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5.jpg




【作者概要】:阿菩,我是牛鬼蛇神、封建餘孽……,17K小說網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地壑下的深流如何成長為體制外的帝國?
  一個被逐出家門的浪蕩公子如何成為海上霸主?
  大明海商如何突破禁海政策到達鄭和也不曾到達的地方?
  讓我們展開時代的浮世繪,記錄一段湮滅的歷史,吟唱一曲英雄的傳說。
  大航海時代,中華歷史的另一種可能。看區區海商呼嘯東南,威震四海,打造新的天朝!
  光榮與夢想,盡在東海屠!

【其他作品】:《邊戎》、《桐宮之囚》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海引 李贄進東門府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忽悠,是非成敗大烏龜,古今多少隻,都煮了下酒。

  ——調寄《菩提丸子》

  我偶爾翻開史書,總會發現一些歷史教科書上沒記錄的事情,偶爾翻開族譜,又總會發現一些正史不記的人名。我知道,這些人名裡,有著許多、許多的如果。

  比如有一天我翻開族譜,見到一個疏遠同宗留在其中的殘碑拓文,就注意到這樣一個讓我既覺陌生又感熟悉的名字:東門慶。

  我記得,留下這殘碑拓文的這位疏遠同宗叫載贄,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改姓李,名贄,出生於大明嘉靖年間,福建泉州人。李贄的父親叫李白齋,是個由商轉儒的教書先生。拓文上記載的這個「東門慶」,就是李白齋先生的弟子。

  李贄少年時的學問,主要得之於白齋,因此也可以說李贄和東門慶是師兄弟,不過雙方貧富懸殊,素無來往,所以李贄是直到十七歲那年才見到比他年長一歲的東門慶。

  那天正值夏末,酷暑未退,泉州城內人人揮汗,這一日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不過因為泉州一霸的四公子東門慶、五公子東門康同時中了秀才,所以泉州府以及臨近州縣的地方豪強都來賀喜。李白齋是東門慶和東門康的授業恩師,按理應該到場,但因李白齋這幾日忽然得了一場急病,所以就派了兒子代自己來道賀。

  李贄到東門府門前時只見人頭擠擠,滿泉州的商人、小吏、衙役甚至妓女乞丐、販夫走卒,都有心湊這門熱鬧。

  東門府為什麼會這麼熱鬧呢?原來東門一家雖然不是皇親國戚,沒有一門七進士、父子七探花,但他們家卻是掌控著泉州地方庶政的吏掾世家。按往常的經驗,泉州一霸辦喜事的日子裡,總會有許多油水好撈,也會有許多生意好談。

  大明推行八股取士,做官要先考到進士,要考到進士先得學做八股,秀才舉人們把精力都放在八股上,哪還有時間去學習錢糧(經濟)與刑名(律法)這些實際的學問?所以大部分士子考上進士以後,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偏偏就是不懂《大明律》!再加上嚴格的本省迴避制與調轉不常制,導致大多數官員上任之後,對任職地的政務通常也是一抹黑,根本不知道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這個年代,師爺集團還沒有全面興起,所以官員們對地方上的庶政不得不依賴長期在當地衙門供職甚至世襲相傳的六房(吏戶刑禮兵工)吏員。吏員不是官,卻是政務的實際執行者,老百姓要和官員交流必須通過吏員,官員要辦什麼事情也得通過吏員。特別是對地方官來說,若手下的吏員們合作他這一任便風調雨順,若手下的吏員們不合作他這一任就得焦頭爛額!而對平頭百姓來說,吏員不但掌控著他們的口袋(徵糧餉時攤派盤剝的輕重),甚至掌控著他們的生死(打官司時一字改易就能要人命)!

  大明官員的職位,幾乎沒有由一個人擔任超過十年以上的,特別是地方官,大多數人在一個職位上通常只是做個兩三年,至於家族壟斷那更是休想。但吏員卻沒有這樣的限制,地方上吏員的職位常出現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情況,朱元璋奠定下來的諸多國策,到後來結出了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果子,導致了有明一代,官無封建,吏有封建,官無世襲,吏有世襲。

  東門一家在泉州為吏已有五代。當代的家主東門霸、次子東門度、三子東門序都是泉州府縣要害部門的吏員,長子東門應更是在京師吏部行走。李贄還聽父親說,東門慶自己今年過完十八歲生日以後也要和哥哥們一樣去府衙門裡當差。此外,東門家的門生故友不但遍及泉州府、州、縣各衙門,而且和福建一省的吏員都廣通聲氣,甚至北京城內的六部吏員裡也有他們的親戚朋友!可以說,決意放棄為官的東門慶雖然無望成為狀元進士、天子門生,在地方上也不如世代書香的士紳尊貴,但通往「泉州一霸」的道路卻是一片平坦!

  東門府門內門外,到處都是來奉承的人。這座大府邸雖是門面七間,前後九進,在這一日也顯得有些擁擠。不過人流雖多,士紳巨賈和下九流之間卻因衣飾區別而涇渭分明。李白齋本來就是一介寒儒,風骨雖硬,錢囊卻澀,說好聽了是東門慶的授業恩師,說難聽了也不過是來東門府上賺口飯吃的教書匠。他本人猶如此,何況他的兒子?

  李贄穿著一件薄薄的青衫,混跡在人群之中,到場的士紳豪強、巨賈名流誰也沒留意他。李贄又不是一個願意趨炎附勢、忍耐銅臭的人,坐了一坐覺得難受,就要離開。忽然有人高叫道:「四公子回來了!」李贄才停下腳步,要看一眼父親平日常提起的這個東門慶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舉目望去,便見門外走進來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公子哥兒,身材頎長,面貌體型有些像李贄見過的東門霸,不過他畢竟還年輕,所以沒有東門霸那樣發福了的肚子,從肩膀到小腹,肌肉都是已經告別少年時代的稚氣、即將成熟為一個青年的精幹類型,至於他的臉,東門家的親朋好友都覺得像母親多過於父親,遠看近看都覺得很漂亮,唯有鼻子不像他母親那樣小小的,而是像他父親年輕時那樣,非常筆挺。東門霸和他兩個年長的兒子在過了三十歲以後鼻翼上的肉都會越變越厚,估計東門慶以後也會如此。此外就是他的眉毛,那雙眉毛既不全像他的父親,也不全像他的母親,但又兼具兩者的特徵:如父親般長,如母親般淡。這個時候的東門慶,看來還有些不夠男子漢,因為他還處在最討人喜歡的小伙子的年齡。

  李贄看了兩眼,心想:「父親平日說這東門慶腹裡文章不多,應付俗人也夠了;胸中謀略不廣,應付小人也夠了。今日一見,左右不過是個花花公子罷了,是父親看走了眼,還是說我眼力未到?」

  這時廳內眾人都走上去奉承,連稱四公子五公子驚才絕艷,尚未弱冠便已取了功名,李贄才留意到東門慶身邊還有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少年,比東門慶小一兩歲,想必就是東門慶同父同母的胞弟東門康。

  廳中諛詞如湧,這個歎息東門慶無意仕途,朝廷不免少了一根棟樑,那個又慶幸東門慶屈才留在泉州府衙為吏,將來必能造福桑梓。李贄聽不下去,心想:「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不是俗人又不是小人的能有幾個!」一拂袖便消失在作揖躬身的人群中,他看不起在場所有人,而在場所有人也都不知曾有這麼一個人來過。

  ——————

  按編輯意思所加之註:李贄,號卓吾,明代後期之大思想家。先後有《初潭集》和《焚書》問世。其書觀點尖銳,而所遭受之迫害亦慘烈。《藏書》問世後不久,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被下獄,同年自殺身亡。他的著作曾多次遭到禁止和焚燬,但仍繼續流傳於世。





第一章 狼子

  泉州靠海,雖然暑氣未退,但日落後海上涼風一送,這座濱海府城便多了些許清爽。不過對謀生計的人來說,這風在清涼之外又有另外一層重要意義:季風南來,通往日本的海上道路也就通了,要揚帆的人都得趕緊,若是能籌到本錢,冒著海禁一個來回,就足夠十年享用了!

  海風從南而來,政策自北而下。福建消息靈通一點的士紳巨賈,最近都在傳說朝廷關於東南沿海的政策又要改變了,至於究竟會不會改變,會有什麼改變,卻是誰也說不清楚。東門慶的外公——泉州大儒林希元在這個敏感時刻動身前往福州,知道這個消息的人都在揣摩著林希元這次前往福州是要去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但林希元從福州回來後便閉門謝客,大家見不到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林希元的外孫——這次侍奉他前往福州的東門慶。

  東門慶回到泉州這天剛好家裡給他設宴慶賀他和弟弟東門康中了秀才,四方賓客齊至,除了要奉承奉承東門家以外,也是希望探一探東門慶的口風。誰知道東門慶酒量甚宏,嘴巴卻密,當天喝得醉醺醺的也沒吐露半句和林希元有關的話來。眾賓客無法,只好罷了,第二日又聽到了東門家的二公子東門度、三公子東門序相繼出門的消息,大家這一來更緊張了,認為北京方面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否則林希元和東門霸不會接連北上。甚至連大海商(也是大海盜)許棟、王直在泉州的代理人也坐不住了,遞了帖子求東門霸接見。

  東門霸接到帖子的時候只有四子東門慶和五子東門康在跟前,便把這兄弟倆叫了來,將帖子給他們看了,東門慶說:「他們後天要來?可爹爹不是明天就要趕去福州見大哥麼?」

  「不錯。」東門霸道:「我料他們是要來下禮,同時探聽一點消息。你大哥這次特地拋下京城吏部的事情回福建,一定是有大事,我不能不去。老五我會帶去,家裡的事情由你作主,許棟王直派來的人也由你來接待。」

  東門慶雖然才十八歲,但已經不是第一次當家了,當下也不慌張,便問接待許棟王直派來的人該用什麼態度,東門霸說:「他們的勢力還上不了岸,所以得奉承我們。再說我三年前曾救過許棟,他派來的人向來客氣,但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若他們要想求我什麼事情,都等我回來再說。但他們若想求你外公什麼事情,當場就得回絕。你知道你外公從來不理會這些事情的。」

  許棟、王直是縱橫海上的大豪,同時也是朝廷通緝的巨寇,林希元身為東南大儒若和他們沾上關係那便水洗不清了,這一點東門慶如何會不明白?而東門霸顯然對這個兒子也挺放心,交代了事情後第二日仍按預定計劃出發。

  東門慶在東門霸面前一直乖巧順從,等他老子一出門,他的臉就憊懶了幾分,甩了甩衣袖進門,到園子裡葡萄架下閉目養神。管家東門安上前請教府裡的事情該怎麼安排,東門慶瞪了他一眼說:「照舊!」東門安不敢惹這個四少爺,答應著去了,他的兒子東門高卻留了下來——東門高是東門家家養的下人,和東門慶同歲,從小和東門慶一起長大,很多事情東門慶連父母都瞞卻不瞞他。

  東門慶瞇了一會,忽然睜開眼問東門高:「咱們家還有處女沒?」

  東門高說:「沒了。」

  東門慶皺了皺眉說:「之前不是才進了一批侍女麼?這麼快就都破了?」

  東門高說:「少爺你忘了,當時剛好你和五少爺要進考場,要圖個吉利,就把那批人最好的兩個挑了出來,少爺你自己要了一個,另外一個讓我送到五少爺房裡。剩下的四個都長得很粗魯,就算還沒破只怕少爺你也不要。」

  東門慶哦了一聲,想想也覺得是,女人進了東門府兩個月怎麼還可能乾淨呢?但他轉念一想,叫道:「不對!老五當時臉嫩,下不了手!這件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是,五公子是沒下手。」東門高說,「不過第二天那丫鬟被二公子瞧見了,所以……」

  東門高也不用再說下去東門慶就明白了,心想既然被東門度看見那就什麼三貞九烈也保不住了。十八歲正是慾望最盛的年紀,東門慶從跟林希元到福州至今都沒空隙瀉火,這時摸了摸褲襠,覺得裡面湧下湧下的,實在坐不住,就讓東門高去把上次挑剩下的四個叫來,那四個丫鬟過來後東門慶一看就覺得倒胃口,心想:「這樣的貨色,怪不得我上次沒要她們。」就把她們給打發走了,撇了東門高往東門府深處走。先到他親娘林夫人處,在門外張望了一下,見林夫人正在念佛,覺得沒法對她的丫鬟彩鵑下手,便也不進去了,轉身去巡姨娘們的院落。

  東門霸除了正室林夫人外還有十二房妾侍,東門慶一一巡過去,從二姨娘到七姨娘都人老珠黃了,她們所在的房間院落東門慶正眼也不瞥一下,到了八姨娘的房前,想了想沒進去,直東門霸的第九個小妾戴巧兒所在的養淑院才停了下來。

  戴巧兒是東門霸的第九房姨太太,今年二十八歲,進門有十年了。當初才進門時極為專寵,以至東門霸有兩三年沒近其他女人。後來東門霸漸漸膩了,又納了幾房新人,但隔三差五的還會到她這邊來。東門霸年輕時城南的李鐵嘴曾給他斷過命,說他一生有八子二女,六子成人,果然東門霸在第七房小妾給他生下第八個兒子後,雖然精力尚旺,但再沒有妻妾得過身孕,戴巧兒服侍了他十年,如今也是膝下空空。

  在所有姨娘裡東門慶和戴巧兒最熟,從她進門開始就喜歡和她玩——當時東門慶才七八歲,有時候玩累了就直接在戴巧兒房裡睡,府上也沒人多想,只說是四公子和九姨投緣。後來東門霸漸漸冷落了戴巧兒東門慶還是偶爾會來,剛好那時東門慶情竇漸開,一個乾柴一個烈火,一不小心就燒了起來。因戴巧兒是自己第一個女人,所以在東門慶心中她與別的女人不同,時常會惦記著她。

  這養淑院東門慶是熟門熟路,這時踏著黃昏的顏色,閃進門來,戴巧兒的貼身丫鬟桂兒見到他嚇了一跳:「大白天的,你怎麼就來!」

  東門慶隨後摸出一盒上好的胭脂賞給她,調笑了她兩句,用兩隻手指去抬她的下巴,被桂兒推了他一把說:「行了行了,這些瘋話胡鬧,和九娘說去鬧去。」自己卻出門去,將門帶上,拿了個繡花架子,且繡花,且把風。

  東門慶便要進屋裡去,進門前先與鸚鵡調戲兩聲,門內的人聽見聲音打開門,卻是一個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少婦,她的身材雖然有些矮小,五官卻十分精緻,胸脯也相當豐滿,這個少婦便是東門霸的第九房小妾戴巧兒。此時戴巧兒臉上化了淡妝,頭髮微見散亂,見到東門慶又趕緊將門闔上,隔著門說話,問的也是那句:「大白天的,你怎麼就來了!」

  東門慶道:「老頭子都走了。現在全府上下由我作主,我想怎麼,就怎麼,還怕什麼!」說著硬推開了門進去。

  戴巧兒攔不住他,背過身去哭了起來:「你以後別來了好不好?都怪我……當初是我害了你……我不該誘惑你……」

  她還沒說完,東門慶已經從背後攏了攏她有些散了的頭髮,摸出一支簪子來說:「這支簪子,是緬甸的上好翡翠,運到應天府,一抱大的翡翠琢出個拳頭大的翡翠之精,再琢成如今這指頭大小,甚不易得。」說著便幫戴巧兒梳頭簪上:「剛好給巧姨攏攏頭髮。」

  戴巧兒全身劇震,軟倒在東門慶懷裡,東門慶抱了她就地橫放,戴巧兒全身動彈不了,卻仍然抗拒著說:「慶官,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早晚會出事的……」

  東門慶整個兒壓在她身上,壓得她既喘不過氣來又覺得全身舒坦,不知不覺就環住了他的腰,兩人扯了衣服,赤裸裸滾在一起,呼吸都急了起來。

  戴巧兒叫道:「慶官,別,別……我畢竟是你姨娘!」

  但她越這樣東門慶就越興奮,叫道:「什麼姨娘不姨娘的!天底下除了我老娘,沒什麼女人上不得的。」胯下再忍不住時,便咬著戴巧兒的耳垂問:「先品蕭,還是就舂臼?」戴巧兒萬分不願,卻還是咬著牙呻吟,東門慶在她的櫻唇上親了一口便舂起臼來。兩人對彼此的身體反應都極熟,臼雖陳年,勝在留有第一次的回憶,杵不但堅,更妙在每下都撞在戴巧兒的需要處。不知多久,戴巧兒紅潮滿面,就像要死了一般,忽然覺得東門慶的兩股縮了縮,忙叫道:「別留在裡面!」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抱住了他哭道:「你每次都這樣!也不想想我的難處!」

  東門慶吻幹了她的眼淚說:「反正從來沒出過事,怕什麼。」

  當晚就在戴巧兒房裡休息,第二天起來意猶未盡,有心叫桂兒進來一起玩,戴巧兒叫道:「你就饒了她吧!」結果桂兒自己跑進來了,東門慶笑道:「看!她自己想了!」桂兒聽到這瘋話嚇得跑到門外說:「慶官,你房裡的球童來報,說安管家有急事找慶官。」

  東門慶道:「不理他!」

  戴巧兒卻勸道:「來日方長,你爹現在是把整個家交給了你,萬一真是急事,誤了事會妨了你的前程。」

  東門慶這才道:「好,那我去去就來。」

  一出門,只見一大早的空中就風雲變色,似有暴雨欲來之勢。他回到自己的居處慶祥居,管家東門安已經派人來請了他三次,最後乾脆派了他的兒子東門高來請,東門慶問有什麼事情,東門高回道:「有個叫姚大總的,聽說兩位少爺取了功名,趕著來送禮,我爹說老爺、二公子、三公子都不在,自然是四公子作主,就讓我來請四公子去見見。」

  東門慶就知道這姚大總多半是大海商許棟的人,這番來多半是替海上眾人送禮來了,就說:「知道了。你帶他到東偏廳去,我在那裡見他。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來到東偏廳,早有三個人等在那裡,其中兩個是東門安、東門高父子,另一個卻不認識。一進門,東門安引見,那漢子果然就是姚大總,這次來卻是替大海商許棟、王直下禮來了。

  東門慶致歉道:「家父出去了,一時半會怕回不來,卻讓姚先生空走了一趟。」

  許棟、王直都是徽州人,徽州商人是儒商的代表,雖做生意,不忘讀書,姚大總在許棟手下多時,舉止談吐也有些斯文,聽了東門慶的話忙說:「見到四公子,也是一樣。姚某人是海上行走的人,也不好在泉州久留,這次是代許舶主、王舶主他們來賀霸爺兩子登科,更祝四公子五公子前程無論!」

  東門慶笑道:「中個秀才,算不得登科。」又問:「許舶主、王舶主他們在泉州嗎?消息好快。」

  姚大總道:「姚某與許舶主、王舶主有幾個月未見了,他們二位眼下應該在雙嶼,也可能去日本了。不過當年許舶主得霸爺活命大恩,這些年我們這些人又多蒙大官人庇護,才算有口飯吃,性命與富貴都是霸爺給的,逢年過節來府上請禮問安,都是應該的。何況如今這等大喜事!」

  東門慶一聽,就知道許棟、王直其實都還沒得到消息,只是他們留在泉州的代理人聽到風聲前來打點——許、王等人身居海上,身份特殊,要到泉州、福州這等大府頗有風險,平時年節孝敬,或是出了緊急之事,都是由他們在泉州的代理人從權代辦。

  姚大總呈上禮單,東門安接過轉交給東門慶,東門慶打開掃了一眼,見禮單上列著:

  西洋羽緞一匹

  西洋剪絨單二匹

  倭國兜羅絨五匹

  西洋雪布十二尺

  小白甌一對

  回青瓷瓶兩對

  玻璃小屏風一面

  玻璃大屏風一面

  東倭名刀兩對

  西洋鳥銃十二支

  黃金一百兩

  白銀五千兩

  除了這些之外,又有綵緞等尋常禮物若干,卻不在禮單之內,禮單下面落款,有許二、王某、李某、許六、徐某、葉某、方某、謝某。都只寫姓,不書名。

  原來許棟王直等人犯禁出海,從他們出海那一刻起,依《大明律》便已是欽犯,所以這禮單上也只寫姓不敢寫名,以防出了意外落到仇家手裡成為東門霸勾結大盜的證據。東門慶聽三哥東門序說過這些海上大豪的事,知道許二就是許棟,王某就是王直,李某就是無法無天李光頭,許六是許棟的六弟許桂,此下四人,分別是黃巖澳主徐惟學、翻浪蛟葉宗滿、海上鍾離方廷助與千里風謝和——全是縱橫東洋的海上大盜!

  東門慶看了禮單,覺得別的禮物也就算了,只是對那兩對倭刀、十二支鳥銃頗感興趣,但臉上也沒表現出來,掃了那堆禮物一眼,只見裡面沒有倭刀,倒有十二個並排陳列著的長方形紙盒,想必就是那十二支西洋鳥銃。他就將禮單交給東門安,說道:「眾位舶主太破費了。」

  姚大總道:「四公子見笑了,這等菲薄禮物,實甚寒磣。只是想著霸爺寬宏大度不致見笑,才敢拿來。此外還有兩份禮物,禮單上未寫,卻是去年三公子偶爾提起,我們這些粗人記著了,許舶主、王舶主他們知道後命人精心挑選來的。」

  東門慶問是什麼,姚大總道:「已經帶來了,不知四公子可要看看?」

  東門慶笑道:「想來這兩份禮物不尋常,許船主、王船主是海上縱橫的人,挑選出來的寶貝定能讓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大開眼界!」

  姚大總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門後便走出五個身著倭島服飾的女人來,每人手裡捧著一樣樂器,身形雖矮,但也各有風情。姚大總說道:「倭奴人種鄙賤,能入眼的不多,這是王船主托九州大名花了好大功夫搜索到的五個女奴,頗知音律,望能博霸爺一笑。」

  東門高也在旁邊湊趣說:「四公子,要不要讓他們演奏一曲?」

  這幾個倭女的模樣剛好不對東門慶的胃口,所以他看了看便搖頭說:「爹爹還沒過目呢,我怎麼好先享用?」揮手讓這些女奴先下去了。

  姚大總又拍了拍手掌,東門慶心想:「這一份禮物是五個女奴,看他這態勢下一份禮物還是人。這回不會是男人吧?」一念未畢,門後果然走出兩個男人來,兩人長得頗為相像,身材瘦削,顴骨突聳,都是全身作武士打扮,在姚大總的示意下向東門慶下跪行禮,口稱:「拜見主公。」說的是福建話,只是不大准,東門慶心想:「多半是王直派人調教過的。」怕他們懂的福建話不多,直接用倭話道:「我不是你們的主公,你們的主公,是我父親。」

  掌控上司不懂的方言,乃是東南吏員欺下瞞上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上進一點的吏員對此都很用心。泉州與海外多有聯繫,吏員學會了倭話有大用處。這個時代倭話與官話的區別也不見得比東南其它方言與官話的區別大多少,東門慶在這上面頗有天賦,府裡又時有精通倭話的人,所以學起來十分方便。

  姚大總也懂倭話,對那兩個倭島武士說:「這位是四公子。」

  那兩個倭人趕緊改口:「拜見公子。」

  東門慶點頭答禮,指著他們身上的武士服問姚大總:「他們就這樣從大街上走進來的?」

  姚大總趕緊說:「我哪裡敢這樣給霸爺惹禍?這兩個武士,來的時候都是穿著便服,進了府,得到安管家許可才讓他們換衣服的。至於那五個女奴,都是用小轎子抬進來的。四公子放心,我們走的是後門,沒招人注目。」

  東門慶目視東門安,東門安說:「是這樣,他們不穿這身衣服時看來就是兩個腳夫,我想他們既然是倭國的武士,還是穿上本色衣服的好。公子要不高興,我這就讓他們脫了。」

  「不用不用。現在在府裡,怕什麼。」東門慶看了這兩名武士一眼,便問他們叫什麼。

  其中一個武士答道:「我叫犬養新五郎,這是我弟弟犬養新六郎。」

  東門慶道:「犬養這個姓氏,太過惹眼,既然你們進了府,不如便改姓東門。」

  新五郎和新六郎大喜,伏地俯首道:「謝公子賜姓。」

  東門慶又問他們有什麼本事,新五郎說:「我們沒有別的本事,只會劍術!」

  東門慶笑道:「你們既然這麼說,武功想必不錯。」

  姚大總在旁邊說:「這兩兄弟的劍術得過名師指點,頗為了得。去年三公子提過說想增添兩名護院,又對倭國的武士頗感興趣,所以王舶主便選了他們來,希望入得了霸爺和四公子的法眼。」

  東門慶也會些拳棒,聽他們自稱會劍術,大感興趣,見他們每人腰間都掛著四把倭刀,兩長兩短,頗為奇怪,說道:「倭刀刀法長短相輔,這我是聽過的。但你們居然用四把,這可有些奇特了。」

  新五郎一拍左邊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我們兄弟自己用的。」一拍右邊腰間的兩把刀說:「這兩把是寶刀,是五峰船主重金購得,獻給主公的。」

  東門慶道:「呈上來我看看。」

  新五郎呈上寶刀,東門慶拔出一段,便覺刀光如雪耀人,也不整把刀拔出來,推了回去說:「好刀!」

  正是行家面前一出手,就知到底有沒有。新五郎見東門慶拔刀的手勢,說道:「原來四公子也會劍術。」

  姚大總笑道:「這是什麼話!四公子家學淵源,什麼不會!」

  東門慶也笑道:「姚先生謬誇了。我學的東西又雜又多,可沒一樣精的。這倭刀刀法,家父也很感興趣,他曾經給我演過幾次,我卻還沒學會呢。有空還要向這兩位請教請教。」

  新五郎新六郎忙道:「請教不敢,但懂得的,不敢藏私。」

  東門慶想姚大總將要送給乃父東門霸的名刀讓新五郎兄弟帶著,就知道姚大總有意思要讓他兄弟兩人順便露一手。東門慶本人對武術刀法也有興趣,但這時心裡記掛著戴巧兒,便沒有讓他們演練的心思,打算日後再說。當下讓東門安將兩把名刀收了,對東門高道:「給他們安排個住的地方。奉養按府內第一等護院例。」

  東門安在旁說:「按規矩,護院都要先在老爺面前演過武功,品評等級,然後才定奉養。再說,現在是大少奶奶當家,這奉養等級得老爺批了、大少奶奶認了才行。」這句話是提醒東門慶:四少爺你雖然暫時理事,但在常規定例上還做不了主。他說了這話又怕得罪東門慶,趕緊加了一句:「這是家裡的規矩,不過四少爺開了口,老爺、大少奶奶知道後都一定會同意的。」

  新五郎新六郎都學過福建話,說話雖然還不是很流利,但聽卻沒問題,聽了東門安的話齊聲道:「我們兄弟二人願先與府中高手切磋較量。若是技不如人,便是列在末等也口服心服!」

  東門慶哈哈一笑說:「五峰船主百里挑一選出來的人,差不了。這比武是一定要的,只是眼下爹爹不在家。比武的事,等他老人家回來再說。」

  新五郎俯首道:「那且按末等供養。」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人好直。」心中喜歡,就對東門安說:「比武的事情就先放著,你先從我的月錢中支取一等護院兩個月的俸銀,供新五郎、新六郎用度。這個不用跟大嫂說了吧?」

  東門安連忙道:「四公子這樣安排,那是他們的福分。」

  新五郎、新六郎只是直,不是不愛錢,要不然何必渡海來泉州?這時聽東門慶如此照顧,顯然是看得起自己,心中大喜,一起向東門慶俯首行禮,東門慶還了禮,對他二人道:「那從今日起,二位便要在我東門家中聽命了。」

  新五郎、新六郎齊聲道:「是。」

  東門慶便吩咐東門安先去安置他們,自己在東偏廳陪姚大總喝茶說話,姚大總也不敢久留,喝了一會茶便告辭。臨行又取出一份禮單,希望東門慶能請東門霸轉呈林希元。

  東門慶道:「這個使不得!我外公的清名豈容玷污?此事以後請勿再提。」

  姚大總惶恐道:「四公子說的是,我們這些粗人不懂士林禮數,唐突了,唐突了。」又道:「不過……這次林老爺和霸爺接連北上,是不是北邊出什麼事情了?」

  東門慶道:「這個暫時還說不準,不過我爹爹回泉州之後姚先生如有時間再來一趟,則必能得到實訊!」

  姚大總大喜,連聲稱好。

  東門慶送走了姚大總,安撫了新五郎新六郎後,便拿了其中一把倭國名刀,一路把玩,不覺又走到了養淑院。

  戴巧兒見到他問道:「你怎麼又來了?」

  東門慶還沒回答,旁邊桂兒抿嘴笑道:「現在他在家裡橫著走都行了!哪裡去不得!」說著就要往外邊去。

  東門慶拉住她笑道:「桂兒,今天也不用勞煩你去把風了,我們三個一起玩兒吧。」

  桂兒啐了他一聲道:「我是不想留在這裡,免得生針眼!」掙脫了東門慶的手後便跑出去了。

  東門慶將倭刀隨手一放,坐了下來要抱戴巧兒,戴巧兒推開他的手,撫摸了一下東門慶的鬢角說:「長了許多了,有些亂。我先給你理理。」便拉他在窗邊的椅子坐下。

  東門慶笑道:「巧姨你理發的手勢最好的了。我這頭髮經你的手,出去後無論男女老幼,人人都讚的。」

  戴巧兒輕歎道:「你啊,就知道騙我開心。」

  「誰騙你!」東門慶道:「我在你面前,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來著?」

  戴巧兒取了剪刀梳子,一邊替東門慶修剪鬢髮,剪了兩剪,忽然肚子下面癢癢的,卻是東門慶伸進裙裡摸她的私處。兩人雖然極熟絡了,但戴巧兒每次被東門慶碰到都有罪惡感,這時也是忍不住臉上一熱,用梳子敲了東門慶的頭一把罵道:「你又不老實了!我手裡拿著剪刀呢!萬一劃破了你的臉,那可如何是好!」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這日傍晚,東門霸進門的時候,桂兒正在門口打盹,他也不叫醒她,逕自進門,隔著老遠就望見戴巧兒正在給他的第四個兒子東門慶理髮。東門慶英挺俊朗,戴巧兒豐滿腴麗,這對年輕男女湊在一起,遠遠望去真是一對難得的璧人。

  東門霸隔著稀疏的窗簾望見的時候,已覺兩人靠得太近了,雖然這個小妾和這個兒子剛好都是他最喜歡的,但心裡仍然有點不痛快。戴巧兒梳頭理發的手勢甚佳,東門慶的頭髮從小多由戴巧兒打理,但現在畢竟已經大了,姨娘兒子間應該有個避忌。等東門霸進了門,才發現東門慶的手竟然插在戴巧兒的裙子裡面!而東門慶看見老爹忽然出現也吃了一驚,急忙縮手,由於動作太劇烈,竟把戴巧兒的裙帶給掙斷了!

  這一來,還有什麼好說的?

  東門霸的臉抽搐了一下,望見桌上擱著的倭刀,便衝了過去。

  「慶官!快走!」戴巧兒不顧自己的裙子還沒繫好就把東門慶往門外推!「快走!快走!」

  東門慶嚇得腦子一片空白,若不是戴巧兒這一推只怕竟會呆在那裡等東門霸來殺!才踉踉蹌蹌逃出房門,身後就傳來慘叫聲!他一回頭,發現倭刀已經插入戴巧兒的胸膛!東門慶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畢竟年輕,腦筋雖然靈活但未經激烈之事,在父親的積威下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當下慘呼一聲抱著腦袋奪門而出!

  門外桂兒聽見動靜,跑進來一看,登時嚇得癱倒在地,東門霸哪裡管她?抽出刀來就追了出去。但畢竟被戴巧兒阻了一阻,追到養淑院門外已經不見兒子的蹤影。

  倉惶從家裡逃出來的東門慶身上什麼也沒有,惶惶如喪家之犬,在泉州城內亂竄。他忽然有些後悔,當然不是後悔和戴巧兒通姦,而是後悔自己太過大意。「老爹怎麼忽然跑回來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卻讓東門慶想起他老爹的教誨:「幹什麼事情都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小心,謹慎、謹慎!特別是在錢和女人這兩件事情上最是要緊!」

  天上忽然響起幾個春雷,跟著雨便噼裡啪啦地下了起來,雨滴落在東門慶的眼裡,竟有些像倭刀上戴巧兒的血,讓他心裡微微有些歉疚和難受。不過東門家的家訓是:如果是無法挽回的事情,就別再投入多餘而無用的感情。所以東門慶就以大哥東門應傳授的這條家訓為傷心欲絕中的救命稻草,迎著風雨狂奔,要以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和疼痛來洗刷心中的歉疚和難受。

  「如果良心能讓你感覺良好,那就把良心撿起來;如果良心讓你感到難受,那就把它丟了。千萬不要讓那些仁義道德擋了你的路!」這是二哥東門度教的。

  「唉,要把臉皮練得像老爹那麼厚,心腸練得像老爹那麼硬,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是兩年前三哥東門應的感慨,如今東門慶也是如此,東門家的每一條家訓都讓他感到萬分羞愧。

  「我想她做什麼!那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

  在東門霸他們給他灌輸的觀念裡,胯下的女人是拿來爽的,手中的貨物是拿來用的,兩者也沒太大的區別。可是東門慶卻沒能像父兄教導的那樣很快地把戴巧兒的影子抹掉,這既讓他感到羞愧,又讓他處於矛盾。

  「慶官,慶官!」

  有人叫他,但東門慶卻沒有聽見,直到那人衝進雨裡來把他拉住。東門慶回過神來,才發現是麗冬院的老闆——外號韋爵爺的一個中年胖子。

  「慶官,這麼大的雨,怎麼還在街上亂跑?要不是你前面沒人,我還以為你在抓賊呢。」

  被韋老闆這麼一說,東門慶才覺得好冷,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站在麗冬院門前不遠處,正要說話,嘴巴一張就打了個噴嚏。

  「哎呀!可別著了涼!」韋老闆慇勤地把東門慶拉了進去,進了門就叫道:「雙雙!雙雙!還不快出來!慶官到了!」

  樓上的欄杆後面走出一個嬌小玲瓏、嘴邊點了一顆假美人痣的女人,那女人往下一張頭看見東門慶,笑了起來:「這麼大的雨也趕來,雙雙真是好大的面子。哎喲!怎麼淋成這個樣子!」趕緊把東門慶接進她房裡去,一邊催廚房熬碗薑湯來給東門慶驅寒,一邊幫他換衣服——東門慶是她的常客,所以留有衣服在這裡。

  東門慶把薑湯三兩口喝了,斜眼盯著雙雙看,眼前又晃過戴巧兒的影子。

  「幹嘛!」雙雙臉上帶著些假羞澀:「相好都一年了,還沒看夠啊——啊!」

  雙雙驚叫一聲,因為東門慶忽然丟了碗把她抱住狂吻。

  「哈哈!你……哎喲!輕點!」

  一個端著酒菜的龜奴推門進來,看見這場面呆了一下,隨即從容放下酒菜,慢慢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東門慶撕裂雙雙衣服的動作絲毫不受龜奴的影響,絲綢裂開的聲音很能刺激男人的神經,他現在需要刺激,需要發洩!

  外面打了幾個驚雷,雙雙一邊呻吟一邊說:「慶官啊,你以前說……啊!要死啊!別咬!嗯……你不是說,啊!……你說……書上說……說打雷天不好……干……干……這種事情的……麼?麼!麼!!麼——」

  東門慶抱著雙雙從下午運動到日落,差點把床都晃塌了,他自己也幹得精疲力竭,這才闔得上眼。雙雙忍著下體疼痛,摸了摸東門慶的額頭問:「今天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多口?」東門慶有些不高興!但被雙雙這麼一問,戴巧兒的影子又晃到眼前。

  這十八年來他從來沒這麼難受過,因為他覺得戴巧兒是他害死的。雖然在風月上他已經算得上老練了,但在生死的事情上他其實還只是一個稚嫩的青年——這讓東門慶很不好過,覺得自己愧對老爹——按照東門家學,他上戴巧兒本來應該上得若無其事,戴巧兒死了他也該迅速忘掉,這樣才符合東門霸的教導,可直到現在,戴巧兒的死卻依然困擾著他,想到難受處,本已湧起的睡意消失得一乾二淨,拉起雙雙又要。

  雙雙叫道:「別這樣,我……啊!慶官,輕點!」雙雙覺得很難受,不知道東門慶今天為什麼變得粗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不過想起兩人以往的歡好,她還是忍了。

  這次完了以後雙雙不敢再問他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蒙面大睡。

  「他到底怎麼了?」雙雙覺得,作為東門家的四公子,東門慶實在不應該有什麼煩惱的事情才對。這個前途一片光明的恩客今天為什麼會這樣煩惱呢?雙雙不懂。不過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輕輕抱住他,用自己光滑的肌膚去撫慰這個看起來受傷了的青年。

  兩人抱在一起睡到半夜,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輕輕打了個噴嚏,但睡得甚淺的雙雙卻聽出是個暗號,輕手輕腳地把東門慶摟住自己的手拿開,披了件衣服悄悄開門,門外竟然是韋老闆。

  「這麼晚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雙雙問。

  「他睡了?」

  「嗯。」

  「他睡覺前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雙雙一聽這話,再加上今晚東門慶的異常表現便知道一定出事了,搖了搖頭道:「沒說什麼,不過人很奇怪。爺,他到底是怎麼了?」

  韋老闆往屋裡望了望,見東門慶睡得正熟,把雙雙拉開兩步,說道:「我也是剛剛收到消息,原來他跟他老爹一個小妾通姦被他老爹看見了,現在東窗事發,他老爹正提著刀滿城找他呢!還放出話來!誰敢收留他就是和整個東門家過不去!」

  雙雙大吃一驚:「那可怎麼辦?」

  「噓!小聲點!」韋老闆說:「東門霸我們自然惹不得,但父子倆哪有隔夜的仇!現在東門霸正在氣頭上自然喊打喊殺,但說不定哪天就回心轉意了。眼下要是把這小子給賣了,萬一哪天他發跡或者他老子後悔起來我們反而兩頭難做人!所以對這慶官我們還是好好伺候著吧。」

  「可是他老爹要是找到這裡可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找東門度探探口風,讓他把這燙手的茶壺接過去!不過你這邊也放小心點,別搞出太大的動靜。院子裡其他人我都囑咐了,不許走漏半句風聲……」

  房裡東門慶忽然呻吟起來,似乎在說夢話,韋老闆推了雙雙一把說:「進去吧。他醒來要是看不見你就不大好了。」

  但東門慶也沒真的醒轉,只是夢囈了幾句「巧姨」就在雙雙的柔哄輕拍中又睡了過去,一直到日上三竿。

  ——————

  沖榜啊沖榜!希望趕緊在新書榜上露臉。阿菩不鼓勵大家花錢買貴賓,但有鮮花請多多支持,當然比鮮花更重要的是收藏,請大家一定要註冊一下收藏啊,比收藏更重要的是結識朋友,如果您覺得這本書還有可觀處,請介紹給周圍的朋友。總之一句話,請大家多多支持阿菩,謝謝啊謝謝。阿菩是在大家的支持下才能寫出好書的!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一覺睡醒以後就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似乎對昨日的事情已不再放在心上了。他坐在窗旁一邊喝著稀飯,一邊想著今後該怎麼辦,忽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昨日之事東門慶至今猶有餘悸,聽到腳步聲一個箭步搶到床頭摸出一把極鋒銳的匕首來——這把匕首乃是名家鑄造,名小冷艷鋸,東門慶才將匕首摸出,便聽來人停下敲門。

  雙雙小心地在門後問是誰,門外韋老闆的聲音道:「二公子來了。」東門慶鬆了一口氣,將匕首套好放入懷中,同時向雙雙點了點頭,雙雙連忙開門,一個丰神俊郎青年走了進來,這青年約三十來歲,外貌和東門慶有三四分相像,只是神態卻沉著得多,正是東門慶的二哥東門度。


  「二哥。」東門慶站了起來,叫道,「你怎麼回來了?」


  東門度也不答他,冷笑一聲,使個眼色,韋老闆和雙雙便都出去了。東門慶這才說道:「你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


  「老頭子還在氣?」

  「何止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他最受不了的!再說你昨天逃走之後,這件事不知怎麼的竟走漏了消息,沒多久半個泉州城都知道了,你叫老頭子怎麼受得了!原來五六分的怒火現在最少變成了十二分!如今老頭子已放出消息在全城下了懸賞拿你呢!」

  東門慶啊了一聲:「那……那我豈不是回不去了?」

  「回去?你現在回去他不把你大卸八塊才怪!」

  東門慶呆在當場:「老頭子……他真的會殺我?」昨天東門霸正在氣頭上,所以當場要殺人並不奇怪,但過了一夜,東門慶本來還有幾分僥倖,期盼東門霸能回心轉意。

  東門度卻搖了搖頭說:「他會怎麼對你,誰也不知道。老四,你該清楚,我們的家規,就這一條最嚴。你知道大姐怎麼死的麼?」

  「大姐?」東門慶嚇了一跳:「她不是病死的麼?」東門慶的大姐,死了有七八年了,那時候他還小,很多事情都還不大懂。

  「是病死的,可為什麼生病?就是因為他老公竟然偷老爹的女人!結果不管大姐怎麼哀求,最後老頭子還是把他扔到海裡餵了王八。這件事情以後大姐茶飯不死,不久也去了。」

  給二哥這麼一提,東門慶才想起來了:小時候確實有那麼一個英俊瀟灑的姐夫,但後來卻無緣無故失蹤了。「可是……可是姐夫畢竟只是女婿,我是他兒子啊!」

  「兒子?那只怕也差不多。」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是很疼你,可當初他也很疼大姐那男人啊!還指望他能考個進士呢!可老頭子當初執行家法的時候就說:『這次要是不整肅門戶,以後東門家的女人就別想乾淨了!』嘿,你別忘了,我們有十幾個姨娘,老頭子他一個人怎麼顧得過來?再說他有六個兒子,少你一個也有人給他送終!所以他會不會殺你,我也說不準。」

  東門慶想了想說:「能不能求一下娘,讓她請外公居中說句話……」

  東門度冷笑道:「外公?外公的話,老頭子自然不敢不聽,可你想想,這事要讓他老人家知道,他會怎麼樣?只怕你死得更快!」

  東門慶的外公林希元乃是當世大儒、理學名家,如果說東門霸是東門慶的靠山,那麼林希元便是東門霸政治上的保護人!林希元立身甚正,雖然也疼東門慶,但在這種時候也不大可能會為他說話。

  東門慶聽得抱頭苦叫:「那怎麼辦?怎麼辦?」

  「沒辦法了。」東門度說:「現在老頭子正在氣頭,別說我們幾個,連老娘也不敢說話,你只好先離開一陣避避風頭。等老頭子的氣下了,我們再慢慢勸他。」

  兄弟倆正商量,忽然外面有些騷亂,東門度警惕地站了起來,雙雙衝進來又把門閂上叫道:「東門老爺來了!」

  東門慶啊了一聲,想起昨天老爹的狠辣手段不禁兩腿戰慄。東門度就要推門出去看看形勢,卻聽門外韋老闆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霸爺!真的不在這裡!真的沒有……」心道:「來不及了!」低聲問:「這房間有暗門或者秘格麼?」

  雙雙還沒回答,東門慶卻已經想起,一個翻滾滾進床底。這床底下面有個暗門,通往隔壁房間的床底,以前東門慶曾用這條暗道偷窺隔壁的好戲,沒想到今天卻派上這樣的用場。

  這邊東門慶才消失,那邊雙雙便把遮掩床底的布幕拉好,忽然嗤的一聲衣服裂了,雙雙一回頭發現東門度正在撕她的衣服,低聲驚叫起來:「二爺你幹什麼?」她穿的本來不多,東門度脫女人衣服的手段又老到,這句話說完上身便只剩下個肚兜,整個人都被東門度抱在懷裡。

  砰的一聲東門霸提刀闖了進來,看見東門度正按著半裸的雙雙要入港,不由得一愣,東門度抬頭愕然道:「老爹你怎麼來了?」

  跟著進來的韋老闆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陪笑道:「你看!霸爺,我都說不是四公子了。」

  東門霸微一沉吟,提刀把衣櫃、床底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捅了幾下,這才問東門度:「看見老四沒有?」

  東門度道:「當然沒有,你在這裡,他哪裡還敢來?」

  東門霸是何等樣人?東門度越表現得鎮定,他越認定有鬼,一聲冷笑,拿刀指著雙雙說:「這婊子不是老四梳籠的麼?」

  東門度邪笑兩聲說:「是麼?這個我可沒你清楚。」

  東門霸哼了一聲,知道二兒子忽然在這裡定有古怪,但一時找不到證據也不好發作,忽然門外一個下人衝進來說:「剛才好像有人從後門跑了。」

  東門霸一聽趕緊追了出去,他走了以後雙雙道:「不知道慶官怎麼樣了。」

  東門度說:「你留在這裡,我看看去。」追到後門,卻見門外又下起了雨,雨雖不大,卻掩蓋了不少天晴時掩蓋不住的蹤跡。

  不說東門度,卻說東門慶從暗道中逃往隔壁房間,跟著便從後門逃走,一路在細雨中狂奔,覺得泉州呆不住了,要出城時,卻又瞥見城門有衙役在盤問過往行人,除了衙役之外還有兩個僕役打扮的在旁幫忙,東門慶認得那兩個僕役正是自家的下人,心中一涼:「老頭子真要把我趕絕麼?竟然出動了公家的衙役來辦這事!」眼角餘光一掃瞥見一隊車馬正要離開,見其中一輛馬車車門是向後開,而且只有兩張帷幕放下遮掩,便覷個空隙,拔出匕首在手,閃了進去,駕車的車伕絲毫不覺,車內坐著一個胖子,忽然見到東門慶進來卻嚇了一跳,東門慶匕首架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別出聲!」

  那胖子吶吶道:「慶官……咱們無冤無仇……你……你……」

  東門慶聽他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禁一奇,定眼一看,原來這胖子是一個常走日本海路的商人,叫做烘迪通,為人財色雙全,能喝酒,好交朋友,因為在這麗冬院有兩個相好,所以每次來泉州都住在麗冬院,因此和東門慶認得,當初東門慶梳籠雙雙的時候他也是幫閒的客人之一。

  東門慶看見是他鬆了一口氣,搖手說:「洪老闆,千萬別出聲!拜託拜託!」

  前面車伕聽到了一點動靜,開口問:「東家,怎麼了?」

  洪迪通看了東門慶一眼,用眼神安撫住東門慶後道:「沒事!我嘀咕而已。」湊到東門慶耳邊說:「慶官,要是別人我非以為是圖謀我的貨物不可,不過你應該不是為這個吧?」

  東門慶也學著他的樣子和他耳語道:「洪老闆你是要出城吧?拜託,送我一程?」

  說話間,馬車已到城門邊,衙役呼喝著要檢查,前面的商人叫道:「都是良民,查什麼!」但還是擋不住衙役,洪迪通探出頭去一看,縮回來小聲道:「他們在查你?」

  東門慶點了點頭,手中仍握緊了匕首,洪迪通道:「這麼說你和霸爺鬧翻了的消息是真的?」東門慶又點了點頭,洪迪通輕輕一歎,指著身邊的一個大籮筐說:「藏這裡吧。」一邊搶著把裡面的貨物搬出來,東門慶見洪迪通肯幫忙心中一喜歡,便屈著身子鑽了進去,跟著洪迪通又蓋上蓋子,還貼上封條。

  不一會衙役查到這輛車上,看看沒別的可疑,就指著那個大籮筐讓洪迪通打開,洪迪通道:「那怎麼可以!這是衙差大哥沒看見這封條麼?這是貨主親自封的,揭了封條我要賠的!」

  那兩個衙役本來就懶,何況這次的事情又不是公事,下雨天地被東門家的人趕來幹這種事情均非自願,因此盤查都只是敷衍了事,不過洪迪通雖然說的有理由,他們卻硬是要看——這倒不是看出了破綻,而是純心找茬,直到洪迪通封了一兩銀子塞進他們手中才肯放行。

  東門慶提心吊膽縮在籮筐中,直到感覺馬車開始走動才鬆了一口氣,出了城門後車伕在外邊叫嚷著問:「老闆,你說他們在搜什麼?逃犯麼?」

  洪迪通斥道:「多事!」那車伕便不敢開口了。

  出城以後,走了十幾里路,洪迪通看看無事才打開了籮筐蓋子,東門慶從沒受過這等罪,在裡面早被顛簸得差點吐了,出來後趕緊向洪迪通道謝,馬車繼續往南,日落前尋了一個客店打尖,洪迪通打發了車伕去搬另外一輛車的貨物,掩護東門慶進房,這才去處理貨物事宜,半個時辰後帶了些酒菜回來陪東門慶吃,方問起來事情始末,東門慶連連搖頭道:「洪老闆說來也是我的恩人,本來不該隱瞞,不過這事有些不好出口。總之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了。」

  洪迪通道:「那慶官以後打算要去哪裡?」

  「不知道。」東門慶反問:「洪老闆你呢?」

  「我啊,我要去月港趕船。」

  「趕船?」東門慶問:「難道洪老闆又要出海?」

  「是啊。」

  東門慶問:「去呂宋?去雙嶼?還是日本?」

  洪迪通道:「呂宋的路我不熟,雙嶼的話就不用在月港上船了。這次還是走老路子,去日本。」

  東門慶聽洪迪通要出海,心裡一動,想:「老頭子這番真是氣得不行,泉州已經在查,萬一他再發出黑道追殺令來只怕整個福建都呆不住!甚至廣東、浙江也不安全。」因想起平日裡從海客們口中聽到的種種海外見聞,他是少年心性,貪新鮮又好動,就想:「既然要躲,躲近不如躲遠,躲在海內不如乾脆到海外逛逛去!」便對洪迪通說:「洪老闆,你要去日本,缺人不?」

  洪迪通把東門慶看了兩眼,笑道:「慶官,你該不會是也想出海吧?」

  東門慶道:「是。」

  洪迪通哈哈笑道:「慶官,不是我說你,雖然你也練過武,不過畢竟是安樂人家出身,海上玩命的勾當不適合你的。再說,我這邊也不缺人。」

  東門慶見他看輕自己甚是不忿,洪迪通見他這個樣子又安撫他說:「不過,慶官你要真想出海,不如先隨我到月港去,那邊出海的船多,或許有機會。」

  正說著,屋外忽然傳來了喧嘩,東門慶十分警覺,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聆聽,這個房間雖然偏僻,但這家客店甚小,堂上的聲音還是隱隱傳來,只聽一條漢子竄進來叫道:「大消息!大消息!泉州一霸居然懸賞拿他兒子!而且還是千金重賞,只要拿住,死活不論!」

  這話嚷了兩遍,整個客店就都哄鬧了起來,一些已經進房休息的客商也忍不住跑出來問明端的,好幾個商人都叫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這父子倆怎麼這麼大的仇?死活不論,這不是追殺令麼?莫非這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又有的說:「他們的家事咱就不知道了,不過這懸賞實在高得少見!黃金一百兩,白銀五千兩!若讓我拿住了這小子,勝過去一趟日本、呂宋!」

  堂上聲音越來越雜,議論的全是這件事情,東門慶不敢再聽,合了門,嘴角不斷抽搐,洪迪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聲慶官,不防被東門慶抓住了叫道:「你也要拿我去領賞,是不!」

  洪迪通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慶官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小聲些,別讓外邊的人聽見!」

  ——————

  謝謝大家的支持,終於爬上新書榜了。阿菩其實一直都很擔心老讀者是否接受這本書的風格,現在看來,初始反應還算良好,不過危險期還沒過呢,提心吊膽,提心吊膽。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繼續盡我最大的努力寫好這本書的。

  ^_^ 繼續厚臉皮說一句:別忘了投鮮花啊!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回過神來,忙放開了洪迪通,道歉說:「洪大哥,對不起,我……我失態了。」


  洪迪通安慰他說:「不要緊,不要緊,任誰聽到這消息都會著急的。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或許霸爺只是一時氣憤,等火氣過了就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但接下來的情況卻是越來越糟,他們一路南下,沿途打聽,方知道這黑道懸賞令走得比馬還快,這時已傳得極遠,假以時日,怕連兩廣、江浙都會聽說,東門慶白天窩在車上,晚上窩在店裡,每天都是天還沒亮就上車等著,直到天黑以後才在洪迪通的掩護下進店休息。洪迪通對他也真好,不但不辭勞苦為他掩護,就是吃的、用的也不虧待他。

  眼看再過一日就要到達漳州,一路上的兩人住的都是齷齪小店,直到漳州才住進了一家比較像樣的客店。洪迪通要去採辦紗絹,讓東門慶呆在房中,洪迪通留了些乾糧在房內,卻忘記了叫茶水,東門慶肚子餓了吞嚥乾糧,吃了沒多少覺得口渴,卻也不敢出去叫店小二上茶,縮在房內挨著,慢慢地胡思亂想起來:「老頭子為什麼這麼狠!難道我真不是他親生兒子不成?不對!我的五官和他像得很明顯,怎麼可能不是他兒子!」又想起幾個哥哥來:「他們為什麼就不幫忙?是幫不了忙麼?」又因洪迪通對自己好而想到:「天下事急了起來,兄弟還不如朋友!」人一無聊就易多疑,一念至此這裡東門慶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起來,洪迪通為什麼這麼幫我?他這麼包庇我,若讓老頭子知道他恐怕就很難在福建立足了!」想到這裡跳了起來:「不好!今天他去了這麼久,不會是去告密吧!」眼見天色已經昏黃,試著推了推門,才記得洪迪通臨出門已將門鎖了!


  東門慶大急,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糊塗!就這樣讓人鎖在房裡,若洪迪通真帶人來,自己不是會被他甕中捉鱉?這扇門雖然不是很結實,但要是硬撞出去非被店內其他客人發現不可!他遊目搜索店內一切,瞥見屋後有一個窗子,看大小可以爬出去,便搬了張椅子踮腳,拿刀要將窗欞都卸了下來,正要出去時便聽門那邊有人開鎖,東門慶警惕地問道:「誰!」

  便聽洪迪通的聲音說:「慶官放心,是我,沒其他人。」門除了外邊上鎖,裡面也上了閂,所以東門慶若不開門洪迪通便進不來。

  東門慶略一遲疑,跳了下來將椅子搬開,湊到門邊從門縫中張望,見屋外沒其他人,才開了門放洪迪通進來,然後便把門關上。洪迪通背後背了個大包袱,左手提著一隻燒鵝,右手拎著一壺酒,笑嘻嘻對東門慶說:「慶官餓了吧?來,今晚我們吃一餐好的。」說著便張羅起酒菜來。東門慶看著他厚實的背影,心想:「也許是我多心了。」再看看堆在屋內的貨物,心想:「這些貨物對他們生意人來說就是命根子,他肯放著我陪他的貨便是對我的極大信任,我卻懷疑他,真是不該。」心裡便有了幾分歉疚。

  吃飽以後,洪迪通又叫店小二搬來一桶熱水給他洗澡,真是將他當公子哥兒服侍,東門慶更不好意思了,熱水搬進來後他從屏風後走出來說:「洪大哥,我現在是逃亡,不是在家,不用這麼張羅。」

  洪迪通往他身上一嗅,搖搖頭說:「不行不行,你都幾天不洗澡了,泉州府第一美男子淪落到這等地步,我看著也痛心。」又拿出一些衣服來說:「看,我還幫你準備了些乾淨衣服,等會洗完了換上,那泉州第一美男子就回來了!」

  東門慶笑道:「什麼第一美男子,洪大哥說笑了。」但也不再推辭,脫了衣服溜進大木桶洗澡,洪迪通在旁遞毛巾衣服,東門慶是久經風月的人,在人前赤身裸體素來不以為意,洗完之後洪迪通也脫了衣服入桶,就著東門慶洗過的水洗澡,東門慶看見更是過意不去道:「洪大哥,這……這太髒了。」

  洪迪通嘻嘻笑道:「慶官洗過的水,怎麼會髒呢?」

  東門慶一笑,但洪迪通這有些古怪的笑容卻讓東門慶心中起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來,問道:「洪大哥,我記得你在麗冬院好像有兩個相好的,一個叫菊娘,還有一個叫什麼來著?」

  洪迪通笑瞇瞇說:「叫春憐。」

  東門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轉過屏風後面在床邊坐下,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原來那春憐不是婊子,而是個相公,東門慶既記起洪迪通是男女通殺,再想起自己方才洗澡時洪迪通看自己的眼神不禁一陣發惡,但此刻正需要對方庇護卻也不好發作。

  不片刻洪迪通洗完了澡,叫來店小二將髒水撤下,才轉進來,熏了香,到東門慶身邊坐下,含笑道:「慶官,咱們休息吧。」

  這一路來兩人晚上都睡在一起,逃亡之際洪迪通沒不老實東門慶也沒想到什麼,但這時兩人都洗了澡,洪迪通又熏了香,東門慶雖然年輕卻已是勾欄裡的老手,看到洪迪通那一臉的笑容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低著頭不答應。

  洪迪通笑嘻嘻的,又坐過來一點,手搭上了東門慶的肩頭,忽然門外有人叫道:「洪老闆,我們老闆有請。」洪迪通一愕,對東門慶道:「慶官,去去就來。」

  他走後東門慶抬起頭來,卻已是鐵青著臉,鼻子重重哼了一聲自言自語:「我道他怎麼對我這麼好,原來是起了這等骯髒念頭!我東門慶已經淪落到要靠做相公活命了麼?」到箱籠裡將小冷艷鋸摸了出來,藏在懷裡,又想:「他雖然對我起了色心,但這一路來畢竟是幫了我的大忙,否則我只怕到不了漳州!現在又還沒吃他的虧,若要做了他未免太過,不如連夜走吧。」在洪迪通的行囊中搜出一頂帽子來戴上,又取了一些散碎銀兩放進衣袋。

  這次洪迪通只是短出門,所以沒有上鎖。東門慶拉開一條門縫看看外邊沒人,偷步出來,他不敢走正門而走後門,將帽子拉低,垂頭找路,因進客店時是由洪迪通掩護著從正門直接進入客店,所以不認得店內曲折,又不敢問,結果要找後門卻找錯了路,正躊躇間,忽然一扇窗戶裡傳來洪迪通的聲音,東門慶一怔,便走到窗下將耳朵湊近仔細聽,隱隱聽見屋內一個人道:「老洪你別被他那張臉迷濛了!還是……拿了他去取懸賞來得……」那人和洪迪通似乎就在窗的另一邊說話,話聲隱約斷續,時高時低,雖然靜夜之中,若不是留心細聽還真聽不清楚,而不是當事人便是聽了這話也難以明白,但東門慶卻是聽得心頭一震,心想:「原來我的行藏早就洩露了!」

  屋內洪迪通似乎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捨不得。去年第一次見到……就迷上了……唉……但當時又哪裡敢動他?」有幾個字聽不清楚,但東門慶將他的語意與記憶、形勢互相拼湊,便知道洪迪通是早對自己起了心,但以東門家在泉州的勢力,他哪裡敢動自己?

  和洪迪通說話的人顯然是洪迪通的商友,不住地勸洪迪通不要為了好色誤事,勸他把東門慶交出去,拿了那筆賞銀,不怕找不到漂亮的少年。洪迪通道:「其實我也有這個心思,不過……等過了今晚再說。」

  另外那人一聽淫笑起來,笑道:「他肯從麼?」

  洪迪通說:「晚上我露了些意思,他貌似也沒怎麼抗拒,多半有戲。」

  另外那人讚道:「洪兄了不起,若是能人財兼收,那便更妙了。」

  這兩句話說得大聲了些,東門慶在外面聽得無名火起三千丈,握緊了懷中的匕首,心道:「你要把小爺當相公,那也只是瞎了眼睛!沒想到還想事後再把我賣了!那就是找死!」事已至此,他反而不走了,回到房中,也不脫鞋就上床等候。

  過了一會,洪迪通便回來了,見東門慶睡著了,推了他一把,東門慶挪了挪身子,卻不答應,洪迪通只當他默從,心頭大喜,脫了衣服就上床,東門慶也不轉身,問道:「洪大哥,你這次去日本是一個人去麼?沒個伴?」

  洪迪通聽他忽然說話反而一呆,隨口答道:「有一個姓羅的朋友作伴,怎麼?」

  東門慶道:「我想我的事情,只怕你一個人很難解決,所以想如果有信任的朋友,可以請來一起參詳參詳。」

  洪迪通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這位朋友確實信得過,只是沒得慶官答應,我不敢跟他說。」挨了上來說:「不過這事不急,明天再說。」就要去脫東門慶的褲子。

  東門慶倏地反過身來,左手叉住了他的喉嚨,右手將小冷艷鋸高高舉起,面目猙獰,臉上哪裡還有半分俊俏?洪迪通要叫又叫不出來,只是嗚嗚地從喉嚨縫隙裡擠出一點聲音來道:「慶官……你幹什麼?」

  東門慶冷笑道:「洪兄了不起啊!若能財色兼收,那便更妙了!」

  這句話是剛才那姓羅的原話,洪迪通一聽嚇得魂飛魄散,東門慶手起刀落,割斷了洪迪通的喉嚨,他雖是豪強門第出身,但親手殺人這卻是第一次,鮮血噴出時不禁一呆,手鬆了松,洪迪通掙扎著逃下床去,被東門慶衝上去一腳踢翻,先將他閹了,跟著又連插了七八刀,直到洪迪通不動了,東門慶手裡小冷艷鋸落地,呆呆後退坐倒在床上,喃喃道:「殺一個人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過了片刻心神寧定,將身上的血衣脫了,另尋了一件舊衣服穿上,待要走時,忽然想:「那姓羅的知道我的事情,若不將他也解決掉,斷斷逃不遠!」

  想到這點竟然冒險出門,來到那姓羅的房前敲門,嘶啞著聲音道:「羅老闆。」

  那姓羅的雖知道東門慶的一些事,卻不認得東門慶的聲音,在房內聽到,不疑有他,穿了衣服下床,一邊道:「誰?」

  東門慶道:「洪老闆請你過去一趟,有要事商議。」

  那姓羅聽言語對路,便開了門,黑暗中看不清楚東門慶的面目,只是問:「洪老闆有什麼事情?」

  東門慶說:「小的只是傳句話,不知什麼事情。不過洪老闆好像很急似的,像是丟了什麼東西。話傳到了,小的告辭。」

  那姓羅的道:「你怎麼就走了?」

  東門慶道:「洪老闆讓我傳了話就別多管閒事。」

  那姓羅哦了一聲,等東門慶的身形隱於拐角處才喃喃說:「大半夜的有什麼事情?丟了東西?難道是那小子逃了?」終於還是出來,鎖好門往洪迪通的房間而來,敲了敲門,還沒聽見回應門卻被敲開了,才知這房門只是虛掩,便推門進來道:「老洪,你也不怕有賊,竟然也不關門。咦,怎麼這麼腥?」

  忽然身後呀的一聲,門被人關了,那姓羅的驚道:「誰?」背後已被人用刀抵住了道:「不許高聲!」

  那姓羅的駭然道:「好漢!好漢!你……這是做什麼!」

  這姓羅的身材較矮,比東門慶矮了一個頭,東門慶手一緊便格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沒法大叫,說道:「洪迪通讓你去陪他。」小冷艷鋸找準背心捅了進去,這第二次殺人可就利落得多了。那姓羅的不斷掙扎,但每掙扎一下力量便弱了兩分,掙扎了十幾下終於不動了。

  東門慶一夜之內連殺兩人,肝膽練得狠辣起來,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將沾血的衣服換下,搜索洪迪通行禮中的金銀細軟、珠寶紅貨,約值數百兩銀子,又將紗絹等易燃之物從箱籠、包裹中取出,淋了燈油,挨到破曉便放起火來,火勢成了氣候之後才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天明時分人最嗜睡,聽到叫喊全都迷迷糊糊趕來救火,東門慶在混亂之中溜了出去,便如沒事人一般在店外立觀,這場火來得突然,店家搶救不及,連燒了四五間房子,直到天色大亮還沒完全撲滅,東門慶心道:「等他們清理房間看到屍體,事情便鬧大了。得趁著城門未曾戒嚴出城!」問明方向,離開了漳州城徑朝月港而來。

  ——————

  笑註:台郎棒會,閩南語,即殺人放火。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有明一代,合法的中日貿易是以一種「勘合貿易」的形式進行的,以日本國王給大明皇帝進貢為名,帶著貨物和類似許可證的一個「勘合符」才得以入港貿易。按規定貿易使團不應超過兩艘船和兩百人,十年一次,勘合符也是十年一換。但是這麼長的週期和這麼苛刻的貿易限制根本無法滿足民間的商業需求,而商人自己組織出海前往日本做生意又不被允許,所以十年的期限經常不會被遵守,商船常常沒到期限便又來了,而且船的大小、人的數量也經常超標,這些實際上是商業利益驅動的結果。


  到嘉靖初年,日本的勘合貿易權由幕府落入細川、大內兩家之手。大內氏獲勝後,於嘉靖二年向寧波港派出商團,但細川氏商船帶著已經過期的「弘治勘合」也到達了寧波港,並事先通過僱傭的明人副使買通了市舶司太監,得以先行進港驗貨。


  大內氏得知消息非常不滿,帶武士攻殺細川氏正使,衝入市舶司,攻擊明軍。這一事件當時和後世的政治家多認為「過在太監」,但執拗的嘉靖皇帝卻認定「禍起於市舶」,便武斷地撤銷了寧波市舶司,斷絕了對日貿易。是為「爭貢之役」。


  自從「爭貢之役」以後,大明已實行海禁,所以眼下出海做生意的個個都是走私!大明朝廷的保守派故步自封,卻封不住沿海人民衝向海外的野心和勇氣。保守派腐儒既不知天下大勢,又不顧民生疾苦,面對海寇不思整治海防積極進取,面對日益發展的海外貿易也不能因勢導利,而是消極地來個一禁了事!但福建人多地薄,瀕海人民全靠海洋為生——羸弱膽小的捕魚捉蝦,強悍膽大的便出海闖天下!這海一禁,可把他們的活路都斷了!明廷對「通番」之罪治得極重,真判下來是要殺頭的!本來若允許老百姓做生意,就算要交納沉重的稅金,只要還能活下去,有多少人會幹掉腦袋的買賣?但現在正規途徑全被塞死,他們活不下去,便只有鋌而走險,入海走私了。


  東門慶此時要去的月港隸屬漳州,位於龍溪縣東南,九龍江下游入海口,離漳州府城約五十里,地理位置大約在後世的廈門附近,枕山靠海,既有天然的良港可以泊船,又遠離明皇朝的政治中心,所以整個地方都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是這個時代中國最重要的走私中心之一,當世稱之為「小蘇杭」。

  月港的貿易線,東通日本、流求,南通呂宋、暹羅,被誤稱為佛郎機(即法蘭克的古音譯,當時或被回回商人用來指代基督教歐洲,或更為具體地指代葡萄牙)的葡萄牙人來到這裡也有好些年了。這個瀕臨東海的走私港口裡,常年活動著的葡萄牙人也有幾十到數百不等,他們用香料、黃金等貨物和本地居民換取食物和生絲,以維持他們在東海和南海的商路。因為是海外貿易重要的集散地,商業發達,人不務農,所以落在正人君子眼裡,月港的居民生活顯然是奢侈而糜爛的!他們的服飾不但常常僭越,甚至還充滿夷人的風情!而尤其令道學先生們看不過眼的,莫過於這裡的民風!

  月港的風俗,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男的彪悍,女的淫蕩!

  與道學先生們相反,和正人君子八輩子挨不到邊的東門慶一到這裡便如魚得水!精神也為之一振。不過,他這次來月港卻不是來遊玩享樂,而是來覓船逃難,所以對著大街小巷裡來來往往的少婦嬌娃竟都熟視無睹,只是想著如何出海,如何上船。

  東門家在爭貢之役之前曾長期把持著泉州市舶司的美差,爭貢之役以後又深涉走私,所以海上的勾當可以說是東門慶的家學淵源,不過東門慶畢竟還年輕,對航海事務從來都是耳聞,並沒有像他的父兄一樣真正出海體驗過,而且他長期接觸的都是比較高端的事務,比如海上各派勢力誰強誰弱,海商海盜如何結合,與士林吏員的關係又如何調處,甚至連朝廷的政策、態度也有所把握,但說到實際操作層面的事務——尤其是中下層如何運作他就不行了。他雖然對月港由那些大海商把持,受哪些大海盜影響都大致知道,可是失去了家族靠山之後這些人他都不敢去找!至於一個人拿著一些細軟金銀如何僱船出海,這些東門霸東門度他們可沒教過——因為東門家族的成員出海從來不用走這等低級路線。

  所以月港地方雖然不大,但東門慶進了月港之後卻感覺摸不到北。

  由中國前往倭島的船,通常是在四月到七月上旬的夏季出發,此時中國沿海盛行西南季風;而從日本返航的時期,又多在秋末冬初,此時靠日本九州地區多吹西北風,靠東南沿海地區則多吹東北風,這個時候行船最快。如今季風已起,為了趕上貨期,商人們、苦力們個個都在忙碌,人人目標明確地奔向自己要去的碼頭,奔向自己要去的船,唯有東門慶在月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找不到門路。這晚他在月港的客棧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向小二套問打聽消息,此時的東門慶本質上還是一個紈褲子弟,氣質與月港來來往往賺生死錢的商販們完全不同,所以小二對他也不免有些堤防,怕他是官府派來調查的,言語間便東拉西扯,不落一句真話。東門慶聽出他已經起疑,不敢再問,結了帳出門,心想:「常聽三哥說月港的船大多是從浯嶼出海,不如我就去浯嶼看看。」

  按本朝律令,三桅以上大船若不得特許不但不許打造,而且不許停泊。平常時節地方官吏欺上瞞下,也沒人去理會這條不合時宜的爛法律,但最近海禁又嚴了起來,大海船一般都不敢停留在大陸港口,而是藏匿於外洋的島嶼之中。月港這個地方的商人,一般都會把船藏在浯嶼——即後世的金門。

  東門慶出了旅店後就找個行人問路,但這時大家都在忙,知道的沒人有空理他,不知道的問了也沒用,好容易問到個流浪漢模樣的男子,對方看了東門慶兩眼,道:「這位公子,是第一次出海吧?」

  雖然被對方看破,但東門慶還是死撐著,說道:「不是,我是要到浯嶼看一個朋友。」

  那流浪漢哦了一聲,說:「要到浯嶼得渡海,要渡海得先找到船,現在正在船期,若沒早早預定,恐怕有錢也買不到船位啊。公子約的那位朋友給公子定了船沒有?」東門慶說沒有,那流浪漢道:「要是這樣,那公子得先租條船。不過……」說著手伸了伸,東門慶一笑,知道對方是要錢——他不惱反喜,因為東門家的家教從來就是「交易可以倚重、『好人』不可輕信」,所以對方要錢東門慶反而放心,便拿了一錠散碎銀兩給他,那流浪漢拿到了錢精神一振,指著東南道:「從這條小路一直走,逢岔道取左邊道路,約走五里左右,就有一家酒店,店旗上寫著一個張字。這家張記酒店老闆叫張維,為人最古道熱情的,滿月港的人都知道。他除了賣酒,也幫散客找船去浯嶼的。你找到了他總沒錯!」

  東門慶大喜,便依照他的指示,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小路上有許多車轍、腳印,路上也有行人趕路,可見不是個偏僻的去處,所以東門慶也不擔心。走了二里開始有岔道,逢岔道便取左邊道路,又走二三里,路上的車轍、腳印漸稀,行人也越來越少。走了五六里,果然望見了一家酒鋪,上面寫著一個張字。酒鋪朝東開,店舖面前是個小池塘,池塘裡停泊著兩艘小船,池通江,江通海,正是東南沿海特有的格局。

  東門慶見這家酒鋪沒什麼人,心裡有些警惕,想了想,竟回頭回到市集,買些不干緊要的東西,和幾個店舖的老闆閒聊,隨口提及張維這個名字,不料所有老闆、商販聽到這個名字都豎起大拇指道:「張老闆啊!那是咱們月港有數的好漢!」

  東門慶心道:「全鎮眾口一詞,看來不是圈套。」便隨口道:「聽說他開了間酒鋪,不知道怎麼走。」

  被問到的人如實相告,果然如那流浪漢所言,東門慶這才打消了疑慮,重新找到張家酒鋪,這麼一個來回折騰,再找到酒鋪時已是下午。酒鋪中竟一個人也沒有,東門慶在外面叫了兩聲,才走出一個眼睛通紅的漢子來,這漢子個子短小,但肩頭、胸口裸露出來的肌肉卻都如同石頭一般,那雙眼睛紅通通的似乎剛哭過,但見東門慶正留神他的眼睛時又是一瞪,那一瞪竟如寒光一閃,在倔強中隱藏著威脅,東門慶不敢再看他,問:「大哥可是張老闆?」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張老闆出去了,我是他的夥計!有什麼事情麼?」

  東門慶不說什麼事情,先問:「大哥如何稱呼?」

  「我姓吳。」那漢子道:「問這麼多幹什麼!你是要喝酒,還是要租船?」

  東門慶心想:「這人好凶。」不過心反而又寬了兩分,他自幼聽多了江湖上的詭計,知道越是有奸謀的人通常都越是佛臉菩薩笑,便道:「我要租船去浯嶼。」

  那姓吳的漢子道:「我有事,不能帶你去。等黃隆來了,讓他帶你去。」

  東門慶問:「要等多久?」

  那姓吳的漢子道:「黃昏之前他應該會回來,要是黃昏他都不回來,你就去別處找船吧。」

  東門慶聽他沒打算留自己過夜,又多放了兩分心——他知道道上的黑店通常都是拖時間拖到入夜好留人加害的,哪有到黃昏就趕人走的道理?便說:「好,那我等等。」

  那姓吳的漢子說著就一邊坐著去,也不招呼東門慶,似乎全不將這生意放在眼裡,東門慶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叫道:「有酒沒有?整兩碗出來!再弄幾個下酒菜。」

  那姓吳的漢子說:「阿川不在,我不會弄菜,光酒,喝不?」

  東門慶笑道:「喝,喝。」因見這漢子直爽,心裡越發認定這不是一家黑店了。

  那姓吳的漢子便轉後面去取酒,他進去後便咦了一聲,似乎在說:「你在啊!什麼時候回來的?」跟著就聽不見聲音,過了一會出來對東門慶說:「阿川回來了,你要吃什麼?」

  東門慶想這小地方多半也沒什麼吃的,便說:「隨便弄點,你們拿手的就行。」

  那姓吳的漢子便進去了,過了一會拿了一壺酒出來,而廚房裡也響起了炒菜的聲音,東門慶拿出一條手帕將杯子抹乾淨然後再倒酒,那姓吳的漢子瞥見,冷笑了一聲:「娘們!」竟不怕東門慶聽見!

  喝酒之前先將杯子擦乾淨,在東門慶看來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想到在這裡卻被人瞧不起,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拿起杯子一聞,卻是從來沒喝過的劣等酒,眉頭一皺問:「有好酒沒?」

  那姓吳的漢子橫了他一眼說:「男子漢喝酒,只管烈不烈,哪分好不好!」

  東門慶無奈,心想:「小地方大概是這樣了。」不願被對方看不起,仰起脖子喝了,舌頭嘖了嘖,覺得滿嘴都是臭味,喝了一杯就不喝了。

  沒多久一個胖子端著一盤菜笑嘻嘻走了出來,見東門慶停杯,便問:「客官,怎麼不多喝兩杯?」

  東門慶看了那姓吳的漢子一眼,不好說酒不夠好,卻道:「這酒不夠烈。」

  那姓吳的漢子抬起頭叫道:「阿川,別理他!」

  那阿川卻笑瞇瞇道:「小地方是這樣,小地方是這樣,公子你將就些吧。」說著又替東門慶斟酒,又替東門慶夾菜,東門慶勉強再喝了一杯,又吃了一口菜,心想:「若在家裡,這廚子煮的東西只能拿去餵豬!」但見對方服侍得慇勤,也不好不應景地吃上兩口。

  那姓吳的漢子看見不悅道:「阿川你討好他幹什麼!」

  阿川微笑道:「他多吃點,倒得更快,昏得更久,我們辦事也輕巧些。」

  東門慶聽到這句話大吃一驚,拍案站起來叫道:「你們……」他不動還好,這一站起來便覺酒氣上衝,頭腦一陣昏沉,竟然站立不穩——以他的酒量,這是不當發生的事情!

  阿川上前一腳把他踢翻,踩在腳下,捏住東門慶的鼻子拿了酒就往他嘴裡灌。

  東門慶嗆了好幾下,因呼吸道被控制住便不由自主地吞下了幾口酒,沒片刻腦袋的昏沉就越來越嚴重,迷糊中聽那姓吳的叫道:「阿川你做什麼!」

  又聽阿川說:「這傢伙是只蠢蝦,是黃隆引來的。趁著老大不在,我們把他做翻了,剛好可以給你湊足回詔安的盤纏……」

  再接下來的話東門慶就聽不大清楚了,好像那姓吳的又說了什麼,再過片刻,東門慶終於完全失去了知覺。

  ——————

  看完本章,記得投鮮花啊!拜託拜託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一陣冰涼刺激得東門慶從昏迷中醒來,知覺漸漸恢復後感到臉上、脖子上都濕漉漉的,原來他剛剛被人潑了一盆的冷水。他睜開了雙眼,模糊了一會,才看清楚自己身處一間小屋之中,屋內充斥著柴草灰燼與醃鹵爛菜的味道,再看屋內的陳設多半是一間小廚房,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東門慶定了定眼,見這男人三十歲不到年紀,身上穿著一件洗的乾乾淨淨的舊布衣,看見自己醒來,問道:「醒了?那就出來吧。」


  東門慶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掙扎著爬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是躺在灶邊,他先拍了拍腦袋讓自己盡量清醒些,心想:「我剛才好像被藥翻了,然後……嗯,他們沒害我?還是說有人來救了我?剛才那人好像對我沒惡意,要不然大可趁我昏迷把我殺了,不用先救醒我大費手腳。」


  他等腦袋清楚了才掀開布簾出來,門外站著四個男人,竟然個個都見過——第一個就是剛才弄醒他的布衣男子,第二個、第三個就是日間招待自己的那個姓吳的和那個阿川,而第四個人,赫然就是在月港市集給自己指路的流浪漢!東門慶又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確定這件屋子就是那個酒鋪,只不過店門已關而已,從窗口望出去外面黑漆漆的,此時多半已是入夜。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究竟要幹什麼?」東門慶問,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了。


  那布衣男子拿出一個包袱來往東門慶身前的桌子一放,說:「這是你的東西,你點點,看看有沒有少。」

  東門慶卻沒聽他的話去點算財物,看看眼前這個男人,再看看其他人,說道:「我想先知道你是誰,他們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還不明白麼?」那男人道:「我叫張維,是這家小酒鋪的老闆,有時候也做些跑腿的買賣。這幾個……」他指著其他三個男人說:「是我的兄弟。這個,」指著那流浪漢說:「叫黃隆,這個,」指著那胖子:「叫吳川,這個,」指著那短小精悍的吳姓漢子:「叫吳平。我這家酒鋪,向來是做正當生意的,雖然薄利,但勉強也能餬口,月港雖然遍地是黃金,但我們也不貪圖不是我們的東西……」

  東門慶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起來:「不貪圖不是你們的東西,那為什麼把我給藥翻了?」

  張維眼中略略現出歉意來,說道:「我張維的名號雖然不算響亮,但在月港誰不知道我行得正站得直?我的兄弟,本來也是不幹這等事情的。不過吳平老家托人傳來口信,說他老娘病重,要他趕回去。最近剛好我們手頭又緊,連盤纏也湊不齊,他們這才趁著我出去動了歪心。」張維指著黃隆說:「你在月港市集亂轉,早已落在黃隆眼裡,所以就把你引了過來。誰知你卻也有幾分小心,到了我這裡竟然不進來,竟然會先折回市集去打探消息——其實你當時要進來了反而沒事,因為我是中午才出的門。但你一來一回這麼一折騰,我已經不在店裡了。」

  東門慶有些奇怪:「我折回去打探你的消息,你怎麼知道的?」

  張維嘿的一聲冷笑:「黃隆和吳川輪流跟蹤你啊,你不知道麼?真是個公子哥兒!」又道:「這件事情是黃隆和吳川的主意,吳平本人反而不知情,他心情不好,所以你來了之後他也不怎麼招待你,不過這好像反而打消了你的疑心,跟著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你還是被中了吳川的蒙汗藥,翻倒在地。他們奪了你的財物,又將你拖到廚房,準備把你宰了做包子!」

  東門慶聽得心中一寒,張維已指著吳川黃隆罵道:「咱們這裡又不是十字坡!你們又不是孫二娘,賣什麼人肉包子!」又對道:「吳川黃隆是想瞞著我把你解決了,但吳平卻堅持要等我回來再說。我回來後問完了經過把他們罵了一頓,跟著用水潑醒你,整件事情就這樣了。」他對自己的事情,倒是說得簡潔異常。

  東門慶這時已經暗暗猜到了張維的立場,但仍問了一句:「那現在你準備怎麼處置我?」

  張維說道:「我想問你肯不肯善了。我看得出你是急著要出海的人,我也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事情,總之如果你肯善了,不追究這件事情,那你出海的事情我幫你辦——當然,費用要你自己出,我們不收你中人費就是,算是給你道個歉。」

  東門慶道:「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張維冷笑道:「你能不善了麼?你一個公子哥兒,帶著一包亂七八糟的金銀細軟,神色慌張地跑來浯嶼,還不是為了出海逃難?你若不肯善了,就算我肯放你走出這店門,我猜你也不敢去告發我們,和我們對簿公堂!」

  這幾句話當真擊中了東門慶的死門,而且張維如能兌現他的諾言,對東門慶來說也只有好處而沒損失,所以東門慶聽了之後只有苦笑著說:「看來我只好善了了。」

  「那好。」張維說:「那麼現在你就算我的主顧了。如果你只是要去浯嶼,明天我就可以給你安排船。但如果你要出洋,那可能就得花些時候。」

  東門慶點了點頭說:「好,我信得過你。」這時他除了選擇信任張維,也沒其它辦法了。

  張維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東門慶想了一下道:「我行王,叫王慶。」

  張維深通世情,也不多問什麼了,只是說:「晚了,就請王公子到後頭休息吧。」便帶東門慶到屋內來,一個女人正在收拾床鋪,見到東門慶來退在一旁,張維指著那女人說:「這是賤內。」又說:「我們窮鄉僻壤的,就這麼個屋子,這麼張床,請公子將就一夜吧。」

  東門慶看看張維的妻子,問道:「若只有這麼個屋子,這麼張床,那張大哥和嫂子睡哪裡?」

  張維一呆,他的妻子道:「我今晚到外面和相公蹲一晚就好了。」

  東門慶又問:「那吳平他們平時睡哪裡?我和他們睡去。」

  張維道:「他們平時就在外頭,把幾張桌子一拼就躺下了,有時候就直接睡地上,沒別的地方了。公子就不用多說了,請休息吧。」就要帶著他妻子出去,東門慶卻已經拎著包袱搶先出門了,說道:「還是我在外面蹲一晚吧。」

  張維一呆,眼睛裡有了一點笑意,揮手讓他妻子回屋歇息,自己卻到外面來,動手拼桌子當床鋪讓東門慶睡。

  東門慶剛才的言行舉止吳平吳川黃隆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雖只三言兩語,但對東門慶的態度已起了變化,黃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兄弟,看來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日間真對不住了。早知道你有這樣的人品,我們就不動你了。」

  張維哼了一聲說:「就算是人品不好也不應該動!憑咱們幾個的本事,真要下海去撈,就算趕不上許龍頭、王五峰,至少也能割據一島!不過咱們既然選擇了要靠薄利生意發家,就該守本分!」看看東門慶正在聽自己說話,揮揮手說:「王公子你睡吧,別管我們。」

  東門慶也知道聽人家說話不好,便轉過身去,閉上了眼睛,但他既沒真的睡著,同在一屋之中,張維等說話他也就只能聽著。

  張維似乎也不怕東門慶聽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摸出一包銀子來,交給吳平說:「明天你就回去。別再耽擱了。要是見不到你娘,那這罪過就大了。」

  吳平打開那包銀子一看,見約莫有六十多兩,問道:「老大,這錢……你哪來的?」

  「放心,這錢來路正得很。」張維道:「你儘管拿去,不會有後患的。」

  吳平道:「那也不需要這麼多,我拿個三五兩,夠我挨到詔安就行了。」

  張維道:「路上花費事小,但你娘的病可還不知道輕重!回去以後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別婆婆媽媽了!拿去!」

  黃隆眼尖,伸著腦袋瞅了瞅,忍不住叫出聲來:「老大……這銀子……這錢好眼熟……啊!這是我們湊來打造大海船的錢啊!」

  原來張維、吳川、黃隆等人出身貧苦,像東門家族那樣通過資本掌控海外貿易固然是他們所不敢想像,就是許棟、王直這樣造大海船直接遠航倭島也不是他們的財力所及,甚至就是像洪迪通般買艙位出海,他們也湊不到足夠的本金。

  不過海外貿易是一個極大的經濟生態圈,富豪有富豪的投資路子,窮苦人家也有一些漏油可以接,張維等想做的生意,就是打造一艘中等的海船在近海活動,或運食物、淨水接濟海商們的大船隊,或是幫大海商們在船、岸之間搬運貨物。這條生意路子的利潤自然不能和直接出海相比,也總算是一條財路。但就算如此,要打造一條夠得上規模的海船,也需要四五百兩銀子,這筆錢在東門霸眼裡不值一哂,但張維等人卻還是拿不出來,最後他們想了個辦法,那就是聯合一批人共造此船,每人出銀二十兩左右,聯合了二十多人,到前幾日才湊齊了四百多兩!這六十兩銀子,就是張維、吳川、黃隆三人的份。

  黃隆他們為了要湊齊這些銀子,不知挨了多少的苦,這時見張維要送給吳平,口裡不好說,可心裡著實難受,吳川乾脆背過臉去,他倒不是鬧彆扭,只是怕被吳平看見他那難看的臉色,壞了名頭。

  吳平看看他們二人的樣子,哪裡還好意思拿這錢?用力推還給張維說:「老大,這錢是你和黃隆、阿川他們從口裡一點一點省下來的,你們要用這個造船,若是耽擱了這件大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翻身呢!我不敢拿。」

  張維瞪了黃隆吳川一眼,說道:「是造船的事大,還是你老娘的病大?」

  吳平道:「我來月港沒多久,得老大你這樣看待已經是三生修下來的德了。這若是我的錢,我哪裡管它多少,自然要拿來治我老娘的病,但這錢……這錢我真的不能拿!我就算拿了買了藥,端到我老娘面前,她也喝不下去的。」

  張維說不過他,對黃隆吳川道:「你們兩個,過來勸勸。」

  黃隆答應了一聲,遮掩著心不甘情不願,說道:「吳平兄弟,你就拿吧。」

  吳川轉過身來,兩片肥嘴張了好幾次,才終於道:「吳平兄弟,你……你就拿吧!」

  但吳平卻說什麼也不肯接,張、吳兩人正推著,東門慶聽不下去,忽然爬了起來,打開包袱把細軟金銀都亮出來,問張維道:「張大哥,我要出一次海買個艙位,需要花光這些財物麼?」

  張維一時不知他什麼意思,想了一下說:「不用。」掃了東門慶那堆金銀細軟一眼,說:「最多用上一成,也就夠了。」

  「好!」東門慶取出一成來,又指著剩下的財物說:「這些分出一半來,夠做本金麼?」

  張維道:「也能買些雜貨什麼的去賣了,若是做生絲生意,你這些錢全拿出來也不夠看。」

  「那好,我也不圖做多大的生意,能過日子就好。」東門慶說著,把那一半財物包了,交給吳平說:「吳平兄弟,我們萍水相逢,我也不好說送,就當是借吧。以後若有機會,你再還我。」

  黃隆吳川等看得目瞪口呆,黃隆訥訥道:「你想清楚沒有,這些金銀細軟,怕有好幾百兩啊!」

  東門慶道:「若論以前,我也不把這點東西當回事。說到現在,我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多幾百兩少幾百兩,沒什麼所謂。」說著就要塞給吳平,吳平不拿,東門慶又塞給張維。

  張維猶豫了一下便接了,說道:「好!我今天算沒救錯人!王公子,如果你不嫌棄,咱們就交個朋友!」

  東門慶大喜道:「交得張大哥這樣一個朋友,勝似千金!」

  黃隆吳川對望一眼,一起道:「如果王公子不嫌棄,我們也願意和王公子交個朋友。」

  東門慶道:「既然願意做朋友了,還叫什麼王公子。」

  吳川喜歡道:「對,對,王兄弟!」

  張維將那包財物往吳平手裡一塞,說道:「剛才王兄弟的話你也聽到了。這筆錢雖然更多,但對他來說,和那六十兩銀子對我們來說不一樣。你就拿著吧。」

  吳平低頭想了想,終於收下了,也不多說什麼。

  張維大喜,叫道:「今晚真是痛快!來!拿酒!我們要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和張維等正喝酒慶祝,他們剛剛了了一件心事,心情正好,喝酒時大呼小叫,肆無忌憚,忽然門外有人叫道:「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張維聽得出這個聲音,臉上現出喜色來,對東門慶說:「是何岳,沒想到他會來,你要出海的事情,正好托他辦!」


  東門慶不知道這個何岳是誰,但聽張維的說法,想必是個很有門路的人。那邊吳川早開門將何岳接進來了,卻是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嘴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眼睛瞇成一條線,張維見面就道:「什麼風把何掌櫃的吹來了!」


  何岳呵呵笑了起來,說:「我剛剛打聽到一筆大買賣,一來自己一個人啃不下,二來有錢也得大家一起賺,所以就來找張兄弟商量。」

  張維哦了一聲,黃隆忙問:「什麼大買賣?」

  何岳正要述說,忽然抬頭看見了東門慶,不由得一怔,眉頭扭曲了一會,問張維:「這位是……」

  「是新結實的好朋友!王慶,王兄弟!」張維給兩人引見了,黃隆吳川放倒東門慶的事情略過不提,先說了東門慶的義舉,跟著又給東門慶介紹何岳,說何岳是在月港吃得很開的人,各方面的消息都十分靈通,又對何岳道:「王兄弟正要出海,這事可得勞煩老何你了。」

  何岳臉上若無難色,說道:「別說是張兄弟托付,就是衝著王兄弟這份義氣,我也是責無旁貸要幫忙的。」

  張維喜上眉梢,對東門慶說:「有何掌櫃這句話,你出海的事情就十拿九穩了!」東門慶一聽也感高興,那邊張維又問何岳:「對了,何兄剛才說的買賣,卻不知道是什麼。」

  何岳說:「這個買賣不急,今晚難得認識王兄弟這麼個好朋友,正當喝他個一醉方休!義氣當前,買賣的事情靠後!」

  吳川、黃隆等都叫道:「不錯!說得好!」

  五個男人便席地而坐,喝了起來。張維喝酒,一碗就當三口乾。吳平心裡有事,要不就是呆了好久不動,一動就是整碗往咽喉裡倒。何岳喝酒卻是細吸慢吞,喝的似多實少。東門慶也慢慢地學著這些粗人的喝法,不再計較酒好酒壞了。黃隆吳川在旁勸酒,沒多時東門慶便喝得酩酊大醉。

  東門慶醉倒以後倒地就睡,睡到將近天明忽然尿急,迷迷糊糊起來找廁所,一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吳川,吳川也睡迷糊了,昏昏問:「怎麼?」

  東門慶道:「尿急,找廁所。」

  吳川道:「我們這有個什麼鳥廁所!到外面隨便找個地方撒就是了!」說完又睡過去了。

  東門慶往房門上一推,才發現房門是虛掩的,晃晃悠悠走了出去,隨便找個地方解了手,冷風一吹,人又清醒了兩分,他繫好褲袋正要往回走,忽覺不遠處的瓜棚似乎有什麼動靜,走近兩步,便聽有人在說話,聽聲音似乎是張維,跟著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似乎是何岳,東門慶只是音樂聽到兩個人的聲音,至於說什麼卻聽不清楚。

  東門慶想:「他們大概是在說買賣的事情,嗯,那何岳之前說是不急,其實多半是信我不過,所以不當著我的面說。畢竟我和他是初次見面,他防我也是應該。」他也沒打算介入對方的買賣,加上心裡當張維是朋友,就不好偷聽他們的談話,正要離開,忽然順風飄來兩個字:「東門」!

  東門慶本來還有三四分迷糊,但這兩個字一入耳他便嚇得完全清醒過來,改變了主意,貓下了身子漸漸接近,他怕走得太近了被兩人發現,所以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勉強能聽清楚兩人言語處便停下來,便聽張維道:「你真有把握是他?」

  又聽何岳道:「沒錯!前些天這小子中秀才擺宴席,我剛好幫人送禮過去,在人群中望見過他!當時他和我只差幾步光景,所以我看得真切!絕對是他沒錯!不過他貌似沒認出我來。」

  東門慶聽了這兩句話便知道他們兩人果然在談論自己,登時冷汗浹背,連動都不敢動了!

  張維便沉吟不語了。何岳又道:「這筆生意,大有做頭!若辦成了,這筆賞金都夠我們造一艘大海船出海了!只要走得幾趟日本,這花花世界就任我們享用了,何必再挨這窮苦?」

  張維說:「若是昨日你來跟我說,或許我就答應了。但現在……」

  何岳問:「現在又怎麼樣!」

  張維說:「他畢竟是挺義氣的人,仗義疏財,是條好漢!」

  「什麼好漢!」何岳說:「我看他是急著逃亡,所以花錢來買人心!再說,他這錢也來得不正!」

  「哦?」張維問:「怎麼個不正法?」

  何岳說:「漳州福興客棧起火的事情,你聽說了沒?」

  「嗯,」張維說:「聽說還留下了兩具焦屍,是近年難得一見的無頭公案。啊!難道你懷疑……」

  「多半是他。」何岳說:「我打聽到,如今不但東門霸在找他,好像洪迪珍也在找他。」

  「洪迪珍?他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張維還沒弄明白,東門慶卻已經知道答案!洪迪珍號稱龍宮彌勒,是福建海面上有數的海上豪強之一,論勢力雖然還遠遠比不上許棟、王直,但他是漳州人,在月港這邊算是地頭蛇,所以在張維、何岳等本地人心目中,洪迪珍的份量離許棟、王直也只差一肩而已。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洪迪珍就是洪迪通的哥哥!

  果然何岳道:「福興客棧的那兩具屍體,據說有一具就是洪迪通的!」

  張維聽了這話忍不住啊了一聲,他是本地人,自然不會不知道洪迪珍和洪迪通的關係!何岳又說:「以洪迪珍的地位,他既微露口風要找他,就絕不會沒有因由!加上其它的一些蛛絲馬跡,我猜福興客棧這場火多半也是這小子放的!現在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無論陸上海上,都有人在找他!他一個公子哥兒,如何逃得出這天羅地網?就算我們不做這筆買賣,這便宜多半也會讓別人佔去!再說要是讓洪迪珍知道我們包庇他,會是什麼後果你自己清楚!」

  張維道:「我再想想。」

  「你還想什麼!」何岳說:「我聽說他從家裡逃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帶,現在忽然有了這麼些金銀細軟,多半是做了洪迪通之後得手的。也就是說他拿來收買人心的,是贓物!」

  張維道:「就算是贓物,但他畢竟也是有了這份心!當時的情況,他本沒必要拿出這筆財物借給吳平的。殺人越貨的事,我也不怕干!但我們已經和他喝了酒,交了朋友,再暗算他,那豈不成了卑鄙小人?」

  何岳道:「那你是打算包庇他了?哼!你在月港雖然人緣好,不過還是沒法跟洪迪珍斗的!洪胖子雖然號稱龍宮彌勒,可他真狠辣起來那也是決不手軟!否則如何混得到現在?更別說洪迪珍之外,還有東門霸的黑道追殺令!東門霸的面子,可是連許龍頭、王五峰都要賣的!」

  張維便不說話了,場面登時變得極靜,只剩下夏蟲在有節奏地鳴叫著。東門慶驀地想起:「他們說到這裡,恐怕就要下決定了!決定了之後馬上就會回去!我得趕快走!若等他們談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他雖然還沒聽到張維的決定,但也覺得張維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何岳最後的那幾句話其實已經藏有威脅的味道。

  過了一會,何岳又開始說話,都是勸張維不要心軟,不要糊塗,他一說話,東門慶就開始一步步地挪開,走了七八步,忽然何岳叫道:「誰!」東門慶吃了一驚,暗叫一聲糟糕,卻聽吳平的聲音道:「是我。張老大,何掌櫃,你們也出來撒尿麼?」

  何岳一愣,隨即笑了起來說:「是,解手之後睡不著,就和張兄弟聊聊天。」

  東門慶暗中鬆了口氣,又再一步步逃走,逃到酒鋪前面時,猶豫了一下,便推開虛掩的門,只聽黃隆吳川還在打鼾。東門慶抓起了包袱就要逃走,忽然門外想起了腳步聲,卻是張維何岳他們回來了,東門慶暗叫一聲苦,趕緊往地上一躺,假裝睡著。

  三人回來後也沒再說什麼,各自尋了個地方睡下了。直到天色大亮,東門慶才假裝睡醒,捂著頭叫頭疼,張維微笑道:「宿醉之後,第二天是這樣的了。」

  早飯是來不及吃了,中午胡亂弄點東西下肚以後,張維就對吳平說:「你不如就上路吧,別再耽擱了。」吳川、黃隆等都說是,吳平便不說什麼,帶了些乾糧和眾人告辭了。

  東門慶心道:「你不會是怕他對我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催他上路的吧。」他本想要托故告辭,卻又擔心被對方看破機關。再說自己在月港人生地不熟,如果鬧破了臉,就算能僥倖逃出這家小店,恐怕也逃不遠。

  吳平走後,何岳也起身,說要去幫東門慶打聽船期,張維忙叫住他道:「等等。」

  何岳問:「怎麼?」

  張維說道:「眼下要緊的是王兄弟的艙位。至於昨晚你提到的那筆生意,我覺得我們兄弟幾個做得來了,不必再請別的幫手。人多了,錢就薄了。」

  何岳一聽大喜,道:「那好,都聽張兄弟的!」

  他們倆的對話吳川黃隆聽得懵懵懂懂,東門慶卻心下瞭然,暗中不住冷笑,冷笑之餘又不免擔憂——如果張維真要對付他,其實也不用什麼蒙汗藥,張何吳黃四人一起上,一條繩子就能將他輕易制服!

  何岳出門時張維又要吳川跟著幫忙打聽,跟著又對黃隆說:「王兄弟要出海,總得販點貨物。在漳州採辦貨物,首選紗絹,我看你不如去看看有沒有貨,如果有貨,就幫王兄弟訂個一些。」

  黃隆道:「現在是旺季,貨物走俏,就算是熟人也是空口無憑,不當場買的話,轉眼就讓別人搶去了。」

  張維對東門慶道:「王兄弟,你要信得過我,不如先拿出些財物來好讓黃隆去入點貨。」

  東門慶哪裡敢拒絕,便把包袱裡的錢財分出一半來,請黃隆幫自己兌換入貨,張維道:「王兄弟,不夠。」東門慶無法,只要把包袱裡大部分東西都交給了黃隆,只留下五兩金子,十兩銀子傍身。黃隆拿了財物後,對東門慶道:「王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入到一批好貨!」

  黃隆走後,張維又讓他渾家去買菜,東門慶心道:「他莫非是故意把人都支走,為什麼這樣做呢?」臉上若無其事,手卻伸進包袱裡,捏緊了匕首。

  張維走到酒鋪門前張望,東門慶看著他的背脊,心道:「我這時若衝過去給他一刀,他就是不死也得重傷!」幾次要動手,卻又怕難以得手反壞了事。忽然張維轉過身來道:「沒人了,東門公子,我們可以開誠佈公說幾句話了。」

  東門慶聽到這兩句話後臉刷的青了,掣出了匕首冷笑道:「你想如何?」

  張維看看他手裡的匕首,說道:「昨天晚上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

  東門慶一聽便恍然,說道:「原來你早發現了我。」

  張維嗯了一聲,表示東門慶所料不錯,東門慶道:「那麼你現在想如何?」張維反問道:「你呢?你想如何?」

  張維這句話卻把東門慶問得呆了,是啊,東門慶還能如何呢?他的行跡已露,附近又找不到可以庇護他的勢力,就算他能在這小店裡殺了張維只怕也很難離開月港。何況是否過得了張維這一關還兩說呢!但他仍然冷笑道:「我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張維嘴角的肌肉向斜上方一扯,冷然笑道:「你說和我們做朋友,卻瞞著自己的真姓名——這也就罷了,畢竟你是在逃亡,我也理解。可是洪迪通的事情你怎麼說?他是你殺的吧?」

  「是!」東門慶承認道:「他是我殺的!」

  張維又道:「既然你可以殺人奪貨,別人為什麼不能殺人取賞?左右都是為了錢,又有什麼卑鄙,不卑鄙?你對於我,不正如洪迪通對於你?這又有什麼不同?」

  東門慶一聽怒氣勃發,叫道:「你少將我和姓洪的相提並論!那是一頭豬!一條狗!」

  「哦?」張維目光閃爍,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他?」

  東門慶哼道:「你要是能制住我,儘管動手就是!何必問東問西!」

  張維道:「如果你做的不是醜事,又何必怕別人問?」

  東門慶怒道:「我幹的自然不是好事,但要說醜事,卻還談不上!」一時激憤,便將自己如何遇到洪迪通,洪迪通如何庇護自己,如何覬覦自己,自己又如何偷聽到洪迪通與其生意夥伴的談話扼要說了,跟著冷笑道:「這頭豬!他要只是瞎了眼睛把我當兔子,我看在他畢竟幫了我的份上也不跟他多計較了!但他竟然打算事後出賣我,你說,他該不該死!」

  張維盯緊了東門慶的雙眼,東門慶哼道:「你看什麼!」張維道:「我想要看你有沒有說謊。」

  東門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狂,有些苦,又有些無奈,道:「我說謊幹什麼?難道我說了謊你就能放過我?就算你肯放過我也沒用了。那何岳說的沒錯,現在黑白兩道,陸上海上都在找我,現在除非是我老爹回心轉意,否則我遲早是死路一條!」

  張維又道:「你老子為什麼這麼恨你?所謂虎毒不食子……」

  「兒子?」東門慶嘿了一聲道:「他最恨別人給他戴綠帽子,偏偏我給他戴了一頂,你說,我還怎麼當他兒子?」

  「你……你還真敢!」張維歎了一口氣道:「你連這等醜事也不遮掩,想來也沒必要捏造洪迪通的事情。洪迪珍人望不錯,沒想到居然有個這樣的弟弟!該死,確實該死。」

  東門慶呆了一呆,問:「誰該死?」

  張維道:「自然是心存不良、一開始就想人財兩得的人該死!」

  東門慶有些不解,說道:「你……」

  「放心吧,我不會出賣你的。」張維道:「何岳出門時我對他那樣說,其實是想讓他不要聲張,不要把消息洩露出去。我讓吳川跟著去,就是要讓吳川盯著他。」見東門慶仍然不信,張維又道:「我知道你的處境,所以你現在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怪你。不過你想想,我真要對付你,並不需要用詭計的。再說,我若真要拿了你去請賞,又何必讓黃隆去幫你販貨?那豈不多此一舉?」

  東門慶想想也是,舉著匕首的手便放了下來,但心裡仍然不敢堅信,忽然張維叫道:「不好!」東門慶心裡一緊,問:「怎麼了?」

  張維頓足道:「你的那些金銀細軟,都是從洪迪通那裡拿來的吧?這些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記號什麼,可別被人認出來才好!你等著,我這就去把黃隆追回來。若何岳先回來了你就敷衍著他,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他說著就要出門,忽然外頭一個人笑道:「老大,你不用著急。我早回來了。」

  張維一呆,便見黃隆拿著那包財物笑嘻嘻走進來道:「我出門走沒多遠,見大嫂也出來了就覺得奇怪,好像你故意支開我們一般,想了想就折回來看看。嘻嘻,沒想到聽到這麼大的事情!」拍了拍包袱道:「東西都在這,我還沒出手呢。」

  張維鬆了一口氣,說道:「東門兄弟的事,你知道?」

  黃隆笑道:「我又不是聾子,整天在市集上混,哪裡會沒聽過那筆賞金的事情?只是一時沒想到『王』兄弟身上而已。」

  張維又問:「那這筆賞金你要不要?」

  黃隆看了看東門慶,對張維道:「拿不拿都好,我聽你的!」

  張維喜道:「那好,那……」忽然停住了,黃隆問怎麼了,張維道:「吳川好像出事了!」說著指著門外,果然見吳川瘋了一般衝過來,黃隆忙迎了上去,吳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到門口扶住了黃隆跳進來,不等張維等問起,便道:「吳平……吳平把何岳給殺了!」

  ——————

  我討厭喝酒,討厭交際,但工作卻偏偏躲不開這個,煩惱啊……

  宿醉,頭痛,又一天沒法碼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何岳果然死了。


  吳平將他活活勒死以後,便用一個麻袋將他裝了,若無其事地背了回來。雖是光天化日之下,但過往行人望見也以為他是背著什麼貨物,萬萬料不到他背著的是個死人!


  酒鋪被關上以後,吳川黃隆在外望風,張維仔細檢查了何岳的屍體,見他死得透了,這才問吳平:「你幹嘛殺他?」


  吳平看了東門慶一眼,說:「你們昨晚的話我都聽見了,我不管王兄弟的錢是怎麼來的,總之我覺得他是真心幫我!我不希望老大你拿了他去領賞,所以我殺了這傢伙,希望老大你別聽這姓何的。」

  東門慶聽了這幾句話心中感激,他昨晚對吳平推物通財時也沒想太多,只是有感於張維的義氣而已,沒想到這麼一點事情竟然便讓吳平為自己殺人!想到這裡忍不住站了起來,對張維道:「張大哥,行了!你們有這份心我便已感激不盡!現在海上陸上都在拿我,我只怕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這筆賞金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送給你們!你們就綁了我去泉州領取賞金吧。這何岳的事情,也算在我頭上!」

  張維忙按住他道:「王兄弟這是說什麼!我真要拿那筆賞金,何必耽擱到現在!」看看地上的屍體,說道:「先把這東西抬到後面去,晚上拖到墳場埋了!至於王兄弟出海的事情,我再找找別的門路!」他們雖然已經知道東門慶不姓王,但言語間仍然有意地不改口。

  當晚他們幾個便趁著夜色將何岳的屍首拖到墳場埋了,看看四下沒人,張維道:「王兄弟的事情具體該怎麼辦,我已有了點把握,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立下一個誓言!」

  吳平黃隆吳川問什麼誓言,張維道:「霸爺的黑道追殺令,不知還要傳多久。還有洪迪珍那邊,他雖然還沒公開說什麼,但他若是真認準了是王兄弟殺了他弟弟,那也會很難對付!所以在這追殺令取消以前,我們無論如何得替王兄弟隱瞞身份!」他指著埋葬何岳的地方道:「咱們就在這裡立下個誓言吧!王兄弟本姓東門的事情,除非是王兄弟自己改回姓氏,或者是許我們公開這個消息,否則我們就得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就算是父子至親、夫妻至愛也不能透露,如其不然,有如何岳!」

  吳平、黃隆、吳川等都跪下起誓道:「我等願遵此誓,如違誓言,便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東門慶慌忙也跪下道:「謝謝幾位哥哥!東門慶現在是喪家之犬,沒什麼能報答幾位哥哥的,只有將這份感激長懷心中。將來若有發跡之日,必不相負!」

  張維扶起他道:「王兄弟,這東門二字,往後最好連你自己也忘了。除非有一天霸爺不再怪你,或者你連霸爺也不怕了,那時才好恢復本姓!」

  東門慶心中一凜,說道:「是!謝張大哥提點。」

  張維又對吳平道:「這邊的事情,我來處理,明天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聽了張維這句話,吳平有些不解。

  「回詔安啊!」張維道:「你老娘還病著呢!你還想在這裡呆多久!」

  吳平看看東門慶,張維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擺得平!」

  吳平這才道:「那好!我相信你!」對東門慶道:「王兄弟放心,張老大不是卑鄙小人,信得過!將來若有相見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喝酒!」

  吳平走了以後,張維又幫東門慶籌劃起逃亡的事情來,東門慶對要從陸路逃亡還是從海路逃亡有所猶豫,張維道:「霸爺的黑道追殺令雖然海陸兼通,但大陸法禁森嚴,除了防備黑道之外還要防備官府,兩面逼迫之下縫隙極小,遠不如海上逍遙。大海雖然風危浪險,但眼下出海的人十有八九底子都不乾淨,隨便捏造一個姓名也沒人盤查你。雖然東門家在海上勢力很大,但這次的事情,我看有些蹊蹺。」

  東門慶便問有什麼蹊蹺,張維說:「我聽說霸爺對許龍頭、李光頭有救命之恩,按理說,許龍頭、王五峰他們就算對霸爺的那筆賞金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們也需要討好東門家。如果是他們出面,那現在東南海面上的羅網就會比現在嚴密得多!但如今道上出動來找你的,全都是些二三流貨色,海上第一流人物一個也沒出面,所以我覺得這裡面有些蹊蹺,王兄弟,你看會不會是你家中的長輩暗中對霸爺的追殺令有所抵制?」

  東門慶被張維這麼一提起,便想起了二哥東門度的話來,心想:「會不會是大哥、二哥在護著我呢?」口中道:「家裡的情況,我現在也弄不清楚。不過我覺得張大哥的分析很有道理。」

  張維又說:「如果王兄弟也同意我的看法,那麼我認為王兄弟要避避風頭,還是走海上比較好。要是在陸上被抓到,很快就能送到泉州,若是被官府拿到那就更麻煩了。但要是在海上失陷,那脫身的餘地會大得多。如果許舶主、王舶主他們是有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王兄弟就更安全了。不過眼下有個難處,就是王兄弟你和洪迪珍結了仇!若是落到他手上,只怕事情就難以善了了。」

  他一提起洪迪珍,黃隆和吳川便都皺起了眉頭,覺得要在月港瞞過洪迪珍的耳目上船實在不容易,吳川道:「要不我們先走陸路,送王兄弟到雙嶼上船。」隨即自己連連搖頭,知道不妥。雙嶼在浙江,要從月港走陸路到雙嶼,中途需經泉州,變數更大!若不經過泉州便得迂迴千里,他們若有那個本事直接送東門慶到湖廣得了,也不用在這裡發愁了。

  張維道:「其實我倒有個門路,危險是危險了點,不過險中亦能求勝,只是不知道王兄弟敢不敢走。」

  東門慶便問是什麼門路,張維說:「洪迪通還有被你燒死的另外一個商人,本來是要坐他老哥的船去日本,現在他們死了,他們的艙位便空了出來,所以洪迪珍的船隊裡便有了空艙,這兩天正挪著。洪迪通他們兩人占的艙位不少,所以這一挪,洪迪珍的船隊便會空出不少地方來……」

  他還沒說完,吳川黃隆已經張大了嘴巴道:「老大……你……你該不會想……」

  張維說:「我想兵行險招!在洪迪珍的座船尋個位置讓王兄弟上去!你們覺得怎麼樣?」

  黃隆道:「老大,這種主意也虧你想得出來!你這不是送羊入虎口麼?」

  張維笑道:「是入虎口沒錯,可我猜洪迪珍這頭老虎現在都盯著別的船呢!但我們偏偏就在他眼皮底下取事!讓他料也料不到!不過這件事情除了要小心謀劃之外,還要加上十二分的膽色,十二分的運氣!就不知王兄弟敢去,不敢去?」

  東門慶聽到這個主意一開始也是吃驚不已,但轉念一想就覺得這一招既險又妙!他畢竟是泉州一霸的兒子,只是嫩,卻不軟,骨子裡有著種敢冒險的氣概,當下挺了挺胸膛道:「出海本來就是生死勾當!我去!」

  吳川黃隆見他竟有這等膽子,心裡都暗暗佩服,張維當下便安排下來。他們先將東門慶從洪迪通處取到的金銀細軟挨個看過,所有金銀到熔碎了當散金散銀處理,一些礙眼的、有記號的都埋了起來,這麼處理過之後這包財物不免貶值了二三成,但已經可以放心使用了。張維讓黃隆想辦法去購置了貨物,讓吳川告訴東門慶種種海上禁忌,自己親自去聯繫艙位,晚間回來告訴東門慶:洪迪珍將在七日後發船,讓他做好準備。

  這段時間裡東門慶就在張維安排著的地方呆著,吳川黃隆得空就告訴他關於海上的種種規矩禁忌——其實東門慶的父兄也曾跟他說過類似的事情,不過彼時處境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便大有差別。若東門慶是以東門家四公子的身份上船,那便是東門家的代理人角色,就是上了船也勢必前呼後擁,頤指氣使;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小商販角色,到了船上什麼事情都得親力親為,出了什麼事情也得自己解決,沒人幫得到他。

  這個時代的海運與後世不同,不是買了船票上船後就等著靠岸了。通常來說,參與走私的小商販和水手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小商販既是商人,也是水手,到了船上得服從總管的安排;而水手們也會跟著船隊做生意,尤其是各類有技能、有職位的船工,船主聘用的時候並不直接給錢,而是會撥給他們一定的艙位作為補償。所以東門慶若能順利登上洪迪珍的座船,上船以後也得當半個水手用。

  第五天上,張維帶了一個叫梁方的商人來介紹給東門慶。他告訴梁方東門慶是他妻子的一個表弟,要出海學做生意,請梁方帶攜帶攜、照顧照顧。

  東門慶是不是張維妻子的表弟梁方並不關心。在這個時代,出海雖然危險,但利潤之高也與危險成正比,東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尋著門路要出海淘金,所以就算是一個和張維毫無關係的人托張維找門路出海,梁方也絲毫不感奇怪。不過他看了看東門慶的樣子,卻搖了搖頭道:「老弟,你這妻表弟不成!太嫩了!我怕他沒等到倭島就死在船上了!我擔當不了這風險,你莫找我!」

  這幾日東門慶在吳川的帶領下日日曬太陽,早把皮膚曬黑了許多,又聽從黃隆的勸告不刮鬍子,留了滿臉的鬍渣,行為舉止也帶著些粗魯,這時若讓雙雙、韋老闆等故人見到說不定都有些不認得了。但年輕畢竟就是年輕,紈褲畢竟就是紈褲,東門慶再怎麼努力地學、努力地改變,也沒法在短短數日之間就將往昔的子弟氣息蕩盡,所以被老辣的人相了一眼,便知他是個海上初哥!

  張維見梁方要走,忙拉住說:「老梁!我也不瞞你,我這表弟是第一次出海!但若不是第一次出海,何必請你照顧?」

  梁方面有難色,說道:「但是……」

  東門慶昂首道:「梁阿叔!你若不肯幫忙,那我也不敢勞煩!但你要肯幫忙,小侄我終身不忘這份恩情。上船之後,我也不需要梁阿叔擔負什麼責任,只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請梁阿叔給我指點指點而已。要是我是個短命種,死在風浪裡了,那也不關阿叔的事,只求阿叔將我的貨物帶一半回來給我表姐夫,另外一半就請阿叔處理!」

  梁方聽了他這幾句話呵呵一笑,說道:「嫩是嫩了點,不過氣概倒還不錯!嗯,好吧,看在你這幾分氣概份上,我就讓你跟著吧。」

  ——————

  東海屠掉到新書榜第九了。發書之前,丸子和老狼都期許我為他們的對手,不過現在看來我辜負了他們的期許,眼前這數據,離他們也太遠了,比之與我同一天發書的老c更是汗顏。最近兩天收藏增加得慢了,點擊鮮花也都少,我已經做好撲街的心理準備了。

  其實不管數據如何,我都會繼續寫下去,而且從不打算因為數據而改變原來的思路。小說該怎麼寫,還是怎麼寫,人物和故事也會按照原來的軌道發展——我從來不覺得寫小說是可以「編」的,有時候我會覺得我要寫的故事本來就在那裡,我只是負責記錄下來而已。我沒有篡改它的權力。

  不過數據太撲的話,會讓我覺得對不起胖血,這本書是他買斷的,他在幫我承受著壓力。我到現在依然是靠著本能在碼字,似乎天賦中並不具備掀風潮、飆人氣的特性,現在只希望這本書的數據,不會讓胖血太過難做。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早上我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靜,不復前兩日的浮躁。廣州的天空也令人欣慰地有了陽光,不復前幾天的陰雨連綿。但願雨不要再下了,多災多難的戊子年再難經受一次特大洪災了。這陽光讓我看到了希望的,但願這希望能成為現實。

  (因是免費章節,有感而囉嗦了一下,大家不要介意。)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發船那天,一行人天還沒亮就動身。這次黃隆一共給東門慶辦了四擔貨物,他和吳川都是一人能挑兩擔的好肩頭,但這時卻只是一人挑一擔,張維幫著挑一擔,剩下一擔讓東門慶挑。


  東門慶練過武功,膂力不錯,但這挑擔的把式和比武的力氣不大一樣,武術世家出身的子弟或許能以一敵十,卻未必挑得好擔子。這幾日裡吳川教東門慶的本事裡頭,其中就有一項是如何挑擔子,不過挑擔雖也有些竅門,但更重要的還是得磨,只磨了兩天的東門慶挑起擔子來沒走幾步就覺肩頭疼、步履鈍,但張維他們卻不上來幫忙,這裡頭也有磨練他的意思。東門慶挑著擔子跟著張維來到一處隱秘泊船處上船,這一路把他的肩頭壓得夠嗆,好容易挨到上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吳川拍著他的肩膀笑道:「老弟,這挑擔的本事,以後可還得多練練。」東門慶臉色發白,嗯了兩聲,點了點頭。


  他們上了小船,到達浯嶼時天已濛濛亮,東門慶打量周圍的環境,只見朝東北的港口外聽著七八艘大海船,或三桅,或四桅,其中最大的那艘竟有五桅!張維指著那艘五桅大船道:「看!那就是洪迪珍的座船了!」


  洪迪珍的這艘大海船是他去年花了大價錢打造而成的,船長十五丈七尺,闊兩丈八尺,深一丈五尺,共有二十五個船艙,前後桅桿五根,最大一根高七丈二尺、粗六尺五寸。船上備有大舵四副,其中三副為備用舵,櫓三十六支,大鐵錨四枚重五千斤,又有大棕繩八條,每條粗一尺、長一百丈。此外又有備用小船兩艘,儲水櫃十四個。這樣一艘大船,造價高達三千五百兩白銀,當初整整花了九個月方才完工。


  這艘船吳川和黃隆是第一次見到,兩人都看得直吞口水,吳川小聲道:「什麼時候能有這樣一艘大船,那我寧願折壽十年!」

  黃隆咬牙道:「有的!一定會有的!」

  便聽一艘三桅大船上梁方在招呼著:「張維兄弟!王慶兄弟!快!這邊!」

  貨物如何由小船搬上大船都有規矩在,東門慶知道有這些規矩,卻不知具體如何,這時挑起了擔子,張維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登船的水手船工看似雜亂無章,其實都有定數,張維告訴東門慶,每艘大船自舶主以下,有財副一人,主管船上財貨安排;總管一人,統理舟中事務,代船主傳呼命令;司庫一人,掌管船上兵器戰具。此外又有管上檣桅的,叫阿班;管碇的頭碇、二碇;管僚的頭頭僚二僚,以及管舵的兩個舵工。最後,對整個船隊來說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叫火長,專管指南針,海路遠近、行船方向,全得聽他指揮!在一些特定時期和特定地區,火長甚至就是船長。

  這次東門慶登上的船也是洪迪珍的,不過不是那艘五桅主艦,而是另外一艘三桅商船。他們上船安置好了貨物,佔了艙位,張維和黃隆、吳川便告辭要下去,東門慶要送到岸上,被張維扯住,附耳道:「別老露臉,別忘了這是洪迪珍的船隊!沒事就躲在暗處,等摸清楚了船上的環境再作打算!」黃隆吳川也只點了點頭,以示「珍重」之意。

  東門慶心中雖甚不捨,卻也不好表現得太過依賴,在這三個朋友一一跳下甲板之後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事情都得靠自己了!」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後,便跑到梁方身邊,問他有沒有要幫忙的。梁方見他乖巧,笑道:「沒有,沒有。」但隨即臉上現出些陰霾來。

  東門慶問:「阿叔,到底怎麼了?」

  梁方歎道:「我還有最後一擔貨,是你表姐夫給我找的挑家,可到現在還沒到,唉——」他的身家比東門慶大多了,已不需要自己挑擔了,上船下船,都找挑夫幫忙。

  東門慶忙拍拍胸口道:「別人我不敢說,但是我表姐夫找的人,絕對不會誤事!」

  梁方道:「是,是,我也信得過他,要不然如何會幫襯他的生意?」不過像他這樣追求穩妥的商人,信奉的是眼見為實的道理,只要還沒摸到自己的貨,便不能完全放心。

  東門慶跟著梁方朝西面眺望,這時大陸方向的水面上來來往往都是小船,船上全是海濱百姓,或者幫商家運貨,或者來賣糧食淨水,在東門慶看不到的地方,還有不知多少老人孩子在幫這些走私海商望風——這些走私商人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生活在福建海濱這塊貧薄狹促的地面上,他們只有靠商業勢力的沾潤才能過上好日子。也正是因為整個社會都仰賴著海上貿易的經濟體系,所以來查抄走私的官兵一進入這個地區馬上會被發現,而走私商人也正是依靠這種全民掩護網中才能來無影、去無蹤。也只有理解了這個海濱社會對海洋貿易的依賴,才能理解福建浙江兩省的瀕海百姓為何對朝廷的禁海政策那麼深惡痛絕!

  最後一艘到達的小船上,竟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她搖了船來到大船邊,一手挑起一擔沉甸甸的貨物,擔上上百斤的東西,踏上木板橋上船竟然如履平地。她年紀雖大,但周圍的水手沒有一個上前幫忙,這不是對她的漠視,而是對她的尊重!老太太在甲板上放下貨物,從收貨的梁方手裡接了錢便凌空跳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小船裡。船上的水手、岸邊的百姓看見無不喝彩,老太太呵呵笑了兩聲,合十向四周人群致意,便搖船遠去了。

  東門慶正看得嘖嘖稱奇,卻聽周圍的人叫道:「洪舶主來了!」

  便見西面開了十幾艘小船,當頭一艘較大,其它十來艘較小,最大的那艘船的船頭站著一個錦衣繡袍的胖子,臉是彌勒佛的臉,肚子是彌勒佛的肚子,在經過一些船時不斷有人叫道:「洪老闆!」「洪舶主!」他也微笑著舉手與眾人示意,這笑容也如彌勒佛般,甚是和藹可親。

  梁方也指著他對東門慶道:「喏!認識認識!這便是龍宮彌勒洪迪珍洪舶主了!王小哥兒,你這次跟我們到日本,就算沒能賺到錢,能見識到洪舶主這樣的大人物,便也不虛此行了。」

  其實不用他說,東門慶也早猜出這人就是洪迪珍了,他臉上雖然堆著笑容,心中卻沒有半分興奮,相反,有的只是戒懼!他甚至想趕緊跑回船艙躲起來,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混在甲板上的人群中跟大家一起向洪迪珍招手。

  幸好洪迪珍也沒上這艘船來,而是直接奔他那艘五桅大海船去了。

  梁方道:「好了好了,祭完媽祖,就能開船了,希望這次能順順利利,發筆大財。」

  便聽五桅大船上三聲炮響,本船桅桿上幾個阿班一起叫道:「祭媽祖!酬海神!」

  一聽到拜媽祖,所有水手船工商人都按規矩列隊站好,各船都向洪迪珍的大船看齊,東門慶跟在梁方後面,隨眾列隊,由本船舶主率領著來到船後。

  海船的後端,建有一座兩層的黃屋,上層置詔敕,下層供媽祖。因為現在海禁,這艘船是走私船,所以上層放詔敕的地方便空著,只在下層供奉著媽祖。海船上艙位貴比黃金,但每一艘大海船都不會吝惜地方而不建這座黃屋。

  眾海上男兒在洪迪通的帶領下焚香禱告,乞求媽祖保佑他們順風順水,來去平安。當此情景,無論是平日家嘻嘻哈哈的東門慶還是滿臉市儈的公孫駝子都變得一臉虔誠,不敢有半分褻瀆的舉止。拜完媽祖,天已大亮,主船上火長看著海上風起,計算了一下方向,說道:「可以了!」洪迪珍便下令揚帆!

  「出海咯!」

  「出海咯!」

  「出海咯!」

  大船順著季風與浪濤向日本駛去,滿載著瀕海華族的希望。

  後世一些瞎了眼的專家學者,拚命用他們在內陸觀察到的「臉孔朝地背朝天」來論證中華民族乃是一個缺少海洋精神的大陸民族,卻不知在華夏的歷史長河上,另有他們所不知道或者刻意忽略了的動人景象——這不是鄭和下西洋式的政治秀,而是拼著一條性命,在自由的風浪中尋找著財富與未來的勇氣與野心!!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福建人好像生下來就注定會坐船一樣。雖然是第一次出遠海,但東門慶卻一點不習慣都沒有,海船的顛簸搖蕩也沒讓他感到特別難受。

  當然,東門慶也不會感到享受。像他這樣的小商販和底層水手是沒有自己獨立的船艙的,有的水手是直接睡在甲板上,呆在船艙裡的也是睡在貨物上!這是一艘商船,是用來賺錢的,不是用來享受的!


  東門慶所在的這口船艙裡堆滿了貨物,其中將近一半是梁方的,除了東門慶的四擔以外,其它就都屬於另外一個福建商人。不過那個福建商人在開船前來檢查過一遍之後就走了,只留下一個年輕水手在這裡看守。梁方對這個水手顯然很不信任,他有事出艙時一定會讓東門慶留下,暗中叮囑他小心防範。


  這日梁方出去溜躂,東門慶在艙內睡覺,睡了一會隱隱聽見有人在讀書,醒了過來,才發現是同艙的那個水手捧著一本唐詩三百首正在小聲誦讀,心想:「這裡人人都念著賺錢,他居然還有心思讀書,真是難得。」心裡便對他多了兩分好感,有心要交他這個朋友,再次打量這個從來就沒仔細看過的艙友,只見他身材短小,手腳粗糙,有如猴子方脫山林,顴骨高聳,下巴尖長,類乎野人進化不全,長得實在也有些醜陋,就是誦讀唐詩的音調也有些怪異,而且常常讀了兩三個字就停頓下來,漏過了一個字繼續讀,東門慶便猜他是不識那個字,如此好幾次,他忍耐不住,便出聲指點。


  這個水手吃了一驚,看了東門慶一眼,那眼神十分怪異,可以說是吃驚中帶著一點戒備,戒備中又帶著一點緊張。東門慶笑了笑說:「別這麼看著我。你讀你的,不懂的可以來問我。」那水手又低下了頭看書,卻不讀書了。東門慶又問:「我叫王慶,你叫什麼名字?」

  那水手猶豫了一會,說道:「我叫唐秀吉。」

  東門慶又問他是哪裡人氏,唐秀吉咬著嘴唇不答話,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跑了進來,呼喝他道:「猴子!出來幫忙!」

  唐秀吉道:「老闆說……」還沒說完就啪的挨了一巴掌,被喝道:「別囉唆!快出來!」唐秀吉不敢反抗,趕緊跟了出去。東門慶跟出艙外,見他是被拉了去扯帆。唐秀吉手腳極快,顯然對船上的事務十分熟悉,與東門慶這種初哥完全不同。

  忙到日落十分唐秀吉才回來,剛好他的老闆經過看見他不在艙中,大怒道:「你怎麼出去了!」

  唐秀吉道:「剛才……」還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被喝道:「你個倭種!半點也不上心!我讓你呆在艙中,你就得給我呆在艙中!要是貨物有個差池,我找誰去!」唐秀吉低著頭,也不敢回嘴。

  東門慶聽在耳中,心道:「原來是個倭奴。」便轉身回艙去了。

  過了一會,唐秀吉和他的老闆一起從艙外進來,那老闆重新點算貨物,東門慶高臥貨架之上,淡淡道:「不用點了,他出去的時候,除了我,沒人進來過。」

  那個商人抬頭望了他一眼,見東門慶側身橫臥,雖是一身布衣,但姿勢卻顯得十分優雅從容——那是養尊居貴陶冶出來的氣質,雖經落魄,尚未蕩盡,東門慶這兩句話說的又是官話,字正腔圓,在福建這種方言橫行的地方十分少見。那商人不敢怠慢,拱了拱手問:「小哥怎麼稱呼?哪裡人氏?」

  東門慶笑了笑道:「不敢,小子王慶,漳州人。」說到「漳州人」三字,便用月港口音,那商人一聽喜道:「原來是老鄉。」

  東門慶便問他是哪府哪縣哪鄉人,那商人道:「我叫趙謙和,福州人。」

  東門慶道:「那怎麼是老鄉?」

  趙謙和說:「都是福建人啊,出了省就是老鄉,何況現在出了海,華夷雜處,只要是中國人,便都是老鄉。」

  東門慶笑著稱是,又道:「趙大哥好像讀過書。」

  趙謙和叫了聲慚愧,說道:「讀過兩年,讀不好,只好出來做買賣了。盼著在我這一代人就能攢足錢,下一代就可以專心於學業了。」

  兩人聊了起來,趙謙和讀過兩年書,喜歡掉書袋,東門慶心中暗笑,也跟著他掉書袋,他是八面通達的人,說起八股學問還算不上登堂入室,但他無論內經外典、諸子百家都懂得一些,要是只論口頭上吹噓的話,就是在林希元這樣的大儒面前也能應付,沒兩下就把趙謙和給鎮住了,連聲道:「王公子這等人才,怎麼不去考個秀才、舉人?」

  東門慶道:「沒辦法,家道中落,只好收拾些傢俬,拼湊些本錢出海攢點銅臭,若這次有命回去,定要好好努力,希望將來能光耀門楣。」

  趙謙和聽了連聲歎息,從自己的箱籠中取出一瓶好酒來請東門慶,又問東門慶哪些是他的貨物,東門慶也不隱瞞,直截了當地說了。趙謙和見他只有四擔粗貨,歎道:「這點本錢生息,什麼時候才能讓王公子安心讀書?」便要送他兩擔生絲,助他本錢。

  當時生絲在中國按照市價起伏一擔大概在八十兩到一百四十兩之間,到了日本則可以賣到兩百兩以上,若是貨物短缺甚至就是賣到三百兩也不奇怪。這時已經發船,只要順利到達日本這兩擔生絲就相當於是四五百兩的白銀!當時美洲白銀尚未大規模流入中國,日本白銀之西流也起步未久,中國市場上白銀甚見貴重,一兩白銀在東南也夠尋常農家一月之費了,則這兩擔生絲價值之高可想而知。(武俠小說中動輒黃金萬兩紋銀百萬,其實那是晚清的銀價了。明代中晚期國庫歲入也不過數百萬,四五百兩白銀已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唐秀吉在旁邊聽見,臉色刷的白了,接連吞了兩啖口水,東門慶卻只是搖了搖頭道:「謝謝趙大哥了,不過這份禮太重了,我不能收。」

  他口中說這份禮太重,但神色間分明不怎麼將這兩擔生絲放在眼裡,趙謙和見了更加敬重,反而更要他收下,道:「咱們福建人比他鄉不同,最重的就是讀書人!何況我們又投契!王公子肯若不肯收下這點薄禮,那就是不肯交我這個朋友!」東門慶再三推辭不過,這才收了。趙謙和大喜,忙命唐秀吉去拿了筆墨來改了標籤,剛好這時梁方回來,趙謙和便請他作證,又請東門慶在新標籤上畫押。

  唐秀吉在旁呆呆看著那兩擔生絲就這麼易主,不住的喃喃自語,說的卻是倭話,趙謙和喝道:「你嘟噥什麼!」把他喝得趕緊住口,但東門慶卻已經聽得分明,知道他嘟噥的是:「這麼多的錢,說給就給,說收就收了?」心想:「這些倭奴手腳雖然勤快,不過畢竟小氣了些,這麼點東西就看得比天還重。」當初東門慶既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就把上百兩的財物送給吳平,此刻收下這兩擔生絲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趙謙和在艙中呆到傍晚便回去了,梁方繼續出去溜躂,艙中又只剩下東門慶和唐秀吉兩人,東門慶依然高臥貨架上,過了一會便睡著了,忽然感到似有一股寒氣接近脖子,倏然睜開眼睛,只見唐秀吉站在自己身邊,慌慌張張地將手藏在背後,東門慶斥道:「你幹什麼?」唐秀吉逃開了幾步,東門慶又喝問:「你背後是什麼東西?」

  唐秀吉縮在一旁不說話,忽然哭了起來,用倭話斷斷續續道:「為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為什麼上天這麼不公平!我辛苦了幾年,連三十兩銀子也攢不齊……他什麼也不做,一轉眼就得了這麼多錢……」

  東門慶這時已隱約看到他身後藏著兵器,一開始是既懼且怒,等見他哭泣,心中轉為哀愍,問道:「你要三十兩銀子幹什麼?」

  唐秀吉吃了一驚:「你……你懂我們的話?」

  東門慶嘿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唐秀吉咬著嘴唇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說:「我喜歡一個女人,得有三十兩銀子,才能娶她……可我到現在還攢不齊……為什麼!為什麼你的錢來得這麼容易!難道就因為你讀過書?可我也讀書啊,我也認字!難道就因為你是大明子民?天啊!為什麼是你們大唐的人佔盡了天下的好處!而不是我們!」此時中國本土已經是朱明天朝,但日本人在口語文言當中有時仍雜以「大唐」之稱。唐秀吉說到這裡敵意漸深,又露出那把短刀來。

  東門慶刷的一聲也從懷中抽出小冷艷鋸,唐秀吉見到他也有兵器就不敢逼近,東門慶冷笑道:「別說你未必殺得了我,就算你殺得了我,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裡去?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得到我的財物麼?」

  噠的一聲唐秀吉的短刀掉在船板上,啪的一聲他跪下了,磕頭道:「王公子,王公子,求你放過我。我……我真不是想害你的。我剛才其實只是……只是……」

  東門慶笑道:「妒忌?」

  「是,是。」唐秀吉道:「我只是妒忌,只是妒忌。」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算了。」

  唐秀吉大喜道:「你……你真的肯放過我?」

  東門慶淡淡道:「我沒必要對你說虛話。」

  唐秀吉這才鬆了一口氣,收起了短刀,卻還有些惴惴不安,過了一會,東門慶見他不安,心想:「這海路還有很長一段路程,放著這麼一個人在身邊,太也危險。」但他這時又還沒有驅逐對方的能力,甚至連自己要換個艙位也難,便決定先安撫安撫對方,問唐秀吉:「你喜歡那個女人叫什麼?住在什麼地方?」

  唐秀吉一開始不肯說,猶豫了好久,才道:「她叫阿春,住在平戶。」

  「阿春啊……」東門慶笑道:「聽來是個不錯的女子。雖然我不喜歡你,不過我這個人最欣賞的就是多情種子,嗯,要是這趟我們能順利到達平戶,這三十兩銀子我幫你出!成全你們這對鴛……哈哈,鴛鴦……哈哈,哈哈……」他說到鴛鴦時,看看唐秀吉的長相忍不住樂了起來,覺得應該是一對公猴子、母猴子才對,不過口中卻不好說。

  唐秀吉十分敏感,對東門慶那兩聲笑十分在意,不過聽東門慶肯幫他娶阿春又忍不住吞了兩口口水,眼巴巴地問:「王公子,你沒騙我吧?你真的?真的願意幫我?」

  東門慶道:「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

  唐秀吉高興得笑逐顏開,左看看,右看看,看見貨架夾縫上放著的那壺酒,趕緊跑上來拿杯子斟了,請東門慶喝,東門慶隨手接了,說道:「我幫你個小忙是自己願意,沒有市恩於你的意思,你不用討好我。」喝了兩口,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倭……嗯,你們日本有姓唐的麼?」

  唐秀吉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我其實不姓唐,我姓佐籐,叫佐籐秀吉。」

  東門慶哦了一聲說:「佐籐就佐籐嘛,何必……」隨即想起自己也改了姓氏,心想每個人改姓都有自己的原因,便不說什麼了,但佐籐秀吉卻對他的話十分在意,見東門慶只是搖頭,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卻不好問。東門慶又問了些海上事務、倭島習俗,佐籐秀吉但凡知道的無所不說,東門慶一開始是跟他說福建話,後來就直接用倭話與他對答,並有意學習佐籐秀吉的口音,這一點佐籐秀吉卻沒發現。

  晚間梁方回來,見東門慶和這個倭奴居然也有說有話,頗為奇怪,而佐籐秀吉則前後奔走,顯得十分溫順勤快。

  ——————

  首頁終於有推薦了,淚眼朦朧啊……

  請大家幫忙砸鮮花吧,至少在週末保住在新書榜啊。

  才看到本書的新朋友,如果覺得本書值得培養,請你收藏一下,沒增加一個收藏都是對阿菩無形的鼓勵。謝謝大家。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海路遙遙,前幾天都很平靜。船上無聊之餘,東門慶只好和商人們、水手們閒聊。

  趙謙和跟他說:出海來往,如果能順利回家那是最好,如果中途出事,比如船漂到朝鮮,那就自稱漁民,打出大明的招牌要求保護,如果是到了日本,遇到日本的官府同樣可以打出大明的招牌,若是遇到浪人則要說自己是許氏兄弟或五峰船主的人。他還對東門慶說:「以王公子的學問,遇到倭人中較有身份的,如大名、武士或者僧侶,大可聲稱自己有功名!大凡能在大明取得功名的人,在日本都甚得尊重。」

  這時的東海商貿圈基本是中國商人的天下,西來的葡萄牙人是在中國商人的幫助才得以前往日本,日本商人在東海商貿中的影響遠不及中國商人來得大,朝鮮商人的影響更可以忽略不計。中國商人的這些輝煌成就,完全是在沒有政府支持下取得的。


  國民為了生存發展而要求與外國貿易,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其經商可以為國家增加稅賦滋養民生,所以政府的正確態度本應加以支持、保護、引導並從中徵稅——這是春秋時管仲等大政治家就已經懂得的道理,與東門慶同時代的葡萄牙、西班牙諸國也基本是這麼幹。


  但大明政府對民間的海外商貿不但沒有實質性的幫助與保護,反而設置了重重障礙,爭貢之役之後甚至全面禁海!在失去了正常商業通道的情況下,中國海商只好踏上走私這條既無奈又危險的道路。這時東海海面上除了這群商寇合一的海商之外,還有一批完全以劫掠為生的海賊,海商們要想保住財產性命,便不得不將自己武裝起來:一邊對付本土海盜,一邊對付葡萄牙海盜,一邊對付日本沿海倭寇,同時還要面臨朝廷的圍剿。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這個時代的中國海商兼具三種身份:做生意時,他們就是商人;面對官府圍剿時,他們就變成了海盜;而遇到那群真正的海盜時,他們又變成了一支私人海軍。

  明朝中後期的中國海商就是這樣在國外、國內多重壓力下痛苦地成長著,可即使這樣他們仍然掌控了東海商貿的主導權,並將勢力不斷向南洋推進。比如在後世被人蔑為倭寇的許棟、王直等人,就是以私人武裝力量而橫行東海,在其全盛時期,五峰名號到處,日本西南三十六島均聽其指揮,王直以私人力量驅使倭人,如役犬馬!這種域外威風,也只有大漢時的班超、大唐時的王玄策等聊聊數人可以相比。

  當然,這也可以從另外一個側面反映出大明整體國力之雄大,反映出漢人在當時國際上地位之高超,所以許棟、王直等人才能以一點不被朝廷所支持的民間力量而笑傲滄海。可惜大明畢竟已是中華之末世,嘉靖皇帝這個偏執狂又常常倒行逆施,故海商在海外稱豪稱雄卻不能為國內朝論所容。

  東門慶聽到這裡嘿了一聲道:「許老二、『王忤瘋』在岸上聲名狼藉。士大夫都說他們『勾引倭奴』,叫他們漢奸呢,正人君子之輩,個個羞與為伍。沒想到你們倒挺服他。」

  「漢奸?」趙謙和有些奇怪地說:「許船主、王船主他們是何等樣人,他們是使喚倭人,又不是被倭人使喚,怎麼會是漢奸呢?」

  東門慶聽了這幾句話忽然起疑,心道:「他在我面前這麼為王直說話,是有心,還是無意?」

  而周圍幾個商人一聽到這個話題,都忍不住跟著吐苦水,不過他們的這些苦水,朝廷中的腐儒是聽不到也不屑聽的,反對通商的士大夫所寫的大部分筆記和「信史」,也多將所有出海的中國商人人斥為「通番」,只要是去過日本的一律打入「勾結倭奴」的行列,這下罪名可就大了!因此那商人告訴東門慶:萬一是被本國政府抓住,第一是要想盡辦法賄賂逃脫,萬一逃不了怎麼辦呢?那就自稱倭人。

  賄賂官府的事情東門慶根本不用這些商人來教,他東門家本來就是福建境內最大的賄賂中間人之一,但商人被朝廷捉住逃不了為什麼要自稱倭人呢?這種情況東門慶也聽哥哥們說過,卻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中國地處大陸之東,大洋之西,但自南宋經元、明以降數百年間,世界商業均以中國為中心,這是中國經商海外的舟師、舵工、船商、水手等討海小民窮年累月所造成,天朝之榮耀乃是由下而上形成的國人認識。自北宋海外商貿不斷,南宋國力多靠海上商貿經營財富,船自泉州港出發經久習慣,定羅盤方向,乃以泉州為準作子午線,航行之海域,子午線之東謂之「東洋」,子午線之西謂之「西洋」。天朝數百年之世界中心地位並非中國自炫而得,實是歷史之產物,得來正當,行得自然!中國自清代以後衰落,中心地位既已讓出,而後世子孫以今度古,遂盲從西夷之說將祖先之成就與輝煌亦一概磨滅。然東門慶這個時代的華人卻還沒有喪失這份自豪。所以東門慶一聽要冒認倭人心中不禁感到荒謬乃至恥辱。

  卻聽趙謙和哀歎道:「我大明乃天朝上國,我們這些天朝子民,走到海外去也都是身價倍增。若不是出於無奈,誰會回到家鄉反而自貶身份說自己是倭人啊?但要不這麼說,一旦罪名查實,自己死了不要緊,還得連累親人!」

  東門慶畢竟是受過幾年儒學教育的,聽了這話不禁有些黯然,心想:「按他們這樣說來,東南沿海百姓自稱倭人倒是給官府的惡政逼的!古人說:『苛政猛於虎!』按他們的說法,卻是苛政逼他們假冒外國人了。」他深知本朝律令中通番罪名極重,而且這項罪名又有些不分青紅皂白,幾乎只要是出海的就有嫌疑,除了由於朝廷特許的情況以外,和外國人做生意都會被打上「通番奸民」的烙印。眼下朝廷禁海正嚴,洪迪珍、東門慶這些商人竟然還敢犯禁海出海做生意,若是按律辦事,這些人個個都得殺頭!

  因此,東門慶聽到這裡後漸生警覺,他雖然知道出海經商不是「正人君子」們「應該」干願意幹的事情,也知道出一次海做做生意要冒一定的政治風險,但從父兄那裡聽來的事情,終究沒有身臨其境來得深刻,這時心道:「那條律法以前也聽哥哥提到,但從來沒當他一回事,但我們這個朝廷,辦事向來時緊時松,松的時候什麼也不打緊,但要是緊起來,嘿嘿,我的事情揚出去讓朝廷知道,全家都可能會被殺!」

  從此他在海上便自稱王慶,不敢輕易透露真姓名——這時他已不僅是為了躲避東門霸的追殺,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東門慶心中對東門家感情極為複雜,這個家族雖然有著與他反目的東門霸,但畢竟也還有著關心他的母親和哥哥,甚至就是對東門霸本人東門慶也是愛恨交加。泉州一霸雖然凶狠,但從小就對東門慶十分疼愛,這一點東門慶自幼便感受殊深,如果東門霸不是殺了戴巧兒,東門慶簡直可以不計較他對自己的無情!

  船走到第七天上,佐籐秀吉忽然變得煩躁起來。東門慶問起緣故,佐籐秀吉指著一群海鳥歎道:「我們這次怕是出來得不是時候!」

  東門慶有些不明白:「不是時候?」

  「看這天象……難道……」一個聲音在東門慶背後響起,東門慶回頭一看,卻是梁方。

  佐籐秀吉說道:「不錯,天像有變,天像有變……這場暴風雨,恐怕來頭不小!」

  梁方一聽臉色就變了,喃喃道:「這……這怎麼會!出海時明明看著天色不錯的。」他口裡雖然這樣抱怨,其實他心裡也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這個道理。暴風雨乃是海上男兒的死敵,出海雖然賺頭大,但海濱的人都知道出海者賺的運氣錢甚至生死錢。長年的經驗累積成的航海術可以讓船長們確定航道,避開漩渦、礁石,但突發的天氣異象如暴風、海嘯卻非人力所能控制。就算有積年的老水手領航也不可能保證航海之路絕對安全。

  這天傍晚,東門慶忽然發現佐籐秀吉在偷偷準備一些東西,他忽然現身喝問:「你在做什麼!」嚇得佐籐秀吉趕緊把東西藏了起來,東門慶道:「你偷東西麼?」

  佐籐秀吉忙說:「沒!沒有!」

  「沒有?那你拿出來我看看!」

  佐籐秀吉無奈,只好將藏在貨物夾縫中的東西取了出來,卻是三個可以綁在腰間的袋子,—一袋乾糧、一袋食水和一袋包括火石在內的雜物。

  東門慶檢查了一遍之後笑道:「你果然沒偷東西,不過這三袋東西,送給我吧。」

  佐籐秀吉一聽叫了起來道:「不行!」

  東門慶指著自己的一擔貨物道:「這擔東西到了日本至少值二百兩,我就用這擔東西和你換。」

  佐籐秀吉咬牙道:「不行!船要是出事,這滿艙的貨物都成了廢物!我不要。」

  東門慶笑了笑道:「你不要也不行。」

  佐籐秀吉怒道:「這些東西船上又不是沒有,你不會自己弄麼?」

  東門慶搖頭道:「我就是不會弄這些東西。反正你會弄,再弄一套不就行了?」

  佐籐秀吉握緊了拳頭,叫道:「你一個讀書人,一點廉恥都沒有!」

  「這只是分工合作、互通有無而已,和廉恥又有什麼關係?」東門慶含笑道:「我有錢,你沒錢,我不會做這種玩意兒,你卻會。你沒錢的時候,我答應幫你娶老婆,現在我要這麼點破爛玩意也不行?」

  佐籐秀吉叫道:「什麼破爛玩意!這是救命玩意!」

  東門慶笑道:「行了行了,我看你就別嘟噥了,有空朝我嘶吼,還不如趕緊再做一個。」

  這時船上是中國人為尊,在整體力量的壓迫下佐籐秀吉根本不可能和東門慶鬥,不得已只好低頭,卻還是不忿地道:「你……你太欺負人了!」

  東門慶拍拍他的肩膀,就像老師教學生般道:「眼光放長遠些,心胸放寬廣些,老牽掛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會讓器量變得狹小的。」

  這兩句話說得佐籐秀吉兩眼冒火,差點吐出血來,東門慶卻早就笑吟吟地出去了。

  預感到有暴風雨的人並沒有將自己的憂慮宣揚出去,但船上大部分人都是有出海經驗的,沒多久滿船的人便都預感到事情不對。只是船已開到這裡,左右都沒有可以靠岸避風的地方,若是勉強扭轉航向,萬一偏離了航道,駛向茫茫大海,那可比遇到暴風雨更加可怕。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船隊的人也唯有求神拜佛一途了。可惜,上天也許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們的祈禱,那場可怕的暴風雨還是如期而至,而且威力比火長預料的更加驚人!

  東門慶生長在東南沿海,體驗過颱風的威力,但在陸上體驗到的颱風焉能與海上的暴風雨相比?這場暴風雨爆發之前的半日,附近海域的海鳥早已逃得一乾二淨,接著空氣也變得十分沉悶壓抑,在東門慶眼中看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凝固了,甚至連船也感覺不到走動。

  本船舶主早已下令收帆,作好了各種迎接的準備。然而當風浪夾帶著蒼天之威力轟然來到時,東門慶還是被顛簸搖晃得極為狼狽!他原本想躲在船艙裡,卻被總管要求出來幫忙!東門慶猶豫了一下,終於挺起了胸膛走出艙門幫忙拉繩索,偶爾一個海浪潑來,濺得他全身都濕了!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水手們才顯現出他們的勇氣來!舶主站在甲板上指揮若定,總管親到船尾看舵,阿班們嬉笑咒罵,直視風浪如無物。風刮來他們就當是撓癢,浪潑來他們就當是洗澡。他們不怕死麼?不,他們怕的。可是這個時候怕又有什麼用處?當恐懼無用的時候,勇敢者便會選擇忘記恐懼。所以出海的男兒都是忘記了生死的男兒!他們的勇氣就體現在面對隨時吞噬他們的海浪時仍然站得定,站得直!

  「哈哈……」

  佐籐秀吉看見東門慶由於船身傾斜而栽倒在甲板上,忍不住出聲恥笑,他終於發現東門慶也有狼狽的時候,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不過他笑過一聲後見東門慶對自己怒目而視就轉過頭去。

  趙謙和就在旁邊,可他也不來扶東門慶,東門慶暗暗咬牙,心中叫道:「東門慶!東門慶!這裡不是東門家的台階了!這裡不是泉州府衙的後花園了!在這裡跌倒要自己爬起來!」他掙扎著,在滑溜的甲板中手足並用,終於抓到一個可以著手的地方,勉強爬了起來。

  風浪越來越大,水手們的吼叫聲音也越來越響,他們不但在吼叫,甚至是在怒罵!似乎要用這叫罵聲與風聲雨聲相抵抗!罵到後來,這怒罵聲又變得像是在唱,但就算是唱也絕不是依依呀呀的艷曲淫詞,而是睥睨天地的怒歌!

  喏!那暴風雨不就是這怒歌的伴奏麼?

  太陽沉下海面之後,暴風雨不但沒有止息,反而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本船的火長勉強掙扎到舶主身邊叫道:「舶主,我們好像偏離航道了!」

  那舶主大驚道:「什麼!」

  「我說我們偏離航道了!而且偏得很厲害!媽的!這浪可真他媽的少見!要不是這船夠結實,這會子我們早下海喂王八去了!」

  舶主問:「這見鬼的暴風完了後,你能找回原來的海路麼?」

  「試試吧,希望不要漂得太遠!」

  暴風雨吹到半夜才有漸漸減弱的趨勢,水手們等人正要鬆一口氣,忽然轟隆一聲,船竟然像撞到了什麼東西。水手們面面相覷,臉上都現出懼色,佐籐秀吉叫了起來:「見鬼!見鬼!我才有希望娶阿春……天照大神啊!我不會這麼倒霉吧!」

  「媽的,你別說見鬼行不?」趙謙和在旁邊聽見,煩躁了起來。「說幾句好話行不行!再說下去別真把鬼招來了!」

  他的話聲才落,便聽船尾傳來舵工的話:船觸礁了!

  ——————

  阿菩要出差四五天,已請編輯大人代為更新。這段期間還請大家幫阿菩撐著,別讓東海的數據太過難看。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福建到日本的航道上,方向若掌控得對的話本來並無多少危險的礁石群,但這時東門慶所坐這艘船被暴風雨吹離了航道,所處之處乃是一座隱藏於水面下的火山島邊緣。


  大洋海底的活火山,有的若干年會噴發一次,噴發出來的物質遇到海水冷卻,便有可能會形成島嶼。這一類的火山岩島嶼經過千百年風雨的磨削、沖刷,有的就會再次從海面上消失。東門慶所坐的這條船這時碰到的就是一塊隨著潮漲潮退而隱顯於海平面上的一塊大岩石,海船撞上去時的力量極大,撞壞了船底也就算了,更麻煩的是船被那塊礁石卡住竟然不漂動了,只是慢慢地被風吹得越來越傾斜。


  這時尚在黑夜,最可怕的是船隊的其它成員已被風浪吹離視線之外,舶主和火長弄不大清楚週遭的情況,但他們都推測這船恐怕是要翻了!


  「完了,這大船救不了了!快上小船!」


  機靈點的商人便都朝小船的方向跑去,卻還有商人在那裡哭:「這……這貨可怎麼辦?怎麼辦?」

  舶主是這艘船的大東家,要是放棄了這艘船他的損失比任何人都重,這時卻罵道:「貨貨貨!先保住小命再說!」便指揮眾人放下小船逃命!

  這艘大海船載的人著實不少,兩艘小船難以承載全部船員,何況如今風雨還沒有停止,在浪濤中夜行有多危險也不需要誰來說明了——就算熬過了這場暴風雨,如果不能順利找到船隊,兩艘小船能否挨到大陸卻也難說。

  大慌大亂之中,東門慶忽然瞥見佐籐秀吉在往船艙裡跑,東門慶心念一動,竟也跟著跑了回去,到了艙內,佐籐秀吉迅速地摸出那個袋子綁在腰間,又扔掉一些沉重的、會吃水的東西。東門慶進來之後如法施為,也摸出那個從佐籐手裡搶到的袋子,綁在腰間。佐籐先一步結束停當,看看東門慶腰間的袋子,眼中忽然冒火,卻低著頭慢慢走出艙門,東門慶也不理他,正要出去,忽然砰的一聲,艙門竟被關上了,在艙門關上之前,縫隙中卻是佐籐秀吉那充滿報復味道的冷笑!

  東門慶大驚,叫道:「你幹什麼!」他趕了過去,艙門卻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拉不開推不動,跟著聽見叮叮叮聲音連響,佐籐秀吉竟怕困不死他將門釘住!東門慶又氣又怕,手腳忍不住發抖,叫道:「佐籐!佐籐!快開門!別玩了!」

  佐籐秀吉在外面冷笑道:「誰和你玩?哈哈!你就在裡面好好享受吧!我先走了!」跟著便沒了聲音。

  東門慶在片刻間連使敲、打、推、踢、撞等諸般手段,卻只弄得艙門鬆動了些,仍然沒法出去。這時船身已經出現明顯的傾斜,顯然大船隨時會顛覆,東門慶連連告訴自己:「要鎮定!要鎮定!」驀地想起自己所帶的雜貨之中似乎有一把斧頭,趕緊踢翻擔子翻找出來,在船身傾斜中揮起斧頭向艙門砸去,砰砰砰砸出了個洞,但要鑽出去還是不行。東門慶急怒攻心,一腳就往艙門踹去,這一腳剛好踢在被斧頭劈脆了的木板上,噗的一聲整只腳都出去了,東門慶要抽回來時,忽然有一雙手在艙外把他的腳抱住了,把他惹得火了,大叫道:「誰!是人還是鬼!這時候還和你爺爺玩!」

  外面一個聲音叫道:「是我!王公子!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這次一定要幫幫我!」卻不是佐籐是誰?

  東門慶怒道:「幫你個頭!你不是上小船去了麼?又跑回來幹什麼?」

  「船位不夠!」佐籐秀吉叫道:「他們不讓我上船。」

  東門慶聽了這句話忍不住冷笑起來,隨即又罵道:「人家不讓你上船你跑來抱我的大腿幹什麼!滾!」

  佐籐秀吉叫道:「王公子,你答應帶我上船,我就放開你,還打開艙門放你出來。要不然我就抱著你的腿,船要是沉了咱們倆一起死!」

  東門慶一斧劈在門板上,但姿勢不好沒能將門劈開,口中怒道:「你敢威脅我!」

  佐籐秀吉叫道:「你可以欺負我,我為什麼不能威脅你!」

  東門慶一呆,隨即苦笑,他畢竟還有幾分理智,知道僵持下去對自己沒好處,這才道:「行!成交!」

  佐籐秀吉又叫道:「你發個誓。」

  東門慶怒道:「發個鳥誓!你再不放手船就開了!」

  佐籐秀吉驚叫一聲,似乎覺得有理,趕緊放開了手,東門慶抽回大腿後正要揮斧頭砸開艙門,便聽嘎吱嘎吱幾聲,跟著砰的一下大響,艙門打開了,佐籐秀吉在艙門外右手拿著一把小刀,左手拿著幾個釘子,可以料想方纔他是在舉手之間就拔出了釘死了艙門的幾顆釘子,這份木工活也實在不賴。

  若在平時東門慶也許會讚歎兩聲,這時卻哪裡還顧得上這些?衝了出來,揮去斧頭就要劈死他,嚇得佐籐秀吉跌坐在船板上大叫:「你答應過我的!」

  東門慶手裡的斧頭停在半空,略一猶豫,哼了一聲說:「跟我來!」便領頭而行。

  但等他們匆匆趕到小船下水處,那兩艘小船漂離大船已有十丈之遠。佐籐秀吉一聲慘呼,扶著船舷對著遠去的兩艘小船不住地招手哭喊。

  東門慶也是一陣暈眩,跟著便嘶聲竭力地叫著,可是那兩艘小船哪裡還可能駛回來?一種被遺棄的痛苦剎那間充滿了東門慶的整個大腦,一個海浪打來,將沒有防備的他重重地往海裡沖,佐籐秀吉條件反射地抓住了他,這一抓差點把他也拖下了海,所以佐籐秀吉反應過來以後不免暗中後悔。跟著又是一個巨浪,這次卻是將兩人衝往另外一個方向,東門慶撞到一根桅桿上,佐籐秀吉則被一跟纜繩絆倒。

  東門慶抱住桅桿,不顧一切地死死抱住,這才沒被風浪捲走!看看甲板上佐籐秀吉越滑越遠,看看腳下有一根纜繩一直延伸到佐籐秀吉身邊,趕緊大叫道:「抓住你腳邊的纜繩!」右腳用力得將纜繩踏住,左腳撥著纜繩將之繞桅桿圈了幾圈。

  佐籐拉著纜繩爬了過來,也抱住了桅桿,這才暫時脫離了危險。兩人望著逐漸遠去的小船,同時叫了一聲:

  「完了……」

  那兩艘小船還沒從他們的視野裡消失,但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完了!已經傾斜得很厲害的大海船隨時都有可能沉沒,這一點連從沒出過海的東門慶也感覺得到!他現在還有力氣抓住桅桿不放完全是出於求生的本能!

  東門慶狠狠地望向佐籐秀吉,若不是這個倭奴他未必會死在這裡,佐籐秀吉被他這麼一瞪心裡有些害怕,為求推脫責任,大叫道:「別這樣看著我!是你那個夥伴讓我有機會就整死你的!」東門慶一怔,問道:「我哪個夥伴?」

  「那個叫梁方的。」佐籐秀吉說。

  「什麼?」東門慶不信。

  「就是他!他昨天跑來和我說的。」佐籐秀吉道:「他還說,如果這件事情我做得好,我甚至有機會去伺候洪舶主。」

  東門慶駭然驚叫道:「洪舶主?哪個洪舶主?」

  「就是這個船隊的主兒!洪迪珍,洪舶主。」佐籐秀吉道:「其實……其實我雖然有些討厭你,但要不是姓梁的這麼跟我說,我也不會把你封在船艙裡的。」

  但這時東門慶已沒心思聽他說話了,他心裡不住地念叨著:「洪迪珍……洪迪珍……梁方一定是知道了!可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難道是張大哥……不!不會!張大哥要真想出賣我不用這麼費事!」忽然想起出船後的前兩天梁方天天出艙溜躂,「莫非他是出船之後才看破我身份的?莫非那兩天他總跑出去就是為了聯繫洪迪珍?」東門慶忽然感到腦袋有些吃痛。

  「世上最難防的就是人心!」這時東門霸對兒子們的教誨:「無論在海上陸上,在官場上,在商場上,對得罪過的人都要小心,小心,就像對你身邊的女人一樣小心!」

  「啊啊啊啊啊——」東門慶狂叫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狂叫什麼!現在也已經沒人能聽見他的狂叫了!

  咕嚕一聲東門慶喝了滿口的海水,船沉了麼?沒有。是剛好打在他臉上的浪花!

  「喂!喂!王公子!王慶!」誰在叫?是佐籐秀吉!

  東門慶回過神來,便見佐籐在搖晃自己那只握著斧頭的手,叫道:「這船怕是要沉了,我們快劈下塊木板抱著逃走,也許還能漂浮到哪個海島,或者遇到別的船。不然等船一沉,那股大力會把我們也帶進海裡去,那時候要逃也來不及了。」

  東門慶道:「好!」兩人便用纜繩綁住彼此,兩隻手一起抓著斧頭,劈下一塊木板來,佐籐秀吉看看那塊木板,說:「這塊太小,承擔不起兩個人,得再劈一塊!」東門慶叫道:「好!」

  這次卻得兩個人一起踏著那塊木板,一來是防止那塊木板滑走,二來是避免對方耍詐,第二塊木板劈下來以後,佐籐秀吉道:「王公子你選一塊。」

  東門慶道:「你先選。」

  佐籐便選了第一塊,東門慶道:「那這塊就給我吧。」佐籐眼裡又冒出火來,東門慶道:「還要鬥嗎?那就鬥到一起死算了!」佐籐一咬牙,放開了斧頭和桅桿,抱著第二塊木板跳進了海裡。

  東門慶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等他跳下去以後也扔了斧頭,抱起了第二塊木板。這時甲板已經相當傾斜,在大雨大浪的沖刷下更是滑不留手,東門慶失去了桅桿的憑力別說站立,連要穩穩伏著也做不到,一個大浪沖來,將他打到了海中。

  「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海水後,東門慶趕緊咬緊了牙關,兩手抱緊那塊木板,又屏住了呼吸,不知過了多久,才被甩出了海面。就這樣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不知幾次,浪潮的力量漸小,等他能平平漂浮在水面時,已經看不見那艘大船了,至於佐籐秀吉更是沒了蹤影。

  第二日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竟然是出奇的好天氣!然而舉目望去,海面上除了緞子一般起伏的浪濤之外什麼也沒有。東門慶緊緊抱著木板,他不知哪裡有陸地,也不懂得什麼海路航道,更沒法推測風向洋流——其實他就是懂得這些也沒用,因為只抱著一塊木板根本沒法對抗大海的風浪,所以東門慶只能隨浪漂浮。

  海上的日子,最怕的本是飢渴,但現在最讓東門慶難受的卻是孤獨。這時候東門慶忽然很希望身邊有個人——哪怕是那個最讓人討厭的佐籐也好。

  長時間航海時,水手們在有同伴的情況下也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精神病症狀,何況東門慶此時是獨自一人!會漂到哪裡他不知道,會漂到什麼時候他不知道,甚至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就算再也不會遇上暴風雨,就算從佐籐那裡奪來的食水和口糧能夠讓東門慶吃到永遠,這種可怕的孤獨和壓力也足以令人發瘋!

  一日,兩日,三日,四日,漂浮到第五天以後東門慶就再也沒去計算日子了。本來他還計算著食物和清水的消耗,到後來也不再計算了。先幾日他還每天遠眺希望能望見陸地,但三幾日後便受不了接連的失望,放開了心思,聽天由命起來。也幸而是這種心態救了他,當此境遇若再胡思亂想,沒多久就得發瘋!

  終於清水喝完了,剩下的一點乾糧也吞嚥不下了,缺水的症狀漸漸發作,早已浮腫的手腳開始無力,東門慶知道,他撐不了多久了。這些日子來他幾乎是靠著求生的本能才緊緊抓住木板,在睡夢中也沒放開,但現在一切似乎都到頭了。

  「不行!不能就這麼死了!不行!」

  東門霸曾教過他:「哪怕是在最困難的時候,最危險的時候,也不要放棄!一定要多堅持一天,多堅持一個時辰,甚至多堅持一刻也可能會出現轉機!」

  「一定有轉機的,一定有轉機的!」東門慶從內心深處呼喊著,就這樣又多挨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慢慢地意識開始模糊,可他的手還是緊緊扣住木板,似乎手指已經鑲嵌在木板上面了。

  「終於要死了麼?」東門慶感覺自己終於躺在了一個實在的地方,這時他已經完全沒力氣了,「死了以後,我會到龍宮麼?最好是能做龍王的女婿……」

  恍惚間他好像真到了龍宮,月老來做媒,龍王居上座,紅燭映柔帳,秀影蒙朱紗,一個纖纖女子披著蓋頭走近,東門慶伸手揭開蓋頭,蓋頭下卻不是朱顏,而是一個龍頭!東門慶大吃一驚,要逃跑時,早被那龍撲了上來,咬向他的咽喉,東門慶本能地將頭一偏,卻還是被咬中了肩頭,跟著便是感到一陣劇痛,鼻端嗅到了血腥。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在瀕死之際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咬住自己的是一頭野狗,本來他已經全身沒有一絲力氣,若是任他躺在那裡沒人救護,不用多久就會自己死在那裡,但這劇痛卻激發出了他最後一點力量,本能地要掙脫那頭野狗的爪牙,然而只打了那野狗兩下,便覺得手足酸軟乏力,沒法對野狗造成嚴重的傷害,肩頭反而被咬得更緊了,一人一狗糾纏在一起,在海水間沙灘上胡亂翻滾,東門慶力道不足的拳腳傷害不了野狗,情急之下,野性迸發,動用起了人類另外一個最原始的利器——牙齒,一口就朝野狗的咽喉咬了下去!


  那野狗咽頭無毛,狗皮老韌,若在平時東門慶說不定反而咬不動,但這時不知為何牙關上的力道卻比平時還大了數倍,他彷彿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人,而成了一頭野獸,一頭正和命運進行殊死搏鬥的野獸!獸性之牙刺破了野狗的皮肉,一股污臭的液體潤濕了他乾裂的嘴唇,流進他的咽喉。東門慶本能地吮吸著,吮吸著,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吮吸的是什麼!漸漸的,咬住他肩頭的利牙鬆開了,在他身上撕開了無數傷痕的爪子也在抽搐了一陣之後軟了下來,但東門慶還是繼續吮吸著,直到什麼也吮不到了還緊緊咬住不放。


  一人一狗就這麼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東門慶才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兩顎鬆開,那頭野狗的屍體才從他身上跌落。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好像靈魂還沒回來一般,看不見眼前的大海,看不見腳下的沙灘,搖搖晃晃地就背著大海朝陸地深處走去,走了一會餓了,便隨手抓了一把雜草、蘑菇塞在嘴裡咀嚼,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他走了半日,終於一個踉蹌被一條暴露在地面上的樹根絆倒,頭栽在一條數尺見寬的天然小溝之中,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清水,人也清醒了幾分,眼睛再次睜開,奮力站了起來,隱隱見到不遠處有個屋子便鑽了進去。當晚他便開始發燒,覺得全身發冷,這房子裡有些柴草,東門慶毫無意識地將柴草往自己身上蓋,但不管蓋了多少都還是覺得冷。就這樣,他在這個小屋中睡過去了又醒來,醒來了又睡過去,屋子裡有口小缸,缸內有水,缸上面吊著一個籃子,籃子上面有些雜菜,東門慶覺得渴了,便爬到缸上喝幾口水,隨手拿了那些雜菜塞到口裡吃了,晚上一隻老鼠爬到他身邊,也被他拍死吃了。


  他畢竟年輕,身體的恢復能力強,求生慾望又盛,就這樣挨了一天一夜,燒竟然開始退了,又過了兩天兩夜,人才從迷迷糊糊中恢復過來,重新有了思考力。這日黃昏,他又喝了兩口水,吃了兩顆雜菜,推開柴草,走了出來,才發現自己所處的這個小屋子以柴草磚塊壘成,又矮又小,應該是間堆放雜物的柴房,舉目望去,只見和這柴房連在一起的有十幾間比較大的屋子,雖然也大不了多少,但看有門有戶的樣子應該是人住的屋子。如果說這柴房就像江南一帶的豬圈一般,那那些人住的屋子就是大一點的豬圈——東門慶這時還不知道自己已來到大明朝鮮國南部的一個海島上,這些豬圈一般的房子,便是朝鮮平民的居處了。


  東門慶朝離柴房最近的一間房子走去,正要敲門,便覺得腳下一磕,竟踩到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衣衫襤褸,看樣子是貧民,就身上的衣著來說和這些房屋十分相稱。東門慶十五歲時曾到晉江縣刑房幫三哥東門序的忙,懂得一些仵作的常識,將那屍體翻了過來,見他咽喉、腹部兩處都受了傷,但顯然已死了有好幾天了。他敲了敲門,見沒人應便推門進去,門內又有一具屍體,房間裡到處都有被翻抄過的跡象,鍋碗瓢盆丟了一地,東門慶想:「看來他們是遇到了強盜,而且是品位很低的強盜,怕是連吃的東西都搶。」又往別的屋子去看,在十幾間屋子裡共發現了二十三具屍體,大多是老丁弱嫗,沒有年輕婦女,只有兩個全身都是傷痕的壯年漢子看來是因為抵抗而被殺。

  東門慶站在屍體邊默加哀悼,心想:「看來這是結成團伙的強盜。那些年輕一點的也許被擄掠走了。」然後便去找到一些雜糧煮來吃,吃完天已經黑了,眼見處處都是屍體,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憐憫,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自己有力氣了,便去找了一把鋤頭,挖坑將這些人全埋了。

  撒下最後一把泥土時已是深夜,他在墳墓前默默禱告了半晌,正要回去找間屋子休息,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嚇得他往後一跳,橫過鋤頭防身,卻見那人對著墳墓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東門慶這才看清楚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身破衣服,這個時代朝鮮還沒有興起整容手術,其人大多歪瓜裂棗,但這孩子的五官長得卻是少有的端正,只是滿臉都是塵土,到脖子以下才顯得白皙,讓東門慶感到有些怪異,但這時也沒細想,只是鬆了一口氣,心道:「這孩子多半是這個小村落的遺孤,先前不知道藏在哪裡躲過了劫難。」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要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呃呃啊啊的發不出聲音來,他啊了很久,又深呼吸,又重重咳嗽,終究說不出話來,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穿過一片小樹林時似乎胡亂吃過些雜草、蘑菇、果實,心中一陣恐慌:「難道我吃了有毒的東西?竟然啞了?還是發燒燒壞了喉嚨?」想到自己流落到此,都還弄不清楚這是中國還是外國、大陸還是荒島便先殘廢了,將來要再想回去,怕是更加渺茫了,眼中一濕,差點就要落淚,忽然想:「男子漢大丈夫!啞了便啞了!哭什麼!」便忍住了。

  忽見遠處火光閃耀,竟似有人,東門慶大喜,便要跑過去求救時卻覺衣角被誰扯住,回頭一看竟是那孩子,東門慶指著那火光連連打手勢,要帶他過去,那孩子卻一臉的驚慌,小聲地說了好幾句東門慶聽不懂的朝鮮話。

  東門慶弄不明白他要說什麼,便不再管他,掙脫他的手,逕往火光處跑來,那火光也是朝這個小村落而來,雙方漸漸接近,那群人卻都是倭島浪人裝扮,腰佩武器,在火光下見到東門慶,都警覺地停了下來,東門慶一開始連打手勢,但看清楚了這群人的裝扮後一怔,暗叫糟糕,心道:「這群傢伙只怕是倭寇!這個村子也許就是被這群人洗劫了的!」

  為首那人看了東門慶兩眼,果然用倭話大叫:「你是什麼人?」

  若東門慶此刻不啞,或能用倭話與他們周旋,但啊了幾下沒啊出什麼來,眼見那群倭人神色越來越不善,心想不妙,轉身就逃。那群倭寇見他逃便包抄著圍了上來,看看追上,東門慶一個轉身,掃了追到最近那倭寇一腳,跟著又要逃,卻被一個人撲了過來,和身摔倒。眾倭圍了上來拳打腳踢,東門慶護住了要害,覷了個空隙,從人縫中鑽了出去,卻被一個身材健碩的倭寇攔住。東門慶一咬牙,揮拳毆擊,他是學過武的,但自小養尊處優,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在家練武的時候,護院們也是點到即止,所以東門慶比武的經驗不少,打架的經驗卻甚貧乏,拚命的經驗接近於零。那日本浪人欺近前來,根本就不管規矩,直接招呼他的要害,東門慶躲過了他的拳腳,跟著一掌斬中對方的脖子,他本身的力道雖然不小,但出於習慣,這時動的還是比武的力量,不是拚命的力量,那倭人雖被他這一掌擊得一痛,卻還是撲了上來糾纏住他,跟著後面兩個浪人又圍了上來。

  以一敵多的時候,最怕的就是被圍,一旦被圍除非是有數倍的武力否則難以逃脫。東門慶這時的身手不夠狠辣,臨敵對陣也還不夠鎮定,被幾個倭人圍住後自己先有些慌了,懷中的匕首還來不及摸出早被人拿手拿腳,按倒在地,有一個便拔出刀來要殺了他,卻被首領止住,喝道:「先別殺,這人不是這條村子的,看他的衣服好像是大明來的。」

  副頭領上來問:「那怎麼辦?」

  頭領道:「先把他捆了!」

  便有一個日本浪人拿繩子將東門慶綁了,眾倭先檢查房屋中,見沒有埋伏,才有提了東門慶上前,由那首領發問,東門慶幾次要說話,卻都啊啊的說不出來,眾倭皺眉道:「原來是個啞巴。」有人道:「看來這傢伙沒什麼用,要不殺了吧。」那首領道:「殺什麼!雖然是個啞巴,但不先說誰知道!過些天五島的奴市就要開了,到時候一轉手,又是一筆錢!」

  說著就將東門慶關進一間柴房裡,門闔上,屋內再無一絲光線,老鼠唧唧而前,嗅著血腥靠近東門慶肩頭的傷口,東門慶手腳被綁住了,只能不斷掙扎,不讓老鼠咬到,心想:「不知他們要把我賣到哪裡去。」

  正想著,門外便傳來了說話聲,只聽一人說:「這傢伙雖然是個啞巴,身上的衣服又破破爛爛的,但質地倒很不錯,還有一把好刀!也許是個大明的商人呢。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讓他的人來贖買,那才是筆大錢!」

  另一個人說:「那也不一定,聽說大明的人就是中等人家,也有很好的衣服穿。」

  先前那人嗤之以鼻:「你懂什麼!大明的中等人家,那也是有錢得緊!」

  第二個人道:「也是。不過大明那麼大的地方,怎麼可能找得到他的家人?再說我們的船隻怕去不了那麼遠的地方。」

  第一個人道:「是啊,要是我們的船能開到大明沿岸就好了!聽說大明到處都是生絲,若能去到那裡,也不用要什麼贖金,直接搶就是了!」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奴不但貪心不足,而且狼子野心。往後我若能脫身,再跟他們打交道可得小心些才好。」

  正想著,又聽門外其中一人說要嚷著肚子餓,要去尋些東西吃,過了一會門外微微傳來呼嚕聲,想來留下那人睡著了。

  東門慶想:「若要逃走,現在也是個機會!」但手腳被綁得甚緊,掙扎好幾下半點動靜也沒有。正尋思對策,忽聽外面一聲悶哼,跟著一個矮小的影子爬了進來,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但東門慶便猜是那個男孩。

  那個人摸了上來,小聲問了幾句,也不知說什麼,東門慶嗯了兩聲,那人不再耽擱,拿刀子割斷了綁住東門慶的繩索,東門慶小心翼翼推開了柴門,月光透了進來,回頭一看,來救自己的人果然是那個男孩。門外倒著一個倭人,背部和喉嚨有好幾個洞,早已死得透了。

  東門慶怕倭人發現,不敢多看,拉起那少年就走,臨走之前略一遲疑,回身解下那個倭人腰間的刀,帶在身邊。忽然從那倭人衣袋中掉出一物,卻是之前被收走的小冷艷鋸,東門慶手一抄,收歸懷中。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拉著那個朝鮮少年,背著那條小村落就跑,那少年被他抓住手時掙扎了一下,東門慶這時也沒在意什麼,只是隱約覺得他的手很軟。


  跑出了好遠,忽然那少年又掙扎,東門慶這回不敢再漠視他的意見,停步回頭,只見那少年指著樹林的方向不斷說什麼,東門慶聽不懂,心想:「他多半知道道路。」便打手勢讓那朝鮮少年帶路。


  地勢漸高,在那朝鮮少年的帶領下進入樹林深處,來到一棵大樹下,那少年朝上一指,只見樹上竟有一間樹屋,樹屋十分簡陋,看來就像大人做給小孩子玩的處所一般。東門慶跟著那孩子爬了上去,見上面有一些食物、清水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心想:「看來這裡就是這個孩子臨時安身的地方,不過這裡躲一時可以,終究不能長久。」打手勢想問那少年哪裡可以有出路可以到大一點的人群聚居地,但打了老半天也沒能問明白。


  這時天色漸明,東門慶心道:「不知道他識不識字。」


  漢文化圈諸國同文同種,口語雖不同,文言卻相通,嘉靖年間中國本土和衛星國日本以及屬國朝鮮、安南的知識分子都可以通過筆談來溝通,所以東門慶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劃字相問。那少年爬下來蹲在地上,看了好一會,臉上忽然露出佩服欽仰的神情來,看著東門慶又說了好多東門慶聽不懂的話。

  東門慶見他這般反應頗為失望,心想:「看來他不識字。」將樹枝丟了,想了想,在地上寫了一個「慶」字,又指著自己,那朝鮮猜了一會,連連點頭,似乎明白了東門慶的意思,又指著自己,將一個很短的詞說了好幾次,東門慶便猜他是在介紹自己的名字,心想:「他好像姓李。」據他的發音,便叫他李純,將兩個字寫在地上。那少年看了半晌,指著地上兩個字,又指著自己示意詢問,見東門慶點頭,便高興得跳了起來,從東門慶手裡接過樹枝,一筆一劃地學了起來,雖然歪歪扭扭的,但也算是將這兩個字給學會了,東門慶想:「這孩子倒也聰明。」舉目四顧,覺得這個樹林也不是很大,心想:「李純昨日殺了一個人,若倭人要來報仇,這個樹林恐怕藏不住!」但要帶著李純走時,卻覺得手腳酸軟,原來他昨夜又是挖墳,又是逃跑鬥毆,一夜未睡,這時不免犯困,便爬上樹屋睡了一覺。

  不知睡了多久,覺得有人推自己,警覺地醒了過來,推他的卻是李純,這一覺醒來又是夜晚,東門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小村落的方向有火光漸漸接近,東門慶吃了一驚,不敢停留,帶上李純趕緊逃走。這片樹林委實不大,一大一小逃出二三里便已接近樹林另外一邊的邊緣,再逃出數里,浪濤之聲漸響,東門慶隱隱不安起來,心想:「這不會是個海島吧?」再走一會,果然見到了一片海灘。東門慶忍不住失望,趕緊在地上畫了兩個圖案,一個作半島形狀,一個作島嶼形狀,與李純連打手勢,李純猜了一會,便指著那個島嶼形狀的圖案,跟著畫了一個不等邊的餅狀圖,指著一個位置,畫了個房子,指著中間畫了一棵樹,又指著最上邊的一點,朝腳下一指。

  東門慶見了,更是失望,猜想那房子代表的多半是村落的所在,那棵樹想必象徵著樹林,至於李純指著腳下畫的那一點,應該就是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他望了望黑夜中似乎要撲面而來的海浪,心想:「這果然是個島嶼,而且看起來還不是個大島。若這裡是大陸的一角,我們還有機會逃走,但要這是個島,那除非找到海船離開,否則遲早得被那群倭寇找到!」

  正想著,忽聽一個聲音用倭話叫道:「在那裡!」便見兩個倭寇揮刀跑了過來,東門慶和李純互相打了個手勢,轉身就跑,李純畢竟年紀較小,跑沒多遠就落下了一段距離,東門慶回頭一看,只見那兩個倭寇離李純已不過三四步遠,李純臉上充滿了恐懼,不斷向東門慶嚷著什麼,東門慶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中充滿了依賴,心想:「他冒險救我出來,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咬一咬牙,拔刀在手,反向朝兩個倭人衝了過去。那兩個倭人見東門慶竟然拔刀回身,也都緩下腳步,雙方慢慢向對方逼近。李純跑到東門慶身後,也拔出了一把匕首來——匕首上還有血跡,想必是昨夜殺人時留下的。

  東門慶見他身形矮小,估計幫不上什麼忙,就打手勢讓他走遠些免得礙手礙腳,李純會意,走開了幾步,卻並不逃跑。那兩個倭人在東門慶打手勢的時候衝了過來,一左一右,揮刀夾攻。

  論到力氣,東門慶是自幼鍛煉,那兩個倭人卻是在打打殺殺中成長,彼此拉不開距離,說到狠辣,東門慶本來不如,但這時情急拚命,揮刀狂舞,那兩個倭人雖然以二敵一,但因抱著要全勝的心態而惜身,一時也沒能傷到他。

  三人在海灘中鬥了幾個回合,刀劍碰了七八次,東門慶怯意漸去,手腳也靈敏起來,十下亂揮亂砍中便帶著一兩下有法度的招數。

  要知道平時的武術訓練和打架拚命時的情況大大不同,平時進行武術訓練,雙方遵循一定的比武規則,見招拆招,見勢破勢,倒也能打得熱鬧好看,但沒上過戰場打過生死架的人,一旦臨事通常都沒法用上武術訓練時的招數,而是憑著本能遮擋、反抗、攻擊,這時東門慶也是一樣。他的父兄、師傅在教他練武的時候雖然也說了許許多多的搏鬥經驗,但經驗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只能自己體會,不能別人傳授的,所以東門慶這幾日真的下了搏鬥場,無論用刀劍還是動拳腳大部分都憑本能。

  但這時幾個回合下來,他越打越是鎮定沉著,防守時還是憑本能地遮攔,但進攻時已能用上一兩下平時練得最熟的招數。刀劍之下,一彈指就定生死,一偏頗就有傷亡,常人刀來就擋,劍來就架,哪裡還能想到那麼多?所以大多數人打架的時候都是手腳快過大腦。但東門慶畢竟是有武術根底的人,一旦鎮定下來,腦袋漸漸清晰,將平時所學和眼前所遇互相滲透,慢慢地就開始預測對方接下來的動作,並在進攻之前有了盤算,可以說他的思維已能漸漸跟上搏鬥的速度。

  東門慶這種思維頭上的變化,很快就反應到了身體的舉動上,不但舉刀的姿勢,連步伐進退也有了法度。這世上的武術,雖無武俠小說中所描寫的那麼誇張,但也絕非不存在。而武學招數也有真假之分。走江湖賣藝的套路,花腔極多,招式繁複,但臨敵時十九無用。而真正用於實戰的武學招數,一般都是簡單而迅疾,一舉一投,一進一退,無不是由無數前人在生死搏鬥中總結出來的經驗,用以讓肉體爆發出最快的速度,發揮出最強的力量。東門慶這幾日驟遇強敵,正是經歷了由訓練中的法度——實戰中的本能——再到實戰中的法度這個過程。

  那兩個倭人只是雜途出身,沒經過正規的訓練,身手都是打架打出來的,但畢竟算有點見識,這時見了東門慶的動作,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叫道:「小心,這人好像會劍術!」

  便聽東門慶喉頭嗬嗬作響,乘隙攻了進來,刀還是那把刀,人還是那個人,但用力的方法對了,使刀的手法巧了,攻擊的方位准了,刀勢便顯得凌厲可怕。

  其中一個倭人膽小,退開幾步,叫道:「你纏著他,我去搬救兵!」其實東門慶這時的武藝並不甚高,他們兩個聯手未必會吃多少虧,但這倭人這樣一跑,另外一個勢孤兼膽怯,立刻便中了一刀。那個逃走的倭人跑開了幾步,回過頭來,見他同伴右手鮮血長流,刀也已經脫手,被東門慶用刀指著,不斷後退。東門慶這時只要將刀一送,馬上就能殺了他,但他對殺人還有猶豫,方才搏鬥時可以狠命攻擊,真把人制住了一時卻下不了手。忽然一個矮小的身影竄了過來,那個逃走的倭人叫道:「小心!」被東門慶用刀指住的倭人只覺背心一痛,已被李純的匕首刺入了背心。李純刺了那倭人一刀後馬上拔出來閃開,鮮血隨著匕首的離開而激噴而出,那倭人大叫一身,倒在地上便不動了。

  李純顯然不會武功,但下手狠辣而不猶豫,就這一點來說可比東門慶要強得多。他殺了這個倭人後又拿著匕首去追另外一個,東門慶眼見那倭人已經逃遠便將他扯住,不讓他追,李純這才停下,對著地上的屍體踢了兩腳,又望向東門慶笑了起來,臉上全是復仇的喜悅,而沒一點殺人後的驚慌恐懼。

  東門慶暗歎一聲,心想:「這孩子多半是看見親人慘遭倭寇屠殺,才會變得如此狠。」摸了摸他的頭,望著走掉那個倭人逃跑的方向,心想:「得趕緊離開!」隨即想:「不對!這是個小島,走不了,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跟著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光是躲藏還是不行!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那群倭寇中有人被我們殺了,一定會找到我們報仇,現在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要想活下來,我們只有……只有將這群倭奴殺光!」

  他扳開那死倭的手指,抽出了倭刀,又在屍體手中上搜索了一下,找到了一點乾糧,連同那把倭刀交給了李純。四顧一盤算,心想:「他們人多,必須找個可以隱身的地方,避免和他們直接衝突。」便朝樹林走去。李純二話不說,拿著東西跟在他後面,東門慶走他便走,東門慶跑他便跑,東門慶停下他也停下。

  兩人才進入樹林,李純又低聲驚叫起來,原來視野之內又有火光蜿蜒朝方才激戰的地方而去,東門慶略一沉吟,打收拾讓李純留在當地,自己匍匐而前,藉著樹木山石來到能看見屍體的地方,見那群倭人每人舉著一個火把將圍住屍體,似乎在說話,但因離得遠了聽不清楚。東門慶留心細數,心道:「一共十一個人!不知是否到齊了。」不敢多留,悄悄退回樹林和李純會合。見到李純時海灘上的火光已經分成三撥,東門慶按火把估算,估計他們已分成兩撥三人、一撥五人,分頭搜索,心想:「看來他們對我們也有些忌憚,不敢落單。只有三組人馬的話,要找到我們應該不容易。」但想自己一個人多半對付不了對方的三個,雖然多了一個李純,但畢竟年幼力小,偷襲還有得手的可能,正面對敵時只怕很難幫得上忙。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東門慶帶著李純再次進入樹林,三撥倭人分三個方向搜索,其中一撥越來越近,眼見是高聲叫嚷也會被發現了,東門慶和李純伏在暗處,望見這撥倭人一共三個,兩前一後拿刀撥草搜索,心想只怕避不了了!幾次要動手,卻都鼓不起勇氣來,心想:「他們有三個人,就算偷襲成功,但我一暴露,只要被另外兩個纏住,眾倭齊來,那時可就完了!但現在若不動手,就這麼躲下去也不是個了時。等到天一亮,我再要躲藏便更難了!罷了罷了,犯險就犯險,好過束手待斃!」左右張望,見五步外有一塊大石頭,石頭的一邊有灌木廠草可以容身,心道:「這倒是個偷襲的好地方,不過怎麼把他們引過來呢?」


  思索了半晌,便和李純打手勢,要他到石頭前十步現身誘敵,這個朝鮮少年看來對東門慶十分信任,人又機靈,真個往石頭前十步的一顆大樹邊跑去,東門慶則緩步慢移,隱身於巨石之後。看看倭人走近,李純忽而現身,待被倭人看見又低低驚呼一聲,轉身就跑。那三個倭人望見了他,彼此招呼,同時衝了過來,但他們起步有早有晚,起步最早那個步伐又較快,所以跑到大石邊時三人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東門慶放頭兩個過去,等第三個經過時才忽然跳出,狠狠一刀砍在他後背上,那倭人哀吼一聲倒下了,雖然沒死一時也起不來身。另外兩個倭人聽到聲音都停步回身,東門慶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揮刀向第二個倭人砍去,不想這下走得急了,夜裡又烏漆抹黑的,被地上什麼東西一絆竟摔了一交,他反應也算不慢,趁勢一滾,已滾到第二個倭人腳邊,一刀砍中了那倭人的右腿,東門慶這一招半屬意外半屬變通,那倭人也沒想到,哇哇大叫聲中舉刀朝東門慶扎來,東門慶一擊得手,早已滾了開來,那倭人中刀後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剩下那個跑得最快的倭人體力刀法都最好,人也最為悍勇,扔了火把,大叫著撲了上來。東門慶在月色下見到他猙獰的面目,心中微有怯意,殊不知向他衝來這倭人其實心裡也害怕。原來東門慶在海灘以一敵二,逃走那倭人為了推卸責任便把東門慶的武功誇張了一倍不止,這時沒受傷的這倭人又親眼見東門慶瞬間連傷了兩人哪裡會不害怕?但大敵當前不能退怯,只好用大叫掩飾恐懼,衝了過來。


  東門慶擋了兩擋,覺得對方力氣雖大,刀法卻也一般,而那倭人和東門慶鬥了幾個會合,也覺得這個對手沒有傳說的厲害,兩人都是怯意漸去,越打越是順手,鬥得正酣,傷了右腿的那倭人已掙扎著爬起來要助同伴一臂之力,忽然地上傳來一聲慘叫,卻是李純繞到石頭後面,忽然躍出,跳到那重傷伏地的倭人身邊,拿起匕首瘋了般往那倭人的後頸、後背狂插,他人雖小但常幹苦活累活所以力氣卻不小,加之借了仇恨的力量,所以刀刀深將及柄,只插了三刀,那倭人便再沒聲息了,但李純卻還是繼續插了五六刀這才停下,抬起濺滿了鮮血的臉狠狠地望著另外兩個,他雖是個孩子,但那兩個倭人此刻卻覺得他比妖魔還可怕!右腿受傷的那個身子一晃,竟又跌倒了。正和東門慶搏鬥那個也為之膽顫,被東門慶看到破綻,左肩便掛了彩。


  李純咬著牙,慢慢走近那右腿受傷的倭人,那倭人坐在地上連連揮刀,大叫八嘎,恐嚇著李純。他的刀長,李純的匕首短攻不進去,一轉念,回到石頭後拿了一柄長刀過來,要來刺那倭人,那倭人忙揮刀擋格,兩人都用上了全力,但李純究竟年紀小,力氣沒那倭人大,嗆的一聲刀脫手而飛,手也一陣發麻,他蹭蹭後退了兩步,忽見腳邊有些拳頭大小的石塊,順手撿起來就往那倭人身上扔,那倭人腿腳受了傷,這時又坐在地上,閃避不靈,躲開了第一塊第二塊,第三塊卻被打中了腦袋,登時鮮血直流。李純扔完了小石頭,隨手抱起一塊兩個拳頭大的石塊來走近幾步往那倭人砸去,那倭人才被打得頭破血流一陣暈眩,這一下子沒躲開正中胸口,哇的一聲趴下來。李純撿起那把被砸開的長刀,連跳帶砍斬在那倭人的脖子上,這把刀不夠鋒利,他力氣又不夠,這一斬沒將那倭寇的頭顱斬斷,反而是刀被嵌在脖子裡沒法動彈,那倭人吃痛,一邊死命地揮刀掙扎,一邊大叫著要爬走逃開。

  李純有些怕他的刀,退開了幾步要再找石頭砸他,忽聽第三個倭人大叫一聲,原來他一斜眼瞥見同伴脖子嵌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不敢戀戰,轉身就逃。東門慶喘著氣,也不敢追,這時地上那倭人因流血太多連揮刀的力氣也小了,東門慶咬了咬嘴唇,衝上去先砍中他的手,卸了他的刀,跟著抓起嵌在倭人脖子上的刀一割,一股鮮血噴了出來,那倭人腳抽搐了兩下後便再也不動了。

  東門慶看著這兩具屍體,心裡竟沒有太多無謂的感想,好像對殺人開始習慣了,只是呆在那裡,李純跳了過來歡呼了兩聲,又踩了那屍體兩眼,看東門慶時兩眼都是欽佩。東門慶忽然感到一陣疲憊,但隨即想起東門霸的話來:「如果正在和人爭鬥時,你疲憊的時候最要小心,因為對手通常會在這個時候進攻。所以當你越是疲憊就越要振作起來,沒有將對手徹底打倒之前絕對不能鬆懈!」

  想到這裡東門慶勉強自己振作精神,心道:「此地不可久留!」拉了李純又閃入林中,兩人才走了沒多遠,就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想必是倭人們的救兵到了。東門慶暗叫一聲好險,帶著李純逃入林子深處。林木間很難看清東西,東門慶聞著手上的血腥,心道:「一不做,二不休!現在已經殺了四個了,如果他們到沙灘時已是傾巢出動,那現在就還剩下九個人!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躲在大本營……啊!大本營!他們的大本營,要麼是那個小村子,要麼就是船。如果他們大部分人來找我,那會不會有人留在大本營呢?」想到這裡,決定先到小村子裡看看,如果留守的人不多就先拿他們開刀!

  他兩次得手,第一次對付兩人,第二次對付三人,又在李純的幫助下接連取勝,已經對自己的手段有了信心,覺得就算對方有三個人自己也能應付,當下打手勢讓李純帶路。李純弄明白東門慶的意思後興奮不已,他對道上的道路十分熟悉,雖在夜裡也不會走錯,沒多久便見到那小村子,果見其中一間亮著。東門慶讓李純呆在原地,自己矮著身子掩到屋後的窗下,只聽屋內一個倭人正在抱怨,這個倭人口音好重,東門慶也沒能完全聽懂他的話,大體的意思是在說那個「逃走的大明啞巴」很厲害云云。

  忽然又一陣腳步聲雜響,有不止一個人走進屋來,屋內的人便問那個大明的啞巴抓到沒,來人卻叫道:「沒,這會子多半躲在林子裡。我們在林子裡找到一個樹屋,那多半是他們的老窩。」

  另外一個剛才沒在屋裡出現的人說:「豬之助受了傷,首領說讓他先休息,我們兩個得回去跟首領交代。」說完這話便聽見木門聲響,想必是出去了。

  東門慶心道:「如果方才屋裡的人都說了話,那一共是三個人,再加上這個來養傷的一共四個。養傷的多半就是被我傷了那個,他傷得貌似不重,加上屋裡三人,我無論如何鬥不過他們。」正想著,腳下不經意踩到了一根木柴,門內有人驚叫道:「誰!」

  東門慶被屋內的人這麼一喝,心忍不住一提,卻聽喵的一聲,一隻四處覓食的貓剛好走過,屋內一個人道:「原來是隻貓。你大驚小怪幹什麼!」

  先前驚叫「誰」的那個道:「我怎麼知道就是隻貓!再說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那個唐人厲害著呢!算了,我還是將窗戶關上,這樣我們便只要防範正門就行了。」

  東門慶只聽嘎拉一聲,窗戶被關上了。他看看腳下,原來這屋子後面堆滿了柴草,眼見柴草乾燥,忽然來了主意,慢步挪開,竟讓他在不遠處找到了一輛獨輪車。東門慶在自己養病的那個雜物間尋到火折子,教會李純用,跟著打比劃讓他到那間屋子的後窗放火,他自己卻慢慢推著載了柴草的獨輪車,為了盡量不發出聲音,一步一步地走近。眼見那邊李純已經躡手躡腳地跑到窗後放起火來,東門慶也跟著將獨輪車上的柴草點燃,便聽屋內有人叫道:「怎麼回事?好像著火了!」

  李純聽到聲音,也知屋內的人已經發現,這下更不偷偷摸摸了,拿了點燃的乾草就往房子四壁投放,甚至將點燃了的草團扔到屋頂去。屋內的人察覺不妙,要衝出來時,才打開門,就見一團大火撲面而至,卻是東門慶推了獨輪火車將正門給堵住了!大凡人見了著火,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後避退,屋內幾個倭人也是如此。他們若能當機立斷,在車子才堵住門口時便死命衝出,雖然會被燒傷撞傷,但也不至於會斃命,但這麼一退縮猶豫,東門慶已經捧了幾塊石頭將車堵住,又不住地添加柴草,助長火勢。

  這間朝鮮屋子極易著火,這兩天天氣又轉乾燥,火勢一來當真止都止不住,這時前門、後窗都已經燒成兩面火牆,東門慶正招呼李純添柴加草,忽聽砰砰聲響來自東壁,似乎屋內的人拿什麼東西在撞牆,東門慶心中一凜,取刀伏在牆邊,便聽隆隆幾聲,東壁破了一個大洞,先冒出一股濃煙,跟著一個人急急忙忙地要鑽出來,東門慶不管三七二十一,舉手就是一刀,那倭人慘叫一聲,當場斃命,出來了一半的屍體卻把洞口給堵住了!

  這麼一耽擱,火勢便更猛了!最要命的是濃煙滾滾,悶得屋子猶如一隻大爐子一般。東門慶提刀繞屋而走,防止他們從別的地方逃出來。屋內三個倭人先是慘呼,跟著是求饒,再跟著便是慘呼、求饒、咳嗽、怒罵夾雜著亂叫,忽然轟的一聲,著火的屋頂坍塌下了一大片,屋內便再無聲息了。

  李純高興得跳了起來,東門慶望了望火勢,心想:「追到沙灘那邊的一共十一個,屋內留守的三個好像不在這十一個人之內,那麼還剩下八個?」望四周張望了一下,心想:「火起了好一會了,算算他們也該趕來了!」趕緊抓了李純的手,躲進了暗處。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遭遇、殺人,伏擊、殺人,放火、殺人——這些事情在一夜之間讓東門慶變了很多,不僅讓他的心腸變得剛硬,也讓他的心態變得更加積極!


  他望了望天空,覺得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心想:「我這幾次成功靠的都是夜色的掩護!他們人多,我們只有兩個人,若到了白天被他們撞個正著那就全完了!必須趁著天色還黑多殺兩個!」


  但是那場大火一起來,剩下的八個倭寇就都聚在一起,東門慶如何有機會下手?他看看李純,剛好李純也在看著他,眼睛裡全是期盼,東門慶便知道這孩子沒法給自己提供意見。


  「該怎麼辦呢?對了!」東門慶忽然想起:「這是個島!我是漂浮來的,但他們肯定不是,也就是說他們一定有船!」想到這裡微微感到興奮:「可是船在哪裡呢?」東門慶努力地回憶第一次撞見這班倭寇時他們的來路,便帶著李純朝那個方向的海邊找去,不久便見到了一灘篝火,三個倭人圍著那篝火正在休息,在篝火的光芒下,東門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海裡停著一大一小兩艘船。大船顯然是出海用的,但東門慶自忖以自己一知半解的航海術無論如何開不動,而那艘小船又太小,應該只是方便於上下大船以及應急之用,無法單獨出海。


  他思慮了片刻便決定:「船能不能開且不說,這幾個倭人一定要先除掉!」但要一口氣對付三人,東門慶依然沒有把握以力取勝。正想著,忽然李純拉了拉他的衣袖,原來村落那邊有兩支火把蜿蜒而至,東門慶趕緊帶著李純藏好了,便見兩個倭寇走向篝火,呢呢喃喃和篝火旁的同伴說些什麼,聽著偶爾發出幾聲驚呼,李純朝著東門慶連豎大拇指,那意思大概是在說「倭寇們都很怕你」。但東門慶卻一點得意都沒有,心道:「三個人都已經對付不了,何況是五個!」又想:「留在村落那邊的人也有四五個,頭領好像也在那邊,只怕更難對付。」忽然見那兩個才來的倭人一直不坐下,心裡一動:「他們說話時為什麼不坐下?難道……難道他們只是來傳話,待會還要回去?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或許能再來個伏擊。」

  東門慶望望周圍的地形,便有了主意!他拉著李純往回走,在泊船處與村落之間找到了一個拐角藏好,李純十分機靈,一見東門慶的舉動就知道他又要偷襲,當即也藏進了灌木叢中。東門慶等了一會沒動靜,望望周圍見路邊剛好有一個高坡,便爬了上去希望登高能夠望見海邊的情形,才攀了上去,便聽見有人用倭話說:「這個大明啞巴可真厲害……」聲音已很近了,東門慶吃了一驚,幅度很小地張頭一張望,只見那兩個來傳話的倭人已在十幾步外,這時再要下去藏好非鬧出動靜不可。

  正為難間,忽覺手裡碰到的石頭不穩,輕輕一推,那冬瓜大小的石頭應手而倒,東門慶趕緊扶住,才沒發出聲響,而那兩個倭人已經走到附近,他急中生智,看看那兩個倭人就在下面,順手一推,嚕嚕兩聲悶響,正好砸在其中一個倭寇頭上,砸得那倭寇腦漿流了一地,都還來不及叫嚷就死了。剩下那倭人怪叫一聲,連停下看看都不敢,飛一般往村落裡逃去了,連李純也來不及攔住他。東門慶看看他走遠了,揮手示意李純莫追,又登高了一二丈,遠遠望見篝火邊三個倭寇都站著卻沒朝這邊來,心想:「他們好像還沒發現,或者是聽到了響動卻不敢過來。」看看底下那屍體,覺得這倭人和自己身材彷彿,又生一計,便跳了下來,三兩下將衣服脫了,換上了那倭寇的衣服,又抓了一把泥土往臉上一抹,跟著揮刀讓李純跑在前面,又作出猙獰的樣子來朝他虛劈幾刀,指了指海邊。

  李純想了想,便撒開了腿踉踉蹌蹌地朝海邊逃去,東門慶大喜:「這孩子真聰明!」便趕著李純,李純以歪歪曲曲的路線逃,他就在後面以歪歪曲曲的路線追。

  他們進入篝火的視野範圍之後,三個倭寇都警惕起來。李純在東門慶的指揮下卻又往灌木叢中跑去,雙方在黑夜之中離得遠了,看不清楚臉面,只能看清身材衣著,三個倭寇又見東門慶在追李純,先入為主地便以為他是同伴,商量了兩句便竄了開去佔據三個方向兜截李純。卻不知東門慶要的正是他們分開!

  李純左閃右避,終於躲不開其中一人被他欺近,那倭寇獰笑著要拿李純時,忽然看清了東門慶的臉,愕然道:「你……你是誰?」

  李純大叫一聲,舉刀撲了生來,那倭寇慌忙一擋,這時東門慶已近在咫尺,那倭寇去攔李純的刀,右邊便現出破綻,東門慶手起刀落斬在他右肩上,刀鋒直嵌入肩胛骨中,東門慶一抽抽不出來便放了手,右手一摸,小冷艷鋸就往那倭寇喉嚨上劃去!一道鮮血灑在沙灘上,濺成一道弧形的紅色!七八步外兩個倭寇都看得呆了,其中一個反應較快,就要衝上來,東門慶右手從李純手裡接過倭刀,左手往死掉那倭人脖子裡一摸,將沾滿手的鮮血往臉上一抹,倒拖倭刀,步步逼近。他在一夜之內連下三次殺手,第一次殺了一人,第二次殺了兩人,第三次更是將四個人活活燒死在屋裡,已在這群倭寇心中建立起了一個恐怖的形象!這時閃爍篝火之下的血臉猙獰,如修羅,如夜叉,如惡鬼!其中一個倭人驚叫一聲當場跪倒在那裡動彈不得,另外一個大嚷大叫著竟朝海裡逃去。

  東門慶一步步邁過去,走近了只覺一股尿臭撲鼻而至,原來那個跪倒在地的倭寇已經鬥志全失竟而小便失禁,兩隻眼睛就像沒了魂魄一般,哀叫著:「別殺我……別殺我……」東門慶注意到他顫抖著的手還捏著刀,便點了點頭,左手示意他磕頭。

  那倭寇大喜,想也不想伏地便磕頭,以為這大明啞巴肯放過自己了,不想東門慶倏地伸出一腳踩住了他的右手,倭刀落下斬了他的左手,跟著割斷了他的右手手筋和左腳腳筋,這才將他踢到一邊,也不管他翻滾哀嚎,便朝海邊走來,去追那個逃入海中的倭寇。

  那個倭寇這時已經跳上了大船,在大船上用倭話叫道:「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錨繩斬斷了!」

  東門慶聽到這人的叫聲心裡一怔,覺得這聲音竟有些熟耳,一瞥眼只見那小船還綁在岸邊,原來那倭寇剛才慌張逃命竟是直接游到大船上去的。東門慶帶著李純跳上小船,搖槳靠近,那倭寇又怪叫了一聲,三兩下將錨繩斬斷了。這個小島沒有碼頭,海船停泊處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上下來往必須靠小船運送。這艘大船雖然不是五桅巨艦,但畢竟不小,船艙裡似乎又裝著不少東西,吃水頗深,此時一未揚帆,二未起櫓,海風海浪又不是很大,所以錨繩雖斷船身卻不怎麼動,那倭寇聽了好多關於這個大明啞巴多厲害多厲害的傳聞,又親眼見他連殺二人,心裡已經認定自己絕對不是對手,所以眼見東門慶的小船已經靠得很近竟急得在甲板上竄來竄去,忽然想起了什麼,竄入了船艙,不久叉著一個女人出來叫道:「別靠近了!要不我殺了她!」

  那女人身穿朝鮮貧民服飾,在那倭寇的挾持下失聲哭泣,想來是被這群倭寇擄掠來的人口。東門慶沒料到船上還有人質,不禁一呆。這時船已靠得很近了,那倭寇的身形漸漸清晰,雖然看不清楚面目,但加上聲音的佐證東門慶已確定這人自己一定見過!又聽那倭寇吼道:「你再過來!我真殺人了!」東門慶第三次聽到他的聲音更無懷疑:「是他!是他!是佐籐秀吉!」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當初佐籐秀吉和東門慶幾乎是同時跳入海中,雖然被海浪吹打出了好長一段距離,但洋流的方向相近,不過他比較幸運,在糧水斷絕前夕就遇到了一艘船,船上全是倭寇。這些倭寇都是日本浪人,出身與佐籐秀吉相彷彿,彼此言語投契,很快就接納了他讓他入伙,不過佐籐秀吉畢竟是新來的,在倭寇眾中地位甚低。


  這幫倭寇因遇風錯過了五島的奴隸買賣,因此轉頭仍到他們擄掠過的這個小島停歇,打算在這裡住到五島奴市再次開放再去交易,卻沒料到這個偏僻的小島竟會出了一個厲害的大明啞巴!


  中國本土出發前往日本的船隻,幾乎每年都有因各種原因漂到朝鮮的,所以這群倭寇對島上出現一個大明漂客並不很放在心上,抓住這個啞巴之後看管得也不是很嚴。但他們沒想到這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大明啞巴竟能脫身逃走(當時他們都沒料到是一個朝鮮少年犯險相救),而且臨走之前還殺了他們的一個同伴,這伙倭寇在驚怒之下便發散人手要將這個大明啞巴抄出來殺掉報仇!但更沒想到的是,他們派出去的人竟一撥接一撥的遇害!當第四個同伴死在這個大明啞巴手上之後,倭寇們在警惕之餘已開始產生些許害怕。到了那四個倭人被活活燒死,剩下的倭寇們對東門慶已由警惕與害怕變成深深的忌憚甚至恐懼!當他們從大火灰燼中拖出那四具屍體時,群倭中竟有人說:「咱們只剩下十一個人了……」


  啪的一聲,說出這句話的倭人馬上被他們的首腦犬養新一郎甩了一個耳光!可這句話卻已經植入眾倭心中!他們很清楚地記得上島時全隊一共十九人!而現在已經死了將近一半——這才半個晚上功夫啊!


  天還沒亮,缺乏照明設備的小島到處一片漆黑,倭寇們聳頭縮腦,左盼右顧,膽戰心驚地聚在一起不敢再分開,惟恐那個神出鬼沒的大明啞巴忽然出現把落單的人殺了!

  「不好!我們的船!」副首領穴山右衛門叫了一聲,便敦促首領趕緊到岸邊看看:「別讓他們把我們的船燒了!」

  倭寇們聽到這句話大多贊成,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就想連夜駕船出海遠遠離開這個小島,再也別被那個惡鬼般的大明啞巴找到!

  「首領,快走吧!咱們趕緊坐船離開這裡算了……」

  「放屁!」犬養新一郎太郎大吼起來:「因為一個人就嚇得逃跑,還怎麼去大明做買賣?他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啞巴!最多再加上一個小鬼!你們竟然就嚇成這樣!」

  「也許……也許那個大明啞巴有什麼法術……」這伙倭寇的三首領、犬養新一郎的弟弟犬養十七郎小聲地說,「他們大唐的人,有的會一些很神奇的本事,比如諸葛孔明留下來的本事,只要學到一點就很厲害了……」但被他哥哥一瞪便不敢說下去了。

  犬養新一郎道:「大家不要慌!這傢伙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要不然當初就不會那麼輕易被我們捉住!」

  雖然有人像犬養十七郎那樣想:「那也許是人家一不小心,或者當時他法力還沒恢復。」但也沒人敢開口,只聽他們的首領繼續道:「他這幾次能連續得手,都是我們太不小心!而且只要我們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他便不敢出頭!從他幾次出手看來,他雖然敢正面挑戰兩個人,但只要我們有三個人聚在一起他就只敢偷襲!」他指了指這個村落說:「這個村子雖然破,但還能讓我們在這裡住上些日子,等五島奴市開了,我們把手上的貨脫了手,說不定就夠本錢讓我們買一條好些的船。要是能飄過大海到大明去,那花花世界就都是我們的了!」

  說著就安排副首領穴山右衛門帶領一個手下去看看岸邊的情況,警告他們要小心。沒想到穴山右衛門這一去就沒再回來!穴山右衛門是這群倭寇中僅次於犬養新一郎的厲害人物,一個人頂得三個,要真是下場放對,這時候的東門慶恐怕還不是對手,所以犬養新一郎才放心地讓他去。但那塊有些碰巧的石頭實在砸得太準,只一下就讓穴山右衛門腦袋開花。眾倭聽逃回來的同伴結結巴巴說副首領也被害了無不嘩然,這一下連犬養新一郎也有些害怕起來了,心裡對這個大明啞巴的評價又高了不少——他的本事並不比穴山右衛門強多少,對方如果能輕易殺了穴山右衛門,那也就可能輕易殺了自己!忽然之間犬養新一郎有些後悔沒聽弟弟的話了,「也許那個大明啞巴真的有法術……」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有些發抖。

  不過大明啞巴既然出現在泊船處,也就是說他很可能已經在打海船的主意了!犬養新一郎太郎猶豫了一會,終於鼓起了勇氣,點齊剩餘的手下趕往停船處,這時他已經不在意能否保住這條村子了,他甚至也萌發上了船趕緊走的想法。

  連這伙倭寇中地位最高的首領也對東門慶產生了懼意,這伙倭寇中地位最低的佐籐就更不用說了。實際上佐籐秀吉並不是特別大膽的人,他一直留守在停船處,沒有見過那個大明啞巴。第一次從同伴那裡聽說大明啞巴殺人逃走時,他只是有些吃驚,等聽說這個大明啞巴在沙灘上「以一敵二、敗一人殺一人」後他才和眾倭一樣認為這個大明啞巴原來不是常人!等他聽說這個大明啞巴竟然伏擊一個三人小分隊、擊斃其中兩人以後,佐籐秀吉忍不住看了同在海邊的兩個同伴一眼——恰巧那兩人也剛好看過來,三人六目對視,心裡想的都是:「我們也只有三個人啊……不知那個大明啞巴會不會跑來對付我們。」然後他們就望見村子裡似乎起了火,過了不久又見副首領親自跑來讓他們小心!並從副首領那裡得知又有四個同伴遇害,而且是被那個大明啞巴堵在屋裡活活燒死!

  「阿彌陀佛!這傢伙一定會法術,一定會法術!」佐籐雙手合十,念叨著。至於這個啞巴之前為什麼會那麼輕易地被捉,佐籐也有著和犬養新一郎小二郎相似的看法。

  就在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了一聲驚呼,他們圍著篝火張望著,卻因為被擋住了而什麼也看不見。

  「要不要過去看看。」

  「少來!」佐籐叫道:「那也許是那個大明啞巴的詭計!」

  又過了一會,拐角處忽然跑出兩條人影來,一前一後,前面的是個小孩,一看就知道是之前逃走的那個漏網之魚,而後面的看衣服身形則是他們的副首領,似乎正追殺著那朝鮮少年。其中兩個倭人一看到這情形便上去幫忙兜截,佐籐秀吉也動了起來,但跑沒幾步就有了些疑惑,覺得事情似乎有蹊蹺。但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的一個同伴已經欺近那個朝鮮少年,佐籐才想叫他小心,卻見刀光一閃,那個同伴中了一刀,跟著咽喉鮮血狂噴倒在地上!

  「是那個大明啞巴!」佐籐叫道!跟著他們便看見那個滿臉灰土的男人向他們同伴正在冒血的咽喉伸出手去,抹了一把濁血在手,佐籐嚇得念叨:「他要幹什麼!難道他要喝血不成?他要唸咒?他要施法?」一念未已,便見那大明啞巴將臉一抹,五官登時鮮血淋漓,猶如惡鬼方出地獄!

  「哇——」佐籐沒想到去救他的同伴,更沒膽子去挑戰這個大明啞巴,而是怪叫著逃走了!他已先入為主地認為就算兩人聯手也絕不是這大明啞巴的對手,便不再有和另外一個夥伴聯手抗敵的打算,現在期盼的只是這個大明啞巴不要先來追自己,最好先去追另外一個同伴!

  佐籐慌慌張張地爬上了船,再朝岸上張望時,只見那個沒能逃走的同伴已經倒在血泊之中慘呼著、蠕動著,就像一條垂死的蛇一般。耳聽著那慘呼,佐籐不禁慶幸自己剛才還有勇氣逃走,但眼看著那大明啞巴竟又朝這邊步步逼近,佐籐又嚇得兩腳發抖,他想趕緊開船離開,但這艘海船雖非巨艦,畢竟是能近海行駛的大船,憑一人之力哪能說開就開?像沒頭蒼蠅一般繞了一圈後佐籐又回到船頭,對著那大明啞巴大喊:「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錨繩斬斷了!」

  但那大明啞巴卻不理他,繼續帶著那個朝鮮少年上小船逼近,佐籐怪叫一聲,真個用刀將錨繩斬斷,這時大明啞巴所坐的小船已經靠得很近了,佐籐秀吉眼見來不及揚帆逃走,情急之下,又跑到船艙中拖了一個女俘來叫道:「別靠近了!要不我殺了她!」可是這個大明啞巴會為這個人質而停手麼?佐籐沒把握!

  小船還在繼續逼近,佐籐高叫道:「你再過來!我真殺人了!」忽然心裡一動:「不對!這傢伙好像是大唐人氏,應該說大唐話!」就用中國官話與福建話喊了兩遍。

  那個朝鮮少年似乎認出了被佐籐挾持的女子,對那大明啞巴叫道:「那是我嬸嬸!」佐籐對朝鮮話竟也聽得懂,聞言用朝鮮話叫道:「對!你要是再靠近,我就殺了你嬸嬸!還把你們村裡其他人都殺了!」

  那朝鮮少年一聽眼裡猶如冒出火來,他朝那大明啞巴望去,卻見那大明啞巴向自己揮手,示意他上船。佐籐看出這朝鮮少年對這個大明啞巴極為信服,因為他一揮手,那朝鮮少年便不管佐籐的威脅,直接攀了上來。

  佐籐秀吉的心一下子涼了:「沒用!這個啞巴不受威脅!」他忍不住退了兩步,那朝鮮少年已經爬了上來,警惕地監視著佐籐秀吉,再過片刻那大明啞巴也攀了上來,這時佐籐秀吉已經退到了甲板的另外一邊,左手雖然仍緊抓著那個朝鮮婦女,但腦袋卻不停地往後望,顯然隨時準備跳海逃生了。

  卻聽那朝鮮少年大叫道:「你還不放了我嬸嬸!真要等我主人動手麼!」

  佐籐秀吉一咬牙,將那婦女往緩緩逼近的大明啞巴身上一推,左腳已經登上了船舷準備跳海,忽然聽到一個有些熟耳的鼻音哼了一聲,佐籐秀吉一呆,停住了身形朝那個大明啞巴看去,這時那大明啞巴沒有再逼近,雙方相距數步,佐籐秀吉要跳海也隨時來得及,不過他忽然發現這張血污的臉竟有幾分眼熟,雖在昏暗之中,但看看那身形,看看那輪廓,再想想剛才那聲明顯是在威脅自己、警告自己的鼻哼聲,一個熟人的形象便忽然浮現到眼前!

  「哼!」在船艙中的日子裡,佐籐秀吉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個鼻哼聲,佐籐秀吉認為那是東門慶在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對自己的輕蔑!沒錯,沒錯!就是這個討厭而又熟悉的聲音!那麼眼前這個人……

  「是你!是你!」佐籐秀吉叫了起來:「王慶!王慶!是你!是你!」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佐籐秀吉萬萬沒有想到把他們這隊倭寇幹掉了一半的大明啞巴竟然就是「王慶」!而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後他的心態產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因為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可能會法術的神秘啞巴,「王慶」對佐籐秀吉來說還是一個頗為熟悉的人,至少他們交手過。

  不過,想到「王慶」在這天晚上做下的事情以及他剛剛親眼見識到的手段,佐籐秀吉對「王慶」的忌憚不免又深了兩分,心道:「沒想到他這麼厲害,當初在船艙裡幸虧沒動手,要不然只怕我早死了」。他猶豫了一下,便堆起了笑臉道:「王公子,原來是你啊!」但人還是靠著船舷,隨時準備跳海。


  東門慶心裡也想:「不料竟然是他。」哼了一聲,向他點了點頭,意似安撫,然後便靠在一根桅桿上。招呼李純過來,指了指那個倒在甲板上哭泣的朝鮮婦女。


  李純叫道:「對了!我這就去救人!」

  其實他說什麼東門慶根本聽不懂,要去扶起那個朝鮮女人時,警惕地看了佐籐一眼,抬了抬手中的短刀,佐籐忙用朝鮮話道:「小兄弟,我也認得王大官人的!我們是自己人,自己人!」李純看了東門慶一眼,東門慶辨顏察色,又點了一下頭,李純這才去扶起那婦女,問她其他人在哪裡,佐籐秀吉道:「我知道。你跟我來。」

  忽然東門慶舉起了刀,指了指他手中的兵器,佐籐秀吉猶豫了一下,便把刀扔在腳下,見東門慶沒有趁機過來加害自己,才帶著李純進了船艙,一路走一路想:「他應該也是漂流到這裡來的,在這個島上他一個人再怎麼厲害,想要離開也得我幫忙。暫時應該不會殺我。」想到這裡便安心了些,覺得自己手頭多了一點讓東門慶不殺自己的籌碼。

  這撥海盜洗劫了這個小島以後,抵抗的男人以及老弱病殘全部殺死,只留下八個不敢抵抗的男人以及十九個青壯年婦女,準備運到五島奴市販賣。這時除了甲板上那個女人之外,其它二十六個人都像畜生一樣被關在最底層的船艙中。佐籐秀吉開了艙門後就先出來,李純見到鄉人忍不住後高聲歡呼,將他們一一放出,混亂之中也還來不及跟他們說什麼,只是不停地讓他們快些出去。

  這二十幾個人都被困了好久,又一整天沒吃東西,爬上甲板時個個精神頹靡,搞不清楚狀況,到了甲板上見東門慶身穿倭寇衣服、滿身鮮血、手握倭刀站在桅桿邊,便都以為他也是倭寇,這番放自己出來也不知道要幹什麼,所以個個都畏縮著擠在一旁不敢靠近。

  佐籐秀吉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心道:「這事有點不對頭……王慶怎麼都不開口說話?啊!啞巴?難道他啞了?」便微笑著對東門慶弓腰行禮道:「王公子,說起來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也是被海浪打來的麼?」這兩句話問得一點意義都沒有,實際的目的並不是要打聽什麼而是要看看東門慶如何反應。

  東門慶見到這些朝鮮人魚貫而出,一開始十分高興,覺得有了這些人手或許就能駕船出海了。但隨即見這些人個個對自己滿懷戒懼就知道事情可能會比較麻煩,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對著一群受了驚嚇又不信任自己的人,只要一個不慎就可能要惹出禍患。別說此刻他聲帶受損,就是能出聲也不懂朝鮮話。若真要溝通就只能依靠既會寫字又懂朝鮮話的佐籐秀吉了,但東門慶卻信不過他!

  這時已有十幾個朝鮮人從船艙裡怕了出來,全都聚集在一邊竊竊私語,東門慶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佐籐秀吉眼珠轉了兩轉,含笑問東門慶:「王公子,要不要我代您訓導他們幾句?」

  東門慶卻不敢答應也不好答應,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可他這麼一猶豫便助長了佐籐的疑心,這個日本浪人想道:「看來他真是啞了!而且他似乎聽不懂朝鮮話!」每多掌握東門慶的一個弱點,佐籐秀吉的膽子就大了一分,他看看李純還沒回來,便轉身面對眾朝鮮人,咳嗽了一聲指著東門慶道:「這位是我們的首領!你們快跪下磕頭!」一邊說話一邊留意東門慶的反應。

  佐籐秀吉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這些朝鮮人都是被欺辱怕了的,彼此看了看,便都跪倒在東門慶面前,剛剛從船艙裡爬出來的人見到別的人都跪著也跟著跪。佐籐秀吉又指著東門慶的刀道:「看見沒有!這刀是剛剛舔過血的!誰敢不聽話!我們的首領就會給他一刀!」

  眾朝鮮人紛紛叫道:「我們一定聽話,我們一定聽話。」

  佐籐又道:「你們村的那個孩子,現在已經歸順我們首領了,現在我們首領最大,我第二,你們村那個孩子第三。我們說的話,你們都要聽,懂不懂?」

  眾朝鮮人一聽,嘴上答應了,心裡卻無不把李純罵了個透。

  東門慶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但卻實在搞不懂佐籐秀吉說的是什麼,心裡暗暗焦急。福建是一個方言橫行的地方,外省的官員到任如果不懂當地方言,庶政的實權往往就會落在本地吏員手裡。東門家是污吏世家,東門慶從懂事開始就聽他的父兄說起如何利用上官不懂的方言欺上瞞下,對這種手段可以說熟悉得不得了,所以一看佐籐秀吉的神色以及眾朝鮮人的反應就知道這個可惡的倭人在從中搞鬼,可他究竟說了些什麼東門慶卻半點摸不著頭腦,因此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以不變應萬變,只是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佐籐秀吉一見心裡就樂了:「他果然不懂朝鮮話!而且很可能真的啞了!」心裡對東門慶的忌憚消除了七八分。這時李純救出了最後一個鄉親之後才爬了出來,卻見甲板上大家全部直挺挺地跪著,不解道:「你們幹什麼?」

  眾朝鮮人還真以為李純是個叛徒,見他出來個個怒目而視,把李純弄得莫名其妙。

  東門慶方纔還拿不定主意,這時見眾朝鮮人對李純的態度大不尋常,心道:「佐籐一定說了什麼話!這個人留不得!」手中的刀一緊,就要殺人。

  佐籐秀吉一直防著他,雖然自稱臣服卻躲在船舷邊上,只要一看時機不對就要跳海。這時見東門慶不懷好意地朝自己看來,心道:「他終究還是信不過我!」

  兩人正在勾心鬥角,忽然李純驚叫道:「來了!他們來了!」

  眾人朝著他的手指望去,卻見有若干支火把迤邐接近,東門慶望了這群朝鮮人一眼,心道:「若我能和他們溝通,或許能率領他們驅逐這幫倭寇,但現在他們對我有疑忌,我也沒法跟他們說清楚,這幫人有等於無!」看看火把的數量,料想倭寇此次是傾巢而出,心道:「不行!得趕緊離開!不過離開之前得先把佐籐解決掉!」

  佐籐秀吉望見了火把心裡也直犯嘀咕,心想:「到底要幫王慶還是幫犬養?犬養實在太看不起人,不過……」他看了王慶一眼,見王慶也向自己望來,眼中充滿了殺氣,大驚之下心意便決!臉朝著王慶用朝鮮話道:「首領,真要把這群人都殺了嗎?不要吧,這群人有不少女人,不如留下一兩個吧。」

  眾朝鮮人一看無不大驚失色,李純滿臉詫異望著他道:「你……你說什麼?」但他在眾朝鮮人心目中只是個孩子,人微言輕,加上方才又被佐籐陷害,他的鄉人都已經不相信他了。

  佐籐又道:「首領,求求你了,別把他們殺光,雖然朝鮮的官軍就快到了……」

  東門慶聽不懂他說什麼,但也知道再讓他說下去事情只有更糟,倭刀揚起就向佐籐斬去,佐籐大叫道:「首領,你不答應也不用殺人啊!啊!大家快逃!」說著竄入眾朝鮮人當中,眾朝鮮人見東門慶果然動刀也都亂了起來,佐籐秀吉利用混亂的人群躲閃東門慶的刀鋒,還不忘指著火把道:「那是官軍!官軍來了所以首領要把你們殺光!大家快跟著我逃!」說著就往海裡跳。

  眾朝鮮人本來就慌亂,再見佐籐秀吉如此說如此做,最倉皇最沒主意的幾個一看也跟著跳,這一來從眾心裡爆發,所有人都前仆後繼地跨過船舷跳入海中,游上岸朝火把的方向逃去。海水雖然不深離岸也不甚遠,但從眾跳入海中的人裡有幾個不會游泳的,入水之後大叫救命,但這時誰還顧得上她們?

  李純大急,叫道:「大家別相信他!大家別相信他!」但根本沒人信他!這些人裡有他的叔叔,有他的嬸嬸,有他的堂哥,他拋不下他們,便要拉住他們,沒想到卻被人扯進了海裡。

  甲板之上一片混亂,東門慶眼見這些人不顧危險地跳海心裡雖惱,已準備放棄了他們了,但他卻沒想到李純也會跟著往海裡跳,要拉住他時卻隔著好幾個人,要呼喊時卻只是哦哦的喉音,完全被眾朝鮮人逃命時候的叫喊聲淹沒。

  李純跳進海裡之後還不斷地試圖勸住他的鄉人上船,不要去自投羅網,但大家都把他的話當作謊言,毫無理性地跟著佐籐秀吉游上了岸,又跟著佐籐秀吉朝著火把的方向奔去。

  東門慶在甲板上看到這一切心中不禁悲愴,就像看著六神無主的羊群跟著一頭狼往狼窩裡闖一般。這時火把正越來越近,東門慶心道:「得趕緊走!」看看腳下的大船,心道:「這船留著只益了倭寇!」看看火把還有一段距離,便衝進一個船艙中要找些引火之物,不想在第一個船艙內便找到了幾罈酒,他將酒罈子打破了潑在甲板、船帆上點了火,跟著便跳入小船之中。

  火勢起時佐籐已經跑到了倭寇跟前,見到領頭的犬養新一郎趕緊用日本話叫道:「首領!不好了!那個大明啞巴奪了船!其他兄弟都被殺了!」

  眾朝鮮人這時已看清了舉火把而來的不是官軍而是燒殺了他們村子的倭寇,大部分人都嚇得停了下來,但仍有幾個無知婦女還在慣性地跟著佐籐秀吉往前跑。

  犬養新一郎太郎指著那些朝鮮人問:「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佐籐秀吉道:「是我把他們騙來的,我……」還沒說完,便聽一個倭寇叫道:「火!火!」

  眾倭大駭,也顧不得這些朝鮮人了,結了隊就往海邊沖,佐籐秀吉緊緊地跟在犬養新一郎旁邊,心裡想:「這件事情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他們衝到岸邊時李純正和他叔叔在及膝的海水中拉扯,全沒發現東門慶正著急地朝他招手。李純勸他叔叔回船他叔叔卻不聽,不停地要掙脫他,等李純發現眾倭靠近才猛地掙脫了他叔叔重新逃入海中,但已經來不及了,佐籐指著他叫道:「這個小子是那大明啞巴的手下!」便有兩個倭寇撲了上去將他按住。

  東門慶在小船上,眼看李純離自己不過十步卻被抓住,心中天人交戰:「怎麼辦?過去救他?那恐怕連我自己也得陷進去!」一咬牙,蕩槳繞到已成火勢的大船後面,消失在夜色當中。

  犬養新一郎在岸邊眼看這大明啞巴在自己眼皮底下從容離開氣得直跳腳。他們的海船由於錨繩早被佐籐秀吉割斷,在風浪的激盪下離岸已有一段距離。眾倭又忌憚著東門慶怕他有什麼詭計,直等東門慶消失之後才在犬養新一郎的催促下接近大船,但這時火勢已成,兩個倭人爬上船後發現根本救不了又不得不跳海逃生。

  犬養新一郎對佐籐秀吉怒目而視,佐籐秀吉心中一慌,趕緊指著眾朝鮮人道:「都是他們!都是他們!」犬養新一郎太郎心裡的怒火本來是因東門慶而發,對佐籐秀吉只是遷怒,這時佐籐秀吉順水推舟他又將怒火發在朝鮮人身上,拔出了刀吼叫道:「把這些傢伙全都抓起來!一個也不許逃!」

  眾倭一擁而上,佐籐大叫道:「你們這群豬!誰要是敢亂動就殺誰!」

  這個村稍有膽色的人早被殺光了,這二十幾個朝鮮人中沒有一個勇者,雖然人數上比倭寇來得多,但見到他們撲上前來竟個個俯首受縛,比綿羊還來得老實。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