,西芒一臉笑容的過來敲門,請劉大老爺下去用早餐。聽了卜加勞的回報,這批地的事大有希望,他心中自是歡喜。兩下里的關係,從昨天的初次見面,大家要談道德文章,已經進化到,可以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這就是為什麼科舉只是做官的敲門磚,進入官場後,沒有人會白痴到繼續談文章一樣。那東西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都已經坐到了位子上,誰還談那個?大家如今都已經是朋友了,再談文章,就顯的遠了。

「閣下,您只要輕輕的動一動筆,我們大家就都能獲得利益。那十頃地,在帳面上還是大明的,我們甚至可以按照糧田的標準來交納地租,當然,我們會按照同等比例,交一份地租給您個人。按照貴國的說法,我們就是您的佃戶。只需要您在土地批准契約上蓋個印,我保證您今後的利潤滾滾而來。」

「好說。蓋印的事先不急,我這個官印也沒帶在身上,怎麼也要回到香山再說。你們到時候派個人跟我去香山一趟,把印蓋上再走。現在,咱們得談點正事,本官既然是香山正堂,很多事得為香山考慮啊。你們看,這次的韓五姐事件,就說明咱們在執法權,處理權上存在爭議,我覺得這一點必須明確。」

一個縣的縣令,其工作如果從大方向說,就是錢糧、刑名、治安、教化四大項。其他都可以囊括在四項之內。香山這地方,靠海而立,事涉洋人,肯定存在著華洋之爭。

葡萄牙人能遠隔萬水千山到大明的,也多半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指望他們遵紀守法,那顯然不可能。所能依仗的,就是大明的強勢,和司法權在誰手裡,出了問題,誰負責。

當初葡萄牙人背後有汪柏汪大參撐腰,司法權還能拿在自己手裡一部分。可如今既有白蓮教案,汪大參又內鬥失勢,李炎卿又是一心想要把香山縣掌握在手中的強勢縣令,這司法權,葡萄牙就拿不住了。

西芒現在的關心重點都在地上,只要自己成了貴族身份,這司法權在誰手裡有什麼區別?聽到李炎卿說今後夷人與華人衝突,司法權歸華,夷人之間衝突,司法權歸保民官,但夷人有權上訴到香山衙門。他倒認為是件大好事,自己有了縣令的話,可以光明正大的對澳門的各位船長行使司法權了。

「沒問題,尊敬的閣下。您所說的恢復肉刑,我也沒有意見。事實上,在鄙國,肉刑從來沒有廢除過。那些該死的下賤坯,他們只敬畏鞭子和烙鐵,而不會感激仁慈的上帝。所以對於罪犯,使用任何刑罰,我都沒有意見。」

這事一談成,李炎卿去了心病,當即由西芒在前領路,瑞恩斯坦與秦蕊珠左右相陪,出城堡去實地觀察十頃荒地的地形所在。瑞恩斯坦昨天與個舞女折騰了一晚,神完氣足,不住的誇獎這地方的生蚝確實是男人的好東西,李炎卿苦笑道:「好東西不假,那也要有地方用才行。若是沒有地方使用,這東西就是個厲害的刑罰。」

秦蕊珠臉上一紅,什麼話也沒說,卻任由李炎卿捉了她的手同行,不再像以往那般閃躲。

眾人一路行了約莫小半時辰,眼前一片開闊地帶。西芒用手指處「尊敬的閣下,你看,這裡就是我們要談的地皮了。」

李炎卿端詳了半天,回頭問西芒道:「你確定,這就是你說的荒地?」

只見這地面上既有農田,也有房舍,分明就是個小型村落。可是如果單純看白冊,這個村落乃至土地,又是不存在的,這是怎麼個情況?難道是流民私自墾荒,未曾登記造冊。

西芒一聳肩「這只能去問我們的好朋友,梁瑞民先生了。這裡的房子,乃是前不久突擊建成的,居民也是拿船運來的。包括莊稼,也是從地裡拔出來,直接插在上面充樣子,如果仔細看,你就會發現,那些根本都是無法長成的死物。」

「你有把握這是梁瑞民干的?」

「事實上,除了我們的梁先生,這個計畫,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除了他之外,又有誰能幹出這種事呢?他們設立村莊,強行移植莊稼,為的就是不讓我的計畫成功。哪怕是縣衙收地,也會受到他們強烈的對抗,搞不好,就要發生大規模武鬥。我們實在是不敢和你們大明人發生任何衝突,就只好希望閣下多費心了。」

李炎卿也明白過來,為什麼葡萄牙人沒直接先斬後奏,先把教堂炮廠蓋起來再說。鬧了半天,還有個徵地的問題在這橫著,看來梁瑞民這個人,自己還是繞不過去。這個麻煩,依舊是個麻煩,搞不好,一塊小小的地,就能把香山的局面,再次搞成大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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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海外來客(一)

擁有兩世為人經驗的李炎卿,自然知道這徵地,是多難辦的事情。即使是在後世,這也是一等難纏的事,而在明朝,這個工作更難開展。尤其是這些人是梁家派來故意搗亂的,想跟他們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達成諒解,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而要想辦這個事,很可能就要得罪梁瑞民。葡萄牙人能給自己的利益,肯定比梁瑞民要多。但是梁瑞民作為一個地方宗族頭目,其在日常的縣政中,又能給自己提供巨大協助,這點又是那些洋鬼子不能比擬的。所以在這個事上,他偏幫任何一家,都不算明智,而是要做到一手托兩家,實現雙贏。

他點點頭「這事本官知道了。不過這徵地開發的事,暫且擱置。等本官把土地的事理順以後,咱們再說其他。眼下,你們要做的就是管好你的人,別和他們起衝突。這些村民,現在就等著鬧事呢。只要兩面動了手,他們一準能到省城去,到時候我也沒辦法。」

「明白,這我們都明白。不會讓您為難的。」

等回了城堡之中,西芒見李炎卿神色不似剛才那麼堅定,只怕這好不容易談成的事又要起變化,忙在旁寬慰道:「閣下也不必太過擔心,這事終究是鄙國的事情,即使炮廠、教堂建不成,我們的生意還是要做。」

「問題不在這,西芒先生。問題在於,如果這次的事退讓了,那麼今後其他的事,你也別想搞的成。梁瑞民會破壞你們任何的商業活動,這種手法,他可以在各種場合使用。所以這個問題想要解決,還是要找他出來好好談。」

西芒一聳肩膀「他這些年為我當中間人,已經讓他從一個窮鬼,變成了個富有的紳士。可是他這個人,太不滿足了,非想拿到那兩宗商品的獨家經銷權。上帝在上,那怎麼可能。那兩宗商品的獨家經銷權,我還準備拿出來拍賣呢,怎麼可能給他?」

「商品?什麼商品值得你們如此大動干戈?要我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梁瑞民那人是要治,不過你蓋教堂這事不是急麼。我個人的意見,如果不是什麼太要緊的商品,你可以許他個經銷權,但是加個時間上限就好了。再說了,等把眼前這關過去,

將來你說了不算,他難道還能跟你打官司?」

西芒卻不肯點頭,而是讓卜加勞到後面拿了兩個盒子過來。「這裡面就是兩宗商品的樣品,我相信閣下看了之後,就會明白我為什麼不肯讓出獨家經銷權了。」

第一個盒子打開,裡面的粉末晶瑩雪白,李炎卿用手沾了一點,拿舌頭輕輕一舔「鹽?」

「沒錯,就是鹽。純度非常高的鹽。恕我冒昧,我在貴國還沒見過純度如此高的細鹽,我相信,它能賣一個好價格。」

「那我不得不提醒您,在我國倒賣私鹽是犯法的。」

「沒被發現的犯罪,就不是犯罪。我想閣下也會同意這個看法,不是麼?我知道,它能帶來利潤,這就足夠了。只要您能幫我搞定這個土地問題,這種鹽在香山的獨家代理權,我就會交給您來負責。」

「我們還是先看看第二件商品吧。」

第二個盒子打開,裡面的粉末依舊是潔白如雪,不過這次舔過去,味道卻是甜的。「糖?」

「是啊。真正意義的白糖,以前所謂的白糖,不過是黃色或者紅色,像這麼雪白的砂糖,我也沒見過。這種商品投放到市場上,那龐大的利潤,我已經看到金幣在向我招手了。」

「對不起西芒先生,我只能遺憾的說一句,金幣在離你而去。你必須告訴我,這些商品你是從哪裡得來的,又是什麼人製造的,這對我很重要。關係到我們的合作能否繼續,更關係到大明和貴國今後的關係。」

李炎卿一嘗之下,已經斷定,這些東西的製造者,應該和自己一樣,也是穿越者。不論是鹽還是糖,其質地、成色都無限接近現代鹽、糖,這必然是出自穿越者的手筆。而這些東西自己在香山沒見到,卻出現在了洋人手中,可見不是來自合法途徑。

一個通過非法手段募集錢財的穿越者,到底所圖有多大?又或者想要幹什麼,他現在還無法確定,這個人到底是如自己一樣,安心過日子,還是非想要作死。如果是後者,那他只能送其上路再說。

西芒本意是想用這兩宗商機無限的產品,把李炎卿拉下水來,和自己合作,搞倒梁瑞民。沒想到,李炎卿的反應卻與自己預料中完全不同,同時把這事上升到了兩方關係的高度。所謂外交無小事,西芒這回也不敢等閒對待了。

「這些商品……實際上,它們來自一個二級經銷商,我是從他們手裡買過來,再進行發售。」

「這種欺騙毫無意義。如果是那樣的營銷方式,你到底還能剩多少利益?咱們不妨把話說明,如果我想找一個人或是一群人,就一定能找到。大明有著無孔不入的錦衣衛,還有足夠多的民壯官差,而不管是製鹽還是製糖,他們都需要人手和地盤。你難道認為,這麼大的動靜,會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麼?如果這人最終是我找到的,那對不起,咱們之間的所有友誼,就都只能作廢,連澳門的居住權,你們也別想再保留。」

「這……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吧,他們只是一群商人而已。」

「他們?一群?可見還不是一個人。你不要告訴我,你沒見過他們,剛才說的只是胡話。你的教堂還想不想建,炮廠還想不想蓋了,還想不想和大明光明正大的做生意?」

「尊敬的閣下,你這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你要知道,我是一個誠實守信,忠於朋友的商人,你這樣的要求,是讓我做一個卑鄙的洩密者,對我的名譽是巨大的傷害。」

「忠誠是因為背叛的代價不夠。你少說廢話,到底說不說?你最好想清楚,只要你告訴我一個地點,這十頃地就是你的。如果你不說,那我就直接去問卜加勞。這塊土地的功勞,也將屬於他。」

「嘿,你不能這麼做,他知道的沒我多,我和他們已經打過好幾次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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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Crawler | 2017-9-13 23:33:00

第五十九章海外來客(二)

在生意場以及海盜這個行業內混跡多年的西芒船長,向來以講信譽重感情而自我標榜,聲稱自己從來沒出賣過任何朋友。當然,被他出賣過的人,已經全都消失在世界上了,他的話,也不能算錯。

至於這次的事,西芒船長的理由更是充分。「出賣朋友?這是無恥的污衊,是對我名譽的損害。我只是回答了大明帝國官員的幾個問題,說了一個島嶼的名字,並即興的畫了一張海圖而已,其他什麼都沒做。我沒有出賣任何人,這一點,我可以對上帝起誓。」

李炎卿聽了他的描述,卻是越發的重視。「你是說,他們總數有將近三百人?自稱什麼皿煮先驅,人類希望?奇裝異服,短髮,口音特殊。身上還有些奇怪的器具,總之處處透著古怪?」

「沒錯,是這樣的。他們應該被稱為神的子民,能夠創造奇蹟的天才。這鹽和糖,都是他們的成果。當然,他們也需要與我們交易糧食,而且他們好像沒有船,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到達的那個島。」

「好吧,這個問題暫且不提。這些人的武備如何?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慈祥的天使,對方即使沒有武裝,你也不會對他們進行加害。如果事實真是如此,我必須考慮換一個夥伴,一個聖母適合待在修道院,而不適合在澳門做護民官。」

「武備問題麼,他們有三百人。除去少部分女性,男性公民也超過二百名,同時又招募了一百多名強壯的流民,人數上十分可觀。

而且他們有自己的武器作坊,製造了稱為燧發槍的快槍。按卜力勞的看法,那種槍的威力,在我們的火繩槍之上。他們還從我手裡購買了一門火炮,只是口徑很小,威脅性並不強。」

「好的很。我告訴你西芒,你可知這些人是什麼底細?」

「大明朝有話,不知者不怪,所以他們是什麼人,我肯定不知道。」

「你這夷人當真是不老實到了極點,我是管不了你了,早晚讓林知府親自收拾你這夷人,讓你知道我大明官府的厲害。」

「閣下,若是能允許我葡萄牙人進入廣州,親自接受林知府的領導,我情願派出一支小規模的志願部隊,為幫助大明掃蕩海盜事業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那且不提,你先安排船,帶我去一次這個龍王島。我要親自去實地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什麼路數。」

葡萄牙人最近與這些短毛賊來往密切,帶李炎卿走一趟倒不成問題。西芒吩咐下去準備船隻,李炎卿連秦蕊珠也不曾帶,只自己隨著快船,前往龍王島。

等這一日船剛到岸,就聽島上槍聲隆隆,連綿不絕。西芒介紹道:「這就是島上的連珠快槍,威力無窮。射程威力,都在我們的火槍以上,確實是一件威力強大的武器。」

眾人下船之後,只見一隊人馬已經迎了上來。為首之人留著平頭,一身軍服卻是不知道從哪買來的二戰德國國防軍軍裝,見了西芒先是行了個軍禮,然後伸出手去「南海皿煮合眾國陸軍總司令王平,向西芒先生問好。」

眾人彼此見過,王平在前領路,又自豪的說道:「你們看看,這就是我帶出來的南海合眾國第一支部隊,我們稱其為鐵騎軍。這些人二十天前,都只是普通的農夫,現在他們已經是合格軍人了。」

只見一百多名青、中年漢子,每人都端著長槍,在教官的命令下舉槍射擊,打的硝煙瀰漫。

「這就是我們的燧發槍,威力遠在火繩槍之上。這些人的一次火力齊射,威力可以比擬大約三到五百名普通火槍手,這就是科技的力量。而他們的士氣,不是靠軍餉和土地,而是靠皿煮,這個最偉大的制度來保證。讓他們擁有軍人的榮譽感,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戰鬥。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參與選舉首領,這就是勝利的源泉。西芒先生,怎麼樣?考慮我們的要求,跟我們聯手吧。用你的艦隊,配合我們的陸軍,大明的東南地區,我們唾手可得。」

西芒偷眼觀看,見李炎卿面無表情,心裡暗自詛咒這個混蛋,口中打著哈哈,不置可否。李炎卿卻問道:「這位王司令,我有個問題啊,你這部隊我怎麼只看到放槍,不見刀劍啊?」

王平只當李炎卿是葡萄牙人的新買辦,倒也不防他。「這就是我們的先進之處,冷兵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是屬於燧發槍的。只要他們射擊敵人就會崩潰,根本不會有肉搏戰發生,冷兵器有什麼用?再說我們其實也給他們配備了近戰武器,刺刀!這個你們不懂,就是一把鋒利的短刀,接近戰時,把刀插在槍管上,就能用了。有了這兩樣武器,我們就可以百戰百勝,絕對不會打輸。」

他在前領路,將眾人領到一個大岩洞之前。這洞穴半天然半人工,倒是十分寬大,只見洞穴內外,連男帶女,聚集了好幾百人,一眼望過去全是人頭。高矮不一,妍媸不等。看穿著都是現代服飾,絲襪短裙,總算又出現在了李炎卿眼前。

「西芒你好。」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與西芒親切的握手。西芒倒是有些陌生「你……你是?」

「我是高原啊,你不認識我了?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南海合眾國新任的商務部長,今後你我兩方的貿易,就由我來負責。」

「可是上次來時,你們接待我的明明……」

「你說上次接待你的趙小光啊,他在昨天的選舉裡失敗,如今商務部長已經由我接任。我們現任的總統,是李武則李總統。」

只見一個發福的中年人過來,禮貌的一伸手「我就是李武則,也是本屆南海合眾國的大總統,尊貴的客人,歡迎你的到來。咱們兩國的友好通商關係,絕對不能破壞。今天正好是我們這屆征服成立之後的第一次大議會,我希望你能列席旁聽,來感受一下皿煮的偉大之處。」

「我榮幸之至。」西芒行了個禮,與李炎卿就由幾個人領著,來到一邊坐下,在那邊算是列席。

李武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拍了拍手「肅靜,肅靜。我們南海合眾國第三屆征服,第一次工作會議,現在開始。這次會議的議題,是如何武力推翻大明的落後統治,如何建立我們的理想國。」

他話剛說完,就見那王平忽然站了起來「李武則!要講這個,你不夠資格。你先要解釋解釋,你這總統,是怎麼當上的。我質疑你有賄選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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