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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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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夏天的風和雨

【小說類型】:外國歷史

【內容簡介】:赫爾戈蘭灣的炮聲、多格爾沙洲的驚魂、科羅內爾的豪情和福克蘭群島的殤,埃姆登號的遊擊、坦噶尼喀湖的牛刀小試,還有不得不提的血火日德蘭與斯卡帕灣上空的「彩虹」。慘烈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給我們留下太多的記憶,有熱血,有慘痛,還有無盡的遺憾。
  90後大學生穿越,被迫加入德意志公海艦隊,在赫爾戈蘭灣海戰中一舉成名,開始一段救贖之旅。
  純海軍海戰小說,無陸軍爭霸,商業投機和11種田情節,不喜誤入……

【其他作品】:《畢業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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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9-13 23:33:00

消失的楔子 序章(一)

初夏季節,秋樹蔥鬱夏花芬芳,男孩的熱情和汗水在球場上揮灑,不知勾引了多少小媳婦的春意。短裙底褲、黑絲美腿滿校園亂晃,不知亮瞎了多少大男生的眼眸。

星期三下午學校檢查寢室大功率電器,學院早早下達了通知,嚴令學生呆在寢室等待臨檢。十二時剛過,各個學院大小領導和學生會漢奸狗腿一齊出動,其陣勢堪比天朝政府掃黃打非,霎時間,各棟宿舍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等待領導檢查的時間,耐不住寂寞的大四准畢業生王海蒂在高級群呼朋喚友,一齊殺進英雄聯盟諾克薩斯區擼的昏天暗地。眼看比賽進入20投的節奏,海蒂的小女朋友不管不顧的打電話過來,期期艾艾著向海蒂通報了一個噩耗。

"我懷孕了。"小女友那夜鶯一般好聽的嗓音似乎裹挾了幾千萬伏的高壓電,將高富帥王海蒂驚得魂飛魄散,宅男的大心臟華麗的碎了一地。

上個月高富帥王海蒂拗不過小女友的軟磨硬泡,和小女友去黃山談人生談理想溜躂了一圈。所謂宅男出門笑料百出,果不其然,王海蒂住旅館的時候因為貪圖一時痛快忽視了安全措施,結果……想到這些,王海蒂忍不住要抽他自己一嘴巴。

要是王海蒂當官的老爸和做企業家兼職省政協委員的老媽知道這件事,一定二話不說的架著他和小女友去民政局辦理手續。要是小女友當法官的老爸和在紀委工作的老媽知道這件事,一定不由分說的將他拷在小女友家的馬桶上。

"你確定?"王海蒂幾乎要哭出來了。他還年輕,他還有大把的光陰和精力需要揮霍,他還有比雷鋒精神還有偉大崇高的理想要去追尋,他不想讓丈夫、父親、女婿這些勞什子的名頭羈絆他肆無忌憚的青春。

"對不起,孩子他爸果斷姓王……"帶著女孩特有的小聰明,小女友氣勢洶洶語有所指。

小女友的回答叫王海蒂欲哭無淚。王海蒂面帶紅潮呼吸不暢,血壓急劇飆升,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便粗暴的掛斷電話。

"老婆,十分鐘後面談,我現在需要一瓶紅星二鍋頭壓驚。"

王海蒂哪裡需要喝酒壓驚,只見他捂著隱隱作痛的頭蹲在地板上,呼天搶地之餘打開百度,在點擊鼠標左鍵的幾微秒時間內,千百種勸女朋友墮胎的理由已然躍入腦海。王海蒂這才得意的笑了笑,長吁了一口氣,從垃圾堆裡扒拉出一瓶沒喝完的松子酒,朝自己衣服上灑了灑。

小女友是附近醫科大學的學生,出學校正門,過一座天橋就到了她的學校。海蒂像是即將趕赴刑場的革命烈士,在悲壯的車水馬龍聲中一步步朝天橋挪去。

當王海蒂踏上天橋的時候,他隱約察覺到了異常:往常蹲守在天橋上拉二胡的街頭藝術家兼要飯的老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蓬頭垢面,穿著一身堪比犀利哥服飾,由內而外無不散發著濃郁的後現代主義氣息的灰袍老道。

長得歪瓜裂棗很有仙風道骨的老道在天橋上立起了一塊小攤子,攤子上胡亂擺著一本一看就是盜版地攤貨的《易經》和一副玄妙莫測的太極八卦圖,恩,也可以說那是棒子國的國旗。

往來的行人如織。許是天朝的馬克思主義無神論教育發揮了作用,喜歡獵奇的大學生們並沒有停下腳步一窺究竟的意思。灰袍老道生意冷清,可他卻渾不在意。初夏午後閒適的陽光下,老道士悠然自得的坐在小板凳上,埋頭梳理亂糟糟的頭髮裡的蝨子。

"道士,給咱來佔一卦……"王海蒂想到可能提前終結的自由生活,不由得悲從中來。作為一名心理學專業、具有獨立人格的新時代大學生,黨國用馬列主義毛太祖鄧偉人思想武裝出來的天朝精英,理智的王海蒂果斷向太上老君現場求助。

「我觀閣下印堂發黑,晦氣觸眉,最近定有血光之災。」諸如此類的禪機並沒有從老道士的嘴裡噴出。老道士微微抬起頭打量了王海蒂一眼,一臉無辜道:"貧道不會算卦……"

「我圈圈你個叉叉!」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滿懷希望的王海蒂氣急敗壞道。

「貧道雖不會算卦,但是能圓你一夢。」老道士聳聳肩,指著破木板上那兩行歪歪扭扭毛筆字很臭屁的回了一句。

道士那瘸了腿的小凳子下正墊著一塊破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甲方乙方,圓你一夢"八個粉筆大字。

「哦?那感情好……」王海蒂單純而固執的認為不會算卦的道士不是一個好道士。不過既然道士開口了,王海蒂便將與小女友的約會丟到一邊,興致勃勃道:"道士,我有一個夢想,我夢想我可以登陸火星,或者讓我小女友去火星……"

王海蒂脫口而出,一瞬間,海蒂甚至以為他是美帝國主義的馬丁-路德-金。火星是個好地方,據CCTV科教頻道探索發現欄目組考證,那是片盛產外星人的不毛之地,那地方絕對沒有人會幹涉他墮落而**的生活。

"那還要看美國航天局的載人登陸火星計畫。"看過幾季《新聞聯播》的老道士聳了聳肩,一本正經道。

「額……」老道士語出驚人,王海蒂幾乎可以肯定他是一個江湖騙子。既然是騙子,作為法官和紀委官員的準女婿,王海蒂自然敢於挺直了腰板,帶著居高臨下的語氣譏諷。"等美國人登陸火星,只怕我孩子都七老八十了!"

"貧道平生不會算卦不打誑語,只替有緣人圓一個夢。一手交錢一手圓夢,童叟無欺。"王海蒂的吐槽激怒了老道士,他抖了抖灰布袍,肅穆道:"小夥子,我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根骨奇佳,日後定是萬中無一的人傑。老夫與你有緣,本想幫你願夢,怎奈你幾次三番懷疑。也罷,我決心替你願一個夢,分文不取,你且說吧。"

"哦?"王海蒂忍住召喚天朝准軍事部隊——中國城管的衝動,搔搔宅男的白頭不咸不淡道:"好吧,我的願望是穿越……我想穿越……"

起點網上的穿越小說如同過江之鯽,芒果台的清宮穿越大劇鋪天蓋地,七喜的穿越廣告萌點不斷,在加上王海蒂最近在追看大太監奧斯卡的穿越意識流小說,由不得王海蒂不對穿越心動。

「穿越,啥玩意?」王海蒂新潮的願望叫古板的老道士有些措手不及。為了掩飾他對流行元素的不瞭解,老道士強自鎮定道:「為什麼不是數不完的財富,數不清的權勢和數不盡的風流?」

「道士你不是只替人圓一個夢嗎,若按照你的方法許願,無非是金錢、美女、權勢三者取一,可惜這三樣我都想要。」王海蒂活脫脫一個精明市儈的奸商,帶著小市民自鳴得意的嘴臉張揚道:「古詩云:『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穿越多好呀,既可以擺脫我那黏人的小女友、奉行棍棒教育的嚴父和愛嘮叨的慈母,又不妨礙我建功立業馳騁沙場,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實現一個宅男的價值。甚至還可以讓我拳打日本島,腳踩美利堅,北滅北極熊,南屠印尼猴,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王海蒂越說越興奮,忍不住在腦海裡幻想出一幅朱茵在側,他身披黃金鎧甲架著五彩祥雲,伴著滿地殘菊和百萬機械化大軍,縱橫沙場快意人生的絕美畫面。想到這裡,狗血的王海蒂那猥瑣因子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如你所願……」王海蒂鐵了心要穿越,灰袍老道那長得很仙風道骨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無可奈何道。

老道士話音剛落,剎那間地動天搖異象陡生。天橋的混凝土塊開始瘋狂的剝落,泊油路瞬間化成了一道黑河,明朗的天空黑了又暗,道旁的老樹新花謝了又開,於反反覆覆。粗線條的王海蒂終於反應過來,老道士並沒有撒謊,時空穿越也並只是愛因斯坦的幻想。

王海蒂想起什麼,他抱著天橋的鐵欄杆,四處尋找老道士的身影,大聲嚷嚷道:「喂喂,道士,等等,先別急著穿吶,我還沒說我想去哪朝哪代咧……」

敞亮的天橋不見了,灰袍老道也不見了,高聳的路燈桿轟隆倒塌,精緻朝王海蒂砸了過來。王海蒂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海蒂,我們交往好不好?」

像是一個悠遠綿長的夢,夢裡有童年的歌謠,水手的故事、軍艦的熄燈號和轟隆的海岸炮聲;夢裡有寧靜的波羅的海、漫山遍野的矢車菊和蔥鬱的松柏;夢裡有白色的尼古拉大教堂,喧鬧的蒸汽機車和穿梭的城市電車;夢裡有性格倔強從不服輸的老海軍父親,身體不好的母親;夢裡有老橡樹下女孩蜜甜的吻,還有下等區的棚戶屋裡怎麼也擺脫不去的貧窮。

無數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湧入海蒂腦海,前世和今生的記憶交織糾葛在一起,叫海蒂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現實。

「就這麼穿越了?現在咱是莊文-革那樣的個體單干戶,還是《北洋》裡面的官二代;是《官商》裡的潛力股,亦或是《盛世官商》裡的富二代?」奇幻的穿越經歷,陌生而未知的環境,觸手可及的大時代,這一切讓王海蒂狗血沸騰血脈噴張。

敞亮的天橋不見了,灰袍老道也不見了,冷靜下來的王海蒂終於有時間考察自己所處的環境。面前是一間不到三十平米,四處漏風的破木棚屋,屋子裡散亂擺放了一張搖搖晃晃,一翻身便吱呀作響的老床,一床似乎許久都沒有曬過的的薄被,還有一張放了檯曆和繃帶藥劑的小餐桌,一隻炭火正旺小煤爐,以及一盞沒了燈油的煤油燈。凜冽的寒風在小屋子裡肆虐,濃濃的藥劑味和刺骨的冰涼氣息在蔓延擴散。

「這幅身體的主人似乎家境不好,恩,應該可以參考《贅婿》的劇情。」不是高官巨富家的孩子,這意味著王海蒂的異世奮鬥史要倍添許多磨難,這叫一貫好逸惡勞好吃懶做的王海蒂略微有些不快。王海蒂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頭,握緊了拳頭替自己加油打氣道。

嗆人的爐火不僅沒有帶來溫暖,甚至將矯情的王海蒂嗆了個半死。王海蒂緊了緊那床稍顯單薄的被子,探身將小餐桌上的那本檯曆抓了過來。那是一本德文日曆,顯示的日期是1894年1月9日。

1894年1月9日,朝鮮東學黨起事在即,清末中日甲午戰爭前夕。老道士幹得不賴,這時間點沒得說,正是發揮我輩剽竊忽悠之實力,博取大好功名的良機。王海蒂一邊忙著憧憬著他與李中堂、鄧英雄具有歷史意義的會晤,一邊捂著纏繞了一層厚厚繃帶的頭使勁回憶這一年發生的大事和小說《龍旗》的故事情節,就連他可以讀懂德文這一驚人的事實都沒能注意到。要知道,王海蒂可是大學四年連英語四級都沒有過的外語白痴。

王海蒂搜腸刮肚的回憶歷史課所學來的知識,最後卻尷尬的發現他早已將那點歷史常識丟到爪哇國去了。頹唐了的高中三年,荒蕪了的大學四年,王海蒂知識庫裡蒼白得只剩下幾句雅蠛蝶。

「有點麻煩,有點麻煩……」王海蒂隱約感覺穿越不是志大才疏的他所能玩得轉的,慌了神了的王海蒂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想要確定他所在的地方安不安全。清末的中國可是出了名的動亂不堪。男兒寸功未立,別先叫廣東福建的那幫黑了良心的人販子給拐賣到美國當豬仔去了,那可就成了時尚穿越一族最大的笑話了。

王海蒂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走,木棚屋的門口的長衣架後放了一面落地鏡,王海蒂的視線在落地鏡上稍稍停留了一下,便瞬間石化了。

「what?穿越一場,咋連膚色都改了?歷史本來就不好,還穿越到國外,臭道士,你這不是玩我吶?!」鏡子裡的那個有著一頭飄逸的小麥黃金發、如藍寶石般湛藍的眼瞳,頭上裹著厚厚繃帶的白人男孩使勁捏著他的臉,一副白日見鬼的表情。

「哦,上帝……」門外傳來了女人喜極而泣的聲音,下一秒,一位穿著碎布花裙,臉色蒼白枯瘦如柴的中年女人飛奔進門,不管不顧的將王海蒂擁進懷裡。「海蒂,我的孩子,你終於醒過來了……」

王海蒂不知所措的躲在中年女人的懷裡,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穿越的確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但是,老道士似乎忘了交代如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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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楔子 序章(二)(修)

「海蒂,我們交往好不好?」

十六歲的凱瑟琳站在基爾街頭的老橡樹下,堵住西萊姆的放學回家的去路,倔強道。

「不好!海瑟薇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有結果的,而且維拉尼也警告我別再糾纏你,否則她會把弗雷西趕下南石勒蘇益格號的。」

西萊姆似乎有些侷促不安,他死死攥著書包肩帶,面帶愧色言不由衷。

「海蒂,雖然海瑟薇是你母親,維拉尼是我母親,可她們並不能決定我們的幸福!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無關父母,無關貧富,海蒂,別退縮好嗎?」

凱瑟琳並不想放棄,而西萊姆似乎打定主意要拒絕這份愛情,然後是爭吵,凱瑟琳眼淚婆娑楚楚動人,見西萊姆一臉決絕,哽嚥著轉身就走。凱瑟琳只顧著傷心,卻沒注意到從街角衝出來的馬車,剎那間,人仰馬翻。

似乎有人奮不顧身的推開了凱瑟琳,讓她和疾馳而來的馬車擦身而過。強勁的風凌亂了凱瑟琳那一頭金發,她緊閉眼睛,捂著劇烈跳動的胸口驚魂未定。這時候有路人在尖叫有位學生受傷了,凱瑟琳意識到情況不妙,帶著一絲僥倖睜眼,一眼便望見了橫躺在馬路上,腦袋開花鮮血直流的西萊姆。

「西萊姆,我不准你再去找凱瑟琳!凱瑟琳是大商人迪克的女兒,她注定是基爾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你不過是石勒蘇益格漁民的後裔,基爾下區的無錢無勢的窮小子,你們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海瑟薇似乎病得很重,她面色蒼白,強撐著身體努力規勸她唯一的孩子。

「海蒂,加入海軍吧,你會愛上大海,愛上海軍這個職業的。你是石勒蘇益格漁民的後裔,你是普魯士海軍的後代,你出生在波羅的海海濱成長在基爾碼頭,無論海瑟薇怎麼反對,大海都是你擺脫不了的宿命!」初冬的時候,即將出海獵鯨的瘸了腿的老海軍弗雷西-西萊姆眉飛色舞循循善誘道。

「西萊姆,我知道你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你的未來可以是柏林大學、格賴夫斯瓦爾德大學,可以是帝國陸軍或者海軍,也可以是巴黎的畫家、維也納的音樂家、斯圖加特的科學家,凱瑟琳並不適合你!」維拉尼穿了件奢華的貂皮外套,手裡捧著一隻懶洋洋的沙皮狗冷冷道。

「海蒂,快醒醒,別嚇我好嗎……」凱瑟琳穿了件白色長裙,跪在冰冷的基爾涅瓦大街上,緊緊摟著神志不清的海蒂,梨花帶雨:「誰來救救他,他不可以死的,他不可以死的……」

「王海蒂,我錯了,我再也不逼你陪我去壓馬路,我再也不格式化你裝A片的硬盤,我再也不盜取你的qq號密碼,我再也不假裝懷孕逼你和我訂婚,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小女友死死攥著王海蒂的照片,渾濁的眼淚不時劃過精緻淒美的臉頰。

「王海蒂,別玩失蹤了,你未來岳父岳母可是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你小子就是跨省我也能給你找回來!」王海蒂的父親似乎一夜白頭,蒼老了十歲,萎靡不堪的蹲在床邊。王海蒂的母親就躺在床上,額頭上頂了一塊濕毛巾,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海蒂-西萊姆,蒂姆克勒格爾中學的學生?這可是基爾最好的中學,不去念你的書,怎麼想著來碼頭當搬運工?看你這小身板,能扛動幾十斤的貨箱嗎,碼頭從來都不收留廢物的。」穿著紳士服拄著文明棍的碼頭工頭萊曼冷冷打量了身體單薄的西萊姆一眼,評估一番市儈道:「日薪十芬尼,肯吃苦就留下來,嫌錢少就趁早滾蛋。」

冬去春天,眨眼間已是人間六月天。港城的初夏,總是有不同的聲音、熟悉不熟悉的面孔肆無忌憚地闖進王海蒂的夢,前世與後世的記憶彼此交織,如同夢魘一般糾纏著王海蒂。

又是一場噩夢,王海蒂醒來,渾身被冷汗浸透。

這就是我所期待的穿越麼?

王海蒂枕著那些已經用不上的中學課本,想到工頭萊曼對遲到工人的無休止的叫罵,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估摸了一下時間,曾經好逸惡勞的高富帥只得哼哼唧唧的跳下硬邦邦的破床,撿起炭筆隨手在那本德文日曆上劃上一個圈,對著密密麻麻畫滿了圈的日曆淚流滿面。

王海蒂後悔了,真的後悔了。他強行佔據的這副身體原名叫海蒂-西萊姆,德國基爾蒂姆克勒格爾中學成績數一數二的好學生,可惜性格有些內向孤傲,並不善於與人交流。母親海瑟薇是海肯多夫漁民的女兒,一位癌症晚期病入膏肓的家庭主婦。父親是前普魯士海軍中尉,參加了1864年的六週戰爭,並且在那場慘不忍睹的海戰中瘸了一條腿,退役後在一條陳舊老邁的捕鯨船上擔任鯨騎士,拿命換錢補貼家用。海蒂-西萊姆的親戚朋友不多,絕大分部都是基爾下區為溫飽而奮鬥的破落戶。海瑟薇的哥哥,西萊姆的舅舅施奈德倒是基爾海關的小公務員,可施奈德是個自私自利之人,親情在他眼裡不值一文。

「穿越前是一等一的高富帥,穿越後卻成了碼頭搬磚**絲,我大概是穿越客裡混得最慘的一個吧。」

小飯桌上有一塊黑面包,那是海瑟薇一天的口糧,王海蒂捂著空空如也胃,拚命忍住口水,一口氣喝下大半杯涼水,扯起一件從弗雷西身上淘換下來的髒兮兮的小背心便往貨運碼頭走去。

****

淒厲的小雨過後,寧靜的波羅的海滿是白綢似的碎浪。萬噸級的貨輪停在貨運碼頭旁,無數碼頭搬運工如同螻蟻一般,肩扛手提著將那些百十斤重的貨箱搬上碼頭小火車上。伴著醉人的晚霞和血紅的斜陽,西格弗裡德級海防艦的最後一艘哈根號海試歸來,別具一格的一具煙囪設計讓關心海軍的搬運工們譭謗不已。

「帝國海軍辦公室的設計師們也太廢物了吧,有錢還不如多造幾艘勃蘭登堡級呢……」來自奧格斯堡的布朗特叼著一根被雨水打濕了的捲菸,抓著火柴盒站在貨輪上罵罵咧咧。

初夏的天氣總是這樣,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姑娘,時而小雨淅淅瀝瀝,頃刻間又能晴空萬里。海蒂-西萊姆跳上防波堤,脫下黏在身上的那件洗的發白的小背心,使勁擰了一把,擠下一灘水來。

"臭道士,你玩真的?理科生、金融天才、黑幫大佬和現役退役軍人才是穿越專業戶,讓我這麼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學無術虛度青春的不合格產品穿越重生,臭道士,你不怕時空管理局找你麻煩……"

海蒂刻意忘卻了某些事實,似乎當年那個一心想要穿越的大學生並不是他。海蒂高高捲起褲腿,撿起一塊海石向湛藍的海水狠狠的投擲過去,似乎那塊海石就是那個手藝不精的老道士。海蒂已經厭倦了港城的多變的天氣,正如他厭倦了沒有前途不能NG的穿越生涯。

小石子濺起點點水花,掀不起太多的漣漪。海蒂的心情就像海石帶起的水波,他跳著腳,指著血紅的天際氣急敗壞道:

"我上有白髮高堂,下有小女友肚子裡的意外產品,左右還有美眉一個,兄弟幾人,藍顏知己一雙。臭道士,你跟上帝、真主阿拉、無量天尊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讓我再穿回去……"

海蒂的喋喋不休著消散在了波羅的海和煦的海風裡。海鳥猶自在近海盤旋翱翔,海的精靈們不時掠過海面,閒庭興步般的叼起幾尾小魚。微醺的海風撫過,晚歸的水手們所吟唱著的古老的歌謠漸漸飄了過來。沒有人搭理海蒂,徒留海蒂在碼頭防波堤上徘徊成傷。

什麼是穿越?

穿越是穿越時間和空間的簡稱。通俗的是指某人物因為某原因,經過某過程(也可以無原因無過程),從所在時空穿越到另一時空的事件。(百度百科)

很不幸,年少輕狂的海蒂也時尚了一把。某個萬里無雲的初夏午後,在某位面癱腹黑學藝不精的江湖道士的刺激忽悠下,素不信邪的海蒂意外穿梭時空。

"臭道士,沒能把我送到皇阿瑪四哥八爺老十四家也就算了,沒機會認識項少龍、方懷、若曦這些牛逼穿越前輩也就罷了,沒有條件追隨李中堂袁大頭蔣校長毛太祖也無所謂,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PSP的『三無』生活咱也還能忍受,一副忠誠的黃心卻裹上一層白色外皮之事實我也可以忽略它,可是,臭道士你能不能別把我丟到……"

雨後的黃昏,波羅的海基爾海灣一派繁忙的景象。海岸線高地處的燈塔燈火早早點亮,萬噸級的海輪穿梭不止;基爾港郊外,蜿蜒的鐵路線兩旁,伴著唯美的夕陽,大片大片的小雛菊正在盛放;基爾大學裡,有著磚紅色的外牆的哥特式建築在鬱鬱蔥蔥菩提樹中若隱若現;霍爾特瑙,兩座高大的船閘漸趨成形,威廉皇帝運河開通指日可待;基爾軍港區,集德國工業之精華、海防鐵甲艦終極放大版的勃蘭登堡級戰列艦正靜靜停泊在碼頭旁,幾名陸戰隊員正在持槍警戒。

德國,這可是1894年的德國基爾!

前世的海蒂雖談不上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樣五毒俱全,但也算得上是90後"垮掉的一代"的典型。可就算海蒂再怎麼好吃懶做、胸無大志、不學無術,德國在某皇帝和某元首的率領下,發起兩次世界大戰並且兩次戰敗的事實海蒂還是略有耳聞的。

王海蒂雖然奔著建功立業而來,可這並不意味著他捨得讓自己馬革裹尸,黃沙百戰穿金甲,破了藍樓終不還可不是宅男的性格。

"可是,臭道士你能不能別把我丟到一戰前的德國呀,就算我有九條命也不夠戰爭摧殘的。道士叔叔、道士爺爺,我再也不嘲諷您了,我信您了還不成,我把您當春哥一樣供起來還不成,求您讓我回去吧……"

心理學專業畢業,不會化學不會物理,上不識天文下不懂地理,不曉得如何造槍造炮,不清楚玻璃肥皂的生產流程,不懂投資倒把也沒有搞傳銷的天賦,前世海蒂最大的個人價值就是拉動國家內需、消耗國家商品糧,穿越後海蒂也沒有獲得反穿紅內褲,手吐蜘蛛絲的超能力,有的只是癌症晚期的母親,在大海上從事高危職業的捕鯨人父親,四馬克三十五芬尼的全部家當和位於貧民區的一棟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木棚屋。

"就算逆天改命,你見過這樣創業起點這麼低的嗎,人家波希米亞下士[1]好歹還不愁吃穿呢。咱呢?穿的永遠都是舊校服或者是弗雷西改小的舊衣服,吃上擁有幾塊南瓜餅和塗有黃油的黑面包的午餐都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生為人子,既要照顧得了癌症的海瑟薇,又要為在南大西洋上獵鯨的弗雷西擔驚受怕;作為學生,想去柏林大學又害怕給家人增加負擔,想要放棄學業又怕海瑟薇傷心。"

前世王海蒂也曾下載過一本《德意志的榮耀》,可那本書還在海蒂的起點書架上尚未翻看。也曾在地攤上買過一本盜版的《重鑄第三帝國之新海權時代》,可惜被室友借去了,連盜版書封面的顏色都沒來得及記下。海蒂揉了揉他淤青發紫了的臂膀,使勁揪著他一頭小麥黃的金發絕望道: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如果能讓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奮鬥終生。我一定好好孝敬父母,愛護小女友,照顧我那沒出世的意外產品。我一定見到倒地老人就扶,周正龍說是華南虎我就相信,政府搞拆遷我一定全力支持……"

"西萊姆,雨都停了這麼久,你還想偷懶到什麼時候!快過來搬貨箱,小心我扣你工錢!"

遠遠傳來了工頭萊曼尖酸刻薄的叫罵聲,海蒂只得停止吐槽,點頭哈腰賠著笑,跟孫子似的溜到貨輪上。

深呼吸,朝長滿老繭的糙手吐了口唾沫,微微向前屈膝,幹練的海蒂喉嚨一緊發出野獸般的低鳴,雙手發力,頭向左微微一撇,飛快的舉起重達五十斤的貨箱架到自己的右肩。

海蒂並不強壯的身子猛的向下一沉,漲紅了臉眼冒金花,幾個呼吸方才緩過氣來。在萊曼的催促下,曾經幻想能拯救世界,開創大時代的王海蒂失魂落魄地扛著沉重的貨物,艱難的朝碼頭挪去。

【註釋】

1.波希米亞下士:即希勒特,波希米亞下士是保羅-馮-興登堡對他的蔑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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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一)

「小子,來一根?」下工號吹響,精疲力竭的搬運工們歡呼起來,三三兩兩席地而坐,眼巴巴的等著工頭萊曼派發的工錢。海蒂坐在小貨輪生滿鐵鏽的舷梯上,扶著他隱隱作痛的臂膀,不自覺的學起文藝小青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淚眼朦朧。

這時候,來自奧格斯堡的布朗特走了過來,倚著海蒂-西萊姆海蒂坐了下來。他從髒兮兮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方被報紙裹得很嚴實的煙絲,扯下一點紙,捻起一小撮煙葉,擰巴一下捲成紙煙,順手丟給海蒂。

「謝謝……」海蒂接過那支菸,點頭致謝。

四十多歲的老工人布朗特揚了揚手裡的火柴盒朝示意海蒂,王海蒂會意,叼起那根菸,撇過頭拿手擋風以方便布朗特點煙。

這並不是王海蒂第一次抽菸,前世為了培養所謂宅男小清新氣質,王海蒂也曾抽過幾包寡淡無味的中南海,而後在小女友的殘酷鎮壓下只得悻悻作罷。煙葉很劣質,過肺的感覺並不好受,王海蒂猛的咳嗽起來,淡藍色的煙霧不斷咳了出來。

「平時不怎麼幹重活吧,一見你就知道你還是個雛,不懂技巧,不會偷懶,只曉得蠻幹。」碼頭靠氣力吃飯的漢子爽朗的笑了起來,普朗特歪著腦袋替他自己點上了一支菸,拍了拍王海蒂的肩膀一針見血道:「不過我看的出來,你和我們是一路人,雖然你現在還是個雛,但是你天生就有混蛋的基因。」

布朗特在碼頭搬運工裡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油子,他十七歲加入陸軍並且參加了普法戰爭,退役後一直在碼頭上流浪,廝混二十多年的老江湖。

「就當你是在誇我……」王海蒂掐滅菸頭,將只抽了幾口的紙煙小心放回口袋裡,聳聳肩若無其事的問道:「聽說你參加過德法戰爭?勝利的滋味怎麼樣?」

王海蒂最近一直在考慮是否加入帝**隊。王海蒂穿越而來,不僅繼承了海蒂-西萊姆優良的學習成績,而且還補上了西萊姆自然知識欠佳的短板,如果能有一個安靜讀書的環境,王海蒂自信能夠考上柏林大學,通過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可病重的海瑟薇,在大海上搏命掙錢的弗雷西,昂貴的醫藥費和不斷上門追債的親戚使得王海蒂那一方破敗的木棚屋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無論是搞投機倒把還是剽竊發明都不是胸無點墨的王海蒂所能玩得轉的,前世的王海蒂雖然不學無術游手好閒,可見識卻一點也不差,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加入軍隊不說距離他崢嶸沙場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的鐵血理想近一點,至少能夠擺脫眼前這份又髒又累,明顯有辱高富帥身份的搬運工工作。

「老實說,戰爭並不好玩,雖然我們在兵力、炮兵裝備和戰鬥訓練方面均佔優勢,可法國畢竟是個陸軍強國,他們打的很凶很頑強,我們的傷亡並不小,戰爭結束後,北德意志幾乎每一座教堂都在奏響祭奠亡靈的彌撒。」布朗特是個大大咧咧,性格輕佻之人,可提到軍人、戰爭、傷亡這些關鍵詞的時候,以油嘴滑舌著稱的布朗特臉上卻難得出現了虔誠肅穆的意思。

布朗特的話讓王海蒂聽得心驚肉跳,王海蒂雖然志向遠大,可他怕死,於是他毫不猶豫的將陸軍這個選項排除在外。

布朗特意識到他的話題起的太沉重了,隨意打了個哈哈,懶散道:「可總得有人為這個民族的未來付出是不是,好在我們勝利了,國家統一,民族團結,而我們的軍功章也到手了,皆大歡喜。」

王海蒂問了一個很現實很功利很21世紀的問題,結果布朗特卻給出了一個很爛漫很知青很德意志人的回答,這結局叫王海蒂略微有些驚詫。他撇過頭仔細打量布朗特,想從他刻滿歲月刀痕的臉上找出一絲可以令人咀嚼,耐人尋味的端倪。王海蒂用21世紀的價值觀不懷好意的去猜度一位德意志人的責任感,結果他失敗了,正是因為一敗塗地,所以才會震撼,甚至有些羞愧。

王海蒂忽然想到了弗雷西-西萊姆,那個年過五十頭髮花白,瘸了一條腿卻時刻不忘守護帝國海軍榮耀的老海軍。王海蒂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老海軍成天背著海瑟薇向海蒂吹噓他和他的普魯士海軍的豐功偉績,竭力鼓動唆使王海蒂加入海軍。英雄救美後躺在床上養病的王海蒂是在厭惡膩歪了弗雷西的鼓吹,逮著機會就對弗雷西冷嘲熱諷:

「普魯士海軍有什麼值得驕傲的,1864年六週戰爭,你們和奧地利海軍加起來還玩不過丹麥人,被一支三流海軍打的滿地找牙。1870年德法戰爭,你們干脆化整為零,游而不擊,要麼躲進威悉河和埃姆斯河(EMS)深處,依靠海岸炮嚴防死守,要麼逃亡不列顛島,在大英帝國的羽翼下苟延殘喘。至於德意志帝國海軍,先不說陸軍出身的海軍總司令,除了幾艘四不像的勃蘭登堡級、老邁的薩克森級,德意志還有什麼?就連中國人都有兩艘薩克森!」

1894年的德意志海軍在世界上還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法國佬剛剛自毀長城,實行了著名的「綠水海軍」政策,但依然還是數一數二的海軍大國;即便是在「海軍黑洞」時期,約翰牛的皇家海軍仍然是其他海軍強國的總和;雖然瘋狂崇拜馬漢《海權論》的威廉皇帝向世界展示了他建設強大海軍的決心,但是德意志海軍無論是艦船設計、製造工藝、武器火控還是海軍訓練、海洋傳統,落後世界可不止一星半點。

每當王海蒂揭普魯士海軍老底的時候,老海軍總是會氣急敗壞暴跳如雷,接著神色黯然,沉默不語,久而久之,弗雷西再也不提讓海蒂加入海軍這件事。王海蒂還曾為此沾沾自喜過,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的戲謔傷了一位將青春獻給德意志,獻給海洋,獻給海軍的老兵的自尊。

德意志民族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他們的身體裡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他們培育了無數哲學大賢,然而也正是這個民族瘋狂的挑起兩次世界大戰,以一己之力做出對抗全世界的姿態。這個國家兩度被毀滅,可德意志人總是能夠在廢墟瓦礫中重整旗鼓,倔強頑強的挺立在強國之列,個中真諦的確值得某天朝上國反思。

當然,還在貧困線上垂死掙扎,竭力想要逃出基爾下區奔小康的王海蒂無意也無力去為這個堅韌的民族的國魂寫詩作序,他伸長了脖子,銳利如刀的視線死死追隨著工頭萊曼搬過來的一沓鈔票和硬幣,眼神裡充滿了宗教式的狂熱。

萊曼將鈔票和硬幣擺在長桌上,下了工的搬運工們在長桌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待工頭萊曼給的工錢。

"這是你的……"工頭萊曼穿了一件米色紳士服,留了一頭柏林目前最流行的髮型,嘴裡叼著一根永遠也不會點燃的雪茄,數了十芬尼塞到海蒂手上。

"謝謝……"

王海蒂掂了掂手裡的鎳幣,頓時萌生出一股子豪情壯志,而後又被現實掐滅。這是王海蒂憑自己的氣力掙的血汗錢,前世也曾幸福的張望過這一天,承諾要為父親買一包九五之尊,要為母親買一支荳蔻香水,要為小女友買一條情趣內衣,可事到臨頭,王海蒂根本來不及感慨唏噓,深受病症折磨的海瑟薇正需要錢買止痛藥呢。

王海蒂抽身就走,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萊曼叫住了王海蒂。他多塞給王海蒂五芬尼,狡黠道:"西萊姆,你今天表現不錯,明天你還會來吧?

王海蒂只是一個臨時搬運工,相比較那些職業碼頭工人,萊曼不必給他太多的工錢。而且王海蒂才十六歲,沒見過世面,他不像搬運工裡的那些老油子,幹活偷懶,發工錢的時候卻爭得比誰都起勁。多給王海蒂五芬尼,精明的萊曼一點兒也不吃虧。

"只要我還剩下一口氣……"王海蒂抬了抬快要麻木了的手臂,死死攥著手裡那幾塊鎳銅5芬尼硬幣,有些無可奈何。

德國物價並不貴,可十芬尼夠買些什麼?

能夠買兩個雞蛋,350克硬邦邦的黑面包,一小塊基爾本地生產的氣味令人作嘔的酸奶酪,一磅多一點的土豆,二十分之一支止痛劑。

彩虹、點點晚霞、悠閒的海鳥、碎白色的浪和軍艦,海岸高地上的燈塔和海防炮台,基爾美輪美奐,可這並不屬於海蒂。曾經的高富帥,如今被生活愁白了頭的海蒂-西萊姆捏著被手心裡的汗水洗淨了的鎳幣,忍不住嚎叫道:

"波塞冬[1],我發誓我一定會成為人上人,讓我的親人住進帶花園的大房子,讓我的孩子能乘坐由四馬牽引的四輪馬車上學,讓我的妻子和瑪麗蓮-夢露一般美麗,讓我每天晚上能枕著帝國金馬克睡覺!我要活下來,一定要活到一百來歲,再去那個天橋,帶上自己的孫子曾孫曾曾孫去把那個江湖道士打個半死,再讓他把我送回去!"

【註釋】

1.波塞冬:希臘神話中的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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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二)

下工回家的路上,報童手裡滿是關於遠東戰事的報紙。流火七月,遠東戰事一觸即發,清國人和日本人都在向朝鮮增兵,擁有兩艘薩克森級鐵甲艦的北洋艦隊開始出海巡航,擁有不少英制鐵甲巡洋艦的日本也集結了它全部海軍。儘管王海蒂很關心這場戰事,一份報紙也費了不幾個錢,可海蒂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1894年7月,豐島海戰爆發,1894年9月,平壤戰役和黃海海戰雙雙失利,1895年2月,威海衛上演大清版的「彩虹行動」,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儘管王海蒂不清楚戰爭的具體過程,可北洋艦隊悲壯的結局和祖國在黑暗的深淵裡越陷越深的事實他卻一門清。

「我可憐的祖國,不是你的子孫不孝,而我的確無能為力呀……」

從碼頭走來,基爾市區的繁華和下區貧窮破敗的街景不斷後退,想到那些壯志難酬,出師未捷先餓死,王海蒂的心情有些紛亂。

****

每一座繁華的都市背後必定埋藏有無數血淚辛酸,在它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必定有無數難以示人的陰影。要知道,無論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和維也納的和平政客如何鼓吹,這個世界終究不會有烏托邦式的人間天堂。

1870年普法戰爭後,數十萬人口從帝國東部遷移到西部,從上、下西里西亞和波茲南、西普魯士和東普魯士田野,湧入柏林、基爾等大城市。年輕的德意志帝國經歷了其歷史上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人口遷移熱潮。基爾也是移**動的受益者,很多東歐和東普魯士移民拖家帶口,來到這座被海神眷顧的海港。

的確,位於市中心的尼古拉大教堂和教堂前由恩斯特-巴拉赫所作的勇士之魂雕塑歷經風雨屹立百年;郊外那一株百年老橡樹下,多少蜜甜的傳說和故事還在萌芽和繼續;有著蔚藍色海水的基爾海灣還在靜靜的等待著每年一度的航海周,那時候全世界的帆船愛好者云集基爾,劈波斬浪;基爾海軍基地,承載了德意志人海軍夢的薩克森級和勃蘭登堡級鐵甲艦正靜靜停泊在錨位上。基爾,這個德國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地區的首府,德皇威廉運河的起點,波羅的海沿岸重要的海港城市從來都不乏爛漫的風情。可在學過心理學的王海蒂看來,它依然不是柏拉圖筆下的理想國,依然不是莫爾心裡的烏托邦。

1894年的德國,1873年經濟危機[1]的餘波即將消散去,陰霾已經在漸漸遠離德國人民。帝國的統一打碎了德意志經濟發展的桎梏,這個年輕的國家潮氣蓬勃充滿了旺盛的活力,可它的統治者和人民都還缺乏治理國家的經驗。

封閉而保守的農村體系被打破,無數以古板著稱的容克貴族們一邊跳著腳咒罵一切新生事物,一邊小心翼翼的開始投資工廠和企業;豎立著黑漆漆的煙囪的工廠被建立,古老的城牆被推到了,水清沙白的萊茵河漸趨污濁,城市像一隻吞噬一切的怪獸,以幾何倍數擴張;農民被剝奪了土地,在資本家的驅使下來到充滿機遇和災難的城市,又因為新興的工商業者無窮盡的壓迫導致1889年魯爾和上西里西亞工人大罷工。

在基爾市的東南角,大片大片的木棚屋和千篇一律的洋灰平房雜亂無章的堆砌,從工業區飄過來的煙塵終日瀰散不去,自下水管道里湧上的工業和生活污水在道路上肆意流淌,無數在飢餓和溫暖之間掙紮著的貧民們拖著疲倦不堪的身軀四處奔波,城市過度擴張所帶來的惡果顯露無疑這裡是基爾市政官員刻意忽視的蠻荒之地,是美輪美奐的基爾背後一道秘不示人的傷疤,這裡有的只是暴力、飢餓、等待和狼狽的逃離。

雨後的貧民區遠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曼妙,滿是令人絕望的灰色調。海蒂-西萊姆蝸居的那一棟破敗的小木屋,被蟲蛀了的木板和舊跡斑斑的防水蒙皮阻擋不了積水的滲透,伴著滲人的雨滴聲和無邊無際的漆黑,潮濕和腐爛的氣息在屋子裡滋蔓。

火柴劃拉的聲音和拍手聲交替響起,在布朗特的唆使下剛培養起來的菸癮瞬間被安妮撲滅,一小片舊報紙和劣質煙葉頓時散落一地。王海蒂的鄰居,水果商販史瑞克特家的小女兒安妮對他齜牙咧嘴,一副你敢撿起來我就和你拚命的架勢。

「還讓不讓人裝深沉玩憂鬱吶?」儘管很留戀香菸的味道,可王海蒂不敢試探小安妮的底線,只得悻悻收回火柴盒,小心擺弄他視若珍寶的畫具。

臨近晚飯時間,剛從碼頭回來的搬運工海蒂-西萊姆趁著燒水的功夫,偷得一點點閒暇,在木棚屋外加起了畫板。藉著屋外慘淡的光線,王海蒂坐在小板凳上,抓著一支只剩下筆頭的素描筆,歪著腦袋試圖在勉強捋平了的廢紙上複製他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十五歲的小安妮正伏在王海蒂的背上,張牙舞爪的強迫王海蒂為她畫一幅車菊草。

白描勾勒、工筆細摹、陰影底紋,大學時為了追小女友特地勤學苦練的美術功底還在,安妮也一直在王海蒂耳畔嚷嚷抽時間去看車菊草,但是疲倦的王海蒂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一分心,一隻色澤豔麗形態誘人的KFC烤雞印在了紙上。王海蒂這才想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正經吃過飯了。

「這就是你送我的車菊草?」安妮的嘴撅的幾乎可以掛上一隻醬油瓶了,王海蒂捂著空空如也的胃,攤了攤手尷尬萬分,好在有人轉移了安妮的注意力。

"海蒂-西萊姆先生,有您的信件。"一輛機器腳踏車穿街過巷,停在了木棚屋前的泥濘小道上。穿著墨綠色制服滿身泥點的郵差從挎包裡掏出一份快件,仔細比對了門牌,朝王海蒂喊道。

"我的信件?"王海蒂收起了畫筆,驚詫道。除了熱戀中的凱瑟琳,王海蒂想不出會有誰寄信給他,寄給一個居住在基爾下區,一輩子沒出過基爾的窮小子。

"如果您是海蒂-西萊姆先生的話。"郵差虛踩著腳踏,善意的調笑道。

王海蒂緊了緊勉強套在腳上的那雙明顯不合腳的破鞋,一瘸一拐的跑了去過,接過郵差手裡的信。

那是一份包裝精緻華美的信,白雪的信封上印有洪堡兄弟的畫像。王海蒂隱約猜著了信的出處,有些誠惶誠恐,沾滿鉛印污物的髒手在老舊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直到指尖污跡下那一層厚厚的老繭已經清晰可見,海蒂這才伸手接過那份輕飄飄的信。

"恭喜您了,西萊姆-海蒂先生,能夠被柏林大學錄取,您可算是為基爾下區人掙了一口氣了。"德意志人素來有尊重知識的傳統,郵差帶著由衷的笑意,拍了拍海蒂孔武有力的臂膀恭賀道。

「是柏林大學?」小安妮瞪大了眼神,死死捂著嘴一臉驚喜。「是柏林大學!」

柏林大學,原名柏林弗裡特裡希-威廉大學,座落在柏林市中心,所在地是原先的漢利希王子王宮。柏林大學是德國首都柏林最古老的大學,1809年由德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教育家洪堡先生創辦,乃是德意志高等教育的搖籃,德意志崛起的起點。德國的大學實行的是精英教育,畢業之後大多能夠成為政府的小公務員或者是大企業的職員,王海蒂能考上萬中取一的柏林大學也就意味著他能夠逃離基爾貧民區這片讓人絕望的地域,天空將會是他的極限。有鑑於此,無怪乎熱心的郵差會用替他擊節叫好。

權勢比不上官二代,財富比不上富二代,高考總能考過他們吧。抱著悲壯的心理,在富有遠見的海瑟薇的催促下,王海蒂無視蒂姆克勒格爾中學同學的冷嘲熱諷,劈頭蓋臉的報考了柏林大學。作為史上最窩囊的穿越客,王海蒂終於做了一件勉強配得上穿越客身份的豐功偉績。

王海蒂激越的心情沒能持續很長時間,想到海瑟薇的病情,沉重的債務和絕情的施奈德舅舅,王海蒂的好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郵差已經騎車走遠,濕漉漉的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郵差略帶欽羨的讚歌。王海蒂那隻經常搬重物的手按在了信封上,心情複雜而糾結,苦笑著撕開了那封信。

蓋有校長私人印鑑、質地精良的信紙飄了出來。信並不長,也沒有後世南京理工大學錄取通知書那般花團錦簇。一如德國大學治學之嚴謹,信裡只提到了王海蒂的錄取專業、開學日期和注意事項,可就是這麼寥寥百十個字,卻讓王海蒂內心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王海蒂望著那張通知書,對著信封上的洪堡兄弟畫像,猶豫道:"是柏林還是基爾?"

安妮劈手奪過王海蒂手中的信,儘管識字不多,卻依然好奇的將那張薄薄的信紙顛來倒去的看,似乎比王海蒂本人還要興奮。

「這還用得著考慮嗎?當然是去柏林啦!」

【註釋】

1.1873年經濟危機:19世紀持續時間最長、打擊最為沉重的一次經濟危機,其影響從1873年一直持續到19世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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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三)

漆黑的木棚屋裡,小煤爐的爐火正旺,沸水在水壺裡上下翻騰,炙熱的水蒸氣不斷沖擠著壺蓋,砰砰作響。安妮還在歡呼雀躍,王海蒂卻劈手奪回那份信,將它塞回上衣口袋深處,一頭紮進黑暗中。

一點星火自黑暗中劃過,伴著刺鼻的白磷味,王海蒂拔起煤油燈的燈罩,用火柴點著了燈芯,剎那間,暗黑的小屋子裡開始有了點點微茫的光亮。

"又沒燈油了。"望著煤油燈裡所剩無幾的煤油,王海蒂忍不住掏出口袋裡那幾塊五芬尼鎳幣,愁眉苦臉的撥弄著。感謝死傷無數的1889年大罷工,讓帝國對工人妥協,建立起相對比較完善的公共福利體系,讓王海蒂可以領到一筆令人寒磣的救助金。

擁有會計從業資格證的王海蒂掰著手指,耐著性子算計這些連小學生都不屑於做的算術,讓艱苦的生活還能繼續下去。

"貌似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呀……"

"海蒂,我的孩子,你不用上學去嗎?"木棚屋深處傳來了蒼老和虛弱的聲音,緊接著是床板受壓發出的咯吱聲。

那是海蒂-西萊姆病重的母親海瑟薇的聲音,王海蒂忙舉起煤油燈走了過去。

"海瑟薇,我已經中學畢業了。"

隨著燈火的迫近,海瑟薇骨瘦如柴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海瑟薇的病急劇惡化,已經是癌症晚期。她癱在床上奄奄一息,由於難以補充營養,整個身體都凹陷下去,連胸前條條塊塊的骨骼脈絡都清晰可見,她的頭髮已經完全掉落,只剩下光禿禿的腦殼,在慘淡的燈火下,海瑟薇就好像來自地獄的骷髏人。

王海蒂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海瑟薇已經是癌症中期,她向家人隱瞞了病情,細心照料英雄救美頭部嚴重受傷的王海蒂,把最好的吃的,昂貴的藥物都留給了海蒂,直到她再也站不起來。受病痛的影響,海瑟薇早已失明了,而且絕大部分時間都有些神志不清。可即便這樣,出於一位母親對兒子本能的愛,她依然關心海蒂的學習。

王海蒂穿越過來,平白無故的佔據了海蒂-西萊姆的身體,平白無故的享受海瑟薇和弗雷西不摻雜一絲雜質的愛,既然回不去了,王海蒂也就把海瑟薇和弗雷西當成自己的親人,決心好好孝敬他們,替海蒂-西萊姆盡到他應盡的義務。

"哦,晚飯時間到了嗎?"海瑟薇口齒不清的問道:「該吃飯了吧。」

王海蒂點點頭,將鋪了碎布的小餐桌拖了過來,把裝有紅糖水的杯子和一塊乾巴巴的黑面包一齊放了上去。海瑟薇沒有氣力獨自進食,王海蒂將蒼老的海瑟薇扶了起來,拿起那塊硬邦邦的黑面包將它掰成小塊,就著紅糖水一點一點的喂給她吃。

"海蒂,你怎麼不吃?"海瑟薇見兒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碗碟刀叉,撇頭頭疑惑道。

"我吃過了。"不多時,那一小塊黑面包在王海蒂的指尖消失不見,王海蒂躲進燈火的陰影中,揉著飢腸轆轆的胃解釋道:「我最近在幫史瑞克特先生照顧他的水果攤,報酬是每天兩餐飯。」

海瑟薇是海肯多夫的漁民施奈德家的二女兒,上過幾天教會學校,知識不多,既不懂得特賴施克的泛德意志主義[1],也不懂得霍夫曼-馮-法勒斯萊本的理想主義[2],她只是憑著她的一點人生閱歷,單純而固執的想要海蒂多學一點東西。在溺愛孩子的海瑟薇看來,王海蒂不應該埋沒在基爾碼頭上,對心理學很感興趣的他應該去柏林大學,與裡夏德-瓦格納和弗裡德里希-尼采[3]爭個高下。

王海蒂既不敢告訴海瑟薇他在碼頭當搬運工,也不敢告訴海瑟薇他偷偷去基爾海軍學院報名參加招生考試並且很有可能會被軍校錄取。王海蒂不願意讓病重的海瑟薇心生不快,不得不拿熱心腸的史瑞克特先生做擋箭牌。

「史瑞克特先生是好人,他們家幫了我們不少忙,海蒂,這份情你以後一定要還。」海瑟薇半坐在床上,抓著王海蒂的手交代道。

王海蒂點點頭,儘管海瑟薇看不見,但是他相信憑藉母子的默契,她一定懂得王海蒂的選擇。王海蒂端來一盆水,替海瑟薇擦過身子,抓起桌子上的藥盒,扶著海瑟薇用藥。

藥盒裡的止痛藥所剩無幾,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回想起以前在淘寶網和京東商城揮金如土的日子,曾經的高富帥王海蒂委屈的想哭。

海瑟薇已經病入膏肓了,任何藥物都不能阻止死神的迫近,要知道即便在科技發達的後世,癌症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世界性痼疾,王海蒂所能做的只剩下準備足夠的止痛藥,讓她人生的末路走的不那麼痛苦。可惜,就是這麼簡單的願望,信誓旦旦要拯救世界的王海蒂依然支撐不起。

弗雷西出海前留給王海蒂的錢已經所剩無幾,王海蒂那微薄的薪水也不足以支撐昂貴的藥物。王海蒂支支吾吾,小聲建議道,"凱瑟琳家的化工廠招收工人,每天三十芬尼,而且還管一頓飯,海瑟薇,我想去……"

凱瑟琳是海蒂在蒂姆克勒格爾中學的同學,她父親正是基爾的商業大亨迪克,擁有許多工廠和貿易公司。自從凱瑟琳的母親維拉尼得知海蒂與她僅有的女兒開始交往這事實,便處心積慮要拆散他們。

維拉尼想讓王海蒂放手,交換條件是給他介紹一份體面的工作,王海蒂拒絕了,不是因為王海蒂愛上了凱瑟琳,而是維拉尼冷冰冰的語氣冒犯了王海蒂那僅剩的一點可憐的自尊。可到如今,王海蒂也顧不上自尊這不能當飯吃的東西了,在親人的生死面前,男孩的尊嚴又值幾個錢?

"西萊姆,不准去!你的未來不在基爾骯髒黑暗的工廠裡,而且在柏林大學寬敞明亮的學堂裡!"海瑟薇使勁撇過頭,抓著王海蒂的衣角,虛弱而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怒氣。"如果你缺錢就找你施奈德舅舅借,看在死去的祖父的情面上,他一定會借錢的。"

"施奈德舅舅……"王海蒂冷哼了一聲。指望施奈德借錢還不如相信安徒生童話,正是因為施奈德幾次三番堵門追債,王海蒂被逼的沒辦法,這才放下曾經身為富二代的兒子、官二代的女婿的自尊,背離一個宅男的行為準則,去碼頭「搬磚」。

王海蒂決心讓事實腐爛在肚子裡,望著殘破的天花板,自嘲道:"海瑟薇,對不起,我沒能考上柏林大學。"

"沒考上……"海瑟薇略有些意外,旋即她又開始安慰起她唯一的孩子。"柏林大學是德意志民族的驕傲,考不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去基爾大學也一樣。海蒂,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理想,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讀書,一旦放下課本,你這輩子可就真的沒出頭之日了。"

這話王海蒂不知聽過一次,這話也曾被一位愛嘮叨的母親孜孜不倦的反覆提及。可惜那些年王海蒂年少輕狂,被家財萬貫迷惑了雙眼,不明白那些話的深意。如今,吃夠了苦的王海蒂開始理解母親的苦心,有些話卻已經想聽也聽不著了。

理想?是小時候對因為喜歡幼兒園年輕的老師而許下娶漂亮媳婦的理想?是年少時因為喜歡看《名偵探柯南》而立志要學心理學的理想?是青年時因為穿越文化而幻想能取代項少龍的理想?是某月某日因為老道士的刺激,沒有反穿內褲沒有吐蜘蛛絲就不自量力大放闕詞而許下拯救世界的理想?還是現在,因為怎麼也擺脫不了的貧窮、自卑,奢望能美美飽食一頓,好好休息一天的理想?

「去TMD皇圖霸業,去TMD孤膽英雄,去TMD熱血穿越!」王海蒂心底生出一股子怨氣,沒頭沒腦的嘆息一聲,各種包票承諾保證一齊上陣,這才將憂心忡忡海瑟薇安撫下去。海瑟薇睡下後,王海蒂捨不得浪費燈油,飛快掐滅燈油,摸黑將碗勺丟到水池裡洗乾淨。

藉著從天花板滲透下來的那一點微茫的光亮,王海蒂趴在小餐桌上,細心的將桌子上殘留的一點點面包屑撿了起來捻到嘴裡。

「這是一隻小女友為我精心烹製的烤雞,撒上麻油蔥花,添一點精鹽,恩,色澤豔麗香氣撲鼻滑而不膩,我先吃它的大腿……」海蒂眯著眼睛,努力倣傚孔乙己、許三觀、卓別林等前輩的樂觀主義精神。面包屑入口即化,一點兒餘味都沒有留下,王海蒂面帶得色,按著飢腸轆轆的胃,抱起一大杯水鯨吞起來。

木棚屋門口長衣架後放了一面落地鏡,鏡子裡,男孩的東西抓空氣抿嘴唇的東西看起來相當滑稽,卓別林式的默片放映十分鐘後便落畫了,鏡子裡的男孩抱著一大杯水痛快的酣飲著,暢快後,男孩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對空氣戲謔道:「嗯,鹽放多了,太鹹了……」

【註釋】

1.特賴施克:德國歷史學家,提出了"必須認為戰爭是上帝規定的法則"等名言,對德國影響巨大,甚至有人戲稱是特賴施克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2.裡夏德-瓦格納和弗裡德里希-尼采:裡夏德-瓦格納是德國偉大的音樂家和哲學家,尼采也是德國偉大的哲學家,同時兩人也是一對有敵無我的生死仇敵。

3.霍夫曼-馮-法勒斯萊本:德國詩人,曾寫過"德意志,德意志高於一切"這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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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四)

1894年7月25日,豐島海戰爆發,高昇艦沉沒,廣乙艦擱淺焚燬,濟遠艦負傷,操江艦被俘,北洋艦隊遭受重創。

遠東戰事的走向並沒有因為王海蒂的穿越而發生任何改變,日薄西山窮途末路的大清帝國正在自我毀滅的道路上狂飆突進。北洋艦隊慘敗的消息傳來,看好清國的德國各大報社的軍事評論員、海軍磚家忙著滿地找眼鏡碎片。

清國海軍由兩艘薩克森級鐵甲艦和數艘精良的鐵甲巡洋艦組成。清國人有大量德制鐵甲艦和裝甲巡洋艦,有許多克努伯重炮和德國人設計的軍港炮台,還有漢納根顧問親手訓練出來的水兵和炮手,這支近代艦隊身上有著太多的德國元素,以至於甲午戰爭爆發後,德國國內一邊倒的支持中國。相比較北洋艦隊,日本聯合艦隊身上有著太多屬於約翰牛和高盧雞的氣息,這讓德國人相當反感。德國人對北洋艦隊的失敗心情複雜,而內在純中國人的王海蒂的心情就更別說了。

王海蒂一方面為多災多難的祖國憂心不止,對學藝不精的老道士怨念倍添,為不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拯救民族於水火夜不能寐,一方面慶幸歷史沒有改變,豐島海戰的結局為他在基爾海軍學院招生面試上的語出驚人做了最好的鋪墊。

「事實勝於雄辯,即使那個叫斯騰澤爾的面試官看我不順眼,基爾海軍學院也不會拒絕我的投名狀……」

「報紙還要嗎,沒紙捲菸了……」布朗特指著王海蒂手裡的報紙,壓低聲音問道。

布朗特抄起那份關於遠東清日戰爭的號外,隨手將寫著北洋艦隊慘敗消息的那一角撕了下來,麻溜地捲了一支菸,左右看了看,弓著腰竄進高聳的貨堆裡。

「布朗特,你再偷懶,小心我把你蛋蛋打開花。」

衣著光鮮亮麗的萊曼拄著一根文明棍,鷹一般銳利的視線在碼頭上空來回巡弋,很快便注意到扶著貨架看報紙的海蒂-西萊姆。

萊曼生滿胡茬的嘴唇動了動,旋即又將視線搬移開,滿腔怒火對著布朗特噴了過去。老油條慣常使用的磨工偷懶伎倆根本就逃脫不了他的氪金狗眼,布朗特剛躲進貨堆裡準備美美的抽一口煙,萊曼的叫罵聲便拍馬趕到。

「該死的猶太鬼佬!」

萊曼是搬運工們的衣食父母,在基爾的碼頭上有著無上的權威。布朗特低聲咒罵了一句,收起那根剛點著的煙,扛起貨箱就走。王海蒂也慌了神,扔下報紙沒著沒落的忙活起來。

「哇喔……」耳畔傳來了無聊的水手和疲倦的搬運工此起彼伏的口哨聲,王海蒂抬起頭,遠遠便望見了一路小跑過來的安妮。

"安妮?"王海蒂心底一沉,卸下重物迎了過去。

"西萊姆,她是你小對象嗎?天哪,她長得可真夠白的!西萊姆,你可真有豔福!"四十多歲的老油子布朗特流竄過來,善意的開起了玩笑。

「布朗特,想女人就去市區,去霍爾斯滕街找那些街頭流鶯,別在這裡埋汰安妮!」王海蒂扭頭朝布朗特喊道。

王海蒂的惱羞成怒讓悶騷的水手和粗俗的搬運工們找著了樂子,他們哄笑起來,紛紛落井下石數落布朗特的不是。一時間,騷-動在碼頭蕩漾開來,就連布朗特經常咒罵的「黑了良心的猶太鬼佬」萊曼都不自覺的上揚了嘴角,伸長了脖子朝這邊張望。

「你們都說西萊姆是個讀書人,是基爾的好孩子,而我卻一直認為西萊姆跟我們是一路人。哈哈,聽,西萊姆的垃圾話說的多順溜……」布朗特也不生氣,舉著拳頭得意洋洋道。

王海蒂的工友和商船上的水手肆無忌憚的口哨和調笑聲叫鄰安妮羞紅了臉。她牽著碎花布做的長裙裙角小跑過來,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眼睛微微有些紅腫。

"西萊姆,海瑟薇不行了,快回家看看吧……"

海瑟薇不行了?王海蒂身子微微顫了顫,抱著一絲僥倖的心裡小聲問道:

「臨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就不行了?找醫生了嗎,醫生怎麼說?」

"海瑟薇的病在你上工之前就發作了,只不過沒在你面前表現出來。你走後她就不行了,連醫生都說,都說……"望著臉色蒼白的王海蒂,小安妮不忍心說出真相。

「說吧,我頂得住……」王海蒂早就預料到這一天,原以為與海瑟薇非親非故,作為穿越客,他能夠做到坦然灑脫,卻不想真到了這一刻,連90後沒心沒肺的大心臟都抵禦不了這種折磨人的慌張。

"醫生讓準備後事。"安妮猶豫了半天,終於開口了。

"準備後事?"擔憂果真變成了事實,哀怨痛失親人也好,竊喜丟下包袱也罷,既然佔據了海蒂-西萊姆的身體,平白無故的享受海瑟薇給予的母愛,答應弗雷西要照顧好海瑟薇,王海蒂只能將五味雜陳的心情丟到一邊,強迫自己的冷靜下來,扭頭朝工頭走去。

"萊曼先生,我知道碼頭的規矩,工錢一天一結,可我母親病重,我必須回家。萊曼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請您預支我一點工錢吧,十芬尼也行。"

死亡從來就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21世紀的天朝如是,19世紀的德國亦如是。訂製石棺石碑,預訂墓地,按照新教的禮俗還需要購買洗禮燭聖餐燭聖光燭,根據德意志北部的葬禮習俗,陳年老酒和花圈聖水也都是必不可少的,這些都要花費大筆的錢。萊曼有「猶太吸血鬼」之稱,可囊中羞澀的王海蒂顧不上這些了,上輩子沒求過外人的高富帥再一次拋棄自尊,縮著腦袋小聲懇求道。

"西萊姆,你是個好孩子,上帝會保佑你母親的。"往日刻薄窮酸的猶太人萊曼眼睛裡閃過一絲柔情,他拍了拍海蒂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五馬克紙幣。"我預支你一個月的薪水,去吧,好孩子……"

****

門口的落地鏡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布,在德國的民間傳說中,鏡子被視為魔鬼的工具,是死神隱蔽的場所,因此,人在臨終前要將鏡子用布矇住,以使亡靈能安詳地解脫塵世罪孽。小餐桌上擺著一瓶陳年老酒,這是德國北部的傳統習俗,自中世紀沿襲至今。據說這種臨終酒是聖酒,可喚醒死者亡靈,驅散圍繞在病床前的招魂魔鬼,使臨終者得到安寧。許多年沒有用過的洗禮燭、聖餐燭、聖光燭在床前一字排開,剛買來的紅色大蠟燭已經被點燃了,它們將會為即將逝去的人祝福,為亡靈照亮通向天堂之路。這一切都在暗示,海瑟薇已經拖不過今天。

醫生給病入膏肓的海瑟薇打了一支鎮定劑,交代了幾句就搖著頭走了。衰老的不成形的海瑟薇眯著眼睛躺在床上,她奄奄一息,之所以拖著一口氣,只是為了見兒子最後一面。下區教會的神父、熱心腸的史瑞克特和他太太正圍在床前,小聲安慰海瑟薇。

"海瑟薇,安妮已經去喊西萊姆回家了,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門外傳來凌亂急促的腳步聲,王海蒂踉踉蹌蹌的鑽進屋裡,他跑丟了一隻鞋,褲腳上沾滿了泥點,精神也有些萎靡。

"這邊,西萊姆……"上了年紀的史瑞克特太太擁住王海蒂,給了他一個貼面吻,輕輕比劃了一個十字。"上帝保佑你和海瑟薇。好了,去吧,去見海瑟薇最後一面……"

王海蒂沒說什麼,他對史瑞克特太太鞠了一躬,這才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史瑞克特太太欣慰的笑了,她和神父一道出門,把空間給了王海蒂和海瑟薇。

"海蒂,是你嗎?"海瑟薇雖然看不見,但是她聽得到兒子的呼吸,她熟悉兒子的味道。蒼老的她睜開眼,在空氣中摸索到兒子的手,激動道。

王海蒂沒經歷過死亡,前世他的爺爺奶奶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外公公婆甚至放出豪言壯語,要幫王海蒂和他小女友帶曾孫。王海蒂有些不知所措,沒經歷過死亡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即將逝去人,尤其這個人是他名義上的母親。王海蒂把臉貼到海瑟薇手上,讓海瑟薇仔細摩挲他的臉龐,小聲安慰道:"海瑟薇,是我,我在這兒呢。"

"海蒂,我的好孩子,告訴我,你真的沒有考上柏林大學嗎?"儘管已經進入彌留之際,可海瑟薇依然對海蒂的未來執著不忘。

「對不起,我騙了您……」王海蒂嘆了口氣,從床鋪下面掏出那份藏得很深的錄取通知書,將它塞到海瑟薇的手裡。

海瑟薇笑了,在海蒂驚詫的目光下,她扶著床架坐了起來,緊緊攥著那份通知書,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海蒂-西萊姆,去柏林,去念大學,完成你的理想,別讓弗雷西那個老混蛋忽悠了你;服兵役是德意志男人的義務,作為一名前海軍妻子,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愛上海軍;史瑞克特一家都是好人,安妮雖然不漂亮而且書讀的也不多,但她是個好女孩,忘掉凱瑟琳,和安妮結婚吧。還有,照顧好你父親弗雷西,這個倔強普魯士老海軍從不肯認輸,但他畢竟老了,瘸了腿,有風濕病,滿身子傷病。"

「我答應,我答應……」王海蒂泣不成聲,拚命的點頭。

「海蒂,我的兒子,自打你腦袋受傷後我就沒聽見你喊我母親。海蒂,也許你是在恨我不讓你加入海軍,也許你是在怪我破壞你跟凱瑟琳交往,也許還有其他原因……可是,海蒂,我快死了,不論我做的對不對,你能不能看在上帝和弗雷西的份上,喊我一聲媽……」

王海蒂動了動嘴唇,卻怎麼也喊不出口。自從王海蒂意識到他回不去了,他就留了一個小心眼:王海蒂並不是一個無情之人,他決心好好孝敬海蒂-西萊姆的父母,守護他的初戀,完成他的理想,可王海蒂絕不會喊弗雷西和海瑟薇父親母親,王海蒂也絕不會愛上凱瑟琳。王海蒂單純的覺得父母和小女友是自己的全部,是穿越後一無所有的他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是他與前世僅剩下的唯一的聯繫紐帶。然而海瑟薇是將死之人,她的請求讓王海蒂有些猶豫。

海瑟薇沒給王海蒂權衡的時間,她的瞳孔猛地放大,面目開始猙獰起來,她使勁的捶著自己的胸,拚命嚎啕道:"上帝,你要帶我走了嗎?我恨吶,我恨我聽不著我的孩子喊我母親,我恨我看不到我的孩子結婚生子,我恨我不能陪弗雷西走到最後,我恨吶……"

幾個呼吸之間,王海蒂終於拋棄了他作為異世穿越客的最後一份執著,拚命忍住在眼簾裡打轉的淚水,聲音沙啞的嘶喊著:

「別這樣,媽……」

海瑟薇乾裂的嘴唇微微上揚,笑容凝固,身體冰涼下來,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失去了焦點。王海蒂這才明白剛才不過是海瑟薇的迴光返照。海瑟薇,王海蒂這一世的母親,真的走了。

****

「來自塵土的要歸為塵土,願主的慈愛永遠與你相伴,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門。」黑衣神父捧著一本《聖經》,緩緩唸完了悼詞,向黑色石棺比劃了一個十字。

「安息吧,阿門……」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施奈德舅舅就站在出殯的人群中,不喜不悲。聽完神父的禱告,穿著黑衣捧著白花的親友們紛紛低頭默哀,靜靜的繞墓地走了一圈。

葬禮儀式並不完整,至少沒有教會的樂隊唱聖詩贊詩、奏哀樂,但誰也無法苛責海蒂-西萊姆太多。儀式完畢後,幾位大漢抬著石棺,小心翼翼的將它放進墓地裡。鐵鎬在大漢手中上下翻飛,很快,石棺便消失不見,一座石碑立在了墳前。

德國的墓地總是有著四季常青的蒼松翠柏和漫山遍野的小雛菊,鬱鬱蔥蔥姹紫嫣紅。這一天有雨,天灰濛蒙的,絲絲細雨飛揚在空氣中,好不惱人。王海蒂抓著一柄大黑傘,冷漠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直到史瑞克特太太走了過來。

「西萊姆,回家吧……」

「史瑞克特太太,你們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安妮放心不下,想留下來陪海蒂。史瑞克特太太搖搖頭,將她拉走了。親友們紛紛上前和王海蒂擁別,頃刻間,墓地重歸寧靜。

王海蒂丟下傘,一屁股坐在了鬆軟潮濕的草地上,伸手輕撫那塊石碑,乾澀的喉嚨裡不時冒出幾個乾澀的音節。

「海瑟薇,我的母親,我並不是您的兒子,我是一個偷了您兒子**的賊……」小雨滴順著王海蒂的衣領滑入,帶著絲絲涼意,王海蒂不由得裹緊了舊衣,繼續道:「前世自己常看那些穿越小說,那些在異世界呼風喚雨的主角總是能很灑脫的接受現實,掙脫前世的羈絆,開始新的篇章。穿越六個月零二十一天,我到現在才明白,親情遠不是幾個冷冰冰的字眼就能忘卻的。這一世我面對您的離世尚且不能自已,那上一世我的親生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又該是怎樣的痛楚?這一世弗雷西還有我來孝順照顧,那上一世我的親生父母又該由誰關心?」

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就好像「先有雞還是先有雞蛋」那個著名命題。王海蒂呆呆的坐在草地上,失魂落魄。
引言 使用道具
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9-13 23:33:00

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五)

海瑟薇終究還是死了,簡單而又肅穆的葬禮花錢如流水,西萊姆家舊賬未清又添新賬。有道是蝨子多了不怕癢,穿越客王海蒂抱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裡,倒也能泰然處之。

海瑟薇的去世給王海蒂的觸動很大,王海蒂一直在柏林大學和基爾海軍學院兩者之間猶疑不定,然而海瑟薇的去世讓他下定決心。

葬禮結束後,王海蒂回到碼頭。基爾碼頭嘈雜繁忙依舊,可敏銳的王海蒂依稀能夠察覺到縈繞在碼頭上空的騷動。

「西萊姆,不瞞你說,我最近剛加入碼頭工人工會,我覺得你也應該加入進來。」就在王海蒂邊扛貨箱邊胡思亂想的時候,布朗特湊了過來,瞄了瞄工頭萊曼的位置,壓低聲線欲言又止道:「我們這些深受剝削的無產階級應該團結起來,以同一種聲音來維護我們的權益。」

1889年魯爾大罷工,工會組織的迅速發展引起了新興的工商業主和保守的容克貴族的恐懼,在政府的打壓下,工會運動很快便陷入低潮時期。如今五年過去了,工會和無產階級運動捲土重來,就在王海蒂渾渾噩噩忙著海瑟薇的葬禮的時候,工會組織重新滲透進碼頭工人中間。

儘管以馬爾堡大學教授海爾-柯亨為代表的馬爾堡學派和以弗萊堡大學教授威廉-文德爾班為代表的弗萊堡學派在竭力宣揚的新康德主義,以慕尼黑大學教授盧哥-布倫坦諾為代表的德國新歷史學派在大學講壇上鼓吹"講壇社會主義",可社會主義、馬克思理論依然勢不可擋,許多碼頭工人偷偷加入工會,就連性格大大咧咧的布朗特都不能倖免。

「布朗特,昨天我剛收到基爾海軍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你也知道海軍的規矩……」

儘管王海蒂很同情工人階級的悲慘遭際,可作為一名熟知未來的穿越客,王海蒂深知偉大的社會主義革命背後的皚皚白骨、虛偽和欺騙。膽小怕死的王海蒂注定複製不了毛太祖的豐功偉績,意志不堅定的他也注定不能譜寫德國版的潛伏,好在王海蒂有基爾海軍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來搪塞布朗特。

「軍隊的規矩我懂……」布朗特撇過頭,眼睛裡滿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王海蒂結束在蒂姆克勒格爾中學的學業後,孤身一人來到基爾碼頭打拚。初出茅廬的王海蒂什麼都不懂,正是布朗特手把手的教會了王海蒂用巧勁幹活還有偷懶耍滑頭的技巧。布朗特照顧他很多,王海蒂不想日後在帝國政府的通緝令中看見他的名字,他字字斟酌,隱晦道:「遠離政治是我們德意志軍隊的傳統,布朗特,你雖然已經從陸軍退役了,可……」

「西萊姆,我加入工會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權益,無關政治,而且老首相的《反社會主義非常法》已經名存實亡了,就連社會民主黨現在都可以自由參與國會選舉,成為國會第一大黨!工會並不是非法組織!」德意志人生來就對政治不敏感,布朗特稀里糊塗的辯解了幾句,最後轉移話題,捏住王海蒂的肩膀爽朗道:「不過還是要恭喜你能夠考上基爾海軍學院。到底是讀過書的,在軍校待個三五年,出來直接就是海軍候補少尉,起點比一般人高多了。」

「布朗特,又是你在偷懶!」萊曼的咆哮聲遠遠飄了過來:「真應該開除你!」

「這黑了心的猶太商人!」布朗特攤攤手,一邊抗貨箱一邊扭頭朝王海蒂小聲抱怨:「太不公平了,西萊姆,你偷懶休息的時候,他總是隻字不提,只要我坐下去抽口煙,這黑了心的工頭肯定會將我罵的狗血淋頭。西萊姆,我猜萊曼一定有一個又老又醜的女兒,他偏袒你一定是想招你做女婿,王海蒂,你可得小心啦……」

德國人並不喜歡搬弄是非,布朗特卻是個例外,四十多歲還是個光棍的他對於一切有關女人的八卦都很熱心。就在布朗特胡言亂語的時候,一艘外形優美的軍艦緩緩駛進基爾海灣。海蒂臉色變了變,一個箭步跳上了壘得很高的貨箱,如藍寶石一般純淨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艘軍艦。

那是剛剛從船廠修理完畢,返回海軍基地的齊格弗裡德級輕巡洋艦比沃爾夫號。比沃爾夫號在1893年10月份的年度秋季海訓演習中鍋爐受損,直到現在才修理完畢,排水量三千噸,四組蒸汽鍋爐驅動,五千零七十匹馬力,最大航速14.7節,擁有三門240毫米主炮,八門88毫米副炮,四具魚雷發射管,乃是在德國近海防禦思想指導下,德國海軍設計師的精華之作。

德意志人並不是一個有著深厚海洋傳統的民族,腓特烈一世和他以後的歷代普魯士國王們都認為「普魯士不需要海軍」。普法戰爭後,年輕的德意志帝國在法國人的凡爾賽宮成立,睿智而富有遠見的老首相俾斯麥深諳大英帝國海軍實力的強大,為了避免與英國可能發生的衝突,老首相竭力阻止海軍,對於其他列強在非洲美洲和亞洲跑馬圈地瓜分世界充耳不聞。

色當戰役後,德意志陸軍天下無敵,歐陸各國聞之無不色變,膽顫心驚,至於帝國海軍,那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

1864年六週戰爭爆發的時候,普魯士人雖然在陸地上攻勢如虹,可在大海上完全不是丹麥人的對手,德意志人迫不得已向英國訂購一艘排水量1917噸,裝備4門208mm炮的阿米紐斯號鐵甲艦(Arminius)。1867年普魯士海軍剛成立的時候,德意志人僅有一艘排水量7043噸,裝備16門210mm炮的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鐵甲艦(FriedrichCarl)和由英國人建造的阿米紐斯號鐵甲艦,幾乎是一窮二白。1869年德國人開始嘗試建造戰列艦,排水量4403噸,裝備8門210mm炮的漢堡號鐵甲艦很快便在但澤造船廠船台上開始建造,但是風風雨雨跌跌撞撞,歷時7年才建造完成。

普魯士海軍在德意志統一戰爭中毫無建樹,帝國建立後,德意志海軍受政府政策所累,發展舉步維艱。1872年德國海軍部向國會提出十年海軍擴充計畫,擬在1882年前建成鐵甲艦14艘和巡洋艦20艘,加上其他艦船共計100艘,可直到1888年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依然沒能完成。1890年,德國的海軍經費為2300萬美元,還不到當年陸軍經費的1/5,只佔當年英國海軍撥款的1/3,相當於當年法國海軍撥款的1/2,海軍僅有72艘艦船總噸位約19萬噸,沒有萬噸以上的戰艦,多是一些兩三千噸級的二等巡洋艦或者六千噸左右的近海防禦艦。德國海軍不僅比不上遠東那個搖搖欲墜的某天朝上國,它的噸位甚至不如著名的西亞病夫——奧斯曼土耳其蘇丹國。

好在讓古板而保守的容克地主跳著腳詛咒的德意志工商業階級已經壯大起來,瘋狂崇拜馬漢《海權論》的德皇威廉二世也登基了,性格強勢的提爾皮茨也與丘胖子筆下的那個軍國主義頭子——德國皇帝有過具有歷史意義的會晤。且不論這一切是好是壞,至少德意志海軍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

剛過去的四月份,最新式的克努伯裝甲,內傾的干舷,沿艦體縱向中心線配置的炮塔設計,具有前無畏艦雛形的勃蘭登堡號一等鐵甲艦已經服役,加上1893年服役的大選帝侯和伍爾斯號一等鐵甲艦,1892年服役的奧古斯塔皇后號大型裝甲巡洋艦(AugustaVictoria),1893年下水的四千噸級的格菲昂號巡洋艦(Gefion),尚在伏爾鏗造船廠的船台上的勃蘭登堡級威森堡號一等鐵甲艦,曾經弱小不堪的德意志帝國海軍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像三千多噸的比沃爾夫號輕巡洋艦在作為海軍母港的基爾就很上不得檯面。

與其說海蒂的視線是在追趕那艘輕巡洋艦倒不如說海蒂是在等躲藏在比沃爾夫號巡洋艦陰影下的小帆船顯露身形。風帆動力的老式帆船明顯跑不過蒸汽動力的新式巡洋艦,片刻功夫,巡洋艦拉響了汽笛,掉轉方向朝軍用碼頭駛去,一艘傷痕纍纍的三桅捕鯨船徑直暴露在海面上。

老捕鯨船陳舊的船體上爬滿青苔海蘚,船體左側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破洞,它高大的桅杆儘管用木板和索具加固過,卻依然搖搖欲墜,慣常放在主甲板上的煉鯨爐被橫空切去了一大半,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天吶,這條老帆船看起來就要散架了,可憐的鯨騎士們該是遭遇到多大的風暴,他們如何將這一堆勉強漂浮在海面上的破爛玩意給駛回來的?」老帆船的慘狀讓碼頭騷動起來,人們紛紛跳上防波堤,捂著嘴張望那條船體上滿是破洞,堵滿了舊衣服帆布索具和木塞的捕鯨船。

「南石勒蘇益格,是南石勒蘇益格號!」循著舊年的記憶,王海蒂輕易辨認出那是弗雷西所在的南石勒蘇益格號捕鯨船。

弗雷西回來了,那個倔強的前普魯士海軍少尉,捕鯨船南石勒蘇益格號上的大副,一生都在大海上漂泊流浪的老海軍回來了,竭力苦撐著的王海蒂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好好休歇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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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邁的南石勒蘇益格號靜靜的停靠在碼頭,年輕的水手**著上身,哼著古老的歌謠將盛滿鯨油的木桶搬了下來。基爾修船廠的技師們望著這艘殘破老舊的捕鯨船,使勁的搖頭,站在一旁的基爾大商人迪克面色愈加陰沉。

「迪克先生,這可是一條抹香鯨,它身上有世界上最昂貴的龍涎香香料,它的腦鯨油是市面上最好的鯨油,從它身上提煉的鯨油不僅能食用,也可以成為您的化工廠的原料。」頭髮花白的老船長卡恩死死瞪著謝了頂的大商人迪克,揮了揮強勁有力的拳頭說道:「您不能按座頭鯨的價格付我們錢,這不公平!」

「公平?」基爾數一數二的大商人迪克怪叫了一聲,在老管家艾爾卡的攙扶下緩緩靠近那艘老邁不堪的南石勒蘇益格號,用手裡的文明棍虛指了捕鯨船一下,似笑非笑的反問道:「南石勒蘇益格是一艘好船,它曾經是波羅的海上跑的最快的船。卡恩,你曾經是普魯士海軍的艦長,我信任你才把這條船交給你,要知道我待這條船就像是我的親生女兒凱瑟琳,可你卻將它毀了。卡恩,看看它的慘狀,你能想像它曾經是基爾最漂亮的船?你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良心不安?」

「跑的最快的船?那的確是一艘跑的最快的帆船,只不過那是十年前的事情。」既然撕破臉皮,這些曾經為帝國打過仗流過血,血液裡流淌著鋼鐵的海軍漢子們也沒有什麼可顧忌的。前普魯士海軍中尉卡恩指著迪克的鼻子譏諷道:「我們在大海上遭遇了風暴,波塞冬的狂怒下能僥倖保全性命足以謝天謝地了,南石勒蘇益格號的受傷不能算在我們頭上,更何況你已經替它買了保險!」

很明顯,迪克不願意多支付他的水手哪怕一芬尼,在大海上拿命換錢的鯨騎士們也不甘心那一點微薄的佣金,雙方僵持下來,誰也不肯讓步。

「迪克先生,如果你按抹香鯨的價格付錢,我們會把你視若親生女兒的南石勒蘇益格號修好。如果你堅持按座頭鯨的價格付錢,那我們最好還是法庭見。」

特意趕過來接弗雷西回家的王海蒂不小心撞見眼前這一幕,學過《思想道德修養與法律基礎》課的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大學生王海蒂壓抑住內心的憤怒走了過來,軟中帶硬的警告貪婪的迪克:

「迪克先生,雖然您在基爾有著崇高的威望,但是我們在帝國海軍部走門路也能找著替我們說話的人。迪克先生,您是一位有著目光長遠,擁有大智慧的商人,作為基爾數一數二的慈善家,您一定不會貪圖這些蠅頭小利的……」

迪克滿是橫肉的臉顫了顫,似乎有一絲慍怒,旋即又如同川劇變臉似的笑靨如花起來。

「弗雷西,你有一個好兒子呀。」迪克帶著虛偽的笑,拍著王海蒂的肩膀誘惑道:「西萊姆,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是凱瑟琳的中學同學吧,維拉尼常在我面前念叨你的。有沒有興趣來我的公司,我給你每個月二十馬克工資。」

「謝謝,但是我還多念一點書……」如果不是迪克親自邀請,二十馬克的月薪,窮瘋了的海蒂一定會哭著喊著答應。可見識到迪克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冷酷無情之後,王海蒂決定拒絕。

迪克無往不利的金錢攻勢很罕見的失利了,他有些尷尬,摸了摸他光禿禿的腦門,言不由衷道:「哈哈,那就祝你能去柏林大學唸書了……」

****

海瑟薇走後,王海蒂充分暴露出宅男好吃懶做的本質。為了能夠不打掃衛生,王海蒂乾脆將用不著的家具清空了,只留下最簡單的生活器具。

退役的老軍人弗雷西倒是很欣賞這一點,性格霸道的老海軍蹲在地上,抓著妻子的照片,撇過頭問道:

「海瑟薇走之前有沒有交代什麼?」

對於脾氣暴躁的弗雷西,王海蒂有著本能的恐懼。前世王海蒂就很畏懼他那信奉棍棒教育的父親,穿越後,這種畏懼心理也一併沿襲過來了。

「母親讓我照顧好你……」

海瑟薇留下遺言讓海蒂去柏林大學而不是加入帝國海軍,為了避免性格執拗的弗雷西心底不快暴起揍人,王海蒂選擇隱瞞事實;海瑟薇讓海蒂忘記凱瑟琳,和安妮結婚,且不說凱瑟琳是海蒂-西萊姆純白無暇的初戀,凱瑟琳很漂亮,高挑的身材和精緻的臉龐,金色的秀髮和高貴的氣質,簡直就是宅男夢寐以求的極品女王。安妮長得並不漂亮,鄰家小妹的形象,脾氣刁蠻古怪,與小女友很類似。前世為了避免被小女友那隻股票套牢,王海蒂甚至不惜走上穿越這條不歸路,如今和安妮結婚豈不是走了回頭路?忘記凱瑟琳顯然是一件沒心沒肺的事情,和安妮結婚很明顯是一件不人道的事情,為了避免自己心底不快暴起自殘,王海蒂選擇避重就輕。

「哎……」倔強固執的老海軍幽幽一嘆,將相片小心塞回口袋裡,扶著他那條殘腿站了起來。「海蒂,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去柏林吧,海瑟薇說的很對,家裡有一個瘸子就夠了,不需要第二個瘋子。」

崇尚鐵血和粗暴直接的老海軍一輩子沒有服過軟,沒說過溫柔體己的話。老海軍說這些話的時候,面色緋紅,目光躲躲閃閃,難得流露出一絲難為情的表情。

「不!」王海蒂拒絕了。家裡還有好多債務沒有還清,他並不想給弗雷西增添負擔,為了蒼老的弗雷西,為了盡快過上**的生活,為了他岌岌可危愈發蒼白的穿越理想,王海蒂責無旁貸義不容辭的選擇了海軍:「弗雷西,我被基爾海軍學院錄取了,我要加入帝國海軍!」

王海蒂歷史知識不好,他依稀記得日德蘭海戰是德國人贏了,既然打贏了,那他應該能苟且留住小命吧。至於歷史書上白紙黑字寫就的「德國艦隊攻擊了它的牢獄看守,但是仍然被關在牢中」,王海蒂不屑一顧。

「那不是前世男足那幫廢柴慣用的藉口理由嗎,要麼草皮太乾,要麼草皮太濕,要麼草皮不干不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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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一章 是柏林還是基爾 (六)

基爾海軍學院總是在初秋時節招生,海軍學員在開始基礎航海訓練之前必須接受七周左右的陸上軍事基礎訓練。陸上訓練結束時,秋高氣爽,正是波羅的海最靜謐、最適合初級航海訓練的時間。

能拿到柏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基爾海軍學院的招生考試王海蒂自然也就手到擒來。八月初,王海蒂毫不意外的收到了軍校的錄取通知書和考試總成績第二的成績單。

轉眼間已是基爾海軍學院開學的日子,王海蒂從破舊的書包裡掏出軍校的錄取通知書,攤開皮革做的行李箱,隨手撿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梳洗用品。臨出門的時候,王海蒂抓著門框滿懷文藝小青年的氣鬱質的回眸一看。

海瑟薇不在了,王海蒂在海瑟薇的墓前栽了好多矢車菊和小雛菊,等來年的春天一定會山花浪漫鳥語花香。

弗雷西也走了。弗雷西在基爾休整了小半個月,直到陸地再也挽留不住弗雷西那顆浪子之心。卡恩在碼頭具有足夠的人脈,他帶著弗雷西和南石勒蘇益格號上的水手集體跳槽到但澤的一家遠洋貨運公司,在季風轉向的時候再次出海。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座幽閉潮濕的破屋子裡生活了八個月,這八個月是王海蒂人生中最艱難也是最難忘的一段時間,從剛穿越過來時的竊喜和憧憬,得知回不去時的面如死灰,心冷如雪,到彈盡糧絕不得不去基爾碼頭當搬運工時的心酸和屈辱,將凱瑟琳寄過來的信撕得粉碎撒在北大西洋海風中的無可奈何,再到收到柏林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的重整旗鼓豪情萬丈,到最後直面海瑟薇死亡時的揪心和懺悔,這座破敗的空空蕩蕩的木棚屋記錄了王海蒂複雜的心路歷程,不知何時王海蒂已經將這座在他看來屬於嚴重違章建築、城管重點打擊對象的木棚屋當做可以託付的避風港。

王海蒂苦笑一聲,將立在床前的全家福照片取了過來徑直塞進皮箱子裡,旋即將破爛不堪的大門重重的鎖上。

「西萊姆,你會回來的吧……」安妮梳著兩道小辮子,鬼鬼祟祟的從角落裡竄了出來,仰著頭可憐兮兮的問道。

「這是我的家,你說我會不會回來?」王海蒂伸手撫了撫安妮的小臉,調侃道:「想我了就去軍校找我,就在海灣南岸,能有多遠路?」

「也是。」小安妮這才轉憂為喜,她扭頭看了看四周,踮起腳在王海蒂黝黑粗糙的臉上輕輕啄了一下,將一隻大蘋果塞到王海蒂手裡,緋紅著小臉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道:「這是我偷來的,你到學校才許吃……」

安妮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見,王海蒂摸了摸余有女孩香味和甜蜜的臉頰,尷尬不已。

「西萊姆!」耳畔傳來女孩的責問聲,語氣雖然不妙,但是那聲線柔柔的,確實很好聽。王海蒂感覺頭皮發麻,一轉身便望見了噙著嘴唇滿臉憤怒的凱瑟琳。

王海蒂沒能完整的接受屬於海蒂-西萊姆的記憶,他只獲得了一些零散的、雜亂的、模糊不堪的碎片,他不瞭解成績如此優秀的海蒂-西萊姆為什麼對帝國海軍唸唸不忘,正如他不瞭解一個生活在基爾下區的窮小子是怎麼和基爾市數一數二的商業大亨迪克唯一的女兒談起戀愛的。

「我不在乎你的家庭出身,我不計較維拉尼對我的責備,我們在老橡樹下許願要廝守永遠,可到最後我卻發現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在努力;我和維拉尼回雷德斯頓鄉下度假,思戀如影隨形,叫我整夜都睡不著,我寫信給你,你卻隻字不回;聽同學說你考上柏林大學了,我在鄉下莊園裡幻想著你能夠創一番事業,幻想著我能夠穿上雪白的婚紗,和你並肩站在尼古拉大教堂聆聽牧師的祝福;海蒂,你說你失憶了,要和我結束,你知道這對我是多麼大的打擊。如今我放下女孩子的矜持,滿懷憧憬的回頭找你,而你卻選擇了海軍,選擇了安妮……」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凱瑟琳很漂亮,身材曼妙高挑,言語裡滿是知性氣息。她微微仰起頭,不讓眼淚從眼眶裡溢出來,那種梨花帶雨眼淚婆娑的氣質叫人窒息。

王海蒂動了動嘴唇,想解釋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吶喊。

「王海蒂,我錯了,我再也不逼你陪我去壓馬路,我再也不格式化你裝A片的硬盤,我再也不盜取你的qq號密碼,我再也不假裝懷孕逼你和我訂婚,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騙子!」凱瑟琳揚起手。

淺淺的五指印留在了王海蒂的臉上。望著漸行漸遠的凱瑟琳,宅男王海蒂聳了聳肩,對著空氣呶呶不休道:

「看吧,海蒂-西萊姆,我也努力過,雖然我很想守護你可憐的純白無暇的初戀,可凡是不能強求……」王海蒂知道他這番話說的有些無恥,可王海蒂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別了,我前世與這一世的初戀……」

****

「穿越,觸手可及的都是歷史……」

王海蒂站在基爾海軍學院門前,那些只在歷史博物館、帝國檔案館老照片裡的磚紅色建築、鐘樓和大禮堂如今正佇立在王海蒂面前,蕭瑟的歷史感撲面而來,那種肅殺之氣叫膚淺浮躁的王海蒂略有些惴惴不安。

王海蒂不想給弗雷西增添負擔,決心接過父輩的旗幟,加入比較容易陞遷的德意志海軍。小富即安,偶爾會有拯救世界的理想宅男的想法很簡單:先在德意志海軍廝混幾年,積累一筆小財,然後趕在一戰爆發之前提前退役。如果不能按時退役,王海蒂力爭在海軍基地或者海軍部工作,再不濟也要在安全級數比較高的無畏艦上服役,至於水下殺手、狼群戰術、無限制潛艇戰,王海蒂只能敬而遠之。

逆天改命?怕死的王海蒂根本就沒想過這些。

基爾海軍學院,全稱德國皇家海軍學院,1872年由海軍中將阿爾佈雷希特-馮-斯圖斯切(stosch)[1]建立。1864年的六週戰爭,普魯士人吃夠了沒有海軍的苦,戰後普魯士人痛定思痛,決心在但澤建立普魯士海軍學院,而基爾海軍學院正是在普魯士海軍學院的基礎上發展而來。

普魯士海軍學院首任校長卡爾-費迪南德-巴特斯切(Batsch)有著傳奇經歷,巴特斯切1846年在商船上工作,1848年加入海軍,充當普魯士王國在遠東侵略的急先鋒,1852年升任中將,參與了1864年的丹麥戰爭,並且多次組織海軍環球航行。巴特斯切認為戰爭不僅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除了良好的軍事素質和堅強的意志,每一位指揮官的戰爭表現都與他的想像力和藝術造諧密切相關的,只有最富於想像力的統帥.才能創造出傑出的作品。巴特斯切任海軍軍校校長期間一直注重對軍校軍員的均衡培養,把每一位海軍學員當做大學精英來培養。

基爾海軍學院承襲了巴特斯切的主張,學校的教學科目不僅有軍事基礎訓練、航海基礎訓練、候補軍官培訓和艦艇實習等專業內容,甚至還有海洋法、經濟學、海洋學、機械學、外語、哲學等科目。基爾海軍軍校的教師不僅有軍人,甚至還有工程師、哲學和法學教授、海洋和動物學家、數學家和天文學家、語言學家和醫學教授,學校還會定期邀請一些知名教授開設講座,幫助學生開拓視野。鑑於軍校深厚的底蘊和優良的教學環境,基爾海軍軍校也就有了帝國海軍搖籃這一美譽。

基爾海軍軍校坐落於波羅的海基爾海灣沿岸,學校面積並不算大,除了蔥蔥鬱郁的橡樹菩提,都是一些羅馬式、哥特式的紅磚建築。學校內一座圖書館,館藏量高達四萬冊圖書,圖書館的不遠處則是莊嚴宏偉的學校大禮堂,這裡定期會有知名學者的講座。

「基爾,我一定會征服你的!」一輛四輪馬車停在基爾軍校門口,穿著白色襯衣腰間紮著牛皮帶皮鞋鋥光瓦亮的金發男孩跳下車來,雙手插兜看起來很酷的樣子,望著軍校大門自信道。

「這麼狂?一定是官二代!」就在王海蒂猶疑不定的時候,男孩似乎注意到與他並肩站在軍校門口的王海蒂。他走了過來,帶著居高臨下的語氣道:

「你也是這一期的新學員?認識一下,我叫伯恩哈德-馮-奧登,巴伐利亞人。」

「海蒂-西萊姆,基爾本地人。」

「哦?你就是那個入學考試考第二名的傢伙?」王海蒂友好的向奧登遞出了手,卻不想一臉倨傲的奧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隨意丟下一句話,拎起箱子轉身就走。「對不起,海蒂-西萊姆,你的好運到此為止!」

「靠!官二代了不起呀,你家小爺前世不僅是官二代,還是富二代,內在純爺們!這要擱在前世,我非得打的你跪地求饒!」王海蒂那一點心高氣傲早就被基爾髒亂的碼頭和工頭萊曼的叫罵聲給磨平了,僅剩下的一星點執著也消散在海瑟薇的墳前,虎落平陽被犬欺,王海蒂也只有想想而已。

「兄弟,別難過了,他是容克貴族,看不起我們這些平民也是正常的。」王海蒂心裡有些不快,這時候,另一位前來報導的新學員走了過來,拍了拍海蒂的肩膀,對著奧登的桀驁不馴的背影似怒非怒道:「海軍和陸軍不一樣,貴族身份在這裡沒有用。要知道海軍可是那些保守的容克貴族眼中釘肉中刺,不折不扣的反動派。在海軍,想陞遷還得靠硬實力。」

「呵呵。」經過好心人的一番插科打諢,王海蒂的糞青心理頓時減輕很多,他再一次遞出友誼之手。「海蒂-西萊姆,基爾人。」

「基爾人?那我們可算是同鄉啦!」面前的男生很健談,他熱情的攬住王海蒂的肩膀,勾肩搭背喋喋不休道:「我叫埃裡希-雷德爾(Erich-Raeder),漢堡人。漢堡自由市你知道不,它就挨著石勒蘇益格-赫爾斯泰因,某種意義上,我也是石赫人,哈哈。」

****

1894年9月初,德國普倫。

在馮-赫岑多夫海軍少將(Henning-von-Holtzendorff)陪同下,一名叫沃爾夫岡-魏格納(Wolfgang-Wegener)的十九歲年輕人來到德國普倫海軍士官學校門前,他張開手驕傲道:

「我的時代開始了,海軍,我來了!」

****

1894年9月下旬,倫敦大霧瀰漫。

風度翩翩的英倫紳士戴維-貝蒂抓著軍帽百無聊賴的坐在不列顛島波特蘭灣的海岬怪石上,冷傲的目光死死追隨著海港裡最新服役的百人隊長號戰列艦,狠狠的咒罵了一聲。

「哎,該死的坎佩當![2]」

【註釋】

1.本書涉及數據資料有些中文網頁根本就搜不到,有的是在谷歌上找的的,有些是筆者用他那蹩腳的英語水平翻譯的,翻譯的不准請專業人員莫見怪。

2.該死的坎佩當:坎佩當是英國的一艘鐵甲艦。1893年,坎佩當號撞上皇家海軍地中海艦隊旗艦維多利亞號,維多利亞號當場沉沒,坎佩當號被重創,不得不返回船廠修理,戴維-貝蒂當時就在坎佩當上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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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二章 貴族與平民(一)

基爾海軍學院的環境不錯,它靠近基爾峽灣,一抬頭就能看到風光旖旎的波羅的海。軍校臨近海岸的地方修築了一座小碼頭,幾艘小型風帆訓練艦和一艘滿載排水量超過七千噸、艦齡超過二十年的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魚雷訓練艦正停在那裡。

在阿爾弗雷西海軍教員那裡報過到,領了臥具、餐具和幾套無肩章軍銜綬帶的海軍學員制服,初來乍到的王海蒂和雷德爾循著教工指的路,在蔥鬱的菩提樹樹蔭裡找著了那一棟有著磚紅色外牆的哥特式校舍。

基爾海軍學院的校舍相當富餘,以至於每兩個人一個房間,這在陸軍初級軍官學校是不可想像的。王海蒂沒能與雷德爾分到同一間校舍,他的室友是一個叫赫爾曼的巴伐利亞人。

王海蒂在幽森黑暗的長廊裡轉悠了半天才找著自己的房間,只見房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個名字,前者是海蒂-西萊姆,後者是伯恩哈德-馮-奧登。

王海蒂感覺情況有些不妙,他亟不可待的推開門,只見屋裡一左一右放著兩張行軍床,兩張寫字檯和行軍椅,而彎腰收拾個人物品的那個人可不就是王海蒂在學校門口遇到的「官二代」奧登。

「我勒個去!真的是你?」

「Arschloch[1]!怎麼是你?」

王海蒂並不是一個性格強勢之人,儘管他很不爽伯恩哈德-馮-奧登的桀驁不馴和目中無人,但是他依然想與室友奧登搞好關係。王海蒂聳了聳肩,將臥具丟到床上鋪好,餐具隨手擺在寫字檯上,再一次向奧登遞出了右手。

「重新認識一下,海蒂-西萊姆,基爾人……」

奧登鼻孔朝天,將驕傲寫在了臉上,完全沒有與王海蒂握手交流的意思。王海蒂自討了個沒趣,黑著臉對奧登比劃了一個中指,暗忖是否要扎個小人、下個蠱什麼的。

****

「孩子們,今天是個光榮而又偉大的日子,之前,你們的身份各不相同,可能是巴伐利亞酒莊主的兒子,可能是雷德斯頓騎士的後裔,可能是漢諾威的中學生,也可能是基爾貧民區的孩子,可過了今天,你們只能有一個身份,是彼此可以託付生命的袍澤,是帝國開疆守土的軍人,是德意志民族的守護者,是偉大的德意志海軍軍人!」

「基爾海軍學院的歷史並不悠久,即便加上它的前身——普魯士海軍學院,我們的歷史傳承也不過三十年,可即便這樣,我們依然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海軍軍官,如今他們在海軍打拚,在造船廠任職,在東非、遠東為帝國工作,在其他國家擔任海軍教員,退役後流散到帝國的各行各業繼續傳奇。正是一代又一代的海軍人的努力,讓一窮二白的德意志海軍能夠在大海上獲得一席之地,我們有理由相信德意志的未來會更好,因為德意志明天的輝煌即將由你們來開創,而我相信你們!」

怏怏不快的吃過午飯,四十二名海軍新學員齊集學校大禮堂參加開學典禮。年過五十兩鬢斑斑的基爾海軍學院校長,恩斯特-馮-賴歇少將以一番熱情洋溢的演講開篇,將一幫平均年齡還不到十八歲的青年人鼓動的熱血沸騰,那掌聲幾乎將有十數年歷史的大禮堂屋頂掀翻。

王海蒂也不外如是,狗血的他重拾快要奄奄一息的穿越理想,憧憬著指揮大艦巨炮,在寬闊富饒的北大西洋博弈,這時,賴歇校長結束演講,將舞台交給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海軍制服,目光冷峻的軍官。

「斯騰澤爾?教官?」王海蒂忍不住縮起了腦袋,甚至萌生出怕腿就跑的衝動。

1894年,基爾海軍學院招生考試與遠東戰事幾乎同時進行,人文、幾何數學、體能這幾科考試先不提,軍校最看重的軍事素質考試題目就是對遠東清日戰爭海戰結局的猜想。

而王海蒂是誰?天朝上國的子民,深受紅色政黨專業的愛國主義教育,對於中日甲午戰爭的結局自然一清二楚。王海蒂大筆一揮,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洋洋灑灑寫就了六千字的專題報告,從北洋艦隊拖沓的訓練到陳舊的武器裝備、落後的戰術思想再到速射炮和快速巡洋艦的價值、日本人破釜沉舟的決心,最後提到了大清國酷愛自殘的特質,裡裡外外痛痛快快的罵了個遍,最後總結一句話,我天朝上國必敗!

在當時,北洋艦隊無論總噸位還是鐵甲艦的數量和質量都遠遠超過日本,而且自「撤旗事件」後,北洋艦隊的訓練是多是德國海軍教官主持,正是基於這種考量,幾乎所有的考生都沒能看清某千年帝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實質,嗷嗷叫著把賭注壓在了清國人那邊,最大膽的也就推測清日兩國會兩敗俱傷,就連出題人斯騰澤爾也不看好小日本。

不是沒有人猜對了結局,至少雷德爾的室友赫爾曼選擇了大清帝國。赫爾曼力挺日本人並不意味著他哈日,而是他想用駭人聽聞的觀點來譁眾取寵,博取考官的關注,到了面試環節,赫爾曼很快便被斯騰澤爾套出底細。斯騰澤爾素來是個講究實際的軍人,他不喜歡華而不實花團錦簇的東西,奉行一是一,二是二。赫爾曼不小心撞在了槍口上,連累王海蒂也被斯騰澤爾看輕。王海蒂在面試會場上聲嘶力竭慷慨陳詞,而斯騰澤爾多少有些不以為然,要不是基爾海軍學院院長恩斯特-馮-賴歇少將堅持和豐島海戰的消息傳來,斯騰澤爾一定會讓王海蒂打道回府。

王海蒂最終還是以總成績第二名的身份進入基爾軍校,落了面子的斯騰澤爾能夠輕易放過他,不進行任何打擊報復?不管別人信不信,總之王海蒂不信。

「同學們,我是阿爾弗雷德-斯騰澤爾,你們的陸上軍事基礎訓練總教官,你們的陸上軍事訓練由我負責。」斯騰澤爾銳利如刀的目光掃過全場,抓著手裡厚厚一沓子規章成條,似笑非笑殺氣騰騰道:「既然加入海軍,那就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軍隊容不得任何民主,無規矩無成方圓,下面由我來念一下基爾海軍學院的校規和帝國海軍的軍規!」

王海蒂渾渾噩噩心神不寧的聽完斯騰澤爾的主題演講,隨人流湧出大禮堂,想到伯恩哈德-馮-奧登的傲慢無禮,阿爾弗雷德-斯騰澤爾的明槍暗箭,王海蒂剛剛加入海軍開始軍校生活的新鮮感迅速消退,只覺得他的軍事生涯一片灰暗。

「雷德爾,你知道基爾軍校的退學流程嗎?」

****

海軍軍官的培訓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成為一名合格的海軍指揮官之前,海軍學員們必須接受包括軍事基礎訓練、航海基礎訓練、候補軍官培訓和艦隊實習四個階段為期數年的訓練。

軍事基礎訓練是軍官培訓必不可少的一環,目的是讓這些才穿上軍裝的年輕人盡快進入節奏,熟悉軍隊環境,鍛鍊軍事素養。軍事基礎訓練有七周左右,主要訓練內容有海陸軍教育、隊伍訓練、輕武器和射擊訓練、戰鬥訓練以及體育訓練和艦上勤務訓練。

負責輕武器射擊與槍械保養訓練的阿爾弗雷西海軍教員下達了准許射擊的指令,奧登滿是挑釁的看了王海蒂一眼,如同一隻敏捷的獵豹撲到射擊點,凝神靜氣的調校步槍準星,左手握住毛瑟步槍的護木,將槍托頂在右肩窩處,三點一線,不慌不忙的打完十發子彈。

「十發全中,優秀!」靶場另一邊的報靶員喊出奧登的成績,引得靶場上空一片欽羨聲。

前有埃裡希-雷德爾的十發中九,後有伯恩哈德-馮-奧登的十發全中,學員們的傑出表現讓阿爾弗雷西中尉笑的合不攏嘴。阿爾弗雷西在厚厚的教學日誌上記下奧登的成績,並且在雷德爾和奧登的名字旁重重的打了個標記。

「下一位是……」阿爾弗雷西中尉咬著筆頭翻動手上的名冊,「海蒂-西萊姆」這幾個字映入眼簾。聯想到姓名的主人,那個笨手笨腳反應遲鈍的軍事白痴,阿爾弗雷西的好心情頓時一掃而空,蹙眉念出了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名字:「是海蒂-西萊姆!」

正在開小差的王海蒂一個趔趄,從排列整齊的學員隊列中栽了出來,磨蹭了半天才齜牙咧嘴苦大仇深的爬上射擊台。王海蒂如同八十歲的老嫗,猶豫了半天才俯身爬了下去,望著一百五十米之外的槍靶,兩隻手抖得跟一隻篩子一般,抓著步槍瞄了半天卻遲遲不敢開槍。

王海蒂射擊水平之差令人髮指。第一次輕武器射擊訓練,奧登十發中八,雷德爾十發中七,而只打過CS,玩過《使命召喚》的王海蒂開了第一槍就趴窩不起,捂著右肩膀哀嚎肋骨斷了。阿爾弗雷斯鐵青著臉讓王海蒂完成射擊任務,結果王海蒂對著空氣一通亂掃,將報靶員打的抱頭鼠竄,最後以十發中一的成績勉強為基爾海軍學院保留了最後一絲尊嚴。

「西萊姆,敢不敢打一個賭……」奧登的好朋友,德雷爾的室友,巴伐利亞貴族赫爾曼站在台下扯著嗓子戲謔道:「如果你能十發中五,你這個月的髒襪子我一個人全包了。」

不少學員在底下起鬨,各種冷嘲熱諷讓王海蒂心浮氣躁,王海蒂咬咬呀扣動扳機,他緊閉雙眼,估摸著方向胡亂開槍,直到將子彈打光,槍口的硝煙散盡,這才敢睜開眼睛。

「十發中二,不及格!」報靶員站得遠遠的,直到王海蒂射擊完畢,這才靠近標靶,仔細檢查靶紙,扭頭喊道。

王海蒂丟下毛瑟槍,灰頭土臉狼狽不堪,阿爾弗雷西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揮揮手讓王海蒂回到隊列,記錄完成績後,拿筆在海蒂-西萊姆的名字上重重的打了一個叉。

「雷德爾,為什麼他們總是針對我?!」

王海蒂並不似春哥那樣霸氣外露,宅男多數時候都是以謹小慎微的面目示人,王海蒂不知道奧登、赫爾曼他們對自己的敵視從何而來。

雷德爾攬住了王海蒂肩膀,翻翻眼皮子輕聲道:「原因無他,他們是貴族而我們是平民……」

【註釋】

1.Arschloch:德國國罵,具體就不翻譯了,怕被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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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二章 貴族與平民(二)

德意志帝國的前身是神聖羅馬帝國,即便德意志人素來有尊重歷史、敢於正視歷史的傳統,但是有關神聖羅馬帝國的一場場災難及其帶來的悲痛後果太過慘痛,以至於德意志人將它視作可怕的夢魘而鮮少提及。

神聖羅馬帝國是個不折不扣的怪胎,它不符合政治學上的任何傳統定義,既不是羅馬的血統,也沒有神聖教廷的眷顧,它有皇帝但是絕對不是一個帝國。在宗教上和文化上,神聖羅馬帝國卻又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國度,古老的傳統是強有力的黏合劑,由眾多王國、主教屬地、自由市和許多小統治者組成的鬆散的聯邦對遠在維也納的皇帝堅守著「忠誠」這個古老的盟約。

神聖羅馬帝國只是一個鬆散的集-合-體,而非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正因為如此,水清沙白的萊茵河,廣袤富饒的平原,洋溢著葡萄酒芳香的河谷,到處是歌聲和美麗的女郎的山麓,在德意志這片瑰麗的土地上,戰爭陰謀卻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在和平時期充當列強博弈的棋盤,戰時則是列強廝殺的戰場,任由不列顛人、高盧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予取予奪,帝國內部,普魯士、尼德蘭、巴伐利亞、薩克森和奧地利這些強藩還在征戰不休。那段時間是德意志民族最灰暗的時間之一,以至於熱血青年霍夫曼-馮-法勒斯萊本飽含熱淚的寫下「德意志,德意志高於一切!」這句詩。

法勒斯萊本用瑰麗詩篇表達了德意志人對統一的渴望。1871年,穿著掛滿勛章的陸軍制服,左手扶著劍柄,右手托著插著羽毛的頭盔,德意志大軍駐馬凡爾賽宮,年輕的德意志帝國在法蘭西少女的幽咽聲中成立,分裂了幾個世紀的德意志民族終於實現統一。

德意志人夢寐以求的統一終於實現了,然而故事並未完結,民族主義和大一統主義的矛盾衝突並未就此終結,仍舊有不少人堅持鬆散的邦聯制。也許是德意志人分裂的太久了,也許是帝國統一來得太突然了,這一切讓德意志感到不自信,正是由於這種不自信,所以德意志人對團結有著近乎宗教狂熱般的偏執。

當然,德意志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在當時,貧窮落後的東普魯士與經濟發達的西普魯士、新興的資產階級與保守的容克貴族、霍亨索倫王朝、容克保守派與國會第一大黨社-會-民-主-黨、新興的工商業主和工人階級、容克貴族與農民都有矛盾,具體到德意志軍隊內部當屬陸海軍之爭、貴族與平民之爭。

德意志人的近代海軍起步比較晚,它的前幾任海軍總司令甚至都是陸軍出身,德國的陸海軍之爭不像日本陸海軍那樣動輒你死我活驚心動魄,不過隨著以提爾皮茨上校為首的一批海軍少壯派軍官崛起,偏執狂威廉二世的登基,德國陸海軍的矛盾開始隱隱有抬頭的趨勢。

德意志陸軍縱橫歐陸天下無敵,然而這份榮耀絕大分部當歸屬容克貴族。在帝國陸軍內部,貴族比平民更容易獲得長官的青睞、軍校深造和職位陞遷,而平民則有些舉步維艱。海軍卻不同,大海是公平的,大海肆無忌憚的展示它的狂暴和憤怒,絕不會因為對方是容克貴族而網開一面,自古只有實力最強的、最富有團隊精神的人才能征服大海。而且海軍對於陸軍來說是個新生事物,它不像帝國陸軍有那麼多的塵封保守的潛規則,在海軍內部,貴族頭銜僅僅只能代表個人的榮耀,並沒有太大的實際用處,個人實力和團隊素質才是職位陞遷的唯一標準。基爾下區出身的王海蒂之所以選擇海軍而非陸軍也正是基於這種考量。

正因為在海軍內部,貴族與平民不似帝國陸軍那樣呈現一邊倒的狀態,而是一種勢均力敵,這也就意味著在海軍一團和氣的表象之下,貴族與平民之間的較量與競爭更加激烈。這種隱約帶著火藥味的競爭關係,王海蒂開學第一天就見識到了。

奧登對王海蒂的不屑與輕視幾乎是與生俱來的。王海蒂與奧登一個校舍,但是奧登從來就沒給過王海蒂好臉色。陸上軍事訓練開始以後,奧登更是處處針對王海蒂,竭力想要證明他入學考試排名第三隻是個意外。

奧登成功了,事實證明奧登是個十年難得一見的海軍天才,在前三週的陸上軍事訓練中,奧登精湛的槍械知識、對於紀律的服從性、對於大海的適應性讓教官們讚不絕口,令其他海軍學員無地自容,他的炫目光彩就連雷德爾也難以企及,更別說資質不入流並且三心二意的王海蒂。

「貴族與平民?」王海蒂反問道:「血統論?」

****

德國的夏日相當炎熱,炙熱的太陽焦灼了大地,乾燥的風拂過操場,帶不來一絲絲涼意,吹不去一丁點浮躁。操場站著四十來人,在烈日下排列成方塊陣型,王海蒂穿著一件被他詛咒了千百次的深色的海軍學員制服站在隊尾,兩條腿彷彿灌了鉛,怎麼也站不直,不住的打顫,一抬頭只感覺眼前一片黑。

王海蒂又後悔了。看過無數本軍事穿越小說,《百戰經典》也偶有瀏覽,王海蒂自詡風流得意洋洋,以為憑藉他穿越客的忽悠剽竊之功力可以在基爾海軍學院可以呼風喚雨,然而實踐證明志大才疏的王海蒂根本就玩不轉穿越這門高深艱澀的藝術,即便他僥倖混入海軍,可不到三週的軍事訓練便把好逸惡勞的他打回原形。

前世大學軍訓的時候,王海蒂甚至不惜自殘以逃避那一個月的風吹日曬,卻不想因果輪迴報應不爽,穿越後還得軍訓。王海蒂從來就不是一個意志堅定之人,枯燥無味的隊列訓練、血腥暴力的射擊訓練、週而復始的戰鬥訓練和憋屈窩囊的艦上勤務訓練早已經把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正牌子90後大學生新來乍到的那一點新鮮和熱情消磨殆盡,只剩下哭爹喊娘活來死去。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大丈夫流血流汗,就是不能丟了心氣兒!」王海蒂口乾舌燥,艱難的吞嚥下一口口水,瞄了瞄站在排頭凝神靜氣的伯恩哈德-馮-奧登暗啐了一口,咬咬牙穩住身形竭力保持軍姿:「王海蒂,拿出你當年打街機連續三天不眠不休的氣勢,拿出你當年追女朋友沒皮沒臉的風采,一定不要暈倒呀……」

基爾海軍學院海軍教官斯騰澤爾少校抓著一本厚厚的教學日誌來回走動著,一邊糾正學員們的不規範動作一邊翻閱教學日誌。

「94期海軍學員陸地軍事基礎訓練第十五天,科目:第五次步槍射擊和槍械保養訓練。四十一名學員全部完成,來自巴伐利亞的伯恩哈德-馮-奧登和漢堡的埃裡希-雷德爾表現非常突出,十發全中,而來自基爾本地的海蒂-西萊姆……」

輕武器射擊、槍械知識和槍械保養訓練是由槍械教員阿爾弗雷西上尉負責的,斯騰澤爾看到這裡,忍不住扭頭朝王海蒂看了一眼,蹙眉呢喃道:「五次步槍射擊訓練平均十發中二,五次槍械保養訓練總計損壞四支步槍、一支手槍,咳,就算我們基爾海校的輕武器射擊訓練和槍械保養訓練比不上陸軍那麼專業,可也不至於教出這種貨色吧……」

就在斯騰澤爾小聲咒罵的功夫,耐不住炎日酷暑折磨的海蒂-西萊姆再一次脫力摔倒在地。伴著學員們的哄笑聲,王海蒂羞紅了臉,一言不發,拿手撐在滾燙的硬土地操場,摸索了好半天才爬了起來。王海蒂縮頭鑽進隊尾,臉色蒼白,一副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模樣。

斯騰澤爾少校負責新學員的隊列訓練和艦上勤務訓練,他自認是一名盡職盡力的教員,竭力避免對某些學員的偏愛和偏見,懷著積極包容的心態對待所有人,可每當他面對海蒂-西萊姆,斯騰澤爾總是忍不住大發雷霆,用各種最邪惡的語言「讚美」海蒂-西萊姆拙劣的表演、後知後覺的榆木腦袋。

「奧登,告訴我德意志軍隊最高貴的品質的是什麼!」斯騰澤爾收起教學日誌,目光陰冷,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話來。

「報告教官!」奧登一個正步走出隊列,剛毅的眼神輕蔑的掃了掃病怏怏的王海蒂,繃直了身體中氣十足道:「絕對服從、對上忠誠、勇猛果敢、永不言敗!」

「西萊姆,基礎訓練的確很艱苦乏味,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能咬牙苦撐,而只有你叫苦不迭,堅持不下來?」斯騰澤爾少校緩步走到王海蒂面前,軍人冷酷的目光從他黝黑的臉上掃過,嘲諷道:「皮瑞爾斯-費迪南德哲學教員不止一次的向校長提過要收你做他的關門弟子,帶你去柏林大學深造。西萊姆,我打心眼兒裡感激皮瑞爾斯-費迪南德教員的挖牆腳行徑,我也覺得你的未來不在海軍,應該在柏林大學!」

「報告斯騰澤爾教員!」王海蒂併攏腳跟向斯騰澤爾教官敬禮,低著頭唯唯諾諾道:「柏林大學肯定不會要我的……」

斯騰澤爾鐵了心要將這個軍事白痴、軍校敗類糊弄走,他一改往日冷峻嚴肅的形象,鼓動道:「要相信皮瑞爾斯-費迪南德先生的能力,他一定能送你去柏林大學。」

「因為我曾經拒絕過柏林大學……」

「哦,上帝,你這個瘋子!」斯騰澤爾被海蒂-西萊姆氣得幾欲發狂,他面色鐵青,握緊拳頭氣勢洶洶道:「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將你趕出海軍!你根本就不是干海軍的料子,你根本就不配穿這身衣裳!」

其實王海蒂也想逃離基爾海校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基爾海軍軍校的訓練遠超過王海蒂的心理預期,開學第一天的隊列訓練王海蒂就暈厥了,雷德爾又是灑水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才把他弄醒;第一次槍械保養訓練王海蒂就弄壞了一支毛瑟步槍,讓槍械保管員追的滿學校亂竄;第一次艦上勤務訓練,風帆訓練艦尚未駛離碼頭王海蒂就吐得昏天暗地,不僅沒能練習勤務,反而得讓別人來照顧他;輕武器射擊訓練,奧登十發中八,雷德爾十發中七,而王海蒂開了第一槍就趴窩不起,捂著右肩膀哀嚎肋骨斷了。

前世的天朝承平已久,天朝人體內好勇鬥狠的因子早就被商業大潮消磨殆盡,儘管王海蒂披著一層白種人外衣,可骨子裡依然還是崇尚中庸的天朝人。等王海蒂能深味「軍人」這兩個沉甸甸的名詞時,柏林大學早已經開學了,王海蒂已經上了海軍這艘賊船。

凱瑟琳、安妮,還有基爾下區人都知道他王海蒂放棄了高高在上的柏林大學而選擇基爾海軍學院,不少人搬來板凳坐等王海蒂的灰頭土臉,為了自己的倔強,為了圓滿穿越理想,王海蒂只能繼續苦撐下去。

隊列訓練提前結束了,斯騰澤爾夾著厚厚的教學日誌朝校長室走去,平民身份的學員從王海蒂身旁走過,紛紛抱以爛泥扶不上牆的眼神,貴族身份的學員則圍上來,對王海蒂冷嘲熱諷。

「西萊姆,看你哭喪著個臉,你是在擔心斯騰澤爾向校長告狀,將你開除出學校麼?」赫爾曼湊了過來,嬉皮笑臉道:「其實你不用擔心的,因為你根本就通不過月底考核。要麼是斯騰澤爾把你趕出去,要麼是通不過月底考核被開除,殊途同歸罷了……」

「赫爾曼,與其擔心我的是否會被開除還不如擔心明天的海洋學課你又會出什麼洋相吧……」宅男雖然不善言辭,可畢竟年少氣盛,決計不是逆來順受的脾氣。

「赫爾曼,沒必要和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傢伙爭吵。」赫爾曼還想說些什麼,奧登站了出來,搖頭將赫爾曼拉走了。奧登說話的時候自始至終看都沒看王海蒂一眼,那種倨傲和不屑一顧完全寫在了臉上。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進軍校的,海蒂-西萊姆的存在是我們基爾軍校最大的恥辱。」赫爾曼一邊往校舍走一邊嘀嘀咕咕。

奧登聞言忍不住扭頭朝王海蒂看了一眼,皺緊眉頭自言自語道:「入學考試第二名不該是這個水準的,也許他真的不適合海軍吧……」

「西萊姆,你還好吧?」雷德爾走了過來,雙手叉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斯騰澤爾之所以生氣,還不是因為我猜對了遠東戰事的過程和結局,而他沒有猜對,所以他心裡不爽,伺機針對我打擊報復。」提到斯騰澤爾王海蒂便氣不打一處來。自開學第一天,那個輸不起的傢伙就盯上了王海蒂,將王海蒂的失誤放大到無以復加,以至於軍校上上下下都知道有個叫海蒂-西萊姆的軍事低能兒。

「不管斯騰澤爾有沒有專門針對你,你都應該對訓練中認真一點。」雷德爾的表情很嚴肅,問道:「西萊姆,你知道馬丁-路德嗎?」

「嗯,一挺出名的美國黑人。」王海蒂不假思索的想到了那個竭力鼓吹「我有一個夢想」的老美。

「美國也有馬丁-路德?」雷德爾肅穆的表情微微鬆弛了一下,旋即又緊繃起來。「我說的是德意志的馬丁-路德。」

「那個有『切開歐洲的人』之稱的新教締造者?」王海蒂記得不久前的蒂姆克勒格爾中學結業考試上有一道歷史試題是關於基督教新教路德宗創始人馬丁-路德,王海蒂猶疑道。

雷德爾點點頭,繼續道:「我們都知道馬丁-路德的榮耀,可西萊姆,你知道他為此付出的努力嗎?1488年,馬丁-路德先是在曼斯菲爾德當地的一個兄弟會辦的教會學校讀書,然後到了1497年,又被送到馬德堡的「大教堂學校」裡讀書,一年以後又轉學到埃森納赫的方濟各修道院繼續求學。1502年馬丁-路德在爾比特大學畢業,1505年又在圖林根的愛爾福特大學畢業,拿到了文學學士和博士學位,隨後遵照父命開始學習法學。1505年7月,馬丁-路德不顧父親的反對,加入了愛爾福特的奧古斯丁修道院成為一名修道士,到了1507年,年僅24歲的馬丁‧路德已經是教會神甫。」

「西萊姆,我不否認你很有才華,但是你若想在海軍學院待下去,在競爭激烈的海軍站住腳,還需在訓練中多一點耐心和毅力,不要一遇到困難就對自己說不行,為自己找台階,叫嚷著要退出海軍!」雷德爾的聲音激越起來,執著道:「西萊姆,正因為我們是平民,沒有背景無權無勢,被高高在上的貴族蔑視,所以我們必須成功,更應該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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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二章 貴族與平民(三)

「所以,斯騰澤爾少校,你想讓我把海蒂-西萊姆給開除了?」五十四歲的基爾海軍學院校長恩斯特-馮-賴歇少將看起來很蒼老的樣子,頭髮花白,臉上刻滿了歲月刀鑿之痕。他耐心的聽完了斯騰澤爾的抱怨,摘下老花鏡,緩緩合上教學日誌,抬起頭問道。

「校長,軍事基礎訓練才開始三週,海蒂-西萊姆就弄壞了五支輕武器,他在隊列訓練中暈厥了四次,而步槍射擊成績更是慘不忍睹,最可怕的是西萊姆完全不能出海,他不僅畏懼海洋,而且一上訓練艦就頭暈。」斯騰澤爾少校站在校長辦公桌前,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西萊姆沒有恆心與毅力,他是個軍事白痴,他對軍人這個職業毫無知覺,他的存在已經影響到其他海軍學員的正常訓練,他甚至處理不好同學關係。西萊姆的室友奧登不止一次要求調換宿舍,校長,我知道西萊姆是您親自挑選進來的,可我覺得西萊姆達不到海軍的標準,他不適合海軍!」

「哦……」斯騰澤爾說得口乾舌燥,老賴歇校長卻無動於衷。他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小口,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如同老僧坐定般的沉默了良久,直到耗盡了斯騰澤爾少校的耐心才開口道:「少校,你是在責備我這個以倔強固執聞名的老頭子因為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心,所以才對海蒂-西萊姆百般容忍?」

「校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恩斯特-馮-賴歇少將在海軍勤勉了數十年,德高望重備受尊敬,老賴歇校長一頂高帽送過來,斯騰澤爾頓時慌了神,誠惶誠恐的想要解釋。

「少校,遠東清日戰爭黃海海戰的結果你已經知道了吧?」老賴歇揮揮手讓斯騰澤爾冷靜下來,不溫不火的問道。

1894年9月17日,黃海戰爭爆發,擁有兩艘遍地球第一等鐵甲船的北洋艦隊慘敗,致遠、經遠、超勇、揚威、廣甲五艘軍艦沉沒,來遠號遭受重創,而日本人僅有松島、吉野、比睿、赤城、西京丸五艘軍艦受傷。回想起軍校招生面試上對力挺小日本的海蒂-西萊姆的百般嘲諷,斯騰澤爾不禁老臉一紅,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

「除了軍事基礎訓練,海蒂-西萊姆在其他科目表現怎麼樣?」

「無論是工程學還是天文海洋學,海蒂-西萊姆成績都顯然突出。」斯騰澤爾雖然想給一句負面評價,可海蒂-西萊姆在這些非軍事訓練科目表現確實令人驚豔,愣是讓斯騰澤爾找不到可以譭謗他的藉口,最後只得悶聲承認。

「海蒂-西萊姆與奧登、赫爾曼他們的矛盾我也略有耳聞,那只不過是孩子們的意氣之爭。」老賴歇笑著替海軍內部由來已久見怪不怪的貴族與平民之爭做了一種全新的詮釋和定義:「少校,矛盾可以讓孩子們相互競爭共同提高,也可以讓孩子們相互仇恨誤入歧途,至於矛盾究竟向那個方面轉化,這還得看少校你的手段。」

「可是……」斯騰澤爾還想最後努力一把,可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斯騰澤爾識趣的止住話題,怏怏不快的去開門。

一位穿著上校軍服踩著馬靴,手裡抓著軍帽,舉手投足間帶著雷令風行的高級軍官走了進來,斯騰澤爾那一點陰暗不爽瞬間凝固在臉上,連忙併攏雙腳敬禮。「參謀長,您怎麼來了?」

1892年就任德意志帝國海軍參謀長的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Alfred-von-Tirpitz)上校戴上軍帽扶正帽簷回了一個軍禮,轉身又向坐在沙發上恩斯特-馮-賴歇少將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比提爾皮茨大九歲的賴歇少將錯愕了片刻,直到提爾皮茨向自己行軍禮,這才想起來招呼提爾皮茨。

「校長,我這次回母校是來考察這幾屆新學員的。」德國人重禮儀和尊卑,論職務賴歇不如提爾皮茨,提爾皮茨雖然只是一個上校,可他深受威廉陛下的器重,是海軍參謀長,可論軍銜提爾皮茨又不如賴歇,而且提爾皮茨是基爾海軍軍校走出來的學生,也算是賴歇的學生,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著實難以梳理清楚,為了避免尷尬,提爾皮茨決定直接喊賴歇少將為校長。

「莫非?」校長賴歇少將在海軍打拚多年,人老成精,聞絃歌而知雅意,他面露喜色,拿眼神問道。

「校長,就算我有皇帝陛下的眷顧和破釜沉舟的勇氣,那一天也不是現在。」提爾皮茨明白老賴歇少將會錯了意,他尷尬的解釋了一句。

老賴歇少將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校長,他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關心他的學生,他不僅關注訓練成績,而且更關注學員們的未來。德意志帝國陸軍天下無敵,而海軍卻因為政策的願意積貧積弱到現在。德意志海軍只是一支近海防禦力量,儘管有幾艘戰鬥力比較客觀的勃蘭登堡級一等鐵甲艦和一艘奧古斯塔級重巡洋艦,可這遠遠不夠,每年都有許多畢業的海校生沒有分配到他應該去的崗位,才華最終埋沒在了後勤基地和預備艦隊。老賴歇少將很痛心人才流失,他竭力壓縮學校的招生規模,為了弟子的未來不惜赤臂上陣介紹和推銷他的學生,眼巴巴的盼著提爾皮茨的大海軍計畫能夠實施。

這是一位可親可勁的老海軍吶,提爾皮茨上校嘆息一聲,苦笑著安慰道:「校長,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海軍部那些人有多麼固執和保守,即使我想改變,可我還缺乏資歷。」

提爾皮茨這些年在海軍部混得並不好。陸軍出身的海軍總司令和思想落後保守的海軍元老們掌控著海軍部大權,他們無視德意志狹小的國內市場以及短缺的資源,他們固執的堅持近海防禦政策,對歐洲其他列強瓜分世界的貔貅盛宴視若無睹。在當時,英國人已經走出「海軍黑洞」那十年,並且在1889年《海軍防衛法案》提出野心勃勃的「兩強標準」,維多利亞級(Victoria-class)、尼羅河級(Nile-Class)鐵甲艦、君權級(Royal-Sovereign"R"Class)、巴弗勒爾級(Barfleur-Class)前無畏艦等一大批新式戰艦服役,英國海軍實力已然是其他列強海軍總和;19世紀下半葉,由於法國政局動盪,因而引發了一場海軍危機。1884年新上任的海軍部長奧勃海軍上將以改革為由下令取消了所有的裝甲戰列艦建造計畫,這一命令讓逐步接近頂峰的法蘭西海軍遭受重創,好在1889年,讓-德-拉內桑出任法國海軍部長,法國人開始擺脫新海軍學派著名的白痴理論——綠水海軍理論的桎梏,走上了海軍發展的快車道。《海權論》的誕生地,孤懸美洲的美國也在19世紀後半葉後程發力,財大氣粗的美國人在不到十年的時間內將一直世界海軍版圖上可有可無的小角色發展成為可怖的大白艦隊,並且在「小而精彩」的美西戰爭中將衰弱的西班牙人掀翻在地。

19世紀90年代是世界各國海軍新技術新理論推陳出新百花齊放的時刻,英國君權級戰列艦的出現更是豔驚四座,標誌著單純的鐵甲艦時代已經結束,世界海軍已經進入前無畏艦時代。而此時,德國海軍的思想還是遠洋破交戰和近海防禦戰,海軍也僅有一型並不成功的勃蘭登堡級准戰列艦。提爾皮茨決心改變,沒有戰列艦保護的巡洋艦是不安全的,他提出要建設一支強大的戰列艦艦隊。提爾皮茨的想法被海軍部否決,提爾皮茨怒不可遏,他準備辭職,幸好威廉皇帝挽留了他。

「也許是我太心急了……」老賴歇校長有些尷尬,他小聲抱歉,渾濁的眼睛滿是掩飾不去的失落,扭頭朝學院海軍教員斯騰澤爾問道:「斯騰澤爾,這一期學員中有什麼好苗子嗎?」

「嗯,有幾個。」斯騰澤爾拿起辦公桌上的訓練日誌,介紹道:「這幾週的軍事基礎訓練,來自巴伐利亞的伯恩哈德-馮-奧登和漢堡的埃裡希-雷德爾已經展示出他們過人的軍事素養。有趣的是,他們在學院招生考試中分別排名第三和第一。」

「那第二名呢?」提爾皮茨上校饒有興致問道。

「海蒂-西萊姆?」提到這個人名,斯騰澤爾禁不住將他與廢物、蠢材這一類不怎麼美好的詞聯繫在一起,皺著眉頭抱怨道:「這幾週我們重點展開了隊列訓練、輕武器和射擊訓練、初級炮術訓練、體育訓練和艦上勤務訓練,來自基爾的海蒂-西萊姆的表現相當一般,但是在學院強制開設的海洋學、天文學、數學、哲學等科目,海蒂-西萊姆表現相當出色,哲學教員皮瑞爾斯-費迪南德先生甚至叫囂著要收他做關門弟子。」

在外人面前,斯騰澤爾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鑑於王海蒂拙劣的表演,「表現一般」已經是斯騰澤爾所能想出來的最客氣的說詞。

「也就是說……」提爾皮茨若有所思,留白道。

「也就是說海蒂-西萊姆他並不適合軍人這個職業,他應該去大學,去柏林大學實驗室科學狂人手底下去做學問!」斯騰澤爾著實厭倦了那個對軍人業務素質一竅不通的傢伙,這些話斯騰澤爾是咬牙切齒說完的。「聽說他考上了柏林大學,卻因為家庭的原因放棄了柏林,天吶,這是柏林大學的遺憾,也是我們基爾海軍學院的悲劇!」

「那他是怎麼考上海軍學院的,還是第二名?」這個海蒂-西萊姆太有意思了,提爾皮茨興致勃勃的追問道。

「今年的招生考試與遠東戰事幾乎同時發生,所以我們將『對遠東清日戰爭海戰結局的猜想』作為考試試題。咳,幾乎所有考生都認為清國海軍會勝利,只有來自巴伐利亞的赫爾曼和海蒂-西萊姆認為日本會獲勝,這其中屬海蒂-西萊姆的答卷最精彩……」斯騰澤爾翻著白眼解釋道。

「少校,我想看看西萊姆的答卷。」提爾皮茨站起身來,向斯騰澤爾少校請求道。斯騰澤爾點點頭,不輕不願的轉身朝檔案室走去,在他即將邁出大門的那一瞬間,提爾皮茨喊住了少校,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少校,我建議你對那孩子多一點耐心。」

「什麼?」斯騰澤爾愣了愣。

「少校……」提爾皮茨和賴歇相視一笑,海軍參謀長撇過頭來,目光深邃道:「相信我,那孩子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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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二章 貴族與平民(四)

九月末,軍事基礎訓練進行的如火如荼。

基爾起風了,波羅的海風高浪急,激越的海浪重重拍打著橫放在沙灘上的小海船,負責體能訓練的基爾霍夫中尉踩著鬆軟的沙灘,指著位於大海深處的燈塔冷冷道:

「今天的科目就是三人划船訓練,每三人一組,最先到達燈塔處的一組可以提前結束今天訓練,最後達到燈塔處的一組俯臥撐一百個!」

從沙灘到燈塔處最少有三千米,三千米在陸地上算不得什麼艱難險阻,可在無風三尺浪的大海上,那可是相當漫長的旅程。王海蒂抬了抬因為這三週的超負荷軍事訓練而淤青發紫小胳臂,略微有些忐忑不安。

「西萊姆、奧登、雷德爾,你們三個人一組!」基爾霍夫教官似乎是火星人,對於西萊姆、雷德爾與奧登之間的矛盾視若無睹,以不容置喙的語氣將他們三人強行擰在了一起。

「教官,我反對!」基爾霍夫話音剛落,奧登就跳出來了,奮不顧身道:「我不想和西萊姆這個白痴一組,他會拖我後腿的!」

「我還怕你撐不到最後就抽筋了呢!」宅男雖然忐忑不安底氣不足,但是輸人不輸陣,宅男決心鴨子嘴死硬,死撐到底。

「怎麼,奧登,你不敢嗎?」雷德爾也在一旁陰陽怪氣的幫腔:「放心,如果因為西萊姆我們這一組成為最後一名,我願意替你完成那一百個俯臥撐!」

奧登並沒有正面回應雷德爾的挑釁,而是拿眼神去詢問基爾霍夫。有校長賴歇御賜的尚方寶劍,再加上基爾海軍學院鼓勵競爭的傳統,基爾霍夫將原則規矩放在一邊,點頭答應。

奧登這邊同意了,而王海蒂卻後悔了,他鬼鬼祟祟的將雷德爾拉倒一邊,面帶難色道:「雷德爾,我也就說說而已,你怎麼較真起來了,萬一……」

「西萊姆!」雷德爾臉上隱隱多了一絲慍色,他抵著王海蒂的腦袋怒不可遏道:「西萊姆,如果你還想留在軍校,還想在競爭激烈的海軍站穩腳跟,那就不要給自己預備任何退路,不要一遇到困難就想著退縮,說自己不行!西萊姆,你可以退縮一次兩次,但是你還能退縮一生不成?!你想被奧登那幫貴族釘在恥辱柱上,永遠都被別人看不起?!」

儘管雷德爾的勸告振聾發聵,可宅男小富即安的墮落靈魂已經病入膏肓了。只見王海蒂唯唯諾諾的點頭稱是,垂著腦袋捲起褲衩,撿起木槳丟到小船上,哼哼唧唧的將小船推入海水中。

「西萊姆,你在船頭控制方向!」

奧登跳上小船,將王海蒂推到船頭的位置,面無表情道。

操船雖然是一門技術活,可畢竟不怎麼費氣力,王海蒂明白這是奧登在照顧自己,他看了奧登一眼,點點頭,坐到船首位置。

「出發!」基爾霍夫高喊道。

十四組小船一同出發,船手們半跪在小船上,手裡的船槳上下翻飛,努力朝燈塔所在的方向划去。

「斯騰澤爾少校,你覺得這樣合適嗎?」小船漸漸走遠,基爾霍夫轉身朝斯騰澤爾所在的海岬高地上走去,疑慮道:「海軍內部貴族與平民的矛盾由來已久,校長讓貴族與平民混住同一間寢室,將他們混編成不同的小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用集體榮譽感彌合這種矛盾,可我覺得這種努力徒勞白費。」

「但願提爾皮茨上校沒有開玩笑……」斯騰澤爾沒有正面回答基爾霍爾的問題,他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小聲嘀咕道。

****

風浪很大,小船每行進一步,船手都要耗費極大的體力。征服狂暴的大海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任務,精明的海軍學員們分工協作,兩人划槳,一人休歇操船,如此交替輪換,以便能盡快趕到燈塔下。

而奧登這一組情況有些不同,一旦遭遇大海,王海蒂通常是指望不上的,暈船的他此時正趴在船板上,翻著白眼吐得天昏地暗。

奧登和雷德爾雖然是身體素質過硬之人,但是人的體能畢竟有限,不多時,前期拉開的距離逐漸被後面的船隻趕上,連赫爾曼那張小人得志就猖狂的嘴臉都清晰可見。雷德爾和奧登不甘心放棄到手的第一名,只得咬牙竭力苦撐。

「奧登,換我來吧……」奧登划船的時候扭傷了手腕,雖然他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王海蒂卻從奧登不停顫抖的手腕處發現一絲端倪。

「西萊姆,用心操船,用不著你這個軍事白痴幫忙。」奧登翻翻眼皮子,雖然疼痛難忍大汗淋漓,可那股桀驁不馴卻一點兒也沒改變。

赫爾曼那一組終於趕上來了,隱隱有反超之勢,奧登和雷德爾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忘卻了以前的不快,加快了划槳的頻率,可惜奧登已經是強弩之末,手腕處錐心刺骨的痛讓奧登再也抓不住船槳,只得放下船槳,坐倒在海船上頹唐不已。

其他組的海船陸陸續續趕超,不一會兒,王海蒂他們已經落在了最後。奧登狠狠地錘了船板一下,心有不甘道:

「輸了……」

失去動力的小海船在廣袤的大海上如同無根的浮萍,在風浪中上下顛簸,隨意飄蕩。暈船的王海蒂脫下學員制服,接過那根木槳,雖然臉色慘白但是賊眉鼠眼裡卻滿是剛毅。

「雷德爾,就看咱們倆的了……」王海蒂半跪在奧登原來所在的位置,朝手心吐了口唾沫,雖然英雄氣短卻依然倔強。

小海船繼續上路了,迎著強勁的海風喧囂的海浪追了上去。赫爾曼那一組已經有力竭之勢,雷德爾和王海蒂豪情萬丈,嗷嗷叫著玩命追趕。伏在船頭的奧登礙於多年來的貴族紳士教育,雖然沒有做出什麼怒髮衝冠的舉動,可是從他眼睛裡燃燒著的熊熊火焰不難猜到他內心的激盪。

燈塔就在眼前,赫爾曼那一組終於落在了倒數第二,眼見王海蒂他們不斷迫近,害怕接受懲罰的赫爾曼顧不上與奧登的友誼,扯著嗓子振臂高呼道:「兄弟們,加油,別讓奧登追上來!」

「Arschloch!」赫爾曼顯然也急紅了眼,德國國罵再次出口,抓著王海蒂的肩膀加油鼓勁道:「西萊姆,撐住,怎麼也不能輸給赫爾曼那傢伙!」

也許是上帝顯靈,也許是雷德爾的痛罵起了作用,也許是奧登的鼓勵讓王海蒂卸下包袱,王海蒂穿越後積攢起來的人品一次性爆發,暈船的毛病在這一瞬間消失乾淨,有如英雄博爾特附體,獲得劉翔的聖光加持,戰鬥力倍增。只見王海蒂左右開弓,船槳上下翻飛,硬是將小船的船速提升了一倍,抵達燈塔的時候勉強比赫爾曼他們快了一個船身。

赫爾曼跪在小船上,眼含熱淚如喪考妣,為那一百個俯臥撐怨天尤人鬼哭狼嚎。王海蒂、奧登和雷德爾三人精疲力竭,紛紛軟倒在小船上,望著狼狽不堪的對方大笑不止。

「奧登,還看不起我們這些平民嗎?」雷德爾靠在船舷上,氣喘吁吁的問道。

「當然,貴族的榮耀容不下任何褻瀆!」來自巴伐利亞的貴族伯恩哈德-馮-奧登無視一臉驚愕的西萊姆和雷德爾,他微微揚起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鼻孔朝天滿臉倨傲道:「我是偉大的容克貴族,我的家族有數百年的傳承,我的身體裡流淌著條頓騎士的鮮血,恪守著效忠國王的古老盟約,承諾要世世代代守護德意志這片富饒之地,信仰鐵血無懼戰爭永不言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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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章 德屬西非(一)

【昨晚上傳的章節說有敏感詞彙,等待審核,結果到上午九點半也沒審核出結果來。好吧,我承認我怕了起點的河蟹,下了一個河蟹測試器,刪去幾個無傷大雅的詞彙,把章節標題改了一下,重發一遍。】

黃昏下的基爾,風光正好。慘淡的斜陽在海天之際彌留不去,悄然為大海鍍上了一層如老照片般的舊黃色。漁舟唱晚,伴著醉人的景色,勤勞的漁民唱著流傳了幾個世紀的歌謠操縱星點片帆回港。海軍學院的小碼頭旁,碎浪輕輕搖曳艦體上爬滿了海藻貝類的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魚雷訓練艦。貪吃的海鳥不時俯衝下來,嚇壞了不少潛在水底進行除藻作業訓練的海軍學員,惹得寧靜的波羅的海滿是年少氣盛的學員們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體能訓練後,王海蒂似乎時來運轉。也許是因為老賴歇校長的警告,讓王海蒂不勝其煩的皮瑞爾斯-費迪南德哲學教員絕口不提要收他做關門弟子這件事;在隨後的幾次輕武器訓練中,王海蒂偶爾能打出十發中五接近合格的成績,斯騰澤爾教員親自主持的隊列訓練他也有全程堅持下來的經歷,就連王海蒂一度視若夢魘的暈船毛病也有所減輕。

無論是冷血動物斯騰澤爾還是牛氣衝天的奧登,他們對王海蒂的態度正隨著他的進步一點點好轉,於是宅男的自信心又開始膨脹起來,覺得穿越也就那麼回事,雖然過程稍微有那麼一點兒曲折,可這對於穿越客來說,那只不過是正餐前的一碟開胃小菜。

就在宅男想入非非的時候,斯騰澤爾站了出來,用一句領導找你談話將不知天高地厚的王海蒂打回原形。

依附在船體上的海藻貝類素來是艦船的心頭大患,它不僅影響船舶的航速,而且會加速艦體老化,所以必須定期清理船體。王海蒂正潛在水底清理浮游植物,聽到斯騰澤爾的召喚,他心頭一緊,連喝了好幾口海水,抓著刀具張皇失措的鑽出水面,扶著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鏽跡斑斑的船體大口大口的換氣。

「找我?」王海蒂微微抬起頭,瞄了瞄臉上厚積著冰霜的斯騰澤爾,畏畏縮縮道。

「你就是海蒂-西萊姆?」一位四十歲左右,掛著上校軍銜,留著兩叢在德國人看來很文藝很紳士很貴族、在中國人看來很張紀中的山羊鬍,有著鋥光瓦亮的腦門的中年海軍軍官站在訓練艦船舷處,探頭朝王海蒂道。

「長官,您找我?」王海蒂在海水中歪歪斜斜的敬了一個軍禮,搔搔頭小聲問道。王海蒂並不認識眼前這位海軍軍官,他確認這位海軍上校不是基爾海軍學院的教員。

「小夥子,我們聊一聊?」

中年軍官站在那裡,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神鋒芒畢露,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著一種很強勢很英武的氣場。王海蒂前世縱使有官二代兼富二代這神聖光環尚且敬畏奉行棍棒教育的老爸如虎,鬥不過刁蠻任性的小女友,見著小女友的父母兩腿就哆嗦,更別說王霸氣場外露的中年軍官了。

在雷德爾自求多福的祝福聲中,王海蒂可憐兮兮的爬上岸,不遠不近戰戰兢兢的跟在中年軍官後面。

海軍上校似乎對海軍學院很熟,他領著王海蒂在軍校的林蔭小道里穿梭,很快便走到了小樹林深處的涼亭旁。

「我是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帝國海軍上校。」中年軍官自我介紹了一句,隨意蹲在草地上,掏出一盒包裝精良的香菸在王海蒂面前晃了晃,客氣道:「抽菸不?」

王海蒂受寵若驚的接過煙,很老手的放在鼻子前聞了聞。這是柏林生產的高檔香菸,遠不是布朗特那種自製紙煙所能比擬的。

「西萊姆,我看過你的入學考試答卷,聽說你在遠東清日戰爭爆發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海戰結局。」提爾皮茨嘴裡叼著一根未及點著的香菸,撇過頭問道:「西萊姆,你覺得黃海海戰對世界海軍發展會產生哪些影響?」

「上校,我只是個軍校學員,加入海軍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王海蒂骨子裡還是中國人,奉行中庸之道。他躲過中年軍官銳利的目光,下意識的藏拙起來。

「西萊姆,自信可是我們德意志人最可貴的品質!」提爾皮茨上校拍了拍王海蒂的肩膀,半真半假道:「前幾天我在校長辦公室遇見了斯騰澤爾少校,他對伯恩哈德-馮-奧登與埃裡希-雷德爾的評價相當高,對你的評價卻非常不妙,可我不這樣認為。西萊姆,儘管你的基礎軍事素養相當差,但是我相信你是個天才,不亞於沃爾夫岡-魏格納那樣的海軍戰略天才!」

出生在波羅的海之濱的港城斯德丁的沃爾夫岡-魏格納如今已經在普倫海軍士官學院展露頭角,不久前剛拜訪過普倫海軍士官學院的提爾皮茨對年僅十九歲的魏格納記憶猶新。

王海蒂穿越而來,灰頭土臉的趕上了英雄救美英勇負傷這戲碼,隨後受生活所迫,不得不選擇碼頭搬運工這份有辱穿越客身份的職業,考上基爾海軍學員後更是錯誤百出,成為海軍人的笑柄,王海蒂覺得他的穿越生涯相當失敗,冷不丁的聽見有人誇獎自己,而且這個人看起來相當有實力有背景,這極大的滿足了宅男極度匱乏的自我認同感。

「提爾皮茨上校,我認為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未來海戰的面目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遠東清日戰爭正是這場變革的先聲!」王海蒂決定投桃報李,將他肚子裡僅有的那一點貨傾囊而出。

其實王海蒂並非對穿越毫無準備,按照穿越定律,穿越客一定會在某一天遇見貴人,發揮穿越客剽竊之功力,以三寸不爛之口舌獲得貴人的欣賞,自此以後福星高照平步青雲。穿越後這段日子裡,王海蒂一邊憧憬著他的貴人,一邊回憶散亂零星的前後世記憶,總結他道聽途說來的知識,苦心孤詣像模像樣的歸納了一些關於未來海軍發展方向的劃時代觀點,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穿越客最大的優勢不在於演講口才、身體素質、應變能力和實際操作水平,而是超遠時代的戰略眼光。王海蒂並不是意志堅定之人,他不僅怕死而且怕吃苦,身體素質、執行能力和應變能力也相當差勁,感謝坑爹的高考,讓他的學習成績和戰略眼光能夠超遠同時代的人,不至於讓宅男在1894年的德國基爾一無是處。

「在風帆時代,海戰多以側舷對射、跳幫近戰為主;鐵甲艦、後膛炮出現後,海戰的距離不斷拉開,各海軍強國開始追求更大口徑的火炮、更堅固的鐵甲;利薩海戰後,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放棄水下撞角;魚雷出現以後,綠水海軍派甚囂塵上,法國人就曾是其簇擁;遠東清日戰爭爆發之前,光學測距儀、速射炮和三脹機已經被發明,馬漢的《海權論》也論證了快速巡洋艦在海軍版圖中的價值,世界各國的海軍建設正在加速。黃海海戰,聯合艦隊用快速機動性、速射炮、清國人的失誤和一點點運氣拖垮了北洋艦隊,這場19世紀規模最大的蒸汽時代海戰證明了鐵甲艦強橫的實力、快速巡洋艦的價值,還有速射炮的作用,它對世界海軍的影響必將是深遠的。」

王海蒂揮揮拳頭,配合著強而有力的語氣,竭力倣傚太祖皇帝一往無回的氣勢,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道:

「更大口徑的主炮、新式的防禦裝甲、速射炮作為副炮大量使用,安全有效的指揮系統、高功率蒸汽輪機,這些將會成為戰艦實力的標準。新科技以及海軍人對科技的使用將會成為海戰成敗的關鍵!」

****

當王海蒂折回校舍的時候,天色漸晚華燈初上,宅男的謹小慎微完全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志得意滿。

「西萊姆,究竟是誰找你,你們都說些什麼了?」雷德爾闖進王海蒂的寢室,王海蒂問了一句。正在清理裹在刀具上的綠藻貝類的奧登雖然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可是從他逐漸放慢的動作不難看出奧登的表裡不一。

「一個叫提爾皮茨的海軍上校。」王海蒂朝提爾皮茨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摸了摸鼻頭,悻悻道:「我和他稀里糊塗的聊了一個多小時,他說我很像一個他慕名已久的人,好像叫約翰-阿巴斯諾特-費希爾,是英國的海軍少將。」

「兩個人我都沒聽說過……」雷德爾聳聳肩,說道。

奧登撇過頭去,倨傲與不屑重新寫在臉上,雷德爾與王海蒂對奧登這副欠揍的表情已經見怪不怪,正商量著明天難得的休假該怎麼度過,而那個叫提爾皮茨的海軍上校很快便被一群恣肆汪洋的年輕人拋在腦後。

他們不知道,今天他們所遇見的那個叫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的海軍上校正是史書上那個毀譽參半的德意志海軍總司令,大名鼎鼎的公海艦隊締造者,一手挑起德英海軍競賽,某種意義上策動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海軍狂人,而提爾皮茨神交已久的約翰-阿巴斯諾特-費希爾少將正是提爾皮茨一生的夙敵,英國第一海軍大臣,無畏艦的締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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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章 德屬西非(二)

作為德國最好的海軍軍校,基爾海軍學院的訓練自然相當嚴酷,就在海軍學員們被永無休止的訓練折磨的快要發瘋的時候,假日曙光終於降臨。

訓練間隙的假日相當難得,骨子裡雋永了**墮落、血脈裡流淌著不思進取的王海蒂躲在寢室蒙頭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方才作罷。

王海蒂起床的時候,偌大的校舍已經人去樓空。德國人對啤酒的追求是偏執而狂熱的,奧登與赫爾曼一大早就結伴出門,發誓要去基爾的啤酒館買醉;雷德爾偷得人生半日閒,背起海竿就去垂釣;王海蒂左思右想,決定回家,回到位於基爾下區那一棟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違章建築。

宅男借了一輛機器腳踏車上路,在琳瑯滿目的基爾市區招搖過市。基爾是德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市區人流很多,有軌電車不時呼嘯而過,就世界上第一種批量生產的、定價兩千馬克的機動自行車也絕不少見。

王海蒂放慢車速,在人堆裡左衝右突,前顧後盼。

自王海蒂穿越過來,麻煩不斷,為三餐奔波勞累宅男哪裡還有功夫駐足流連基爾1894年的霞光,好在現在為時不晚。

「西萊姆……」

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王海蒂鼠軀一顫,心虛起來,怎麼也不肯回頭,擺正車頭用力蹬踩腳踏,張皇失措的向人堆裡扎去。

「先生,這裡是鬧市區,請不要騎快車。」

王海蒂拓荒而逃的計畫破產了,他被盡職盡責的警察給攔了下來。王海蒂只得翻身下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扭頭道:「原來是迪克太太,凱瑟琳小姐……」

凱瑟琳看起來有些消瘦,在基爾熾烈的陽光曝曬下臉色略有些蒼白,不過這絲毫不減她的楚楚動人和感性氣息。維拉尼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長裙,脖子上掛了一件昂貴奢華的藍寶石吊墜,雙手環胸站在街道另一側,隱藏在面紗下的眼睛裡不時閃過一絲陰冷戾氣。

「我想說我過得不好,可又有誰在乎呢?」凱瑟琳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摩挲著王海蒂黝黑粗糙的臉龐,微微皺起眉頭,心疼道:「怎麼,軍校的訓練很艱苦?」

「呵呵。」王海蒂並不答話,扶著機器腳踏車,只是尷尬的笑。

「海蒂,就想知道你過得不好不。」凱瑟琳察覺到了王海蒂的敷衍,她抓著王海蒂的胳膊,醞釀了許久,直到王海蒂隱隱有了掙脫的動作,這才鼓起勇氣問道:「我們,我們還有可能嗎?」

「凱瑟琳,你喜歡的那個叫海蒂-西萊姆的傢伙已經死了。」王海蒂猶豫了一下,給了他的初戀一個聽起來很荒誕不經,實際上卻相當實誠的回答:「而現在的海蒂-西萊姆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前世也有一個女孩對他不離不棄傾盡所有,既然已經把心交給對方,又哪裡能輕易的收回來?宅男是個懶惰之人,就連變心這輕易就能做到的事都不想去考慮。

王海蒂走了,他跳上車,幾乎是狼狽而逃。維拉尼似乎鬆了一口氣,她神色複雜的看了王海蒂一眼,牽起女兒的手輕聲道:「凱瑟琳,忘了西萊姆吧,維克多比他更適合你。」

****

「下個月中旬的軍事演習後,軍事基礎訓練就結束了,下一步則是為期兩個月的航海訓練。我們先在一艘風帆訓練艦上練習初級航海知識,以便讓我們迅速熟悉海洋、艦隊旗語、風帆索具使用和船舶駕駛經驗,隨後我們將跟隨那艘又老又舊的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魚雷訓練艦出海遠航西非,通過遠航獲得基礎航海知識,熟悉大西洋水文環境,同時對外國港口和外國海軍有一個初步的印象。」

小飯桌被翻了出來,隨意擺在木棚屋中央。桌子上放了不少果盤,那是史瑞克特家的小女兒安妮送過來的,還有幾塊烤的黑不溜秋的甜點,一瓶稍微有點檔次的松子酒。

由於找不到酒杯,貪杯的西萊姆父子乾脆用大海碗代替。王海蒂與弗雷西相對而坐,小安妮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望著高舉著盛滿松子酒的大海碗口水四濺唾沫橫飛的王海蒂,可愛的小眼睛賊溜溜的亂轉,忽閃忽閃的。

「弗裡德里希-卡爾號是艘好船!」

從海軍退役多年卻依然以德意志海軍人自居的老水手弗雷西一見著王海蒂身上的那套深黑色學員制服便笑的合不攏嘴,自詡後繼有人的他嚷嚷著要舉杯挑燈夜話,讓兒子匯報他在海軍軍校的遭際。

王海蒂投其所好,聲嘶力竭的賣弄他的口才,將他在基爾海軍罄竹難書的醜事盡數抹去,面不改色的把伯恩哈德-馮-奧登的成績算作自己的豐功偉績。就在王海蒂口乾舌燥的時候,弗雷西的火爆脾氣卻意外爆發了。

王海蒂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弄明白了原來老海軍弗雷西曾經在弗裡德里希-卡爾號上服役過,那時候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還沒改裝成為魚雷訓練艦,而是一艘帆裝中央炮組艦,滿載排水量七千噸,裝備16門210mm炮,跟隨弗雷西、卡恩他們參加了1870年的普法戰爭,並且在戰爭期間駐守在危機四伏的亞德灣。

弗雷西很像他前世的父親,好面子,嘴硬心軟。對於明明寵溺兒子卻還要披上一層嚴父外衣的父親,王海蒂有著豐富的斗-爭-經-驗,他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轉移開來,幾杯松子酒下肚,老海軍的那點不快便被丟到但澤的沼澤中去了。

悶騷的老海軍放下偽裝,酒醉醺醺。他將水手私下流傳的饒舌的故事傳說、經久不衰的葷段子,還有在如今看來一地雞毛的海戰記憶如同潰了堤的江河,不要命的朝王海蒂和小安妮塞了過來。小安妮羞紅了臉,氣鼓鼓的跑開了。

「想當年,我們與丹麥人作戰的時候,丹麥人有不少性能優良的戰艦,而我們只有幾艘老的不成形的破船,那時候卡恩只是一艘木質三桅炮艦上的槍炮長,而我只是一門五十七毫米主炮的炮長。兩撥人馬在荒涼的大海上狹路相逢,丹麥人首先開炮,我們奮起還擊,炮聲隆隆硝煙瀰漫,大海就像沸騰了的開水,喧鬧不止。丹麥人很強,打的很有章法,不一會兒,我們就吃了好幾發近失彈,水柱和彈片在甲板上飛舞,我只感覺我的腳一麻,隨後就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的眼前橫放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大腿,起初我還以為那是我自己的腿,抓著卡恩的手央求他把我腿給接上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從我們的友軍——奧地利海軍某位不幸的倒霉蛋的大腿。當時位於我們艇附近的一艘奧地利雷擊艦被擊中了,鮮血腦漿還有殘肢四處亂飛,有一條斷腿好死不活的飛到我面前,害得我白擔心了一場。嗨,瘸了腿怎麼也比斷了腿要強……」

弗雷西說的這場海戰,史書上根本就沒有提及,即便是德意志自己的歷史課本上也只不過是簡短的一句話:普-奧聯軍與丹麥人爭奪制海權失利,不得不退出易北河,好在陸軍抵消了海上的劣勢。弗雷西眯著眼睛回憶這場在世界海戰史上毫不起眼的袖珍海戰時,他的表情很溫和恬淡,就好像在複述別人的故事。

歷史從來就充滿了欺騙,作為後人,我們只能看到經過加工的冷冰冰的數字,卻不會念及那一堆毫無意義的數據背後的傷痛和滄桑。看完了德國中學歷史課本的王海蒂被震撼了,他很慚愧,為他的無知而感到慚愧。別人可以漠視這些無名英雄,可他是弗雷西的兒子,他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去漠視。王海蒂抓起大海碗,正色道:「弗雷西,你是個英雄!」

弗雷西搖搖晃晃,舉著大海碗振臂道:「不只是我,榮耀屬於每一位參與了帝國統一戰爭的軍人!」

****

酒醉醺醺的弗雷西昏昏沉沉的睡下了,王海蒂收拾好小飯桌,估摸著碼頭工人下工回家的時間,抓起那幾包用他的學員津貼買的稍微有檔次的香菸,急匆匆的朝碼頭走去。

布朗特已經是碼頭工會的中層領導,並且加入了德國國會第一大黨——社-會-民-主-黨。閱讀了不少進-步書籍的布朗特已經不是王海蒂印象中的那個常年混跡碼頭的老油子,而是一位積極向上成熟穩重並且有擔當的人物,這種脫胎換骨,近乎於嗑了藥的巨大反差讓王海蒂半天合不攏嘴巴。

還好,布朗特對王海蒂的感情沒怎麼變,攬著他的肩膀耐心詢問他的近況。

「西萊姆,我知道軍隊的規矩,軍人不干涉政治,所以我也就不留你吃飯了。」布朗特將那幾包香菸散給窮苦的碼頭工人,將他送到通往海軍學院的陸上,拍了拍他的機器腳踏車幹練道:「西萊姆,在海軍好好幹,德意志民族的生存空間還需由你們來開拓!」

王海蒂一個趔趄,撇過頭看了瘋狂叫囂泛德意志主義的布朗特一眼,自言自語道:「國—家-社-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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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章 德屬西非(三)

10月中旬,可怕的軍事基礎訓練終於在為期十天的演習考核後結束,奧登毫無意外的拿到了第一名,雷德爾緊隨其後,而宅男王海蒂不知拜了哪路神仙,一不小心混了個第五名,這叫不看好王海蒂的斯騰澤爾少校幾乎揪光了頭髮。

航海基礎訓練不比軍事基礎訓練輕鬆,即便有滑輪組方向舵的輔助,有老水手的悉心教導,可操縱帆船依然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好在風帆戰艦已經被淘汰了,現在已經是蒸汽時代,風帆訓練不過是初級航海訓練的開胃小菜。

10月末,伴著波羅的海清晨的薄霧,搭載了四十二名海軍學員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魚雷訓練艦出港,朝德屬西非駛去。

德屬西非距離德國基爾有數千海里之遙,王海蒂原以為這是一趟輕鬆,類似於郊遊的旅程,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當訓練艦迫近德屬西非的時候,宅男除了唏噓概嘆約翰牛的牛逼之外,滿腦子都是陸地、啤酒、女人、新鮮蔬菜水果和浪漫假日。

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駛出基爾海灣後,首先繞過斯卡格拉克海峽,橫穿英吉利海峽,對英國的朴茨茅斯港進行了友好訪問。進入大西洋後,弗裡德里希-卡爾號又在葡萄牙的里斯本港休整了三天左右,與葡萄牙海軍開展了一次規模不大不小的演習,隨後一路向南,馬不停蹄的向德屬西非駛去。

自從弗裡德里希-卡爾號魚雷訓練艦出海,沿途添煤加水的港口或者遠洋中轉站絕大部分都是英國佬的地盤,幾乎每一片水域都能看見掛著米字旗的皇家艦隊戰艦在遊蕩,幾乎每一座具有開發價值的島嶼上都有大英帝國的子民。

皇家海軍的牛逼哄哄讓年少氣盛的德意志海軍羞紅了臉,海軍學員們趴在船舷上,望著那些掛了米字旗就能縱橫七海的老式巡洋艦,暗暗在心底埋下爭強好勝的種子。

「西萊姆,訓練艦好像偏離航線了,我們正在向赤道駛去……」

赤道附近的氣溫高的嚇人,將打碎了的雞蛋丟到甲板上,不消一刻鐘就能收穫新鮮的荷包蛋。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船艙內還很潮濕,剛換上的衣服用不了幾分鐘就能擰下一灘水來。高溫、潮濕、揮散不去的惡臭味,還有終日轟鳴的蒸汽機,弗裡德里希-卡爾號已然成為人間煉獄。

王海蒂龜縮在吊床上,一隻長滿腿毛的粗腿斜斜的垂了下來,半死不活道:「會不會是你算錯了,赤道根本就不在我們的航線上……」

雖然是赤道地區,太陽光線照射下來的角度不會傾斜,甲板上幾乎沒有可供納涼的地方,可這難不倒宅男。王海蒂瞅準了掛在艦體舯部的救生艇下的一小片陰涼處,拾掇雷德爾在下面支起了帆布吊床。

艦船駕駛、定深下錨、防碰撞規避、損失管制、燈火管制,還有學不完的地理坐標與海圖定位、航向航速測量、航標與信號旗信號燈識別、氣象水文與外軍知識,無休止的演習訓練和授課將一幫年輕好動的海軍學員們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王海蒂和西萊姆幾乎每天都會推算訓練艦所在的位置,對比軍事海圖掰著手指頭算計噩夢到頭的日子。

沒有GPS的時代,六分儀是海上定位最好的儀器,利用六分儀快速海圖定位也是初級航海訓練必不可少的內容。王海蒂翻身下床,接過雷德爾遞過來的六分儀,得到數據後推演了許久。

「雷德爾,你是對的……」宅男根本就耐不住酷熱的天氣,他不像雷德爾、奧登、赫爾曼那樣羞羞答答,剪了個寸板頭了事,而是直接剃成了光頭。王海蒂摸了摸他又滑又亮的大腦門,猶豫道。

德意志人以保守刻板而聞名,一旦制定好了計畫路線,除非遭遇人力不可抗拒之因素,否則一定會按時保質保量的完成。弗裡德里希-卡爾號航向的反常讓心眼特多的宅男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出海遠航的這段日子裡,那些在大海上混跡多年的教官和老兵沒少折磨他們這群新兵蛋子,凌晨三四點饒人清夢緊急集合已經是常態,各種真假難辨的實戰演習更是不勝枚舉。王海蒂與雷德爾面面相覷,猶疑這是否又是一次對應變能力的考驗。

就在王海蒂、雷德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軍艦蜂鳴器響起,那是緊急集合的警報聲。訓練略有小成的海軍學員們從船艙裡鑽了出來,驚慌失措的在滾燙的甲板上集結。

排好隊列,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教官出來,學員們心浮氣躁,對那群黑了良心絕了子嗣的教官怨聲載道。這時,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冷面海軍教官和老水手們一姍姍遲來,穿著千奇百怪的服裝,抓著高壓水槍殺氣騰騰的從角落裡鑽了出來,見著學員就是一通亂掃。

精神恍惚的王海蒂首先中招,被噴射過來的水柱徑直掃下訓練艦,一頭栽進大海中。

寬鬆的水手服迅速膨脹起來,王海蒂齜牙咧嘴著從海裡鑽了出來,輕輕晃動手腳讓自己在海面上飄蕩。沒有舷梯和繩索的幫助,王海蒂上不了船,即便能上船,甲板上那群魔亂舞鬼哭狼嚎的場面也讓膽小的宅男望而卻步。

就在王海蒂踟躕不前的功夫,耳畔再次響起落水聲,王海蒂定睛一看,原來是老對頭伯恩哈德-馮-奧登。

「你怎麼也被衝下來了?」王海蒂伸手在濕漉漉的臉上抹了一把,繡吐了一口咸澀的海水,幸災樂禍道。

「我怎麼知道?!」奧登氣急敗壞,對天空努努嘴道:「看,雷德爾也被人丟下來了……」

撲通一聲,一道黑影從王海蒂面前劃落,飛濺起好大的浪花迎面朝王海蒂湧了過去。

「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被摔得暈頭轉向的雷德爾無暇怨天尤人,搔了搔寸板頭恍然大悟道:「這是新人禮,每當新人首次穿越赤道,老水手們都會扮作海神海怪,對新人做一些惡作劇。我說他們怎麼會讓船偏離航行,原來是要整我們!」

****

1888年威廉一世去世、1890年鐵血首相下台,一個輝煌的時代終結了,德意志這台令歐陸人聞風色變的戰爭機器開始轉向,剛剛登基的皇帝試圖超越父輩的榮耀,建立一個只屬於他,弗利德里西-威廉-維克托-艾伯特-馮-霍亨索倫的德意志帝國,而德意志海軍在威廉的羽翼下正磨刀霍霍,準備挺近大洋。

老首相對於外交有著深刻的理解。外交說到底就是一門爭取與妥協相平衡的藝術,俾斯麥深知英國人對海洋的佔有慾以及約翰牛的戰爭潛力,為了營造良好的國際環境,他一手促成了三皇同盟,竭力打壓法蘭西人,維持歐洲大陸的霸權,為了不觸動英國人敏感的神經,俾斯麥刻意忽視了海軍建設。對於帝國海外殖民地的開拓,俾斯麥表現的相當謹慎,正如在1890年,他用桑給巴爾島從英國人手中換回了赫爾戈蘭灣。

老首相時代,德國並不重視其海外殖民地,許多殖民地的管理機構都不具備官方背景,更多的是一些殖民商人和傳教士的商業或者個人行為。他們深入非洲,在廣袤的平原和雨林裡跑馬圈地,然後自行僱傭士兵來守護他們的地盤,自行組建管理機構並且向每年向帝國政府象徵性的繳納一點賦稅。

不同於老首相的遠見卓識,威廉皇帝性格浮躁,他剛登基就揮舞著佩劍,迫不及待的向世界發出吶喊:德國要獲取其在「陽光下的地盤」,從「垂死的」帝國勢力手中「重新劃分」殖民地。

威廉皇帝上台後,德意志人對殖民地的態度由以前的漠不關心迅速轉變為滿腔熱枕:帝國政府開始向殖民地派駐總督,完善殖民地的統治機構,修建新的港口和城市,帝國陸海軍和警察總部也向德屬東非派出了少量的士兵以鎮壓當地土著人的反抗,新興的工商業階級也向殖民地投入了大筆資金。

德屬西非(Deutsch-Westafrika)是帝國在1884年左右獲得的一小塊位於非洲西部的殖民地,其領土約為現在的喀麥隆、多哥等地區,首都為喀麥隆市(今杜阿拉港)。

11月中旬,老邁的弗裡德里希-卡爾號終於開進喀德屬西非的首都喀麥隆港。

近一個月的遠航對於王海蒂來說絕對是莫大的折磨,以至於他的夢境都在搖晃,如今,宅男終於能驕傲地站在堅實的土地上了。

艦長含笑下達了自由行動的命令,這時間無論是海軍學員還是教官都禁不住歡呼雀躍起來,勾肩搭背的下船找樂子。

「喝兩杯?」雷德爾換了一身行頭,扭頭問道。

「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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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章 德屬西非(四)

德國進入西非的時間相當晚,1868年漢堡Woermann商會在武裡河口開始建立分號,有越來越多的德國人來到喀麥隆,1884年7月14日,德國總領事Gustav-Nachtigal博士作為德皇特使同喀麥隆國王杜阿拉以及喀麥隆其他地方的藩王一起簽署了保護條約,由此宣佈喀麥隆成為德國所謂的「保護地」,實質上就是德國海外殖民地。

由於老首相的保守,帝國對德屬西非採取了一種比較鬆散的控制方式,即便威廉二世上台後,帝國加大對德屬西非投資經營,可不到三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改變德屬西非荒涼的面貌。

作為德屬西非的首都,喀麥隆市實際上也就比德國本土的城鎮稍微大一點而已。整座城市沿著港灣和武裡河修建,高大的建築並不多,更多的是當地土著居民的棚戶屋,偶爾也有幾座哥特式教堂穿插其間。沿著公路往喀麥隆城走,入目皆是荒涼破敗的景緻,只有進入市中心才能勉強感受到現代工業文明的氣息。

到底是德意志人的地盤,喀麥隆市的酒館很多,而且大多都是爆滿狀態。無數投機商、冒險家、大種植園主、殖民地軍人和在喀麥隆港稍作休整的水手擠在幽黑的酒館裡,讓王海蒂和雷德爾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俄國人豪爽,喜歡伏特加並且無酒不歡。法國人講究小資爛漫,所以他們更願意躲進鄉下酒莊品嚐紅酒,而德國人對啤酒情有獨鍾。即便再冷靜再理智的德國人,一旦聞到啤酒花的香味,也會瞬間進化成頂級酒鬼,一醉方休。

「老闆,你們有清啤酒嗎?」雷德爾擠進吧檯,問道。

公元1516年巴伐利亞公國的威廉四世大公頒布了「德國純啤酒令」,規定德國啤酒只能以大麥芽、啤酒花和水三種原料製作,所以近四百年來德國啤酒成為了所謂純正啤酒的代名詞。德國的啤酒大致分為白啤酒、清啤酒、黑啤酒,其中清啤酒主要流行於北德意志地區,因為二次蒸餾法的使用,所以品質清冽,呈透明的淺黃色,是德國味道最苦的一種啤酒。

王海蒂和雷德爾都是北德意志人,喝清啤酒長大,血液裡流淌著嗜酒的基因,所以他們的屁股剛沾上座位便一口氣點了兩扎清啤酒。

「當然有,而且還是本土貨!」油光滿面的酒館老闆拍著胸脯說道。

雷德爾是個中老手,一試便知酒館老闆信誓旦旦保證的所謂德國本土貨不過是喀麥隆本地產品。雷德爾雷霆大怒拍案叫起,準備與酒館老闆好好理論理論。這時候,一位傳教士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

「高地部落人又叛亂了,他們殘忍的殺害了我們派駐當地的官員和希爾摩多神父,肆無忌憚的毀壞我們的財產!」

傳教士說這些話的時候,聖潔的十字架在他胸前晃來晃去。

「哦,上帝,富拉尼人應該被送上絞刑架!」

「這幫該死的異教徒,我們應該懲戒他們,讓他們血債血償!」

喀麥隆北部的高地遊牧部落富拉尼人叛亂的消息飛快的流傳開來,彷彿向死水微瀾投擲了一塊石子,群情激奮在陰暗的酒館裡擴散。酒鬼們振臂高呼,叫囂著要復仇,要屠殺。投機商和冒險家們摩拳擦掌滿眼精光,似乎已經看見了無數的黃金和財寶。防衛軍軍官們臉色陰沉的要命,抓起軍帽匆忙離開。神父則呆呆的坐在角落裡,不停的比劃十字。

「西萊姆,別擔心,不過是小部落叛亂而已,這種事在混亂的非洲哪天不得上演個七八次。」雷德爾擱下酒杯挽起衣袖,怒氣衝衝的朝酒館老闆走去:「讓殖民地防衛軍和警察去操心吧,那是西非總督分內之事,我們只需喝得盡興就行。不過在開懷暢飲之前,我得讓酒館老闆道歉,欺騙他人可不是德意志人應該做的事……」

「雷德爾,我覺得我們應該盡快回到碼頭。」王海蒂怕死,正因為他怕死,所以他才對戰爭以及可能的危險有著敏銳的嗅覺。宅男將雷德爾拉了回來,丟下一疊帝國馬克就走。「有殖民事務部的官員和教會神父在叛亂中喪身,這事遠不是簡單的懲罰就能了結的。帝國在西非的勢力太薄弱了,看著吧,西非總督一定會向海軍求助,而我們即將遭遇軍事生涯裡的第一場戰爭!」

****

王海蒂猜對了,當他們匆忙趕回碼頭時,不少經驗豐富的老水兵已經回到弗裡德里希-卡爾號的戰鬥崗位上,訓練艦艦長兼海航訓練總教官馮-迪達中校正在指揮水兵將鎖在保險櫃裡的槍械拿出來修理保養,還有不少技師忙著拆卸訓練艦上的小口徑副炮,將它們一一裝在西非總督剛調過來的蒸汽小船上。

「你們是第一波趕回來的學員……」迪達中校拍了拍王海蒂和雷德爾的肩膀,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滿是掩飾不住的讚賞:「總督先生向我們求助,而維護帝國利益是我們德意志海軍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我同意派出一支一百人左右的海軍陸戰隊。去吧,孩子們,去挑一支步槍,等待集合的命令。」

王海蒂與雷德爾各自挑了一支赫赫有名的1888式委員會步槍,背靠背的坐在救生艇下的陰涼處,默不作聲的開始槍械保養。不一會兒,奧登也回來了,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腳步略微有些虛浮,扛著委員會步槍歪歪斜斜的靠在船艙旁。

擦拭黃油、槍膛清潔、檢查零件,王海蒂的動作磕磕絆絆,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頭滋蔓,王海蒂不禁想到了阿爾弗雷西教員的尊尊教誨。

負責槍械保養訓練的阿爾弗雷西中尉不止一次的說過槍是軍人的生命,可惜那時候王海蒂只顧得上抱怨沉重的訓練,憧憬能夠遇見貴人拯救他於水火,勞神思考怎麼才能在訓練考核的時候矇混過關,事到臨頭方才明白生活寫滿了意外,耍小聰明並不能真正讓他高枕無憂,只有硬實力才是活下去的保證。

「奧登,你害怕嗎?」儘管無數次幻想過金戈鐵馬,可就在大戰將其的時候,宅男卻又膽怯了。他捂著那顆慌亂的心,稍稍猶豫了一下,撇過頭想從伯恩哈德-馮-奧登身上找自信。

「三分緊張三分竊喜四分茫然……」奧登拉了拉槍栓,將黃橙橙的子彈塞進武裝帶裡,實誠道。

「雷德爾,你呢?」

「怎麼不害怕?」埃裡希-雷德爾沒好氣的哼了一聲,給出了與碼頭搬運工布朗特如出一轍的答案:「可總得有人去吧……」

王海蒂還想問些什麼,迪達中校沉悶嘶啞的聲音打斷了王海蒂。

「集合!槍炮手、魚雷手和海軍學員在碼頭集合,其他人原地待命!」

奧登跳了起來,踉踉蹌蹌酒醉醺醺的憨態一掃而空,精力充沛的衝下舷梯。雷德爾則慢條斯理的理了理他的水手服,扛著那條委員會步槍,晃晃悠悠的下船。王海蒂雙手叉腰走在最後,心情複雜:

「哥的首勝就要來了嗎?」

****

德國在德屬西非的勢力相當薄弱,除了一支不到五十人的總督衛隊和一支剛剛組建的,由德國人擔任軍官和士官,總兵力不超過六百人的防衛軍,就只剩下由當地人組成的,不堪驅使的警察部隊。

就這麼一點人想要控制廣袤的德屬西非無疑是天方夜譚,所以德國人將重心放在富饒的邦尼灣沿岸和武裡河地區,對於北部剽悍的高地部落富尼拉人和東部桀驁不馴的遊牧部落巴亞、姆布姆人主要採取拉攏分化等手段,通過扶持代理人控制這一片區域。

富尼拉人的叛亂由來已久,高地部落人的性格就像德屬西非北部的崎嶇不平的高原地貌一樣,蒼涼而又剽悍,他們從來就不會長久的屈服於某一個民族。新上任的西非總督著實厭倦了富尼拉人的反覆,再加上這次叛亂有殖民事務部的官員和教會神父傷亡,所以西非總督想要以雷霆之手段,一勞永逸以絕後患。

西非總督手裡的牌並不多,好在有海軍的幫助。在正規的海軍陸戰隊出現之前,艦上水兵從來都是身兼多職的,熟練操縱軍艦是基本素養,能下船成為陸戰隊,玩得轉步槍大炮也是必不可少的。

於是由德意志陸軍軍官率領的三百人自衛軍和德意志海軍水兵組成的六十人海軍陸戰隊,還有四十二名風華正茂的海軍學員組成的軍官團在喀麥隆港的碼頭上集結了。

五十多歲的西非總督在碼頭搭起了高台,進行了一場熱情洋溢的演講。他將這次低烈度懲戒戰爭的價值拔高到維護德意志帝國權威,捍衛帝**人榮耀,為德意志的子孫們造福的高度,最後開出一筆足以讓猶太人都為之瘋狂的犒賞費。演講結束後,一幫小青年狗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出現在戰場上。

戰前動員大會結束後,這支混雜了陸海軍、學員和土著,既有新式毛瑟步槍,也有舊式委員會,單打一的雜牌軍火速開拔了。他們將在德屬西非馮-穆勒陸軍中校率領上,乘坐四艘蒸汽船沿著武裡河逆流而上,在約拉谷口登陸,與北部效忠德意志的幾支部落力量匯合,沿著山麓步行二十多公里,深入大山找到叛軍主力並且給予毀滅性的打擊。

「穆勒中校,他們是海軍的未來,我把這些平均年齡還不到十八歲的年輕人交給你,你可得將他們一個不少的帶回來。」迪達中校站在訓練艦艦橋上,指著碼頭上的海軍學員方陣忐忑不安道。

穆勒中校湛藍色的眼瞳閃過一絲驕傲,輕聲道:「放心吧,中校,四十二名海軍學員、總督承諾的犒賞費和德意志的榮耀我會一個不少的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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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三章 德屬西非(五)

武裡河是喀麥隆最繁華的一條水道,由恩卡姆河和馬孔貝河在亞巴西匯合而成。

更新文字章節最快的小說網:武裡河徑流量比較大,可受制於高原地形的影響,小型船舶能夠通航的河段到約拉谷口為止,再往前就是有著湍急的水流、暗礁、漩渦,令人生畏的約拉大峽谷。

四艘蒸汽船噴著濃煙一路向西開進,雜牌軍在約拉谷口登陸,並且在谷口河灘附近修建了一座小兵站。

穆勒中校無視海軍學員的怨恨,固執的將所有海軍學員安置在了比較安全的後方,並且留下兩名經驗豐富的陸軍士官帶領他們守衛兵站。

迪達中校的初衷是讓這幫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們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見見世面,熟悉戰爭的節奏。穆勒中校雖然在迪達面前表現的信心十足,可戰爭就是戰爭,傷亡是在所難免的,他終究不敢拿海軍的未來開玩笑。

蒸汽船將輜重丟在兵站後掉頭離開,穆勒中校則率領雜牌軍會同兩千多名喀麥隆部落友軍一齊向大山深處開進,討伐反叛部落。

夜深沉,大峽谷上空輕揚起一層薄薄的霧靄,為赤道上空的新月掛上了朦朧的輕紗。皎潔的月光灑在地面,好似為地面鋪就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兵站儲存了大量的軍火,故而嚴格實行燈火管制條例,一到深夜便一團漆黑。穆勒中校留下來的陸軍士官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他們不僅派出了兩組流動哨,還在距離兵站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修築了一座人工掩體作為暗哨。

午夜三時,微涼的月光下,流動哨奧登和赫爾曼扛著步槍沿著兵站警戒線巡邏,王海蒂和雷德爾蹲在掩體裡,對著黑漆漆的夜色相顧無言。

赤道地區總是不虞夜晚溫度太低問題,但是蚊蟲叮咬著實令人不厭其煩。王海蒂嘴裡銜著一顆不知名的野草根,用野草的苦澀味來緩解瞌睡,粗糙的大手則在自己身上拍來按去,不一會兒就碾死了五六隻染血的蚊蟲。

「西萊姆,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嗎,我們正在執勤呢!」雷德爾朝掩體外看了一眼,壓低嗓音道。

穆勒中校率領的雜牌軍進山已經有四五天了,海軍學員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叛軍主力已經被帝**隊擊潰,穆勒中校正率部乘勝追擊,得勝凱旋指日可待。宅男使勁嚼了嚼嘴裡的不知名野草,有恃無恐滿不在乎道:「怕什麼,富尼拉人已經被擊潰了,他們還敢來……偷襲兵站不成……」

王海蒂拿捏的腔調戛然而止,惜命的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指了指放在雷德爾右手邊的委員會步槍,將耳朵貼在地上。雷德爾會意,他飛快的抄起步槍,一把扯過武裝帶,將黃橙橙的子彈壓入彈倉,槍口正對著約拉谷口。

如墨一般的夜色中,峽谷山林裡萬籟俱靜,王海蒂隱約聽見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還有長槍破空和弓弦發力的顫音。

「是富尼拉人!敵襲!」王海蒂來不及思考已經「潰不成軍」的富尼拉人是怎麼重新集結起來,堵在兵站四周的,他扯著嗓子吼了一句,對著天空連開數槍。

急促的槍聲和撕心裂肺的警告聲響徹河灘,讓酣睡中的小兵站騷動起來。在陸軍士官的指揮下,幾發照明彈升空,鎂粉燃燒發出耀眼的光線,黑夜瞬間變成了白晝。

藉著照明彈的光亮,王海蒂賊頭賊腦的朝掩體外面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冷氣。只見數百名裹著獸皮草料,黝黑的皮膚上塗滿了油彩,拿著刀槍和弓箭的高地部落人從河灘附近的溝溝壑壑中一躍而起,蜂擁著、吶喊著、鋪天蓋地的朝小兵站撲了過去。

史書不屑於提及的約拉河灘戰役就此打響了。凌晨三時,荒涼的德屬西非腹地,流水潺潺的約拉峽谷谷口,兵站守衛部隊與喀麥隆高地部落叛軍短兵相接激烈交火。無數帶著白色翎羽的箭矢和木質投槍鋪天蓋地的朝小兵站投射去,以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沒入小兵站深處。1888式委員會步槍也不時噴出死神的焰火,旋轉著鑽入富尼拉人身體,帶起一團團血霧。

穆勒中校在河灘修建兵站顯然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位於河灘右岸高地上的小兵站坐擁地勢之利,射界良好,很容易發揮火器的優勢。手持冷兵器的富尼拉人在渾身是刺的兵站面前撞得滿頭是包,死屍橫躺了一地。被嚇破了膽的叛軍開始調轉槍口,將注意力放在了落單在外的哨兵身上,黑壓壓的朝王海蒂他們撲了過來。

王海蒂的預警時間太短了,流動哨奧登和赫爾曼根本就來不及撤回兵站,他們所處的位置相當不妙,幾乎被富尼拉人三面包圍。形勢已經危如累卵,王海蒂顧不上與奧登、赫爾曼的那點齷齪,頭腦一熱,嗷嗷叫著跳出掩體,抓著步槍不管不顧的朝奧登那邊跑去。

「奧登,赫爾曼,這邊!」雷德爾也追了過來,朝奧登他們喊道。

土著人的咒罵聲不絕於耳,浸了毒的弓箭和投槍胡亂飛舞。王海蒂硬著頭皮開了幾槍,誤打誤撞似乎擊中了兩三人。

中了槍的叛軍捂著傷口疼得滿地打滾,同伴的哀嚎聲讓狂熱的高地部落人猶疑了一下,借此良機,奧登三步並作兩步,溜了過來。

一位酋長模樣的頭目站了出來,催促手下繼續進攻。那些黑黝黝的食人生番們似乎鐵了心要將這支三人小分隊拿下,舉著白晃晃的滲著寒光的刀槍沖王海蒂他們圍了過來,王海蒂、雷德爾和奧登結成的三角陣型就好像汪洋大海裡的一葉浮萍,隨時都有可能被嗜血的富尼拉人給吞噬乾淨。

「這樣不行,我們必須撤回兵站!」委員會步槍槍膛設計並不合理,容易炸膛,眼見槍管發紅,王海蒂不得不停止射擊,準備撤退。

「再等一等,赫爾曼還沒逃出來……」奧登拉住了王海蒂,驕傲的他難得難用上了謙卑的語氣,懇求道。

王海蒂看了奧登一眼,默不作聲的抽出刺刀,將它插在槍頭。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三個人邊打邊逃,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赫爾曼衝出來。奧登急了,大聲喊道:「赫爾曼,你在哪?」

「他還在河灘!」雷德爾眼尖,很快便從人堆裡找著了赫爾曼。赫爾曼的處境相當不妙,他陷入重重包圍之中,胸口插了一支箭,斜靠在河灘處的一塊老樹根旁奄奄一息,而步槍早就不見了蹤跡。

那個面目猙獰,酋長模樣的頭目站在赫爾曼旁邊,興高采烈的舉起了投槍,稍稍發力,對著赫爾曼的胸口刺去。

「Arschloch!」奧登怒吼一聲扣動扳機,子彈直接命中酋長的右心房,暴起好大一團的血霧,染血的投槍自他手中滑落,掉落在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

「los,los,los!」

身後傳來爆裂的槍聲和嘈雜的腳步聲,無數年輕的身影吶喊著趕超王海蒂,對著作鳥獸散的富尼拉人衝了過去,追亡逐北流血漂櫓。王海蒂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兩腿一軟,軟倒在河灘上,捂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大口大口的喘氣。雷德爾雙手叉腰站在一旁,似乎也已經精疲力竭。

「赫爾曼,不要死,說好了一起加入海軍一起退役,說好了一起回巴伐利亞鄉下修建酒莊……不要死……」

赫爾曼橫躺在老樹根旁,失去生機的眼睛凝望著星空,一副茫然的神態。奧登跪在赫爾曼屍體前,發出慘絕人寰的哭喊聲。

****

約拉河灘戰役的戰鬥報告已經出爐了,原來穆勒中校擊潰的根本就不是高地部落人的主力,而是他們丟下的疑兵,真正的主力早就集結在約拉谷口不遠處的山林中。富尼拉人目的很明確:摧毀德意志人的後勤,讓德意志軍隊不戰而退。

不能說高地部落人的計畫不完美,可惜世界已經進入全火器時代,在大艦巨炮和綜合國力面前,富尼拉人那遠東的大清帝國和近東的奧斯曼帝國式的武士反擊根本就是窮途末路不堪一擊。

「可以說海軍學員的勝利是情理之中,至於赫爾曼的死,那只是個意外。」除了參與過那場夜襲戰的軍人,幾乎所有人都這樣評價約拉河灘戰役。

1894年11月下旬,德屬西非,幾內亞灣。

微醺的海風陣陣,吹得鐵十字海軍旗錚錚作響。碎白的海浪襲來,把戰艦輕輕搖曳。

海葬是海軍人的傳統,因為大海就是海軍人最好的歸宿。赫爾曼的石棺就放在弗裡德里希-卡爾號訓練艦後甲板上,四十一名海軍學員、訓練艦的教官和老水兵、西非總督和穆勒中校神情肅穆,靜靜的守在石棺旁,等待牧師禱告結束。

牧師合上《聖經》,將手輕輕放在石棺上。前來參加海葬的人無分貴賤不論貧富,紛紛垂下頭來,比劃十字默念阿門。樂隊奏響葬禮曲,蒼涼的號聲和祭奠亡靈的彌撒飄蕩在南大西洋上。

石棺和花圈被放了下去,緩緩沒入大海。奧登抓著花籃站在船舷側,眼睛微微泛紅。

「對不起,沒能救下赫爾曼……」王海蒂走了過去,拍了拍奧登的肩膀,滿臉羞愧。

「那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盡力了。我和赫爾曼有十五年的交情,他一直想要加入德意志陸軍,他覺得陸軍軍服比海軍更帥氣,因為我的堅持他最後選擇了海軍。西萊姆,不必自責,如果追根究底,我的罪孽可比你大多了……」

奧登爽朗一笑,將花籃裡的花瓣盡數灑進大海,抬起頭望著在鐵十字海軍旗附近盤旋不去的海鳥,淡淡道: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伯恩哈德-馮-奧登,巴伐利亞人。」

儘管屢次遭受奧登的戲弄和嘲諷,可宅男依然毫不猶豫的遞出手,與奧登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海蒂-西萊姆,基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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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四章 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一)

【這一章的數據資料有些多,我想把德意志海軍崛起的原因給介紹清楚,所以大家將就一下吧。】

基爾海軍學院畢業前的海軍軍官考試已經結束了,如今只剩下了論文答辯和畢業授銜這兩個環節。1897年10月,學院大禮堂濟濟一堂人滿為患,斯騰澤爾作為主持人站在講台上,而恩斯特-馮-賴歇校長、穆勒中校等海軍教官坐在台下,為上台答辯的學生打分。

奧登的論文答辯結束了,台下響起如雷一般的掌聲,經久不息。賴歇提筆猶疑踟躕了許久才打了一個9.8分。

「少將,我的學生怎麼樣?」年過半百的老賴歇眯著眼睛,老花鏡鏡片下不時閃過一絲狡黠,得意洋洋道。

「不愧是基爾三劍客中的雄才,他的論文氣勢恢宏,具有大格局,將來一定是一位傑出的艦隊指揮官!」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少將似乎看穿了賴歇校長的用意,就事論事道。

「那你可得給他安排個好位置!」老賴歇少將絲毫不顧忌他的臉面,就像市井買菜挑三揀四的大媽一樣,斤斤計較道:「你是基爾海校的學生,這些都是你的學弟。如今你已經是帝國海軍大臣、海軍部部長,作為學長,你可得多多照顧你的學弟……」

提爾皮茨笑了,他斜斜的靠在椅子上,眯著眼睛字字斟酌,隱晦道:「校長,其實我真的很羨慕這幾屆海軍學員,他們趕上了好時候,不像我們,在人等船時代的海軍苦熬了二十多年才勉強混出頭。看著吧,國會阻止不了我,距離海軍擴軍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老賴歇錯愕了片刻,旋即欣喜若狂起來,以至於賴歇校長俯下身子,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試圖在學生面前保留威嚴。

19世紀90年代是德意志海軍崛起、公海艦隊成立最重要的十年。在這十年裡,瘋狂崇拜《海權論》、試圖建立大艦隊的德皇威廉二世登基,並且於1896年1月28日發表的一篇演說中初次透露了擴大海軍的意圖;堅持國家應該保持「第二流的海上力量」、「只要他是大臣,就不會有殖民政策」的鐵血宰相與年輕氣盛的皇帝爭吵後主動辭職,具有自由主義傾向的首相利奧-馮-卡普里菲將軍也因為得罪了容克貴族而被趕下台,新上台的首相席林斯菲斯特親王性格軟弱,他並不能阻止海軍的崛起,而新任外交大臣菲爾斯特-馮-比洛與提爾皮茨有著良好的私人友誼,他更不可能阻止海軍;1892年,極富改革魄力的提爾皮茨提出組建戰列艦艦隊,1897年他如願以償的成為帝國海軍大臣,1897年排名世界第七的德意志海軍終於能望見崛起的曙光。

當然,德意志海軍的崛起少不了工商業階級和大學教授的支持。容克貴族對於海軍漠不關心,他們只關注他們鄉下農場、牧場、酒莊和葡萄園,他們甚至認為海軍主義與工業是一丘之貉[1],「海軍與反動派不兩立」[2]。與此相反,新興的工商業階級、大學教授他們關心時事,為德意志未來苦苦思索。這些工商業階級、大學教授、民族主義者、泛德意志主義者認為德國資源缺乏,國內市場狹小,憑藉德國自身並不能支撐德意志民族的高速發展,然而就在德意志人披荊斬棘辛苦創業的時候,它的鄰居——英國、法國等老牌帝國主義國家佔據了最豐富的原料產地、最大的商品傾銷市場,卻守著祖輩的榮光,躺在棺材本上自甘墮落不思進取,甚至對於第二次技術革命無動於衷。這種反差極大的刺激了德意志的民族精英們,於是他們竭力鼓吹大海軍主義,對外奉行「新路線」:德意志人需要一支強大的海軍,要用暴力的方式,從「垂死的」帝國勢力手中獲取「陽光下的地盤」,「當別人在得到什麼東西時,我們也想弄到一點。」[5]

正是在工商業階級和大學教授的鼓動下,德意志人終於意識到大海的重要性,長久以來一直作為大陸強國而存在的德意志人小心翼翼的向大海邁出了試探性的一步,提爾皮茨的上台就是德意志人的投名狀!

研究德意志海軍的崛起過程,提爾皮茨這個名字無論如何是繞過不去的。1895年,赫赫有名的「克留格爾電報」[1]刺激了英國人的敏感的神經,英國人對德意志發出戰爭警告,米國海軍肆意搜查德國船隻,這讓皇帝感受到了壓力和屈辱。1897年6月,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登基60週年慶典了,德國僅僅派出了一艘老式巡洋艦,這讓英國人對他冷嘲熱諷,自卑的威廉決心組建一支足以與皇家艦隊匹敵的大洋艦隊,於是他想起了提爾皮茨。

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這個出生於勃蘭登堡的科斯琴、小公務員的兒子是個天生的海軍人才,政治家。在皇帝的關注下,極富改革魄力的提爾皮茨以火箭速度在暮氣沉沉的德國海軍晉陞,1892年擔任海軍參謀長,1895年晉陞為海軍少將,1896-1897年成為遠東艦隊總司令,1897年6月17日,提爾皮茨用一種不光彩的方式扳倒了前海軍大臣、海軍少將弗裡德里克-霍爾曼[2],成為帝國海軍大臣。擺在提爾皮茨面前的最後一位對手,或者說橫在德意志海軍崛起之路上的最後一道絆馬索正是國會中的進步黨、社-會-民-主-黨、波蘭人和少數中央黨人。

「下一位,海蒂-西萊姆!」

主持人斯騰澤爾少校翻了翻名冊,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對著擴音器喊道。

斯騰澤爾雄渾的聲音在寬闊的大禮堂裡迴響,埋頭竊喜的校長恩斯特-馮-賴歇稍稍抬起頭,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新任海軍大臣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也微微有些動容。

「基爾三劍客之首、鬼才海蒂-西萊姆要出場了……」台下的某個角落裡,一位剛考入軍校消息靈通的新學員激動起來,對他的同伴小聲吹噓道。

「基爾三劍客?」

「這你都不知道,虧你還是我們基爾海軍學院的學員呢!」新學員口水四濺,使勁向他的同伴賣弄他道聽途說來的信息:「所謂基爾三傑就是指雄才伯恩哈德-馮-奧登,全才埃裡希-雷德爾,鬼才海蒂-西萊姆。」

「哦?」同伴來了興致,小聲道:「你給咱介紹介紹……」

「首先說雄才伯恩哈德-馮-奧登,他曾經多次打破我們基爾軍校的考核紀律,軍事素質無與倫比。1894年約拉河灘戰役你知道吧,四十二名僅僅訓練了兩個多月的軍校學員一舉擊潰兵力過千的富尼拉叛軍,那可是只屬於我們基爾海軍學院的輝煌勝利,正是由於奧登在亂軍中一槍擊斃叛軍首領,讓叛軍群龍無首軍心不定,這才取得勝利的。再說全才埃裡希-雷德爾,他的軍事素養在三傑中排第二,滿腹經綸多才多藝,他不僅通曉英語和法語,而且擅長寫作,對於哲學心理學也很有研究。最後是基爾三劍客之首的鬼才海蒂-西萊姆……」

「等等,我想起來了……」同伴粗暴的打斷了新學員的話頭,指了指站在主持台上的斯騰澤爾少校,疑惑道:「海蒂-西萊姆不就是咱們軍校流傳甚久的那個海軍白痴,軍事低能兒嗎?面癱斯騰澤爾經常罵我們說『你們能比西萊姆更差勁一點嗎?』就這種貨色也能成為三劍客之首?」

「你懂個籃子!」新學員對他的同伴很不屑的詆毀了一句,嘲諷道:「斯騰澤爾教官那是嫉妒,**裸的嫉妒。想當年海蒂-西萊姆入學考試的時候正值遠東清日戰爭,西萊姆賭日本勝利,說的有理有據有節,而斯騰澤爾則固執的認為清國會贏。清日海戰的結局你也知道,正因為在學生面前傷了自尊,所以斯騰澤爾那個面癱腹黑的傢伙才會不遺餘力的詆毀西萊姆。」

「Arschloch!」同伴朝斯騰澤爾少校看了一眼,不乾不淨的罵了一句。「不提斯騰澤爾,你繼續……」

「同樣是約拉河灘戰役,正是由於海蒂-西萊姆警覺,提前發現了富尼拉人的偷襲企圖,才有了約拉河灘的輝煌,西萊姆功不可沒。還有,西萊姆雖然是三劍客中軍事素質最差的一個,可他是個戰略鬼才,他對武器裝備的發展,世界海軍版圖的變化、艦隊作戰還有地緣學說有著驚人的預見性,他的幾篇戰略報告就連我們新上任的海軍大臣提爾皮茨也讚不絕口。」眼見王海蒂已經走上講台,喋喋不休的新學員急忙擺正身體,正襟危坐道:「不知道鬼才這次會給我們什麼意外驚喜。」

王海蒂匆忙走上講台,台下的掌聲稀稀落落。

1894年初宅男拖著行李箱隻身來到基爾海軍學院,先是有奧登的戲弄和敵視,後有斯騰澤爾的打擊報復。宅男參加完軍校開學典禮,從大禮堂灰頭土臉出來的時候,感覺糟透了。

1895年5月13日,王海蒂和其他海軍學員結束候補軍官培訓,在學校大禮堂被授予見習軍官軍銜,雷德爾被派到弗裡德里希-德格羅塞號老式鐵甲艦上見習,奧登在卡洛拉號火炮訓練艦上見習,王海蒂則前往瓦赫特號輕巡洋艦上見習服役。人生如同散了場的宴席,沒了棋手的棋局,海軍學員們背負行李,拿著派遣證,頃刻間作鳥獸散各奔東西。那時候宅男已經擺脫了海軍白痴、軍事低能兒的稱號,與奧登化敵為友,斯騰澤爾也不再是自己的教官,但是離別的情緒依舊不能讓人釋懷。

1895年6月,宅男前往瓦赫特號巡洋艦服役。瓦赫特號輕巡是為了在北海和波羅的海服役而設計的,一千四百多噸的排水量竟然裝備了3門105mm炮和三具350mm魚雷發射管,這種大膽奔放的設計讓宅男咋舌不已。宅男在瓦赫特號輕巡洋艦上服役了兩年,系統學習了指揮學、艦炮學、水雷學和魚雷學,並且沽名釣譽的寫了幾篇具有跨時代格局的論文,成功引起轟動,並且收到了來自普倫海軍士官學校沃爾夫岡-魏格納的來信。

1897年10月,王海蒂再次回到基爾軍校,回到了破落的大禮堂,這一次是參加畢業論文答辯。回想起穿越這幾年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宅男不禁感慨時光荏苒斯人老矣。

十九歲的王海蒂清了清嗓子,將論文稿丟在一邊,無視台下觀眾的驚呼聲,自信驕狂道:「Guten-Tag,我的論文題目是《論戰列艦時代的非對稱作戰》!」

【註釋】

1.海軍主義與工業是一丘之貉:工業革命吸引了大批農民進入城市,這引起了容克地主的仇恨。

2.「海軍與反動派不兩立」:1898年,弗裡德里希-諾曼發出的感概。

3.「克留格爾電報」:1895年,布爾人聚集區發現大量金礦,這引來了英國人的覬覦,英國人試圖顛覆布爾人政權。由於布爾人是荷蘭人的後裔,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白種人,所以布爾人的遭遇引起了歐洲社會的同情。同年,歷史上真假難辨的「克留格爾電報」出現,電報聲稱德國保證布爾人的獨立,這引起英國人的恐懼和敵視,英國人對德國發出警告。

4.1897年,時任海軍大臣的弗裡德里克-霍爾曼少將沒能阻止國會削減海軍經費,提爾皮茨抓住此事大做文章,霍爾曼不得不提出辭呈。

5.那是是民族自由黨人、歷史學家埃裡希-勃蘭登堡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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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十年 第四章 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二)

1897年10月末,德國基爾峽灣。

基爾海軍學院碼頭旁,四十一名海軍學員統一穿著無軍銜綬帶的海軍禮服,在碼頭空地上排成一個方陣。

白髮蒼蒼的恩斯特-馮-賴歇少將難得穿上他的少將軍服,帶上了佩劍,表情凝重而又肅穆。他微微撇過身子,從副官手裡接過少尉軍銜肩章,將它別在站在方陣隊尾的海蒂-西萊姆肩頭。

「西萊姆,我理解年輕人的衝勁,可凡事不可偏頗。昨天你的演講固然出彩,可也漏洞百出……」趁著別肩章的功夫,賴歇校長給了他的弟子最後一個忠告,然後的在他的胸口上拍了拍。

軍樂團奏響了帝國國歌《萬歲勝利者的桂冠》以及帝國海軍軍歌[1]的時候,儀仗隊升起了國旗與海軍旗,所有人都面向國旗,舉起了右手,高唱軍歌。

當音樂結束後,賴歇校長在簡易碼頭髮表了最後的演講。

「1894年的夏天,你們遠離家鄉,隻身來到基爾海軍學院。從基礎軍事訓練到初級航海訓練,從候補軍官培訓到艦艇實習,不知不覺你們已經在軍校,在訓練艦上度過了一千多個日夜。這三年裡,你們學到了成為一名優秀的海軍軍官所必備的知識,你們也拋開了貧賤與富貴、貴族與平民的差異,彼此之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恭喜你們……」賴歇校長他脫下手裡的白手套退後了一步,將舞台留給躍躍欲試的年輕人。「孩子們,你們已經畢業了!」

「萬歲!」學員迫不及待的將手裡的軍帽扔上天空,在空曠的碼頭上鬼哭狼嚎。王海蒂一不小心便被同學給提溜起來了,在空中玩雜技似的拋上拋下。奧登、雷德爾勾肩搭背,站得遠遠的看好戲。

「快放我下來,我恐高,救命呀!」王海蒂再一次被高高的拋上天空,碼頭上除了年輕人的恣肆,便只剩下宅男的求饒聲。

碼頭重新安靜了下來,晚霞籠罩了大地,基爾華燈初上,市中心的酒館裡擠滿了畢業買醉的海軍學員。

這是海軍學員在基爾海軍學院的最後一夜,明天他們即將各自奔赴自己的崗位,有的人會成為戰艦上的航海長、槍炮長、魚雷長,有的人則會成為艦隊的參謀官。上演最後的狂歡也好,祭奠逝去的日子也罷,總之面對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的海軍學員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醉方休。

雷德爾小心翼翼的坐在角落裡,慢條斯理的品嚐著來自萊茵蘭-法爾茨的上等白葡萄酒。酒莊長大的奧登面對前赴後繼遞上來的酒杯依怡然不懼,嘴裡默唸著已經逝去的赫爾曼,似乎要將酒館老闆的存酒喝光。王海蒂似模似樣的寫了個狗牌掛在自己胸前,上書四個大字:「但求一醉」,但是不勝酒力的他早就被灌倒在地,趴窩不起。

「西萊姆,醒醒,你女朋友來找你了……」

似乎有人在喊自己,酒氣衝天的王海蒂隱約聽了個大概,掙紮了半天也沒能起得來,胡咧咧道:「胡說,我的小女友還在21世紀呢……」

「西萊姆,你喝多了吧!」耳畔傳來了哄笑聲,王海蒂還在狡辯,這時,一雙溫軟的小手環住了他的腰,似乎要將他從的地板上拽起來。

女孩子鼓鼓的小胸部頂著王海蒂的胸膛,柔軟的觸覺讓宅男艱於呼吸。女孩淡淡的體香似乎比醉人的酒香味更具有吸引力,悶騷的宅男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將女孩緊緊擁入懷裡。

「原諒我好嗎,我再也不玩失蹤了,我再也不幻想穿越了,我再也不希夷拯救世界了。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領結婚證,把孩子生下來,一家人守在一起好好過日子……」王海蒂咬著女孩的耳垂,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宅男睡著了,歪著腦袋伏在女孩的肩膀上,睡得昏天暗地。凱瑟琳挽起她的秀髮,指了指躲在角落裡自斟自酌的雷德爾,小聲請求道:「可以幫我一下嗎,我想送他去旅店睡覺……」

****

德國柏林,夏洛騰堡宮警衛森嚴燈火通明。

「所謂非對稱作戰是指非常規作戰,作戰雙方在作戰時間、作戰空間、作戰力量、技術水平、作戰手段、作戰樣式和戰術戰法的非對稱。非對稱作戰包括兩個層面,一種是類似於坎尼戰役的以弱勝強,這也是非對稱作戰的精髓;還有一種是類似於克里米亞戰爭的牛刀殺雞,鑑於帝國海軍的積貧積弱的現狀,這一層面用不著考慮。」

「1887年1月13日,俄國艦艇向60米外的土耳其2000噸的因蒂巴赫號通信船發射魚雷,將其擊沉,這是海戰史上第一次用成功使用魚雷的案例;1864年2月17日夜,「亨利」號用水雷炸沉北軍戰艦「豪薩托尼克」號,首創潛艇擊沉軍艦的戰例;1884年,法國的軍官路納德和克里布又製造了一艘「法蘭西」號飛艇,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艘能操控的飛艇;1890年10月9日,法國人克雷芒‧阿德爾自制了一架可以升空的飛行器。1866年利薩海戰,奧地利人破釜沉舟,採取「V」字楔形橫隊擊敗意大利人,而水下撞角和亂戰正是奧地利人獲勝的關鍵詞。1893年黃海海戰,清國艦隊擺出了類似奧地利艦隊的「V」形陣迎戰縱隊作戰的日本艦隊,戰鬥在3000碼的距離上進行,這一次,獲勝的功臣則是縱隊戰術、巡洋艦和速射炮。1879-1883年的太平洋戰爭,智利海軍遠比秘魯海軍要強大,他們採取了海上封鎖戰,而秘魯海軍則在避免海戰的前提下進行靈活的海上游擊戰,儘管秘魯人搞砸了演出,可這種破交戰值得我們借鑑。」

「這幾十年來,新的科技層出不窮,技術日新月異,勇氣和實力已經不足為憑,新的科技和人對科技的合理使用已經成為決定海戰成敗的關鍵,這也意味著戰爭中處在弱勢地位的一方能夠通過非對稱作戰擊敗強大的敵人。」

「在富饒的北大西洋上,意大利、奧地利、西班牙、荷蘭不足為慮,我們的對手只有英國、法國和美國。英國和法國具有強橫的海上實力,我們的海軍總噸位甚至還不到他們的零頭。要挑戰英國和法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傾盡國力發展海軍,然後採取歐洲中世紀騎士決鬥的作戰方式將對方挑下王座是理智也不可取的,而採取非對稱作戰方式,也許我們會收穫意想不到的驚喜。想像一下,我們有一支規模並不大但是質量精良的小艦隊,在飛艇和飛行器幫助下能夠提前發現大艦隊[2]而不用在茫茫大海上四處尋找他們的蹤跡;我們有先進的火炮和火控系統,能夠在英國艦隊的射程之外開火並且能夠準確命中它們;我們有高強度的防禦裝甲還有密封艙設計,即便被敵方火力命中也不至於將我們擊沉;我們可以利用高速巡洋艦衝擊英國的海上運輸線,掐斷英倫三島與它的殖民地的聯繫,只要這種巡洋艦能夠打得過英國人的無防護巡洋艦,跑得過火力強橫的一等戰列艦;我們用數量龐大的潛艇和魚雷艇、水雷在赫爾戈蘭灣伏擊英國艦隊,像狼群一樣發起群體攻擊,用廉價的魚雷、水雷摧毀大艦隊;也許有一天,我們的飛行器可以掛上五百斤的炸彈超視距攻擊英國人的朴茨茅斯港、波特蘭灣和奧克尼群島,也許有一天,我們的艦船可以搭載這種飛行器,讓飛行器獲得更遠的攻擊距離,甚至可以穿越大洋,直接攻擊大洋對面的美利堅!」

「這論文是誰寫的?」坐在沙發上的德皇威廉二世呼吸急促起來,死死攥著那份標有「二級機密」字樣的文件,欣喜道。

19世紀90年代是海軍知識大發展大爆炸的十年,馬漢的《海權論》引爆了列強對海洋的野心。世界霸主英國人迫不及待的宣佈「兩強標準」,美國、法國、俄國人緊隨其後奮起直追,就連貧弱的小日本也在縮衣節食以待良機。

這種隱性的海軍軍備競賽某種程度上得益於科技的發展,無煙火藥和高能炸藥、新式炮門和反後座裝置、全鋼裝甲和封閉旋轉炮台、水管鍋爐和三膨機、汽輪機、光學測距儀和電子通訊,科技進步之快讓人應接不暇,海軍設計師雖然熱衷於將新技術應用到戰艦上,但是誰又都心裡沒底,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而王海蒂是誰?作為一名穿越客,他對海軍的未來發展方向可謂是胸有成竹。王海蒂在論文中大開金手指,一口氣胡謅了1906年才出現的無畏艦、1907年出現的戰列巡洋艦,1918年才出現的航空母艦,二戰時期廣泛使用的狼群戰術。

要是在知識大爆炸的21世紀大談特談這些觀點,人家一定會對你不屑一顧嗤之以鼻,可在黎明前夕的1897年提出這些數據指標,那無異於是上帝的先聲。無怪乎立志建設大洋艦隊,取代日不落帝國光輝的德皇威廉會如此失態。

「海蒂-西萊姆,基爾海軍學院畢業生。」提爾皮茨站在燈火的陰影下,不咸不淡的回覆道。

「海蒂-西萊姆……這是個人才!」穿著元帥軍服,腰間別著佩劍,手裡拿著白手套的威廉二世埋著頭默念了一遍,似乎要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提爾皮茨,你怎麼看?」皇帝平靜下來,將文件丟在一邊,撇過頭向他的海軍大臣問道。

「魚雷、潛艇、飛艇這些新式武器的確出現了,可技術相當不成熟。論文中所提到的由法國人製造的飛行器,對不起,陛下,孤陋寡聞的我沒聽說過。至於全攻全守的完美戰列艦,水下狼群戰術,搭載了可以攜帶機槍炸彈魚雷的飛行器的艦船,這些在我看來不過是凡爾納的科幻小說,雖然花團錦簇,但是錯誤百出……」提爾皮茨冷哼了一聲,不願意再多說一個字。

德皇威廉二世雖然有好大喜功口無遮攔的毛病,但是他的政治智慧一點也不差,對比《論戰列艦時代的非對稱作戰》的保密等級和提爾皮茨喋喋不休的抱怨,皇帝不難看出他的海軍大臣的真正用心。

「好吧,不提這部科幻小說。」德皇威廉將論文鎖進抽屜中,指著掛在牆上的日曆道:「阿爾弗雷德,我想知道《海軍擴軍法案》的國會聽證會你準備好了沒有……」

國會中的自由派議員對於《海軍擴軍法案》採取消極態度,因為該法案規定了七年海軍預算,這就使國會不能對經費開支進行任何形式的監督。

「陛下,一切盡在掌握中……」

【註釋】

1.德意志海軍軍歌:確實找不到,如果誰知道,留個言啥的,不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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