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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慶听說張月娥被徐鷹帶走,趕緊匆匆跑來,在這片荒攤的中心地帶已立起了三座帳篷,分別屬于火長池不定、財副李椰殼和沖鋒大頭目左管哨徐鷹,三座帳篷中間架起了篝火,三個大頭領圍繞篝火而坐,自有一幫嘍@記白吆蟾譴 菥迫狻G肜渭

  徐鷹兩只手分別摟著兩個女人,右面那個赫然就是張月娥,李椰殼正在揶揄他︰“徐老弟,你的口味怎麼變了!這等貨色也看的入眼!哈哈……哈哈……”

  周大富在旁哈腰周旋,想求徐鷹放過張月娥,但徐鷹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甚至連靠近都不讓他靠近,自有一幫手下在外圍攔著。徐鷹扳過張月娥沒有胎記的那半邊臉笑道︰“那一半實在嚇人,但只看這一半,倒還可以下手!”

  眾海盜一听無不大笑,張月娥卻嚇得哭了,徐鷹喝道︰“哭什麼!別壞了爺的興致!”左手將另外一個女人推開,狠狠打了張月娥兩巴掌,張月娥吃痛又哭了兩聲,但哭一聲、落一淚,便多挨一巴掌,張月娥吃了徐鷹五六巴掌,終于連哭都不敢哭了,李椰殼贊道︰“老弟!有你的!有你的!女人落在你手里,再不老實也要變老實了。”

  周大富在旁看得心慌,卻又無可奈何,忽見東門慶帶了人匆匆趕來,周大富忙小跑過去,跟東門慶說了情況。原來在海盜隊伍中,女俘通常雷同于貨物,許棟當日讓張月娥去女俘艙干活,若從好的方面講可以說是默認她入伙,但從不好的方面講也可以說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女奴——因為在女俘艙里干活有的就是比較听話的女俘。因為留有這個余地在,徐鷹便去找李椰殼,花了一些財物把張月娥從公帳里買了出來,李椰殼雖然也猜得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沒有阻止,就這樣張月娥一個轉手就變成了徐鷹的女奴!

  陳百夫等听說後無不切齒,水蛇蔡望見,悄悄過來把水魚蔡水蝦蔡拉到一邊道︰“你們看,你們看!這報復馬上就來了!哼!這才剛剛開始呢!你們倆以後給我離他們遠點,別被扯了進去。回頭我托人到徐管哨那里求求情,讓他高抬貴手放過你們兩個。”

  但水魚蔡水蝦蔡看看他們的大哥,再看看東門慶等,還是掙脫了水蛇蔡的手跑了回去。

  陳百夫道︰“怎麼辦?”

  沈偉道︰“現在他是從財副那里把人買走的,除非是寨主開口,要不我們只能干看著!”

  周大富道︰“那我們得去求寨主?”

  楊致忠一听道︰“別!別!做什麼都好,千萬別扯到許棟那里去!徐鷹要是沒找到借口最多整我們一整,但要是到了許棟那里,他一發火隨時殺了我們!”

  眾人想起羅四莫名其妙就被許棟殺了,都感膽寒,覺得許棟甚至比門多薩還不講道理!

  沈偉道︰“那要是這樣的話,只能去求徐鷹了……”

  陳百夫等一听都感渺茫——徐鷹擺明了就想整他們!哪里會輕易罷手?

  商議了一會,個個都覺得沒辦法,周大富道︰“王公子,這事除非是動粗——可就是動粗我們也沒機會啊!我看,不如……不如……”言下之意是要退縮了。請牢記

  東門慶看看被徐鷹圈在臂彎里的張月娥,心道︰“不管怎麼樣,都得試試!”一咬牙,便帶了陳百夫沈偉走了上去,徐鷹見他們過來,眼楮微一示意,便有五個手下攔在他們跟前,喝道︰“做什麼!”

  陳百夫賠笑道︰“我們想求見左管哨。”

  攔路那海賊冷笑了一聲,張開了大腿,指著胯下道︰“要見管哨!門路只有一條!”說著其他四個人都閃到他的背後,也都張開了雙腿,眾人一見,便都知道徐鷹是要東門慶從他們五人的胯下爬過去!要是他真這麼做了,那以後在寨里就抬不起頭來了!

  東門慶略一沉吟,一轉身跪倒在池不定面前,池不定一呆,隨即笑了起來,心想︰“這小子倒也機靈。”東門慶按職司是歸池不定管,這時給池不定行禮也算不得一見掉格的事,池不定在船上的地位較徐鷹要高出半階,若他肯出頭,事情或許就能擺平,但這時池不定卻仿佛喝醉了,醺醺然道︰“你找錯人了,在那邊,在那邊!”就往徐鷹那里一指,明顯是不肯幫忙!

  徐鷹見狀連連冷笑,水蛇蔡又悄悄把水魚蔡水蝦蔡拉到一旁道︰“你們看!現在他完了!別再被他扯進去了。”

  水魚蔡水蝦蔡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終究還是掙脫了回去。

  這時整個荒灘所有人都注視著東門慶,要看他怎麼做,東門慶見池不定不肯幫忙,不得已爬起來再向徐鷹走來,但又被那五個嘍N棺。 淘撕鎂茫 沼詼琢訟呂矗 擄俜蠔蛻蛭傲    潰骸巴豕 櫻  蠆荒 庋︿鬩 媾攔院笪頤薔投繼黃鶩妨耍 br />
  周大富也上來道︰“咱們雖然曾經和她同舟共濟,但畢竟無親無故的,她的……她的干爹又已經死了,救了她也沒用!不值得!”這是提醒東門慶張月娥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東門慶本來還下不定決心,听周大富提起張昌毅,心想︰“張老對我們有恩,當初他實際上已有將干女兒托付給我的意思,我雖然沒答應,那也是不想娶她為妻,但若說照顧她卻是應該。”想到這里掙脫了陳百夫、沈偉和周大富,閉上了眼楮從五個海賊的胯下爬了過去,再睜開眼楮時已到了徐鷹跟前。東門慶要穿過五個海賊的胯下必須雙膝著地,這時便相當于跪倒在徐鷹腳邊。

  徐鷹見了哈哈大笑,伸出腳來踩在東門慶頭上道︰“你不是挺威風的麼?怎麼現在像烏龜一樣趴在這里了?”

  陳百夫從旁繞過,跪下道︰“徐管哨,我們初來乍到,不識禮數,請你多多見諒,多多包含……”

  沈偉則跪倒在池不定身前道︰“火長,你是我們的上司,我們雖然是新來的,但畢竟是你的下手,求你幫忙說個情。”

  周大富也朝李椰殼走去哈腰含笑道︰“李爺,您能不能也幫忙說句好話?”日間的勝利品是由周大富去提交的所以和財副說過幾句話,而且當時周大富還賄賂了一點東西,李椰殼也覺得這幾個新來的對自己還算有心,便說︰“徐老弟,我看不如……”

  “不如今晚我便將就些!”徐鷹摸了摸張月娥那沒有胎記的半邊臉笑道︰“帳篷里沒燈沒火時,就一樣了。”他的手下一听都淫笑起來,李椰殼听他這麼說就知道他還不肯放手,笑了笑就不說話了。

  陳百夫驚道︰“徐管哨,你……你不能這樣……”

  徐鷹冷笑道︰“老子不能怎麼樣?這女人是我用一頭豬從女俘艙里買的!真價實貨!現在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陳百夫道︰“那我們再去拿一頭豬來換。”

  徐鷹冷笑道︰“老子只是要買,什麼時候說要賣了?”

  水蛇蔡听了又將水魚蔡水蝦蔡拉到一邊小聲道︰“听見沒!人家是鐵了心要整這姓王的了!你們真要跟著一起死啊!”

  沈偉見狀,過來對東門慶道︰“王公子,算了。”

  陳百夫也道︰“王公子,這件事上,您剛才也仁至義盡了……”

  周大富也過來道︰“是啊,王公子,就這樣吧。我們才來,不能犯了寨里的規矩。要不然我們就沒法立足了!”

  東門慶咬了咬牙,把頭一偏,閉上了眼楮。張月娥一見便知道他要放棄了,忍不住放聲大哭,徐鷹則放聲大笑,拉著她回帳,張月娥哭著不肯進去,便听啪啪啪幾聲又挨了三記耳光!

  這三記耳光雖是掃在張月娥臉上,卻猶如對東門慶連割三刀,方才連鑽五人胯下亦不如這三記耳光來得恥辱!他一抬頭,便見張月娥正一步步被徐鷹拉入帳中,這一進去,就算能活著出來,她的一生怕也要毀了!忽然之間,另外一個女人的臉從眼前晃過,和張月娥無奈的容顏重疊交替,東門慶只覺一股氣從胸腹之間直沖上來,倏地站了起來,喝道︰“給我站住!”

  這一聲斷喝,不但讓徐鷹一愕,讓眾海賊訝異,陳百夫沈偉等更是驚喜交加,紛紛道︰“王公子,你能說話了?”

  徐鷹見東門慶忽然說話,愕道︰“原來你不是啞巴!”

  東門慶摸了摸喉嚨,說道︰“遇到徐管哨,啞巴也逼得會說話了!”他啞了多時,忽然發現自己能說話,每說一句都大感暢快!

  徐鷹冷笑道︰“我看你之前全是在裝,說不定還圖謀不軌!所以才裝啞巴!”

  東門慶道︰“我是寨主拍板留下的,我們若有二心,寨主哪里還能容我們?難道你看人比寨主還準不成?”

  徐鷹冷笑道︰“嘴巴倒挺厲害的,可惜光有一張嘴巴。最好你耳朵也夠靈,晚上听听我怎麼整治這女人吧!”不再管東門慶,就要將張月娥往帳篷里拉。

  東門慶上前扯住了道︰“不許動她!”

  徐鷹雙眉倒豎,拔出刀來道︰“我買的東西你也敢來搶!就憑這個,我就可以立馬把你劈了!”

  東門慶卻還是不放手,叫道︰“她不是貨物!”

  徐鷹冷笑道︰“女俘艙的人,不是貨物是什麼!”

  東門慶道︰“她是在女俘艙,但她是作為家眷到那里干活去的!怎麼能拿來買賣!”

  “家眷?”徐鷹哼了一聲道︰“誰的家眷?”

  “我的!”東門慶道︰“她是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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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老婆!”

  東門慶這句話說將出來,整個荒灘上所有水手都感愕然,好多人都“哦”“噢”地叫出聲來,沈偉等更是大感意外!

  這件事和大部分水手本來沒什麼關系,他們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旁觀,見徐鷹逼迫東門慶連鑽五個胯下已覺過癮,再看啞巴忽然說話、新任副隊長宣布這個丑女是他老婆更覺得今夜這場大戲峰回路轉格外好看,因此這時大多已看得投入,甚至連船上也有許多海賊聞訊跑下來瞧。麒 麟 小 說

  徐鷹沒想到東門慶竟會來這招!一呆之後,又冷笑道︰“我管她是不是你老婆!總之老子給了錢!這女人就是我的!”

  東門慶毫不示弱,冷笑道︰“我管你給沒給錢!總之你要是敢動我老婆!我就和你血濺五步!”

  眾海賊一听,個個喝彩!買賣的規矩雖然要遵守,但夫婦之倫更是天下通行!一個男人為了保護老婆跟別的男人拼命,去到哪里都能理直氣壯!

  徐鷹大怒,揚刀要恐嚇他,不想東門慶卻刷的抽出一柄匕首來,徐鷹見了變色道︰“你做什麼!造反麼!”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奪妻之恨勢不兩立!你要給我戴綠帽子,先殺了我再說!”

  海賊們听見,紛紛舉起大拇指道︰“好!好!有種!”

  徐鷹的心腹見狀便要圍上來,陳百夫沈偉等見狀慌忙上前幫手,旁觀眾海賊起哄道︰“他們兩個搶女人,你們上去湊什麼熱鬧!快走開,!快走開!”

  張月娥夾在兩人中間,又是羞澀,又是害怕,偶看了正在為自己而拼命的東門慶一眼,內心又馬上充滿了幸福。

  這時岸上所有人中以池不定李椰殼地位最高,眼見形勢發展下去多半會大亂,要是擾到許棟那里去,恐怕自己還得挨罵,池不定使了個眼色,李椰殼便站了起來,走過去一手按住徐鷹,一手按住東門慶,說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動刀動槍的干什麼?這次算是我不對,不知道這是王兄弟的家眷,竟當女奴賣了!算是我的不對!但人錢一交,我也不好反悔。這樣吧,王兄弟改天準備兩頭豬賠給徐老弟,算是贖回家眷的禮金。麒 麟 小 說徐老弟這邊嘛,就看我的面皮答應了,算是成人之美!”

  東門慶一听忙轉硬為軟,道︰“要是財副肯作主,那是最好!我們一切都听火長的!”

  李椰殼見他乖巧,心里頗為滿意,徐鷹見李椰殼出頭,卻也不好掃他的面子,哼了一聲甩開了張月娥。張月娥哇的一聲,整個人逃入東門慶懷中,東門慶拍了拍她以示安撫,隨即將她拉到背後,海賊們看見都說︰“呵呵,這家伙還真疼老婆!”張月娥听見,心里又是害羞,又是甜蜜。

  池不定笑了笑,揮手道︰“去吧去吧,別在這里惹徐管哨生氣了。”

  東門慶這才躬了躬身,帶著張月娥與眾兄弟離開,回到他們設野宴的地方,食物早被弄得一地凌亂,看來是有野狗或老鼠光顧過,眼看這些都不能吃了,但十二個人都不感沮喪,反而人人興奮,都來向東門慶賀喜,陳百夫道︰“當初張老舶主說王公子的啞癥乃是心障,張老舶主還說靠岸後要給王公子找位大師,不想今天為了月娥小姐,連大師也不用,這心障竟然就自己好了。想來月娥小姐是旺夫的命。”

  東門慶方才激憤之下宣布張月娥是自己的妻子,事後不免有些許躊躇,听了這句話想︰“百夫說的不錯,也許她真能帶旺我也說不定。”

  周大富辨顏察色,湊趣道︰“現在還叫什麼月娥小姐,該叫嫂子了!”

  眾人都哄道︰“沒錯!嫂子!嫂子!咦,嫂子怎麼哭了?”

  原來張月娥想自己心願得償,但干爹卻沒法看見了,不免感傷,楊致忠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上前道︰“月娥佷女,你今天能得此佳婿,老張在天之靈也一定感到安慰,就不要再傷心了。”

  張月娥微微點頭道︰“謝謝楊叔叔。”

  只這兩句對答,似乎便讓他們和楊致忠之間的罅隙淡化了不少。

  東門慶對張月娥道︰“你放心,舶主他有三個心願,現在第三個,我算是替他了了,其它兩個心願,若有機會我也會設法做到!”

  楊致忠心中一動,道︰“王公子,你要回廣昌平麼?”

  “是!”東門慶道︰“若有機會回去,我當然要給自己雪冤——難道還能讓舶主的心腹誤會我一輩子,讓舶主的大仇不能得報麼!”說著盯緊了楊致忠道︰“楊老,這事你幫不幫我?”

  楊致忠低了一會頭,嘆道︰“當初我也是一時被貪欲蒙蔽,這才干了不少對不起張老哥的事,現在想想,真是慚愧——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我便是爭到了整支船隊又能如何?老天只要動一動手指,就能讓我像今天這樣什麼都沒有!王公子,經歷了這麼多事我也看透了!當晚張益興來找我時雖然沒有對我說實話,我心中實際上也並非完全無疑,只是當時一心想對付你和老張,這才當疑不疑,沒想到竟因此落入張益興這畜生的圈套之中,更沒想到這畜生喪心病狂,連親叔叔也敢殺!王公子你放心,將來如果有機會回到船隊,我一定會主持此事,幫你討回公道!”

  東門慶這時對他的誠意並不深信,但仍道︰“那謝謝楊老了。”

  楊致忠仰天而嘆,又道︰“這段流落的日子,讓我把許多事情也看淡了——如今我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回老家安養余生,不要把這把老骨頭埋在異鄉野地!”

  東門慶道︰“楊老放心,你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只要您老身子骨還撐得住,只要我的運道還行,將來總有衣錦還鄉的一天!”

  楊致忠聞言欣然道︰“但願如此!”

  周大富見他們的對答告一段落,叫道︰“好了好了,說這麼多唏噓干什麼!今晚可是大好日子啊!我們還有一件事情沒做呢!”

  眾人便問︰“什麼事情?”

  周大富道︰“拜天地啊!”

  眾人一听,都叫道︰“對!對!拜天地!拜天地!”

  陳百夫道︰“不過現在咱們手頭什麼都沒有,這天地可該怎麼拜?”

  “怎麼沒有!”周大富撿起兩支火把在地上一插,說道︰“這就是紅燭了!”又指著天、地、海說︰“天做父,地做母,海做媒,咱們這些人,都是見證!”

  眾人一听都道︰“也對!也對!”

  東門慶問張月娥︰“要就這麼拜天地,你會不會嫌倉促?”

  張月娥含羞帶喜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麼著我都高興。”

  東門慶大喜,沈偉道︰“雖然如此,但總得有杯喜酒喝吧!我去別處討兩杯回來讓你們交杯!”

  便听幾個聲音道︰“不用討了,不用討了。”眾人尋聲望去,卻見有二十幾個人涌了過來,有的拿了酒,有的拿了肉,為首的卻是水蛇蔡和他的手下。

  水蛇蔡管劃櫓,手下共有二十余人,其中倒有十個就是東門慶這一伙人,另外十個見東門慶又是新來又是闖禍,還惹了徐鷹,所以白天已經有意地疏遠他。沒想到了晚上徐鷹出招找東門慶的麻煩,東門慶竟然能虎口拔牙從徐鷹手頭把張月娥搶回來!海上男兒服的是力量,愛的是義氣!這天晚上的事既讓他們佩服東門慶的能耐,又被東門慶為張月娥下跪、忍辱、冒險、拼命的義氣所感動,因此便都轉了心思,紛紛來捧他的場。不但水蛇蔡來了,連劉初三也呼朋喚友而至,二十幾個人一來,這個冷僻的角落登時熱鬧起來。來人或拿點酒,或拿點肉,或拿點咸菜,總之都有些許賀禮,便讓這場婚禮大大熱鬧起來。

  東門慶被眾海賊圍住,猶如月受星拱,張月娥坐在一旁,看著新婚丈夫得到海上男兒的敬重心中竊喜,楊致忠年長自重,就不和這些年輕人鬧去,只在旁邊陪著新娘子,這時忽然想起一事情,喟然道︰“天意,天意!”

  張月娥奇道︰“什麼天意?”

  楊致忠道︰“你居然會在故鄉成親,這不是天意麼?”

  張月娥一听呆了︰“故鄉?”

  “是啊!”楊致忠道︰“這里是你的老家謝家村啊!嗯,這里被破時你還小,大概不記得了,不過你本姓謝,總該還記得吧?”

  張月娥听到這兩句話腦中猶如響起兩個霹靂,震撼得開不了口。

  楊致忠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對了,這件事情除了王公子,你對誰都不許提!”

  張月娥問︰“為什麼?”

  楊致忠躊躇了好久,終于道︰“你干爹打听過,謝家村好像就是讓許棟破了的。這中間也許還埋著些什麼新仇舊恨,萬一掀開了,怕對誰都不好。反正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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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慶和張月娥當晚雖拜了天地卻沒條件洞房,第二天船隊又要開,張月娥害怕回女俘艙,周大富托了幾層關系,找到了司庫曹固安,曹固安表示可以安排張月娥到廚房幫忙,但開口就要五十兩銀子,周大富一听可為難了,他們大部分財物早在入伙時獻給許棟了,上船的日子又淺,根本湊不齊這麼多錢,要想去借時,昨晚來賀的賓客雖多,但肯借給他們錢的卻一個也沒有,正為難時,楊致忠竟不知從哪里摸出兩顆珍珠來,道︰“這兩顆珍珠,少說也值八十兩,就當是老頭子給王公子的賀禮吧。麒 麟 小 說”

  周大富將他上看下看道︰“周老,我可真佩服你了!我記得我們明明把你全身上下刮干淨了,怎麼你還藏得下這東西?你藏哪里了?教我兩手!”

  楊致忠嘿了一聲,卻不肯說。東門慶也不推辭,就拿了珍珠去賄賂曹固安,曹固安是許棟的妻舅,船上的人背後都謔稱之為“曹國舅”,雖到中年,但臉皮白淨,半根胡須也沒有,見到這兩顆珍珠眼楮一亮,笑道︰“好小子!居然還藏著這麼好的東西!你可真有本事!怪不得徐鷹都吃了你的虧!”便安排張月娥去了專門負責許棟飲食的小廚房洗碗。

  這幾日里,許棟的船隊一直在這一帶海域徘徊,既沒有什麼搶掠的大動作,也不馬上就回南澳,東門慶等身處下層,也不知道上面為何這樣做。

  到第三日上,張月娥興沖沖跑來對東門慶道︰“寨主加我工錢了,還讓我掌勺。”

  東門慶一听不免奇怪︰“你不是在洗碗麼?怎麼忽然升作掌勺了?還有,這廚房是寨主自己管的?”

  張月娥樂滋滋道︰“這事要從昨晚我要給你做一味好吃的說起。麒 麟 小 說昨晚我洗碗洗到很晚,見刀板上還有些肉碎,籃里又有些剩菜,鉤子上掛著些廚房里的人不大會用的辣椒,就托了大廚,把這些東西湊一塊,做了一盆好東西,要帶回來給你吃……”

  “等等!”東門慶一听更奇怪了︰“昨晚我沒吃到你這好東西啊!”

  “因為被寨主截住了嘛。”張月娥道︰“我把東西弄好,正要拿回來,不防被寨主撞見了,原來他最近胃口不好,誤了晚飯,到夜里又餓得睡不著,就跑來廚房找東西吃,見到我剛弄了個東西就順手拿去了……”

  東門慶哦了一聲道︰“結果一吃就上癮了?”

  “嗯。”張月娥道︰“他第一口吃下去大叫︰‘這什麼東西!’就要扔,但回味了一下,又吃第二口,然後就整盤都吃下去了,還就著這菜吃了兩碗冷飯。這菜雖然是做給你的,可他要吃,我也沒辦法,回來之後就沒和你說,不想惹你煩。不想昨晚寨主沒說什麼,今天卻忽然把我叫去,要我掌勺,管他的飯了。”

  東門慶笑道︰“這叫善因有善報!”

  張月娥道︰“善報是有了,可善因在哪里?”

  東門慶笑道︰“你惦記著你老公,這不就是善因了?”說得張月娥低頭含羞。東門慶又道︰“明天你要是做了菜,最好找個借口自己端上去。”

  張月娥問為什麼,東門慶道︰“這是接近他的好機會啊!這支船隊他最大!有了一個能隨時在他跟前露臉、說話的機會,十分有用。”頓了頓又笑道︰“不過你最好打扮得樸素一些,可別讓他給看上了。萬一他要給我戴綠帽,我可沒法子對付了。”

  張月娥啐了他一聲,笑罵道︰“你啊!沒個正經!”

  海上行走,一般都不帶女佣女工,搭船的富商有時候會帶著家眷,但作為有職司的人則一般不帶女人,像張昌毅那樣帶著張月娥已屬破例。許棟能容張月娥在女俘艙做事,一來因為這是近海航行,對他來說沒什麼風險,二來他也正準備回去,所以不怕帶多一個女人,就當多一個女俘而已。至于後來張月娥被安排去廚房做事,那就都是底下人的暗箱操作了。這時許棟喜歡上了張月娥的辣菜,他要她掌勺,誰敢二話?

  在這個時代辣椒傳入中國未久,擅長用辣椒的中國廚師還不多。張月娥在大海商家做使女,經常有機會接觸這種新的調味料,竟而無師自通,創制出許多以辣椒為佐的菜式來。辣能開胃,所以這些菜式正中許棟的胃口,他吃得高興了,便賞了張月娥些東西,這倒罷了,由于張月娥有機會在許棟跟前說話,所以無形中她便得到了一種權力,眾海賊再見到她也改了姿態。

  周大富受不了搖櫓的辛苦,便來找張月娥,請她想個辦法把自己調入廚房。張月娥也憐惜丈夫搖櫓辛苦,便答應了,周大富問︰“你打算怎麼跟寨主說?”

  張月娥道︰“我做個好菜式,若他吃的開心,我便開口求他。”

  “嗨!那不行!”周大富道︰“你得做一道好吃的菜,但不要直接求他,而要等他吃得正好,就說這菜還差兩分火候,他若問你為什麼,你就說︰‘廚房里的人不熟手,配合不好,要是有我老公和周大富在,那多半會順手很多,以前在廣昌平張老舶主的飯菜,都是我們三個管的’——這樣一來多半就成。”

  張月娥問東門慶,東門慶心道︰“整日搖櫓,接觸不了多少人,不如在廚房里行走,能看到、听到許多有用的事情,見到許多有用的人。”便點頭道︰“可以試試。”

  第二日張月娥上菜時依計行事,許棟果然許了她,讓她管整個小廚房,原來的大廚跑來叫苦說廚房用不了那麼多人,許棟怒道︰“那你就滾,替她老公劃櫓去!”

  如此一來,小廚房班底大換,東門慶和周大富都順利進入。他們進入廚房之後,端菜的事情就不用張月娥了,換了東門慶和周大富輪流上,東門慶言行得體,周大富善于奉承,吃飯時有妙人在旁伺候,再加上菜也的確做得不錯,這胃口便更開了。廚房的事,素來是曹固安在兼管,他見東門慶一系漸得信任,便尋了個空隙找到他道︰“假啞巴,你行啊!當初只說讓你老婆進去洗碗,現在不但她升了掌勺,還帶了兩個進去,很有一套嘛!”

  東門慶忙道︰“雖說賤內是得寨主提拔,但飲水思源,她畢竟是曹司庫引薦進去的,這份恩情,我們永志不忘。”

  曹固安見他乖巧,微笑道︰“這說得重了,歸根到底還是你媳婦有本事,你們倆也伺候得好!”頓了頓又道︰“看你們為人不錯,我給你透個訊︰多則五天,少則三天,應該會有一場大吃,你們最好準備準備,別到時候手忙腳亂。”

  東門慶听他這樣說便知道他在拉攏自己,趕緊稱謝,又表示自己一定不負曹司庫的一番美意——這便是暗示自己接受拉攏了。

  曹固安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你小子腦袋夠活,將來大有前途的!”

  他走了之後,東門慶才琢磨起他的話來,心道︰“大吃?嗯,那就多半是有一件大事要發生,或者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可會是什麼事情呢?嗯,我們才上船那天已經說了要回南澳,但這幾日船隊又一直在這片海域兜圈,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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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上,許棟果然吩咐小廚房安排一場大吃,做七個人的份。請牢記 東門慶派周大富去打听,沒一會周大富回來道︰“原來是周禿子回來了!這次是要給他洗塵。”

  東門慶哦了一聲,他曾向水蛇蔡打听本寨的主要頭領,知道周禿子是船隊的總管,船上大小事務都能管,乃至代替許棟傳令,權力甚大。在東門慶入伙之前的兩天就被派出去干事了,直到今日才回來。東門慶心想︰“若是尋常事,派些水手或得力干事去辦就是了,現在竟派了船隊的二把手出去,恐怕此事非同小可。這次的宴會,怕不是給周禿子洗塵這麼簡單!”

  張月娥在東門慶的叮囑下,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整治菜肴,如今小廚房就他們三個管著,東門慶擔心誤事,又去調了陳百夫和沈偉來幫忙。

  眼看大吃會即將開始,一個頭目盧阿旺過來傳話道︰“今天周總管回來,得用好酒。”

  東門慶認得這個盧阿旺是管舵的,該屬池不定管,以前他還在搖櫓的時候也和他打過招呼,算是認得的人,因問︰“廚房有三種酒,卻不知要哪種酒?”

  盧阿旺道︰“廚房的酒都太次,不行。曹國舅哪里有一瓶好酒,你去問他拿,就說是寨主的意思。”

  東門慶哦了一聲,便派周大富去取來,盧阿旺卻不走了,就在外面盯著,東門慶見他這等神情舉動,甚感奇怪。將到中午,便有一個頭目跑來傳令說可以準備上菜了。傳令的頭目走後,周大富端著菜就要出發,忽然臉色蒼白,額頭沁汗,要不是陳百夫見到扶住,差點就要把整盤菜給摔了!東門慶望見忙問︰“怎麼了?”

  周大富將菜交給了陳百夫後捂著肚子叫道︰“痛!絞痛!”

  沈偉頓足道︰“怎麼趕在這會!”

  東門慶揮手先讓陳百夫去上菜,張月娥也過來問︰“你這兩天是不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了?”

  周大富搖了搖頭道︰“沒,我都是和你們一起吃的。麒 麟 小 說  ”

  沈偉道︰“你這個人誰不知道,老貪小便宜!你是不是趁我們沒注意亂吃了什麼?”

  “真的沒……”周大富這時已經痛得坐倒在地上了,忽然想起了什麼,扯了東門慶和沈偉近前道︰“好像……好像有古怪……”

  東門慶問︰“什麼古怪?”

  周大富小聲道︰“這幾天我真的沒吃什麼東西,但剛才去拿酒的時候,我听說是好酒,路上悄悄灑了一些在手上嘗了嘗,不知道有沒有關系……”

  東門慶和沈偉一听臉色都是一變,張月娥問︰“你們在那里嘀咕什麼?”東門慶揮手道︰“沒什麼,是男人的事情,對你開不了口,你做菜去!”張月娥皺了皺眉頭,也沒說什麼,自去忙活了。

  沈偉看了那壺酒一眼,低聲說道︰“這事若是真的,可不得了了!這酒是曹國舅那里來的,多半不尋常!我們不能被人扯進去!把酒呈上去也不是——那樣我們非成為替死鬼不可!去告密更不行——誰知道里面還牽扯著什麼!換了吧!就當沒過這回事!”

  東門慶點了點頭,就要去換酒,忽然門口盧阿旺哼道︰“做什麼!還不上菜去!”

  他這句話一出口,東門慶、沈偉、周大富都吃了一驚,想起他是火長管的,心道︰“難道這事是池不定和曹固安勾結在一起的?”

  正好陳百夫也回來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回來就道︰“好大的場面,好大的派頭!咦,你們怎麼還不動?快上菜啊……”一瞥眼看見周大富坐在甲板上,問︰“你怎麼了?”但沈偉等看看門口的盧阿旺,又哪里能跟他解釋?

  東門慶略一沉吟,對沈偉陳百夫道︰“你們先去上菜吧。”說著看了沈偉一眼,兩人便端了菜去上,沈偉中途將事情本末和陳百夫說了,也將他嚇得夠嗆!

  按理,上酒當在上菜之前,但這時菜已上得差不多,酒卻遲遲不上,不一會沈偉和陳百夫回來,這才又跟來了一個頭目催道︰“怎麼還不上酒?”

  這個頭目卻是李椰殼的人,他到了小廚房門口後和盧阿旺交換了一個眼神,盧阿旺點了點頭,這個小動作雖然隱秘,但東門慶已是有心人,如何會沒注意到?心中更是驚訝︰“難道這事不止是池不定和曹固安,連李椰殼也有份?”

  這時還剩下兩個主菜和酒,張月娥也看出事情不對,東門慶知道拖無可拖,對張月娥道︰“大富吃壞肚子了,你給他弄點催瀉的東西吃,多灌他些水。”便自己拿起了那壺酒,讓陳百夫周大富端起最後兩盆菜出門,門口那兩個頭目見他拿上了酒便都跟在後面,這等舉止更讓東門慶等確定這酒有鬼!沈偉悄悄靠近東門慶道︰“裝作不小心,把酒灑了吧!”

  東門慶嗯了一聲,要行動時,後面盧阿旺忽然咳嗽了一聲道︰“唧唧什麼!小心,這酒可是國舅爺的珍藏,寨主想喝了好久了,灑出了點,國舅爺非讓寨主把你們都丟水里喂鯊魚不可!”

  沈偉和陳百夫面面相覷,東門慶便不敢動。三人來到樓艙頂上,見外圈站著十幾個人,內圈又有七個人坐著,七人分別是寨主、總舶主許棟,總管周禿子,火長池不定,財副李椰殼,司庫曹固安,還有兩個沖鋒頭目左管哨徐鷹和右管哨羅大牛坐在最末。外圈十四個人站著,盧阿旺兩人來到後歸隊,則共有十六個,水蛇蔡站在左手邊最末,盧阿旺站在右手邊最末。

  許棟對東門慶上酒上菜看也不看,只管問周禿子︰“小尾老真的還沒死?”他說的小尾老就是李大用的副手林國顯,外號小尾老。林國顯在李大用集團中雖然坐第二把交椅,但他聲望之高還在許棟之上,在東海、南洋各方面的人脈也勝過許棟。李大用和許棟這兩個海盜集團在南澳都有根據地,同居一島,各據港口營寨,許棟本以為李大用一完蛋自己就可以獨霸南澳,但林國顯若是不死,他這如意算盤只怕還是要落空。

  周禿子說︰“還沒死,我是見過了他的佷女婿吳平才來,听說沈門也還活著。不過他們只剩下兩條船。現在林老頭正在召集舊部,看來他還不肯死心,想要東山再起。”周禿子本來叫周光頭,幾年前在福建海面上和另外一個大海賊李光頭相遇,李光頭不喜歡周禿子和自己重名,就讓他改,周禿子一開始不肯,但李光頭勢大,見面就叫他禿子,別的海賊也都跟著叫他禿子,叫著叫著,就沒人叫他周光頭了。

  許棟哼了一聲說︰“東山再起?船也沒有,錢也沒有,他靠什麼東山再起!”

  李椰殼說︰“小尾老和雙嶼那幫人交情不錯,若是許二、王直他們肯接濟一下他,也許還真有機會。”他說的許二就是浙閩海商海盜大龍頭北許棟,北許棟無論威望勢力都比南許棟大得多,旁人背後說起,一般也不說“北許棟”,而是將“許棟”一名作為北邊那位許龍頭的專指,但李椰殼是南許棟的手下,提起北面那位一般都叫“許二”。

  池不定望了望天,陰陽怪氣地說︰“海上講的不是錢,就是力,林國顯要沒錢沒船,誰還理他這失了勢的落水狗?許二王直他們老說自己是生意人,不會做賠本生意的。”

  幾個頭目商量了一會,樓梯聲響,眼見酒菜漸冷,許棟招呼說︰“小尾老的事情以後再說,先吃飯!”對周禿子說︰“小廚房來了個新廚子,個蒲母康卦不錯。你試下。”

  菜端了上來,周禿子試了試那酸辣魚,一吃就叫︰“死伊呀父!咩味!”

  許棟哈哈大笑︰“再食加嘴試下。”

  周禿子再吃一口,這便連連點頭︰“咦,試加下,個摸土好食。”

  徐鷹見東門慶還在旁邊呆著,一拍桌子叫道︰“愣什麼,還不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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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慶本來縮在一角,暗地留心各人的言語、神情,忖道︰“若真有人要叛亂,羅大牛是個渾人,多半沒份——而且他就算有份也影響不了什麼!”看看池不定、李椰殼、曹固安,心道︰“若是他們三個聯手,那許棟只怕就要不妙了!”又看看周禿子,忽然想︰“周禿子會不會有份呢?嗯,他們直等到周禿子回來這天才動手,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若是連周禿子也參加了,那許棟怕就大勢去矣!”

  忽然徐鷹喝道︰“愣什麼!還不斟酒!”

  東門慶被徐鷹一說,心中一跳︰“難道他也有份?要是這樣,那許棟就完了!”一咬牙,硬著頭皮,拿了酒上去,給幾個首腦斟滿了。請牢記

  總管周禿子舉起杯子說︰“來來來,我們祝寨主早日一統南澳!”

  財副李椰殼說︰“什麼一統南澳!是一統南洋!”

  羅大牛也跟著李椰殼叫道︰“對啊,一統南洋,一統南洋!”

  徐鷹道︰“別多說了!大家干!”

  幾個頭領的手都高高舉起,然後周禿子、池不定、曹固安、羅大牛就都往口里倒,李椰殼慢條斯理地吸,徐鷹用一只手掩住嘴讓人看不到他的動作。東門慶見他們竟然都喝了大感奇怪,這時他站在許棟與李椰殼之間,一瞥眼見李椰殼雖然把酒喝了,但喉結動也不動,心道︰“他可能沒咽下去!”眼角一轉,見許棟將酒杯放到嘴唇後就不動了,東門慶心中大驚︰“他知道!”又想︰“不對!不對!叛亂的人要是真有把握,何必下毒!”

  許棟的手在唇邊頓住、東門慶腦中念頭狂轉都只是一剎那的事情,在這一剎那間樓艙頂部的時間似乎都凝結了,仿佛要等到許棟將酒喝了才重新開始轉動,但忽然間東門慶大叫一聲︰“酒有古怪!別喝!”就往許棟那里撲了過去,將他手里的酒打翻在地。由于撲得太猛,自己一個踉蹌也摔倒在地。

  樓艙頂上當即就亂了,十六個頭目有十二個同時摸出了兵器,其中四個被另外八個用短刀匕首架住了,還有包括水蛇蔡在內的四個則被突變嚇得不知所措。請牢記

  池不定哇一聲將酒吐了出來,周禿子、李椰殼和曹固安也都在摳喉嚨,羅大牛反應最慢,但怔了一下也趕緊學著摳喉嚨,徐鷹手顫了顫,也趕緊將酒喝下再吐出來,但脖子上一涼,已被兩把刀架住了。

  許棟哼了一聲,一腳踩住了東門慶的頭問︰“誰主使你的?”

  東門慶脖子被踩住了不能動,眼楮左轉右轉,也只能看見池不定和曹固安,心道︰“這會若把所有可能干涉到的人都指認出來,這船隊非大亂不可!許棟為了穩住局面,也容不得我活下去!”便指著徐鷹說︰“他!”

  許棟冷笑道︰“他怎麼指示得動你?”

  東門慶道︰“我還欠他兩頭豬的錢,他說我幫他干了這件事就放過我!”

  許棟怒道︰“所以你就幫他下毒!”

  “不是!”東門慶叫道︰“他是說有一瓶好酒要借我獻給寨主,因為他要討好寨主!我是剛剛忽然看見他拿著杯子不喝,再想起他平日對寨主的不敬,這才想起這酒可能有古怪!若早知道他下毒,我是說什麼也不敢把酒呈上來的!”

  許棟哼了一聲,腳上勁力稍松,又問︰“還有沒有其他人沒?”

  東門慶這時稍稍能轉頭了,看看沉吟不語的李椰殼,說道︰“沒有了!”

  池不定一听就跳了起來,指著徐鷹和那幾個被刀架住的頭目叫道︰“你們、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要把我們幾個一起毒死?你們,你們可真毒啊!大家做兄弟這麼久,就算沒個手足情至少也有點香火情!你們居然這麼狠心!哼!別說你們在寨主面前耍這點小聰明根本沒用,就算給你們在這里得逞,你以為兄弟們能放過你們嗎?”

  徐鷹動彈不得,卻忍不住怒道︰“你撇什麼清!你也有份!”掙扎著要跳起來,脖子上也多了兩把刀。

  池不定一听,氣得大叫︰“你不要亂攀!回頭是不是要說連周總管、李財副、曹司庫他們也有份?”

  “沒錯!”徐鷹大叫起來︰“他們當然有份!”

  周禿子一听趕緊叫屈︰“寨主,你可千萬別信他!他只是臨死要拖多幾個黃泉路上有伴。”

  李椰殼也說︰“沒錯,我們要是有份,哪里還會喝這毒酒!哎喲,我肚子,糟糕,只怕是剛才沒吐干淨!”說著又摳喉嚨。

  曹固安也哭喪著臉道︰“姐夫,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的胡言亂語。”

  許棟環視當場,冷笑了兩聲,下令將徐鷹等五人的手筋腳筋當場挑了,除了徐鷹之外,其他四個都押下去等候處置。一個頭目又指著東門慶問︰“寨主,這家伙怎麼辦?”

  東門慶大叫道︰“寨主!我只是被他欺騙了啊!下毒絕不是我的本意。”

  許棟哼了一聲說︰“你這麼機靈的人,也會被騙?”

  東門慶叫道︰“小的在舶主面前,如何敢稱機靈?何況我上船不久,對寨里的事情並不知道得很清楚,徐鷹哄著我說他是要給寨主獻酒,我品階本來就低,哪里敢拒絕他?何況那天我才為了我老婆得罪了他,更不好接連兩次冒犯管哨,但剛才一見事情有古怪,一見寨主危險,我想起這段時間來寨主對我的恩寵,就奮不顧身地沖上來撲了酒杯。那時我可不知道寨主已經勝券在握,只想就算這群亂黨已經控制了局面,我最多和寨主一起死,也不能做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番話說出來後許棟臉色稍緩,當時樓艙頂在動手之前究竟誰勢力佔優,別說東門慶,連周禿子等都沒把握,所以東門慶能搶先一彈指叫出那句話來,也算是摸對了風頭。許棟尚未開口,池不定已經說道︰“寨主,我看這小子也不算太壞,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所以才被徐鷹騙了。對寨主還是有點忠心的。”

  周禿子道︰“池火長說的是。”

  曹固安也道︰“是啊,這小子其實還是挺老實的。”

  許棟見他們都為東門慶說話,這才挪開一直踩在東門慶頭上的腳,問他︰“你的刀帶來了沒?”

  東門慶不敢起來,點頭說︰“沒帶。”

  “給這小子一把刀!”許棟指著徐鷹說︰“去,把他給砍了。”

  東門慶呆了一呆,手里已被塞了一把刀,他看看許棟的臉色,哪敢推辭?

  周禿子手一揮,兩個嘍@研 狹斯矗 桓鱟×絞鄭 挪茸潘耐罰 桓靄醋  擰P 紙 漚畽急惶裊耍 踉裁渙Φ饋br />
  池不定對東門慶說︰“快動手,殺了他,你的事情便算了結了。以後繼續過你的太平日子。”

  東門慶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不過被人要挾著來殺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人,這還是第一次,他來到徐鷹身邊,半晌動不了手。

  “喂!你在發什麼呆!”一個頭目喝道。

  東門慶回過神來,推諉道︰“我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那頭目將徐鷹的頭扭了一個方向,指著那條大動脈對東門慶說︰“從這里割下去,就成了!”

  東門慶將刀抵在那個位置上,一時還是割不下去,徐鷹猙獰笑道︰“假啞巴,你動手,你就動手吧!反正不管誰動的手,我死後一定會回來的!所有人,許棟!還有周禿子你這牆頭草!李椰殼你這孬種!還有池不定你這滑頭!曹固安你這沒卵蛋的!還有,還有你們這些沒膽子動手的家伙!我都會回來找你們的!哈哈!許棟,你難道真的相信就我們五個動手要殺你?我告訴你,你身邊所有人個個都想殺你!別說你的手下,別說你的小舅子,就連你老婆,連你兒子,他們都想殺你!”

  許棟的臉黑了下來,曹固安听不下去,走了過來,握住了東門慶拿刀的手,對著徐鷹的脖子就是一刀,鮮血噴出,徐鷹便再說不了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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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鷹死時,噴得東門慶滿身血。請牢記 散場後他將所有帶血的衣服都扔到海里,脫得赤條條的,一臉的猙獰,連陳百夫等都不敢靠近他。

  大船恢復平靜後,劉初三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給他送來,陳百夫上前道︰“王公子,披件衣服,別著了涼。”

  這時雖然還在夏天,但由已入夜,海風吹來,頗有冷意,東門慶打了噴嚏,覺得冷了,這才把衣服穿上了,穿上這件衣服後,他的整個形象便完全融入了這個海盜艦隊里面,似乎連氣質也有所改變,因問︰“大富怎麼樣了?”

  陳百夫道︰“嫂子給他弄了碗敗毒的湯,拉了兩回,吐了三回,現在已經沒什麼事情了,就是全身沒力氣。”

  東門慶點了點頭,沈偉又上前低聲道︰“今後我們該怎麼辦?”東門慶道︰“許棟暫時不會對我們怎麼樣,但長久來講就難說了。”

  陳百夫道︰“那我們得趕緊找條活路!”

  這時楊致忠走了過來道︰“別太擔心,我們暫時來說沒事的。”

  沈偉道︰“許棟會就這樣打消了疑心?”

  “打消疑心?”楊致忠冷笑道︰“海上行走的人,每一刻都不會打消疑心,對誰都不會打消疑心。至于海賊頭子和手下之間,向來只有壓得住壓不住、造得了反造不了反,沒有所謂的信任與忠誠!這次許棟能把事情壓了下來,那南澳就會有一段時間的太平日子了,我們只要不觸了他的逆鱗,應該會沒事。叛亂過後,牽涉其中的人,只要是沒死的就是有功。我看王公子多半還會得到嘉獎升遷。”

  果然不出楊致忠所料,第二日許棟就升了東門慶半階,從廚房里調了出來,帶領二十人成了左管哨麾下一個沖鋒隊的隊長——眼下左管哨徐鷹已經死了,所以東門慶實際上是直接隸屬于許棟。

  船行八面風,不久到了南澳。南澳是潮州府近海的一個面積不小的島嶼,控攝著東海前往南洋的航道,可以泊船的地方不止一處。眼下分上、下兩寨,上寨是李大用海盜集團的駐地,下寨是許棟的老窩。

  听說寨主歸來,下寨留守的海賊以及家眷都涌到港口迎接,領頭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雖然比東門慶還年輕一點,但氣度沉穩,沒有半分稚氣。請牢記 劉初三指著他告訴東門慶那是寨主的兒子許朝光,這兩年寨主出海,都是由他鎮守大寨。

  這次出海雖然沒有什麼斬獲,但許棟剛剛去了李大用這個競爭對手,心情正好,加上平叛之後需要籠絡手下,所以回寨後還是給眾手下發了犒勞,東門慶也分到了一匹土布、二十斤粗米、二十斤粗面和二兩散碎銀子。他們在寨里沒房子,周禿子撥了幾間竹寮給他們,東門慶到了那里一看,見牆壁屋頂處處都是洞,哪里能住得人?楊致忠、周大富等看了大感失望,卡瓦拉道︰“這怎麼住!再說咱們這麼多人,三間竹寮也住不下!”

  張月娥微笑道︰“不怕,不怕,咱們這麼多人那才好辦事,弄些稻草,把屋頂弄一弄,把牆壁糊一糊就能湊合了——咱們又不是要在這里住一輩子,對麼?”

  眾人一听都道︰“不錯,不錯,嫂子的見識,比我們這幫男人強多了。”

  陳百夫將三間竹寮看了一遍道︰“這竹寮是兩大一小,小的在里面,大的在外面,剛好!外邊這間,就做大廳,我們睡中間這間,里面這間,弄好了給王公子住。”

  東門慶忙道︰“那怎麼可以!”

  沈偉笑道︰“本該如此,沒什麼不可以的。”

  東門慶道︰“大家一場兄弟,竹寮雖破,但要睡也睡一起!”

  周大富笑道︰“王公子和我們睡一起沒問題,嫂子總不能和我們睡一起吧。說起來,王公子和嫂子還沒洞房呢!”

  張月娥一听羞得低頭,東門慶看了看她,不再堅辭,只是道︰“這可怎麼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卡瓦拉道︰“嫂子剛才不也說了嗎?這只是暫時頂著,咱們還能一輩子窩在這里不成?等有了機會,咱們就弄條大船出海,起座大宅子住!然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眾人都叫對,張月娥又道︰“到時候,我也要幫你們這些還沒家室的張羅張羅。”

  幾個年輕男人一听都興奮起來,叫道︰“那都要指望嫂子了!”

  當下張月娥在竹寮內看管東西,其余幾個男人就去尋找能修補房子的用料來。他們雖是新入伙的,但東門慶在船隊中也算有個小職司,李椰殼、曹固安等又都賣他一些面子,便尋了些木料、石頭、瓦片、磚塊作修補房子之用,上屋弄頂,牆壁糊泥,又遇上兩天的晴天,周大富又弄到些破舊的鍋、爐、櫃,往外間一放,到第三天上便像模像樣了。

  張月娥看看房子,喜道︰“只要不刮大風,下大雨,這房子也大可住得了!”看看楊致忠道︰“我們都吃慣了苦,就委屈了楊叔叔。”

  楊致忠忙道︰“賢佷女什麼話!我這幾年雖然養尊處優,年輕時也是吃過苦的,不怕!”

  當晚安排妥當,一條草席將里間和外邊兩間竹寮隔開,這個簡陋的小房間便成了東門慶和張月娥的新房了。張月娥先進去,東門慶卻還在外面和弟兄們廝混,看看天色已晚,周大富笑道︰“王公子,還不進去?嫂子還等著呢!”

  東門慶道︰“我睡外面好了,里面就讓你們嫂子睡。”

  “那怎麼行!”幾個年輕人一起叫道︰“那嫂子會怨我們的!快進去!”

  東門慶無法,只好進入內屋。屋子已經糊好,他們又沒有燈,到了晚上便烏漆抹黑的,東門慶摸了進去,屋子又小,腳一動便踫見了張月娥。

  兩人坐在草席上,張月娥在東門慶面對徐鷹的淫威、當著眾人的面大叫“她是我老婆”時一顆心早就給了他了,但這時黑暗中相處還是忍不住感到緊張。

  東門慶當晚宣稱張月娥是自己的妻子,半因義氣半因局勢,心里對她的容貌其實並不滿意,但男子漢大丈夫,既已下了諾言便不準備反悔。這時進了房,耳察張月娥呼吸似乎有些異樣,知道她很緊張,心道︰“不管怎麼樣都好,不能太冷落了她。何況這幾日她面對兄弟們時也算落落大方,有做大嫂的風範,沒丟我的面子。”便伸臂摟住了她,察覺張月娥在自己懷里微微顫抖,湊在她耳邊道︰“別緊張。”

  張月娥嗯了一聲,東門慶心道︰“今晚待要與她行房,怕彼此不熟,她會緊張難受。待不與她行房,又怕她胡思亂想。”想了想,便先將張月娥摟緊,輕撫她肩頭、背部等不甚敏感之處,過了一會兩人漸漸熟悉了對方的氣味,張月娥也沒那麼緊張了,東門慶才輕撫她的腰部,然後才又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由額頭而臉頰,繼而嘴唇,手觸處無不柔軟豐腴,唇觸處亦覺無粗陋村婦之異味而有成熟女子之馨暖,心道︰“她長得不漂亮,但摸起來倒舒服。”便伸手觸她私處,張月娥忍不住啊的要叫,聲至喉頭想起和外面只有一席之隔,硬生生忍了下來,但一聲打嗝一般的呻吟總是難免。

  東門慶感覺到她的反應,心道︰“她還是在室的。”心里有了幾分歡喜,下手時便又多了十二分的溫柔。

  因外頭有人,當晚兩人不敢大動,加之張月娥是初夜,故東門慶雖然久曠亦有所戒忍,一動一觸都遷就妻子,兩人在輕抽緩動中將事情辦完,相擁而眠。

  第二日張月娥先起,收拾好臉面衣服,又出去給丈夫打洗臉水,中屋的男人們早跑到最外間去了,見到她周大富吹了個口哨道︰“嫂子,昨晚睡得可好?”

  張月娥不管他,自去打水,回來時水魚蔡道︰“今晚我們幾個不如到別處借睡去。”

  牛蛙問︰“為什麼?”

  水魚蔡道︰“里屋老是打嗝,吵得人睡不著。”

  周大富笑道︰“你嫌人家老打嗝,人家還嫌咱們在,打嗝打得不舒爽呢!”

  張月娥大感羞慚,隨即想︰“我是他老婆了!怕什麼!”便把水盆往地上一摔,左手叉腰,右手指著他們叫道︰“大清早的就來調戲你們嫂子!還有個禮法沒有!”

  水魚蔡等面面相覷,張月娥又喝道︰“要不想听打嗝,快干正經營生去!等大伙兒有了錢起十幾間大房子,就不用听打嗝了!”一頓罵把他們都罵走了。

  東門慶在里面听見,走出來笑道︰“真沒想到你這麼潑。可別把他們都嚇跑了!”

  張月娥囁嚅道︰“我……我不想的,誰讓他們沒大沒小,開我玩笑!”

  東門慶笑了笑,看看地下的水,又笑道︰“你罵他們不要緊,把水都摔了,我拿什麼洗臉?”

  張月娥趕緊道︰“水多多都有!我這就給相公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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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東門慶到南澳已經半個多月,他們把所有的家當——粗米、粗面、土布等都交給張月娥料理。麒 麟 小 說這點東西原本不夠過日子,幸虧張月娥被許棟召到廚房里做活,所以總能變著法子從廚房里偷吃的出來,給兄弟們的飯菜里添些油水。

  南澳是粵東海盜淵藪,島上的男人要賺錢就得靠出海干營生,現在許棟才回來,東門慶等又沒外派的任務只能在島上干等著,所以就都沒有收入,故而這段日子竟是張月娥在想辦法幫養著這群男人。

  這日雲多日黯,連空氣似乎也有些沉重,東門慶早上一出門就見許多人在交頭接耳,一打听,才知道昨晚上寨的船回來了。

  大家私下都在討論許棟和林國顯會有什麼動作,許多人都覺得一場龍爭虎斗是免不了的了。大家對林國顯的印象比較好,上寨的威名本來也比較大,之前都是上寨佔絕對上風的。因李大用比較能容人,許棟又能隱忍,所以才相處到現在。但如今形勢逆轉,上寨只剩下兩條船回來,船只損了九成,人手只剩下三成,以許棟的性格,多半會趁機發難,吞並上寨。但林國顯也不是省油的燈,東門慶雖然對上寨並無很深的了解,但眼見如此形勢,上寨的盜眾也沒有成群結隊地叛變,就知道林國顯比許棟更得人心。

  “該怎麼辦呢?”

  他回家和眾兄弟商量,楊致忠道︰“最好不要亂動!”

  陳百夫、沈偉也主張持重,周大富道︰“最好能趁亂打劫,弄些油水,這半個月過得干巴巴的,太也難受!”

  陳百夫道︰“咱們現在沒權沒勢,槍沒有了,刀劍也只有些破銅爛鐵,要在兩頭老虎之間撈油水,談何容易,不要像上次那樣被人拿去下毒、墊腳、試刀就很好了!”

  張月娥這時對島上的形勢也有所了解,听了大家的話以後說︰“我看我們就別管這些了。他們怎麼斗都好,咱們不要攪和進去。大家想想辦法,未必過不了太平日子。麒 麟 小 說”

  東門慶喝道︰“男人的事情,你懂什麼!進去!”

  張月娥嘴嘟了嘟,但頭一低,也沒說什麼,順從地回屋去了。

  眾人都道︰“我們到底該怎麼辦,王公子拿個主意吧。”

  東門慶道︰“如果有機會,就算冒險也一定要做的!咱們不能老窩在這里!不過現在他們兩家都還沒出手,箭射出頭鳥,現在誰先動誰倒霉,所以我們又不能亂動。大家把眼楮放靈了,把耳朵放長了,有什麼消息都留意著。眼下先積累點本錢,有了本錢才好辦事。”

  卡瓦拉道︰“現在我們又不能出海,怎麼攢本錢?”海盜干的是劫掠的營生,但在島上卻干不了這“正業”,要想出海又沒得許棟允許,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本錢,不僅是銀子,不僅是財物!”東門慶道︰“武器、消息、人脈,也是本錢。武器那就不消說了,至于消息,現在我們掌握的消息還不夠多,不夠深入,島上高層的動態對我們來說都顯得撲簌迷離,我們若對島上誰與誰親、誰與誰仇都分不清楚,做起事會很危險。所以必須先設法打听到這些消息。”對周大富道︰“打探消息的事情,你來負主責。”又對楊致忠道︰“楊老,你見識廣,若看出什麼情況,可別爛在心里不開口!”

  周大富領了命,楊致忠也道︰“只要我知道的,定無隱瞞,定無隱瞞。”

  東門慶又對沈偉、陳百夫、卡瓦拉道︰“我現在是二十個人小隊的隊長,除了你們,還有十個生手,這些人和我們還不親近,這段日子來你們三個要想法子收收他們的心。怎麼收人心呢?一是錢,二是能耐!咱們現在沒錢,但這些人能耐不如我們,所以我們得各自露兩手,讓他們敬畏我們,此其一。然後是要把一些本事教教他們,教者為師,受者為徒,這樣做也能讓他們歸心。多收服得一個人,緩急之際便多了一分力量!”

  陳百夫等領了命,東門慶又道︰“最後才是眼下我們該怎麼過活的事情,水魚蔡前天說他借到了一條漁船,要去打些魚回來,打魚不是長久之計,不過幫補一下眼前的家用也還可以,這件事情,空下來的兄弟都可以幫幫忙。”

  余下眾人應是,東門慶又道︰“而在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卻是得想辦法打通人脈,這件事情急不得。好了,大家就這麼分頭行事吧。在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之前,日子還是照常過!”

  眼前的日子雖然困頓,但眾人听東門慶這麼一安排,便都覺得這個團隊有志向和希望,既然有了希望,眼前的苦頭便不覺得難挨了。

  第二日水魚蔡帶著人打了不少魚回來,東門慶招呼了大伙連同十個新手下大吃了一頓後還有剩余,張月娥便想了個辦法,將魚煮了、烤了,在人流多的地方擺了個攤子賣。

  南澳地方,除了海賊之外還有不少漁民,這里的海產也不錯,海鮮比米面都來得賤,張月娥的手段不錯,陣陣香味飄出後,左近的人聞到都來問,看見她在賣燒烤魚湯也覺新鮮,就是沒人肯掏錢買。窮苦人家,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哪里還吃得起燒烤零食?挨到傍晚,東門慶見沒有生意,說道︰“這樣不行!得先讓人家有個甜頭,然後大家才會來。”就先不要錢,讓大伙兒試吃。周圍的人一听有東西吃,都哄鬧著來,場面十分熱鬧,忙得他們十分興奮,以為終于打開了場面,結果第二天要收錢了,大家又都不來了。

  “他媽的!”周大富開口罵道︰“免費的就來,收費的就不來!這些人怎麼這麼勢利!”

  張月娥嘆了一口氣說︰“那也怪不得他們。要換了你,會不會花錢買燒烤吃?”

  “我當然不會買。”周大富說︰“現在我飯都吃不飽,老婆都討不起,哪里還有錢晚上吃燒烤?”

  “這不就是了?”東門慶道︰“這賺錢的路子還是不對,就這麼算了吧。”看看老婆和手下們都因這件事情有些垂頭喪氣,便道︰“別這樣,來,我給大家講段古,大家一邊听一邊吃,錢賺不到不要緊,開心就好。”

  東門慶肚子里真學問不多,雜貨有的是,史事大略他懂得些,小說戲曲更是听得不少,他口才又佳,隨口演繹起來,效果不在專門說書人之下,陳百夫周大富等只听了片刻便被吸引住,把賺不到錢的事丟到九霄雲外去了。路邊偶爾有人經過听見,也都站住了听。

  南澳島夜里沒什麼娛樂節目,臨近的海賊听說有人在講古,便都三三兩兩地聚了過來,東門慶講了三段古,便聚攏了三四十人。看看夜色已深,東門慶道︰“好了,大家散了吧。”

  後面來的人有的只听了一段半段的,都覺得不過癮,紛紛叫道︰“不行!再講一段!”

  東門慶道︰“我說的口都干了,明天再說吧。”

  便有一個乖巧的海賊去打了水來道︰“王公子,你口干就喝些水,再講一個吧,這樣子就沒了,我們回去睡不著覺!”

  東門慶心里一動,便又講了一個,說到關鍵處就打住,道︰“不行了,我如今窮得飯都吃不飽,實在沒力氣熬夜。”

  眾海賊一听都不依,叫道︰“王公子,做人不能太缺德!講到要緊的地方,下面忽然沒有了!你這叫太監!”

  東門慶道︰“我實在是沒力氣了。”

  一個機靈一些的海賊道︰“要不我們幫王公子加點力氣。”便往燒烤攤子扔了個銅錢道︰“來串烤魚。”

  眾海賊見了都笑︰“原來王公子是因為這個而沒力氣。”就有二十幾個人出錢買了燒烤、魚湯,東門慶見有了生意,這才勉為其難又講了兩段。

  散場以後,見自己一夜辛苦只賺到三十幾個銅錢,自嘲道︰“沒想到我王慶的勞力這麼不值錢!”

  “萬事開頭難!”張月娥道︰“但你不是已有了第一批听眾了嗎?只要你說的好,慢慢的會有更多人來听的。听的人多了,錢也就多了。”

  東門慶聞言點頭道︰“不錯,不錯,那明天就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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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門慶的海盜事業還沒上軌道,講古事業卻蒸蒸日上起來,幾天後聞名而至的人越來越多,到第四個晚上竟有數百人之眾!許棟對此也有耳聞,讓曹固安來看個究竟,暗含阻止之意,結果曹固安一來也听上了,回去後連連向許棟保證說不會出事,這才保住了南澳島夜里的娛樂大項目。

  陳百夫等張羅著搭了個棚作為東門慶講古之用,安排了台子讓東門慶上台講古,棚內分上中下三等座位,上座供茶水小吃,還有專人伺候,听古的位置也最好,中座只有茶水,下座就只有一張凳子。下座以外還有兩排回廊給人站著,只要給一文錢就能進來。連一文錢也給不起的,就只能在窗外空听。由于設置了雅座,分出了檔次,連島上一些權豪、首領也來听了。

  講古的環境一變,連帶著東門慶的氣勢也變了,雖然眼下南澳島經濟不景氣但第一晚在棚里正式開場就爆棚。東門慶在台上往下一望,心里自嘲︰“我成了賣口舌為生的了!讓頭子知道非氣死不可!”他自許為能做大事業的人,賣口舌在他看來畢竟是賤業,所以就算有所成就內心也不以為榮。

  第二日生意更好!竟發生了後面的人有錢也進不了場的情況。第三天晚上,一些人為了能搶到位置就預先跟周大富訂了座位,訂了前三排雅座的人里竟有李椰殼和周禿子。

  到第四日,東門慶早早到了後台,張月娥已經連燒烤也不干了,就專門伺候著丈夫幫他整理衣服化妝,成了講古助理了。請牢記 夫妻倆還沒準備好,外頭忽然有些鬧了起來,張月娥說︰“我去看看。”出去看了一下就回來叫道︰“少寨主也來了!”

  東門慶哦了一聲說︰“真的假的?”也走到門邊,掀開布幕一看,果然見許棟的兒子許朝光坐在雅座第一排,心道︰“連他也來了,看來這事有些意思了。”

  這晚有許朝光捧場,場面就比平常更熱鬧了數倍,本來應該是座無虛席的,但奇怪的是雅座第一排卻空了三個座位,顯得十分突兀。不過東門慶也沒時間理會這些,上台後抖擻精神,把拿手的包袱一個接一個都抖出來,全場笑聲喝彩聲一陣高似一陣,許朝光年輕貪新鮮,也听得入迷,正要到高潮處,忽然靠門的地方卻靜了下來,跟著這種氣氛就像會傳染一般,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沒片刻全場都靜了下來,只剩下台上東門慶一個聲音。

  東門慶眼見氛圍詭異,也停了下來,便見從門口到雅座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路來讓三個男人進來,左邊那個身材瘦削,但肌肉緊結,眼神犀利,只是離得有些遠面目有些模糊,但東門慶已覺得有些熟悉;右邊那個約四十來歲,身軀微胖,步履甚是沉著;居中那個中等身材,白發皺紋都比許棟還多些,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便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全場所有人偏偏都注視著他,連東門慶也被他吸引住了。

  周大富向旁邊的老海賊一打听,嚇得夠嗆,趕緊迎了上去,哈著腰說道︰“林寨主,林寨主,原來是您定的座啊!怎麼不早說!我們也好等等!”

  東門慶听到他的話心中一凜︰“這人是林國顯!”等三人再走近一些,東門慶的目光從林國顯身上挪開,落到另外兩個人身上細看,看到左邊那人時又大吃一驚!原來這人他竟然認得——不是在月港結識的吳平是誰?

  當初東門慶也曾在周禿子口中听過吳平的名字,但“吳平”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天下間同此名者甚多,所以東門慶也沒想太多,不意周禿子口中的吳平,竟真的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吳平!

  原來這三個人正是上寨的三個頭領,中間是林國顯,左邊是他的佷女婿吳平,右邊是上寨另外一個首領沈門。林國顯在周大富的引領下到雅座坐下,一揮手,向眾海賊拱手道︰“是我來遲了,沒想到反而擾了大伙兒的興致。”

  周圍十幾個人都應道︰“好說,好說!”

  林國顯旁邊的沈門說︰“台上的是王老板吧?請開始吧,別讓大家久等。”

  周大富一听忙叫道︰“對,對,王公子,快,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叫了兩聲,卻沒回應。

  原來東門慶見到林國顯進門的情景後心里感觸萬千︰“林國顯不是失勢了麼?怎麼還有這樣的派頭?還有,吳平怎麼會跟著林國顯,而且看來還是林國顯手頭的重要人物!”東門慶沉思之時,吳平也看清了他的面目,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歸于平淡。

  忽然听陳百夫也叫道︰“王公子!你怎麼了!”東門慶這才回過神來,打起精神,繼續講古,講了兩句,有個要討好林國顯的老海賊打斷說︰“王兄弟,從頭講起,從頭講起!”

  東門慶哦了一聲,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從頭講起。

  台下雅座區第一排中,林國顯三人和許朝光、周禿子、李椰殼三人分別佔據了一張桌子,兩桌相鄰,沈門和許朝光便幾乎挨在一起,等東門慶一開講,沈門便微微一笑,正要和許朝光搭話,許朝光卻忽然站了起來,朝林國顯拱了拱手說︰“這段我卻听過了,就不听第二次了,林伯伯慢慢享用。”說完也不管周大富的慌張挽留,帶了周禿子李椰殼出去了。

  他們這一走,台上東門慶又停了下來,台後張月娥低聲叫道︰“別管他們!說你的!”東門慶這才把今晚預定要講的古給講下去,幸而林國顯一眾沒有其它動作,所以東門慶抖了兩三個包袱後,眾人注意力慢慢被他吸引過去,場面這才又熱鬧了起來。

  散場後東門慶回到後台,陳百夫沈偉等都抹了一把汗說︰“今晚真他媽的不對頭,王公子,你看他們怎麼回事?”

  東門慶沉吟不語,張月娥說︰“我說相公,我們也別理會他們的事情,你講你的古就好了。最好做到泰山崩……崩……”

  陳百夫說︰“好像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動。”

  “對,對!泰山崩于前而不動!”張月娥說︰“我們只是講古,台下的事情,你不用管,就算他們兩家在台下互砍,你也繼續說,說到他們砍完了,咱們繼續給贏了的人講!”

  東門慶一笑,心道︰“事情哪里有這麼簡單!許朝光也就算了,林國顯現在正處生死存亡之間,哪里會有興致來听我講古?他今晚來,多半是沖著許朝光!但他來見許朝光干什麼呢?”

  若是以前,無論林國顯想做什麼,東門慶都大可放任不管,或者就跟在許棟後面給他打下手,盡一個小隊長的本分,但現在既見到了吳平,他的考慮與立場自然不得不有所變化。

  第二天晚上林國顯的人沒來,許朝光便又來听,等第三天晚上沈門吳平一來,許朝光又不出現,東門慶一見便知道他是擺明了要回避,休息時到後台叫來陳百夫單獨叫來,道︰“待會你想辦法給吳平接個頭。”

  “吳平?”陳百夫道︰“王公子,他是林國顯的人,咱們這樣做要是被發現,會遭寨主的忌的。”

  “我知道。”東門慶道︰“不過他是我的舊相識,雖非生死之盟,亦有八拜之交。”

  陳百夫訝異道︰“有這樣的事?那又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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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月娥鏗鏘鏗鏘把銅錢算得叮當響,嘆道︰“少寨主來的時候我可有多高興,指望他帶契一些人來幫襯,等林寨主來了,我本以為生意會更好,誰知道他們兩個一湊,別人反而不敢來了!這兩天少賺了至少一半!”

  東門慶道︰“計較這點蠅頭小利做什麼!”

  張月娥道︰“不計這些,我們拿什麼吃飯去?你那幫兄弟現在還不靠這個養著?”

  東門慶笑道︰“你們女人就是這樣,頭發長見識短!”

  張月娥反唇道︰“你們男人呢?天天就會說大話!”

  東門慶一把將她抱住道︰“我可不止話大,我還有更大的東西呢!要不要弄弄?”羞得張月娥連連掙扎叫道︰“大白天的!你做什麼!”東門慶卻哪里管白天黑夜?就往妻子脖子上嗅了一嗅,忽然皺眉道︰“你幾天沒洗澡了?”

  張月娥不好意思道︰“兩天……三天吧……唉,這幾天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有時間洗澡?”

  東門慶道︰“那不行!今晚我不開講了,休息一天,專門帶我老婆洗澡去!”

  張月娥叫道︰“那怎麼行!那樣少賺好多的!而且听古的人也不答應!”

  東門慶還沒回答,門外一個聲音道︰“是啊,听得好好的你忽然停了,叫人怎麼受得了!”

  夫妻倆一呆,卻見門口站著個年輕人,正笑吟吟看著他們,赫然是南澳下寨的少寨主許朝光。

  張月娥見到了他大不好意思,趕緊躲屋里去了,東門慶忙作了個揖,問︰“少寨主,你怎麼跑到我這里來了?”

  “還能有什麼事情!講古啊!”許朝光這次來一個人也沒帶,進來後將這竹寮看了看,才說︰“昨晚我沒去,听人說極精彩,我只知道精彩卻不知道怎麼個精彩法,搞得整晚翻來覆去睡不著!”

  東門慶哦了一聲︰“原來少寨主你喜歡听啊,我還以為少寨主不喜歡听,擔心了老半天呢。”

  許朝光嘆了一口氣說︰“我怎麼會不喜歡。”

  東門慶說︰“那麼少寨主是氣林寨主來了後我重頭講起了?”

  “也不是。麒 麟 小 說  ”許朝光說︰“你講得那麼好,我沒听幾段就迷上了。就算讓我重頭听一遍我也樂意。不過當時林國顯來了,我就沒法坐下去了。”

  東門慶問︰“為什麼林寨主來了你就得走?”

  許朝光道︰“他要求我件事情,但我又沒法答應他,只好避開了……”便忽然收了口,搖了搖頭說︰“這事你知道了沒好處!不提了!你快給我補上昨天的吧。”

  東門慶心想那多半是上寨下寨相爭的大事,便不再多說,只問︰“昨天少寨主離開的時候我講到哪個段子,講到哪里了?”

  許朝光道︰“講到岳元帥大鬧較場了。”

  原來東門慶一開始只講短古、笑話,後來見生意好了便開大長篇,講起了說岳。

  東門慶便續上前天晚上斷開的情節,把許朝光逗得眉飛色舞,大笑道︰“岳元帥當真英雄了得!”

  “那是自然的!”東門慶說︰“岳元帥的忠,關王爺的義,都是我們男兒家該有的本分!咱們雖然在海外干這沒本錢營生,但大節上也不能忘記!”

  許朝光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又求他將今晚要演的預先說一通,听完後說︰“過癮,過癮。不過一個人听雖然也別有趣味,但還是在大堂和大伙兒一起听更過癮。希望今晚林國顯和他的人別再去了。”又說︰“劉兄弟,這個給你。”摸出一把銅錢來。

  東門慶推辭不要,許朝光奇道︰“你講古我听古,我給錢你收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什麼不要?”

  東門慶說︰“我也不是打算一輩子靠這個為生,眼下是虎落平陽,不得已收一些,意思意思罷了,並不是甘心淪為娼優之徒。少寨主能喜歡我講古,那是我的榮幸,如蒙不棄,就算借著古人的事交個朋友。至于這錢,我是說什麼也不會收的。”

  許朝光道︰“听來王兄弟說出來的話,與那些老粗不一樣!王兄弟讀過書麼?”

  東門慶道︰“讀過兩年。”

  許朝光大喜道︰“那就怪不得了!咱們島上全都是老粗,難得見到一個斯文的!”便又問東門慶如何流落到此。東門慶將自己的經歷略加變化,只道因為誤會為家父不容,趕了出來,乘船前往倭島做生意,不想又被海浪打翻,流落了將近一年,這才到了這里。

  他的這段古,其曲折處比說岳有過之而無不及,何況又是身邊人的事,听來更感真切,許朝光不禁嘆息道︰“原來王兄還有這樣一段身世!”他雖處賊窟,卻頗好斯文,一番話說下來兩人竟生了知己之感。

  許朝光離開以後,東門慶讓周大富在講古棚外掛了個牌子說今晚暫停,也不管听眾的叫囂怒罵,領了一幫兄弟和老婆去洗澡。

  陳百夫早挑了一個好去處,那是下寨外一處平緩的溪灘,離上寨與下寨的距離差不多,到了夜里人跡罕至,十分靜謐,那溪灘的東北角卻還有另外一股涓涓細流滲出,溯流而上便有一個小池,幾排竹子將小池與溪灘隔開,周大富、陳百夫等就在溪灘洗澡,東門慶卻帶著妻子到小池里去。

  張月娥見到這個地方,歡喜道︰“這地方好清雅!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東門慶笑而不答,張月娥已在脫衣服,才脫了外衣,見東門慶不動,問道︰“怎麼?”便听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道︰“王兄弟。”嚇得張月娥怪叫一聲,躲到東門慶身後去了。東門慶一笑,拿起衣服遞給背後的妻子,張月娥七手八腳把衣服穿好,這才從東門慶背後探出頭來,月光下見竹子邊上的男人竟是前兩日跟在上寨寨主身邊的吳平,心里又是訝異,又是震駭,東門慶已對吳平道︰“這是你嫂子。”又對妻子道︰“這是吳平,我的好兄弟,好朋友!”

  吳平拱手行了個禮道︰“一年不見,沒想到王兄弟竟然也已經成親了。”

  張月娥看看丈夫,再看看吳平,斂衽為禮,道了聲叔叔好,她雖是小戶人家出身,但畢竟跟張昌毅久了,見到這種情形便知道東門慶安排了這樣一個時間地點為的不是要洗澡,而是要和吳平商議秘密事情,當下走到小池的另外一邊,不去打擾他們。

  兩個男人這才說起別來之事,吳平連東門慶如何從泉州逃出來的事情也知道,所以東門慶也不瞞他,將分手以後的事情大略說了,又問吳平︰“你不是回家了麼?怎麼跑到南澳來,還跟了林國顯寨主?伯母的病如何了?”

  吳平臉現哀色道︰“我娘去世了。”

  東門慶啊了一聲,吳平又道︰“王兄弟放心,我是在她老人家去世之前趕到的,伺候了她兩個多月,她走之前我又成了親,算了了了她一樁心願。也多虧了王兄弟借的錢,讓我娘去之前過了兩個月的好日子,又能看見我成親……”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哭了一會在東門慶的安慰下止住,才又道︰“我又給老娘找大夫抓藥,又成親,又料理了喪事,眼看王公子借我的錢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就得出去找活路,我又沒別的本事,剛好我新婦的大伯從海外回來,就帶我出海了。”

  東門慶道︰“嫂子的大伯,就是林寨主?”

  “嗯。”吳平點頭道︰“他也是我鄉人,從小就見熟了的,如今又成了親戚,所以對我很信任。我出海後干了幾次狠的,眼看就有出頭之日了,沒想到李寨主運氣背,船隊先遭伏擊又被浪打,大好的一片基業轉眼就七零八落。”

  東門慶道︰“那你們前兩日找許朝光,是為了……”

  “我們是想向他們借糧、借船!”吳平道︰“那次大敗後我們召集舊部,人手還聚了原來的三成,但船破了,糧也缺,想造船等不起,想去雙嶼做買賣沒本錢,想去劫掠嘛,現在上寨滿寨都是孤兒寡婦,做小買賣養不活這麼多人,要上岸去干一筆大的,附近州縣又都戒嚴了,以我們現在這點力量上了岸多半也是送死!”

  東門慶道︰“所以你們想找許棟幫忙?”

  吳平道︰“是。”

  東門慶搖頭道︰“要他答應,只怕很難。”

  “是。”吳平嘆道︰“其實我們也不是不知道他本來就盯著我們上寨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家雖然有心病,但還是希望他看在彼此同鄉的份上幫幫忙,沈門上門找了他幾次他都避而不見,所以我們就想著去找他兒子,希望許朝光能幫我們說說話,因為許朝光的為人是很不錯的。”講到這里他停了下來,道︰“王兄弟,你現在在下寨是什麼位置,能幫上點忙不?”

  東門慶道︰“我這兩天常听下寨的人贊你勇猛異常,都羨慕林寨主得了一員猛將!現在林寨主是屋漏更遭連夜雨,我看你要我幫忙,還不如你直接投奔過來。許棟剛剛折了一個徐鷹,正需要你這樣的人。”

  吳平聞言變色道︰“王兄弟,你這是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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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平听東門慶勸自己歸下寨,作色道︰“王兄弟!你這是人話麼!大伯雖然不是我的親伯父,但他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人,對我有知遇提拔的恩情!而且現在上寨滿寨的孤兒寡婦,當初都是敬我愛我的,我也不能拋下她們不管!我吳平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也不是見利忘義的小人!”

  說著就要走,東門慶忙攔住道︰“等等!”

  吳平道︰“等什麼!既然你是來給許棟當說客,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東門慶道︰“我們當初結識的時候,吳兄弟和我說過你和林寨主的事情麼?”

  吳平呆了呆道︰“沒有,那時候我還沒和他結親,只是鄉親而已,怎麼會和你說。請牢記 ”

  東門慶又道︰“那麼你和上寨婦孺的情誼,可曾和我說過?”

  吳平一听又冷靜了幾分,道︰“沒有。”

  “這不就是了!”東門慶道︰“你沒和我說這些,我怎麼知道你和上寨有多深的感情?我在下寨無職無權,許棟又不信任我,我憑什麼給他做說客?不過是見局勢對上寨不妙,所以依形勢勸你一勸罷了。林寨主對你有知遇提拔的恩情,滿上寨的人敬你愛你,可對我來說,他們都只是陌生人,換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若不知道其中的詳情,難道不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我和他們之間又還沒有情義,又怎麼說得上見利忘義呢?”

  吳平听到這里才消了怒氣,道︰“是我魯莽了。不過大伯他真是一位義人!這一點王兄弟不必懷疑。”

  東門慶又道︰“我不認識林國顯,他是不是義人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吳兄弟你的態度。若你是全心全意為了上寨,那麼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

  吳平聞言大悅,說道︰“現在上寨雖然情況不妙,但我便是性命不要,也要與上寨共存亡!”

  東門慶道︰“若是這樣,那我就是把性命都丟了,也要幫吳兄弟保住上寨!”

  吳平听了這句話滿腔的感激,抓緊了東門慶的手道︰“王兄弟,我真的沒看錯人!你果然也是一位義人!”

  當下兩人又談了如何接頭,如何合作,將彼此的情況都說了,吳平听說東門慶認得許朝光,就請他幫忙說幾句話,東門慶卻認為這等事情不動則已,一動就要確保成功,他在許朝光面前說服力還不夠,說了等于沒說!

  兩人談了有小半個時辰,吳平才告別離去。麒 麟 小 說他走後沈偉陳百夫周大富溜了進來,東門慶便將自己要幫林國顯的決定說了,沈、陳、周三人兩兩對望後,周大富忍不住道︰“王公子,你這樣做雖然義氣,不過未免太……太不顧大局了!現在什麼局勢啊!南澳分明是許棟佔上風,林國顯這艘船隨時都會沉,我們要還湊過去,恐怕救不了他反而要被他拖下去!”

  東門慶也不辯駁,反問道︰“我問你,咱們若是跟隨許棟滅了林國顯,能立多大的功勞?”

  周大富想了想說︰“咱們在下寨只是小蝦米,要立大功,恐怕輪不到我們。”

  東門慶又道︰“就算我們立下大功,你認為許棟會因此信任我們麼?”

  周大富又呆了呆,搖頭道︰“難,難……”

  東門慶又道︰“就算我們能得到他的信任,你願意呆在許棟這樣的人身邊麼?”

  三人想起許棟喜怒無常的脾氣,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陳百夫道︰“算了算了,就算讓我做司庫、財副,但要是得呆在他身邊的話,我還不如去打魚!”

  “這就是了!”東門慶道︰“現在許棟雖然得勢,但這幾天你們也看到了,他並不得人心,南澳和我們一樣想法的,恐怕大有人在,就是下寨,怕也有很多人願意跟林國顯多過許棟!有了這一層關系,林國顯要翻盤就大有可為。而且現在林國顯處于弱勢,若我們能幫他這個大忙,那我們進入上寨時就不是小蝦米而是大功臣!但我們若繼續留在下寨,一來許棟對我們本來就不信任,二來上面有太多人壓著,我們永遠出不了頭的!”

  三人听了都稱是,東門慶又道︰“所謂富貴險中求!若不冒一冒險,成不了大事!不過大家放心吧,這件事情若不到十拿九穩的時候,我不會動手的!”

  看看說的差不多了,張月娥過來道︰“說完了沒有?還洗不洗澡啊!”

  陳百夫等听了笑道︰“說完了,我們馬上走,別耽誤了嫂子洗澡!”

  周大富道︰“嫂子你放心洗,我們在外面給你把風!”

  “不用不用。”東門慶笑道︰“你們都回去吧。讓你們在外面是防人撞破吳平的事情,我和你們嫂子鴛鴦浴,怕被誰撞見!”

  張月娥啐了他一口,罵他不正經,但陳百夫等還是領了人回去了,張月娥道︰“干嘛趕他們走?”

  東門慶笑道︰“沒人在我們才洗得舒爽啊!免得被人听見你打嗝!”

  張月娥咬著嘴唇跑上來打他,沒兩下被東門慶脫得光溜溜的,一起滾進小池中,許久許久,方才平靜,東門慶從背後環住她的腰,見月光下妻子背部的肌膚光滑猶如綢緞,撫摸時又極溫軟,心道︰“月娥要是臉上沒這胎記,也是個美人。”從她的後頸一直撫摸到她豐滿臀部,又見到腰部有一條紅印,道︰“你身上胎記真多。”

  張月娥道︰“這不是胎記,是傷疤。”

  “傷疤?”

  “嗯。”張月娥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小時候家里遭強盜的事情麼?這道疤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東門慶訝異道︰“這麼長,而且留了這麼久,當時怕很深吧?”

  “是啊。”張月娥道︰“那時候我還小,不大記得了,不過大一點之後我叔叔我這個傷口差點要了我的命,當時他都以為我活不了了。”

  兩人絮絮叨叨,盡說些夫婦膩語,後來話也不說了,就抱在一起躺在池邊軟軟的沙面上,不知過了多久,忽听一個少女聲音道︰“夫人,上游下游都看過了。”

  又听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讓他們看著,沒吩咐別讓靠近。”

  “這個自然。”先前那少女道︰“他們六個,兩個看上游,兩個看下游,兩個看住來路,都有一個婆子陪著。不得號令誰敢胡亂靠近,就挖了他們的眼楮!”

  東門慶和張月娥听得面面相覷,心道︰“挖了眼楮?她們這是要干嘛?”忍不住匍匐爬到竹子旁邊,透過竹子間的縫隙望了過去,月光下只見一個少女正在幫一個美婦人寬衣解帶,那婦人年紀已不輕了,但天生麗質,加上保養又好,無論皮膚還是身材都十分誘人,東門慶看得呆了,心道︰“這要是在泉州也就算了,南澳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倒像富貴人家的夫人一般。”

  那美婦脫了衣服後試了試水道︰“好涼,這河里的水,就是和打回去放在桶里的不同!”舉手投足間都甚雍容,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

  張月娥心中本來充滿了驚奇,忽听丈夫喉嚨咯的一聲,似乎吞了一口口水,忙捂住他的眼楮道︰“不許看!”

  東門慶第一反應就是去拉開妻子的手,張月娥打了他兩拳道︰“你還看!”

  這兩下鬧得有些大聲了,那美婦似乎听見,倏地從河中跳起,那婢女模樣的少女忙道︰“夫人,怎麼了?”

  那美婦道︰“我好像听見了什麼聲音!快幫我穿衣服!”

  “聲音?不會吧……”那婢女一邊幫她穿衣服一邊道︰“會不會是鳥啊,魚啊,什麼的……”

  “不!是人聲!一定是有人在說話!”那美婦穿好衣服後道︰“你趕緊去把人叫來,把這一帶圍了!”

  那婢女道︰“這次我們才帶了九個人來,怎麼圍?”

  那美婦道︰“那就讓許棟派人來!”

  東門慶夫婦听那美婦張口就叫許棟,心里一奇,那婢女也駭然道︰“那……寨主最近心情不好……”

  “那就叫光兒來!”那美婦道︰“要是個男的,當場就給我挖眼去勢!”

  東門慶听他叫光兒,心中一動︰“難道她竟然是許棟的老婆、許朝光的老媽?怎麼還這麼年輕?”再听她說要挖眼去勢,心中一寒︰“不好!這里沒其它出路,這婆娘要說到做到,那我可就糟糕了!”

  張月娥也有些發抖,湊在東門慶耳邊道︰“這人好像是許棟的老婆,我曾遠遠望見過她。”

  東門慶點了點頭,道︰“要她和她老公一樣的脾氣,那我們可就……”

  張月娥腦中閃過丈夫被挖眼去勢的慘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眼見那美婦還站在岸邊盯著,那婢女已跑出了兩步要去叫人,對東門慶道︰“你別動!”便掙脫了他的懷抱,赤條條跑了出去,東門慶大吃一驚,卻已來不及阻止,只听妻子叫道︰“夫人,別!別!是奴家在洗澡!奴家不是故意偷看的。”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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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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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美婦正是許棟的夫人,她雖是婦道人家,但性子堅韌,膽子又大,看見有人沖出來竟然不怕,反而喝道︰“你是什麼人!”

  小溪不深,張月娥就跪在水中道︰“奴家是下寨一小隊長的家眷,因貪這里的水清涼,就來這里沐浴,沒想到會遇見夫人。請牢記 奴家該死,請夫人恕罪。”

  許夫人看了她兩眼道︰“下寨的家眷?我怎麼沒見過你?”

  張月娥道︰“我是剛隨我夫君入伙的,來到這里還不到兩個月……”又道︰“我平時有在小廚房行走的,不過夫人沒見過我……”

  “小廚房?”許夫人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那女廚子?”

  “是。”

  許夫人神色稍緩,隨即又轉陰,冷冷道︰“你洗澡就洗澡!為什麼要鬼鬼祟祟躲在竹子後面!”

  張月娥忙道︰“我不是鬼鬼祟祟,這排竹子後面有一個小池,那里的水也很清涼。”

  許夫人听了道︰“我去看看。”

  這時她還沒穿鞋,小溪水又不深,她提起褲腳就要趟過去,張月娥驚道︰“別!”

  東門慶在竹子後面一听心道︰“壞事!月娥不該這樣說!”

  許夫人臉上又嚴厲了兩分,喝道︰“你在怕什麼!”

  張月娥被她一喝,急得幾乎要哭了,許夫人又喝道︰“竹子後面是不是還有人!”張月娥不敢回答,許夫人回頭對那婢女道︰“去把人叫來搜!”

  嚇得張月娥掙扎著爬到那婢女身邊拉住了她,又哀求道︰“夫人,求求你,別……”

  但許夫人只是冷笑,東門慶在竹子後面看見妻子受氣,心頭火起,想道︰“這女人長得雖美,但看她這脾氣多半好許棟一般的喜怒無常!對她這樣的人,求了也沒用!”又想︰“這里鬧了這麼久也沒人來,多半放風的人離得頗遠,嗯,與其求她,不如冒險,殺了她作一樁無頭公案!”便套上了褲子,披了衣服,取出匕首藏在衣袖中,走出林子來道︰“夫人,小人該死,小人剛才只是和妻子在里面洗澡,並不是有心偷窺,而且小人剛才什麼也沒看見!”說著跪倒在溪流中,且跪且近。請牢記

  張月娥見他現身,捶地道︰“你出來做什麼!”

  許夫人卻冷笑道︰“原來真的還有人!”頓了頓道︰“你把自己的眼楮挖了,我就當沒過這回事!”

  張月娥嚇得差點軟倒,爬過來牽住她的衣裙叫道︰“夫人!不能啊!求求你!夫人!他的啞癥才好,要再瞎了……不能啊!”

  許夫人甩開她的手道︰“你放手!我留了你丈夫的子孫根,已是開恩了!別不知足!”張月娥卻還是攀著她求情。

  東門慶也跪地而近,口里哀求,右手卻握緊了袖子中的匕首,看看那婢女還留在岸上沒有去報信,自己離許夫人只差三步,就要暴起動手,忽然許夫人咦了一聲,原來她和張月娥就近糾纏,兩人離得近了,忽然留意到了她臉上的紅色印記,呆了一呆,竟伸手去撫摸。東門慶正要動手,見她神色有異便停了下來。張月娥被她摸得一怔,道︰“夫人,你干什麼?”

  許夫人摸著張月娥臉的手忽然顫抖起來,道︰“你姓什麼?”

  “我……”張月娥囁嚅道︰“我姓張……”

  許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仰面喃喃道︰“是啊,她姓張……不可能的,我的孩兒已經死了……”

  她的話東門慶夫婦也听不清楚,張月娥也不知她說什麼,只覺她的手還停留在自己臉上。張月娥眼光一轉去看丈夫,忽然瞥見丈夫袖子底下露著半截黑木,她認出那是匕首柄,念頭一轉便明白了丈夫要做什麼!心里先是吃驚,隨即冷靜下來,抱住了許夫人哭道︰“夫人!你千萬饒了我們啊!”這一抱竟連同許夫人的雙手都抱住了,臉朝東門慶,點了點頭。

  東門慶又跪進了一步,這時張月娥整個人都如貼在許夫人下半身一般,許夫人偶一低頭便見到了她的背部,見到了她的後腰,驀地驚呼道︰“你……你的腰……你腰間的疤痕是怎麼回事!”東門慶听了這句話,情知有異,露出半截的匕首又縮了回去。

  張月娥道︰“我小時候家里遭了賊,一家人都遇害了,就剩下我一個被叔叔救了出來。這刀疤是逃走時被鐮刀誤割傷的。”

  許夫人急忙道︰“你叔叔叫什麼!”

  張月娥道︰“我叔叔叫謝有輝。”

  許夫人身子晃了晃,幾乎就要倒下,轉頭對那婢女道︰“你去望風!不許多口,不許旁人靠近!”等那婢女走後,許夫人才問︰“你姓張,怎麼你叔叔姓謝?”

  張月娥道︰“我是被我義父收養之後,才改姓張的。”

  許夫人又問︰“那你叔叔呢?”

  張月娥一听哭了起來,道︰“我十歲那年,我叔叔就死了。要不是遇見義父收留了我,這會我怕也死了。”

  許夫人這時已經抱住了她的頭讓她在自己懷里哭,眼角又流下淚來,道︰“那你父母的名字,你可還記得?你還有什麼親人沒有?”

  張月娥哭道︰“家里遭強盜時我還小,不過我叔叔跟我說過,我父親叫謝有光,母親是曹家村的人,我還有個弟弟,不過和我娘一起被強盜劫走了,這會怕也死了……”

  許夫人听到這里再忍不住,痛哭一聲跌坐在岸邊,和張月娥抱在一起道︰“孩子,孩子!你真是我的孩子!”

  張月娥听她問自己這麼多話心里已有準備,但听了這話還是怔住了,東門慶在旁,听到這話也將匕首收了起來,靜靜呆在一邊。

  過了好久,許夫人才穩下情緒來,對張月娥道︰“孩子,我是你娘啊!”見張月娥只是搖頭,許夫人又道︰“孩子,我真是你娘啊!當初許棟不知從哪里打听到你爹爹一個姓張的朋友將紅貨托在你爹爹這里,竟連夜帶著人咱們村里,搶了紅貨,把你爺爺、你爹爹都害了!”撫摸著她背後的傷疤道︰“你這傷疤,是娘拿著鐮刀要和賊人拼命的時候,被賊人一推反割到你身上,當時娘的心可有多痛……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活不成了……”

  她見張月娥仍然不敢相信,又摸著她的臉道︰“孩子,你臉上這紅記,用咱娘家的祖方,是可以消去的,你外婆和我小時候也有的。”湊近了張月娥道︰“你看看,娘臉上的紅記雖然消沒了,但左臉的皮膚,和右臉不大一樣的。”

  張月娥在她提醒下仔細地看,才勉強看出她左臉和右臉的皮膚不大一樣,但要她相信眼前這個許夫人就是她娘,一時如何接受得過來?

  東門慶在旁邊較為清醒,便問道︰“夫人,你剛才說月娥的爹有個姓張的朋友將紅貨托在她家,這個姓張的朋友叫什麼?”

  許夫人道︰“他是個廣府人,叫張昌毅……”

  這句話說將出來,張月娥才忍不住大哭起來,許夫人愕然道︰“怎麼了?”

  張月娥道︰“張昌毅……那就是收養我的義父啊!”

  許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哭道︰“天意!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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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 《丈母娘》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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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夫人和張月娥相認之後,兩母女在河邊哭哭啼啼,東門慶在旁邊提醒道︰“夫人,咱們在這里說了好久的話了,可別讓下人起了疑心。請牢記 ”

  許夫人是經歷過大磨難的人,聞言心里一凜,忙抹了淚水道︰“對,對。”這才發現懷里張月娥赤身裸體,忙道︰“孩子!你的衣服呢?快穿上,別著涼了!”

  東門慶趟過消息去拿衣服給妻子披上,張月娥指著丈夫道︰“娘,你不挖他眼楮了?”

  許夫人瞄了東門慶一眼,道︰“丈母娘讓女婿瞧上一眼,也沒什麼!”等他們夫妻倆把衣服都穿妥當了,又道︰“我如今不得已從了許棟那老賊!他為人暴虐,今晚的事情,你們切不可泄露半句,否則性命難保!就是你本姓謝的事,也斷不可對旁人說起!”抱住了女兒道︰“孩子,娘有千言萬語要和你說,不過你夫君說的對,呆得久了,如果被人發現,怕會惹來嫌疑。還好你就在小廚房行走,明天娘會派小紅去接你,到時候咱們再說話。”

  跟著她便讓女兒女婿先躲到竹子後面去,叫了婢女小紅回來,整好衣衫,吩咐小紅半個字不準泄露,然後才叫上了其他下人離開。

  等許夫人等走了以後,張月娥對丈夫道︰“沒想到今晚洗了個澡,竟洗出一個娘來。”言下又是傷感,又是高興。

  東門慶卻笑道︰“我也沒想到會洗出一個丈母娘來,”

  張月娥忽然想起了什麼,捶了他一拳道︰“那是我娘!你別胡思亂想!”

  東門慶笑了笑,道︰“我沒胡思亂想,不過……”

  張月娥警惕地道︰“不過什麼!”

  東門慶道︰“剛才我留意到兩件事情,大感興趣!”

  張月娥問是什麼事情,東門慶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道︰“第一件嘛,你娘說你這紅印是可以消掉的……”他還沒說完張月娥已經啊了一聲道︰“是啊!我怎麼就忘了!”愛美乃是女人天性,臉上這塊紅印,張月娥也不是不在意,這時想起能夠消掉,心里自然高興,過了好一會才道︰“那第二件事呢?”

  東門慶又道︰“第二件事嘛,嗯,也許你不但有個娘,也許還有個弟弟。麒 麟 小 說”

  “弟弟……啊!你是說……少寨主?”

  “是啊。”東門慶道︰“許朝光和你娘長得很像,他和你同母是肯定的了,不過是不是和你同父,就得問你娘了。”

  張月娥一听這話,不由得怔住了。

  第二日張月娥一大早就到許棟的廚房去待命,許夫人將她傳了過去“訓話”,恰好許棟又出門,母女倆便在房中絮叨起來,一直到許棟回來才放她走。

  東門慶見妻子回來後一臉的喜色,便問︰“怎麼樣了?”

  張月娥和生母重逢,心情大佳,笑道︰“我娘在給我配藥了,得等兩個月才能配好。不過……”東門慶問她不過什麼,張月娥道︰“不過我娘說,那藥得十五歲之前用才好,過了十五歲,就不知道效果了。”

  “放心!”東門慶道︰“一定行的!”

  張月娥道︰“萬一不行呢?”

  “不行也不要緊。”東門慶笑道︰“反正我老婆現在已經夠迷人了。”

  張月娥道︰“那我讓我娘別配藥了。”

  東門慶笑道︰“還是配吧,消了這紅記,我老婆才更迷人。”

  張月娥笑笑,又道︰“還有一件事情。”

  東門慶道︰“是你弟弟的事情麼?”

  “嗯。”盡管是在房內,但張月娥還是壓低了聲音道︰“他果然是我弟弟,而且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

  東門慶哦了一聲,似乎早有心理準備,沉聲問︰“那許棟知道不?”

  “當然知道!”張月娥道︰“其實不止這老賊知道,寨里的元老也有很多知道的,不過我弟弟本人不知道!許棟當初搶了我娘,一開始我娘是為了保住我弟弟才勉強從了他,他也因此答應我娘不殺我弟弟。但後來相處下來,他對我弟弟竟然一天比一天喜歡。他自己沒兒子,便把我弟弟當兒子,又不許寨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這麼多年來,我弟弟也一直沒懷疑,一直當他是親生父親。唉——現在我娘都不敢和他說我的事情,怕他接受不了,這事我娘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便跟我說,讓你來想想辦法。”

  東門慶奇道︰“我?”

  “是啊。”張月娥道︰“我把你的事情和我娘都說了,她听後很高興說女婿原來是個這麼有本事的人,那麼我們謝家的大仇或許就能報了!”

  東門慶一驚︰“你娘還想報仇?”

  “當然!”張月娥道︰“家破人亡的大仇,怎麼能不報!只是以前礙著我弟弟,沒法下手而已。相公,你快想個辦法,讓我弟弟認祖歸宗吧。”

  東門慶道︰“這可不容易。”

  忽然周大富來報,說曹國舅來了,東門慶看了張月娥一眼,道︰“我出去瞧瞧。”

  來到外面,只見曹固安正在兩間竹寮里踱來踱去,看見東門慶道︰“你好歹也是個小隊長,就住這麼個屋子,太寒磣了!”

  東門慶忙道︰“這是周總管撥的,我們不敢嫌棄。”

  曹固安哈哈一笑道︰“周禿子啊,回頭我和他說說,讓他另外給你安排安排。”

  周大富等一听都喜出望外,東門慶卻道︰“最近沒風沒雨,我們在這里住的又還安樂,就不用換了吧。再說我一個新入伙的,就算國舅爺要提攜提攜咱,也得有個名目,要不怕寨主知道了要誤會。而且這里雖然偏僻,但偏僻有偏僻的好處,別的不說,至少比較清靜,說話也能大聲一點,國舅爺你說對嘛?”

  曹固安一呆,周大富等也都急了,對東門慶連使眼色,卻不敢出聲,曹固安已笑道︰“好,好。你能顧全大局,那我們就更放心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了低聲道︰“你那十個新手下里,有個叫王雙五的要小心,那是寨主的耳目!”說完便走了。

  等他走後,二十個部下聚攏,周大富問︰“這家伙忽然跑來干什麼?”

  東門慶冷笑道︰“還能干什麼!最近月娥得了夫人的寵幸,我們講古的生意又火爆,他多半是以為我們有油水好撈,所以來敲詐了。”

  陳百夫皺眉道︰“咱們講古的人氣雖然高,但真正落入口袋的錢可沒幾個啊!大多數人都是白听了的啊!”

  東門慶道︰“但他畢竟是國舅爺,我們不能得罪他。這事有些麻煩,咱們得找個什麼人幫忙說說情。”

  “說情?”沈偉道︰“可我們又沒人罩著!找誰幫我們說情去?”

  忽听一個聲音笑道︰“你們找人罩麼?我罩你們怎麼樣?”便踱進一個人來,竟是許朝光!

  陳百夫周大富等看見了他就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雀躍道︰“少寨主!你怎麼來了!”

  許朝光笑道︰“我來你們不歡迎啊,那我走了!”他腳下其實沒動,但周大富等早上去攔住了,奉承著他,周大富道︰“少寨主,剛才你說要罩我們的,你是貴人,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許朝光指著東門慶笑道︰“那也簡單,只要你們的頭兒古講得好,逗得我高興,我就罩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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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朝光年輕貪新鮮,受到他娘的影響又敬愛讀書人,所以和東門慶一來二去的就混上了,尤其喜歡听他講古。請牢記 寨里的人見他老婆得了夫人的歡心,他自己又攀上了少寨主這根高枝,看他時的眼神也都不一樣了,那十個新歸東門慶管的海賊也日漸歸心。

  南澳表面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是潛流暗涌。許棟有心吞並上寨,卻因見上寨雖然窮困但在悲痛中十分團結,擔心一時拿它不下陷入持久圍攻之戰,下寨剛剛經過一起叛亂,萬一進兵不順被林國顯鼓搗起其他人來反對自己,鬧出了窩里反就麻煩了。所以他便不著急,每日家看嚴了各路人馬,凡接濟下寨一雞一犬者一律喂鯊魚,卻又按兵不動,並不直接攻打上寨,竟是要將上寨活活困死。

  林國顯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一邊暗中拉攏下寨有權力的頭目,同時也稍稍寄希望于已接近許朝光的東門慶。不過這時候林國顯對東門慶並無深刻印象,只是吳平在自己面前秘密力保東門慶是既有義氣又有才干的人,這才有所希冀。但幾番秘密交道打下來,東門慶那邊卻一點回應也沒有,林國顯便對吳平道︰“也許他真的義氣,至少也沒向許棟說我們什麼壞話,不過現在看來他多半沒什麼本事。”

  上寨那邊急,下寨這邊卻穩,但穩的主要是許棟一系,他的夫人曹氏也是每日家叮囑張月娥勸令東門慶快想辦法,要讓許朝光知道自己的身世,東門慶卻總是笑笑,平日與許朝光交往閑談,要麼講古,要麼胡扯,岳飛的故事已經說了一大半,仍然半句不及此事。曹氏又讓曹固安秘密給東門慶撥武器,以備不時之需,但東門慶知道後卻拒絕了,依然若無其事般地吊兒郎當。

  慢慢的林國顯那邊對東門慶便冷淡了下來,曹氏也不高興了,心想這個女婿在海上時行事的精明狠辣多半是女兒吹出來的,直到這日忽見兒子回家時連連長噓,許棟問他什麼事情,許朝光道︰“剛剛去听王慶講古,他講到岳家軍在陸文龍手下吃了大虧,之後就忽然打住了,我怎麼勸他都不肯說,怎麼能不讓人著急!那陸文龍好厲害!才一出陣,就挑了岳元帥呼天保、呼天慶兩員猛將!岳元帥用上了‘車輪戰法’,連派岳雲、嚴成方、何元慶、張憲,不能得勝!第二日又加上了余化龍,陸文龍一人與那五員宋將輪流交戰,全無懼怯,直戰到天色將晚,宋營五將仍戰不下陸文龍,這時那兀術……”

  他在那里說得眉飛色舞,卻沒注意到許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個南澳霸主最後終于忍不住發作起來,大怒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現在什麼時候了!還去听他講古!哼!都是這姓王的,弄出這麼些消磨人志氣的東西!來啊!去把那個王慶給扯出來,丟到海里喂鯊魚!”

  曹氏和許朝光都嚇了一跳,趕緊求情,曹氏說王慶雖然是個小蝦米但其實沒什麼罪過,就這麼殺了他怕會惹來寨里其他人不服,許朝光又保證︰“我再不听他講古了!”這才勸得許棟漸漸歇了怒火。麒 麟 小 說

  許朝光雖然向許棟保證說不去听東門慶講古,但回到自己房間後卻還是被東門慶所講的故事困住,心道︰“岳家軍後來不知道怎麼樣了!最可恨的是陸文龍本來是忠臣之後,現在卻認賊作父!可該怎麼做才好啊!”

  睡到半夜心癢難受,竟悄悄走後門準備去找東門慶!忽然一燈亮起,他嚇了一跳,怕是被父親發現,定一定眼才看清楚了是母親,松了一口氣道︰“娘……我睡不著,出去……走走。”

  曹氏讓貼身丫鬟走出幾步把風,才對兒子道︰“你當你娘是傻子麼!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光兒,講古這東西,偶爾听听好,听得入迷那就是玩物喪志!快回去吧,要讓你爹知道,怕又要去殺王慶了。”

  許朝光也怕被許棟發現真把東門慶給殺了,不得已道︰“好吧。”

  曹氏略一沉吟,忽又問︰“最近王慶在講什麼故事,說得你這般入迷?你說的那什麼陸什麼龍,認賊作父什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慶他最近是講岳元帥大破金寇的古!”許朝光道︰“這兩天說到忠臣之後陸文龍認賊作父,連傷了岳元帥幾員大將,唉,都不知道接下來岳元帥會怎麼收伏他!可別就這樣讓金兵得逞了吧!”說到這里忽然想起自己又陷進故事里去了,忙道︰“算了,算了!我不說了。”

  他就要走,卻被曹氏扯住了道︰“陸文龍怎麼認賊作父?你倒也給我說說是個什麼故事?”

  許朝光失笑道︰“怎麼娘你也有興趣麼?哈哈,我就說,這段古本來就好听!可惜爹他太固執了,他要是肯听上一段,保管也入迷!”說著便要將岳飛的故事從頭給他娘說一遍,沒說兩句曹氏已經道︰“別扯這些,講講陸文龍認賊作父這段。”

  許朝光哦了一聲,道︰“這個王慶他沒說,只是露了點口風,說他原本是宋人,我猜這里面多半有機關。”末了道︰“娘你要是喜歡,回頭要是有空,咱們一起偷偷去听,好不好?”

  曹氏這時心里對東門慶在做什麼已經有了點譜,心想︰“女婿說這故事莫非是故意的?若是這樣,那這個他便真不簡單,做事不露山不顯水,原來早在布局了!好女婿,好女婿!”便點頭道︰“我出去不便,你偷偷去听,然後回來和我說就好了。不過可不能讓你爹知道了。”

  許朝光笑道︰“這個當然!我說的不好听!王慶他說的那才是繪聲繪色!”

  第二天許朝光不敢去找東門慶,卻到碼頭以及各大船上轉了一圈——他原本不是浪蕩子弟,雖然也喜歡听古,但實是個極有才干的人,只轉了一圈便處理了七八樁要事,還將被林國顯引誘了的幾個頭目抓了出來,許棟听說後十分滿意,夜間兒子回來後道︰“你看看!只要你用心,什麼事情辦不成的?只要我們父子同心,再過十年,別說南澳,就是整個南洋也都是我們的天下!”

  許朝光哦了一聲,心里卻記掛著那段古,再過兩日,看看許棟看管得松了,便又悄悄溜到東門慶那里去,听了一段回來,曹氏將他拉到房中,問他怎麼樣了,許朝光嘆道︰“有機關!果然有機關!原來這件事,卻要落在王佐身上!”

  曹氏問王佐是誰,許朝光道︰“王佐是岳元帥帳下一個統制!他見陸文龍難戰,在營中夜膳時一邊吃酒一邊想︰‘我自歸宋以來,未有尺寸之功,怎麼想一個計策出來,上可報君恩,下可分元帥之憂,博一個名兒流傳青史,方遂我的心願!’”

  曹氏又問︰“那他可想出來沒有?”

  “想出來了!”王慶道︰“原來王佐讀過《春秋》、《列國》,因想起有個‘要離斷臂刺慶忌’的古事,就想︰‘我何不也學要離斷了臂,潛進金營去?倘能近得兀術,拼了性命刺死他,豈不是一件大功勞?’他說做便做,竟然真連吃了十幾杯酒,叫軍士收了酒席,卸了甲,腰間拔出劍來,硬生生把自己的右臂砍了下來!”

  曹氏啊了一聲,道︰“他真這麼狠心!”

  “是啊!”許朝光道︰“當時旁邊的軍士看了,都驚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王佐卻吩咐他們不要聲張與別人知道,自己將斷下的臂,扯下一副舊戰袍包好,藏在袖中,來到岳元帥後營求見,說了原委,岳元帥原本不許,說自有良策可破金兵,要王佐速回本營,命醫官醫治。王佐卻道︰‘元帥何出此言?王佐臂已砍斷,就留本營,也是個廢人,有何用處?若元帥不容我去,情願自刎在元帥面前,以表心跡。’岳元帥無法,只好答應,王佐連夜出了宋營,便往金營來了。”

  曹氏听得悠然神往道︰“岳元帥的忠良我也听說過,不過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曲折,這個王慶也真是博學。”又問︰“後來怎麼樣了?”

  許朝光一听頓足道︰“後來!後來他就不肯說了!娘你放心,明日我便去找他!”

  曹氏忙道︰“明日不行,別去得太頻密讓你爹發現了,忍兩日,大後日再去吧。”

  許朝光無奈,但也知道他娘說的有理,果真又忍了兩日,晚間回來見曹氏,氣沖沖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曹氏大奇,問道︰“怎麼?誰惹你了?”

  “還能有誰!”許朝光大叫道︰“還不是陸文龍!”

  曹氏忙問︰“陸文龍?他怎麼了?”

  “他……他……”許朝光咬牙切齒道︰“他白白浪費了王佐的一番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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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听兒子說陸文龍浪費了王佐的一番心血,忙問如何浪費。請牢記

  許朝光對曹氏道︰“那王佐斬了自己的臂膀,到了金營,那金兀術不知是計謀,果然信他,封他做個‘苦人兒’的職位,又傳令各營,許他到處行走。這日王佐來到陸文龍營帳,見一個老婦人坐著,王佐見這夫人神態不像番女,有幾分良家氣質,就上前問了個訊,攀談起來,那婦人听了王佐的口音,便道︰‘老奶奶不象個外國人。’那婦人听了此言,觸動心事,不覺悲傷起來,道︰‘老婦人本是中國人。’王佐又問︰‘既是中國人,怎麼流落到此?’又攀起籍貫來,兩人原來是同鄉。”

  曹氏這時也听得呆了,道︰“事情竟有這般巧!”

  “是啊!”許朝光繼續道︰“兩人說了一會話,彼此熟了,那老婦人便對王佐道︰‘既然是同鄉,說與你知道諒不妨事,只是不可泄漏!這陸殿下是吃我奶大的,他三歲方離中原。原是潞安州陸登老爺的公子,被狼主搶到此間,所以老身在此番邦一十三年了。’”

  曹氏啊了一聲道︰“原來也是個流落賊窟的良家子弟!”

  許朝光心道︰“娘怎麼說‘也’?之前的故事里還有流落賊窟的人麼?”一時也沒細想,便繼續道︰“又過了幾日,王佐隨陸文龍回營,陸文龍邀他吃飯,又道︰‘你們中原人最多故事,講幾個給我听听。’”說到這里笑了起來︰“娘,這陸文龍倒也有趣,想想年紀性子多半和我差不多,也喜歡听古。”

  曹氏這時已確定這件事東門慶是有心而發,點頭道︰“是啊,你確實和他很像。”又道︰“繼續說,那王佐給他講了什麼古?”

  許朝光嘆道︰“王佐講的,卻都是好古!他先道一個‘越鳥歸南’,說當年吳、越交兵,那越王將一個西施美女進與吳王。這西施帶一只鸚鵡,教得詩詞歌賦,件件皆能,如人一般。原是要引誘那吳王貪淫好色,荒廢國政,以便取吳王的天下。那西施到了吳國,甚是寵愛。誰知那鸚鵡竟不肯說話。”

  曹氏奇道︰“這是為什麼?”

  “娘你讓我慢慢說。”許朝光道︰“後來吳王害了伍子胥,越王興兵伐吳,無人抵抗,吳王身喪紫陽山。那西施仍舊歸于越 國,這鸚鵡便又講起話來。所以這故事就叫做‘越鳥歸南’,說那禽鳥尚念本國家鄉。請牢記 王佐給陸文龍說這段古,那是要提醒他,做一個人,不能連一只鳥都不如。”

  曹氏道︰“是啊,人要是忘了本國家鄉,就是連鳥都不如,那陸文龍卻怎麼說?”

  許朝光道︰“這時他還沒悟呢!所以說這故事不好。”

  曹氏道︰“那可怎麼辦?”

  許朝光道︰“王佐見他這樣,便又講了一個‘驊騮向北’的古。這古講的卻是宋朝第三代君王,太祖高皇帝之弟太宗之子真宗皇帝在位之時,朝中出了一個奸臣,名字叫做王欽若。其時有那楊家將俱是一門忠義之人,故此王欽若每每要害他,便哄騙真宗出獵打圍,在駕前謊奏︰‘中國坐騎俱是平常劣馬,惟有遼邦梁王坐的一匹寶駒,喚名為日月馬,這方是名馬。只消主公傳一道旨意下來,命楊元帥前去要,便可得此寶馬。’”

  曹氏訝異道︰“這可怎麼要得來?這不是害人麼?”

  “是害人,不過楊家將也真有本事!”許朝光道︰“那楊令公守在邊關上,他手下有一員勇將名叫孟良。這孟良本是殺人放火為生的主兒,被楊元帥收伏在麾下。那孟良能說六國三川的番話,就扮做外國人,竟往遼邦,也虧他多計,竟把那匹馬騙回本國。”

  曹氏贊道︰“好本事!好本事!”見許朝光滿心都是這個故事,心中又贊道︰“好女婿!好女婿!”又問︰“那真宗皇帝得了這匹馬,可就遂了心願?”

  “沒有。”許朝光嘆道︰“那匹馬送至京都,皇帝一看,果然好馬。只是一件,那馬向北而嘶,一些草料也不肯吃,餓了七日,竟自死了。這就是‘驊騮向北’的古了。”

  曹氏怔了半晌,垂淚道︰“寧死不屈,好馬!好馬!說了兩個故事了,那陸文龍可悟了沒有?”

  “還沒有哩!”許朝光道︰“這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

  “是啊。”曹氏道︰“那王佐是怎麼告訴這陸文龍他的身世的?”

  許朝光道︰“那是又過了幾日後的事情。這時王佐已經給陸文龍心里打了個底,這天陸文龍又要王佐給他講古,王佐便道︰‘今日有絕好的一段古,須把這些小番都叫出去,只殿下一個人听。’陸文龍便把人都遣盡了,王佐見小番盡皆出去,便取出一幅畫圖來呈上道︰‘殿下請先看了, 然後再講。’文龍接來一看,見是一幅畫圖,那圖上一人有些認得,好象他父王。又見一座大堂上,死著一個將軍,一個婦人。又有一個小孩子,在那婦人身邊啼哭。又見畫著許多番兵。”

  曹氏道︰“這畫的是陸文龍的身世了。”

  “對,不過這時候陸文龍還不知道。”許朝光道︰“當時陸文龍問︰‘苦人兒,這是什麼故事?某家不明白,你來講與某家听。’王佐道︰‘殿下略略閃過一旁,待我指著畫圖好講。這個所在,乃是中原潞安州。這個死的老爺,官居節度使,姓陸名登,乃是個忠臣。這死的婦人,乃是曹氏夫人。這個是公子,名叫陸文龍。’呵呵,娘,陸文龍他娘也姓曹呢。”

  曹氏嘆道︰“王佐是在給陸文龍講他的身世了,可這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

  “嗯。”許朝光道︰“當時陸文龍也奇怪,因問︰‘怎麼這孩子也叫陸文龍啊?’王佐道︰‘殿下你且听著,因這昌平王兀術兵搶潞安州,這陸文龍的父親盡忠,夫人盡節。兀術見公子陸文龍幼小,命乳母抱好,帶往他邦,認為己子,今已十三年了。他不與父母報仇,反叫仇人為父,此事豈不讓人痛心!’那陸文龍一听叫道︰‘苦人兒!你明明在說我!’王佐道︰‘不是說你,難道還是說我不成?我斷了臂膀皆是為你!你若不肯信我的話,可進去問奶媽便知道。’言未了,只見那奶媽哭哭啼啼走將出來,道︰‘我已听得多時,將軍之言,句句是真!老爺、夫人死的好苦啊!’說罷,便放聲大哭起來。”

  忽听哇的一聲,卻是曹氏放聲大哭起來,身子搖晃,幾乎摔倒,許朝光大驚,忙扶住他娘躺下,道︰“娘!你……你沒事吧?”

  曹氏搖了搖手,哽咽道︰“娘沒事,娘沒事……告訴娘,那陸文龍可信了沒有?”

  許朝光見他娘反應如此之大,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道︰“那陸文龍信了卻是信了。”

  曹氏問︰“那他怎麼做?”

  許朝光一听這話,憤憤不平道︰“這話不問還好!一問就將人氣壞了!王慶個蒲母!把古說到這里忽然說這是個太監古,下面沒有了!”

  曹氏啊了一聲道︰“這……這可怎麼辦?你再去問問他,怎麼也讓他把這古講全了,要不然揪心揪肺,讓人怎麼好!那陸文龍信了之後,到底怎麼做?”

  “我問過他了!”許朝光道︰“可他說,書里沒寫!”

  曹氏哦了一聲,懨懨不樂,轉身朝內,不再說話,竟然就此病了。許朝光倒是個孝子,見他娘這樣大是惶恐,數日里不離左右地伺候著,曹氏藥也不肯吃,只是在兒子一人時喃喃道︰“那陸文龍後來可怎麼樣了?”

  許朝光看得心疼,因愁生急,由急轉怒,忽想︰“都怪那王慶!也不把古講完,這才把娘累成這樣!”掣了一把刀,直奔東門慶這里來,恰好東門慶正在和曹固安攀談,許朝光也不管他舅舅在,左手就叉住了東門慶,將他的頭按在桌子上,右手提刀抵住他的脖子!嚇得曹固安大驚道︰“阿光!你做什麼!”

  東門慶也忙道︰“少寨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許朝光喝道︰“那陸文龍後來到底怎麼做了?”

  東門慶苦笑道︰“少寨主,我都說了,下面沒有了。書里沒寫。”

  許朝光怒道︰“沒寫?沒寫你也給我編一個出來!若今天沒個下文,我就要你脖子以下也沒個下文!”

  東門慶不得已,嘆道︰“這……好吧。我想,那陸文龍多半就會把王佐給殺了。”

  許朝光一怔,隨即怒火更甚,喝道︰“你胡說八道!”

  東門慶反問︰“我怎麼胡說八道了?”

  許朝光道︰“那陸文龍是忠良之後,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罷了,既知道自己的身世,當然是反出金營,戴罪立功!殺假父為親生父親報仇!哪有反而把告訴自己身世的王佐殺掉的道理?所以你是胡說八道!”

  東門慶笑道︰“少寨主,你這可就說的差了!你說的道理,是故事里的道理。現實之中,多半不是這樣。就好比一個人听說故事里有人拾金不昧,坐懷不亂,那都會佩服一下,贊嘆兩聲的,但要是事情落到他自己頭上,撿到金銀哪有不兜起來的?美女坐懷,亂了再說!所以故事里的道理和現實的情況,常常不同。再說到這陸文龍的古,有道是︰‘生父不如養父大!’那陸文龍是被賊人養大的,雖是認賊作父,但不認也認了這麼多年了,現在要他反出金營,那如何舍得?再說在金營里他有富有貴,養尊處優,要反出金營殺了他養父卻是危險重重。所以我料他到時候必是以‘親生父不如養父大’的理由來保自己的富貴和性命!”

  許朝光听了不由得黯然,放開了東門慶,也不管他舅舅叫他,自顧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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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朝光從東門慶處回來,一路悶悶不樂,到了他娘跟前,曹氏見他回來問他去哪里了,許朝光說去王慶那里了,曹氏便問那段古有下文沒有,許朝光猶豫許久,吞吞吐吐道︰“王慶說,陸文龍知道真相後,就把王佐給殺了……”

  曹氏一听,慘叫一聲,從床上直跌下來,嚇得許朝光趕緊把他娘扶起來,連道︰“娘!你別擔心!王慶這廝講古,從來都是峰回路轉,只要他下面還有文章,就一定是我們想不到的好文章!事情一定會轉好,不會是悲劇的!”

  曹氏卻搖頭道︰“王佐人都死了,還怎麼不悲劇?”

  “也許……”許朝光道︰“唉,總之他一定有辦法,你睡好,我這就把他抓來!”說著果然去抓了東門慶來,剛好這日許棟外出,所以許朝光在寨里橫行無忌,沒人敢問一句,只道是東門慶得罪了少寨主,許朝光將東門慶抓到曹氏床前,拿刀抵住他的背心道︰“快!給我娘說個好結局!要歡喜的!”

  東門慶無奈,只好道︰“其實陸文龍殺那王佐,是和王佐商量出來的計策,他拿了王佐的頭取得了金兀術的信任,就近殺了金兀術,反出了金營,因此宋軍大勝,岳元帥直搗黃龍,天下盡歸趙氏。”

  許朝光大喜,對曹氏道︰“娘!你看,我說了這後面是好結局的。”

  曹氏卻搖頭道︰“什麼好結局,這個結局里破綻太多,那金兀術既把陸文龍當兒子,陸文龍又何必再殺王佐來取得信任?再說宋軍無功而返、岳元帥屈死風波亭,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連我這般婦道人家也知道。”

  許朝光見他娘病情沒有好轉,又將刀抵住東門慶緊了幾分喝道︰“再說一個沒破綻的!”

  “你逼他有什麼用!”曹氏哭道︰“其實說陸文龍會弒殺養父為生父報仇,連你也不信的,對麼?若連你也不信,那麼你就算逼得他把故事結局改了,也沒法讓听古的人信服。”

  許朝光忙道︰“我信!我信!我本來就信!我本來就覺得應該如此啊!”

  曹氏反問道︰“那我問你,如果許棟也是你的養父,而且他殺了你的親生父親,你會怎麼 ?”

  許朝光一听怔住了,他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听了這話心里涌起一股不安,過了好一會才勉強笑道︰“那怎麼會!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又不是講古。請牢記 ”

  曹氏道︰“若是照你這麼說,那陸文龍當初多半是連王佐的話也不信的了。我看他還是會將王佐殺了,然後率領金兵去攻打岳元帥。”

  “不!不是的!”許朝光叫了起來,曹氏問為什麼,許朝光道︰“他是忠臣之子!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是這麼做,那不成了貪生怕死、貪戀富貴的小人了麼?”推了東門慶一把道︰“你說是麼?”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少寨主你自己不怎麼想,卻要故事里的人這麼做,不太為難故事里的人了麼?”

  “是啊!”曹氏道︰“光兒你捫心自問,如果你是陸文龍,你會怎麼做!”

  許朝光心中一動,忽覺東門慶和曹氏看自己的眼光竟是出奇的一致,倒像他們二人是同一陣線,自己反站在被拷問的對立面一般,眼前一陣模糊,又覺東門慶似乎就是斷了一條臂膀的王佐,曹氏就是故事里的那個奶媽,心里大感惶然,大吼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曹氏道︰“你先回答我,如果你是陸文龍,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陸文龍!”許朝光怒道︰“我不是!那只是一段古!”轉身沖出了門外。

  曹氏見他這般反應嚇了一跳,從床上跳了起來要追,卻被女婿攔住了,東門慶道︰“他好像猜出了些,現在逼他會出事,還是讓他靜一靜的好。”

  那邊許朝光沖出門外,忽听雷聲轟轟,天上灑下一陣雨來,他腦子里想的都是這件事情,卻還是本能地找了個角落躲了,一時想︰“難道我爹爹也不是我親生的爹爹?那他怎麼會對我那麼好?”又想︰“不對!金兀術對陸文龍也不錯。”又想︰“要真是這樣,那我該怎麼辦?”又想︰“也許不是這樣,只是我多心了。”又想︰“可是娘和王慶那廝那樣的話、那樣的眼神……一定有鬼!”又想︰“要不我這就去把王慶給殺了!只要殺了王慶,娘多半就不會再想這件事情,不會再提這件事情——就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他想到這里就要動手,忽然想起東門慶所說的陸文龍會說王佐的推測,心里一寒︰“我這是怎麼了?我真的這麼做,那不就和王慶說的一樣了麼?他說陸文龍在金營里他有富有貴,養尊處優,要反出金營殺了他養父卻是危險重重,我不也是這樣麼?他說陸文龍殺王佐,‘親生父不如養父大’只是借口,其實是不想失去富貴,其實是怕死……我到底是因為愛我爹爹,還是因為怕死?如果我爹爹真是我的殺父仇人,如果我真把王慶給殺了,後世講古的人說到這一段,不得罵我貪生怕死?不得罵我認賊作父?”

  想到這里他又縮成了一團,仿佛身體也隨著志氣而萎靡不振,風雨雖然不大,潑到他身上的也沒多少,但他卻好像身處嚴寒之中一般。

  “可是如果我爹爹真不是我親生父親,如果他真是我的殺父仇人……那……那我真要殺了他為我的親生父親報仇?”想到許棟對自己的好處,許朝光委實不忍。

  這時遠處忽有一行人走近,為首卻是許棟和曹固安,因許朝光縮成一團呆在角落里,許棟走過時竟然沒有發現,他們從許朝光眼前經過時,許朝光好幾次要沖出來問許棟真相,卻總是中途縮回,等到他們走得遠了,許朝光再也忍不住,冒雨趕了回去,直入內堂,要進去時卻被一個守門的頭目攔住,那頭目道︰“寨主說了,就是夫人和少寨主來也請等一等。”

  許朝光心里忽然一動,想道︰“爹爹有什麼事情,從來都不瞞我的,怎麼這次連我也不讓進去?”他做賊心虛,馬上就想到︰“難道他知道這件事情了?”想到這里竟是害怕得全身一震,隨即又想︰“不!應該不會,也許是有別的什麼事情……”猶豫了一會,心道︰“在這里胡思亂想也沒用!”

  便先回房將自己濕了的衣服鞋襪換了,想了一下又藏了一把匕首,然後繞到內堂的後面的閣樓來——這是他家,一瓦一木都極熟,他上了閣樓,看看面西的窗口外沒人,竟從窗口爬了出去,攀了一丈長遠,便鑽入了前面那個窗口——這里卻是內堂上面了。

  許朝光躡手躡腳匍匐在木板上,從木板的縫隙中朝下望,見下面坐著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的是許棟,站著的是曹固安,只听曹固安道︰“姐夫,听李大虎說,上寨那邊有人在慫恿林國顯拿當年那件事情來和我們談判!向我們要錢糧船只!”

  許棟怒道︰“他敢!”

  曹固安道︰“當年那件事情,南澳知道的人也真不少!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也死得差不多了。咱們寨里的老人,個個都不敢開口的,但上寨的嘴我們可管不著!雖然他們沒什麼證據,但萬一傳得開了,說的人多了,只怕風聲會吹到阿光那里……”

  許朝光听到這話兩耳嗡的一響,下面許棟已冷笑起來道︰“今夜你就點齊人馬!我這就將上寨給屠了!有多少張嘴都叫他們開不了口!”

  樓上的許朝光、樓下的曹固安都嚇了一跳,上面許朝光不敢開口,下面曹固安忙道︰“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些日子里上寨雖然個個餓得臉發青,卻還是勒緊了褲帶加築防御工事,要是我們貿然發動攻擊,萬一事情不順,搞不好反而給了他們翻本的機會!反正我們已困了他們這麼久了,不如再等一等,困得他們沒力氣了再動手!”

  許棟道︰“但要他們真將那件事情揚開來……”

  “沒用的!”曹固安含笑道︰“只要姐姐和我不松口,就是瞞南澳的人都這樣說,阿光也不會相信的。”

  許朝光听了這話喉嚨里忍不住咯了一聲,幸好外面同時響起一聲驚雷,才將這聲響掩蓋了下去,下面許棟盯緊了曹固安,一字字道︰“萬一你們倆鬼迷心竅也說了出來……”

  曹固安笑道︰“那怎麼可能!這事捅出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從小跟著姐姐上南澳,姐夫你又對我這麼好,從踏上這個島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只有一個姓許的姐夫,以前那個又沒給過我好處,我早忘了。”

  許朝光在上面听得咬緊了嘴唇,拼命忍住才不至于顫抖。下面許棟哼了一聲道︰“我不擔心你,我擔心的是你姐姐!”

  “姐夫你放心!”曹固安道︰“姐姐對姓謝的雖然還有些香火之情,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這幾年她的心早淡下來了。女人嘛,哪有為死了的丈夫害還活著的丈夫的?再說她不想著丈夫也得顧念兒子,這事鬧了開來,對阿光也沒好處!”

  許棟摸著自己猙獰的臉,許朝光卻是咬著牙,父子兩人都沒說話,突然叮的一聲鈴響將兩人拉回來,許棟進門之前已吩咐不許打擾,若不是十萬火急守門的人不敢拉鈴,所以曹固安一听便道︰“我出去看看!”

  他走了之後,許棟面向牆壁看著掛在上面的刀,喃喃自語道︰“光兒啊……這件事情……嘿嘿!……最好……要不然……那就父子都沒的做了!”

  這時許朝光早已冷汗沁衫,卻哪里敢動一下?不防幾滴汗水透過樓板滴了下去,其中一滴竟滴在許棟頭上!許棟摸了摸額頭,朝上張望,許朝光大駭,下意識地去摸匕首!

  樓上樓下,父子恩仇,竟是一觸即發!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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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許棟抬頭張望,樓上許朝光屏住了呼吸,忽然門啪一聲打開,曹固安闖了進來道︰“不好!海上有警!”

  許棟道︰“什麼事?”

  曹固安道︰“好像是官府的水師!”

  許棟皺眉道︰“官府?他們居然敢出來?”

  曹固安道︰“大概是我們太久沒動靜,他們听到了什麼風聲,所以要來剿我們!”

  許棟更不猶豫,將桌子一拍,喝道︰“走!”將踏出門口時,忽又停了停,指著樓頂道︰“好像漏了,讓人修一修。請牢記 ”這才帶著曹固安離開。

  內堂的門闔上以後,許朝光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翻身躺在樓板上不停地喘息,他的目光不住地閃爍,就是有人看見也斷難推測他此刻在想什麼!過了一會他忽然坐了起來,喃喃道︰“此地不能久留!”看看窗外沒人,竟直接從窗口跳了下來,悠悠然走回曹氏的居處,小紅守在門外,見到他驚喜道︰“少寨主回來了!”

  許朝光也不理她,徑自入內,見東門慶和張月娥都在里面,忽掣出匕首來,將東門慶按在桌上,冷笑道︰“我把你們宰了,天下就太平了!”

  張月娥嚇得六神無主,倒是東門慶見他沒一刀殺了自己,反而鎮定。曹氏駭然道︰“光兒!別!他……他是你姐夫!”

  許朝光冷笑道︰“什麼姐夫!”

  曹氏指著張月娥道︰“月娥是你失散多年、同父同母的胞姐,所以王慶就是你姐夫!你千萬不能殺他啊!”

  許朝光又是一聲冷笑,還沒說話,東門慶已笑道︰“岳母,姐夫這門親戚太疏了,擋不住要保命的刀的。”許朝光冷笑道︰“你少在這里給我裝輕松!”

  東門慶的臉已被許朝光按得扭曲了,卻還是道︰“一旦東窗事發,就是父子之情只怕也擋不住這把刀!何況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的姐夫!”

  許朝光冷笑道︰“待我殺了你,事情就不會發了!”

  東門慶也冷笑道︰“你殺得了我,難道也要把你姐姐給殺了?好,就算你和你姐姐從小不在一起沒什麼感情,但你舅舅呢?你娘呢?是不是也要一並殺了?”

  曹氏一听,竟也從床上不知什麼地方摸出一把刀來,對著自己的咽喉道︰“你殺!你殺!你殺了他我也不活了!”

  許朝光吃了一驚,叫道︰“娘!不要!”趕緊扔了刀,又撲上去把他娘的刀奪了過來,拿在手里看了看,忽又對曹氏道︰“娘,這把刀你藏了很久了吧?”

  曹氏哭道︰“這把刀,我藏了十五年了!一有機會,我就拿出來抹!拿出來磨!可看看你還小,我就不敢動!現在你長大了,剛好上天又將你姐姐、你姐夫送了來,我本來以為有了希望,誰知道我兒子卻是個懦夫!”

  許朝光仿佛被這懦夫二字給刺激到了,臉上肌肉不住地跳動,忽听門外小紅道︰“寨主,你回來了!”他不由得吃了一驚,東門慶毫不遲疑,一滾滾到床底去了。請牢記 曹氏也趕緊躺下,張月娥則在旁邊低著頭,不敢出聲。

  許棟進門後見屋里多了一個人,指著張月娥問︰“你在這里做什麼!”

  曹氏道︰“這孩子好手勢,我讓她來伺候我喝藥。”說著指了指桌上空了的藥碗道︰“剛好光兒進來跟我說話,也沒來得及把她遣走。”

  許棟一抬頭,驀地見到兒子手中拿著兩把刀,疑道︰“你在你娘房里,拿著刀做什麼!”

  曹氏心里一動,將身子略略一正,讓兒子擋住自己,目示許朝光,鼓勵他動手,許朝光卻好像沒看到,將兩把刀磨了磨,若無其事道︰“爹,剛才吹號角了吧,是要和上寨拼命麼?”

  “不是。”許棟道︰“可能是官軍來了,現在要出海,教訓教訓這群兔崽子!”

  許朝光將兩把刀都插在腰間,道︰“我也去!”

  許棟點頭道︰“好。”便帶了兒子出門,他們走了之後,東門慶才從床底爬出來,張月娥道︰“怎麼辦?弟弟他好像都不肯認我們!”

  東門慶卻微笑道︰“不會,事情比我想像的好!我這小舅子看來很沉得住氣,都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竟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

  張月娥道︰“那接下來……”

  “接下來你們什麼也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東門慶道︰“以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你們在一邊看著就好了。”

  他說著就在小紅的指點下從後門離開,寨里早在點將調兵,許朝光是有心人,並不點東門慶這一組,以免東門慶來不及上船而露餡。上寨下寨在南澳內部爾虞我詐,當官軍來時卻是同仇敵愾,下寨的船一出港,上寨那邊也有船隊揚帆助威。只不過這時下寨有許多巨艦,上寨除了主艦之外卻都是些小船。這次潮州沿海官軍來巡只是一個試探性動作,並沒有將南澳連根拔起的決心,一見兩寨聯手前來迎戰便退縮了。

  南澳海賊也不追趕,任他們退走。官軍的船只從海面消失後,許朝光指著上寨的船隊道︰“不如趁機沖過去,把上寨給滅了吧!”

  上寨要是守在寨中負隅頑抗,許棟要滅林國顯便得大費力氣,這時雙方船隊出港,上寨的弱點便全暴露了出來,若是此時動手多半能大獲全勝,所以許棟听了兒子的話不禁心動,但隨即忍了下來道︰“不可以!”反而讓人打出信號,邀林國顯來會。

  那邊林國顯收到信息後,沈門道︰“其中只怕有詐!我們不能上當!得趕快回港!”

  林國顯卻道︰“我們這次是不計生死,冒險出來給他助威!他要是在這里把我們滅了,滿南澳都不服他!再說如今海上又不是他一家獨大,若是他背信棄義到這個地步,將來他走出南澳,東海南洋還有誰敢跟他做買賣?”竟然下令主艦靠近,來和許棟會合。

  兩船接舷,許棟在船頭豎起大拇指道︰“好!小尾老!好氣概!”

  林國顯嘿了一聲道︰“下寨佛大廟深,林某回來以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許寨主呢!”

  許棟哈哈大笑,忽又道︰“我听說你最近打算翻一些陳年舊事來向我討錢糧,有這事麼?”

  林國顯道︰“是有人這麼提過,但我林國顯是什麼人!會齷齪到這地步?已經把那個人的舌頭割了!”

  許棟一听又是一陣大笑,對許朝光道︰“光兒!你看看!你林伯伯這樣才叫海上男兒的氣概啊!要好好學學,知道麼?”

  許朝光朗聲道︰“孩兒記住了。”

  許棟又道︰“這次大獲全勝,不能不慶祝慶祝!回頭你讓人到我寨里來,牽上幾頭豬,幾壇酒,讓上寨的弟兄開開葷!”

  林國顯道︰“酒肉倒是其次,我想向許兄弟借幾條船去打打魚,不知許兄弟能否答應?”

  許棟笑了笑道︰“這個嘛,再說,再說。”

  他說到這里周禿子已然會意,暗中吩咐舵工阿班轉舵揚帆,林國顯也知他不肯答應,因此沒追,兩船便漸漸拉開了距離。

  方才許、林兩人的對答,若是不知情的人勢必莫名其妙,但許朝光這時心里有底,便將事情猜出了七八分,卻假裝不知道︰“爹,剛才你們說什麼陳年舊事?”

  許棟淡淡道︰“沒什麼,左右不過是殺人放火,沒什麼好說的。”

  許朝光哦了一聲,也不再問。雙方回寨之後,許棟果然送了上寨五頭豬,二十壇酒,但借船借糧的事情卻不肯再提起。又過了兩日,事情漸漸冷了,許朝光才潛身來到東門慶居住的地方,佯作要听他講古,等周圍沒人時,才忽然道︰“姐夫,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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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慶听許朝光忽然叫自己姐夫,心里不免一樂,隨即轉為一凜,想道︰“我這個小舅子也不簡單,上次見面還拔刀就殺,如今忽然叫起姐夫了!”便猜許朝光之所以有這樣重大的轉變不僅因為他相信了這件事情,更因為他想樹立強援!當下報之以微笑,道︰“你想怎麼辦?想報仇麼?”

  許朝光低頭不語,東門慶也不追問,過了一會,許朝光才說︰“他畢竟養了我這麼多年,我……我下不了手!”

  東門慶道︰“但這事你畢竟知道了,對麼?這種事情,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再要裝作不知道就難!大海之上,若形勢逼得急了,便是真父子也難免兵戎相見,何況你們互有心病!”

  許朝光目光閃了兩閃,警惕地道︰“那你是要我給親生父親報仇麼?”

  “報仇?”東門慶嘿了一聲道︰“報仇這等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也要看你自己的決定!若你心中半點不恨許寨主,這仇報來做什麼?”

  許朝光道︰“可是我娘……”

  “別騙你自己了!”東門慶道︰“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如果你真不想動手,難道你娘還逼得了你麼?所以別拿這個來當借口!”

  許朝光仿佛被東門慶擊中了要害一般,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想要怫然而走,但站了起來又坐下,東門慶看得出他的心很亂,知道他這次來找自己是因為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所以東門慶也不著急,直到許朝光冷靜了下來看著自己示詢問之意,才道︰“你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

  許朝光道︰“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呢?”

  東門慶道︰“那你至少該知道眼下該做什麼!”

  許朝光問︰“我眼下該做什麼?”

  東門慶笑了起來︰“該做什麼?那還用說麼?自然是設法自保啊!其實你還是有些害怕的,對吧?”

  “害怕?”許朝光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不怕?哈哈……”東門慶笑了笑道︰“你不是許寨主親生兒子這件事情,許寨主瞞得這麼緊,就說明他不想讓你知道!他既不想讓你知道,你知道了便沒好處!要是許寨主得知你已知曉了這件事情,他會有什麼反應,你能預料麼?”

  許朝光想起許棟在內堂中的喃喃自語,仿佛又回到了樓頂面對一個隨時會上樓來殺了自己的許棟,心中不禁一震︰“殺了我?殺了我?爹爹會殺了我麼?”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東門慶卻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什麼,便道︰“岳母她是急著報仇,所以這件事情你不能听她的。麒 麟 小 說麒 麟 小 說不管怎麼說都好,你主要還是得為自己考慮!事情是不可能永遠瞞住的,所以你得想辦法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不敗之地?”

  “對!”東門慶道︰“就是許寨主就算知道了這件事情,就算他作了最壞的打算你也能夠自保!到了你能夠掌控下寨、掌控南澳的時候,到了你能掌控自己的生死、掌控許寨主生死的時候,那時再想報仇與否也不遲!”

  “那麼我該怎麼做?”許朝光說這句話時已不是進來時的試探,而是真心在請教了。

  東門慶道︰“要做這等事情,古往今來都只有八個字︰內置親信,外立強援!”

  听到這八個字,許朝光連眉頭都忍不住揚了揚,其實來這里之前他心中已有了一些打算,只是很亂,亂得沒個體統,有些事情又很猶豫,不知該如何抉擇!但听到這八個字後豁然開朗,就像幾個阻塞江流的堤防同時打通,內心的種種想法便匯聚成一條大河一般,再不猶豫!點了點頭道︰“寨里的幾個元老都喜歡我,料來可以爭取。年輕一輩也有不少會為我赴死的人。”

  “這兩點還不夠,這些人雖然喜歡你,可未必到了會為你背叛許寨主的程度。所以不能太急也不用太急。”東門慶道︰“你是下寨合法的繼承人,全寨上下就連許棟也都屬意于你,所以這幾年只要按照少寨主的本分好好做事就可以了。你還年輕,許棟卻已經老了,多等一年你就強壯一分,他就衰老一分,所以時間是站在你這邊的!”

  “不過……”許朝光道︰“我還是沒把握,他把權力抓的好緊,甚至我也不知道平時親近我的那些人里,有幾個是他埋伏下的眼線!”

  東門慶道︰“所以你要立強援啊!強援不是根本,但緩急之中推動一把,整個局勢就會對你更加有利!”

  許朝光沉吟道︰“你是說……上寨?”

  東門慶贊嘆道︰“不錯!”

  許朝光卻搖頭道︰“上寨這會都不知道能否自保呢!”

  “所以你更要保住它啊!”東門慶道︰“如果上寨沒有了,南澳島就是許寨主獨尊,人在還有顧忌的情況下一般會理性些,到了唯我獨尊的地步就會任性妄為,因此就算只為了讓許寨主保有一點理性也該給他留下個外敵。而且只要保住了上寨,林國顯他們不會不承你的情,這強援便是天然的強援,以後再跑不掉了!”見許朝光還在猶豫,便問︰“你還在擔心什麼?”

  許朝光想了想道︰“我擔心綁住了門內的狼,卻喂活了門外的虎!”

  東門慶一听笑了起來,道︰“你說的門外虎,是林國顯吧?哈哈,錯了!錯了!林國顯比許寨主也許更得人心,所以他對許寨主是個大威脅,但他就算再得人心,對你也不是什麼威脅!”

  許朝光奇道︰“為什麼?”

  “因為他年紀太大啊!”東門慶道︰“他的年紀,比許寨主還要大!以上寨近期的情況看來,要全面威脅到下寨那至少要過好些年——林國顯能否活到那個時候還兩說呢!所以你在上寨的競爭對手不是林國顯,而是他的繼承人!上寨小一輩中有能威脅你的人麼?我一時可想不到!所以這時候如果你如果能給上寨雪中送炭,那麼不但是在緩急之間立一強援,而且還能得到整個南澳的人心,讓大家都覺得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如此一來,許棟就算起了壞心也不敢輕易動你!門內的狼自然而然就綁住了!而林國顯見你如此仁義,說不定還會直接將上寨的位子也傳給你——這樣一來你得到的就不只是下寨,而是整個南澳了!”

  最後這兩句話把許朝光听得怦然心動,因為他覺得以林國顯的性格這麼做也不是不可能!但他隨即警惕起來,說道︰“南澳小一輩里面,原來確實沒有我的對手,不過現在好像出現了一個,姐夫,你說我該怎麼辦?”

  東門慶問道︰“你說的對手,是吳平麼?”

  “吳平?”許朝光道︰“我也听說過他,好像是上寨瞞強悍的一個新人,不過我也沒怎麼擔心他。”

  東門慶問︰“那你擔心誰?”

  許朝光直視著東門慶,沉如千斤道︰“你!”

  東門慶听了這話為之一呆,隨即大笑起來。

  許朝光眼中之敵意轉為疑惑,問︰“你笑什麼?”

  東門慶笑道︰“我不笑別的,就笑你眼光畢竟不夠遠!看人也還不夠準!”

  許朝光哼了一聲道︰“你說我看錯了你?你敢說你沒野心!”

  “野心?”東門慶笑道︰“野心我自然是有的!不過我的野心比你想像的大!就因為我的野心大,所以我並不太把南澳放在心上。南澳這個地方雖然不錯,對你來說也很重要,但對我來說,它不過是一個跳板,是我暫時停泊的碼頭,等我找到了船就會離開。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和你爭,因為我要的東西根本不在這里!”

  許朝光忍不住問︰“那你要的東西在哪里?”

  東門慶望向了北方,道︰“在那里!”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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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軍退去後許棟那招極為漂亮,他雖然送來了豬,送來了酒,但林國顯也不敢將之作為儲備物資省吃儉用,而是當晚就殺了分了,第二天又鬧窮。麒 麟 小 說而且這頓酒肉也沒能讓上寨產生凝聚力,反而有些許削弱了上寨對許棟的抵抗心。

  林國顯再也坐不住了,便召集上寨的兩個元老李大虎、林國光,以及兩個得力的大將沈門、吳平,結果吳平竟然一時找不到,林國顯皺了皺眉,便先和其他三人說了自己的打算,表示要回大陸尋些營生。李大虎等一听都反對,覺得船破糧乏,這樣做太危險,林國顯卻道︰“我不知道危險麼?但現在又有什麼辦法!”

  沈門道︰“但就算給我們上了岸搶到了一些東西,回頭許棟把港口一堵我們就回不來了!所以這一票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做大的!得手之後找個地方造船招人,然後再回來!”

  “做一票大的?”李大虎冷笑道︰“我們現在好船沒半艘,這大買賣怎麼做?搶沿海的漁民——他們比我們還窮!要去府城縣城里‘借糧’,以我們現在的境況去得了麼?”

  林國光道︰“反正咱們這批人本來就是窮的沒辦法了才鋌而走險,這次若是成不了事,最多把命賠上!”

  “那怎麼行!”李大虎道︰“咱們上次就是因為太冒險,才鬧出這麼大的亂子!把上寨大好的基業都丟了,這次可不能再胡來了,要是再有個閃失那就萬劫不復了!”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許久談不出個結果來,外面忽報吳平回來了,林國顯心情不好,見到吳平寒著臉道︰“你去哪里了?現在是什麼時候!竟然讓人找不到你!你做事向來有分寸,這次怎麼這樣沒輕沒重!”

  吳平看看兩個長老一眼,低頭不語,竟是默受責備,林國顯罵了一通之後怒氣稍歇,揮手道︰“這件事情先擱下吧!過兩天再說!”

  沈門道︰“寨主,我們捱不了多久了……”

  林國顯沒好氣地道︰“難道我會不知道麼!”

  沈門見他脾氣不好,就不敢再說,和兩個長老先後退下,林國顯卻指著吳平道︰“你!給我留下!”

  兩個長老都不喜歡吳平,見林國顯如此神態語氣分明是要單獨留下吳平整治,心里都幸災樂禍,沈門和吳平交情較好,要為他求情時,看看林國顯眉間的怒氣不敢開口,只是在離開時和吳平打了個眼色要他小心。麒 麟 小 說

  三人出門後,林國顯臉上的神色才緩和了下來,對吳平道︰“可以說了吧?”

  吳平道︰“上寨來了個人,我趕著去見他了。”

  林國顯問︰“是什麼人?”

  吳平道︰“是王慶!”

  林國顯噢了一聲,這一聲噢顯得甚是失望,似乎吳平的答案和他所想的相距甚遠。

  吳平也知道林國顯已對東門慶失去了興趣,但他內心卻仍然對東門慶有信心,因此仍然毫不退縮,道︰“他想見見寨主。”

  林國顯道︰“有必要麼?他可是有說了什麼消息,還是說他是在給什麼人傳話?”

  吳平道︰“這些他沒說,不過他說他來的事情不能讓大虎叔知道。”

  林國顯一听這話臉色大變,瞳孔收縮,一字字道︰“讓他進來!”

  吳平當即出去,過了一會領了一個年輕男子進來,正是東門慶。那日林國顯有去听古,但他的心思卻半點也沒放在台上的講古人身上,所以這次見到東門慶後便仿佛第一次見面般對他上下打量,見他皮膚雖然黝黑但不粗糙,眉宇間氣概非凡,不似海濱貧民出身的悍盜,心道︰“這小子出海不會超過三年!”加之見東門慶年輕,心里便不如何看得起他,沒有半點語氣起伏地說道︰“誰派你來的?”

  東門慶本來也在暗中打量林國顯,一听這話就站了起來,作揖為禮,竟要告辭!

  吳平一見趕緊攔住道︰“話還沒說一句,怎麼就要走!”

  東門慶道︰“我是來救上寨的,不是來給人傳話的!林寨主這樣看不起人,想來心中一定是有了對策,既然這樣我何必多事!”

  吳平扯住了他不讓他走,一邊對林國顯道︰“大伯,王公子既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國顯卻冷笑道︰“道理?道理?什麼道理!憑他二十歲不到的年紀,也敢吹牛說要救我上寨!讓他走吧,我林國顯眼下的困境,不是他能解決的!”

  東門慶聞言慍道︰“總听島上的人說林寨主心胸寬廣,比許棟好得多!沒想到卻是聞名不如見面!”

  林國顯笑道︰“我心胸廣不廣,不是你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評斷的!”

  “你的為人如何,確實和我沒關系!”東門慶道︰“但吳平的生死卻和我有關系!我和上寨沒什麼瓜葛,但我不能看著吳平跟著你去死!”他本來是身子面向門口隨時要走,說到這里忽然轉身,深深一揖道︰“我求你看在他是你佷女婿份上,放過他吧!”

  “什麼放過他!”林國顯冷笑道︰“說得好像我要害他一般!”

  東門慶道︰“你現在船破人乏,沒錢沒糧,偌大個上寨竟要靠派小船打魚來幫補生計!別說沒錢出海去做買賣,就是走遠一點只怕也撐不住!你雖然是上寨的寨主,但情況壞到這份上!還在我面前擺什麼譜!”

  林國顯仍然毫不示弱︰“我們現在是苦了點,不過只要寨中兄弟上下一心,這點困難總能撐過去的!不見連許棟也不敢動我麼?”

  “許棟不敢動你?哈哈!”東門慶冷笑道︰“他哪里是不敢動你!他是想活活困死你!至于說什麼上下一心……哼!你的屬下勸你拿許朝光身世的事情來要挾許棟——這件事情,你們上寨知道的人很多麼?”

  林國顯一听臉色大變,過了好一會,忽瞄了東門慶一眼道︰“許朝光的身世,你也知道?”

  東門慶不回答他這句話,卻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比你想像的多!許棟對上寨內外情況的掌握,也比你想像中多!”

  林國顯寒著臉道︰“你是說……我們寨中有奸細?”

  “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東門慶道︰“你現在自身難保,無論怎麼算也沒活路,除了吳平這樣的傻瓜,還有多少人願意就這麼被你拖下海底去?”

  林國顯看了吳平一眼,神色上頗現愧疚,他當初邀吳平入伙時上寨行情正好,所以許諾了極好的前景,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變得朝不保夕,連親人也難以保全了。吳平見了卻道︰“大伯別听他說!王慶的話是直了些,不過我並不後悔跟你出海!當初不,現在也不!”林國顯听了這話輕嘆了一口氣,至此他的臉龐才見到一點柔軟的地方,不像剛才那樣硬梆梆了。

  東門慶卻道︰“吳平是不想背棄你,但你要真為他著想,就該為他謀條生路!”

  林國顯的目光重新回到東門慶身上,再一次打量了這年輕人一眼,吳平從林國顯看東門慶的目光中猜測他對自己帶來的這個朋友已有改觀,便見林國顯眉角的皺紋重新繃緊,問東門慶道︰“你來南澳多久了?”

  東門慶道︰“比你這次回來早半個月!”

  林國顯又問︰“那你遇到許棟,入伙下寨,又有多久了?”

  東門慶道︰“那是在你們被大風打散之後不久。”

  林國顯屈指算了算日子,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對東門慶的欣賞來︰“不錯,不錯!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居然就把島上各派人馬的利害關系都摸了個清楚,不簡單,不簡單!不過光是這一點要讓我相信你能救我們上寨……嘿!”說著便搖了搖頭。

  東門慶道︰“如果我說我能說動許朝光,你覺得如何?”

  林國顯道︰“那要看他信任你信任到什麼程度!”

  東門慶道︰“許朝光的身世,你知道?”

  “是!”林國顯道︰“不過當初我曾答應過許棟不再提這件事情,大丈夫一言既出,就不會拿牙齒來做買賣!”

  東門慶道︰“現在你就是想做,這牙齒也不值錢了!”

  林國顯哦了一聲道︰“朝光已經知道了?是誰告訴他的?”

  東門慶毫不回避,道︰“我!”

  林國顯道︰“那你又是從哪里知道的?為什麼要告訴他?”

  東門慶道︰“是他娘告訴我的,又拜托我想個辦法讓許朝光知道,為了這件事情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不過還好,不負夫人所托!”

  林國顯听到這里訝異道︰“夫人……你是說許棟的老婆?”見東門慶點了點頭,又道︰“那麼朝光他現在打算……”

  “他對養父還下不了手!”東門慶道︰“但為求自保,還是得有所防範的!”

  林國顯到此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道︰“所以他就派了你來?”

  “林寨主,你到現在還沒听懂麼?”東門慶道︰“我是我,許朝光是許朝光!我來,是因為這件事既對吳平有利,也可以幫到朝光,而不是誰派來的!”

  林國顯笑了笑,道︰“但不管怎麼說,你現在還沒實力。下寨那邊現在能出力的,還是朝光,對麼?”

  “是。”東門慶坦然道︰“可以這麼說。”

  林國顯道︰“那麼朝光賢佷又希望我們怎麼合作呢?”

  東門慶卻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希望你們怎麼合作?”

  面對東門慶的強硬態度,林國顯竟未顯露出厭惡來,相反,他目光中越來越流露出欣賞的味道,當下便問東門慶︰“你希望我和朝光如何合作?”

  東門慶且不說該如何合作,卻道︰“我進門以來,坐也沒得坐,茶水也沒一杯,雖然我不計較這些,但要傳了出去,人家不免要說林寨主待客無禮。”

  林國顯听得哈哈大笑起來,趕緊起身,抱拳道︰“方才我確實無禮了,我們是粗人出身,還請王公子不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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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還有一章。大家多支持!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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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門慶和林國顯分賓主坐了,兩人喝過了茶,放下杯子,然後東門慶才道︰“眼下上寨下寨各有大患,上寨的大患是內外交加,而下寨的大患則是致命隱疾,不過下寨的隱疾雖然致命,畢竟不會發作得像上寨這麼快,所以就近期來說,還是上寨的形勢更為不利。麒 麟 小 說”

  林國顯道︰“這個自然!朝光雖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除非逼得他們父子馬上反目,否則下寨還應該能維持幾年的。”

  “朝光對我很不錯。”東門慶道︰“所以無論出于什麼考慮,我都會盡量保全他。眼下上寨還在許棟手里,如果現在就逼他和許棟反目,那是將他往絕路上推!”

  林國顯點了點頭,似乎又多了解了一些東門慶對許氏父子的態度。

  東門慶又道︰“不過朝光要想自保,眼下除了在內籠絡各頭目、收取人心之外,在外也需要一個大援作呼應,一來是讓許棟行事有所顧忌,二來也是要將許棟的注意力拖在外面,不要讓他有時間集中對內。就近期而言,這兩點就是林寨主和朝光合作的基礎。就長期來說,林寨主和朝光還有另外一個合作的基礎。”

  林國顯問︰“什麼基礎?”

  東門慶道︰“寨主你雖然英明神勇,但畢竟老了,比朝光大了四十歲!朝光現在是方興未艾,等他到達全盛之時寨主多半早退下來了,所以寨主和朝光之間並非你死我活的局面,雙方產生不可調解的沖突的可能性並不大。而朝光的性子又不像許棟,他素來溫良,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這兩點便是他和寨主進行長遠合作的基礎。”

  林國顯笑道︰“我一開始還以為你真是為我們想,為吳平想,听到這里才知道你是在為朝光想!哈哈,王公子,你是希望我將上寨也傳給他麼?”

  東門慶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寨主是怎麼想了。如果寨主只看到眼前又貪得無厭,不但要保住上寨還要趁機覆滅下寨,那對不起了,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因為我辦不來這件事情。但如果寨主把眼界放得更得更寬廣些,從十年二十年、從整個東海南洋來考慮這件事情,從子孫輩的福祉來考慮這件事情,而不只是像許棟那樣局限于南澳這個小島,那我們就可以合作了。請牢記 ”

  林國顯听東門慶說到十年二十年、整個東海南洋的話來,不由得雙眉一軒,卻道︰“我現在連眼前都保不住了,還談什麼十年二十年?若連南澳這個老巢都沒有,還談什麼東海南洋!”

  東門慶道︰“我們海上行走的人,怕什麼沒老巢?只要有船有人,有錢有糧,到雙嶼、日本、滿剌加走上一趟,回來後便進退自如!有錢就能造船,就能招人,就能買糧。沒了南澳,再尋一個島嶼便是!若是力量到了又還尋不到合適的島嶼,到時再將南澳搶回來也是可以考慮的事情。北面許龍頭、王五峰不就靠著這一點才能勢力一日千里的麼?他們又何嘗自己把自己困在哪個小島上斤斤計較了?但林寨主若是如許棟一般舍不得眼前這片破寮爛屋,不敢出港坐困愁城,那上寨三五年後就算不被官軍破了,沒被許棟滅了,等北面那幫人勢力漸大,遲早也要被他們吞食!林寨主,我說的沒錯吧?”

  林國顯听到這里頗為動容,道︰“沒想你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海上的大勢!”

  東門慶道︰“我出海的時間雖然不如林寨主長,但海上的大勢還是懂得一點,做買賣要大家都有得賺的道理也懂得一些!其實我們最大的對手根本不是許棟,而是從北面壓下來的朝廷和從南面竄上來的番鬼!番鬼我們單獨還能應付,但面對朝廷,我們若不團結就永遠也別想有未來!更別說打開朝廷的大門!今後東海南洋之天下,必是有容乃大者之天下,像許棟這樣目光短淺之輩就算眼前得勢一時,將來也勢必覆滅!這一點林寨主想必也很清楚。”

  林國顯聞此言驚立而起道︰“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能想到這些!你見過王五峰麼?”

  東門慶心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王直也說過類似的話麼?”他是知道林國顯和王直一伙有聯系的,卻不知他們之間的聯系深入到什麼程度,因為信息不足就不敢多說也不敢大話,只搖了搖頭,道︰“沒有。五峰船主我素仰大名,不過至今未曾謀面,令人扼腕。”

  林國顯將他看了又看,尋思了許久,才道︰“說回眼前事吧!你認為我和朝光能如何合作?”

  東門慶道︰“朝光他眼下在上寨只能做點小動作影響許棟,並不是想干什麼就能干什麼,所以寨主你必須作出一些讓步。這樣朝光才能爭取到寨主所需要的船和錢糧。”

  “好!”林國顯道︰“只要他能保證給我足夠出海走一遭的船和糧,只要他能在我出海期間保我上寨婦孺不受侵害,我便把整個上寨讓給他也無妨!天大地大,我另外找一個海島安身就是!”

  東門慶大喜,心中忍不住贊嘆︰“小尾老名不虛傳!拿得起,放得下!”便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兩人從見面試探到言語磨合費了大半天的時間,這時說起最要緊的事情卻是一語而決!東門慶也不@簦 己昧送   姆椒 蟊愀媧橇恕br />
  他走了之後林國顯讓吳平將沈門叫了進來,跟他說了整件事情,沈門道︰“這個王慶,能不能相信的?”

  林國顯道︰“這人來歷奇特!大不簡單!像他這樣的人不是許棟所能指使的,所以我料這件事不會是許棟的奸計!他今天能夠同時說動許朝光和我,背後一定做了不少功夫!恐怕他是從上島那天就開始埋伏線了!”

  沈門驚道︰“難道他竟是想吞並上寨、下寨?”

  林國顯一笑道︰“就長遠來說,恐怕還不止!”

  沈門更驚,林國顯卻又道︰“他在南澳全沒根基,如何吞並兩家?因此我料他還不至于這般愚蠢!就眼前來說,他應該只是想從中取利,同時得到我和朝光的支持!這樣他才可能在海上自立門戶。要想同時得到我們二人的支持,他就要讓我們二人都得到好處!所以我覺得這件事情可以行得!”想了一會,回顧吳平道︰“阿平,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他會是什麼樣的人!你和他是舊相識,可知道他的來歷麼?可別是官府埋下的誘餌!”

  吳平道︰“他的身世,佷兒知道得很清楚,不過當初曾發誓不泄露半句,否則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不過這人不是官府的誘餌,我還是可以肯定的!”

  林國顯低頭沉吟了好久,將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在腦中交融綜合,忽道︰“你在上我們的船之前,去過的地方不多。嗯,遠的好像就去過月港……這王慶要是在我們老家饒平活動,我應該不會不知道他!嗯,你是在月港見到他的,對吧?”

  他如果問吳平“你在哪里見到他”吳平還能拒絕,但這麼劈頭一問,吳平竟無法回答,林國顯又道︰“月港……月港……他才幾歲!看這小子的言行氣派,眼界見識,不像月港這種小地方的人,應該是大戶人家出身,而且家里多半和官宦大有關系,要不然接觸不到這麼多朝廷禁海的情況……只是這樣家庭的子弟,跑出來干什麼?嗯……他若還在家時,只怕很難和你認識。看他的膚色、手腳,出海的時間只怕還不長!吳平,你曾和我說你能從月港回來,是一個極有義氣的朋友分了一半身家給你作盤纏,就是這個人麼?”

  吳平無法否認,只得點頭稱是,林國顯道︰“這麼說來,你從月港回來之前他剛好在那里了!”回顧沈門道︰“還記得當時月港曾發生過什麼大事麼?”

  沈門想了一會道︰“好像沒什麼大事……啊,對了,當時是有件事情,不過還不僅是月港的事情,而是整個福建的事情。”

  林國顯道︰“你是說……”

  “黑道追殺令!”沈門道︰“寨主還記得麼?那黑道追殺令是東門霸發來追殺他兒子的,光是東門霸發黑道追殺令已經不簡單,何況那筆賞金又那麼豐厚,而且他追殺的還是他兒子!著實是件異事!當時曾轟動了半個東海,連我們這邊也有人听得心動。只是徐惟學來傳許龍頭、王五峰的話,讓我們不要動手,就算湊巧拿住了人也別殺害,所以這邊才沒什麼行動。”

  “嗯,不錯,那小子好像叫,好像叫……啊!”林國顯忽然雙手一拍,叫道︰“多半就是他!”

  吳平一听,就知道事情只怕要穿幫,那邊沈門忙問︰“是誰?”

  林國顯道︰“王直曾派人來和我說留意這個人,因日子久了我們這邊事情又多,我慢慢就忘了!現在想來極有可能是他!”驀地雙目直視吳平,讓他無法回避,一字字道︰“這個王慶就是東門霸的兒子,林希元的外孫,對吧?”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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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棟的心情好了起來,因為他發現林國顯沉不住氣了!

  上寨內部關于冒險出港做沒本錢買賣的事,他是知道的,這個計劃雖然被否決,但從中也可以看出上寨已經山窮水盡。請牢記 再跟著許棟收到了林國顯的戰書!

  “七天之後我們各選一百五十人決一死戰!輸了的那方要全寨投降!贏了的那方就是南澳之主!”

  許棟听說了這個建議後,當場就答應了,還立刻通告全南澳,讓林國顯不能反悔!

  “這樣就答應,會不會太匆促了?”曹固安說。

  許棟卻笑了,他在笑曹固安膽小,在笑曹固安沒見識!

  上寨這時還有一部分人馬保持著不錯的戰斗力,但是他們的船——他們全寨上下已經找不到幾艘能和下寨精銳抗衡的船了!就算雙方各出精銳,在人上面不分上下,在船上面許棟也有把握能佔據上風!而上寨的虛實,許棟是了如指掌的。所以許棟覺得,這場決戰己方勝算很大!

  而且許棟在答應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計策,他打算先用最激烈的消耗戰來磨掉對方的戰力,最好是雙方同時死掉一半水手,沉掉一半的船,然後再轉為拖延戰,一直拖到入夜。一到夜里便宣布暫時罷兵,如果林國顯不願意第二天再戰,那麼他在第一天里的損失將變成打水漂!上寨的士氣將大受打擊!如果林國顯願意第二天再決勝負,那麼下寨將投入和第一天一樣的人手和船只,先消耗戰,再拖延戰,就這樣一直到將上寨最後的力量磨光——林國顯的戰書中只提到雙方投入一百五十人,並沒有說如果決戰拖到第二天雙方投入的水手只能是那一百五十人死剩的兵力,許棟大可鑽這個空子,不停地投入“一百五十人”來和林國顯耗!

  許棟知道,他耗得起,林國顯卻耗不起!就算林國顯手頭的人還夠,他的船也不夠了!所以許棟不怕!

  “我看林國顯是老糊涂了!”周禿子笑了起來。他的意見和許棟相近,認為答應這場決戰是百利而無一害!如果能打贏那自然最好,就算林國顯突出奇兵佔據了上風,只要下寨一開始就做好兩敗俱傷的準備,就能將出港迎戰的上寨精銳拖入深淵!而且海上相逢勇氣當先,一開始就有了與敵俱亡的決心的那一方,通常都不會失敗的!

  “他不是老糊涂,”許朝光道︰“他是走投無路,沒得選擇了!如果是一個對他有利的提議,我們一定不會答應的,所以他才這麼做,這叫孤注一擲!這次決戰如果輸了,那麼上寨大部分的兄弟都可以順理成章進入下寨,他也算是給手下的人找了個出路。麒 麟 小 說這樣倒也合他‘仁義’之名,而我們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接掌上寨,就算林國顯當場死了,我們也不好對他的妻兒動手,上寨的婦孺也就保住了。但萬一讓他勝了,那事情就有轉機,所以他才會這樣選擇。”

  許棟看著許朝光,眼中露出贊賞的神色來。池不定卻道︰“萬一?能有什麼萬一呢?現在算來算去,上寨想要大獲全勝都沒門!除非……”

  “除非什麼?”周禿子問。

  “除非老天爺也幫他們!”池不定說︰“給他們一場好風、好雨!而且是對他們明顯有利的那種。”

  “那不怕!”周禿子邪笑起來︰“開戰之前我們不會先看看風向麼?如果不是太邪乎的風雨應該不會讓我們大敗,如果是太過邪乎的風雨……哈哈,我們就說這次不算,第二天再比過!或者干脆就伏下船只,形勢一不對勁就沖進上寨……”

  “那……”羅大牛驚叫道︰“那不是毀諾嗎?”

  “毀諾就毀諾!”周禿子說︰“就算我們毀諾,等南澳都落到我們手里,還有誰敢二話?”

  “不用那麼下作。”許棟耷拉著眼皮,既像對這件事情漠不關心,又像是勝券在握︰“我們一定會贏的!”

  不過,他其實還是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獲勝,這樣他將能更加名正言順地接掌南澳,進而稱霸粵東——在這個時代,中華國力仍極雄渾,雖然大部分力量都被內斂的中央籠絡住了,但偶爾泄露出一小部分就足以震撼鄰國!粵東在大明疆土中只是不很重要的一偏之隅,但對外界來說,稱霸了粵東的人就有資格問鼎整個南洋!

  所以,許棟還是為這次決戰做了精心準備,挑選了一百五十個健卒,又選出了全寨最好的七艘船來,第二天就投入戰前集訓,又取出酒肉財物來激勵他們,當天晚上他收到了情報,得知林國顯所點的船只水卒——果然也是精銳盡出,可見上寨對這件事情也極為重視!但上寨畢竟破落得厲害,選出來的一百五十個人也都堪稱勇猛,但船卻根本沒法和上寨比了。得到這個消息之後許棟就更加安心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曹固安忽然急急來報,說這次出戰的沖鋒隊出了狀況!據說三十個沖鋒健卒中有十九個人都已暗中投靠上寨!

  “什麼!”許棟一听就跳了起來。

  “沒錯!是李大虎那里傳來的消息!”曹固安說︰“那十九個人,都會以浴布都會綁在左邊為信號!”

  “走!”許棟帶了人,提了刀,連夜朝海邊駐地趕來,一路上臉色陰晴不定。

  沖鋒隊雖然只有三十個人,佔投入這次決戰總兵力的五分之一,但在整個決戰中的作用卻絕不是五分之一!如果沖鋒隊有過半數量臨陣倒戈,那對整個戰局將起到顛覆性的影響!

  “小尾老果然不是會束手就縛的人!他果然是有王牌在手!”

  許棟一開始听到這個消息是驚怒交加,但走到海邊駐地時人已冷靜了下來。迎戰的一百五十健卒在被挑選出來後就被召到這里集訓,每天都保持著戰時狀態,許棟一來,就有人打起了信號。他提刀入營,卻不直奔沖鋒隊所在的地方,而是先到別的隊伍駐地巡視。

  這一百五十健卒听說寨主深夜帶人入營,一開始都有些驚慌,但隨即醒悟,以為寨主這次來是臨時突擊,看他們有無松懈,因此心都安了。

  許棟最後才巡到沖鋒隊所駐扎的地方。

  舊時東南經常出沒于風浪之中的男兒,多有在腰間扎一條浴布的習慣,這條浴布有著多種作用,平時可以作腰帶來綁褲子,洗澡時可以當浴巾使用,臨急時可以當繩子使用,甚至受傷時用來包扎傷口等等。許棟進來後臉上不露半點喜怒,三十個沖鋒隊個個挺胸收腹,十分精神!羅大牛見了洋洋得意,心想︰“這下寨主一定要夸我訓練得好!”

  不想許棟目光不經意地往他們腰間一掃,果見三十個人里有十九個浴布都是朝左綁!他的臉登時就黑了,卻不發作,揮手道︰“繼續睡覺吧。”就帶人出來了,一路咬牙切齒,心道︰“他們是自己被說動,還是頭上還有人指使?嗯,這三十個人是周禿子挑選,羅大牛訓練,羅大牛是個渾人,難道是周禿子要反我?”

  想到這里,他看了曹固安一眼,曹固安雖然是他的妻舅,但許棟是對誰也不敢完全信任!他不僅不完全信任曹固安對自己的忠心,更不信任曹固安的能力!

  “會不會是他弄錯了呢?”

  幸好,許棟從來就不將寶押在一個人身上,對于收買上寨的事情他是分兩條線進行,一條線由曹固安接頭,收買了李大虎,一條線由李椰殼接頭,收買了沈門。許棟又不讓曹固安和李椰殼知道彼此的事情,這樣雙管齊下不僅是為了防止林國顯那般用詐降計,也是為了防止內部出貓膩。所以上寨一有什麼事情,許棟一般都會收到兩份情報,如果兩份情報內容相左,那麼事情便有可疑,如果兩份情報內容一致,那麼這情報是真情報的可能性就極大!

  結果許棟一回到家里,就見李椰殼急急忙忙來找他,屏退了其他人後,李椰殼急道︰“寨主!你怎麼深夜去巡營?太危險了!”

  “危險?”

  “是!”李椰殼道︰“沈門那邊剛剛傳來消息,沖鋒隊里很可能有奸細!”

  許棟眉頭跳了一跳,陰沉著臉問︰“什麼奸細?”

  李椰殼道︰“一共十九個人,以浴布綁左為號!這些人會等到決戰當天才忽然倒戈!”

  許棟拳頭緊了緊,道︰“查到主使的人沒有?”

  “還沒有。”李椰殼道︰“這件事很可能是林國顯自己接的頭,所以沈門也不知道小尾老是通過誰買動他們的!”

  “好,知道了。”許棟說︰“回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處理的。”

  李椰殼走後,許棟又將許朝光叫來,讓他將那十九個人調出來,讓另外選十九個人填補進去!

  許朝光一听,臉上全是狐疑︰“為什麼這樣?這十九個人練得挺不錯啊!”

  “不要多問!”許棟道︰“你照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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