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那十九個人就這樣以訓練不力的名義調了出來,許棟只將他們關押起來讓他們思過,暫時還沒向他們動手——現在是備戰的重要時刻,若是不加聲明地處死十九個健卒會讓其他人心寒,但要是公開他們的罪行又會讓整個隊伍生疑,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不公開。麒 麟 小 說

  許朝光只用了半個時辰就選出了新的十九人來,許棟見他行事迅捷很是高興,但看到他選出的人以後卻忍不住暴跳如雷!原來許朝光選的十九個人竟是東門慶一伙!以這伙人的才干,這十九個人一進去整個沖鋒隊就都是他們的天下了!他將許朝光叫來痛罵了一頓,許朝光不服道︰“這些人听好的啊!又有才干,又能變通,而且還能玩命!”

  “你懂什麼!”許棟吼道︰“這幾個人確實有些本事,但個個來歷不明,尤其是那個假啞巴,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家伙額頭上沒半點順從,全是逆筋!我當時沒宰了他是想看清楚他是什麼玩意兒,但這種人怎麼可以放在這麼要害的位置上?蠢貨!蠢貨!”

  最後那兩句蠢貨卻是罵許朝光的,當下便將他趕走了,另外讓羅大牛去選人,羅大牛把第四天剩下的時間都花完了才選出十九個人來,第五天一早許棟到寨里一看,見這些人個個筋壯骨實,力氣都是有的,臉上也看得出忠誠——可惜的是忠誠得太過憨厚了!這樣一支沖鋒隊應該不怕會叛變,但萬一戰場上出現了突發狀況這幫人未必能及時作出正確的反應!

  “都是一幫沒用的東西!”許棟當時沒說什麼,回來後卻忍不住抱怨,“這點小事,也要老子自己做麼!”他心里正盤算著是否要自己去挑人,盤算著接下來的一兩天里能否把這支一百五十人的隊伍整合好,忽然李椰殼那邊又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寨主,听說這次我們的七個舵工里的五個有貓膩!”

  “什麼!”許棟一听大驚失色!海上決戰,最要命的就是船,就是方向!所以下寨的首腦曾擔心風向會利于上寨。但要是舵工如果出了問題,那也不用老天爺成全了,下寨的整個船隊一定會變得亂糟糟!沖鋒隊的人選得再好這仗也不用打了!

  不過這一次,李大虎那邊卻沒有傳來消息,許棟不免嘀咕著這件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麒 麟 小 說

  “李大虎畢竟是李大用的堂弟,林國顯會不會因為這個事情而疏遠他,不讓他知道呢?沈門究竟是真投靠我,還是假投靠我?如果他是假投靠我,那麼這條消息恐怕就是要擾我心神!可萬一這條消息是真的……”

  萬一這條消息是真的,那這個險冒得可就大了!舵工一旦叛變,整支船隊就會失靈,這仗非輸不可!他想找池不定來商量,但隨即想起這次的幾個舵工本來就是池不定選出來的,要這個消息是真的,恐怕池不定也不干淨!因此便打消了這個主意!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只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了,這時候再更換沖鋒隊和舵工,新組成的隊伍就算不是烏合之眾,至少也難稱得上合作無間,以這樣的隊伍去決戰林國顯的精銳,就算船只上面佔據絕對優勢,勝敗恐怕也只在五五之間。

  “你干什麼呢?”房間里,曹氏見許棟來回踱步,眉頭緊皺的樣子,出聲問道。

  “沒你們女人的事!”許棟沒好氣地說。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就是為了後天決戰的事情麼?”曹氏道︰“我說你們男人也真是,自家的豬圈七孔八洞的都還沒補好,就整天想著別人圈里的豬!小心別人的豬還沒到手,自家的豬圈先塌了!”

  這幾句話當真有如當頭棒喝一般,驚得許棟整個兒醒了過來!這些日子他兩眼盯著的就是上寨的弱點,滿心盤算的都是如何吞並上寨,但這時被曹氏一說才想起自己也有著不下于上寨的內患!那次叛亂之後他是打著先安撫、再一步步整頓的打算,因此下寨在一段時間內得以平靜,但林國顯回來以後許棟的整顆心就都轉向如何征服上寨,竟把整頓內部這件大事給擱下了!

  “可別真的讓她說中,別人的豬還沒到手,自家的豬圈先塌了……”許棟之所以會對打擊上寨的事情這麼熱心,是因為他知道林國顯底子厚,這次若不一股氣逼死他讓他緩過氣來,再要對付他就難了!但這時反過來一想,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未必會比上寨少!他忽然想到︰“當初李大用為什麼遲遲不對我動手?難道他真如外界所說能容我麼?”

  許棟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覺得李大用之所以遲遲不動手就是在等待更好的機會!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寨里有幾個頭目在和上寨暗通款曲,只是他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知道他們暗通到什麼程度。但許棟一直覺得李大用就是在等著下寨內亂然後他才過來收拾殘局,就像不久前許棟等著上寨的人餓得腳發軟他再過去收拾一樣!這樣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

  寨里究竟有多少人是忠于自己的,究竟又有多少人會背叛自己?許棟將幾個大頭目,從周禿子開始一直數到李椰殼,卻都搖了搖頭,他覺得這些人沒一個是可以確保忠心的。

  想到這里,他對後天的那場決戰更沒信心了!如果下寨內部出了問題的話,那這場海戰就很可能不像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到時候不但海上會決出許棟意料不到的勝負,甚至下寨內部也會起火!

  “啊——”許棟忍不住叫出聲來,嚇了曹氏一跳,但她不敢問什麼,因為丈夫這時的臉實在有些可怕!

  曹氏不知道許棟這時是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局面,他想,這場海戰也許完全是個幌子,是林國顯的調虎離山之計!目的是將許棟的注意力引到海戰上面,然後上寨卻精銳盡出,和下寨的內應里應外合,奪了下寨的根本!上寨這時缺的是物資,如果他們能以奇襲奪取上寨,那南澳的整個局勢就會翻轉過來!

  “難道林國顯的真正目的其實是這個?”

  想到這里許棟忍不住手心沁汗!這個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但如果許棟將注意力放在陸地上,那海上萬一輸了怎麼辦?讓許棟老老實實將下寨交給林國顯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輸了不認,那他許棟在南澳的信用可就一敗涂地了!

  不知什麼時候,曹氏叫來了許朝光,自己卻出去了。許朝光在許棟身邊坐了好久,才道︰“爹,到底怎麼了?”

  許棟精神仍有些恍惚,听到許朝光的叫喊後才回過神來,道︰“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許朝光道︰“我都進來好久了,你才發現!現在就快決戰了,你不能猶豫了!”

  許棟沉吟半晌,才將那十九個沖鋒隊健卒以及舵工可能有問題的事情和許朝光說了,許朝光大驚道︰“真有這事?若是真的,那可不得了了!”

  許棟便問他︰“你覺得該怎麼處理?”

  許朝光想了好一會,才道︰“這件事情也許只是林國顯在用計,但要說是用計……這不像林國顯的作風啊!”

  許棟點頭道︰“不錯,小尾老不是一個喜歡玩弄玄虛的人。”

  “所以這件事情還是有可能是真的。”許朝光道︰“若是這樣那就危險了!不但這場海戰我們也許贏不了,甚至我們下寨……恐怕也會出岔子!”

  許棟兩手一擊,道︰“不錯!不能冒險!我這就派人去見小尾老,讓他將事情延後!我們先把自家的事情整頓好再說!”

  “只怕他不答應!”許朝光道︰“而且這件事情滿南澳都知道了,現在忽然叫停,會讓寨里的兄弟也都起疑心的,那時只怕形勢更糟!”

  許棟道︰“那你說怎麼辦?”

  許朝光沉吟道︰“爹,這次小尾老之所以孤注一擲,還是因為我們把他逼上了絕路。現在我們內部也出了問題,要再這樣下去,只怕我們兩家會兩敗俱傷。河蚌相爭,漁翁得利,不知旁邊還有誰在盯著呢!也許是官軍,也許是佛郎機番鬼,也許是廣府的人,也許是雙嶼的人——總之我們這次就算僥幸贏了,也未必能笑到最後!”

  許棟道︰“你的意思,是放小尾老一馬?哼!上寨壓在我們頭上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了這機會!其實只要我能吞並上寨,那時候寨內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

  許朝光叫道“可是爹爹,我們盯著別人的時候,也要防備有人在暗處盯著我們啊!”

  這句話許棟听得悚然動容。

  許朝光又道︰“當初李大用不先解決我們,就急急忙忙去攻打大陸,以為只要在大陸得了大利,再回過頭來解決我們就只是舉手之勞!結果怎麼樣呢?一場伏擊加上一場大風,整個上寨就風雨飄搖了!今天我們的想法不是和李大用一樣麼?我們的根基未必比得上當時的上寨吧?我們的隱患只怕又不比當時的上寨小!真要出了什麼岔子,我們的下場只怕會比林國顯此刻更加難受!”

  許棟道︰“但現在我們已沒退路了……”

  “有!”許朝光道︰“現在我們固然有問題,但林國顯那邊的問題還是比我們大!我們沒把握,他們也一定沒把握!”

  許棟道︰“你是說……”

  “我們派個人去和他談談吧。”許朝光道︰“也許可以談出一個比直接動手更好的結果,你覺得怎麼樣,爹爹?”  </DIV>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請牢記

  “好天氣。”

  竹寮上,水魚蔡等正忙著補屋頂,竹寮內,幾個接漏水的盆子在水滴的敲打中不住地響,眼看三間竹寮已沒有一處干的地方了,東門慶居然還說“好天氣”!

  這是竹寮的內間,除了東門慶之外還有一個人,那是許朝光。

  “事情如你所料。”許朝光說。

  “也不是,還是有一些出入的。不過大體上還是朝著對我們有利的方向走。”東門慶移了移水盆,去接偏了方向的水滴,又將唯一還干的席子東挪西避,以免沾濕。“唉,今晚沒法睡了。”他嘆息著。

  “我擔心老爹有些起疑心了。”許朝光道︰“最近的事情,發生得有些太頻密、太‘巧合’了。”

  “可他還是答應了,對麼?”東門慶道︰“這就說明他也只是疑心——他這人疑心向來不小,但疑了之後,未必動手。只要趕在他疑心加重之前把這件事情辦好,那時你既在寨內得人心,又在外頭有強援,他就是認定了你要反他也不敢輕易亂動了。整天想著討好老頂以避免被懷疑——這是懦夫懦子的行徑!好男兒應該想著怎麼讓老頂就算懷疑你也拿你沒辦法!”

  許朝光盯著東門慶,仿佛在看一個怪物一般︰“這件事情完了之後,你真的會離開南澳?”

  “當然!”東門慶笑道︰“只要你肯給我一艘船,我一定會走!”

  夜色降臨以後,三個身影在雨滴中潛至上寨後門,這三個人分別是許朝光、東門慶和陳百夫。吳平將三人接了進去,一路上所有人都被遣開了,直等他們三個走過之後才重新回答崗位站崗。四人連進三道門,陳百夫在最後一道門停下,只吳平和東門慶、許朝光進去。小門內坐著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的是林國顯,站著的是沈門。

  林國顯看見許朝光,不等吳平將門關好便站了起來,奔到許朝光面前就跪,道︰“朝光賢佷,小尾老給你行禮了!”

  唬得許朝光趕緊攙扶住他不讓他跪,連聲道︰“林伯伯,你這是要折死我啊!”

  林國顯道︰“上寨千余口性命,全在朝光賢佷一念之間!只要能救得了他們,別說跪一次,就是讓我磕上三百個響頭我也願意!”

  許朝光似乎听得有些感動了,眼角的潮濕不知是淚還是雨,握緊了林國顯的手道︰“林伯伯,我這不是來了麼?若是信不過林伯伯,若不是為了上寨、下寨不要動無謂的干戈,我還來做什麼?”

  林國顯大喜,拉了他入座,沈門吳平依然侍立,東門慶以客卿身份在旁邊陪坐。請牢記 林國顯坐下後向東門慶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麼,直接與許朝光道︰“老許想怎麼和?”

  這話說得真是單刀直入,連半點委婉都沒有。許朝光也不喜歡@攏 愕潰骸拔依系故竅胍 習模 br />
  林國顯手一揮,道︰“那也沒什麼!只要能讓上寨的兄弟、婦孺有條活路,我會另外找個島去安身!”

  他這句話一出口,許朝光便完全放心了。這次談判的關鍵就是雙方要互相退步,林國顯這邊最難的就是放棄他在南澳島的基業,若是林國顯連這點都肯答應,那許朝光在許棟面前就好說話了,接下來的事情也會順利得多。

  “不過……”許朝光說︰“林伯伯想好去哪里了麼?”

  林國顯道︰“我想到小甘島住上一住。”

  許朝光一听就皺了皺眉頭,道︰“小甘島太小,只怕不是林伯伯大展拳腳的地方。”

  小甘島在南澳島東北,屬福建漳州府銅山所管轄,離南澳不過半日海程,靠得極近,所以許朝光一听就皺眉,這眉頭表面上是擔心小甘島太小容納不了上寨,其實卻是擔心林國顯選擇這個地方根本不是為了長住久安,而是為了找機會卷土重來、反攻南澳。

  林國顯一笑,沈門在旁說道︰“小甘島自然不是個久住的地方,不過眼下我們缺糧缺船,要走也走不了這麼遠。”

  東門慶在旁邊一听,就知道上寨這邊開始提條件了,許朝光自然也不會听不出來,卻沒隨著沈門的話頭,而是問道︰“不知林伯伯心目中的久安之地在哪里?將來遠征的時候,小佷或許還能幫到忙。”

  林國顯道︰“澎湖!”

  “澎湖?”許朝光訝異道︰“那里離大陸可有些遠了。而且听說那個地方現在有主了!”

  本朝立國之初,海上盜匪橫行、倭寇叢生,太祖神武無敵,派大將蕩平東海之後在沿海分設衛所,澎湖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到了後來子孫不肖,國情變遷,大明海防線一日比一日萎縮,一些海外據點相繼丟棄,澎湖此時也已撤所,變成了一伙海盜的聚居地。

  歷史上所謂的戰略要點,每每因各個時期的情況而不同,昨天重要的地方今天未必仍然重要,百年前的棄地百年後也許會成為國之必爭。澎湖在明初、後世均為兵家必爭之地,但以此時許朝光等海盜、海商的立場看來,澎湖卻不如南澳。因為他們無論是要做貿易還是干劫掠,都以靠近大陸為適宜,所以林國顯南許棟會選擇南澳,北許棟與王直等會選擇雙嶼,都是出于這個原因。澎湖相對于雙嶼、南澳來說,要搞貿易離經濟中心太遠,運輸上不夠雙嶼方便,要做劫掠也須橫渡整個大員海峽,消息傳遞上不如南澳及時,在大明水師不能有效壓制走私商人、劫掠海盜的今日,澎湖在海商、海盜們心目中的價值實在不夠大。

  因此許朝光才會有這樣的質疑,而林國顯听了之後也道︰“澎湖雖然窮些,不如南澳,不過近海地方像南澳這麼大的島就只有浯嶼了——那不是我們能拿下的地方。再往北我們就更不熟悉了。所以想來想去,只有澎湖了。澎湖現在雖然盤踞了毛賊,不過那伙人名聲不響亮,料來沒多大本事,只要我準備好船只、糧食,媽祖保佑順風順水,要拿下它應該不難!”

  許朝光問︰“那林伯伯可要我們下寨幫什麼忙麼?”

  林國顯笑了笑道︰“你林伯伯現在就缺船、糧!希望下寨能幫襯些。”

  許朝光問︰“要多少?”

  林國顯道︰“大船四艘,小船我們自己準備,糧食嘛,至少要有兩個月的份。”這次許朝光能和上寨里應外合,可見很有合作的誠意,所以林國顯也就不漫天要價以免他在許棟面前難做,這兩個條件已是他完成這次遠征與遷徙的底線了!

  沒想到許朝光卻說︰“大船我老爹不可能給的,至于糧食,也給不了那麼多。”

  沈門和吳平一听臉色就變了,吳平看了東門慶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王兄弟,你還沒和他說好麼?”

  林國顯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了,說道︰“朝光賢佷,今天咱們既能坐下,就希望別弄那些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勾當!有什麼話,爽爽快快地說出來吧!”

  許朝光沉吟不語,東門慶在旁邊道︰“林寨主,你先冷靜一下,朝光今天來是一起來想辦法的,不是來吵架的。我們前幾天不是才合作過一次了麼?別的不說,光是從那件事情里林寨主就該看到了朝光的誠意了。”

  林國顯听了這話臉色才緩了兩分,東門慶見狀才道︰“其實請林寨主設身處地為朝光想一想,如果你是他,拿這樣一個條件回去和許寨主說,他會答應麼?如果許寨主不肯答應,那朝光就算在林寨主面前答應了又有什麼用處?所以朝光剛才這麼說不是要和寨主你打花腔,而正正是因為他不想和寨主打花腔!所以才說出這麼直的真心話來!”

  沈門哼了一聲道︰“什麼真心話!假心話!若是沒糧沒船,心再真也沒用!”

  東門慶笑道︰“沈總管何必這麼著急?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船也好,糧也罷,直接問許寨主拿不到,可以另想辦法拿啊!”

  沈門還要反駁,林國顯卻將他攔住,問東門慶道︰“現在如果許棟不肯給,我們還能找誰拿去?”

  東門慶道︰“問誰拿都行!”

  林國顯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寨主何等英明,應該明白朝光和我的意思才對啊!”東門慶道︰“朝光能做到的,一是出動下寨部分船隊作為林寨主的援軍,二是保證林寨主離寨這段時間里上寨不會受到攻擊。有了這兩點,粵東海面上還不任林寨主縱橫馳騁?至于說去問誰拿錢糧、怎麼拿錢糧,這兩點上只怕在座沒人比林寨主更清楚、更擅長了!”

  吳平和沈門對視一眼,還沒說話,林國顯卻已笑了起來,道︰“那麼我拿到錢糧之後,許棟是否還要分上一份?”

  東門慶道︰“那當然要的。”

  沈門冷笑道︰“這麼說來,他只是給句空話,然後就坐在哪里等著我們去忙活,等著我們給他送錢來!而且我們還要將上寨白白送給他!”

  東門慶淡淡道︰“這件事情對許寨主來說當然是大大有利,不然他為什麼要答應?至于對上寨來說,這也不是一句空話!”說到這里又對林國顯道︰“林寨主,這樣做上寨的兄弟婦孺也能保全,而且只要行動順利,你也能得到你所要的錢糧。這不就是你的目的麼?至于許棟會得到什麼,你又何必計較?只有目光短淺的人才會時時害怕被人佔了便宜,才會為了不被人佔便宜而寧可選擇兩敗俱傷!以林寨主的眼光胸懷,應該不會看不到這件事情的好處!”

  林國顯沉吟半晌,終于道︰“你說的沒錯!好,這事就這麼定吧!”  </DIV>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一場可能決定南澳島命運的決戰,在兩寨寨主同時宣布取消的情況下忽然煙消雲散。請牢記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只看著前幾天還像殺父仇人一般的許棟、林國顯轉眼間又稱兄道弟起來,魯鈍一點的人以為是兩寨寨主果然情深意重,天真一點的人以為是兩寨寨主顧全大局,只有聰明人才看得出其中別有內情。

  不久林國顯宣布要出寨打魚——由林國顯親自掛帥的船隊出寨,當然不會是真的去打魚,南澳眾一听就知道上寨的人又要出去干沒本錢的買賣了。

  同一天,許棟宣布上寨的船隊離寨期間他會保護好上寨的家眷,又派許朝光統領下寨三分之一的船隊出海為上寨船隊護航。兩支船隊在海上會合之後威勢大增,而上寨的海賊們沒有了後顧之憂,也能認真地考慮怎麼“打魚”了。

  這次下寨的護航行動中,東門慶一行自然而然也被選中,張月娥作為家眷必須留在島上,惜別的前一天曹氏將她叫到房中叮囑了一番,讓她要好好和東門慶過這一夜,又囑咐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張月娥道︰“這……需要麼?”

  “當然要!”曹氏道︰“雖然這次說是近海打魚,但出海的事,從來都是料不準的!出發前說好只是去一個月,結果十年也沒回來的人多了去!這也不一定是出去的男人沒良心,只是風大浪大,很多時候不是想回來就能回來。但這件事情啊,你一定要做!而且……”說到這里猶豫了起來。

  “而且什麼?”張月娥問。

  曹氏這才道︰“而且我听你弟弟說,只怕女婿這番走了未必會再回來!他沒告訴你麼?”

  張月娥听得大驚失色,道︰“這……這……他不回來……這……他怎麼沒告訴我!”

  曹氏道︰“他還沒和你說,或者是主意還沒拿定,也或許他怕你泄露了風聲。”

  張月娥一听哭了起來︰“要他真的不回來,那……那可怎麼辦!不行,我得回去問個明白!”

  “你也別太擔心。”曹氏忙拉住她,道︰“我看這個女婿,不像個全沒良心的人。他或許不回南澳了,但不代表他不要你啊!”

  張月娥這才定了定神,道︰“娘的意思是……”

  “他如果真不回來了,”曹氏道︰“那我看他的打算多半是這樣︰先在外邊有了基業,然後再派人來接你。麒 麟 小 說不過不管他是否真的這樣打算,今晚你都要按我說的做!你這男人,不怕他不回南澳,就怕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張月娥也覺得丈夫不是個無情的人,這才定了定神,點頭答應了,當天晚上和東門慶纏綿甚久,忽然哭了起來,東門慶新婚未久就要和妻子作別,心里也不舍得,勸了又勸,張月娥只是哭,含含糊糊道︰“你可別不回來了。”

  東門慶啐了一口道︰“你怎麼這麼咒你老公!”

  張月娥道︰“我不是咒你,是怕你在外面遇上別的女人,就把我給忘了!”

  東門慶一听笑道︰“那怎麼會!”

  “怎麼不會!”張月娥道︰“我娘說了,出海一年,母豬變貂蟬,你這次要是很快就回來那自然沒事,萬一去了別的地方,上了岸見到漂亮女孩子……嗚嗚……多半就把我這黃臉婆給忘了!”

  東門慶一听心里覺得好笑,心想這些女人真是小雞肚腸,整天想的都是這些事情,但口里還是得勸著她讓她別擔心。

  張月娥道︰“那你發個誓,就說你在外面絕不會踫別的女人!”

  東門慶這時正滿心愛著張月娥,也沒多想,便舉起手來道︰“好!我發誓!我東門慶這次出海,絕不會踫別的女人,要不然就讓我……”

  他還沒說完,就已被張月娥掩住了嘴,東門慶笑道︰“怎麼,我要說了,你又不給!”

  張月娥滾在他懷里哭道︰“我娘說了,男人一出了海,褲襠都會很難受,不可能不踫女人,萬一哪天你忍不住踫了,那……那不是被我給咒了?我只求你平平安安,別的也不多求了。只盼著你不要忘了我,也就是了。”

  東門慶听到“我只求你平平安安”一語,五髒六腑便如燒了起來一般,將妻子摟緊了道︰“放心,放心!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是我老婆!我都是你老公!天地為證!大海為證!”

  張月娥大喜,也摟緊了丈夫,兩人此時赤條條的,東門慶性起又要,張月娥道︰“別……”

  東門慶道︰“怎麼了?”

  張月娥道︰“最近這次月事沒來,我娘說怕是有了,還是別弄得太……那個……才好。”

  東門慶一听心花怒放︰“你說什麼?有了?”

  “嗯……”張月娥道︰“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娘說還早著呢。”

  東門慶撫摸了一下妻子沒什麼變化的肚子,臉上盡是說不出的歡喜與期盼,左想想,又想想,大是不舍,忽然道︰“要不我就不走了!等得到個實訊再說!”

  “別!”張月娥道︰“雖然這次的事情你沒和我多說,但我也猜出事關重大。你放心去吧,這里有我娘和我弟弟呢。我娘說了,男人屈在家里是沒用的,他得在外面闖!男人在外面事業越大,女人在家里才越安樂。”

  這幾句話把東門慶听得猶如三冬抱暖爐、六月飲冰泉,舒服到心里去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對妻子道︰“這次萬一不是,你也別不開心,等我回來我們加緊開工,總又一天會懷上的。萬一是,你可得好好給我保重身體,把孩子給養好了。此外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說……”猶豫了好久,終于道︰“這次我出去,如果時機成熟或者就不回來了。”

  盡管張月娥已在母親那里听到了一點口風,但還是忍不住吃驚,東門慶道︰“你別擔心,我就算不回南澳,那也是局勢所限。等我在外頭站穩了腳跟就會派人來接你。”

  張月娥听這些話和她娘所料無一不合,心里更有了底,道︰“你放心去吧,我在這邊有娘和弟弟照顧,不會有事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等你一百年也甘心!”

  東門慶一听心里胸口又是一熱,再忍不住,道︰“還有一見大事,我得與你說。我本姓東門,不姓王!這件事情對誰也不許說,連你娘也別說。海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所以我先叮囑你,萬一我……”

  張月娥早把他的嘴道︰“沒有萬一!你一定會平安的。”在這個時代,男人出海在外改個姓名也是常有的事情,丈夫姓王也好,姓東門也罷,對張月娥來說並不重要。

  東門慶又道︰“那好,你等我的消息!下次重聚,我再將我們泉州東門家的派系、源流細細跟你講!你是咱東門家的媳婦,這些遲早要知道的。不過咱們家大著呢,一個晚上也說不完這些。”

  跟著便絮絮叨叨起夫婦間的瑣碎事來,直到天明,東門慶也不睡了,整了一下行頭就出發,張月娥送到岸邊依依不舍,但東門慶這時地位低下,船也不會因為他的夫婦之情而稍作停留,時辰一到便鳴炮出航。

  岸上盡是老小婦女,有母親送兒子的,有妻子送丈夫的,朝著大海時都是笑臉,那是為了讓出海的兒子、丈夫安心,回過頭來才忍不住抹淚,那是離別的酸苦自己吞。

  曹氏也來送兒子,這等事情她經歷得多了,因此情感不如張月娥那般難以自抑,看了個空隙,走過來低聲問︰“昨晚都按我說的做了沒?”

  張月娥點了點頭,小聲道︰“都按娘說的做了。”

  “那就好!那就好!”曹氏道︰“你這個老公啊,滿臉的風流相,綁是綁不住的。男人在外,管不得他偷腥,卻不能讓他忘了老婆!”

  張月娥道︰“他不會忘了我的!”

  曹氏抿嘴笑了笑說︰“要想讓他不忘了你,就要讓他感動,讓他牽掛,讓他冬天想起有種暖暖的感覺,夏天想起有種亮亮的感覺!要是出海前你沒兩句讓他感動的話,他在外頭想你的功夫會少很多的。”

  張月娥猶豫了一下,道︰“娘,萬一他真在外面遇上了狐狸精又動了心,那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斗啊!”曹氏道︰“他有幾個狐狸精都不要緊,男人在外面,哪有不逢場作戲的!但萬一那狐狸精想坐正,那就沒得說了,斗!”

  張月娥道︰“有幾個狐狸精不要緊?那你又讓我不許他踫別的女人。”

  “有幾個狐狸精不要緊,那是我們心里的底子!但這話不能跟他們說的!”曹氏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你要求他個十分的自愛,他最多給你做到個六七分!你給他五六分放縱,他就會給你做到十二分!你不讓他有狐狸精時,他指不定還要偷,但惦記著你的話,或者還會收斂收斂,偷的時候還會內疚。但你要直接跟他說不要緊,那他還不翻了天去!嘿,怎麼把出海的男人的心綁住,這門學問大了去了,你慢慢學吧!”

  ——————

  ^_^ 鮮花哦  </DIV>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上寨和下寨的艦隊出港走了一段海路之後才會合,許朝光帶同東門慶坐了小船親自登上林國顯的座艦,這是晚輩來見長輩,既顯示了他對林國顯的尊重,也是在向林國顯展現自己的誠意。麒 麟 小 說  

  此次會面,仍是林國顯、許朝光、東門慶以及沈門吳平,只是多了一個曹固安,六人于艙內坐定,商議大事。雙方如何配合上一次已經說妥,這一次講的就是該去哪里“打魚”,如何打。

  東門慶胸中頗有智謀,但說到如何指揮這麼大的船隊干大買賣卻是從未經歷,許朝光也曾單獨率領艦隊出航,不過干的都是小買賣,這次率領的船隊就他而言也是規模空前,二人都自覺經驗不夠,所以進艙之後也都是虛心地林國顯請教。

  許棟這次不願意親自出馬,又怕許朝光年紀小被林國顯算計,所以派了曹固安來做下寨船隊的監護,若船隊沒出現不妥便無須干涉許朝光的決定,這次出海後曹固安一直沒怎麼表態,不知是信任許朝光,還是想趁機讓外甥多歷練歷練。

  曹固安既不發話,艙內諸人便唯林國顯馬首是瞻,林國顯當仁不讓,更不廢話,便讓沈門取出一張海圖來,道︰“咱們這次出來打魚,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打海上的魚,也就是過往客商,第二則是登陸,向沿海州府‘借糧’去。眼下還不是交易旺季,能否在海上遇到客商已需要踫運氣,至于能遇到能滿足我們的大客商那更是得靠運氣。我不覺得自己最近有這麼好的運氣,所以不打算在海上打魚,而打算往州府借糧,朝光賢佷,王公子,你們以為如何?”

  東門慶對這些情況並不熟悉,所以閉口不言,曹固安心里有話,卻忍住不說,只是看著外甥,卻听許朝光說道︰“不久前潮州府听說上寨主力覆滅,又見我們南澳久久不動,靖海所、海門所、蓬州所、大城所四所聯兵,竟出動艦隊來試探我們,雖然被我們兩寨聯手嚇退,但事隔不久,陸上海防必嚴!我們若只是沿海劫掠,怕擄不到多少東西。若是深入內陸,又怕兵力不足,中了陷阱。”

  大明東南海防荒廢已久,所以才有海盜橫行之患,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明皇朝布置在這里的沿海衛所以及民間自發籌辦的民兵在對抗海盜中仍有一戰之力。李大用全盛時期雖在威勢上壓倒了官軍,但一有挺進內陸的打算便遭大敗。此時潮州府四所聯兵雖不敢進擊南澳,但南澳兩寨的聯合艦隊也沒把握能成功進犯到潮州府內陸深處,可以說雙方都是自保有余,進取不足。

  曹固安听了外甥的話眼楮眯了一眯,東門慶听許朝光這樣說便知道他害怕輕進內陸會重蹈李大用覆轍,林國顯也明白這一點,說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現在要硬踫硬去攻州打縣,我們沒這個兵力,沒這個士氣,而且下寨借給我們的錢糧也耗不起時間太長的大戰。請牢記 不能力奪,就只能智取了。”

  許朝光問道︰“卻不知林伯伯想如何智取?”

  林國顯道︰“要想智取,就得知己知彼,要挑一個我們最熟悉的地方去,方才有把握不中埋伏。”

  東門慶心里一動︰“他不會想去他老家打劫吧?”果然听林國顯道︰“兔子不吃窩邊草,以前我們盡量不動饒平的,免得被父老鄉親罵,不過現在餓慌了,這窩邊草也得吃上兩根了!不過我們也不是真的奔自家鄉下去,也不去打縣城……”他在那張粗糙的海圖上一點,道︰“我們就打這里!”

  曹固安一看,忍不住哦了一聲。

  東門慶見林國顯所點之處既不是縣城,也府城,更不是一個听說過的豐饒市鎮,說是內陸又離海不是很遠,說是沿海又不是船只所能逼近,心里不免奇怪,許朝光對饒平的情況知道得比東門慶多一些,問道︰“林伯伯要去打石下倉的主意?”

  “不錯。”林國顯道︰“本朝成化年間置饒平縣,正德年間設下此倉,北供饒平縣城,南供黃岡鎮、大城所,常年存有不少錢糧。若能取得二三成來,便夠我造船下海、遠征澎湖了。”

  東門慶心想︰“這石下倉既然如此重要,豈能無防?”口里卻不說。

  許朝光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這石下艙常年由倉前張姓、倉後林姓兩村把守,這兩個族人加起來有五六百男丁,不是好惹的!兩村又都築有箭樓高塔,扼守河路要道。村中又設有烽火,若是三天之內打不下,北面饒平縣,西面潮州府、西南澄海縣都會派兵來援,若是要在三天之內打下,怕不得用上十倍兵力——我們現在哪里有這等力量?而且石下倉不在沿海,我們的船上不去!以我們現在的形勢,若是棄船上岸,棄長用短,恐怕也打不下石下倉。就是打下來也很難將錢糧運到海邊。”

  東門慶一听心道︰“這樣的形勢才合理!若是這石下倉這麼好取,怕早被許棟他們拿去了。林國顯剛才說什麼兔子不吃窩邊草,若是這窩邊草太容易吃,恐怕一點鄉情也禁他們不住!”

  不過他想林國顯既然提了出來,必有想法,果然听他道︰“石下倉臨河依山,又有箭樓高塔,守衛的張、林兩族又彪悍,想硬攻只怕還難過直接去打饒平縣城。不過我素知如今石下倉管庫房的是一位不肯安分的豪杰,若是能說動得他呼嘯入海,那時別說石下倉倉前村,就是整個饒平都得震蕩!饒平一旦震蕩,各處縣、鎮自救不暇,我們就有機會將錢糧偷出。石下倉雖然不在海邊,但當初既設了倉就要考慮運輸,所以此倉靠著黃岡河,我們用小船裝了錢糧順流而下,一日便可到達柘林灣。雖然大城所就在附近,但我們如果算好了時日闖進柘林灣去,我料大城所那幫軟蛋在其它衛所的援軍到來之前是不敢來惹我們的!其它衛所的援軍要到來,最快也得三五天時間,等他們來到我們早將黃岡河的東西都運走了!”

  許朝光听了道︰“若能說動那個人,這件事確實大有可為!不過就小佷所知,這人不像我們,他在饒平過得好好的,未必肯落草入海。”

  林國顯道︰“賢佷你有所不知,這人現在的處境是似安實危。”

  許朝光問︰“怎麼個似安實危法?”

  林國顯道︰“此人有兩大隱患。一是太重情義,所以明知道撫養他長大成人的堂兄偷倉中之物來賣也一直代為隱忍,但這種事情焉能瞞得長久?一朝事發他別說保住現在的職位,就是性命也得丟了——這是一。第二,這人有個隱仇。”

  “隱仇?”許朝光奇道︰“什麼叫隱仇?”

  林國顯道︰“倉前村有兩大實權人物,這人是一個,另外一個就是倉前村的村長張厚德。而這個張厚德,卻是那人的殺父仇人——但此仇那人一直不知,所以叫隱仇。”

  許朝光听到這里心里一凜,想道︰“我豈非也曾有過一樁隱仇?”

  卻听林國顯道︰“這兩件事情,我在機緣巧合之下都知道了,如今正好拿這兩件事情出來,逼這人落草!”

  兩人的這幾段對話東門慶听得一頭霧水,心想︰“他們說的‘這個人’、‘那個人’,究竟是誰?”要想問時,見他們兩人說得正好,插不下口去。林國顯和許朝光都是潮府人,他們二人說起家鄉事來自不用事事都點明白,曹固安、沈門等在旁邊想必也都知道他們在說誰,但東門慶這樣一個客卿听了卻是不知所雲,一種“外人”的感覺油然而生。又想︰“林寨主知道這等事情,或者真有機緣巧合在里面,但若不是對這個人早有留心恐怕也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嗯,他只怕對這石下倉是垂涎已久,這次不過是借機發作而已。”

  卻听許朝光問道︰“听林伯伯這麼說,這件事大可做得!不過不知林伯伯打算如何安排?”

  林國顯道︰“咱們兵分四路。第一路是大隊,由許賢佷率領,我讓沈門來做你的左右手,統領船隊主力,先在柘林灣外尋個隱蔽的地方藏好,以待響應。”

  他說到這里看了曹固安一眼,見曹固安點頭微笑,知他不反對,才又道︰“第二路,由吳平率領幾艘船在東面海域巡弋,看看有沒有過往的肥魚,若是有沒買咱們南澳航標的小客商經過,吳平自行決斷,若是有大船隊經過他沒把握,再來向賢佷求援。”

  吳平領了命令,林國顯又道︰“第三路,是派人去石下倉辦事,我手下有個叫林福山的頭目,是倉後村的人,許多倉前村的事情都是他告訴我,這條計策也是他獻的,我便派他去干一干那人,看看情況,一有消息我們便起兵響應。不過這條計策林福山也只是去做,背後還得有個指揮的人,不知能否勞動一下曹兄的大架?”

  曹固安威名不著,在下寨也是靠著是許棟的小舅子才成了首腦之一,若放在一年前林國顯是正眼也不看他一下,這時卻不得不好聲好氣地與他商量,沈門看在眼里,不免嘆息。

  林國顯說到這里停了停,許朝光問︰“第五路呢?”林國顯道︰“第五路得我親自去走一趟。”許朝光問他要去哪里,林國顯道︰“牛家浦。”

  許朝光哦了一聲,道︰“原來林伯伯是要去訂造船只。”

  “不錯。”林國顯道︰“我們總不能等錢糧到手了才去下定,那樣又得延誤不少時日。下寨的糧草也不寬裕,事情早一天完成,便是節省下數百人一日的口糧。”

  許朝光道︰“可是林伯伯現在有定金麼?”

  林國顯道︰“沒有。”

  許朝光訝異道︰“沒有?那拿什麼去下定?”

  曹固安一听微笑道︰“就是因為沒定金,所以林老大才要親自去走一趟啊!要是有錢的話,訂造船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何必林老大動身!”

  林國顯默然不語,許朝光忙道︰“不錯不錯,林伯伯是金字招牌,有你一句話,勝過萬兩白銀了。”

  林國顯淡淡道︰“有錢的人才有金字招牌,沒錢的人那是白字招牌。現在小尾老是龍游淺水、虎落平陽,牛公匯肯不肯賣這面子,我也說不準!”

  于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整個過程竟像和東門慶一點關系都沒有,似乎東門慶在給兩家搭好線後就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這次林國顯安排了許朝光統領大隊居中策應,雖說其中林國顯有不得已處,但畢竟是將大權交給了他,所以許朝光對這安排也頗為滿意。但東門慶這邊卻沒分到什麼要緊任務,心里不免有些許不滿,他幾次要開口要求都忍了下來,看看就要散場,林國顯才注意到了他,略一沉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我到牛家浦見識見識潮州人造船的手段,怎麼樣?”

  東門慶心道︰“他們兩家已經談妥了,這時我忽然發牢騷沒什麼作用,徒顯心胸狹隘而已。”便笑道︰“好。”頓了頓又道︰“只是剛才听了那麼多,有一件事始終沒听清楚。”

  林國顯問︰“什麼事?”

  東門慶道︰“剛才林寨主提到石下倉的那位豪杰,一直說‘這人’、‘那人’,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這人啊,”林國顯還沒說話,曹固安已經接口道︰“這人雖然不過二十來歲,但也是我們饒平罕有的英雄人物,只因讀不了八股,所以眼下做著個不入流的小吏,實在也太委屈他了。”

  東門慶道︰“願知此人姓名。”

  曹固安未答,吳平已道︰“這家伙姓張,叫張璉!”

  ——————

  存稿用完了,日間貪看奧運,竟忘了碼字更新,抱歉,抱歉。      </DIV>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龍清泉太可愛了!冼大姐太令人感動了!

  在這個讓人激動的日子里,大家還是暫時別看書,一起去看奧運吧 ^_^

  ……加油啊!

  (不過偶還是得照常更新,嗚嗚……)

  ——————

  中國百工之業,素有官營的傳統,造船亦然。麒 麟 小 說民間也造小船,至于大船可能涉及軍事者,民間若是制造則頗為官府所忌。當年鄭和下西洋的大壯舉土崩瓦解後,其全盛時期所積累的數量龐大的造船業者只有一小部分能繼續留在官營造船機構,其余大部分星散于民間,星散者大多轉行,但仍有部分由明轉暗、由公轉私,在公家控制力不及的地方傳下了制造寶船的技藝。

  林國顯和東門慶此時所去的牛家浦,據說先祖一百多年前本為南直隸人氏,曾參與過下西洋寶船的設計制造,下西洋壯舉結束後官方造船業大面積萎縮,牛家也在裁撤之列,在經過多年的流離後來到這閩廣交界之處,繁衍生息,半以打魚為生,半以造船為業。

  雖然牛家浦有這樣的悠久傳統,不過由于百年來缺乏合適的外部環境,所以造船技藝實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在最低谷的時期甚至舉族懂得造大船者不過十數人,而且都是靠著祖訓、守著造船圖譜默記空想,缺乏實際操作。直到數十年前東南海上貿易漸漸盤活,走私商人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牛家浦有了外部環境的刺激才又煥發了生機,不但祖傳圖譜上的學問重新激活,而且還從與回回商人、佛朗機人的交往中學到了海外的造船技藝,所以這時牛家浦的造船技術,已與他們一百多年前的祖先大大不同了。

  林國顯和東門慶到達牛家浦時,江灣交界處隱隱傳來婦女的歌聲,一百多年下來,這歌聲早已全是閩南調子,不復江左之風了。有望風的船只見到他們離塢來迎,林國顯說了秘語暗號,與來迎接的人接上了頭,東門慶在旁默記,一字不漏。

  這次林國顯所乘是一艘開浪船,是中國式船只的一個大類,開浪船船頭為尖形,勢能破浪,所以叫“開浪”,此類船一般吃水三四尺,四槳一櫓,內可容三五十人,不管風浪順逆都能行走,十分靈活。牛家浦的引客船就要領林國顯的開浪船進入內河,林國顯卻瞥見岸上兩艘即將下水的新船,指了指道︰“待我近前看看。”他是牛家浦的老主顧了,在粵東勢力又大,對方不好拒絕,便任他近前觀看。

  這時的東門慶,心里也開始萌發起一團對船的火焰,正如剛剛入門的劍客開始有了對劍的狂熱一般。開浪船近岸時,他也隨著林國顯觀看那船,看得極為用心,這時的他比之剛出海時,看船的眼光又不一樣。

  這兩艘大船式樣卻是中國式帆船中最著名的式樣之一大福船,其船高大如樓,可容上百人,船底尖,船面闊,船頭昂而張,船尾高而聳。船尾在甲板之上設三層柁樓,柁樓的周圍都是護板,護板之外又設茅竹,堅立有如城牆。船的主體則分為四層,最下一層住不得人,只是存放壓艙土石以防船體在海上飄忽。第二層是水手、士兵休息的地方,由甲板隔開,上下需靠梯子。第三層左右各護六門,中置水櫃——這是整艘船的生命線!廚房也設在這里,前後又設水@米凵ο擔 牌哦莢謖庖徊閿昧ΑW釕弦徊閎緶短  璐擁諶閂侍荻希 庖徊愕牧腳遠忌枇 稅逡恚  姓絞驢梢砸鋅看稅逡砉校 寫 笆狽 攀甘  冢 鞜映喬繳暇癰 儐屢紫攏   蟆br />
  林國顯只看了一輪便嘖嘖贊嘆,喝彩道︰“好船!好船!”

  東門慶更是目眩神馳,心道︰“這兩艘船比之廣昌平號也不差,而且又新,要是我的可有多好!”

  那邊牛家浦的人听了林國顯的話後又是得意,又是擔心,得意的自然是因為自家造出的船得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海上梟雄贊賞而倍感榮幸,但又擔心林國顯見船心喜,忙道︰“這兩艘船是去年五峰船主定下的,眼看再過幾天就能下水了。麒 麟 小 說”

  林國顯听了一笑,也不說什麼,道︰“走,走。”

  主客船只這才逆流而上,進入了牛家浦,早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在岸邊迎候,林國顯告訴東門慶道︰“這便是牛家浦的當家牛公匯了。”

  牛公匯的實際年紀其實也不比林國顯大,但此時拄著拐杖站在那里,從姿勢到神情全是雍容肅靜之態,讓人一見就覺得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沒等船只停穩,林國顯邁腳一躍,跳上了岸,牛公匯笑道︰“小尾老,你年紀也不小了,還這麼跳來跳去。”

  林國顯嘿了一聲道︰“我這碗飯不像你的,你坐著也當得族長,我要是坐著,就只能伸長了脖子等著人來割了!”

  牛公匯笑道︰“那你可有想過洗腳穿靴,上岸養老?”

  林國顯道︰“我沒老可養,若是洗了腳穿了靴上了岸,那便是躺在棺材里準備埋了。”

  兩人說著一起大笑,兩手相執,便往牛家浦祠堂的方向走去,到了祠堂,分列而坐,牛公匯見東門慶緊挨著林國顯坐在他下手,心里有些奇怪,問林國顯︰“這位就是你的佷女婿吳平麼?”

  林國顯笑了笑道︰“不是,這位是王公子,是我們上寨的大貴人。我這次能出海做點買賣,多虧了他。”

  牛公匯哦了一聲,東門慶忙起身再一次行晚輩之禮,牛公匯回了禮,寒暄了兩句,林國顯在旁說了些東門慶的事跡——自然都是和南澳上下兩寨無關的事,言語間用上了“後輩者中佼佼者”諸語。牛公匯素知他見識廣博,贊不輕許,見他如此抬舉東門慶,暗中也自留心。東門慶也知道結交這等造船世族對日後自己的事業大有幫助,不過這時畢竟只是初見,雙方都只是點到即止。

  茶過三巡,牛公匯才道︰“小尾老,咱們一場相熟,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听說你們上寨現在情況不妙,這次來我這里,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林國顯笑道︰“來到你這里,還能有什麼事情?自然是來向你買船”

  “哦?”牛公匯笑道︰“你還有錢到我這里買船,看來也沒外頭傳說的那麼窮嘛。”

  林國顯嘿了一聲,牛公匯便問他要訂造什麼樣的船,林國顯道︰“大船兩艘,小船嘛,回頭我讓人列個單子給你。”牛公匯又問要什麼規格樣式的大船,林國顯道︰“廣船太貴,又難伺候,福船就好。”牛公匯又問起料數,林國顯道︰“不廢話了,你停在岸邊那兩艘大福船,先給了我吧。”

  牛公匯驚道︰“那怎麼行!那是王五峰訂下的!”

  “我自然知道是王五峰定下的。”林國顯道︰“若是別人定的,我還不好開口,但是他嘛,他和你和我都是老交情,第一次造大船出海就是在你這里,當時又是我給他引的路。只要你給他寫封信說一說,他多半不會二話,也不會有損你的信譽。”

  牛公匯慌忙擺手道︰“不行不行!你們都是我的大主顧,也都是我的老朋友,但大主顧也好,老朋友也好,事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

  “先來後到的道理我自然知道!”林國顯說︰“雖然船是他定的,但現在是我急著用船,他卻不急。不急著用船的人讓一讓急著用船的人又有何妨?小船也就罷了,這等大福船造將起來,沒個三兩個月時間不夠妥當。我等不了那麼久!”

  牛公匯不住地推脫,但林國顯卻執拗著就要那兩艘大船,最後牛公匯道︰“那除非是你自己去跟他說。”

  林國顯道︰“王五峰要親自來收船?”

  東門慶一听心里一動︰“難道竟能在這里見到王直?”

  卻听牛公匯道︰“他應該不會來,上個月他傳來的口信說了,會是徐惟學來收船。”

  林國顯一听放聲大笑,牛公匯奇道︰“你笑什麼?”林國顯笑道︰“若是別人來,也就算了,既是徐惟學來,那你就準備著讓我的人試水吧。還有,把和這兩艘大船配套的各式船只也準備準備,別誤了我的事。”

  牛公匯更是奇怪︰“小尾老,我素知你和雙嶼那幫人有勾連,但听你這麼說,莫非這徐惟學和你關系很鐵?”

  林國顯笑道︰“也不算很鐵,不過上次見面時他剛剛拜了我做義父,我收了他做干兒子而已。”

  牛公匯一愕,隨即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們二人說話之時,牛公匯的子佷都一語不發,甚守規矩,直到林國顯將造船的清單拿了出來,牛公匯的長子牛時雨取過掃了一眼,才道︰“林寨主,你要的簡直便是一支船隊了。除掉這兩艘大福船不說,這清單上所列的船只雖然不少,但我們仍有一些七八成新的船只,就功用上可以滿足林寨主的要求,若林寨主不嫌棄那不是新造的,這些船馬上就能下水。”

  林國顯含笑道︰“我用船向來不拘新舊,最要緊的是好用!”

  “那就好,那就好。”牛時雨道︰“要是這樣,那麼這支船隊半月之內便能就緒。不過若要穩妥一點,最好再給我們半個月時間,好好把所有船都檢查一遍、修整一遍,那就萬無一失了。”

  林國顯點頭道︰“好,沒問題。”

  牛家的人見三言兩語間做成這樣一筆大買賣,不少人臉上便露出些許歡喜來,都覺得林國顯的生意好做,牛時雨道︰“那麼價錢方面……”

  林國顯笑道︰“價錢你們定,只要是你老爹開出的價錢,我什麼時候還過的?”

  牛時雨大喜,牛公匯听了他最後那句話也忍不住撫須得意,牛時雨又道︰“若是這樣,那麼定金我們也不要多,只要……”

  他還沒說多少,林國顯卻已將手一攔,道︰“且慢!”

  牛公匯問︰“怎麼?”

  林國顯道︰“別的都好說,不過定金麼……我們這次的買賣,沒有現錢做定金。”

  牛時雨听得張大了嘴巴,道︰“沒……沒定金?這……”

  林國顯道︰“是沒定金,可不是不交錢。總之船你們先造著,下水之前,錢一定會足額奉上!”

  牛時雨看了他老爹一眼,示意問詢,牛公匯咳嗽了一聲道︰“小尾老,不是我信不過你,只不過這事不合規矩!若是開了這個頭,將來人人都來跟我講人情,我們牛家浦的規矩就亂了!這樣吧,我把定金削一半,你就交一半定金吧——我這可已經是破例了!咱們相交數十年,望你莫要讓我難做。”

  林國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道︰“老牛,你看我這顆頭,值多少錢?”

  牛家父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林國顯又道︰“夠付定金麼?”

  牛時雨有些尷尬地笑道︰“林寨主,別開玩笑了……”

  “誰和你開玩笑!”林國顯道︰“我這次來,除了來和你爹敘舊之外,就是要把自己押在這里當定金!”拔出了他的刀往桌上啪的一放,道︰“我這顆頭顱,換一支船隊或者不夠,但若只是下定,憑我小尾老的一根舌頭也就夠了——如今我將整個頭顱押在這里,老牛,我也是破例了啊!”

  牛時雨听得目瞪口呆,牛公匯眉頭糾成了一團,道︰“小尾老,你這不是為難我麼?”

  “有什麼為難的!”林國顯道︰“我又不是白搶你的船!你們造船的收定金,為的不過是怕買家臨時抽腳,說到底也就是一個信字!如今我整個人都押在這里,你還擔心什麼?今天就一句話,我這筆定金,你們是收,還是不收?”

  東門慶在旁偷看牛家子弟的反應,見兩個年輕氣盛的就要站出來,卻被牛公匯用目光阻住,見這老頭先看看林國顯的臉再看看林國顯的刀,心道︰“事情可成!”

  果然便听牛公匯道︰“小尾老,把刀收起來吧,我們是做造船生意的,又不是和你們一樣整日價在海里打打殺殺的。你說的也對,所謂定金,其實也就是要一個信字!既然你願意把自己押在這里,我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好,這筆買賣,我們接了。不過那兩艘大船的事,到時候你自己去說。等徐惟學來了要是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

  林國顯聞言大喜,舉起茶杯道︰“好!爽快!老牛你夠爽快!就沖你這句話,便無愧是潮府造船第一族的當家!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雙方達成共識之後,祠堂的氣氛便歡快起來,人人臉上都堆著笑,兩撥人又聊了半日,牛公匯才吩咐牛時雨送貴客去休息。

  林國顯東門慶等離開後,祠堂內的歡快氣憤一掃而空,牛公匯的幼子牛時雲忍不住道︰“老爹,你怎麼就答應他了!這規矩一壞,以後恐怕會有麻煩!再說他們南澳上寨現在窮困成這樣,連定金都交不出,我們又何必怕他們?”

  牛公匯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懂什麼!就是因為他們現在窮困,所以才更加可怕!若是小尾老現在富得流油,能進能退,我們反而不用讓步了!但他們現在是窮瘋了,窮絕了,若我們真不答應,那就是將他們往絕路上推!他小尾老雖然和雙嶼那班人來往,沾染了些商氣,但畢竟還是海賊,把他們逼急了,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牛時雲道︰“但他們要是到時候交不出錢來可怎麼辦?”

  牛公匯沉吟道︰“我料他最近多半是要做什麼買賣,小尾老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他這次又只帶著這點人來,大隊人馬多半正干那事去了!但究竟是什麼買賣,我們也不要去打听,知道了沒好處!這筆買賣他若是做成了,多半就能交出這筆買船的錢來。萬一做不成,那也不要緊,我們回頭將船轉賣給雙嶼那班人也就是了,我們不會虧的。最近許、王擴張得好快,只要我們造出來的船好,不怕他們吃不下。”

  牛時雲還在那里嘟噥,牛家浦的幾個長老都已信服了牛公匯的話,認為逼得林國顯狗急跳牆絕不是好事,不如暫且答應了他,但暗中也不能少了戒備,要防範林國顯不給錢就奪船。

  牛時雲道︰“那還不簡單!反正也是他自己說要把自己押在這里的,我們就按他說的,將他軟禁起來!”

  幾個長老一听要軟禁林國顯都覺得有些怕,倒是牛公匯不反對,道︰“雲兒說的不錯。咱們明天就將他請到後山上去,沒見到錢不要讓他兩腳沾水。不過事情要做得婉轉些,客氣些,要做得有軟禁之實,而不落半點痕跡。這件事由時雨去辦。”頓了頓又道︰“他這次帶來的人都不怎麼樣,只有那個叫王慶的年輕人要注意。若小尾老是想搞什麼鬼,必是由這個王慶動手。”

  牛時雲道︰“這個人我來看!”

  牛公匯道︰“好!”想了一想又道︰“不過我看這王慶和小尾老的關系也有些奇怪,不太像他的屬下,而且小尾老介紹他的時候也沒說這個王慶是他‘左右臂膀’之類的話,雲兒你留心些,得空便探探口風,看看他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DIV>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敗訊

不過,東門慶的團隊中卻有一個極懂船的人,那就是楊致忠。這牛家浦他也來過,但那已是將近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這段日子他為了怕被人認出故意將須發留得亂糟糟的,又穿了破舊衣服,這次他再來牛家浦時已與上次的大客商形象完全不同,昨日進祠堂時他蜷縮在人群之中低頭耷腦一語不發,竟連牛公匯也認不出他來,至于牛時雲這樣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更不可能會記得他。

東門慶看船時將他帶在身邊,牛時雲一開始欺東門慶不懂船,開口便夸夸其談,楊致忠見到心里好笑,看準時機便跟東門慶耳語幾句,借著東門慶的口戳破了牛時雲的牛皮,只三言兩語間便把牛時雲給震住了,心想︰“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公子哥兒,沒想到是個行家!”便再不敢耍花腔,真心真意地給東門慶介紹起來。

東門慶只看了半日,便對牛家的造船技藝贊嘆不已,牛時雲在旁听了不免得意,笑道︰“我們家的船自然是上上品,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老主顧?北面的許龍頭、王五峰,南澳的上下兩寨,都是多虧了我們造得如此好船才能興盛發達的呢!”東門慶听了莞爾一笑,牛時雲見他笑得古怪,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也沒什麼不對的,”東門慶道︰“不過是顛倒了因果而已。”

牛時雲呆了一呆道︰“我顛倒了什麼因果?”

東門慶道︰“我听林寨主說,你們牛家浦本已沒落了一百多年,是近二三十年才忽然又興旺發達的,可有這事?”

牛時雲道︰“沒錯,我們牛家浦的基業確實是在我爺爺、我爹爹手里才中興的。”

東門慶又問︰“那為何會有這種中興呢?”

牛時雲道︰“那是因為我爺爺、我爹爹將技藝改進了。”

東門慶听了又是一笑,牛時雲不悅道︰“你又笑什麼!”東門慶且不回答,卻說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古時候我們泉州有一個做雨傘的師父,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浙江人,一個是江西人。那浙江徒弟沒把功夫學成就跑了,那江西徒弟卻刻苦學習,三年而後才滿師,回到家里自己做傘開店,沒想他回家後就遇到了三年大旱,第一年里竟連一把傘也賣不出去!他非常苦惱,認為是自己技藝未到,就回到他師父的店里繼續學習,再過半年便將他師父的壓箱底本事都學到手了,于是他又回家開店,結果半年下來還是一把傘也賣不出去。他心想之所以這樣,必是自己的技藝還沒到的緣故,于是又花了整整半年鑽研做傘之技巧,終于他做傘的技巧不但盡得他師父的真髓,甚至超邁前人,將雨傘做得美輪美奐,看到的人都說這傘簡直可以做貢品了。于是他再次擺攤開店,但又過了半年,還是沒賣出一把傘去!這時候他听到一個消息,說他在浙江的那個師弟賣傘賣發了,他听說後覺得師弟也許得到了他師父的獨門竅門,就跑到浙江去找他的師弟,結果到了那邊卻是陰雨連綿,滿大街的人都撐著他師弟做的傘,他也偷偷買來一把一看,忍不住心頭火起,原來這些雨傘做得好生粗糙,比他還沒滿師時做的還不如!這個傘匠忍不住把這傘扯得稀巴爛,在雨中破口大罵所有買傘的人都不帶眼楮。”

牛時雲一開始不知東門慶怎麼忽然講起了故事,但听著听著就听進去了,忍不住笑道︰“這個傘匠也真可笑!雨傘就是拿來擋雨,他家鄉三年大旱,怎麼會有人去買傘?他師弟生意好是因為老天成全,這和做傘的技藝又有什麼關系!他竟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對啊,還是時雲兄弟通達!”東門慶道︰“做出來用的東西,就是要遇到要用它的人才賣得出去,要是老天不成全,技藝再怎麼精湛又有什麼用呢?”

牛時雲一呆,道︰“你是說我們牛家浦能有今日的興旺,靠的也是老天成全?”

“難道不是麼?”東門慶道︰“船不像金石書畫,是拿來用的,不是買來放在家里把玩的。若不是這些年需要買船下海、通番賺錢的人大大多了起來,牛家浦的船賣給誰去?也正因此我才佩服你父親的眼光!”

牛時雲道︰“我父親的眼光?”

“嗯,”東門慶道︰“令尊目光長遠,知道牛家浦之所以能興旺發達,不僅是靠牛家本身的造船技藝好,更靠海上商路的大需求,這需求越大,牛家浦的生意就會越好,若沒有了這需求,牛家浦就會像那傘匠遇到大旱,自身技藝再高也是賣不出傘去的。牛家浦和海上諸寨之間,表面上看只是買家和賣家的關系,實際上卻是生死攸關,所以確保這海上的生意越來越大、越來越好,你們牛家浦也是有責任的。令尊懂得養雞取蛋的道理,所以才會給林寨主以寬容,連定金也不要了。若換了個目光短淺的市儈,這會子多半是斤斤計較,卻不知林寨主這一關若是捱不過去,他們可不僅是丟了一筆生意,少了一個朋友,而是自己堵絕了自己的一條生路!”

牛時雲听得動容,晚間回去和父兄說起,牛公匯亦為這番話而沉思,良久才嘆道︰“這王慶雖然是在為小尾老說話,但他這番話也沒錯。我們牛家浦這些年能平安,也著實多虧了王五峰和小尾老的情面——若不是有他們兩家,不知會有多少大小海賊來打我們的主意呢!像小尾老這樣有力量又講信義的人,海上也真不多。若是小尾老當真垮了,王五峰那邊又鞭長莫及,只怕我們會多出許多麻煩來。”第二日便去見林國顯,坦誠地將話說開了,又表示將全力支持他度過這個難關,林國顯大喜過望,牛公匯又請他到村里居住,林國顯道︰“不用了!老牛你有這份心就是了!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我還是住在這里好,免得開了個不好的頭,將來你遇到憊懶的主兒難做。”

他這麼說卻是在為牛家浦考慮了,所以牛公匯听了大感欣然,道︰“認識你這個朋友,真是我牛公匯三生有幸!”又道︰“這次我能醒悟,也多虧了你那個小朋友。小尾老,這里沒第三個人,你跟我吐個實訊︰你可是想栽培他來接你的班麼?”

林國顯笑了笑道︰“王慶的性情、才能是很不錯的,不過他畢竟不是潮府的人,真要來接我的班只怕會有些妨礙,再說,他自己的志向也未必在這邊。”

牛公匯哦了一聲,連道︰“可惜,可惜。”

但自此之後,牛家的人對林國顯便看管得松了,幾乎是任他自出自入,林國顯卻信守諾言,半步也不下山,直到這日忽有一艘八槳船急急開入牛家浦,楊致忠望見,認出這艘是南澳的船只,對東門慶道︰“怕將有事。”

沈偉道︰“能有什麼事?”

楊致忠道︰“我和老張常年走潮府,對這邊的事情素來留心,這兩年也听說過張璉的名頭,知道他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小尾老派出的那個什麼林福山不是什麼厲害人物,雖是個本地人,但最多只配傳言送信,若是張璉自己也有心還好,若是張璉無心,這林福山焉能逆行成事?這件事情真要辦成,非得派個獨當一面的人去,甚至得小尾老親自主持才行。”

陳百夫道︰“按你這麼說,林寨主這次豈非失策?”

“也不見得是失策。”楊致忠道︰“我看他是手頭的人不夠用!上寨四員大將里,兩個老的都留在南澳,兩個年輕的,和我們關系較好的吳平未必適合干這等事情,沈門則要用來盯住許朝光,他自己又要來訂造船只,實在再抽不出人來了。”

東門慶點了點頭,沈偉道︰“但還有我們王公子啊!”東門慶笑道︰“我是外地人,對這邊的情況不熟,未必干得了這事。”

楊致忠道︰“若是事情逼上頭來,他便想不用王公子也不行了。所以王公子你最好準備準備,別到時候他說起來失了應對。”

幾人正說著,便有林國顯的親信大汗淋灕跑來請東門慶上山,東門慶看了楊致忠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還真叫你老給說對了。”

陳百夫拉住他道︰“王公子。”因林國顯的人在旁邊,他便沒說什麼,但東門慶已明白他的意思,道︰“大伙兒準備準備吧,若真是用的上我們時,自是義不容辭!”說著便來到後山見林國顯。

林國顯正站在窗前失神,東門慶叫了一句寨主,他才回過頭來,一開口便道︰“林福山失蹤了。”

東門慶奇道︰“失蹤?”心里便知張璉那件事果然沒成功。

“這會林福山只怕已是凶多吉少。”林國顯道︰“他是連夜進村,進去後就沒出來。曹固安派去接頭的人不敢造次,只是急忙將消息傳了回來,問我們該怎麼辦!”

東門慶道︰“那寨主打算怎麼辦?”

林國顯道︰“林福山跟我說他和張璉有舊,又拍胸口保證只要我們願意做呼援張璉一定落草!所以我才派他去談。現在形勢發展成這樣,我們也沒法回頭了,這件事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打算派沈門去接手這件事情。”

東門慶道︰“那船隊那邊……”

“我想先讓吳平去替沈門,再去求求牛公匯,看看他肯否放我回去。幸好如今我們和牛家浦的關系大好,讓牛公匯答應的希望很大。”林國顯拍了拍東門慶的肩膀道︰“這件事情你雖然沒和我說,但我也知道你在中間出了大力,我們上寨又欠了你一份恩情。”

東門慶忙道︰“寨主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和吳平有八拜之交,你既是他敬重的親人,自然也就是我的長輩,何況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寨主的為人也已讓我大為折服,我早自視為寨主的子佷,只要是對上寨有利的事情,哪有不做的?這只是本分,恩情二字卻說得太重、太生分了。”

林國顯道︰“你若自視為我的子佷,卻為何還叫我寨主?”

東門慶忙改口道︰“林伯伯。”

林國顯大喜,道︰“好!好!我有你這樣一個好佷子,還怕事情不成麼!”又道︰“張璉這件事,我本希望他是自己有心與我們合作,現在看來恐怕他非但無心合作,甚至對我們已有防範,此事若只是沈門去,我看多半只有五成勝算。我想多派一路奇兵,一明一暗雙管齊下,方能成事。”

話說到這里,東門慶哪里還會不明白林國顯的意思,便不等林國顯開口,自己請纓道︰“要是林伯伯信得過,佷兒願意去試試。”

林國顯喜道︰“若得你去,大事必成!”

東門慶問道︰“叔叔可有什麼妙計要佷兒來行?”

林國顯道︰“沈門那邊,我自有計策教他。至于你這邊,我不限你,無論你想怎麼辦我都全力支持。你先去想想,看看能怎麼做,回頭跟我說個大概,讓我看看能如何配合。”

東門慶是心中有想法的人,不是純執行型人才,所以上峰給他的自由度越大他就越有勁,得了林國顯這句話後他心頭大暢,心想若在下寨許棟如何會給自己這樣的方便?沉吟片刻說道︰“在這里空想,能想出什麼計策?我想帶上幾個兄弟,先打扮成一伙從福建來販貨的客商,到了倉前村附近再見機行事。”

林國顯道︰“好!”

東門慶又道︰“只是我對潮府不熟,需得有個向導。”

林國顯想了一想,說道︰“我有兩個人選給你挑︰一個是吳平的妹子,這女娃兒玲瓏剔透,雖然你沒見過,但以你和吳平的關系,相處應該不難;另外一個是我的族孫,叫林鳳,今年才十二歲,但腦袋瓜子極活,可以幫忙辦事!你要哪個?”

東門慶心想我要一個向導,你推薦的怎麼不是女人就是小孩?但他對林國顯的眼光頗為信服,便道︰“我們一伙都是男的,多一個女人行動不便。就請叔叔的族孫幫忙吧。”

林國顯笑道︰“你說的那麼客氣干什麼!那小子叫得我叔公,就得叫你叔叔。我給他傳句話,讓他在海邊等你,等見了面你隨便使喚就是。”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過路客
拱衛石下倉的倉前村和倉後村,倉後村為客系,倉前村為潮系。倉前村以烏石圍為主體,烏石圍是一個土樓,外周長八十余丈,內周長三十余丈,共有三十六套三進堂屋,堂屋的後牆連在一起便是土樓的外牆,厚逾三尺,足令山賊海盜望而生畏。

烏石圍東南又有一道溪流,這道溪流平時可供運輸,戰時又可成為圍屋之外的第二道防線。跨過這道溪流的木板橋往饒平縣城的方向走,不多遠便能望見另外一條河流,河上有橋,橋的兩邊有攤位,這便是附近二十八村逢初一十五、年節正日必來趕的橋頭墟了。

橋頭墟的邊緣有若干房屋,在通往烏石圍的路邊,有幾間的粗陋土屋,土屋的屋角插著一張店旗,寫著杏花里三字。這杏花里的主人是一個老破鞋,人叫張婆,二十幾年前被倉前村的婆家趕了出來後竟在這里落了腳,開了這家店,後頭的兩間空房整出來招待過往客商,前面鋪面也賣些酒食,但最吸引人也最遭正經人家唾棄的則是張婆養著三個女兒,專門用來招待客人。所以倉前村倉後村若有後生要往橋頭墟來,@碌某滄芤 嘍V雋驕洌 盟嵌哉飧黽仁強駝揮質薔撲劣質羌嗽旱陌乖嗟胤攪 匆膊荒芸矗 鐘蒙閑磯唷罷瓷弦喚嘔奩輟敝 嗟幕襖聰湃耍    陀幸恍┌懷剎牡暮笊辛思父魷星 腿灘蛔∮棧笸低檔贗飫錙塴br />
這天不是墟市正日,張婆因店里缺東西,老早帶著大女兒張大丫到橋那邊的農家去進貨,到了下午,年過三十的張大丫提著兩只鴨跑回來,還沒進門就大叫︰“狗二,快拿仙草水給我除除晦氣!”

便有一個四十來歲、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跑出來問︰“怎麼了?”這個叫狗二的男人,在杏花里既是廚子又是龜公,忙的時候還兼客棧的小二,干的活不少,幾個女人卻都看不起他。

“晦氣啊!”張大丫叫道︰“遇到死尸了!”

“死尸?”屋里又探出兩個女人的腦袋來,一個將近三十,另外一個二十出頭,卻是張婆的另外兩個女兒二丫和三丫,她們一起叫道︰“那你可要洗過仙草水了才能進來,別把晦氣帶進來!”

狗二一邊給張大丫摘仙草端水,一邊就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張大丫道︰“別提了,真背!也怪媽媽貪心,我們在橋頭遇到一伙人問路,我就想不理他們,或者隨便嘟噥兩句打發就算了,但媽媽卻陪著笑過去跟他們說了起來,看那樣子又是想兜生意。”

“兜生意也沒什麼不好啊。”狗二道︰“最近官府禁得嚴,海里的海賊山里的白哨鬧得又凶,地里收成又差,有些地方听說都快餓死人了,我們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哼,這兩年要不是老板娘會兜生意,要不是我跑腿跑得勤,這家店早垮了!”

“我也沒說兜生意不好!”張大丫說︰“不過我看那群人不怎麼順眼,這不,才沒說幾句話,他們那伙人忽然指著水里說好像有人溺了!為頭那個姓王的公子——嗯,他長得可真好——唉,說這些干什麼!那個姓王的公子就讓人跳下去把人撈起來,一看,是個女的,臉泡在水里久了,被胭脂泥土污得面目都看不明白,人卻早死得透了!晦氣!晦氣!”

說到這里張大丫已洗過了仙草水,進了屋,張二丫便問︰“那媽媽呢?”

“她啊,她比我更背。那王公子見人沒救了,便讓手下把尸體抬了去找地保,又拉上她還有剛好經過橋頭的王舟公、豆腐婆去作證了。”

張二丫笑道︰“她居然肯管這閑事。”

“你不知道!”張大丫道︰“那個王公子,長得雖然漂亮,但說話很見威風的!他說出一句話來,都讓人不大敢不答應。簡直可以跟咱們烏石圍的張攢典比一比。”

張二丫和張三丫一听都笑了起來︰“我看你的魂都被那王公子勾了去了?跟咱們張攢典比?那怎麼可能!”

狗二想了想道︰“你們媽媽從來不喜歡管這種閑事,她這次肯去,多半是想兜這生意回來,我們也該準備準備。”說著便去燒水。

到了太陽將落山張婆才回來,她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回了五個大男人外加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看情況應該就是張大丫說的那群過路的客商,但這群人也沒推著車挑著擔,只是其中三個背上背著大包,看不出是做什麼買賣。

張婆沒到門口就大叫︰“來貴客了!女兒們,快來迎接!狗二,快去燒菜做飯!”

幾個女人在門內嘰嘰喳喳道︰“沒想媽媽真把客人給兜來了。”便趕緊出來迎接,張三丫腦筋靈活,不忘先打了水摘了仙草再出來,放在門口。

張婆一見心里連夸小女兒聰明,便對來客說︰“幾位客官,我們這里的風俗,才踫過那些東西,該洗洗手,去去晦氣。”

客商中為首那年輕人笑道︰“這風俗,我們泉州那邊也有。應該,應該。”就帶頭洗了手,張婆才引了他們進店,又使眼色讓大女兒去收拾房間,讓二女兒去準備飯菜,只留下小女兒陪伴。

那年輕人留在店里和張婆等應付著,他的兩個沒手下和那小孩卻到屋外繞了一圈,回來後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便道︰“帶我去看看房間吧,若是還干淨就住下了。”

張婆大喜,趕緊讓小女兒帶著去看房間。這房間雖也簡陋,但收拾得還算干淨,這群人也不甚計較,就這麼住下了。等伺候的事情告一段落,張二丫、張三丫還在里面伺候,張婆卻已鑽到廚房,喜上眉梢道︰“這下好了!做好了這筆買賣,接下來幾個月的活計就有著落了!”

狗二道︰“我看他們好像沒打算住多久,怎麼能賺幾個月的飯錢?”

“你不知道!”張婆道︰“這王公子是福建來的客商,這次是要到咱們潮州府城去買潮繡的。”

狗二道︰“他們要去府城?要是那樣明天就會走,咱們最多賺他一頓飯、一夜宿的錢。”

“你懂什麼!”張婆道︰“若他要買的是別的,那就算了,但要說潮繡,何必去府城?那天張瑯在這里過夜曾對三丫露過口風,說石下倉就存著不少!”

狗二呀了一聲道︰“你要撮合這生意麼?”

“不然我這老半天是白忙活啊!”張婆道︰“你現在趕緊到村里去,跟張瑯說說。要是能撮合這筆生意,我們的中人費少不了。”

狗二猶豫了一下,說道︰“烏石圍那邊,我們是不是別惹了?”

張婆問︰“怎麼了?”

狗二道︰“前一段倉後村那個听說已經去做海賊的家伙回來,也是先和張瑯在我們這里勾搭,後來就無緣無故不見了。前兩天又有幾個生面孔的人路過往烏石圍去——我看倉前村最近一定有事,我們能不惹,還是別……”

話沒說完,早被張婆刮了一巴掌,冷笑著罵道︰“怪不得人家說你狗二沒卵蛋,果然是沒卵蛋!一點膽量都沒有!怕什麼海盜?怕什麼是非?也不想想我們開的是什麼店!咱們開的就是是非店,是非越多越有賺頭,有道是男盜女娼,我們是女娼,那些海盜白哨都是我們的親戚!要是都做正經生意,你們老早就餓死了!”

狗二哪里還敢回嘴?趕緊跑到烏石圍去,這時天色已晚,烏石圍早關上了圍門,狗二在外頭數著屋數,找到張瑯的屋子,拿了兩塊石頭瞄準窗口丟,啪啪兩聲響後不久,便有個男人開了窗戶,沒好氣道︰“什麼人!干什麼!”

狗二依稀看出是他要找的張瑯,便叫道︰“我是狗二,瑯大爺出來一下,有要緊事商量。”

張瑯問︰“什麼事?”

狗二道︰“我們店里那婆娘吩咐了,說這事不能張揚。”

張瑯嘟噥了一聲“裝神弄鬼”,但仍拿了根長長的竹竿伸了下來,這竹竿的節目都打通了,張瑯將耳朵靠在竹竿的一端听,狗二拿到了竹竿的另外一端後便湊過嘴去,將那伙過路客的事情說了。張瑯听完,猶豫了一會道︰“那真是大客商?可別是老千。”

狗二道︰“他們原本是要到府城去的,是我們店里那婆娘覺得這生意可以攬過來,所以把他們留住。至于是不是老千,就要等瑯大爺的法眼去相一相了。”

張瑯又想了想,道︰“今晚圍門已經關了,我出去不方便。你讓張婆不用留人了,明天給他們指明去府城的道路,就讓他們走。”

狗二不禁有些失望︰“瑯大爺不想做這筆生意?”

“不是不想,只是要防他一防!總之你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張瑯說著,又在竹竿里叮囑了他明日記得給那幫客商帶路︰“至少要帶到那顆大神樹下的岔道。”

打發了狗二之後,張瑯便關了窗戶躺回床上,他老婆也早醒了,便問出了什麼事情,張瑯幾句話將事情說了,他老婆一听急了,道︰“你怎麼不去看看啊!還讓張婆把人打發走,真是……要真是出得起錢的客商,可千萬要留住!這半年來二叔管得緊,我們可有多久沒錢進口袋了?這兩年年成不好,要沒個補貼,光靠地里的收成得餓死!”

“你懂什麼!”張瑯道︰“你也知道現在年景不好,那些過不下去的人,有膽子的不是下海做賊就是上山立寨,有點歪腦筋的就坑蒙拐騙偷!誰知道這幫人是真客商還是假客商?再說老二說的也沒錯,最近海上接二連三有人來,多半是要出事!這當口還是小心點好。”

他老婆道︰“小心是要小心,可也不用就讓張婆把人打發走吧?”

“你放心!”張瑯道︰“我既然這麼辦,自然是有我的主意!”

他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讓他老婆往杏花里去打探消息,吩咐他留神那些客商的神情,自己卻攔在杏花里通往府城的岔路上,等到了中午時分,便見他老婆匆匆趕來對他說︰“那群人吃了東西,問了道路就走,沒半點磨蹭。”張瑯听見,心道︰“這就有三分真了。”不久便見一群人慢慢走來,為首帶路的正是狗二。他老婆在他背後小聲道︰“就是那群人了,走在狗二後面的那年輕人,叫什麼王公子,似乎是他們的頭。”說著就躲了起來。

等這群人走進,張瑯才道︰“狗二,你怎麼跑這里來了?這幾位面孔很生啊,是你親戚?”

狗二見到他,裝出一臉的驚訝,叫道︰“瑯大爺,你怎麼到這里來了?”又道︰“我給我們店里的幾位客官帶路呢!他們要去府城。”又對那王公子道︰“幾位客官,這位是我們老板今天早上提起過的,烏石圍的瑯大爺,姓張。瑯大爺在府城的人面很廣,道路又熟,幾位客官這次要去府城,道路也好,人也好,都可以和瑯大爺打听打听。”

那王公子听了上前和張瑯廝見了,自稱姓王,行四,對張瑯上下打量,似乎有些疑心,張瑯一見心道︰“他懷疑我呢!”便道︰“王公子要到府城探親麼?我在府城有兩房親戚,說不定認識。”

人群里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聞言脫口道︰“不是,我表哥這次來潮州是想來買潮繡……”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那王公子扯了一把,那小孩奇道︰“表哥我說錯了?”那王公子卻只是笑了笑,不開口。

張瑯看在眼里,笑了笑道︰“潮繡?那何必舍近求遠?饒平這里就有啊。”

那王公子看了那中年人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說“反正已經漏了嘴不如就直說吧”,口中便道︰“我們是從饒平縣城來的,那里的貨不管成色、數量都太少。”

張瑯一听微微吃了一驚道︰“縣城里貨你們都看不上眼?那你們到底要什麼成色?要多少?”

那王公子就要回答,他身邊那中年人忙道︰“公子,生意上的事,還是別在路上隨便說的好。”

那王公子點頭稱是,便向張瑯作揖要告辭,張瑯眼珠一轉,忽然笑了起來,又連連搖頭,那王公子看得奇怪,便問他笑什麼,張瑯笑道︰“出門在外,凡事留一分心是對的。不過你們這會就算去了府城,只怕也未必能買到貨。”

那王公子奇道︰“這是為什麼?”

張瑯笑道︰“你這位伴當說的沒錯,在路上,還是別說生意上的事情。”讓開了路,指著府城的方向道︰“幾位,請吧。”

這伙客商相互對視了一眼,那中年人才站出來道︰“小可姓陳,剛才的話多有得罪,還請瑯大爺別放在心上。此處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瑯大爺肯否移一移金步,我們到杏花里喝口茶細談,如何?”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入村之一
張瑯和那伙客商又回到了杏花里,彼此坐定,那王公子便問張瑯為什麼說此刻去了潮州府府城也尋不到潮繡。這句話張瑯本是要留住這伙人而信口開河,這時眼珠一轉,嘆道︰“你不知道,前一段海上鬧得緊,潮州府城的刺繡都被征去做軍資了!”

那王公子啊了一聲,道句“原來如此”!又連連搖頭顯得十分頹喪,張瑯問︰“客人看著面孔好生,以前沒走過這條路吧?”

“沒走過。”那王公子道︰“我們泉州那邊買入潮繡本有海陸兩路。陸路不太平,走的又慢,逢關遇卡的孝敬又多,所以是城南的人在做。我們城北的人,做的是海路——海路雖然也有海賊,但海賊比官府還好商量,信譽又比官府好,只要買了水道航標,船帆一揚就能到浯嶼、泉州或者雙嶼了,只要不遇到大風大浪就不會出事。但今年不知道怎的,南方的船遲遲不到,我們泉州人也都是做中間商的,這潮繡除了專賣福建本地,還北轉浙江、兩京,東銷日本,現在南邊的船沒來,我們的貨路就斷了,不得已,只好走陸路來看看怎麼回事。”

張瑯一听,心道︰“他們海上的貨路斷了,那多半是被南澳的事情影響了!”整個心都癢癢起來了,他原本還以為這伙客商只是要替自家店鋪進貨,現在看來,竟像福建的整個潮繡銷售鏈條斷了貨源,那這筆生意就可大可小了!忙問︰“那王公子這次來,要販多少貨物?”

那王公子看了他一眼,問︰“瑯大爺有門路?”

張瑯陪了一臉微笑道︰“有點門路。”

那王公子想了想道︰“若是成色好的貨物,不拘多少。”

張瑯問︰“什麼叫不拘多少?”

那王公子道︰“就是有多少我們就進多少!”

張瑯看了看他們的行囊,道︰“公子帶的錢銀夠麼?”

那王公子笑道︰“瑯大爺剛才沒听仔細!我這次來,不止是為我們自家拿貨,後面還有一大幫同行等著呢,現在我們怕的是沒貨,銀兩的事情,不用擔心。”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了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張瑯一听,心頭就像有無數螞蟻在爬,好不容易才壓住沒表露出來,又問︰“有多少貨是一回事,不過還要看王公子這邊能出什麼價錢。”

那王公子摸出一個手掌大的算盤來,打了一個數目,張瑯見他這算盤竟是檀木做架金子做珠,心里已甚驚羨,再看到那個數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想︰“他們一定是斷貨斷瘋了!以前潮繡的價格最高那會也不及這個價一半!”轉念又想︰“不對!他既一開始就這樣開,一定還能再拔!”雖然對王公子開出的這個價格已是喜出望外,卻還是搖頭道︰“這個價格,拿不到貨。”便將那算珠又撥了撥,道︰“成色肯定都是上品,但得是這個價格,我才能想到辦法。”竟是將價格再翻了一倍!

那王公子見了皺了皺眉,道︰“這不可能!就是到了日本,也去不到這個價格。”雙方你來我往,砍了半天,終于在彼此開價的中間位置上凝住,那王公子道︰“這個價格,我委實也有些為難,不過若是貨夠多,那還可以商量。瑯大爺,你能拿到多少貨給我?”

張瑯便在算盤上撥了個數,那王公子皺眉道︰“太少,若是才這點貨,光是來回運送的孝敬錢我們就虧了,我給不了你這個價。”張瑯一咬牙,又加了一倍,那王公子道︰“不能再加了?”張瑯道︰“實在就這些了,若還要再多,就得等幾個月。”

那王公子搖頭道︰“等不得!等幾天還可以,幾個月?說不定什麼時候這邊的船就開到雙嶼去了,那時候這價格就是砍掉一半我也未必要了。”

張瑯忙道︰“不用等那麼久,不用等那麼久。”又道︰“不過我們得現銀交易。”

那王公子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見到了貨,自然有銀兩。”

張瑯再次看看他們的皮囊一樣道︰“你們……”

那王公子知道他懷疑自己這些包裹里沒那麼多錢,便笑道︰“現在道上不安靜,我們做生意的,什麼都買個保險。大筆的銀兩是不帶在身邊的。至于放在哪里,瑯大爺也不用知道,總之我們到時候現銀現貨交易就是。”

張瑯也知這是應有之義,若是他們幾個人帶著大批銀兩就這麼到一個陌生地方盲沖亂闖,張瑯反而會覺得奇怪。那王公子又問起運輸的問題,問張瑯是否承包,若是由張瑯承包,則是見到貨後先在饒平這里下定金,然後在福建那邊交足數目。將貨物跨越數百里山路運到泉州去,張瑯哪里有這本事?趕緊道︰“我們不包運貨。”

那王公子道︰“若是這樣,那我們就得用自己的挑夫和護衛。其實這次我們已預了要自己運,所以挑夫護衛也帶來了,只是不好成群結隊、招搖過市,所以分成好幾撥。”便問張瑯有沒有地方能讓他的挑夫、護衛下腳。張瑯問了人數和什麼時候他們會到,那王公子道︰“除了我們之外,共有五十八人。三十個挑夫,二十八個護衛。分成了七撥,都有兵器。要召他們來會,三天就能聚齊。”

張瑯想了想,終究不敢讓這麼多人進烏石圍,說道︰“在我們烏石圍外有一片老厝,雖然破舊了一點,不過打掃一下還可以湊合,如果王公子不嫌棄,就在那里落腳如何?”

那王公子手下那姓陳的便仔細打听那片老厝的環境,听完皺眉道︰“那些挑夫可以住那里,護衛們也還可以湊合,但飯菜得管好。但要是讓我們王公子,還有幾位護衛頭領也住那里,未免太沒有待客之道了。”

張瑯忙道︰“王公子和幾位頭領自然是到我們圍下腳,這沒得說的。至于飯菜,自然是我們來張羅。”

那王公子這才答應了,張瑯道︰“幾位且在這里住上一宿,我先回去打點打點,明日就來接幾位進村。”

那王公子攔住道︰“且慢,我們的挑夫、護衛正分頭往潮州府城去,現在臨時變卦,我們得派人去通知他們。不過還得請瑯大爺著幾個熟悉附近地面的後生跟去,一來是帶路,二來是若有臨近鄉里的人問起,也好知道我們是烏石圍請來的客人,不是歹人,免得引人生疑。”

張瑯滿口答應,那王公子還是不肯放他走,張瑯問︰“王公子還有什麼擔心的麼?”

那王公子猶豫了好久,才道︰“瑯大爺,說實在的,出門在外,本是不該隨便相信在路上遇到的人。這回我是見瑯大爺是個實誠的人,所以才信你,你可不能詐我。”更新,更快,盡在文學網,wwwcn,手機訪問︰wap.,...............................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了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張瑯笑道︰“放心,放心!我們烏石圍張家在饒平是聲名響亮的地方!你們隨便去打听打听,都知道我們是大姓大寨!出來走江湖,怕的是遇到沒根基的人,像我們這種有根基的你們怕什麼?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大的烏石圍放在那里呢,難道還能整個村子搬沒了不成?”

那王公子又遲疑了一會,道︰“我們在路上也听過倉前村烏石圍的大名,倒也不擔心瑯大爺會跑,卻擔心瑯大爺因為什麼事情中途變卦,忽然抽腳,那我們這一幫人撂在這里,可就不上不下了。而且我們錢財人馬一露,招了賊人的眼,以後就麻煩了。”

張瑯這時已鐵了心要賺他這筆錢,連連安慰,道︰“放心,我張瑯的信譽,滿饒平都知道,話既出口,就絕不會反悔!”

“既是這樣……”那王公子便讓手下摸出二十兩足色紋銀來,道︰“那我們先立個小訂。這二十兩銀子,不算是買貨物的錢,只算是瑯大爺拿來招待我們這行人的開銷。瑯大爺也給我們立個字據,保證促成此事。”

若說張瑯剛才見到算盤上的數字心里只是發癢,這會見到真銀子,便是在冒火了!他抓了抓胸口,腦袋一熱,便道︰“好!”

那王公子當下立了個字據,雙方都對這單生意做了保證,一式兩份,一同畫了押。

一切就緒後,張瑯才告辭離去,臨走前對張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招待好這幾位大爺。

他走了之後,這伙客商中的小孩將門一帶,自己在外頭把風,那五個客商中有好幾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姓陳的道︰“這下好了!事情有望了!”

那王公子微微一笑道︰“林伯伯說的沒錯,烏石圍里果然有見錢眼開的人。不過這才第一關呢!”

這五個客商,正是從海上來的東門慶,以及他所點的四個手下陳百夫、沈偉、周大富和水魚蔡,門外那個孩子,則是林國顯的族孫林鳳。

沈偉問東門慶道︰“王公子,接下來怎麼辦?”

東門慶道︰“等張瑯的人來,你和大富就帶著他們去把吳平他們接過來,七撥人分三天,第一天兩撥,第二天兩撥,第三天三撥,不要湊在一起,免得引人注目。至于我們到烏石圍來干什麼,這借口讓張瑯幫我們想去。我料他也不願意張揚。吳平到了之後讓他低調些,不要妄動。咱們先看看沈偉那邊怎麼樣,要是他那邊有把握,我們就不用出頭,只在用得上的時候幫忙就好,若是沈偉那邊失敗了,我們再見機行事。”

不說這邊東門慶的安排,卻說那頭張瑯回到烏石圍,將那二十兩紋銀拿給他老婆看,他老婆一看也紅了眼楮,跳起來道︰“原來只打算賺他幾兩銀子花花,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大主顧!這回生意要是做成了,那可有幾年好日子過了!我這就張羅人去洗老厝去!”

張瑯道︰“等等,這件生意太大,我們自個做不了主,得找二弟商量商量。”他老婆一听就皺眉了。

在烏石圍真正有力量的是張璉,張瑯雖然自己看得自己高,但實際上也是傍著他弟弟才有這威風。因他負責記石下倉的賬,有機會接觸倉中貨物,平時他從石下倉中偷些東西出來,張璉也不好太過管他,只要不是偷得太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但這次要做這麼大的買賣,可繞不開這個弟弟了。剛才他見到了錢心里一熱覺得沒什麼辦不了的事情,這會想起要和他弟弟商量這等作奸犯科的事情,又不禁有些後悔,道︰“這件事情……現在想想……只怕有些麻煩……”

他老婆一听叫了起來,道︰“你不會是想不做了吧?現在是虧了南澳那邊出事,把海路堵了。要是等南澳那邊的路通了,可就沒這樣的好事了!現在一大筆錢送上門來,難道我們還自己推出去不成?不如這樣,你叫阿寶和厚明叔來商量一下。”

張瑯一听也是,便去請了他的叔叔張厚明和他的堂弟張寶來,將門關上後,就摸出那二十兩紋銀來,張厚明和張寶一看都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張瑯將事情始末說了,張寶有些擔心,怕是老千,張厚明卻是听了一半就心動了,道︰“說好是現銀交貨,又是在我們的地頭,他們能怎麼千我們?這是我們的地頭,只有他們怕我們,我們不怕他們!”

張寶一听也覺得是,卻又道︰“但這麼大的數目……那不是要把倉里的東西給搬空了?”

張瑯也覺得這一點難辦,偷食一點還可以,要是偷得這麼大可掩蓋不了,張厚明卻道︰“有什麼難辦!我們這次也不是偷,是借!”

張寶奇道︰“借?”

“是啊!”張瑯道︰“我們這次是借,把庫里這批潮繡借幾個月來,回頭生意成了,我們再從十里八鄉訂制,幾個月功夫把繡收上來補這空額,一來一回,我們從中至少能賺八成!”

張瑯一听連拍大腿,叫道︰“還是厚明叔有心事!這也想得到!”又道︰“只是怕我弟弟不答應。”

“不怕!”張厚明道︰“早上他出去了,這事我們先做,等他回來,我來和他說!”

當下分派任務,張瑯找人去給那王公子的護衛、挑夫帶路,對外只說是烏石圍要修葺舊屋請來的匠人,張寶帶人去打掃烏石圍外的那片老厝。約傍晚時分,人報璉攢典回來了,張瑯就讓他兒子去請二叔過來說話,不久便听腳步聲響,他兒子蹦跳著進來道︰“二叔來了。”

簾子一掀,一條顴骨高聳的漢子走了進來,正是石下倉的攢典張璉,張厚明是他叔叔,張璉是他哥,見到他後卻都和張寶一起站起來,叫著他坐,張璉見張瑯把兒子先打發出去,嫂子也不在旁邊,就知道有事,卻不坐,開口就問︰“你們是不是又闖禍事了?”

三個男人對望一眼,都有些尷尬,張厚明忙笑道︰“阿璉,看你的說的,這次是有樁好事上門了!你知道了也得高興。來,坐,坐!”

張璉卻還是不坐,道︰“到底什麼事,你們先說!”

張厚明等無法,只好站著把事情說了,才說到一般張璉就連連冷笑,但他也不打斷,知道張厚明和張瑯輪流開口把整件事情以及他們的計劃說完,才冷笑道︰“這件事情不用談,你們這就去推了。還有,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小心些!”

張瑯沒想到弟弟會推得這麼決絕,急得叫道︰“老二,你可想清楚些啊!這筆錢扣掉給父老弟兄們的分成,也夠我們兄弟倆享用幾年了!而且這次我們不是偷,只是借!只要掩飾得好,不會出事的!”

張璉冷笑道︰“不會有事?這麼一大幫人來,你告訴不告訴族長?要是告訴,你打算和他怎麼分?要是不告訴他,你認為瞞得過他?再說現在是什麼時候!林福山的事情你們就忘了?那事我們雖做得絕密,但小尾老是什麼樣的人?我當時就料定他必然會有後著!果不其然,這次他竟派了一員大將來!”

張瑯等一听都跳了起來,叫道︰“那幫海賊又派人來?他們還不死心?”

張璉哼了一聲,道︰“他們既盯上了我們,哪有這麼容易罷手的?”

張厚明叫道︰“那現在怎麼辦?要不我們就像上次對付林福山那樣,把他給……”做了個斬的手勢。

“不行!”張璉道︰“他這次派來和我接頭的人叫沈門,這家伙可不比林福山!林福山不見了,小尾老還可以假裝不知情,要是沈門被我們做了,那我們和南澳的仇就結定了!現在這世道,我們也保不定什麼時候得求他們,何況他們兩次派人來都是好聲好氣地來邀我。沒必要的話事情還是不要做得太絕!”瞪了張寶一眼道︰“不過你也別老來給我添麻煩!這節骨眼上,麻煩已經夠多了!”

這件事情是張瑯兜來的,剛才開口的主要又是張厚明,但這兩人一個是他哥哥,一個是他叔叔,所以他也不好罵他們,表面上氣往堂弟身上發,實際上還是沖著張瑯張厚明去。

二張在張璉進門前說得頭頭是道,但真見到了張璉卻唯唯諾諾,不敢太拂他的意了,張璉也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一腳已踏出門外,忽然回頭對張寶道︰“明天跟我去下羅村走一趟,接你嫂子。”

張寶奇道︰“嫂子還沒回來啊?”

“是啊,本來應該今天就回來了。”張璉道︰“大概是她娘家有什麼事情,耽擱了。”說著就走了。

張瑯對他弟妹的事倒不放在心上,只是看著那二十兩紋銀煩惱。

張厚明道︰“怎麼辦?真推了?”

“老二把話都說得這麼絕了,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張瑯道︰“也只好推了。”說到這個“推”字便如心頭被剜下一塊肉來,張厚明也忍不住長吁短嘆。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入村之二
張瑯雖然極不情願,但張璉說的決絕他也無法,拖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來尋那王公子,只是昨日把話說得太滿,還拿了對方的錢,這會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東門慶辨顏察色,便知事情有了阻滯,眼見張瑯手伸在袋子里要將那二十兩銀子摸出來,只是不知是不舍得還是怎麼的手在那里一伸一縮猶豫著,東門慶不等他開口,讓陳百夫拿了一個小包裹過來,往張瑯面前一放,張瑯問︰“是什麼東西?”東門慶淡淡道︰“耳朵。”

“耳朵?”張瑯有些奇怪,打開一看,忍不住怪叫一聲,原來那包裹里竟是十只鮮血淋灕的人耳!“這……這……”張瑯駭然道︰“王公子你這是……”

“這是昨晚來打我們主意的人。”東門慶道︰“一共來了兩撥,六個人,跑了一個。唉,我們這趟出門本來都十分小心,沒想到竟在這里露了財。瑯大爺,你現在就是讓我去潮府我也不敢去了,能否買到貨,就全指望瑯大爺你了。”

張瑯看看血包裹里的十只耳朵,那二十兩銀子哪里還摸得出來?心里不禁有些後悔,想道︰“原本看他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做事這樣狠辣!簡直比強盜還狠!”但想想在這個年頭,又哪里有老實人做得成大生意的?摸了摸耳朵,心里怕了起來︰“我這會要是說事情辦不成,他們不知會不會疑我……”遲疑好久,終于囁嚅著道︰“王公子,事情……只怕有些阻滯……”

東門慶臉上顯出些許訝異來道︰“阻滯?瑯大爺,昨日我已經將底細都和瑯大爺說了,連我們的挑夫、護衛有多少人在哪里瑯大爺也都知道了。你可別說你昨天說的話全部都是在誆我!”他說到這里,水蛇蔡等便都明顯地緊張起來蓄勢待動。

張瑯忙道︰“不會,不會!”

“不會就好。”東門慶道︰“這杏花里不是能久住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瑯大爺能早點給我們安排個妥當的地方住。免得我們提心吊膽,連覺也睡不好。”

張瑯被逼不過,只好道︰“本來我已經在圍里給王公子你安排好了住宿,可是……這件事情我弟弟不太同意。”

東門慶奇道︰“令弟不听你的話麼?”

張瑯有些尷尬,道︰“是不太听話。”

“那就該管教啊!”東門慶道︰“瑯大爺,這事對我們來說是兩利的大好事,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對我們來說更是勢在必行!我們做生意的人,講究的是信譽,是口齒!昨天已說的好好的,豈能因令弟不太同意就半途而廢?”

周大富在旁邊也湊嘴道︰“就是!長兄如父,哥哥決定了的事情,幾時輪到弟弟反對?”

陳百夫道︰“不過……瑯大爺,你們家該不會是弟弟做哥哥的主吧?”

張瑯一听怒道︰“什麼弟弟做哥哥的主!我弟弟雖然是攢典,但在家里做主的自然是我!”胸口一拍,道︰“走!咱們這就進烏石圍去!”

陳百夫訝異道︰“現在?”

“對!收拾收拾,這就跟我去!”

東門慶他們又有什麼好收拾的?幾個包袱提起了就走,沒多時到了村口,有父老望見的,張瑯便說是朋友,將東門慶安置在張厚明家,張厚明見他竟然不顧張璉的禁止將人帶了回來,忙將他拉到一邊商量,道︰“你這會先斬後奏,把人帶了進來,待會你家老二回來了怎麼跟他說?”

張瑯冷笑道︰“我做哥哥的,招待幾個朋友住幾天,也要他同意不成?”

張厚明也惦記著那筆大買賣,心想你既肯在前面沖,我樂得在後面看熱鬧撿便宜,便問︰“那生意還做不做?”

“做!”張瑯道︰“就按我們原先商量的做!老二那邊我去說!我倒要看看他還認不認我是他哥!”

東門慶在里面雖然听不清他們說什麼,但見他們進進出出的臉色便料到了幾分,他也不理會,周大富找了個空隙低聲說︰“看他們的神情,只怕內部有些矛盾。到現在張璉都還沒出來,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不怕。”東門慶笑道︰“我們若一直在外邊就算了,既然我們進來了,他們還好意思就趕我們走?”

周大富道︰“那我們……”

東門慶道︰“什麼都不用做。急什麼!”便與張厚明的老婆孩子扯些家常,到飯點了便跟著吃飯,吃完了飯便找了張藤椅睡午覺,真像到了朋友家一般。

過了下午,張璉帶著張寶從外頭回來,他回村時心情本來就不好,再听說他哥哥帶了人進村,心頭火起,當面指著張瑯叫道︰“最近不順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來,海上的事情就不說了,你弟妹去一趟娘家,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人!你不幫我分擔分擔,反而去招惹這些來歷不明的人來!我昨天跟你說什麼來著?你都當耳邊風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張厚明和張寶都在旁邊,張瑯臉皮掛不住,也跳起來叫道︰“是是是!我不該把你的話當耳邊風,我該把你的話當聖旨!我知道你從來看不起我!可我怎麼說也是張家三房的長子嫡孫!雖然我沒你出息,做不了攢典,可我請幾個朋友到家里住幾天,總可以吧!”

張璉听了這話氣得夠嗆,他心里幾件事情同時膠結著,件件都解決不了,被他哥一頂一口氣堵在喉嚨里出不來,抄了根棍子就往張厚明家走!

張瑯見他抄家伙反而有些怕了,叫道︰“你做什麼?”

張璉怒道︰“我去趕人!”

張瑯大怒道︰“你趕!你趕!你要是趕了,就是不認我這個哥哥!”

張璉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要我把你也趕出去?”一句話把張瑯說得心里發毛,張璉不再理他,提了那根棍子就來找那伙客商,到了張厚明家里,張厚明的兒子說那客人借了張藤椅在花場午睡去了。張璉沒料到那客商竟然不在,氣已泄了兩分。

烏石圍是典型的潮系土樓結構,土樓的中心有一片好大的花場(即廣場),又有西北、西南兩口井,東北、東南兩堵照壁將廣場隔成幾部分,使花場雖大而不單調,張璉找到了花場一問,幾個老婆婆異口同聲指著東南照壁道︰“那個王公子啊,他在那邊睡覺呢!”原來東門慶嘴甜,但凡走路遇見的村民都打招呼,好幾個農婦得了這個公子哥兒的稱贊後樂得心里開花,都把他當佳客了。

烈日過午西斜,東南照壁下在午後便形成一片陰影,地方又通風,又有一個花棚,是整個烏石圍午後最陰涼的地方,張璉跑到這里,果見花棚下擺著一張藤椅,藤椅上睡著一個人,心里不禁又好氣又無奈︰“這個家伙,好會找地方!”沖到花棚邊上,卻見東門慶橫躺在藤椅上,垂眉斂目,睡得正香。張璉見他如此,心道︰“看來倒像個斯文人,不市儈。只是到了人家圍里不到半天,虧他睡得著!”拿棍子敲了敲他的藤椅道︰“這位客人,請起來說話!”語氣已控制得相當平靜。

東門慶翻了個身,手揮了揮,半睡半醒中道︰“有什麼事先放著,我晚上再處理。”

張璉听得一怔,要推醒他,卻覺得太過無禮,心道︰“這人風範不俗,和我先前所料完全不同,看來是個儒商,而且心胸坦蕩,否則如何能睡得這般穩?老大居然能遇到這樣人。”便轉頭回去了。

才從花棚里走出來,便見張瑯匆匆趕來,連連道︰“老二,剛才算我說錯話,你……”

他還沒說完,張璉已經打斷他道︰“花棚里睡著的,就是那位王公子?”張瑯張望了一眼,應道︰“是。”張璉道︰“這個人的話,就留他一宿吧,算是盡了地主之誼。”

張瑯大喜,走近兩步低聲道︰“那生意的事……”

張璉哼道︰“不行!”

張璉由驚喜墮為失望,正要再勸,卻听張寶道︰“族長來了!”便望見一個大腹便便的老者走近,正是倉前村的族長張厚德,他和張璉兄弟打了個招呼,道︰“听說圍里來了一伙陌生人?”

張璉看了他哥一眼,道︰“不錯!是我請的客人。”

張厚德又道︰“最近盜賊鬧得凶,海上有小尾老許棟,山里是鄭八蕭晚,听說最近都蠢蠢欲動呢!咱們村不比其它村,擔負著石下倉大半的干系,你又是攢典,不能出半點差錯的。所以要是沒什麼事情,不要往村里亂帶人。”

張璉沒好氣地道︰“族長把自己的兒子管好就是了,別整天跑縣城給人捧臭腳!至于烏石圍的門戶,有我看著,外賊進不來!”

張厚德眼楮一瞪,眼眶的肥肉顫了顫,終于沒說什麼,冷笑幾聲拂袖而去。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父仇
東門慶一覺醒來,日已西斜,昏黃中周大富興沖沖跑來道︰“事情有轉機了!”東門慶哦了一聲問︰“怎麼?”

周大富道︰“張璉請我們吃飯,我剛才見他讓他嫂子殺雞呢。”

東門慶卻道︰“別高興得太早,也許人家是煮了雞湯送客呢!”

晚飯時分,張璉果然在他哥哥張瑯家里設宴,主人一方是他和張瑯、張厚明、張寶,客人這邊東門慶只帶了沈偉周大富以及林鳳,陳百夫水蛇蔡推說不舒服沒來。

八人坐定,東門慶看了張璉一眼,從他眼神表情中半點看不出對方的想法來,心道︰“這人不像他哥哥,不好糊弄。這番沈門若激他不得,多半得用強了。”

果然張璉敬了兩巡酒,寒暄已畢,忽道︰“听說王公子要去潮州府城,我有一封書信,不知能否托王公子捎帶過去?”

他這話一出口,張瑯的臉色便難看了兩分,知道他弟弟始終是不肯答應這事!張瑯都听出來了,東門慶如何不知,笑了笑道︰“最近道路不平靜,我雖然想去,但不知去不去得成呢!”

“不要緊的。”張璉道︰“我弟弟張珀去過潮州府,他今晚就回來,我讓他給王公子帶路。這條路我們走得熟了,沿途村落市鎮都有相識,不會出事。若王公子肯幫在下捎一封信,收我書信的那位朋友在潮州府城也有幾間房屋,王公子到了潮州府城若不嫌棄大可住在他那里,我那朋友在府城人脈不錯,各路行情都熟,生意上的事情王公子可以問問他,或者會有幫助。”

這幾句話乍听只是輕描淡寫,實際上是在婉拒張瑯所答應的生意之余,又幫東門慶做了去潮州府城的安排,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也有了交代,至于所謂請東門慶捎帶一封書信雲雲則全是托詞——他既讓弟弟張珀帶路一起去潮州府又何必再將信轉托他人之手?當然,東門慶也不會蠢到當場揭穿這托詞。張璉下午沒當場將東門慶趕出去,這會又這般說話,那便是希望雙方都好下台,願意交個朋友了。

若東門慶一伙真是識好歹的生意人,這時多半也沒話說,甚至會感到樂意,但沈偉等深知此次來的目的,所謂販賣潮繡雲雲其實只是個幌子,哪里希望這樣?東門慶卻笑了笑道︰“若是這樣,那可就多謝了。”

張璉見他識相,心里又多了兩分好感。張瑯、沈偉等一听卻都有些急了,張瑯心想難道一樁好好的生意就這樣泡湯了?若早知道弟弟會把到手的大生意往門外推自己何必費這麼大的功夫?不但花了工錢請人打掃了那片老厝,今晚還賠了一頓大魚大肉!心道︰“早知道這頓飯就不該和老二搶著做東!唉,可惜了我那只老母雞!”沈偉等則覺得東門慶松口得太容易,他們認為這時該死纏爛打,最好從張瑯身上下功夫讓他去說服他弟弟才是!

但東門慶道了那句謝謝之後卻絕口不提此事,且吃飯且喝酒,一邊和張璉閑聊,說些福建的見聞、人才、事跡,又從福建說到雙嶼,說到京城,說到日本,甚至說到海外的佛郎機,一頓飯下來听得林鳳興高采烈,張瑯眉頭暗皺,沈偉心中不解,張璉卻想︰“這王四果然是大地方來的人,談吐見識都大為不凡。難得的是還有幾分書卷氣!”潮汕閩南在文化上本屬一系,就是走卒販夫乃至盜賊娼妓也知道敬重讀書人,東門慶雖然沒故意亮出自己的曾中秀才的光耀事,但談吐之間流露些斯文在所難免。

飯已吃完,兩人卻談得正投機,張璉又邀他到自己家里喝茶,他親自把盞推杯,東門慶喝了兩巡,心想︰“他泡茶的手法有些生疏,不過這茶葉倒也講究,看來是個喜歡茶的人。”便說道︰“這兩日多多打擾,無以為報,我有二兩好茶帶在身邊,便拿出來請張兄品茗品茗。”不等張璉回答,便對林鳳道︰“去把我包袱里那個用青色緞子包著的小瓷壺拿來。”林鳳依言去拿了來,東門慶接過,笑道︰“難得和張兄投緣,咱們便不論主客,我來泡這一泡吧。”便把茶具挪了挪,煽爐洗杯,下茶刮沫,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一股茶香飄將出來,喜得張璉叫道︰“好茶!好茶!”又嘆道︰“可惜,可惜。”

東門慶有些訝異道︰“小弟哪里做錯了麼?還是這閩侯柏岩長兄看不上眼?”

張璉忙道︰“不是,這茶好,王公子泡得也好!我只是可惜拙荊看不見聞不到,回頭她知道自己錯過了這等好茶葉、好茶藝,非後悔得三天三夜睡不著不可。”

東門慶心道︰“原來喜歡茶的是他老婆。”笑道︰“原來如此。咱們又不是士家大族,也不用太講究,如果張兄不計較,便請嫂夫人出來一起品茗如何?”

張璉道︰“我們鄉下地方,也不那麼講究什麼男女大防。不過拙荊到娘家去了,眼下不在家。”

東門慶哦了一聲,道︰“那就可惜了。”

林鳳在旁邊,忽道︰“表哥,那我們就在這里多住兩天吧,等張嬸嬸來見過了再走。”

沈偉在旁邊听了心里不禁喝彩,他們這伙人只要在這烏石圍多留一天,便能多一分希望和轉機,最怕的就是張璉逐客,所以暗中連贊林鳳機靈。

誰知道東門慶卻道︰“不行!公事要緊!我們這次出門,背後干系著幾十戶人家的飯碗呢!張兄弟已經幫我們安排去潮州府的事情,咱們還是早去早回的好。反正我們已經和張兄弟交了朋友,這茶什麼時候都可以喝,但販潮繡的事情要是搞砸了,回到泉州得有一路人哭!”

東門慶要是打蛇隨棍上,張璉也未必會答應,但听他這樣說張璉又不免有些許失望。那邊沈偉听了更是奇怪,心道︰“吃飯的時候他那樣說,現在又這樣說,難道王公子覺得事情無望,打了退堂鼓,想早些走了?”

又喝了一巡,外邊忽闖進一個和東門慶差不多大的後生來,張璉便給兩人介紹,說那後生是他的胞弟張珀,又對張珀道︰“你有口福了!才回來便撞上王公子的好茶!來,吃一杯試試。”

張珀一臉有急事的樣子,但還是接過茶杯就往嘴里倒,張璉笑道︰“你這是牛喝水!”張珀勉強笑了笑道︰“我趕了半日的路,口渴。”又暗中扯了一下張璉的衣角,小聲道︰“他一定要見你。”

張璉稍稍沉吟了一下,對東門慶道︰“我有點私事,得去處理一下。”

東門慶便即起身道︰“那我先告辭了!”

張璉攔住道︰“不用不用,王公子你且坐,我去去就來。”

東門慶卻搖頭道︰“剛才茶也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我怕會醉了。”

張璉再三挽留,東門慶道︰“張兄弟,若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弄這客套了。”張璉這才放了他走,讓張寶送他們回去,回到張厚明那邊,張厚明見張璉不答應接這筆買賣,又听說東門慶急著要走,知道這煮熟的鴨子要飛了不免大感心痛,面對東門慶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張寶走後他也回房去了,東門慶使了個眼色,林鳳便說要撒尿跑了。

關上門後,陳百夫水魚蔡等問事情怎麼樣了,沈偉一一說了,陳百夫連聲道可惜,又問東門慶為何那麼輕易就答應要走,是否已經準備放棄雲雲。東門慶且不回答,卻問︰“沈門那邊有什麼消息沒?”

陳百夫道︰“剛剛我們從後窗和他安插的人竹筒傳聲,得知沈總管今晚會來找張璉。”

沈偉哦了一聲,道︰“沈總管跟我們說,張璉那邊一直是派他弟弟張珀跟他接頭,這麼看,剛才張璉說的‘私事’多半就是沈總管來了。”

東門慶點了點頭,道︰“那咱們就等等吧,希望沈門能成,那我們就不用操心了。”

諸人便靜等起來,烏石圍的夜里靜悄悄的,靜得讓人難以忍耐——尤其是那些心里有圖謀正在等結果的人!水蛇蔡煩躁得在屋里來回踱步,周大富老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沈偉陳百夫都還坐得住,東門慶則躺在那張借來的藤椅上,手里趕著蚊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張厚明的這進屋子和張璉那進隔了四個門戶,听起來那怒吼正是從張璉那進房子里發出的。水魚蔡喜道︰“有狀況!”要推門出去,卻被沈偉陳百夫按住了,周大富問東門慶︰“怎麼辦?”

東門慶道︰“再等等。”

又過了一會,門板輕輕響了兩響,周大富將門開了一條縫,林鳳鑽了進來,陳百夫沈偉便問︰“剛才出什麼事情了?”

林鳳道︰“叔叔你們走後,那張璉就到圍口去借了兩個人進來,跟著又進了屋,我躲在暗處,看出其中一個人身形很像沈舅舅。”

東門慶點頭道︰“那多半是沈門沒錯。後來呢?”

林鳳道︰“他們進去後就沒什麼聲息了。直到剛才那個張珀才大吼著沖了出來,好像在叫什麼︰‘我這就去宰了他!我這就去宰了他!’但嚷了沒兩句,就讓張璉捂住了嘴巴扯回去了。”

陳百夫沈偉等對望一眼,東門慶笑道︰“沈門做得好!看來張璉他們已經信了。”對周大富道︰“你大大方方開門出去看看,若門外有些三姑六婆在打听剛才出了什麼事情,你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去打听打听。”

周大富道︰“知道!”便出去了,過了一會回來道︰“張璉說剛才張珀喝高了發酒瘋,不停跟左鄰右里道歉,現在大家都已經回屋了。”

東門慶贊道︰“好!听說了殺父之仇居然也這麼忍得,這人不簡單!”

周大富道︰“王公子,你看他會怎麼辦?”

“我不知道。”東門慶道︰“現在看來,他已經信了沈門的話,不過他接下來會怎麼做,我也說不準。”

沈偉道︰“最好他要借我們的力去殺了那族長,那我們就可以借這件事情拖他下水了!”

東門慶想了一下道︰“他在附近十鄉八里的年輕人中聲望甚高,听林叔叔說他手段也很了得,真要報仇時未必需要借我們的手。不過手刃仇人之後他總得要尋一條退路,沈門只能從這一點上打動他。再等等吧,天亮之前,應該就會有分曉了。先睡吧,別等明天都變成了黑眼圈,讓人看出了破綻。”

話是這麼說,但水蛇蔡等哪里睡得著?好容易挨到天色將白,後窗忽然嘎的一聲,陳百夫等知道是暗號,趕緊將竹筒伸了下去,小聲地和外頭的人對了一會話,跳了下來,語氣間全是掩抑不了的失望︰“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這張璉號稱饒平的豪杰,沒想到這麼沒種!”

周大富等忙問怎麼了?陳百夫道︰“你知他怎麼答復沈總管的?他竟然說這事隔得太久了,再追究也沒什麼意義,但謝謝沈總管告訴他真相!”

沈偉水魚蔡一听都罵道︰“沒種!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是不相信也就算了,但相信了居然不報仇!這家伙還是不是男人!”

“我看沒那麼簡單!不過他既這麼說,那沈總管那邊就算失敗了!”周大富道︰“王公子,這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們為免引人注目,屋里並未點燈,天色雖然發白,但門窗未開,那一點日才出的光亮也照不進來,所以他們都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小聲對答,彼此看不見對方。周大富問了一聲之後,沒听見東門慶的回答又問了一句︰“王公子?”

這才听見東門慶道︰“不知道。先睡覺吧。”

“睡覺?”

“嗯。”東門慶道︰“真要不行時,就只能來硬的了。現在還沒走到那一步,但究竟該怎麼辦……先睡覺吧,等睡醒了,或許就會有辦法。”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章 妻恨之一
當晚沈門出示了證據,張璉兄弟一見不禁怒發沖冠,張珀當下便提刀沖了出去,大叫著︰“我這就去宰了他!我這就去宰了他!”他口中的他自然是他們的殺父仇人、本村的族長張厚德!張璉也是仇恨滿腔,但見他弟弟提刀忙趕了出來,一手奪了他的刀,一手捂了他的嘴,將他拖回房來。張珀猶在叫道︰“哥你干嘛!你干嘛!”張璉揚起了手,狠狠甩了他兩個耳光,喝道︰“你給我閉嘴!”張珀才在疼痛中冷靜了下來。

張璉又出門去,對來問訊的左鄰右里說張珀喝醉了,打發了眾人後才回來,這時張珀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問張璉該怎麼辦,張璉看了沈門一眼,道︰“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再追究又有什麼意義?”

沈門和張珀一听都不免吃驚,沈門還沒開口,張珀已經叫道︰“哥!那可是殺父之仇!要不是張厚德那個老匹夫,我們會成為孤兒?這些年他處處和我們過不去,原來是為了這個!幸虧我們命硬,沒被他整死!以前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

他還沒說完,張璉已經沉著臉喝道︰“我剛剛讓你閉嘴,你听見沒有!”張珀被他一喝一時窒住,說不出話來,張璉又對沈門道︰“沈總管,謝謝你冒險來告訴我們這件事情,我們才沒被這個老賊瞞在鼓里。”不讓沈門有說話的機會便道︰“不過這麼多年下來,我們已過慣了太平日子,不想多生事端。這件家事我自己會解決,沈總管來告知我們這件事的恩情我遲早也會還,但海上的事情,畢竟不是我們兄弟插得下手的。這一次,讓沈總管白跑一趟了!”

沈門萬料不到張璉在乍聞殺父之仇下還能如此冷靜,又將話說得這樣絕,竟不知再如何勸,而張璉說完了這幾句話後便請他到隔壁休息,到了四更時分又將他們連夜送走,回來之後張珀問︰“哥!這個仇你真不打算報了?”

“當然要報!”張璉咬牙切齒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這仇都還不報,我們還算男人麼!我們小時候踫見過多少次危險,現在想想只怕都和張厚德這家伙有關!可見他心里也把我們當刺了!所以這老匹夫我們遲早要對付!不但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自保!”

“那你為什麼把沈門趕走?”張珀道︰“剛才我太沖動,闖出去大呼小叫是我不對,但你也不用趕走沈門啊!我們大可借用他們的力量來對付那老匹夫!”

“你懂什麼!”張璉道︰“你有沒有想過小尾老為什麼要把這個消息賣給我們!張厚德當年害死咱們爹爹用的是陰著,知道的沒幾個!小尾老雖是踫巧知道,但我們非親非故,他和張厚德又沒有深仇大恨,為什麼要來揭他的陰私賣我們的好?”

張珀道︰“你是說他不懷好意?”

“當然不懷好意!”張璉道︰“他是想拖我們下水!”

張珀道︰“下水就下水吧。反正現在正當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要是落了草,說不定還多幾分爽快!”

“胡鬧!”張璉道︰“邪道易行,正道難走。我們不是單丁漢,背後牽扯著多少人!一落了草,厚明叔他們,瑯哥他們,還有你嫂子一家,親朋友好的至少得有幾十戶人得受牽連。咱們現在正路子還走得下去,為什麼要落草?我忍了多少委屈,才有了這點根基,憑什麼白白落草?哼!我要真想落草時,要報仇又何必去借助小尾老他們的力量?咱們這就提了刀去把張厚德的腦袋割了,烏石圍里,誰又會攔我們?誰又攔得住我們?不過咱們也犯不上這麼做!我大明朝廷是有王法的地方,只要咱們把證據搜齊了,到時候一紙狀書告上去,管叫張厚德伏法!”

張珀對他的兄長素來欽服,便道︰“好,就按哥哥說的做!”

張璉道︰“從今往後我們依舊過日子,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暗中慢慢調查,將證據弄齊了再去告那老匹夫!不過我雖是個不入流的攢典,但從小呆在鄉下,縣衙里的事情也還不太清楚。以後要多往縣城走走,看看能否結交一些縣衙六房的朋友。”看看天色將白,又道︰“這覺也不用睡了,天亮以後我到各條道路上走走,以防小尾老用計不成來硬的。你留在村里,好生看著那個王四。”

張珀奇道︰“王四?他也有嫌疑?”

“暫時還看不出來。”張璉道︰“這人見識廣,談吐又不俗,可惜他這次來的時機太不湊巧,正趕上多事之秋,我不敢太信他,要不真該敞開心胸和他做朋友。我會讓瑯哥去說逐客的話,你親自送他到潮州府去。”

兄弟倆忙了半夜,都有些餓了,胡亂弄點稀飯吃了,卻都惦記著殺父之仇,竟是食而不知其味。吃過了稀飯後張珀便去請了張瑯來,由張璉將“送王四”的意思說了,張瑯有些不樂意,卻也不好說什麼,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他老婆問他什麼事情,張瑯告訴他老婆後,摸著那二十兩還沒破開的紋銀嘆道︰“咱們前前後後花的錢也不少了。現在事情辦不成,我們也不好要人家的銀兩,沒想到連這二十兩紋銀都賺不到!還白賠了不知多少!”

他老婆一听,忍不住也將張璉兄弟埋怨了幾句,忽又道︰“要不,我們瞞著他們,偷偷干!”

張瑯道︰“那怎麼可能!”

他老婆又道︰“沒他們同意,我們給不了那麼大的數,但偷一點賣給那王公子,總還可以的。”

張瑯道︰“貨少了,只怕人家看不上,而且人家今天也要走了,這會子要去偷出來給他看貨、交易,也來不及了。”

他老婆嗤的一聲冷笑,道︰“你沒腦子啊!我看那王公子其實並不是很急著走,還不都是你那兄弟滿臉寫著‘送客’兩個大字,人家才不好意思說要留下。但你要是居中說幾句話,這邊瞞一句壞話,那邊陪一個笑臉,多留人家幾天又是什麼難事?”

張瑯一听喜道︰“沒錯,沒錯!”就要過張厚明這邊來尋東門慶,才出門口便見張璉兄弟匆匆跟著兩個差役走了,嚇得張瑯忙找人問怎麼了。

“放心,不是他們兄弟辦差了事。”張厚明走近前道︰“好像是兩天前橋頭墟那里撈到一具女尸,刑房的差役來附近鄉里問有沒有失蹤婦女,問到咱們這里來了。阿璉一听急了,趕緊跟了去看。”

“女尸!”張瑯驚道︰“該不會是……弟妹吧?”

張厚明趕緊在他的嘴前扇了兩扇,念咒般道︰“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這才說︰“別胡說八道了,不一定是的。如今世道亂,今年收成又不好,沒飯吃的人處處都有,人命賤,偶爾栽倒一兩個下河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個月在河里撈到女尸也不是第一次了。咱們圍運道好,不會有事的。”

張瑯道︰“那也是。”聊了一會,忽想︰“阿珀也去了,那不是沒人送王四他們去府城了麼?”心里高興,便到東門慶住的屋里來,見他們正在打包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二十兩銀子,上前道︰“王公子,走得這麼急啊。”

東門慶抬頭望見他,道︰“此處又沒絲綢買賣,我們留著也沒意思,還是趕著去府城看看。”

張瑯道︰“可是阿珀剛好去縣城了,要不王公子再等一天?”

東門慶一听,便知他有留客之意,看看屋里沒其他人,便搖頭道︰“對你我才說,張攢典似乎不想我多住呢!”

“怎麼會!”張瑯道︰“他其實還是很敬佩王公子的。而且就算他不識禮數,也還有我呢!”

東門慶道︰“但這里又沒有潮繡。”

張瑯走到他身邊,悄悄道︰“王公子,潮繡還是有的,不過,不能急。”

東門慶哦了一聲,臉露喜色道︰“瑯大哥有辦法?”他在這里混了兩日,瑯大爺也改成瑯大哥了。

張瑯道︰“我們慢慢商量,總有的。”

東門慶裝作猶豫了一會,才道︰“那好,我再信瑯大哥一次。不過令弟那邊……”

張瑯道︰“我來想辦法。”

東門慶又道︰“如果那樣,挑夫和護衛的安置也要繼續。”

張瑯道︰“這件事情自然也由我來安排。”

東門慶大喜道︰“那可多虧了瑯大哥了!這單生意若成,事後除了說定的買賣錢銀以外,王四另有酬金相贈!”

張瑯听得心花怒放,又安撫了東門慶幾句,看他們已不收拾行禮了這才出去找張厚明他們商量。東門慶所說的“護衛和腳夫”這時也已到了三四撥人,都由張厚明安排,暫時住進了烏石圍外那片老厝,對外就推說是雇來裝修祠堂的工匠。下午吳平也到了,他的身份是護衛頭領,按照原先的約定不住老厝,卻由張厚明帶著進圍來和東門慶會合,見面後吳平問東門慶事情進展如何,東門慶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現在還說不清楚,再看看。”

張瑯張厚明的作為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族長,他下午得到消息後便趕來找他二人道︰“你們弄這麼多人來干什麼?裝修祠堂?這件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張瑯和張厚明面面相覷,這一天里他們滿腦子都想著怎麼應付張璉,卻把張厚德給忘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張瑯以前被張厚德逼得急了總會說︰“是阿璉這麼說的,你問他去!”這會子一急也就習慣性地道︰“等阿璉回來,你問他!”

不想圍口就有人叫道︰“張攢典回來了!”

張瑯張厚明暗叫一聲糟糕,張厚德叫道︰“好!我這就去問他!”還沒趕到圍口,便听那邊嗡嗡嗡震了起來,眾人急忙走近,卻見張璉兩手抱著一張草席,草席不知卷了什麼東西,一步三跌的在那里哭著,張珀在旁一邊扶著那草席一邊扶著他哥,忽然草席一歪,掉出一只人手來,嚇得幾個本圍的年輕姑娘大叫。幾個知道早上差役來過、知道認尸事件的老人醒悟過來,一起趕著人叫道︰“看什麼!都回去!”

張厚德本來要責問張璉,但遇到這情形,哪里還好問?

便有幾個有年歲的族人上前幫忙抬,婦女們在人堆里議論紛紛,都道︰“看來多半是璉嫂子了,沒想到這樣命薄。”

族中長者將張璉兄弟連同草席里的尸身接入一間舊屋後,便有幾個年長的婦女拿了掃把來,將剛才張家兄弟走過的道路掃了一邊,又有婦女捧了仙草水沿途揚灑。

林鳳躲在人群里,張大了耳朵听著,等將事情听了個七七八八才回屋,對東門慶等道︰“張璉他們回來了,不過是帶著一個死人回來的。”

陳百夫便問︰“誰死了?”

林鳳道︰“張璉他老婆。”

陳百夫又問︰“怎麼死的?”

林鳳道︰“听說是前兩天從橋頭墟附近的河里,由幾個過路人撈上來的。縣里的仵作說了,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橋頭墟?前兩天?”周大富奇道︰“那豈不是我們那天撈上來的那女尸?”

陳百夫嘿了一聲道︰“真沒想到,我們和他們張家這麼有緣!”

東門慶卻道︰“不止有緣。”

陳百夫問︰“不止有緣?”

“嗯。”東門慶道︰“還有孽呢!”

眾人不解,東門慶問林鳳︰“剛才你說,縣里的仵作道這女人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林鳳道︰“嗯,我听說是這樣。叔叔,怎麼了?”

“如果我們那天從水里撈起來的女尸真的是張璉的嫂夫人,那這件事便大有蹊蹺!”東門慶道︰“我以前在刑房里呆過一段日子,懂得一點仵作的門道。我們撈起來的那女尸絕不是失足落水,那女人在落水之前就已經死了!”

眾人驚道︰“那麼那仵作……”

“那仵作在說假話!可仵作為什麼要說假話呢?”東門慶嘿了一聲,對吳平道︰“派人告訴林叔叔,讓他多等兩天,事情還有轉機,或許不用硬來。”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妻恨之二
白燭,薄棺。 東門慶帶著林鳳走進來的時候,尸體還沒入殮,昏暗的小屋內只有守靈的張璉和他弟弟張珀。只一日功夫不見,這個豪邁的年輕人已變得如斯憔悴,東門慶心道︰“他們夫妻間的感情看來不淺。”輕輕嘆了一口氣,上了香,到張璉面前說了聲節哀,張珀代兄長應了一聲,林鳳一不小心,蹭到了蓋在尸身的白布,蹭落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頭,張珀眉現不悅,正要將蓋尸布拉好,林鳳忽然啊了一聲,指著逝者道︰“表哥,那不是我們那天撈上來的那位姐姐?”

東門慶聞言走近了兩步,看了看尸身,道︰“還真是!”

張珀一听問︰“真是什麼?”

東門慶便將他們經過橋頭墟撈起一具尸身的事說了,張珀奇道︰“難道說你們當時撈起來的,就是我嫂子?”

東門慶又往尸體上看了一眼,嘆道︰“當時我們只道是個陌生人,卻萬萬料不到竟是嫂夫人……”

他還沒說完,張珀已經哽咽起來,道︰“事情竟有這般巧!”忽見東門慶盯著尸體發呆,覺得他有些無禮,上前道︰“我嫂子得王公子援手才脫了魚腹之厄,我兄弟著實感激,不過如今晚了,兩位還是請回吧。”

東門慶卻忽道︰“听說縣里的仵作道嫂子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張珀道︰“是,怎的?”

東門慶道︰“那就怪了。”

張珀還沒問什麼,張璉已抬起了頭,問道︰“奇怪什麼?”

東門慶躊躇道︰“這件事情,小弟不知該不該說。”

張璉見他這樣便知道事情大有蹊蹺,沉聲道︰“有什麼事,王公子直說就是!我還撐得住!”

東門慶這才道︰“王四在泉州時,有個親戚在刑房行走,所以小時候在那里出入過,知道一點仵作的門道。嫂夫人從水里撈出來的時候我想看看是否有救,所以也曾仔細看過。當時我還以為嫂夫人並非溺死的呢。”

張璉呆了呆,忽然跳了起來叫道︰“你說什麼!你說阿蓮不是溺死的!那……那……那阿蓮是怎麼死的?”

東門慶走到尸身前面,道了聲“冒犯”,便掀開蓋子尸體上的白布,道︰“我當初在刑房行走時,一位長輩曾告訴我,若人生前溺水,一般男者撲臥、女者仰臥。兩手兩腳俱向前。口合,眼開閉不定,兩手拳握,腹肚脹,拍則作響。落水者手開、眼微開、肚皮微脹;投水者手握、眼合、腹內急脹。兩腳底皺白不脹,頭髻緊,頭與發際、手腳指縫或鞋子內會有沙泥,口、鼻內有水沫及有些許淡色血污,或有磕擦破損,這些是生前溺水的表征。因人未死而落水,必然拼命掙扎,氣脈往來搐水入腸,所以兩手自然拳曲,腳罅縫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內有水脹。”

死者是女人,東門慶不好動尸體,但他說一樣,張璉便看一樣,將口眼手腳看得過,又拍亡妻的肚子,一一與東門慶所說不合!他眼中悲意漸去,憤恨漸生,嘶啞著聲音問道︰“王公子,你是說,阿蓮是先被人害死,然後再推落水中的?那縣里的仵作為什麼又那樣說?”

張珀道︰“嫂子的手腳、指縫都很干淨,衣服也換過,別是縣里的仵作幫忙清洗了——或許這是他們的規矩。”

東門慶卻搖頭道︰“刑房里沒這規矩。”又道︰“當時我們在橋頭墟將人撈起來時,嫂子的手指縫也沒泥,肚子也不甚脹,口眼五官也與溺水者不合,所以我當時就料定是一起命案,只是沒多口,以為仵作們不會把這麼明顯的事情弄錯——當時在場的不止我們,橋頭墟的張婆、舟公都是見證,他們或許沒像我般留意到指甲縫隙、眼耳口鼻的問題,但肚子脹不脹,應該還是記得的,長兄若是不信,將他們叫來一問便……”

他還沒說完,張璉已經吼道︰“那按你說,阿蓮是怎麼死的?”

東門慶又往尸體看了一眼,道︰“若是死者入水之前就已經遇害,那麼頭發會寬慢,肚皮不會脹,口、眼、耳、鼻不會有水流出,指爪罅縫也無沙泥,兩手不拳縮,兩腳底不皺白卻虛脹。但嫂子的尸身經過仵作的手,又過了這麼幾日,這會口、眼、鼻沒水流出也說明不了什麼。不過尸肉顏色仍與溺水者有異,而且身上多半有致命傷損,或是中毒癥狀……”說到這里,旁邊林鳳叫道︰“表哥,那天我明明記得這位姐姐脖子上有一道烏青的……”

張璉啊了一聲,湊近前去細看妻子的脖子,伸手用力磨蹭,磨了一會竟有一些粉狀事物脫落,東門慶拈起一點粉末一瞧,道︰“事情果然有蹊蹺!嫂子的尸身被人做過手腳。張兄弟,這件事我看你得好好查查了。”

張璉怪叫一聲就沖了出去,這會卻是被他弟弟張珀拖了回來,張厚明張瑯等听見響動也走了進來,打听出了什麼事情,張璉指著亡妻的尸體道︰“阿蓮是被人害死的!阿蓮是被人害死的!那天殺的仵作!竟然還在她身上動手腳,騙我說阿蓮是溺水而死!他到底在瞞著什麼!他到底在瞞著什麼!”

張厚明叔佷听得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張珀便將東門慶方才說的話大體重復了一遍,又領著他們來看尸身脖子上的烏青,張厚明張瑯見了也都駭然,道︰“事情果然有蹊蹺!”

張厚明道︰“這個仵作要不是收受了好處,就是和凶手有什麼關聯!也許他本人就是凶手!”

這時左鄰右里也有听見聲響來問訊的,听說璉嫂子是被人殺害登時炸開了鍋,年輕氣盛的就都喊著要去找那仵作,揪出凶手報仇,年長的說要謹慎從事,又有族長張厚德站了出來,質疑這個說法,道︰“說璉嫂子是被人害的,還不都是那外鄉人一張嘴說的,大家可別被他騙了。”

張珀一怒,扯了他上前,指著尸身脖子上的烏青道︰“別的什麼腹脹的,我不懂,可你看看這個是什麼!你是不是和凶手有勾結,所以幫忙開脫?”

嚇得張厚德趕緊閉嘴,但還是有老成持重的說不能唐突,有一個道︰“我知道鄰村有一個告老的仵作,不如我們就去請他來看看。”幾個老者一听都說好,又有人說要去把當日橋頭墟打撈尸身時的目擊者都找來,細細盤問當日的情形,看看是否作了手腳。又有人建議沿著河溯流而上,看看當日有沒有人見到可疑的人和事。這件事本是東門慶引起的,不過本族人七嘴八舌起來,他們這幾個外人便全成了旁觀者。

天亮之後,烏石圍的人分頭辦事,先是橋頭墟附近那天見過尸身的張婆和舟公等都被找了來和東門慶對質,在東門慶的細細引導下各自記起一些尸體的顯著特征,尤其沒有明顯肚脹和脖子上有烏青這兩點是大家都記得的。不久鄰村的退休仵作來到,只看了兩眼便道︰“唉,張攢典,嫂夫人真是被人害死的!”將理由說將出來,果與東門慶所言一般無二!這下全族更無懷疑,便都慫恿著要去告那仵作造假藏凶,又要請知縣老爺搜捕真凶,還烏石圍一個公道。

外頭正混亂時,陳百夫道︰“不如我們這便通知林寨主,趁他們去告狀時,就把這石下倉給劫了!”

吳平聞言皺眉,東門慶道︰“且不急,等他們打輸了官司再說。”

陳百夫奇道︰“打輸官司?都還沒打,公子怎麼知道就一定會輸?”

東門慶道︰“張璉這次是恨昏了腦袋!張珀又不經事,張瑯又是個渾人!他們也不想想,凶手竟能在事後買通縣里的仵作,那能是沒勢力的人麼?這件事情要是保密,慢慢查訪,等有了真憑實據以後再驟然出擊,也許還有幾分勝算。如今既已走漏了消息,鬧得十鄉八里都知道了,那凶手自然也不會不知!對方一有防範,這官司他還想贏?”

再過一日,張璉岳家的人也听到消息來了,這一來喊冤喊苦的人便更多了,當日請鄰村一個落第童生寫了狀紙,打听得這一日“放告牌”出來,便將尸體抬了,徑往縣衙去哭訴。林鳳要去看熱鬧,東門慶道︰“沒什麼好看的,這番去了還得回來。”林鳳問為什麼,東門慶笑道︰“你這麼問,是不知道衙門辦案的手續!”

原來縣衙理訟,並非天天受理,或三日一次,或五日一次才會掛出“放告牌”,這一日便是“放告日”。若有調解不了的訴訟,放告日里,原告捧紙依次遞進縣衙,狀紙遞進以後由刑房接下掛號,縣官接下狀紙後為慎重起見往往不會立即審理,退堂後一一細覽,第二天再與發落。東門慶是東南大府吏家出身,這些事情自是熟得不能再熟!

結果這一日烏石圍上百號人鬧了一天,最後果不出東門慶所料還是懨懨回村,大部分人氣都泄了,只有至親數人還是恨懷滿腔,第二日又去,林鳳又要去看熱鬧,東門慶道︰“今天就有些看頭了。若這知縣馬上簽押查凶,那這便是個青天大老爺,但是他見是一樁無頭公案便會推諉讓張璉先找到凶手再說,那這知縣就算沒有收受了凶手家的禮,多半也是個碌碌無為之輩。”

林鳳一听道︰“那我不去看了。”

東門慶奇道︰“為什麼?”

林鳳道︰“我叔公常說,青天大老爺只故事里才有,現在這時勢是找不到的。所以應該沒什麼好看的。”

東門慶笑了笑,說道︰“也是,這一路來見到的人十有七八都是面有菜色,饒平要是有個青天老爺,這兩年想必不會壞到這份上。”

這日又給林鳳說中了,饒平當台的林知縣不管烏石圍的父老磕破了頭,只是一句“證據不足、被告不明”就打了回來,不接他們的狀紙。張珀氣得當場跳了起來喊冤,連喊帶罵,把林知縣惹惱了,命差役將他亂棍打出,又指著張璉道︰“你是個攢典,雖然不入流,但總算也是在替朝廷辦事,做事怎麼如此不識大體?只憑一個外鄉過客的挑撥離間,一個老眼仵作的胡言亂語,就鬧出這等事來!傳了出去,我們饒平臉面何在?朝廷威嚴何存?如今聖天子在位!上下相安,內外無事,爾等不要無風起浪,壞我大明安定和諧之大局!否則莫怪本縣從嚴處置!念在初犯,且不怪罪,不然便奪了你的俸祿不可!”便不管村民的喊冤叫屈,退了這狀紙。

烏石圍的村民被趕出來之後既感冤屈,又復無奈,張珀滿腔郁悶,張瑯道︰“這次都怪我們,還沒找到凶手就急著來告狀。要不咱們先想辦法把凶手找出來,那樣知縣老爺就不能不受了。”眾人都說有理。可是該如何找呢?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張瑯心里生了個主意,等回到烏石圍才找來張厚明和張珀道︰“我想真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凶手,實在不易,除了我們自己多方打听之外,最好是來個高價懸賞,那才有可能。”

“高價懸賞?”張珀道︰“我們手里也不寬裕,湊個十兩八兩的可以,要想高價懸賞,卻哪來的錢?”

張瑯道︰“咱們把倉里的潮繡,弄一些賣給王公子,不就有錢了?”

張珀驚道︰“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張瑯道︰“以前我們又不是沒賣過!再者,你究竟覺得是你嫂子的仇重要,還是這點潮繡重要?”張厚明听了也跟著贊成。

張珀道︰“那……也得和二哥商量一下吧。”

結果他們跟張璉一說,張璉還沉浸在妻子的仇恨中,人有些渾噩,張瑯便趁機對張珀道︰“你看,他也不反對!”

張珀一咬牙道︰“好吧!”

當下定計,來尋東門慶,東門慶倒也豪爽,先拿出一百兩銀子來讓他們去辦事,至于潮繡的事,“以後再說”。張家兄弟大喜,便張羅起懸賞的事情來。東門慶暗中冷笑,認為此事定然難成,卻不料到懸賞的消息才傳出一天便有了回音︰一個流浪漢跑了來自稱不但看見凶手行凶的過程,還握有如山鐵證!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張璉的復仇之一
接二連三的變故,讓素能冷靜處事的張璉也混亂起來。父仇、妻恨、海盜的引誘、長官的冤屈……如果只是其中一件,他也許還能從容應付,但這麼多事情接踵而至,卻讓他再也難以從容。

那日在縣衙被知縣無理怪責,是他憤懣的極點,之後他就忽然靜了下來,冷眼看著他的岳父,他的堂兄,他的族叔在那里忙碌,忙碌著去王四那里兜生意,忙碌著懸賞捕凶。

“可是真的找到了凶手,又怎麼樣呢?”張璉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出現了很多問題。

“凶手能讓縣衙里的仵作說謊,甚至讓知縣偏袒,林縣令既然能偏袒一次,為什麼不能偏袒第二次?”如果那樣,為妻子報仇雪冤的希望將會十分渺茫。

其實,要報仇,要雪冤,對張璉來說有更直接、更便捷的方式,只不過在這之前他都沒打算用而已。

“我大明朝廷是有王法的地方,只要咱們把證據搜齊了,到時候一紙狀書告上去,管叫張厚德伏法!”

這是他弟弟要提刀去報仇的時候,張璉說的話,可是現在張璉也懷疑了起來,如果知縣老爺也偏袒族長,那他該怎麼辦?接受王法的裁斷,還是不接受?如果到時候不打算接受,那今日的忍耐又有什麼意義?做個男人,為什麼要這麼憋屈?

“更何況……”

更何況他張璉其實並不干淨!

按本朝太祖定下的章程,無論官吏俸祿都極低,張璉這樣一個不入流的攢典,若只靠俸祿別說濟親友,養弟兄,就是他自己也得過極清貧的生活!所以不但張瑯打過石下倉的主意,就是張璉自己也少不了借之擴大灰色收入。不過他做事比張瑯嚴謹得多,以往偷石下倉的庫銀、潮繡,次數也不少,但每次都偷得不多。這次張瑯卻籌劃著大買賣,而且為了懸賞又允諾了給東門慶一批不小的貨物!這樣的舉動在張璉看來實在是太輕率了。

“真當別人都是死人麼?”

如果不是亡妻還在身邊,如果面對的不是拉扯著自己長大的人,張璉幾乎就要罵他的這個兄長糊涂透頂了!

張厚德很早以前就已在懷疑張璉兄弟監守自盜了,只是一直以來苦無把柄而已。這次張瑯接了這麼大的外鄉客又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張厚德卻還隱忍不發,現在以務農為生的張瑯又拿出一大筆錢來懸賞,可這老頭還是沒說話,他越不開口,張璉就越認定對方已經掌握了什麼證據!

“也許這條路,走不下去了……”

當他的想法變了之後,他對事情的看法也忽然變得不同了。眼前他的岳父、張瑯、張珀等的忙忙碌碌,有許多在張璉看來都變成了瞎忙活——實際上在此刻張璉眼里,整個烏石圍幾乎人人都在瞎忙活!這些人都身在局中,做著很多很多沒用的事情,卻看不到整件事情的關鍵點在哪里。

不過張璉又發現,似乎有一個人卻是例外。

王四!

張璉發現,這個王四看張瑯他們忙碌時的眼光和此刻的自己很相似,都像看客在看一群猴子演馬戲。張璉以前只是認為這個王四出現的時間太巧合,巧合得他不敢完全信任他,但現在張璉又注意到,在王四出現之後,烏石圍的許多重要的事情發展到要緊的歧路時,王四總會很巧合地出現,並好心地推上一把,但這一把卻總是將事情推向更加不可收拾的路子上去。

“難道這些都是巧合?”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張瑯興沖沖地跑了來,告訴張璉在重金懸賞之下,終于有一個人來接賞,並聲稱他看見了整個事件的全過程!

“那天,這位娘子走到河邊的竹林邊,便被一個三四十歲、帶著四五個伴當的男人瞧見了,”來求賞金的流浪漢在張璉妻子的尸身旁邊,有些畏懼地敘說著當日的情形︰“那男人見到了這位娘子長得美,就帶著他的伴當圍住了上前調戲,甚至大白天地就在那里扯這位娘子的衣服要……”說到這里他看見張珀臉色發青,不敢說得太過詳細,略過了說重點道︰“後來這位娘子不從,糾纏起來,那男人在混亂中被那位娘子咬住了手指頭,他則掐住了這位娘子的咽喉,幾個伴當也上前拉扯,當時好混亂,我躲在竹林後面也看的不是很清楚,過了一會,那位娘子忽然不動了,那些伴當里有人說︰‘不好!林老爺!她死了!’那些人便都慌亂了起來……”

“林老爺?他姓林?”

“對。”那流浪漢道︰“當時形勢混亂,他們好像也嚇著了,那男人又被咬傷,胡亂將這位娘子的尸體推下了河就走了。我當時心里……那個……好氣,就跟了上去,結果一跟,就跟到了城里,親眼看見他們進了縣衙的後門……”

眾人大吃一驚,張瑯道︰“縣衙的後門,又姓林……難道……”

“是知縣老爺的堂弟。”流浪漢說︰“我在衙門外守了兩天,才見他出門,左手還包著布條呢,一打听,才知道那是知縣老爺的堂弟。”

張璉冷冷盯著他,忽問︰“你既然見到了整件事情,為何等到今日才說?”

那流浪漢嚇了一跳道︰“為何等到今日?那是知縣老爺的親戚,要不是為了你這賞金,我打死也不敢亂說的!”

張璉又冷笑道︰“你這會子才知道怕?那當初怎麼還敢跟去?見他們進縣衙還敢打听?那時你就不怕了?”見那流浪漢目光閃爍,猙獰著臉喝道︰“給我說實話!要不然今天別想活著離開烏石圍!”

那流浪漢被逼不過,只得道︰“罷了罷了!我都說了吧。那天其實看見這事的不止我一個,還有我一個弟兄。我們兩人商量著,覺得那男人衣著光鮮,所以跟上去想去敲他一筆。但見他是縣衙里的人就不敢妄動了,再打听到他是知縣老爺的弟弟,那哪里是我們惹得起的人?我就想不干了。但我那弟兄不甘心,還是去找了他,結果他去了之後就沒回來——這樣一來,我哪里還敢出頭?趕緊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要不是為了你們懸賞的一百兩銀子,我才不來呢。”

張珀道︰“你那日可把人認定了?真的是知縣老爺的堂弟?”

流浪漢連連點頭,道︰“千真萬確!”

張珀道︰“那你可敢跟我們上公堂對質?”

那流浪漢一听嚇得叫道︰“那怎麼行!你們只說找到凶手,沒說上公堂的!罷了罷了,我不要一百兩了,你們給我五十兩就行,不過千萬別讓我上公堂。”

張珀道︰“你不敢上堂作證,我們怎麼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也許這些都是你在吹!”

那流浪漢道︰“我有證據!”

張珀問什麼證據,那流浪漢道︰“我記得當時這位娘子咬斷那家伙的指頭後是好像吞了下去,如果你們能夠把那指頭取出來,公堂上和那位斷指的林老爺一對,不就鐵證如山了嗎?就不用我去了?”

張家的人對望了一眼,張珀道︰“我這就到鄰村請那仵作。”

張璉忽道︰“不用。”竟然便取出一把刀來,張瑯張珀都驚道︰“阿璉(哥)!你干什麼!”張璉來到亡妻的尸身旁邊,掀開了蓋尸布,手顫也不顫就開膛破肚起來,跟著將手伸了進去,摸索良久,果然讓他摸出一個斷指來,拿到那流浪漢眼前道︰“是這個麼?”

那流浪漢見到他的狠辣早呆了,再看看那根離鼻子不到數寸、彌漫著尸臭的斷指,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狂嘔起來,他一嘔,張瑯似乎也被傳染而跟著嘔吐。張珀也看得整個人直在那里動彈不得。

張璉指著那流浪漢對張瑯道︰“看住他!”便帶了張珀、張寶,取了兵器,踏著夜色徑往族長張厚德家里來。張珀問他要做什麼,張瑯道︰“給爹爹報仇去!”

張珀不解道︰“給爹爹報仇?”

“嗯。”張璉道︰“先給爹爹報仇,然後再給你嫂子報仇!現在……我不再顧忌什麼了!”

張珀張寶都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他來到張厚德門口,張璉讓張珀跟著自己閃在一邊,卻讓張寶去敲門,過了一會一個老女人來應門,開了一條縫,見是張寶,才將門縫開大一些,問︰“什麼事?”

張璉窺伺在旁,倏地如毒蛇出穴般探出手掐住了那老女人的喉嚨,橫手就是一刀,老女人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便已經死在地上。

張珀似乎已明白了兄長要做什麼,閃身入內,張寶卻嚇得不知所措,張璉將他往門內一拉,跟著將門闔上上閂,躡步向內,里屋點著一盞油燈,族長張厚德正和他兩個兒子在說些什麼,只隱約听張厚德說︰“今天傍晚似乎有人來應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明天你記得到縣里去,將事情跟林老爺說,也讓他好有個防範!還有,那伙客商來歷不正,張璉兄弟這次拿出來懸賞的銀子更不知從哪里來的!這也要跟林老爺說!哼!我就不信這次整不死他們!”

張璉一听,心中更無懷疑,冷笑道︰“老不死!當年你害死我爹爹還不夠,現在又去串通害了阿蓮的凶手!是不是要把我們一家連根拔起才甘心?”

門內三個男人驚得跳了起來,驚道︰“誰!”

張璉邁出一步,現身燈下,張厚德父子一見都嚇了一跳,他的長子就去櫃子里摸兵器,張璉瞥見,揮手將刀遞了過去,這里屋甚小,沒多少回旋的余地,張璉刀子一遞就架在了張厚德的長子脖子上,張珀也搶了過來,刀鋒抵住了張厚德那嚇得尿褲子的小兒子。張厚德知道已經沒有反抗的余地,哇的一聲跪地求饒。

張璉卻不理他,對愣在外面的張寶道︰“呆在那里干什麼!找條繩子把他們綁起來!”

張厚德連道︰“別殺我們!別殺我們!阿璉……不……攢典……我其實……我當年……”沒叫得幾句便被捆了個實,又塞住了嘴巴。剛才張厚德父子不敢大聲叫喊,怕刺激了張璉當場就下殺手,但還是弄出了些動靜,他的大媳婦听到打著哈欠出來問︰“公公,你們還沒睡啊?”等看清楚了發生什麼事情,卻已被一條繩子勒住了脖子,竟然就這樣被活活勒死。她丈夫見到不斷地掙扎,但張璉哪里管他?又提了刀往去尋張厚德的其他家人,過了一會便听隔壁兩聲悶哼,然後便沒什麼聲音了。張厚德听得分明,自知這次多半難以幸免,雙眼淚水滾滾而下,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害怕,但覺手腳發麻,卻已經連掙扎的力量都沒有了。

不久張璉走了出來,張珀問︰“怎麼解決他們?”張璉道︰“爹爹是被溺死的,就讓老不死也嘗嘗滋味!他的兩個兒子,就給他們個痛快!”和張珀一刀一個,解決了兩個小的,跟著拖著張厚德找到水缸,將他活活溺死。

事情辦完他們兄弟抹了血跡,拖著如痴如呆的張寶出來,因沒弄出大聲響,左鄰右里猶在夢中。

張珀用張厚德自家的鎖將門鎖了,問張璉︰“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張璉道︰“爹爹的仇報了,接下來去報你嫂子的仇!”

張珀問︰“怎麼報?”

張璉道︰“這個老不死好解決,但你嫂子的仇人深居縣衙,要動他不容易。你先去找瑯哥、厚明叔,把老不死的事說了。”

張珀問︰“他要不肯跟我們干怎麼辦?”

“不肯?”張璉道︰“拿庫銀、庫繡的時候,怎麼沒進他們退縮過?我們是至親,庫銀、庫繡他們也有份拿!大家早綁在一起了!由不得他們不肯!”又點了十二個人名,都是肯將性命交給張璉的破落戶,道︰“讓他們準備著,隨時得動手。”

交代完了這兩句話,舉刀聞了聞上面的腥味,便來尋東門慶!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張璉的復仇之二
這一晚,很多事情發生得沒有半分預兆,張璉來到的時候,陳百夫沈偉周大富等正在睡覺,沒人想到張璉會來,甚至包括東門慶,所以他見到張璉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訝異,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算了。

“有血腥味!”東門慶皺了皺鼻子,看著張璉鞘中的刀,道︰“你……”

“剛殺了人來。”張璉半點也不隱瞞,聲音很冷︰“刀舔血後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就過來問你幾句話。”

陳百夫周大富等都有些緊張起來,東門慶看了吳平一眼,見他還沉得住氣,心寬了兩分,道︰“張兄弟要問什麼?”

張璉道︰“你是小尾老的屬下,對吧?”這句話當真是單刀直入,因來得太過突兀太過直接,所以水蛇蔡等的臉上便顯得不自然起來,張璉見到冷笑了一聲︰“這個問題看來不用你回答了。”

誰知東門慶卻搖頭道︰“我不是林國顯的屬下。”

張璉皺了皺眉頭,冷笑道︰“你還死撐!你敢說你和林國顯沒關系麼?”

東門慶道︰“我們是合作過一些事情,不過我不是他的手下。”

張璉眉頭揚了揚,忽然笑道︰“那也有些道理。不過你這次來,總也不安好心!”

東門慶道︰“我們是為了自己來謀求生路而已,說不上好心、壞心。正如你有父仇而不報,不也是出于同樣的理由麼?”

張璉額頭怒色陡發,刷的拔出血跡未擦干淨的刀來!陳百夫沈偉一見都摸出匕首,擋在東門慶面前,水蛇蔡搬起一張條凳,眼看就要廝殺,張璉卻未動手,指著刀上的血跡道︰“誰說我有仇不報!”

東門慶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陳百夫沈偉,看著燈光下顯得格外淒艷的血刀,說道︰“原來你才從張厚德那里來。不過你既然早信了沈門的話,為何等到今日才動手?”

張璉冷笑道︰“早點晚點,都一樣!”

“不一樣的!”東門慶道︰“你當日不肯動手,是因為你還有顧慮,還有幻夢!現在幻夢破了,才什麼也顧不得了。對麼?”見張璉不答,又道︰“如今你殺了人,已不容于朝廷,以後準備怎麼辦?”

張璉冷冷道︰“父仇報了,還有妻恨!”盯緊了東門慶,就像拷問般厲聲喝問︰“阿蓮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說著持刀踏進了兩步。

他孤身一人前來,東門慶屋里的人手比他多,但被他這麼一喝,沈偉等人都忍不住退了一步,氣勢上竟是完全被壓制住了。忽然角落里吳平道︰“說話就說話,動手歸動手!如果你還想把話說下去,最好不要再亂動!”

張璉睨了他一眼,見他身材短小,便有些輕視,哼道︰“我真要動手又如何?”

周大富叫道︰“你有一個人,我們有六個人……”林鳳插口道︰“七個!”周大富叫道︰“對!七個!我們還怕你不成!”

張璉摸了摸自己刀上的血道︰“若阿蓮的死和你們有些許干連,別說七個人,便是十七個人也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周大富等听得心里一寒,心道︰“這里是他的地頭!他在外頭多半有埋伏!不然哪里敢一個人進來?”氣勢更餒了。吳平倏地站了起來,道︰“七個人的確不多,要從外面殺進來興許不夠,但要是里應外合沖出這小小的烏石圍,未必不能!不過我們沖出去之前,你卻一定得死在這里!”嗤的一聲,藏在臂上的短刀割破綁刀的繃帶露了出來。

張璉眼簾垂了垂,道︰“請問高姓大名!”

吳平道︰“吳平!”

張璉嘿了一聲,微感驚訝道︰“原來是你!”又自謔道︰“看來我最近真是鬼蒙了眼,竟然以為你只是一個尋常的護衛!”又對東門慶道︰“你連小尾老手下的大將也指使得動,看來在海上地位還真不低!”

東門慶微笑道︰“不高,不高,不過猥褻婦女、陰殺人妻的事情,我還是不屑做的。”

張璉臉色稍緩,道︰“阿蓮的死真與你無關?”

東門慶道︰“揭張厚德與令尊的仇,我們是早有預謀的。至于嫂夫人的事情,確實只是巧合。”

張璉沉思了半晌,終于還刀入鞘,退了一步,陳百夫等松了一口氣,吳平又坐回角落里去了。

東門慶道︰“張兄,你打算怎麼對付我們?”

張璉不答,反問道︰“你們這次來,為的究竟是什麼?”

“我們的意思,沈門應該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東門慶道︰“我們是想邀張兄入伙。”

張璉道︰“為什麼要邀我入伙?”

東門慶微一猶豫,笑道︰“說實在的,我們最近手頭有點緊,所以我們其實是想張兄帶著石下倉的錢糧來入伙。”

張璉冷笑道︰“原來說到底還是為了錢!”

東門慶亦不否認,直接承認︰“是!”

張璉道︰“可我要真的想反,自己把石下倉取了便是!又何必再和你們分!”

東門慶道︰“張兄自己取石下倉不難,但之後呢?張兄總要找個地方落腳吧?張兄雖然神勇,但落草之初,萬事艱難,站穩腳跟之前總要有個掛靠的,就算張兄不來南澳也得到別的山寨海寨去,這筆錢還是少不得要花的。”

張璉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若下海,小尾老能給我什麼座位?”

周大富等听了他這句話都忍不住露出喜色來,東門慶卻依然很平靜,道︰“林伯伯眼下雖然康健,但他的年歲張兄想必清楚,過個幾年總要退的。”他這句話分明是說你張璉若來了就有可能成為林國顯的繼承人,所以此話一出口從陳百夫到林鳳無不吃驚,但又不敢質疑,以為東門慶敢這麼說多半是林國顯有露過口風。

張璉眼中卻有不信之意,冷笑道︰“若由我來接他的位置,你去干什麼?”

東門慶笑道︰“我在這邊只是過客,等幫林伯伯解決了眼前這個難題,若有機會我便會另謀他路。”

他這麼說張璉反而不感奇怪,卻道︰“我不要這些牆上空餅,我只想問,若我下海,小尾老能給我什麼座位?”

東門慶知用虛言糊弄不了他,說道︰“入寨之初,位與沈門、吳平等,至于是否能承繼大位,那就要看長兄能否讓寨里的兄弟心服了。若張兄在寨里過得不愉快要另尋高枝,只要光明正大地開口,林伯伯會設宴歡送。若張兄要自立門戶,林伯伯會幫張兄選島、備船、籌糧、呼援,並知會海上各島主、澳長,為長兄鋪路。”

張璉听得頗為心動,又道︰“這些是小尾老的親口承諾?”

東門慶怫然道︰“你若信得過我,這句話便不當問!你若信不過我,我便跟你說是又有何用?”

張璉忙抱拳行禮,致歉道︰“王兄見諒。是張璉多疑了!”

東門慶又道︰“那麼張兄是有意了?”

張璉嘆道︰“我現在還有選擇麼?”

自吳平以下,听了這句話無不大喜!連東門慶也不禁露出歡顏。

听听四更聲響,張璉道︰“時間無多,我才殺了族長,此事難以久瞞!若要動手,須得趁早!”

東門慶道︰“張兄要怎麼做?”

張璉道︰“我忝為石下倉攢典,真來個監守自盜,實在有損聲名!石下倉雖不小,又哪里比得上縣城府庫?咱們兩家若是聯手到縣城走一遭,一來我能得報大仇,二來貴寨也能得到錢糧!豈不兩全其美?”

東門慶沉吟半晌,道︰“要去縣城借糧?只怕有些難。”

張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吳平,道︰“若只你們從海上來,自然不易,但若饒平內部生亂,我們再從中取事就容易多了。”東門慶便問如何生內亂,張璉道︰“這兩年潮州府年成不好,上面朝廷禁海,下面貪官橫行,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眼下饒平流民遍地,只要略施小計,哪怕它不亂!我再邀請本地豪杰,共同起事,必能成功!”

東門慶喜道︰“若是這樣,那我們還擔心什麼!一切都听張兄主持!”

忽然門外有些不尋常聲響,又有人影晃動,張璉喝道︰“什麼人!”便見兩個本圍的後生現身道︰“攢典,珀哥讓我們來看看。”張璉對東門慶笑道︰“他們不放心我了!”東門慶一笑,表示理解,張璉又道︰“我先去給他們交一下底,再回來與王兄弟商量具體的計謀。”東門慶應好。

張璉告辭後便回到家中,屋里早聚集了十幾個後生,都是他的死黨,好幾個見到他就問︰“攢典,真要動手了麼?”竟是個個興奮!張璉在燈下看了他們幾眼,嘆道︰“這幾年可把你們餓壞了,從今往後,我們再不管朝廷那些鳥規矩了!大伙兒落草吧!以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幾個後生一听都歡呼起來,張珀低喝道︰“小聲些!”那些歡呼聲才硬生生噤住。

張珀又問王四的事情,張璉橫了張瑯一眼,扼要說了,張瑯結結巴巴道︰“他竟然是小尾老那邊的人?那……那……那我……”

張珀不悅道︰“你就是引狼入室!”

張璉攔住了弟弟,不讓他說下去傷了張瑯,道︰“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就是我,一開始也沒看破他們的來歷!”

張珀道︰“那我們真要與他們聯手麼?他們可是剛剛對我們用了許多陰謀詭計啊!”

張璉道︰“當初我不想違法犯禁,所以沒答應他們。現在既然要反,多一分力量總是好事!一切以大局為重,設計賺我們是過去了的事情,且放一邊!有一個如此腐敗的朝廷,我們又不是甘心一輩子窮死老死的人,不管小尾老來不來賺我們,我們落草都是早晚的事!不過我對海上的事情不熟,和小尾老也沒有舊交,究竟去不去小尾老那邊還得看看。而且我們也不能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阿珀,你這就動身,到大埔走一趟,一來向鄭八爺致意,謝謝他這些年對我們的眷顧,二來是看看能否邀他們一起出手,若是南海北山能雙管齊下,那勝算會大很多!”

張珀答應了,張璉又對張瑯道︰“哥,王四那邊你去安撫。我們現在要和他們聯手,有什麼事情得及時溝通才好,免得再起誤會!”

不說張璉這邊調兵遣將,卻說東門慶那邊自張璉走後,陳百夫等都樂翻了,個個道︰“王公子果然是福將,只要他一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東門慶微微一笑,道︰“事情這才開始,離‘成’還有幾十里路呢!”便對吳平道︰“如今烏石圍的族長已死,張璉又已經答應與我們合作,以後我們的行動可以放開一點了,讓老厝那邊的弟兄磨好刀吃飽飯,隨時準備辦事!”

吳平道︰“你信得過張璉?”

東門慶道︰“听來不像假的。若他有意害我們,這會早派人把這屋子圍住了!不過我看他言語中對我們並不太親,而且我听林伯伯說他在饒平人面又廣,或許還有其它出路,所以我們也不能全部听他的!”對陳百夫道︰“等張璉許我們和外頭聯系,你去聯系沈門,讓他兵分兩路,一路明里來,人手由吳平統領,以配合張璉的行動,一路暗里來,讓他自己率領,另有用處。”又對周大富道︰“不管張璉準備如何行動,必是邀我和吳平同行。到時候你卻以照顧林鳳為由,留在這里。等沈門到了里應外合,把這石下倉取了再說。”

周大富听了樂呵呵,陳百夫卻道︰“我們不是答應了張璉不取石下倉了麼?”

東門慶笑道︰“不取石下倉是他自己說!我什麼時候答應了?再則他說什麼不想負監守自盜的惡名——這話太不可信!依我看,這石下倉他多半是自己想取,不願我們染指罷了。縣城里雖有錢糧,但能否到手還兩說呢!能‘借’到手自然最好,但要是‘借’不到,難道我們眼睜睜等著挨餓不成?我們的船隊的補給快到頭了!不能冒險!”

天亮之後,張璉帶了張瑯來與東門慶商議大計,謀略定下後分頭行動,又許東門慶的人從烏石圍的西北小門進出。吳平去了一趟老厝回來,見屋內周大富、陳百夫領了東門慶的命令後出門辦事,屋內更無第三人,忽道︰“王兄弟,他們對你很信任啊!”

東門慶連連點頭道︰“是啊!我現在東西彷徨,兜里什麼也沒有,但每次見到他們看我的眼神,心里便覺得踏實!”

“有這樣一幫信任自己的弟兄,確實難得。”吳平道︰“不過王兄弟,信任不能當飯吃!你現在東西晃蕩,沒半點根基,長此下去,他們對你的信任又能堅持多久?將來的路該怎麼走,你又能給這些兄弟什麼樣的回報,這些事情,你想過沒有?”

東門慶听得一呆,一時竟不能回答。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倭名之一
百姓在窮得昏昏沉沉和餓得揭竿而起之間的界限頗為模糊,在分散的情況下,蟻民們有可能會無聲無息地餓死在各個陰暗的角落里,他們的尸體也許會引起若干目睹者的悲憫,但由于這樣的信息不會被大規模地、持續地傳遞出去,所以造成的影響總不會很大。但這些窮人要是聚集起來,哪怕是在還有草根吃這等幸福狀態之下也相當危險。

這幾天,饒平的氣氛忽然緊張了起來,因為縣城以及縣城周圍的窮人忽然多了起來。窮人在數日之間出現翻倍的增長,不是因為城內有人突然變窮了,而是因為周圍的鄉里——甚至臨近的州縣的窮人都涌了過來!為什麼會這樣呢?林知縣一打听不禁氣得跳腳!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有人謠傳饒平縣縣衙正在派米!這個謠言傳得是如此的真切,以至于連附近州縣的無業流民也都對饒平縣城產生了向往!

“混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快去查清楚!”

林知縣對衙役們怒吼著,這時縣城內已經聚集了幾千個流民,而且大部分人都在縣衙附近晃蕩,由于無業人口突然增加,給本地的無業者如乞丐之流也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以至于一些本來還可以通過乞食糊口的本地無業者也躁動起來!林知縣曾派衙役去驅趕、曉諭,但衙役的數量比起流民的數量來說實在太少,十幾張嘴巴對著幾千個昏昏沉沉的流民根本沒法把事情說清楚!何況衙役在這邊說,那邊流言又冒了出來!衙役們說得很復雜,而流言則很簡單︰明天就有米派了!

明天,明天,一個接一個的明天!那是一個永遠觸手可及又永遠不會到來的日子。可是一些餓昏了頭的流民們還是願意相信好的消息而不願意相信壞的消息,因為人群中偶爾會冒出這樣的話來︰“朝廷不會不管我們的!”“朝廷不會放任我們餓死的!”

是啊,聖天子在位,總不能在潮汕平原這麼一個太平時節號稱魚米之鄉的地方餓死人吧?

林知縣曾想過真來一場賑濟,辦幾天粥場,但典吏的一句話就把他嚇回來了︰“老爺,你是不是真要把潮州府甚至福建那邊的流民都引來啊?”典吏認為,現在的年景其實最多餓得人扁肚子,還餓不死人的,外面那些人根本都是無理取鬧,不用理會,等他們餓得受不了了自然會散的。

一番猶豫之後,林知縣貼出了告示,聲明絕無此事!可這告示貼得有些遲了,有幾個流民竟然沖上去將告示撕了,大叫道︰“我們都快餓死了!難道朝廷就這樣不管我們了!”衙役大怒,沖上去要將他們扣押起來,那幾個流民大力掙扎,人群中有人大叫︰“官老爺打人了!官老爺要打死人了!”

眼見人頭涌涌、群情洶洶,那幾個衙役不敢造次,趕緊放了人躲回衙門里去了。

這一日的黃昏,開始傳出新的謠言︰聖天子已經傳令各受災州縣派米三天,饒平今年年成不好,又有山賊海盜為患,所以也在聖恩眷顧之列。可為什麼知縣老爺到現在還不派米呢?有人說那是知縣老爺身邊的小人在作祟!更有人說是知縣老爺把這筆錢貪了!消息傳出,群情洶涌,只是縣衙大門緊閉,流民們沒個發泄的去處,只好胡亂咒罵幾聲而已。

但到了第二天,事情又起變化!一伙村民麻衣縞素,抬了口棺材直闖縣衙,口喊冤枉。人群中不知誰出的餿主意說︰“我們不如跟在他們後面,等審案的時候必能見到知縣老爺,那時候就可以問他為什麼不派米。”周圍的人听了都哄然叫好,幾十個流民帶頭跟在棺材後面,另外有幾百個流民見到有一群人正往縣衙走也跟著走,幾百人後面又跟著幾千人,其實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只是從群而已,當那口棺材在縣衙門口停下時,整座縣衙幾乎都已被人圍住。

守門的衙役望見,哪里還敢把放告牌亮出來?對喊冤的人叫道︰“今日老爺不接案子!改日再來!”

那伙人大哭了起來,為首的一個漢子哭道︰“今天是放告日,老爺到任快兩年了,除了正月,每個月這一天都放告的,為什麼今天不放告?是不是因為我們告的是他親戚,所以他就不肯接了!”跟著便呼天搶地地叫了起來。

有個好事的流民就問他們到底有什麼冤情,便有知情的道︰“我知道,那是烏石圍張攢典的渾家!听說這女人是被人害死,但縣衙里的仵作做了手腳,硬說是失足淹死,還不讓立案呢!”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前幾天他們還在懸賞真凶,也不知道捉到了沒。”

又有人道︰“哪里有可能捉到?也不想想,能買通仵作又能讓知縣老爺偏袒的人,能沒勢力麼?這事多半得不了了之!”

但又有人說︰“誰說沒拿到真凶?听說真凶早就找到了!而且就在縣衙里!”

“啊!”有人問︰“那是誰啊?”

“噓——”

幾聲低語之後,便是一聲炸響︰“不會吧?是知縣老爺的堂弟?”

沒多久這些事情便傳得人盡皆知,听到的皆感不平,便有人在人群里吼道︰“快開審!快開審!”“不開審的就是貪官!”“是狗官!”“冤氣沖天啊!”

林知縣在里頭雖然听不清楚他們在嚷嚷什麼,但偶爾飄進一兩句話來也讓他猜到了,將他的堂弟叫來訓斥了一頓,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不過訓斥歸訓斥,真要大義滅親他覺得還沒到那個地步,便派人騎了快馬,去各處調集人馬來衙門情場。

幾千人主要是圍住衙門的前門,後門只有些有心眼的人盯著,快馬出去後,便有機靈的人跑到前面來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知縣老爺去調兵,要把我們都趕走!不走的要挨刀子!”

人群中一些昏沉的人听了都嚇了一跳,就想趕緊逃,卻有些凶狠的怒道︰“狗官!真不讓人活了!”“他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他活!”“不如咱們沖進去,問個清楚!”“對!沖進去問個清楚!”

呼喊嚷叫聲中,幾千個腦袋一齊熱了起來,守門的衙役眼見形勢不妙轉身就逃,人群中有幾十個人便去撞門,便去爬牆,這當真是示範作用了,後面幾百個人見到也跟著做!門一時開不了,牆倒有幾個人爬了進去,過了一會有進去的人跑回牆頭道︰“知縣老爺要逃跑!”人群中有人叫道︰“果然是個貪官!不然為什麼要怕我們?為什麼要逃走?”又不知有誰從哪里找到了一根大木頭,便有人叫道︰“用這個撞門!”

這畢竟只是個縣衙大門而不是城門,轟轟轟幾聲,門被撞開,成百上千的人沖了進去,大部分人都是亂闖亂撞,一些有心眼的人便往廚房里闖,一些更有心眼的人就往裝飾最富麗堂皇的房間里闖,只有幾十個有心人直奔知縣老爺的所在,卻听後門傳來消息︰“知縣老爺帶著家眷細軟逃走了!”

張璉混在人群當中,聞言喝道︰“追!”

林知縣帶著細軟家眷,雖有馬車卻逃得不快,沒多久便被追上,張璉在後面大叫道︰“留下凶手!不然一個不留!”林知縣听得慌了,也不管他堂弟磕頭懇求,反而乘勢將之推了下去。

數十人圍了上來將人揪住,二話不說便捉起了他的雙手,果見右手食指缺了!張璉從懷中摸出一根粘著石灰的斷指來一對,冷笑道︰“果然是你!”也不管這猥瑣男子嚇得屎尿橫流連叫“不是”,十指收緊,便硬生生將人給掐死了,探探沒了氣息,這才往胸腹間捅了幾刀確保他死透,然後對兩個後生道︰“拖到護城河,扔了!”

那兩個後生才拖了尸體離開,便有人急急來報,說知縣調來的兵馬已經逼近縣衙,被卷入的百姓見勢不妙正往這邊涌來!張璉皺了皺眉頭,西邊又傳來消息,說王四吳平趁著城中混亂,已取了庫房,眼下正在搬取紅貨!

張璉大喜道︰“好!咱們這去與他們會師!”他們趕到倉庫那邊時,東門慶已將庫銀紅貨打包成擔,幾十個挑夫挑了起來正要撤,見張璉領人來會合臉現一喜,再見張璉隊伍後面跟了一堆的人又不禁皺眉,便問後面是怎麼回事,張珀代為回答道︰“一些流民跟著我們跑來了,再後面似乎有官府的追兵!”

接著正在前面開道的吳平派人來報︰“城門要關閉戒嚴了!”

東門慶吃了一驚,張璉道︰“怕什麼!大伙兒一氣沖出去就是了!”東門慶道︰“萬一有官軍在前面攔著,就憑我們的人這樣沖出去,勝算不大!”略一猶豫,便派幾個人上高處齊聲大喊︰“這里有吃的!大家來拿啊!”嚷得老遠就听得見!這等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片刻間滿城亂竄的流民就都涌了過來,見倉庫大門洞開、無人把守,便亂蜂一般沖了進去!

倉內的紅貨精糧都已被東門慶搶先運出,剩下的便是些夯笨的貨物以及粗糧,但流民們見到還是喜出望外,一隊官兵尾隨而至,見到這情形大感驚駭,呼喝道︰“盜取朝廷倉糧乃是死罪!你們都不要命了麼!”他們人數雖少,但勝在有武器、有隊伍,流民們既無目標又無勇氣,所以剛才被官兵一趕就散,一轟就逃。這會子人都聚在倉庫內外,听說倉庫里有錢糧便都有了盼頭,不僅幾百個人聚在倉庫周圍不肯離開,而且後面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涌來,官軍首領在馬上拔刀恐嚇,人群里不知從哪里拿了根長長的木棍絆倒了他的坐騎,馬聲嘶鳴中這頭領被摔了下來,幾個流民涌了上去伸腳亂踩,官軍副頭領率眾來救,沖得人群一撥又一撥地亂涌,也就是數十只數十只的腳從那頭領身上踩過去,等官軍的副首領將人拖出來時,他的長官早被踩得不成人樣,眼見是難活了。

“反了反了!”官軍中有人大叫︰“副千戶被這些刁民踩死了!”

“糟了糟了!”流民中有人大叫︰“好像弄死了一個武官!”

在一片混亂中,聚集在倉庫內外的流民開始分成幾股沖出這一帶,其中一股沖向了市井,一股沖回了縣衙,另外一股則沖向城門!先到達倉庫的人手中多多少少捧著些財物,後到達倉庫的人離開時則依舊是兩手空空。已搶到東西的恨搶得太少,沒搶到東西的更是不甘罷休!其中的悍勇之輩眼見城內大亂,干脆沖進市井中燒殺搶掠起來,一開始是逢店鋪館舍才破門,見高牆大院才爭入,到後來也不管高強矮牆,店鋪民居,只要能進得去的便進去洗劫一翻!只半日間整個饒平縣便哀嚎漫天,煙火遍地。

這時東門慶已經沖到了城門附近,他們這一伙表面看來雜亂,其實頗有秩序,吳平為前,東門慶居中,張璉斷後,拿著兵器的人在外,護著居中的挑夫不被人群沖散。

此時並非戒嚴時期,城門守卒不多,主力兵馬又被城中其它事件吸引去了,望見幾百個人奔來,城門官便先餒了,跟著見人群里閃耀著白花花的反光似乎是兵刃,再听人群里傳出鬧哄哄的叫嚷聲似乎要攻城,那城門官叫一聲“媽呀”便逃走了。張珀等歡呼一聲,沖散了守城卒,開了城門,徑往碼頭登船,準備順流而下出海。

東門慶踏上船後喜道︰“行了行了!既上了船,等出了海!就什麼都不怕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船有了特殊的感覺,腳踫到了船板就像百戰騎士坐上了馬鞍,自然而然覺得有可憑賴。

吳平卻將手指指了兩指,道︰“只怕沒那麼容易!”

東門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視力勉強可及處正有兩撥兵馬襲來,人數都約莫有數百人,張璉還在岸上,只看了一眼,道︰“左邊那伙像是附近衛所的官兵,右邊那伙應該是近郊的鄉兵!官兵好對付,鄉兵卻難過!而且他們又攔在我們下游!”

吳平道︰“若是空身沖過去不難,但帶著這麼多東西……咦!又有人!”

這次卻是有一彪打扮雜亂的勁旅從拐角處殺了出來,直往官兵沖了過去,雙方一接鋒,衛所將士迎風而潰,東門慶望見,嘆道︰“不想我太祖皇帝用以橫行天下的衛所將士,如今竟糜爛成這副模樣!”又道︰“這忽然殺出來的,又不知是友是敵!”

張璉笑道︰“是朋友!你們上船吧!我們在岸上給你們照應的!”

東門慶率領挑夫,吳平率領水手,登船後順流而下,張璉帶著他本系人馬沿岸跟著,一直到他所說的“朋友”會合,在旁窺伺的那伙民兵眼見對方勢大才稍稍退卻,不敢上前攔截。

東門慶見狀,問吳平道︰“前面還會不會有阻礙?還要多久才能入海?”

吳平道︰“應該沒有了。按這樣的水流,只要船不翻,再走半日就入海了!叔叔他們早在海邊候著了!”

東門慶喜道︰“若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又看了岸上一眼,心道︰“那伙不知是什麼人!張璉果然沒將所有底子都說出來!”

走了兩個時辰,南面忽然轟轟轟炮聲震天,船上東門慶,岸上張璉都吃了一驚,吳平臉現隱憂,道︰“可別是海門等衛所的水師出動了!若他們堵住了江口,那我們就算陸上的朋友再厲害也沒用了!”

一言未畢,便見七八艘蒼山船舍帆用櫓逆流而來,吳平跳到一艘沒運貨的船上,掣了刀沖在最前頭,準備迎敵,待得兩支船隊靠近,彼此的水手望見對方卻不約而同歡呼起來,原來那七八艘蒼山船也是南澳的人!其中一艘船頭站著的人竟是周大富!

東門慶和吳平松了一口氣,調來船首領問話,才知方才確實是海門所的水師靠近,但這次林國顯和許朝光是傾巢而出堵在海口,海門所的水師在臨近其它衛所還沒有到達的情況下哪里敢孤軍冒險?所以南澳眾放了幾聲炮便將他們嚇跑了!林國顯控制了海口後擔心東門慶這邊出問題,又派了一支可以逆流而上的船隊前來支援,不想沒走多遠雙方便遇上了。

吳平道︰“光是一個海門所我們不怕,但要是其它衛所的水師聞風而至,那勝負可就難說了。不能耽擱,趕緊將貨物搬上大船走人!”

東門慶指了指岸上道︰“還得等等他們!”岸上兩支隊伍都是步卒,走得遠不如江中船只快捷,這時已經落後了一段不短的路程。

周大富忽然道︰“公子,要不我們自己先上船吧,不等他們了……畢竟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和沈總管里應外合,把石下倉取了……”

吳平斜了他一眼,又看著東門慶要看他如何回答,東門慶听了周大富的話後卻吃了一驚,道︰“你們沒在烏石圍弄出什麼傷亡吧?”

周大富忙道︰“沒有,沒有,我們哄了張瑯一通,說是張璉的意思,他也不知是真被我們哄了還是本來也有意,听了之後也沒懷疑,不但把石下倉開了任我們搬,還把族人也都帶來了,現在正在船上和寨主喝酒呢!”

東門慶舒了一口氣,道︰“沒傷了和氣,那就好,那就好。”

周大富卻道︰“可是我們畢竟是瞞著他做的這件事,讓他上了船,只怕要吵架!”

東門慶道︰“咱們有瞞著他們的地方,可他們對我們也並非推心置腹!張璉見我們取了石下倉,不高興怕是免不了的。不過,就算到頭來得吵架,這時我們也得等等他們,既然大家是一起動手,就該一起上船!”[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倭名之二
看著一擔擔的紅貨精糧搬上大船,就是林國顯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這笑容不是狂喜,而是欣慰,得到這批錢糧並不足以就讓他稱王稱霸,卻可以讓他穩住腳跟,跟了他多年的兄弟兒郎眼看也有活路了。左邊的沈門見了心道︰“這批錢糧到手後,我們這一關便算挨過去了!”右邊的許朝光見了則笑道︰“林伯伯,上寨眼看就要東山再起了,恭喜恭喜!”

林國顯听到許朝光的聲音笑容微斂,道︰“這世上以後就沒什麼上寨、下寨了,南澳將來就是世佷你的了!我們得了這批財物後整頓一番,便往澎湖去安家!”

許朝光不露半點得色,說道︰“澎湖地處要沖,得天獨厚,林伯伯到了那里一定風起雲涌,財源廣進,也希望以後澎湖南澳能東西呼應,同氣連枝!”

沈門心中微感不悅︰“雖說這是一早談好的條件,但你又何必這樣板上釘釘!”

林國顯卻微笑不改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便听前方的屬下來報道︰“王公子到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大埔二當家蕭晚,烏石圍攢典張璉!”

大埔鄭八、蕭晚乃是潮州府北部山區最有名的白哨(也就是陸寇),和南澳眾一北一南,一山一海,首領又是同鄉,雙方在這片土地上多多少少有些牽連,林國顯和鄭八、蕭晚雖然未曾謀面,但彼此都是久聞大名!這時听說蕭晚也來了心中一凜,他這時已知道東門慶一行南來路上有一伙不明來歷的人馬施援,心道︰“原來那伙人就是鄭八的手下!阿慶料的不錯,張璉果然還留有暗著!”忙揮手道︰“鳴炮!迎貴客!”

轟隆隆八炮齊鳴,沈門又駕小船前往迎接,林國顯在大船上等候,東門慶先跳上來,給雙方引見畢,林國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搶上前兩只手一只握住張璉,一只握住蕭晚,連聲叫道︰“小尾老久聞兩位大名,沒想到今日才得以相見!”

張璉蕭晚見他如此厚待,臉上都多了幾分暖意,林國顯道︰“快接陸上的兄弟上來,然後便開船!”

蕭晚忙道︰“蕭晚這次來是送張璉兄弟,待會還得回大埔去!”

林國顯笑道︰“蕭二當家是何等身份,小尾老哪會不知!難道我還能把蕭二當家從鄭八爺麾下挖過來不成?不過你們才從縣城來,只怕後面會有追兵!不如都先上船,我另覓一個安全的地方讓蕭二當家登岸!不過在這之前,卻還要留蕭二當家在我這艘破船上大醉一場!”

蕭晚哈哈一笑,算是答應了。

幾位首領彼此通了姓名後這才進入主艙,接人開船的事自有手下去辦。諸人中林國顯居主位之首,許朝光第二,曹固安第三,東門慶第四,林國顯東門慶又請蕭晚張璉坐上座,張璉力辭,道︰“張璉走投無路,這次來是要投奔林寨主,說來只該侍立在旁,如何坐得上座?”便推蕭晚,蕭晚也知道這里就自己是個純粹的客人,推了兩推,便不再辭,眾人正要坐下,忽然艙外走進一個人道︰“阿璉,你終于來了!”

這人卻是張瑯,一見到他張璉整張臉都變了,脫口問道︰“哥!你怎麼在這里!”

張瑯道︰“是你讓我來的啊!”

張璉看了東門慶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問︰“我?”

“對啊……”張璉道︰“你出發後不久,就派人來傳口信,說要我和沈門沈總管里應外合,取了石下倉……”

張璉一听驚呼道︰“石下倉?我是派人給你傳過口信,可……”驀地轉頭盯緊了東門慶道︰“王兄弟,這里面可是你在搞鬼?”語氣已十分嚴厲!

原來張璉離開烏石圍之前已讓張瑯整裝待發,卻沒說明白是什麼事情,怕這個兄長嘴巴不嚴泄露了機關。在縣城之事有了成算、確定東門慶與吳平都離開了烏石圍後,他才派張寶到烏石圍傳令,讓張瑯伙同張厚明連夜將石下倉的財物偷出,轉移到一個秘密地點去,在那里等待自己的消息。他這麼做一來是想分攤風險,二來也是不能完全信任南澳眾的誠意,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以免自己失去利用價值後完全受制于人,沒想到卻被搶先了一步!

東門慶見他不悅之意現于眉宇,忙道︰“張兄不要激動,我也是擔心瑯大哥他們留在烏石圍會有危險,所以讓沈總管前去接應。幸好媽祖保佑,張兄的族人都已經平安上船,所以張兄也不用擔心了。”

他這話說得好听,但張璉哪里會听不明白里面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怫然道︰“我記得跟你說過,我不願意動石下倉的!”

東門慶正想著如何婉轉讓他好下台,曹固安已經笑道︰“你不想動石下倉?那派張寶回村干什麼?”原來張寶回去傳令時,走到橋頭墟上就被沈門的人扣住,曹固安雖然在船上,但林國顯需要下寨船隊配合,沈門的行動自然也不好瞞他,因此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張璉一听怒氣更甚,對東門慶道︰“你竟然截我的人!”

東門慶見曹固安如此說話已在皺眉,頭低了低,有意委屈以求雙方不破臉,許朝光卻看不慣,冷笑道︰“大家既然說好了要聯手,自當推心置腹!你卻暗中留了一手,要將石下倉收入私囊。既然你能暗中傳信,我們為何不能中途截人?”東門慶眉頭皺得更緊了,正要說幾句和氣話,許朝光已揮手道︰“慶哥!這些事情,遲早都要攤開的,若張攢典是有意入伙,那雙方就該開誠布公把話說明白了!若是你肚里藏一套,我背後藏一招,今後還如何坐在同一條船上共度風浪?”

張璉一開始听說石下倉已被取了的消息是忍不住暴怒,說了幾句沖動的話後又冷靜了幾分,若是東門慶好言婉轉他也還有下台的余地,沒想到曹固安許朝光舅甥卻是句句不留情面,他掃了艙內眾人一眼,心里忽然一涼︰“不妙!王四其實做不了主!”再看看林國顯、許朝光一眼,他對南澳上下兩寨的關系也有耳聞,心道︰“就算王四做得了林國顯的主,林國顯也未必做得了許朝光的主!”嘿了一聲,冷笑起來,那冷笑卻是他對自己的冷笑︰“糊涂啊!糊涂!我張璉真是糊涂!竟然識錯了人!反正現在我已上船,烏石圍也回不去了,該怎麼辦,自然是林寨主、許少寨主說了算!”

東門慶見他說出這麼重的話來,暗叫不好,林國顯忙站出來道︰“張攢典,你說這話,讓小尾老如何受得起!”

蕭晚看不過,冷笑道︰“有什麼受不起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如今縣庫和石下倉的錢糧都已經到了你們船上,張兄弟自然成了無用之人!怪不得人家都說山有擔待,水沒信義!你們這些水里翻騰的人,果然信不過!”

曹固安一听怒道︰“你胡說什麼!”

蕭晚冷笑道︰“我說錯了麼!”拉著張璉道︰“張兄弟,他們這里呆不得的!你若是不嫌棄,還是跟我到大埔去!山里頭雖窮,但我們不用給朝廷繳稅,自己種地自己吃,只要你肯去,你就是二當家!我給你打下手!”

張璉嘿了一聲,嘆道︰“蕭大哥,你說話別這麼沖,咱們現在性命都在人家手里呢!”對著林國顯許朝光深深一揖,道︰“張璉的性命,不敢妄求!但蕭大哥帶來的這幫兄弟若是被我拖累至死,我張璉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穩!還望林寨主、許少寨主看在張璉這次算幫了一點小忙的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說著就要跪下,林國顯趕緊上前扶住,但張璉卻還是硬生生跪了下來,膝蓋踫得甲板咯 響。

船中諸人想法各不相同,曹固安冷眼旁觀,許朝光默然不語,吳平眼神中藏著不高興,沈門心道︰“張璉是個人物!說實在的,我們寨里要安置他確實有些麻煩!但我們要真的就這樣過河拆橋,以後南澳上寨的名聲可就臭了!”張瑯在旁看得呆了,喃喃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過張瑯的後悔中是夾雜著幾分害怕——他是真擔心這些海賊我殺自己!相比之下東門慶的心情則更加復雜也更加難受,他見張璉如此,嘆了一口氣對著他也跪下了,握住他的手臂道︰“張兄弟,剛才言語間的不痛快只是誤會,你……”

還沒說完,張璉已經推開了他道︰“王兄,從石下倉被取的那一刻起,便已不是誤會了!”

許朝光則上前扯東門慶道︰“慶哥,是他們心懷二意在先,現在又在這里惡言惡語,你又何必用熱臉去湊人家的冷屁股!”

東門慶一听便知他無心留張璉,朝著林國顯叫道︰“林伯伯!”

這一聲叫喚里藏著許多內容,林國顯自然不會不明白,他猶豫了良久,終于長嘆了一口氣,斟了一杯酒對張璉道︰“張攢典,我們一開始邀你加入,確是出于真心!至于雙方各有保留,那也是人之常情!張攢典不願意我們動石下倉一事,我本不願提起,現在既然說開了,那我也就把話講明白了︰若張攢典願意忘了方才的不痛快,那便喝了這杯酒,大家冰釋前嫌,我將副寨主的位置留出來給張攢典坐;但張攢典若是對我們取了石下倉一事不能釋懷,那是我們上寨緣分薄,張攢典也請喝了這杯酒,咱們按照道上的規矩,將縣庫、石下倉的財物分了,就此各奔前程吧!”

張璉略一沉吟,接過了林國顯手中的酒,說道︰“財物是不敢分了,只求留一條性命!”

林國顯道︰“這是什麼話!只要是張攢典該得的,小尾老半分不貪!”看了許朝光一眼,道︰“這次的事情,許少寨主出了大力,他當分一份。王兄弟是中間牽線的人,沒有他事情也成不了,他也當分一份。蕭二當家雖是見義勇為,但我們也不能讓大埔的兄弟空手而回,再加上張攢典與區區,一共五方。我的意思是這樣,石下倉這邊,張攢典取三成,許少寨主和我各取三成,王兄弟取一成。縣庫這邊,我們五方各取兩成——各位以為如何?”

東門慶見林國顯這樣說,就知道挽留張璉是無望了,心里一股氣涌上來,就想說自己的那份不要了,忽然腳跟一緊,卻是被吳平踢了一腳,心有所悟,便忍住了不開口。

許朝光道︰“林伯伯既然已經開口,小佷哪敢不從?”

蕭晚道︰“我們這次來只是為了張兄弟一句話,林寨主肯放我們回去已是過望,錢不錢的,不敢想!”

張璉也道︰“只要林寨主肯放我等下船,我們便已經感激不盡了!”

林國顯道︰“既然這樣,那就這麼定了吧!”說著便讓人計算貨物,分割清楚,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停泊,用小船送張璉蕭晚上岸,將捆綁成擔的貨物也一並送了過去。

東門慶看看他們下了大船,走近林國顯道︰“林伯伯,雖然我在烏石圍時就已想過雙方最後可能會不歡而散,但現在真的鬧成這樣,我心里還是不痛快!這件事情,本來可以不必鬧得這麼僵的。”

林國顯道︰“我也不痛快,不過大家心里既然有了罅隙,再勉強留下張璉只怕也處不長久,不如分了錢財大家好合好散。”

東門慶反駁不了林國顯的話,又跳下一艘小船,追上張璉,道︰“張兄弟,今日之事實在抱歉!但我在烏石圍許下諾言時並非純心欺詐!不管你信不信都好,這句話我還是要說!”

張璉這時已在岸上,看了他一眼,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道︰“罷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走開了幾步,忽又回頭道︰“其實東西你們都已經到手了,你沒必要來跟我說這話!”

東門慶道︰“是沒必要,不過我還是得說!”

張璉張了張口,又閉上,如是再三,終于道︰“有幾句話我本來也不必說的,不過既然你開了口,我也就不怕@簦 醫  虜值畝 韃仄鵠矗 膊皇峭耆 勞蹋 沂竅 純蔥 怖鮮欠袷且桓鮒檔夢儀憔 械娜耍 br />
東門慶道︰“張兄是想確定林伯伯是心目中的明主之後在獻出石下倉?”

張璉嘿了一聲,道︰“或許。不過他如果不是,那這筆錢就是我離開他之後的盤纏,或者是我造他反時用來收買人心的本錢!”

東門慶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直接,一時愣了。

張璉又道︰“不管怎麼樣都好,這次我固然失算,你也沒有大贏。哼!你要是個做得了主的人,那整件事情也許就大大不同了!”

他說完這話便告辭而去,留下東門慶在小船上發呆,心道︰“他說得對!我雖然既是朝光的姐夫,林伯伯對我也還算信任,但他們畢竟是他們,我畢竟是我!只靠一點計謀、一些關系來穿針引線,終究做不成大事!”對著已經暗下來的夜空長長舒了一口氣,揮手讓水蛇蔡調轉小舟返回大船。

按下東門慶回去見林國顯許朝光不表,卻說群盜離開以後,流民們由于缺乏引導,沒多久便被官兵衙役鎮壓驅散。看著滿縣瘡痍,林知縣不由得失聲痛哭!回到縣衙後思前想後,竟取了一條繩子往公堂上橫梁一掛就要上吊,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救活,他夫人在旁邊哭得淚如雨下,泣道︰“雖然你堂弟這次慘死,但你也不用這樣!”

“你懂什麼!”林知縣看看周圍沒其他人,哭道︰“我這番若自己不了結了自己,若等朝廷來處理,那時連殺頭都算輕的了!還不如就此死了,你們上一表說我是在刁民盜匪沖進來時守節自盡,那或許還能保得個忠烈之名呢!”

他夫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治下雖然出了點小問題,但也罪不致死吧?”

“這叫小問題?”林知縣道︰“親民之官治理轄地,別的事情都還可以轉圜,但若是鬧出了民變,那就是無法推卸的大過啊!潮州府鄉賢又多,與京城士紳聲氣相通,這事多半瞞不過去,若是傳到天子耳中,我,我……”說著又要尋短見,嚇得他夫人趕緊搶奪繩索。

夫妻倆正哭成一團,不防吏房典吏許某在混亂中進來問訊,知縣夫人素知這許某足智多謀,又是她丈夫心腹,便遣退了下人,單單留下許某,將林知縣的顧慮擔憂告知,請他幫忙出個主意。

許某眼珠一轉,道︰“這事還是有得轉圜的。”

林知縣卻道︰“怎麼轉?怎麼轉?半座饒平縣都燒了!就算我們能買通知府、御史,也沒法讓本地所有的士紳都不開口!”

許某道︰“讓他們都不開口,自然難辦,不過大人要是趕在他們之前將事情向朝廷奏明,于奏章之中婉轉一二,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林知縣忙問︰“民變大過,如何婉轉?”

許某道︰“父母官若是貪墨昏庸激起民變,那便殺頭都有份了。但要是外敵驟至,猝不及防呢?”

“外敵?”林知縣奇道︰“哪來的外敵?”

許某道︰“本地奸民勾引倭奴登岸搶掠,這不是外敵是什麼?”

林知縣恍然大悟,忙擬了奏表,馳奏朝廷,道本年某月某日,有奸民勾引倭奴入寇饒平,大肆燒殺,幸得士紳輔翼、將士用命,才將倭奴驅趕下海,眼下饒平已經恢復安穩雲雲。

嘉靖皇帝得到奏表後勃然大怒,東南海禁,由是復嚴。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根本
南澳眾得了大批財物後,林國顯讓沈門帶足錢往牛家浦取船,許朝光讓曹固安先回南澳向許棟報捷,船隊主力則前往大小甘島,許朝光停駐在大甘島,林國顯停駐在小甘島,分別整頓。

林國顯做事是多管齊下,這段時間的主要注意力雖然集中在饒平,但也有派遣屬下前往澎湖探訪,知道澎湖眼下有七個盜窟,星散漁民無數,一听說林國顯要來,便有三個寨子立馬表示願意投誠,另外四個寨子卻還在觀望。饒平之事成功以後,林國顯又派人到澎湖傳話,並將饒平的消息告知——他現在還需要休養生息,所以希望澎湖能不戰而定!他的算盤沒有落空,沒多久澎湖那邊就有了回音,那四個還在觀望的寨子中又有兩個表示願意歸順,原本已表示投誠的三個寨子中,甚至有兩個寨子的寨主親自駕船越過大員海峽來參見林國顯,這兩個寨主來了之後,林國顯便盡知澎湖七寨的虛實了。

東門慶召集眾心腹屬下,道︰“如今林伯伯已經度過了難關,要到澎湖那邊去看來也不用費什麼功夫。我們接下來當何去何從,你們可有想法?”

周大富道︰“當然是找個由頭,轉投上寨!下寨那邊許棟太苛刻,我們在他那里除非是造反,否則出不了頭。”

陳百夫也道︰“不錯!澎湖的基業雖然是草創,但我們在下寨是有嫌疑的人,在上寨卻是大功臣,做什麼事情,都會比較方便。”

沈偉也道︰“周兄陳兄說得好,而且林寨主對我們也比較好,對王公子更是沒話說!我們在下寨這也得防,那也得防,干什麼事情都偷偷摸摸的。但要是在上寨,就是寨主繼承人的位子也可以爭一爭!”

東門慶一笑,又問卡瓦拉,卡瓦拉說沒什麼意見,他想了一想,又問楊致忠道︰“楊叔叔,你的意思呢?”經過了這麼多事,他和楊致忠之間已經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相互信任。

楊致忠看看周大富、陳百夫,又看看沈偉、卡瓦拉,搖了搖頭道︰“老頭子沒什麼想法,不過我老了,容易得思鄉病,當初王公子答應過我說如果方便,會幫老頭子回鄉。現在不知方不方便?”

言下之意竟是要離開,周大富等一陣詫異之後,看看他鬢邊的白發,便覺得他志氣早已消磨,不感奇怪了,又覺得這樣一個老貨離開了也沒什麼可惜的,東門慶卻笑了起來道︰“楊叔叔這會說要走,怕不是因為思鄉病,而是擔心我跟去澎湖會有隱憂,對吧?”

楊致忠嘿了一聲,不開口,眾人忙問有什麼隱憂,東門慶道︰“林伯伯雖然準備去澎湖,但他畢竟是在南澳有極深根基的人,將來澎湖和南澳的關系定然是糾結不清。我當初和許朝光說,一有機會我就會走,如果我現在決定留在上寨,他或許會有什麼想法,這是一個隱憂。南澳眾的人員,十有八九都是潮人,我是閩人,若是留在上寨,確如沈偉所說,便是寨主繼承人的位子也可以爭一爭——可是我以一個閩人入駐潮人之寨,下面的人會不會服氣呢?只怕難說,這是第二個隱憂。我許朝光、林伯伯的關系,若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家都好,但要是靠得太近,只怕日子久了會鬧出不愉快來。”

陳百夫問道︰“那王公子的意思是?”

東門慶道︰“做強盜打劫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如果有機會我想北上做點買賣,就是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

陳百夫周大富等一听忙道︰“當然願意!”卡瓦拉也道︰“我們本來就是這打算,可惜就是沒船沒貨。”

楊致忠卻忽然道︰“船和貨,估計問題不大。”

東門慶笑道︰“船和貨問題不大,但我不大會做生意,這個問題可就大了!”

楊致忠微微一笑,道︰“這個不難的,如果王公子不嫌棄,老朽可以跟在旁邊幫忙打個下手,以王公子這等聰明才智,一學就會。”

東門慶喜道︰“我就等著楊叔叔這句話呢!”

楊致忠又問道︰“不過你這次北上,是要代表上寨出去做買賣,還是單干?”

東門慶道︰“當然是單干!”

楊致忠道︰“如果我們代表上寨北上做買賣,那麼我們得到的船和貨都會比較多,若是單干,那我們的本錢只怕會有些拮據。做生意起頭最難!若是本錢不夠滾不起來就麻煩了。”

東門慶道︰“這次饒平之行,石下倉我分到了一成,縣庫我分到了兩成,就算折些扣些,再買條舊船,準備些糧食,剩下的應該夠我們到日本走一趟。雖然一開始本錢少些,但我們自己單干不用受人制肘,賺到多少錢都是自己的!”

楊致忠道︰“可是林國顯讓麼?”

東門慶笑道︰“我要單干,林伯伯或許在兩可之間,但我要是代表上寨出去做買賣,朝光反而不讓了!”

楊致忠听了笑道︰“不錯不錯!是我老糊涂了!”

對東門慶最後一句話,周大富隱隱猜到了其中的關竅,水蛇蔡牛蛙等卻完全听不明白,楊致忠便解釋道︰“王公子的手段能耐,經過這幾件事許朝光他們應該都知道了。若有一筆大本錢讓王公子北上做生意,成功的機會很大!王公子若是替上寨賺了筆大錢回來,那對上寨、下寨眼前的勢力格局會造成很大的沖擊!而且若王公子留在上寨,對下寨來說也不見得是好事。所謂分則力弱,許朝光應該會傾向于讓王公子脫離上寨,王公子失去了勢力依憑,上寨也少了一位能人,這樣一來王公子對他、上寨對下寨的威脅都會小得多。”

周大富道︰“所以王公子若提出要北上單干,許朝光反而會支持。”

“不錯。”東門慶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更希望得到另一個人的支持!”

他與屬下開完了會議後,便來尋吳平,也不@簦  偶驕偷潰骸罷獯聞旌 鄱粵質迨謇此得皇裁茨汛Γ 肫淥凳竊墩鰨 隳凳喬ㄡ悖 腋湃裁皇裁醋饔茫 暈蟻刖筒蝗旌恕H綣植  環炊裕 蟻肱 醮  煨└  鄙獻鏨餿 br />
吳平哦了一聲,便問道︰“你想幫上寨做生意生息,還是自己要單干?”

東門慶道︰“單干。”又道︰“你能不能過來幫我?”

吳平想了想道︰“我去探探他的口風,如果他不反對,我便過來幫你兩年。”

東門慶大喜道︰“行!”回來和楊致忠等說了,眾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都服吳平機警悍勇,听說他願意加盟都感到信心倍增,周大富卻道︰“過來就過來,為什麼卻說來幫我們‘兩年’……”

“嘿!”東門慶道︰“那是吳平對林伯伯有情有義,我對上寨也不是沒有香火之情!他的心思我理解,不過兩年之後事情會變成什麼樣,誰知道呢?”

他交代了一番之後,又去小甘島尋許朝光,跟他透露自己想北上,許朝光嘆道︰“你就這樣北上?那我姐姐怎麼辦?”

東門慶听他提起張月娥心里不禁一陣黯然,嘆道︰“那也沒辦法,我要是回南澳,萬一被許寨主盯上,再要出來就難了!你姐姐那里就得勞煩你先照顧著,等我在北邊站穩了腳跟,馬上派人來接她!”

許朝光道︰“那好吧。你要北上,需要我幫什麼忙不?”

東門慶道︰“不用。”

許朝光笑道︰“你不必跟我客氣,有什麼需要就開口,怎麼說你也是我姐夫。”

東門慶笑了笑,道︰“如果我說要向你借錢,你就能借我麼?你現在在外邊,手里的權力雖然不小,但賬目上的事情還是要經過許寨主的。沒他同意,你能動多少錢?”

許朝光這段日子來指揮著偌大的船隊,與林國顯平起平坐,煞是威風,但听了這句話後卻不免豪氣大泄,心道︰“說到底,我仍然不是真正的南澳之主!”

東門慶看在眼里,忙道︰“不過還真有一件事情得你幫幫忙,別人誰也幫不上手。”許朝光便問什麼事情,東門慶道︰“我怕林伯伯不同意,所以……”

許朝光一听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回頭你要跟他說的時候讓我在場,我保證不讓他有拒絕你的機會!”

兩人正說著,下屬來報小甘島那邊來催東門慶回去,許朝光道︰“無端端催你回去干什麼?別是那老家伙已經看破了你的意圖。”東門慶便問是誰的人來催,下屬說是吳平的人,東門慶一听道︰“林伯伯也不用猜了,吳平多半已經幫我說了。”

東門慶料的沒錯,吳平在他走後就來尋林國顯,告訴他東門慶準備北上單干,沈門才從牛家浦趕回來,听了微感不悅,林國顯卻似乎沒感到意外,哦了一聲,道︰“他準備什麼時候走?”

吳平道︰“還沒定,總得和叔叔商量過再說——如果叔叔答應的話。”

沈門道︰“寨主,你不會真答應他吧?”

林國顯看向沈門,道︰“你反對?”

沈門道︰“這次得寨主主持,他竟得了石下倉一成的錢糧和縣庫兩成的紅貨!就個人所得來說,南澳上下沒第二個人比得上他!他拿到了好處後卻就想走,這人品未免有些問題!”

“話不能這麼說。”林國顯道︰“若是沒有他,我們現在多半還在南澳和許棟耗著,說不定已經被許棟滅了。至于饒平的事,若不是他我們只怕也辦不成!他雖然沒有勢力,但論到功勞,分到這些當之無愧。”

沈門道︰“可是他就這麼走了,總讓人……覺得不快!”

林國顯反問道︰“那你覺得他該留下?他如果留下,我該給他什麼職位?總管?財副?還是副寨主?”

沈門一听不由得默然。

林國顯道︰“其實他如果要留下,我反而要頭疼呢!咱們寨子現在還比較虛弱,但傳承又深,像他和張璉這樣的人進來,我還真不知道該給他們什麼樣的位置!位置低了配不起他們的能耐,位置高了,寨里的老臣子又要有意見。”

沈門道︰“那寨主是準備答應他了?”

“當然要答應!”林國顯道︰“我不但要答應他!還要給他送一份大禮!”對吳平道︰“你去讓他來見我!”見吳平躑躅不動,問︰“怎麼?”

吳平猶豫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道︰“叔叔,你說過,澎湖這邊拿下不難,難的是開荒立寨,樹起一片基業來。這等事情,我不擅長。而王慶那邊卻正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去給他護航。所以如果叔叔不反對的話,我想去幫他兩年。”

林國顯這回卻是呆住了,沈門要說話,卻被他揮手止住,他垂頭凝思了半晌,才道︰“好。我答應你。”吳平松了一口氣,林國顯又道︰“你一個人過去也沒意思,回頭到船上說說吧,若有人肯跟你走,也可以去。不過不要超過五十個人。”

吳平听到這話不是歡喜,反而有些不安,道︰“叔叔,這……我一個人過去幫他,是成全了朋友間的義氣,但要是帶著人過去……”

“不計較這些了,不計較這些了……”林國顯搖頭道︰“我一把年紀了,比許棟還大十幾歲!現在還撐著,為的也是不想跟了我幾十年的兄弟餓死!至于說要有什麼大作為卻有些渺茫了。但你們年輕人卻不該這樣。現在北面風起雲涌,正是男子漢大展拳腳的好機會!所以我覺得你的選擇是對的。”

吳平听得有些哽咽了,叫道︰“叔叔……”

“別這樣!”林國顯拍拍他的肩膀,道︰“咱們是親人,不必說什麼見外的話。至于王慶那邊,其實我也是有意市恩與他,因為我看好他!我老了,自己沒什麼需要求他的,不過卻希望他將來若有得勢的一天,能照顧照顧我們的族人,嘿嘿,說到底,我現在對他好也是出于一片私心啊!”

當東門慶听吳平說林國顯肯放自己走時是松了一口氣,但听說林國顯連吳平也肯放行不由得喜出望外,等听說林國顯許吳平帶些得力的人手過來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覺得自己先跑去和許朝光密談實在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這一切都不夠他看見那艘新船上飄揚著的慶字旗時來得震撼!

底尖面闊、頭昂尾聳,柁樓高矗,護板如牆——正是他和林國顯初到牛家浦時看見的兩艘大福船之一!帆是新的,櫓是新的,舵是新的,漆是新的,甚至連聞起來的味道,都是新的!

看著那張大旗上的“慶”字,水蛇蔡和牛蛙已忍不住跳了起來,陳百夫周大富等都射出了熱切的眼光,就連楊致忠眼中也露出意外與驚喜。東門慶更是激動莫名——甚至眶中竟有些濕了,他在岸上將這艘大船左看右看,又跑到船上去踩,去跳,呢喃著道︰“這是我的船了?我有船了?”他此刻的感覺,就像一個書生確定自己中了狀元,就像一個武士剛剛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城池。這一刻在他入海之後就一直期盼著,此刻卻來得有些突然,以至于他心中產生一種虛幻的感覺。

“王兄弟,王兄弟!”吳平在旁邊叫道,東門慶回過神來,才听他道︰“叔叔還在下面呢。”

東門慶啊了一聲,趕緊上岸,朝著林國顯深深一拜,林國顯趕緊扶住,道︰“王兄弟這是做什麼!”東門慶指著大船道︰“伯伯給了我根本,請受佷兒一拜!”

林國顯哈哈大笑道︰“船算什麼根本!”指了指東門慶的眾屬下,道︰“他們,才是你的根本!”

東門慶嗯了一聲,道︰“伯伯說的沒錯!若沒有他們,我便沒有今日,更沒有明日!不過若不是伯伯今日成全,我們這幫人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在海上找到立足之地!”

林國顯道︰“立足之地,也不在于一艘船,兩艘船,一個島,兩個島。”

東門慶哦了一聲,斂容肅立道︰“請伯伯指點。”

“我指點不了你什麼。不過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林國顯道︰“想我小尾老,在這片海域上也是從來不服人的,甚至就算是大用,他沒死的時候,我也不是特別服他!不過那年我北上見到一個人,跟他說過一席話後,從此就服了他,自覺他在一日,我便很難與他爭鋒。”

東門慶听得心里一動,忙問︰“不知能讓伯伯心服的這人是誰?他又說了什麼樣的話?”

林國顯沒回答說是誰,卻道︰“他說的話,其實你也曾說過的。”

東門慶奇道︰“我曾經說過?”

“嗯。”林國顯道︰“你忘了麼?當初你來游說我和朝光合作的時候,不曾說過︰‘我們最大的對手,不是許棟,而是北面的朝廷!’又說︰‘番鬼我們還能獨力應付,但對朝廷,若不團結卻無論如何打不開那扇大門!’你又說︰‘今後東海南洋之天下,必是有容乃大者之天下!’——這些你都忘了麼?”

“沒忘!”東門慶道︰“不過我沒想到伯伯居然還記得這些話。”

“我怎麼會忘記?”林國顯道︰“像這種話,並不是常常能听到的。北面那個人,也曾和我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他的話卻比你講的還要透徹得多,所以我當時就服了他。因為我覺得我將來就算財力、人力能趕上他,這胸襟與眼界卻早就輸了。嘿嘿,其實若是胸襟眼界及不上對方,我又怎麼可能聚攏起勝過他的財力、人力?也就是見過他之後我才明白,一個人在海上要有立足之地,不在于一艘船,兩艘船,一個島,兩個島,而在于他有沒有想法,有沒有道義!有想法,才知道事情該怎麼做!有道義,才會有人跟隨他!”說到這里他直視東門慶,道︰“你能走到今天,又有這麼些弟兄願意跟著你,不正因為你早就有了立足之地了麼?”

東門慶听得出神,良久才道︰“伯伯說的是,佷兒受教了。”

林國顯道︰“現在你想我告訴你北面那個人是誰麼?”

“不用了。”東門慶道︰“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的話,那麼或遲或早,我們總會遇上的!”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浙東海面
林國顯送了東門慶一艘大船,許朝光又贈了他一批糧食,東門慶拿出一些財物,在林、許的默許下在大甘島小甘島募集了足夠的水手,然後便趁著南風起,告別了林國顯,許朝光後便揚帆向北。

東門慶本打算直接前往日本,但林國顯卻認為他作為舶主遠航經驗尚淺,不如先走一趟雙嶼積累經驗,然後再考慮前往日本的事,東門慶想想覺得有理,便請楊致忠將前進方向定在雙嶼。

這艘被東門慶命名為慶華祥的大福船在深海走得是又穩又快,離開了小甘島後馬上就進入閩南海域,吳平問東門慶要不要到月港停一停,東門慶說︰“古人道︰衣錦還鄉!現在都還沒闖出個名堂來,回去做什麼!等我們從日本回來再說吧!”

此時風順,大福船從小甘島出發和從浯嶼出發差別不大,福建能買到的貨物和慶華祥艙中的貨物也多有重復,船員才剛入海也還沒產生疲倦,所以慶華祥停靠浯嶼並無客觀需要。東門慶既這樣說,慶華祥便直接穿過大員海峽,進入浙東海面。

在開船之前,東門慶與吳平已經對慶華祥的水手作了初步的整合訓練,由于招募到的都是有經驗的水手所以個體的技能無須培訓,需要加強的只是團體的配合度而已。吳平在海上事務與領導能力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賦,又得過小尾老的悉心指點,最近的一年里又接連接受了大海戰、登陸戰、遭遇戰、伏擊戰等多種戰事的洗禮,甚至經歷過一次近乎全軍覆沒的大敗並熬了過來,所以在和東門慶重逢時,吳平已有領導船隊進行作戰的能耐,此時跟著東門慶北上,打理起慶華祥的防務來便顯得行有余力。

不過,此刻吳平卻正在煩惱,因為最近每天都有心愛的屬下來向他訴苦而他又不知該如何解決。

原來慶華祥離開小甘島以後,楊致忠才跟東門慶說慶華祥這個團隊其實有個很嚴重的短板,東門慶便問是什麼短板,楊致忠嘆道︰“咱們這次無論是去雙嶼還是去日本,都是要去做生意啊,可是咱們船上有會做生意的人麼?全是一幫粗胚!有些連算數都不大會!”

南澳眾的定位,和北面的許棟、王直集團有所不同,雙方雖然都是亦商亦盜,但許、王集團是以商為本,如沒必要並不干海盜的事,而南澳眾則是以盜起家,商的色彩較淡,許、王集團內的水手、小頭目有許多本身就是小商人,而南澳眾里大部分人原來不是漁民就是賊,慶華祥的水手多從南澳眾中挑選,航海乃至打仗問題都不大,雞鳴狗盜也多的是,但做生意卻非其長。這次無論是去雙嶼還是日本,做的都是大宗的買賣,從上到下需要各種人手的配合,並不是靠東門慶楊致忠等三兩個人就可以完成的。

東門慶听了楊致忠的話後皺眉道︰“楊叔叔既然知道我們有這個短板,上船之前就該說。”

楊致忠道︰“當時說了有用麼?上寨里會做生意的人未必沒有,可小尾老會把這樣一批人交給你麼?所以我自知說了也沒用,而且舶主你也恐怕也不會因為有這個問題就推遲出發吧?”

東門慶嘆道︰“你說的沒錯。”支頤想了想道︰“沒辦法了,現在只能就地取材,好好教教船上的這些人,希望在到達雙嶼後他們能幫得上手。”

他覺得這些其實也不難,商機自有上層的人來掌握,下面的人左右不過是識別貨物、標簽,在貨物進出時知道計算具體貨物的數量,出貨、進貨的時候恪守應有的規矩等等,而在這些規矩下運作起來的系統,便是一個商家日常運作的系統了。在這個系統之內,每個成員都只要熟悉屬于自己崗位的流程就行,而每個成員所要熟悉的流程,在東門慶看來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自己五歲就能做了,所以他一開始並不擔心,便交給懂得這樣一個系統的楊致忠全權負責,周大富、沈偉等在旁協助。

誰知道楊致忠第一天開始做事情就亂了套,要那些滿身海盜習性的水手去遵守一個商家學徒的規矩,那當真是難為了他們,有的人覺得別扭,有的人覺得丟臉,而楊致忠在福致隆時是已有一批子弟兵的人,早不需要像二十多年前那樣手把手地教學徒了,這時重操舊業也就沒了當年的耐心,當看到這些海賊笨手笨腳的樣子忍不住又拿他們與自己的子弟兵比較,一比之下心中更生不滿,口里便忍不住罵了起來。這下就更不得了了!在這些海賊出身的水手眼里,楊致忠也就是一件沒用的老貨,誰會服他?只是礙著舶主的面大家不好發作。

然而積怨總是要爆發的,這日清晨,船只已進入浙東海面,東方將白未白,海上晨霧未散,東門慶正在睡覺忽被喚醒,卻是周大富來報道︰“舶主!不好了!楊老失足掉到海里去了!”

東門慶嚇得跳起來道︰“怎麼會掉到海里去?救起來沒?”听周大富說救起來了,便披了衣服跟著他趕往甲板,卻見楊致忠正披著剛換上的干衣服在哆嗦,見到東門慶大叫起來道︰“舶主!殺人啊!這是殺人啊!要不是我水性沒跟著人一起老,這會早就死了!”東門慶慌忙安慰,又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楊致忠一邊咒罵一邊嘟噥,原來他凌晨時睡得正好,不想卻被人用布袋蒙住了腦袋拖了出去,跟著便覺身子凌空,竟被人丟下海去!他一邊說一邊打噴嚏,叫道︰“舶主!這事你無論如何得給我作主!”

東門慶一听怒道︰“果真如此?”對著甲板上圍觀的水手喝道︰“是誰!敢作敢當的,就給我自己站出來。”

眾水手見舶主發怒,有幾個便畏縮起來,東門慶還要再發狠話,吳平伸手攔住道︰“舶主,事情究竟如何,還是得先查清楚再說,不如我們到舶主艙談?”

東門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分明是在說︰“不會是你指使的吧?”但吳平看他的眼神卻既沒承認,也沒否認,東門慶哼了一聲,對楊致忠道︰“楊叔叔,你先回去休息著,別病了。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著便和吳平回到舶主艙,關上了艙門便問吳平︰“怎麼回事,這事你也被牽涉進去了?”語氣中帶著三分不悅。

吳平道︰“這事我事先不知道,真要把干這事的人找出來也不難。不過我不贊成你懲治他!”

東門慶皺眉道︰“為什麼!”

“因為這件事情,都是那姓楊的搞出來的!”吳平道︰“他今日讓人干這個,明日讓人干那個,都是些瑣碎無聊的事,弄得人煩,又老罵人,滿船上下,誰看得慣他!這次也就是整一整他,要是他真的淹死了,只怕滿船的人有八成都會叫好!”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東門慶道︰“讓楊老去訓練他們,是我的決定!這都是為了我們慶華祥的生意!”

“可弟兄們受不了!”吳平道︰“你一開始的想法,我也知道,所以也沒反對。但現在看來弟兄們根本就不適合干這事!”

“連這點事都干不了,那他們還能做什麼!”東門慶瞪眼道︰“難道咱們大伙兒要一輩子巡著大海,到處搶劫?那是可以干一輩子的事情麼?別說一輩子,就是再老一點他們就搶不動了,那時怎麼辦?等死啊?”

“別跟我講這些道理!”吳平抗聲道︰“道理我懂!可是再這麼鬧下去,兄弟們會離心!你想慶華祥下次靠岸他們就散了是不是?”

“散?”東門慶怒道︰“要是連這點苦都受不了,連這點事都學不會,那就是一幫廢物,我要一幫廢物來干什麼!早散了干淨!”

吳平一听也怒道︰“廢物!他們全都是我挑出來的兄弟,你竟然說他們是廢物!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就一個廢物頭子啊?舶主!”

他最後這“舶主”兩字叫得好重,又叫得好生疏,就猶如一把錘子一樣在東門慶的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舶主艙中登時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東門慶才道︰“對不起,我脾氣大了。我不是這意思。不過……不過我們真不能將搶掠做根本!那個不長久的!”

吳平也靜了下來,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過咱們這條船才開沒幾天!兄弟們對你還不怎麼服氣呢,這種時候,不要讓他們討厭你。要不然事情只會更糟!”

東門慶沉吟道︰“好吧,這件事情我想一想,看看怎麼處理比較好,再……”話沒說完,便听警螺響,吳平驚道︰“有警!”話才出口人就奪門而出。東門慶也跑了出來,便見陳百夫來報︰“北面出現三艘船!兩前一後對我們呈夾擊之勢,看來來意不善!因為今天早上的這場霧,發現得遲了,現在他們離我們已經很近了!眼下吹的是南風,有些偏西,我們順,他們逆,但他們顯然是在等著我們自己撞上去!怎麼辦,要不要降帆轉舵?”

這時東門慶也隱隱望見視野所及處果有三艘船,一艘是三桅帆船,兩艘是雙桅帆船,三艘船呈三角形分布,三桅帆船較後,在正北面攔著,兩艘雙桅帆船較前,一在東北,一在西北成包抄之勢,慶華祥只要再行進片刻,馬上就會陷入這三艘船的包圍圈中——光看這陣勢,也不用什麼旗號便知道這三艘船果然來者不善!

這時楊致忠也趕了來,他畢竟是懂得顧全大局的人,當此情境半字不提方才之事,只是沖著東門慶叫道︰“舶主!快轉舵!快轉舵!再慢半分進了他們的包圍圈,要是讓他們三艘船合攏過來圍攻我們,我們可就危險了!”

東門慶正要下令,柁樓上已先傳來吳平的號令,命阿班將風帆扯足,準備加速,楊致忠頓足道︰“亂了!亂了!應該先轉舵!這時候不轉舵就先把帆扯滿了,船會往死地里跑的!”

楊致忠說的死地,就是三艘敵船所構成這個三角形的中心地帶!這時慶華祥已在這個三角形的邊緣,若不轉舵就扯足了帆,慶華祥會夾帶著巨大的慣勢一下子就沖到這個三角形包圍圈中去!

東門慶也頗知兵謀大略,听了楊致忠的話後心里也是一急,就要派陳百夫陳百夫傳令制止,吳平的第二道命令卻已傳了過來︰全船上下警備,隨時準備接舷肉搏!東門慶心里一動,咬牙道︰“既已進入戰時,一切听吳總管的!”

楊致忠叫道︰“可是……”

東門慶喝道︰“不用多言!都听吳總管的號令行事!”他這句話吆喝出來,以聲傳聲,不久滿船便都听見。水手們見舶主總管意見一致,行動時更不猶豫,整艘船的運作也暢順多了。

帆船在海上航行時,到了夜里一般會降帆減速,在陌生海域甚至會停船,因為黑夜之中視野不廣,對危險的預知遠不如白天,所以不會像白天那樣全速行進。發現敵船時旭日初升,薄霧方散,因此慶華祥的帆還沒扯滿,此刻帆一扯滿,借著南來海風北進之力,一下子就沖到三艘敵船所構成的那個三角形中去了。楊致忠見了忍不住在第二層柁樓上捶欄桿道︰“這下再要轉舵也遲了!”

便听吳平那邊傳來號令︰轉舵!

楊致忠心中冷笑,覺得吳平胡鬧,但很快他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吳平“轉舵”的號令雖在他意料之中,但轉舵的方向卻在他意料之外!在吳平的指揮下,慶華祥並非要回頭或者從三艘船之間的縫隙里沖出去,而是直接奔位于東北角的那艘三桅帆船壓了過去!

“他……”楊致忠驚叫道︰“他要干什麼?”

東門慶卻好像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叫道︰“妙哉!妙哉!”

慶華祥此番北上為的是做買賣,本質上是一艘商用船,雖然有武力防備,但水手的配備並未窮盡這艘大福船的極限。東門慶和楊致忠這時都還不知道三艘敵船的虛實,不過從敵船的大小看來,三艘船加起來容納兩三百人問題不大,而且對方既敢動手定是有備而來,所以楊致忠便估定若讓三船合圍,接舷肉搏,慶華祥定討不了好去!

楊致忠是老油條商人的思維,一遇危險第一反應就想起了回避!但吳平卻不是!他現在雖然是在給慶華祥護航,但本質上卻還是一個海盜!所以他看到眼前的形勢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逃走,不是防守,而是進攻!

小船利于淺海、江河,大船利于深海、大洋,慶華祥諸帆扯滿,借著順風,夾著萬頃浪濤如雷而至!位于東北角的那艘敵船似乎沒預料到慶華祥會這樣行動,還拿不定主意兩艘船已經極為接近!眼看就要撞上,吳平既不減速,也不轉舵,竟然就直接撞了過去!那艘雙桅帆船再要逃時,哪里還來得及?轟隆隆連聲巨響,慶華祥的鐵皮船頭竟然插入了雙桅帆船的船身,慶華祥的船體只是一震,那艘雙桅帆船卻幾乎斷成了兩截!船桅倒入海中,木屑撒滿海面,殘船上、海水中到處是掙扎著的敵船水手,哀嚎之聲在浪濤聲中此起彼伏。

吳平更不停留,指揮慶華祥轉舵,慶華祥船體一擺,掀起浪濤將已經完全廢了的雙桅帆船甩開,跟著便朝那艘明顯是主艦的三桅帆船逼去!

此時慶華祥在東南,那艘三桅主艦在西北,就風向上來說慶華祥仍然是大致順風,加上行動迅捷、船帆扯滿,行走的速度便比那艘三桅帆船來得快!

剩下的兩艘敵船顯然是被吳平這凶猛的戰法給鎮住了,原本位于東南的那艘雙桅帆船不知是害怕還是嚇暈了頭,竟然沒有前來支援,而那艘三桅主艦的動作也顯得十分笨拙,似乎他們的舶主沒想到對方舉手之間便破了自己的優勢,一時之間還沒能調整好接下來的戰術思維!但戰場之上,時間是不等人的。當那艘三桅帆船掉頭更向西北——明顯是想逃走——時,慶華祥已經趕上!

那艘三桅帆船的指揮者大概是害怕吳平舊技重施再撞他們,所以將船行進的方向調整得讓慶華祥難以用船頭撞他們的船身,但吳平這次卻沒打算用撞,而打算接舷肉搏了!他舉著刀在甲板上叫道︰“弟兄們!他們要逃了!可見他們的膽子已經被我們嚇破了!大家沖啊!把這艘船奪過來!拖到雙嶼賣去!”

兩隊敢死隊齊聲吼了起來,大叫著響應,卡瓦拉也帶著火槍手和弓箭手跑到柁樓右側,看看兩船接舷便火槍齊發、箭石齊下!慶華祥既比敵船大,也比敵船高!卡瓦拉等居高臨下動用遠程武器便有天然的優勢,沒多久就將敵船壓制住。吳平手下自有訓練有素者拋擲鐵鉤、強鋪橋板,在柁樓火槍箭矢的掩護下飛過去、沖過去!吳平一馬當先,敢死隊誰不用命?那艘三桅帆船先目睹了東南角那艘雙桅帆船上伙伴的慘死,又失望于西南角那艘雙桅帆船不肯來援,加上首領下令逃跑,早就士氣低迷,這時再見到這些面目猙獰的潮州男人個個後悔,心想本要來割塊肥豬肉回去,沒想到卻捅著了馬蜂窩!

眼看這場海上鏖戰已經明顯朝慶華祥這邊傾斜,敵艦中忽有人叫了起來︰“投降了!投降了!當家說,投降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此事不辭之一
雖說此次出海是為了做買賣,不過第一次遇到海盜就打了個勝仗,慶華祥上下人人振奮。本來還在遠處觀望的那艘雙桅帆船這時已經逃了,在吳平的指揮下,慶華祥的水手們一邊清理俘虜船甲板,一邊搜尋俘虜船船艙,至于俘虜則大部分押解到慶華祥上,三桅帆船的武裝解除之後,楊致忠帶了幾個水手去檢查慶華祥和三桅帆船破損的情況,不久就派人來報說兩船都無嚴重損毀,可以按原計劃繼續航行。

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三桅帆船上找不到多少值錢的戰利品,甚至連糧食和水也不是很多,可以推知這艘船出海的目的果然是為了搶劫或者巡邏,而且他們的巢穴應該離此不遠。

吳平將這支海盜船隊的首領審問了一遍,知道對方在附近還有一個很大的基地後趕緊扯了他來見東門慶,道︰“這家伙姓陳,行六,背後好像還有一股很大的勢力,若他沒說謊的話,此地實在是不宜久留!”

東門慶看這陳六眉毛短眼楮小,五短身材,形貌猥瑣,怎麼看都不像一支海盜艦隊的首腦,皺眉道︰“就憑他?”

那陳六色厲內荏地叫道︰“你們最好快放了我!回頭讓我哥哥知道,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東門慶笑道︰“哎喲,我好怕,好怕,吳平啊,咱們趕緊把他丟海里去毀尸滅跡吧,免得被他哥知道。”

那陳六嚇了一跳,趕緊叫道︰“不要!不要!你們別殺我!回頭遇到我哥,我給你們求情,讓他放你們一條生路!”

東門慶笑道︰“他要是不放呢?”

陳六叫道︰“我們石壇寨有戰艦百艘,子弟數千人,這兩年橫行東海,所向披靡!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根毫毛,管叫你們似無葬身之地!”

東門慶听他大言炎炎,不足為信,便讓人先將他押下去,卻另外押了幾個俘虜分頭審問,審了五六輪,剔除幾個俘虜之間互相矛盾的假話、虛話、大話,才得知那陳六所在的石壇寨果然是這一帶海面上一處海寇淵藪,首領陳四,是這兩三年才崛起的浙東大盜!台州、寧波海面的船只要經過這一帶,都得向陳四買水道航標。陳四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陳六最小。這次出來是想截住北上的季風,打些“野味”。

這時楊致忠也回來了,听說了陳四所佔據的地方,皺眉道︰“這石壇寨佔據的地方頗屬要沖,看來這陳四的實力不在南許棟之下,要不然沒法在這里站穩腳跟!”

這些年正是海上貿易大發展的時期,東西大洋風起雲涌,每一年都會崛起若干厲害人物,同時又會倒下若干舊勢力,去年的風雲人物可能今年便會沒落,今天的無名小卒明日也可能名揚天下——這種無常既是海洋的可怕,也是海洋的魅力!楊致忠從福建出發下南洋至今已逾兩年,這段時間里浙東海面崛起一個他不知道的新勢力並不奇怪。

周大富道︰“要是這樣,那我們可得趕緊繞開,可別被他們的主力追上!”

卡瓦拉卻道︰“我看不用太擔心,這伙人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們一艘船能完勝他們三艘,一百個人能打他們五百個!就算他們真有幾千人,我們打不過,逃跑總沒問題。”

東門慶搖頭道︰“不能這麼說。剛才那幾個海賊說起陳六的時候,眼里都帶著不屑,但說到他們的寨主眼里卻都顯得有些害怕。想必這陳六在石壇寨里不算是厲害人物,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多半是靠他兄長的蔭庇。父兄如猛虎、子弟如羔羊的事情多了去!我們不能貿然以其弟度其兄,不然只怕會吃虧。”

吳平也道︰“不錯,看這三艘船指揮上有些亂,但迎戰時都還挺猛,有這樣的手下,那陳四多半也不簡單。”

周大富道︰“是啊!我們這次是來做生意,沒必要去和人家硬踫硬。”

東門慶點頭道︰“好,那就避開吧。”問楊致忠︰“我們的船可以向東繞開一段路再往雙嶼麼?”

楊致忠道︰“沒問題。我們的糧食食水都夠,慶華祥雖然經過一次大撞,但幾乎沒什麼損傷,牛家浦造的船果然名不虛傳!至于那艘俘虜來的船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大礙。”

東門慶便即下令,讓兩船整頓之後便向東出發,吳平又將已經投降的水手分散了打入各隊列中服役,慶華祥在前,三桅帆船在後,向東開出一段路程,正在三桅帆船巡視的陳百夫忽然跑了回來,到舶主艙叫道︰“舶主,你看我帶了誰來!”

東門慶笑道︰“現在在海上,周圍都是大海,不接村不接店的,你還能把龍王帶來不成?”

陳百夫道︰“不是,不是,我剛才在那邊巡視,忽然有人扯我衣角,卻是石壇寨才投降的水手,我一看之下,第一眼沒認出來,再看一眼,才認出是個故人!”

東門慶奇道︰“石壇寨居然有我們的故人?這可奇了!”

陳百夫向門外招了招手,走進一個人來,面目黝黑,臉有菜色,見到了東門慶痛哭道︰“王公子!”

東門慶愣了一愣,隨即失聲叫道︰“于不辭!是你!你怎麼會在石壇寨的船上!”

艙內楊致忠周大富等也已認出他來,均感驚奇,吳平問這人是誰,周大富大略解說了,那邊東門慶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不辭?真的是你?”

于不辭伏倒在地,道︰“是我!王公子,我剛才在那邊見到陳百夫也以為是做夢,大著膽子上前,幾句話說下來,才知道真的是你們。”

東門慶忙將他拉起來坐到自己身邊,問道︰“這麼久沒見,你怎麼淪落成這副模樣?又怎麼會跑到石壇寨的船上去了?”

于不辭嘆道︰“那日王公子你劫了楊舶主……”說著看了楊致忠一眼,楊致忠忙道︰“我早不是什麼舶主了,在這艘船上,舶主是王公子了。不辭你要是顧念昔日我們有些情分,可以叫我一聲叔叔,不然就叫一聲楊老。至于我被劫那事只是誤會!我和舶主已經冰釋前嫌。而張大哥被害一事更是張益興兄弟搞的鬼,舶主當夜是被他們栽贓的!”

“原來如此。”于不辭道︰“其實不須楊叔叔說,我也已知道那件事情王公子是被栽贓。那夜舶主出事,我本來就有懷疑,只是當時形勢混亂,我雖有懷疑卻又沒有證據,所以才讓局勢被張益興牽著走!王公子帶著楊……叔叔離開後,廣昌平福致隆亂成一團,幾個理事明爭暗斗,最後船隊被張益興兄弟所控制。張益興又听信了陳五的話,說若北上雙嶼貨物可以賣得更好的價錢,且他有個哥哥在寧波一帶開港立澳,到了那里可以接應,我當時雖極力反對,但張益興兄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利欲燻心竟然听從了,就這樣將我們的船帶到了石壇寨。”

東門慶將“陳四”“陳五”“陳六”的名字念叨了一遍,道︰“莫非這石壇寨的陳四和我們遇見的那個陳五有什麼關系?”

“陳四陳五,他們就是親兄弟!”于不辭道︰“當年陳五南下的時候,陳四還沒發跡,但最近幾年陳四機緣巧合,竟迅速崛起成為浙東的一個大海盜,陳五不知如何听到了消息,所以才會來投他!這陳四為人冷酷,手段狠辣,但名聲又極臭!那石壇寨不但不像雙嶼那樣以商貿為本,甚至比南澳也有不如——南澳的上下兩寨開澳已久、根基較深,過往客商只要買了航標輕易不會背信棄義,石壇寨這邊卻經常不管海上規矩,亂沖亂撞,所以許龍頭、王五峰他們都不與陳四來往。不過陳四的這些事情我也是後來慢慢打听才知曉,當時大伙兒哪里曉得?入寨之後才知道那里哪是什麼商港?分明是個盜窟!連張益興張益盛也後悔不迭,但進了賊窩里再要出來,當真談何容易!”

東門慶問道︰“陳五可是借著他哥的勢力把張益興張益盛都架空了?”

“王公子所料甚準!”于不辭道︰“我們的船隊一進港,陳五言語之間便開始喧賓奪主,張益興張益盛眼見不妙,暗約大伙兒準備連夜開船離開。但這時大家都已經對他們兄弟倆不甚信任,陳五那邊听到風聲,竟將張益興謀害老舶主的事情透露了給我們,這一來整個廣昌平福致隆便都炸了鍋!我們都是老舶主拉扯起來的人,听說了這個消息哪里還坐得住?當下約齊了人去質問張益興,張益興被我們逼得急了,竟然投靠了陳四陳五,反過來鎮壓我們!”

東門慶嘆道︰“張益興和你們都上當了!廣昌平福致隆雖然身陷賊窩,但你們若能眾志成城,石壇寨的人要對付你們也不容易,陳五故意將老舶主被害的實情透露出來不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是要張益興和你們自相殘殺!削弱你們的力量!嗯,若這個計謀是陳四出的,那他倒也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

于不辭紅著眼楮,道︰“王公子說的是,若我們一早知道陳四比他弟弟還要狠辣、還要狡猾,或者就不會上這當了。但當時我們听到這個消息個個憤恨填膺,所有人都只求為老舶主報仇,又哪里能想到這些!當天我們逼問張益興張益盛,逼得他們支支吾吾,當晚張益盛就不見了,到第二天早上才破曉,石壇寨的人便沖上船來,與張益興里應外合,佔了廣昌平,跟著又攻佔了福致隆,將兩船的紅貨都據為己有,兩艘船所有反抗的兄弟都被他們給殺害了,尤其是無畏的手下發誓決不與殺害舶主與無畏的人共處一船,大部分都在那場大戰中遇難了……只留下……只留下我們這些貪生怕死的窩囊廢!”說到這里忍不住失聲痛哭。

楊致忠在旁听說福致隆也死了很多人,便問某某如何,某某如何,當日福致隆的抵抗比廣昌平來得軟弱,但死傷在所難免,雖不像廣昌平般死者近半,但也損折了兩三成人手,楊致忠听說死了這麼多子弟兵也不禁捶胸頓足老淚縱橫道︰“都怪我!都怪我!”

東門慶自被暴風雨打入海中後一直倉皇無依、四處流落,直到上了廣昌平才算比較安穩,由于張昌毅比較照顧,那段日子過得也算有些開心的地方,與廣昌平的水手頗有感情,這時听說他們遇害亦忍不住傷心。

于不辭繼續道︰“陳四陳五奪了我們的船和貨以後,那是有刀子的人手里多了錢!登時威勢大增,接連又吞並了臨近幾個水寨,在這一帶海域建立了好大的萬兒!但他對我們這些人卻一直很提防,張益興張益盛在寨里做了頭目,跟他的人還算可以,崔光南對陳四兄弟卑躬屈膝,也還過得不錯!但其他還活著的兄弟,卻是個個都是活受罪!王公子,你也知道,我們廣昌平福致隆船上,有一些是專管算賬的先生,有一些是對海外貨物了如指掌的百貨通,還有一些是通曉各地番話的妙嘴,這些有特殊技能的人,並非個個都像無畏手下的弟兄那樣能打能扛啊!老舶主養著他們,可不是用來干粗活的!但如今在石壇寨中卻被安排去干那些又髒又累又苦的工,吃的差睡得少,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分配到陳六手下,他也只是讓我洗甲板!若是稍逆上峰的意思,拳打腳踢鞭打棍打還是輕的,有兩個兄弟只因犯了些打碎盤碗之類的小事就被砍了手腳!甚至有一個兄弟只因說錯了一句話,就被陳四當場丟到海里活活淹死!這等命在旦夕的日子,叫人怎麼挨?若不是念著老舶主的教誨不可輕生,有好幾次我也真想一頭跳進海里去算了!”

吳平哼了一聲道︰“你們的人也不少吧?就沒想過造反和逃走麼?”

“造反不敢,逃走的想法卻是有的!”于不辭道︰“陳五雖然將我們都打散了,但我們這些人沖鋒陷陣不行,干些機巧的活兒卻還有些本事。兩個月下來,我們便都用上各種手段聯絡上了,大家也想著逃走。只是石壇寨孤懸海外,沒船走不了,陳四的規矩又嚴厲,沒他手令,任何船只也出不了港口,要是出了港口之後,那時大家又分別在各船頭領的統轄之下,沒法動手了。”

東門慶點了點頭道︰“听起來,這陳四駕馭下手也還有幾招板斧。”

于不辭忽然噗的給東門慶跪下來,嚇得東門慶趕緊又扶住他道︰“不辭,你怎麼行這麼大的禮!”于不辭道︰“王公子,哦,不,舶主,我這個禮,不是給自己行的,是代還困在石壇寨的兄弟們行的!眼下也就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廣昌平的兄弟了!求求你救救他們!”

東門慶道︰“不辭你太抬舉我了。”

于不辭叫道︰“這怎麼是抬舉!當日你在廣昌平時所做的幾件事情已讓我們滿船的人都極為佩服!而你離開廣昌平時只有一條小船,如今再見你已是一艘大福船的舶主,手下又多了這麼多的能人,連石壇寨的船隊也被你舉手之間便打得星散覆滅,由此可見你的神通廣大!舶主!雖然老舶主遇害那天晚上我們有些兄弟對你有所冒犯,但那也是受到張益興、張益盛蒙蔽的緣故!如今張益興兄弟撕破了偽裝,我們廣昌平所有人便都看清的他的嘴臉,對當日誤會了舶主你也是深感後悔!如今我們不望別的,只望能從那個隨時可能送命的煉獄里逃出生天,若舶主能看在老舶主份上救我們一救,那你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了!以後水里火里,任听使喚!”

楊致忠也出列要跪,人被東門慶扶住了,言語卻沒停滯︰“舶主,那石壇寨里,也有我的許多子弟!我這條老命本來就是舶主你給的了,不好意思再拿出來說,但還是厚著臉皮請舶主看在月娥份上,想想辦法,把這些子弟救出來!”

于不辭听了心頭一動︰“月娥?”

楊致忠道︰“舶主已經和月娥成親了。”

于不辭大喜,叫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沒再說什麼,但那滿臉的熱切已經說明了一切!

東門慶也知道他們把張昌毅和月娥抬了出來,自己要不答應也難,看看吳平,問他︰“若要救人,你看有幾成勝算?”

吳平便問于不辭石壇寨兵力幾何,戰船幾許,如何布局,近來有何調動等等,于不辭將自己所知的盡數告知,吳平一邊听一邊搖頭。

于不辭辨顏察色,知他犯難,忙說個好消息道︰“最近陳五帶領艦隊去杭州灣辦事,興師動眾的,把崔光南張益興張益盛都帶去了,我雖也不知道他要去辦什麼事,但總得個把月才能回來,所以眼下寨主里的力量已經削弱了許多。”

吳平又問他陳五帶走了多少大船,眼下石壇寨的港灣里還有幾條大船,听明白之後對東門慶道︰“你要仗義救人,我不會不撐你,但你要問我有幾成勝算,我跟你說,半成也沒有!”

東門慶皺眉道︰“半成也沒有?”

吳平道︰“這麼說吧,你假設現在許朝光的船隊還沒返回下寨,而我們就靠著這慶華祥要到許棟的寨里救人,你覺得有幾分勝算?”

東門慶一听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引言 使用道具
ccccpppp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此事不辭之二
吳平指出救人之事絕無希望後,楊致忠和于不辭就都不好開口了,只是從眼神中看出他們還不肯放棄希望。

周大富眼珠一轉,道︰“要不……我們先到雙嶼、日本,做好了買賣,等實力壯大了再殺回來救人,舶主,你看怎麼樣?”

陳百夫沈偉都道︰“雖然有些曲折,不過為萬全計,只有這樣了。”

楊致忠不好開口,于不辭黯然道︰“那也是無奈之舉,就是不知有多少弟兄能等到那一天了。”

卡瓦拉忽道︰“要是我們一直沒能壯大到比石壇寨還強,那可怎麼辦?”

周大富罵道︰“你這個烏鴉嘴!亂說話!”

卡瓦拉道︰“可咱們現在就一艘船,一百多號人,什麼時候能壯大到石壇寨那樣,真的很難說啊!”

陳百夫和沈偉對望了一眼,心道︰“這誰不知道啊!只是要說不去救人又開不了口,只好借這個下台了。”便一起望向了東門慶,恰好吳平、楊致忠、于不辭、周大富等人也都向東門慶望來,一時艙內目光盡數聚焦,東門慶閉上了眼楮,捶著額頭,在艙里踱來踱去,過了好久,才道︰“月娥是我的妻子,張老舶主是她的義父,算來也是我的岳父,不但如此,他還是我們的恩人,不僅救我等于荒島,而且對我有知遇之情!如今廣昌平福致隆失陷賊窩,要是我們這次見死不救,那以後傳了出去,海上的朋友會怎麼看我們?就算不傳出去,我們自己該如何看自己?”

周大富道︰“舶主,現在我們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吳總管剛才說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東門慶道︰“都還沒試過,怎麼就知道救不了?從你們跟我以來,不可能的事情而我們做成了的,還少麼?”

楊致忠心中一喜,忙道︰“舶主,你是不是有什麼妙計?”

東門慶道︰“妙計暫時還沒有,因為大家都還沒決心去做這件事情。大家連決心都沒有,我能有什麼妙計?就算有了妙計又有什麼用?”

楊致忠道︰“老頭子不敢要各位白白去送死!但舶主如果能想出主意來試試,哪怕只有一成希望,哪怕馬上就要我楊致忠去死,我也決不皺眉!”

于不辭道︰“當日陳五和張益興他們聯手屠戮那些不肯低頭的兄弟時,我沒勇氣跟兄弟們站在一起!當時我只是一時膽怯,但從那天到現在,我是每一天都在後悔,每一晚都睡不安穩!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這次舶主如果能想個辦法,就是要我赴湯蹈火,我也決不會再退縮!”

吳平道︰“舶主,現在船上最可用的都是跟我從鬼門關里爬出來的兄弟,我不會讓他們平白無故地送死!但你這次是要救人,是講義氣!所以只要你能定出個可行的策略來,我就會支持你到底!”

周大富看看于不辭,再看看吳平,心道︰“雖然我們幾個跟舶主相遇在前,但這兩人的能耐都在我之上。他們也都贊成了,我最好跟風。再說,廣昌平那批人在舶主眼中恐怕都是寶貝啊!這次就算不考慮什麼恩情,他恐怕也會想盡辦法把人救出來!”便道︰“我也是!”

陳百夫沈偉等見了,也都說︰“我等也是!”

見到眾人都支持救人了,于不辭竟是喜極而泣道︰“謝謝各位,謝謝各位!無論這次能否成功把人救出來,只要大家有了這份心,我們便也都感恩不盡了!”

東門慶揮了揮手,道︰“說起來,大家都是一家人,別說什麼感恩不感恩的話了!先想想有什麼辦法吧!”

吳平道︰“要從外部攻入,那真的極難!舶主,你看能否像對付張璉那樣,從他們內部動手?”

楊致忠叫道︰“好主意!”

周大富道︰“可是我們對付張璉的時候,是知道了他的一些陰私,但還是弄得焦頭爛額,要不是靠著他老婆的那件事還不見得能成呢!現在我們可不知道陳四有沒有什麼陰私——就算有,他陳四是在海島上自立為王,可不像張璉在烏石圍時那樣有那麼多的顧忌!沒法擠兌他的。”

東門慶想了想道︰“對付陳四當然不能像對付張璉,威脅是沒用的。嗯,威脅不行,那就利誘!來個投其所好!”問于不辭︰“陳四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沒?”

于不辭道︰“他愛錢。”

此言一出,滿艙都笑,個個道︰“誰不愛錢!”

東門慶也笑道︰“這不算什麼破綻。”又問︰“他可有什麼特別想干,但又干不成的事情沒?”

于不辭想了想道︰“陳四現在是到處搶劫,他搶到的銀兩糧食都可以自己用,但搶到的紅貨卻很難脫手。他要學當年金紙老那樣開澳立港,招引商人,又沒人信他,何況北面有一個雙嶼在那里呢,他競爭不過!要想去雙嶼,因他不肯向許龍頭、王五峰他們低頭,總想自立門戶,所以許、王一系的人都排擠他不讓他進去。因此他搶到了紅貨,通常都只能以比較低的價格出手賣給那些肯來跟他做買賣的人,但每次想到這些中間人吃了這些紅貨大部分的紅利他都氣得跳腳。”

東門慶奇道︰“你在石壇寨中只是一個小卒,怎麼連陳四賣紅貨後氣得跳腳也知道?”

于不辭笑道︰“這件事不是只有我知道,是全寨的人都知道!每次石壇寨有紅貨脫手,全寨上下非但沒人慶祝反而人人自危,因為那段時間的陳四最喜怒無常,誰讓他看不順眼誰就得倒霉!各處首領、各處頭目都會叮囑自己的手下千萬小心,免得惹惱了陳四殃及池魚。”

東門慶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陳四的脾氣也有些躁。”又道︰“眼下海禁,以他的出身、人脈,要進內陸不易。但雙嶼去不了,何不干脆到日本、南洋去?”

“他怎麼會不想!”于不辭道︰“可是去南洋要過大員海峽,南澳那一關是免不了的——他要是個尋常商人也就算了,只要買了水道航標多半就能過去了——但他陳四卻是個大海盜,現在的身份和南許棟相捋了,一個寨子的船隊想經過另外一個寨子的地盤,這中間就有許多的忌諱,南澳那邊的人肯定要仔細斟酌,雙方甚至還得談判——這些都不是花錢就能解決的。”

東門慶道︰“不錯,換了我是許棟,听說陳四要下南洋也得掂量掂量,看他到底是什麼意圖。而且就是相信陳四沒別的意圖也不能這麼就放行,放著人家來求自己,怎麼的也得要些條件才是。”

于不辭繼續道︰“至于日本那邊,除了說得有熟悉海路的人導航以外,在那邊也得有接頭的人。現在的日本可不比當年了,哪個大名、哪個島嶼、哪條商路該如何走歸誰走,華商之間可都已經有默契了,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頂頭沒人罩著,太平生意做不了!但要是想硬來,那就是要將眼下平戶、五島的棋局打亂了重新來過,他陳四也就在這一帶海域上稱雄,要想渡海過去壓許龍頭、王五峰,恐怕還沒這個本事!陳四要是一個普通商人,也許還能用錢把事情辦妥,偏偏他和王五峰好像有過過節,所以一直不敢去。”

東門慶忍不住臉露微笑道︰“不辭,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以前只走南洋,沒走過東洋啊,怎麼這些事情都這麼熟?”

于不辭听東門慶這麼一問反而有些奇怪地說︰“這些也是我來到這里後,左一句右一句打听到的,還有一些則是我的猜測。我以往下南洋之前都是這麼做的啊,我覺得沒什麼啊。”

楊致忠含笑對東門慶道︰“他是做慣了生意的人,打听各處商情在他就像吃飯喝水,不經意便干了。若非如此,如何做得海上萬事通?不過對他來說,這些確實也沒什麼。”

東門慶回憶了一下自己初上廣昌平時和于不辭說的話,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哎喲!”眾人問怎麼了,東門慶笑道︰“我忽然想起我當初和不辭說話,委實被他掏走了不少商機!太吃虧了,太吃虧了!”

眾人一听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中東門慶腦際靈光一閃,將幾條線索串了一串,微笑道︰“有辦法了,有辦法了!”眾人忙問什麼辦法,東門慶笑道︰“還是剛才說的,咱們投其所好!陳四想去南洋,咱們就幫他去南洋,他想去日本,咱們幫他去日本!有了這兩條,還怕他不把咱們奉為貴賓?”

眾人一听都感詫異,楊致忠道︰“舶主是要借此打入石壇寨內部麼?”

東門慶道︰“不錯!”

楊致忠道︰“用這個做由頭確實可以做做文章。不過……”

東門慶問︰“不過什麼?”

楊致忠道︰“舶主的計策究竟具體如何,雖然我還不清楚,不過總覺得有些地方可能行不通。”

東門慶問︰“比如?”

楊致忠道︰“比如就拿張璉那件事情來說,當時林寨主用的雖然是別的計謀,但有一點很重要而且和現在這件事情也想通,那就是林寨主的身份!當時是林寨主在背後主持著這件事情,所以很多事情才會順理成章,若是換了個無名小卒去和張璉談判,只怕張璉根本就不會加以考慮!”

東門慶點頭道︰“不錯,不錯,現在我們就算不是無名小卒,可也差不多。要讓陳四相信我王慶有辦法幫到他,那是比登天還難!”

楊致忠又道︰“還有一點,就是舶主你當初能進入烏石圍,靠的是張瑯的接應,現在我們可沒一個張瑯能接我們進去。”

東門慶頷首道︰“對。”

“還有,”楊致忠道︰“石壇寨里有認得我們的人!雖然听不辭說陳五、張益興他們出去了,但廣昌平、福致隆留在寨子里的人依舊很多。到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多嘴,我們恐怕就要遭大殃了!”

眾人听楊致忠這麼一分析,便覺得東門慶這條計謀雖然只是一個大方向,但已經處處都是破綻,于不辭嘆了一口氣,臉色又轉黯淡。東門慶卻道︰“楊叔叔果然心思縝密,一下子就想出了這麼多問題來!不過我卻覺得,這些問題既提出來,若能一條條補上,那事情仍然可行。先說第三條。我剛才听了不辭的話,似乎現在石壇寨是將我們廣昌平福致隆的人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听話的,比如張益興的人,听你說,這些人陳五好像都帶在身邊。另外一派是不听話的,不是已經被殺害就是被發配到寨中各處,現在還認得我們又還留在寨里的人,多半都是第二類人。不辭,是這樣麼?”

“是。”于不辭道︰“陳五和陳四雖然是兄弟,不過他們兄弟之間也還是有彼此的。陳五是後來的人,先他加入石壇寨的人他有些指使不動,所以跟著張益興他們投靠過去的人,陳五也還用得著,經常帶著身邊。”

東門慶又問︰“那麼這次陳五離寨,有沒有留下一個既認得我們、又能在陳四跟前說得上話的頭目?不辭你可得想清楚了,這事關乎我們的生死成敗!”

于不辭仔細想了良久,才道︰“廣昌平的叛徒能在陳四跟前說得上話的,只有張益興、張益盛和崔光南三人。其實也就崔光南的話陳四還能听听,張益興、張益盛兄弟也很勉強,他們的話陳四都不當人話听。”

東門慶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大凡身處上位的人,並不是隨時隨地能听到底層人的所有話的,而且听了也未必會信!咱們若是進了石壇寨有人說長道短指破我們的身份,這話未必能傳到陳四耳朵里,就是傳到了陳四耳朵里,說話的人若份量不夠,我們也還有機會把他扳回來!嗯,這件事雖然有些冒險,不過為了救出廣昌平、福致隆的兄弟們,我認為值得一試!”

周大富听了心道︰“舶主對這件事情可真用心,居然這樣冒險!”忙幫著道︰“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化化妝。原本有胡子的把胡子剃掉,沒胡子的裝上胡子,有頭發的剃頭,沒頭發的戴假頭發,再穿上平時不穿的衣服,瘦的裝胖,矮的墊高腳,高的裝駝子——只要這樣弄上一弄,不是面對面開口交談,就是熟人也未必能認得!”

陳百夫和沈偉听了,都道︰“妙計,妙計!”

楊致忠道︰“就算寨里沒人認得出我們,就算讓我們見到了許棟,舶主,恕我直言,你還只是一個後起之秀,陳四未必會將你放在眼里。”

東門慶笑道︰“他當然不會將我放在眼里!不過這次並不是由我去和他談,去和他談的,另有其人!”

楊致忠問︰“誰?”

東門慶道︰“原南澳上寨寨主、現澎湖島島主、饒平小尾老——林國顯!”

眾人听得怔了,都道︰“林寨主?要去澎湖請他來麼?”

還是周大富腦筋轉得快,便叫了起來︰“舶主的意思,莫非是要冒充林寨主麼?”

東門慶笑道︰“咱們慶華祥本來就是從林伯伯的駐地開出來的,開船打仗的精兵悍卒也都出身南澳,更有吳平這員大將在此!我們對南澳的事情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要在一群沒去過南澳的人面前冒充一下小尾老,又有何難?”

吳平嘿了一聲,道︰“你要我們去冒充南澳的使者,那便是到了王五峰那里,只怕他也拆不穿!但要是想直接冒充叔叔,中間卻有個難處。”于不辭便問有什麼難處,吳平道︰“像叔叔那樣氣度、那樣年紀的人,不敢說天下難找,但在這條船上卻找不出來!”

東門慶听了一笑道︰“還別說,剛好就有一位!”說著往楊致忠一指,眾人都叫︰“妙!妙!”東門慶道︰“林伯伯和楊叔叔,兩人的氣質是完全不同的。不過有一點相同的就是,只要只要楊叔叔不將自己收藏起來,那兩人便都氣度不凡!這等氣勢,沒有幾十年的磨練、沒有過作為一方之長的人是無論如何不會有的!而身上有了這等氣派,便能讓旁人不敢輕易懷疑!”

楊致忠的真實身份,在慶華祥開船後不久東門慶就告訴吳平了,吳平心想以福致隆的舶主來冒充林國顯,在氣度上卻是也撐得過,點了點頭,又道︰“只是讓楊老去冒充叔叔,這會不會太冒險了?畢竟石壇寨里福致隆的人很多。”

周大富道︰“我們還可以給楊老化個裝,最好弄得連我們自己都不認得,希望能糊弄過去。”

于不辭道︰“此外,我們這次是要去救人,少不得,得與廣昌平福致隆的故人通通消息,讓他們有所準備,不要胡亂說話。”

吳平道︰“你們幾個也就算了,但楊老畢竟是他們的上司,真見了面只怕會忍不住有所流露。”

東門慶想了想,問于不辭︰“廣昌平福致隆的人,應該不認得林伯伯吧?”

“這個……”于不辭道︰“除了去買水道航標的張益興他們,其他人應該都不認得。”

“這就行了。”東門慶道︰“且不說陳四會否注意到這些細節,便是陳四真的注意到了,我們也大可以一句人有相似來搪塞!”

吳平皺眉道︰“這樣行麼?”

東門慶道︰“那要看我們有多大的自信了。”他指了指楊致忠道︰“若我們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就是林伯伯,那麼就算有人質疑,而我們仍然可以淡然處之,那質疑的人自己也可能會被我們的自信動搖。我家老頭子曾經和我說,人其實都很不相信自己的。有道是三人成虎!若我們所有人都咬定這位就是小尾老林國顯,那麼就是那些心志不堅的人就算見過楊叔叔,到頭來也有可能被我們搞糊涂而懷疑自己的。”

楊致忠撫須道︰“有理,有理,人因為懷疑,到頭來連自己的眼楮也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我不止見過,甚至自己也曾經如此!”

東門慶又道︰“其實如果我們真要用計進去,方才已經想到的困難未必會出現,而到時候會涌出來的新問題卻一定比我們方才已經想到的要多十倍!這里面要冒的風險頗大!所以我們得事先說好,如果有不願意冒險的兄弟當提前退出,至于已決定跟著大伙兒一起冒險去救人的,就得做好隨機應變的準備了。”

他一個個把眾人都問了一輪,誰也不肯退出,最後問道吳平,他嘆了一口氣後,道︰“這件事我覺得可以試一試,就是真失敗了,我們再殺出來就是!不過剛才說來說去,都是進寨之後如何如何,怎麼進寨都還沒點譜呢!就算我們肯冒險,就算我們有妙計,也得有個像張瑯那樣的人才能將我們引薦進去啊!”

東門慶道︰“張瑯?誰說我們沒有!”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