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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南澳來客之一
陳六被單獨關在一個小黑艙里,求天不應,叫地不靈,不由得後悔不已,暗暗埋怨自己︰“早知道剛才就不該那樣嘴硬!”但想想上次自己在外人面前丟臉後陳四的怒氣卻又心里發怵,雖然陳四不在跟前也不太敢違拗他的禁令,忽然艙門呀的打開,兩個水手將他叉了出來,陳六心想︰“糟糕!不會要殺了我吧?”一想到眼下隨時可能會喪命,哪里還顧得上日後被陳四知道了的後果?便大力掙扎起來,叫道︰“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們……帶我去見你們的舶主……我……我……我是石壇寨的四當家……你們放了我,我會給你們大大的好處……”

他就這麼掙扎著,大叫著,叉住他的人卻理也不理,直接將他推入一個船艙里去,陳六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抬起頭來,見燈光下坐著一個禿頂無須、神色威嚴的老頭,早晨率領敢死隊沖過來的那個極強悍的首領和日間審問自己的那個俊秀青年則侍立兩旁,神色都甚恭謹。陳六一見之下,心道︰“莫非這老頭便是這艘船的舶主?”猶豫了半晌,便想順勢磕頭,卻听那老者對那俊秀青年喝道︰“無禮之極!人家雖是敗軍之將,但總還是一船之長,怎麼就這麼待人家!還不快去把人扶起來!”

那俊秀青年應了聲是,便走過來給陳六賠了個禮,扶他坐下。陳六屁股沾了椅子心中一定,便听那老者道︰“尊駕是石壇寨的三當家?”

陳六忙道︰“正是,小可陳六。”

那老者又道︰“听說最近寧波一帶出了一個豪杰,叫陳四,據島開寨,連王五峰都奈何不了他,這人不知和陳當家如何稱呼?”

陳六一听對方將自己的兄長當回事,背脊便直了兩分,道︰“那正是家兄!”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那陳當家此次來攔我們的船,是令兄吩咐來特意為難我們的麼?”

陳六忙道︰“不是,不是!那只是一場誤會!我這次只是……只是出來打打魚,不想卻遇到了貴船……唉,要早知道舶主如此……如此通情達理,陳某絕不會來冒犯的。”

他才思滯窒,這借口找的實在有夠爛,但那老者只是一笑,並未窮追猛打,淡淡道︰“原來只是出來打魚,那這件事情就算一場誤會吧。”指著那俊秀青年道︰“日間接待陳當家的是我這外甥,年輕人不懂事,怠慢了陳當家,還請見諒。不過這事既只是誤會,林某願意就此揭過,不知陳當家是否願意和好?”

陳六忙道︰“願意!當然願意!”

“那好吧。”那老者轉頭對那俊秀青年道︰“你這就去將陳當家的人都放了,明日一早,將船還他,食水食糧,一並歸還。”

陳六原本只求保命,沒想到這番居然連船都能要回,那真是意外之喜了,便听那俊秀青年答應了,那老者又回過頭來道︰“明日我擬書一封,請陳當家帶回交給令兄,也希望陳當家能代為轉達︰我們這次只是路過,本無冒犯的意思,如蒙令兄不棄,這事就當一場誤會,大家不打不相識,算是交個朋友。”這幾句話不卑不亢,幾表示了對陳四的尊重,也沒過分自謙,說完揮了揮手,就讓那俊秀青年送客。陳六鼓起勇氣道︰“還沒請教舶主和幾位頭領的高姓大名,回去我哥哥問起,我也好說。”

那老者笑了笑,那俊秀青年道︰“我叫王四,這位打敗你的,叫吳平!現在座上跟你說話的,乃是我們南澳上寨寨主,姓林,諱上國下顯!記清楚了麼?”

陳六哦了一聲道︰“是,是,記清楚了,姓林,叫林國顯……啊!你是林國顯?”

那叫王四的俊秀青年皺了皺眉頭,似乎嫌他無禮,那老者卻只是笑笑,揮手道︰“讓他去吧,我們這次北上是到日本做買賣,不是來打魚,更不是千里迢迢來跟陳四搶地盤,沒必要為難他弟弟。”那王四道了聲是,便將陳六請了出來。

當天晚上,大部分被俘虜的人果然都斷斷續續地被遣到陳六身邊,陳六見到了他們放心不少,跟眾兄弟一打听,果然滿船都是說潮州話的,不禁捶胸頓足道︰“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本來過得好好的,偏偏五哥回來了,處處和我作對!好容易求得四哥放我出來‘打魚’,偏偏又遇上了小尾老這個煞星!他娘的!老子怎麼這麼倒霉!”

便有水手道︰“也不算倒霉到家,總算人家還肯放我們一條生路,甚至還要將船還給我們呢。”

又有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們南澳雖然是海上的老牌寨子,但最近听說沒落了不少,而咱們石壇寨卻一天比一天強盛!我看多半是小尾老不敢得罪咱們寨主。”

眾說紛紜中,混在人群中的于不辭忽道︰“听說小尾老很講信用,他若是答應了放我們,應該就會放我們了。眼下我們要擔心的,反而是回寨以後怎麼辦。”

眾人心里都是一咯 ,這次興沖沖地出來,卻一敗涂地地回去,以寨主陳四的脾氣,回去後多半沒好果子吃!這里面怕得最厲害的還是陳六!所謂罪不責眾,在東海上遇到了林國顯被打敗,說出來也還情有可原,以前派出去打魚的船隊也不是沒遇見過意外的,所以陳四未必就會因此而重罰這次行動的所有人,但偵敵不明、以致大敗的黑鍋總得有人來背,想到這里陳四的臉就從喜出望外的哈密瓜變成了愁眉深鎖的苦瓜——雖然陳四不見得會要了他的命,但一番責備總是難免的。而且在屢立大功的陳五的相形之下,毫無疑問,陳六以後在寨子里將更沒地位了!

這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干瞪著眼楮等天亮,黑暗中于不辭湊上前低聲道︰“六爺,咱們真的就這樣回去?”

陳六道︰“不然還能怎麼樣?”

于不辭道︰“六爺,這次我們壞了兩艘船,跑了的那艘也不知回去沒,又折了這麼多兄弟——這可都是在家門口發生的事情啊!回到寨子里寨主能不生氣?那時不但六爺你臉上沒光,連我們這些小的,只怕也得受些皮肉之苦……”

“你以為我不知道麼!”陳六氣呼呼道︰“可是現在都這樣了,還能怎麼樣!”

于不辭道︰“六爺,我們能不能想個辦法,立點功勞再回去?”

“立點功勞?”陳六一听不禁心動︰“什麼功勞?”

于不辭道︰“這個……得想想。”便不吱聲了,過了一會陳六忍不住踫了他一下,問他有沒有想出什麼主意。于不辭道︰“小的倒也真幫六爺想了條轉敗為功的計策,只是……”陳六問只是什麼,于不辭道︰“只是小的這麼久以來,一直被張益興、張益盛他們壓著,吃著豬狗不如的飯食,干著低三下四的活兒!要是小的這次能給六爺幫上一點忙,不知道六爺能不能抬舉抬舉小的一番?”

陳六以前壓著于不辭,主要是因為張益興兄弟跟他說這家伙不可信,不過張益興兄弟畢竟是陳五的人,陳六和陳五有心病,對張益興兄弟的話也就信得不堅,這時笑道︰“放心!你要真幫我扭敗為功,以後就跟六爺我吃香的喝辣的,保證你比張益興他們還有面子!”

于不辭大喜,便說道︰“小的別的本事不會,但因以前是做生意的,對這買賣的事情總有留心。現下我們石壇寨什麼都好,就是生意路不順!海上搶到了貨物,賣出去的錢卻低得可憐!听說寨主也在為這事煩,是不是真的?”

陳六道︰“這是全寨都知道的事情,那還有假的?”

于不辭道︰“這次五爺出去,听說也是去想法子拓拓商路?”

陳六道︰“是這樣,不過我看他也未必能有什麼大成果。四哥對他也沒抱很大的希望。”

于不辭道︰“若六爺你能把五爺——甚至四爺辦不成的這件事情給辦了呢?”

陳六呀的一聲,頗感驚訝,將于不辭拉近了兩分,將聲音也壓得更小,問︰“怎麼辦?”

于不辭道︰“我們之所以出不了貨,主要是陸上被昌國衛的官軍掐住,去不得,加上王直的作梗,日本到不了,南洋下不去!但如果有人能幫我們通日本、下南洋,那這件事不就成了麼?還何必去雙嶼看許二、王直的臉色?我們自己建遠洋船隊去日本、去南洋!”

陳六嘆了一口氣道︰“這個我自然也知道,四哥也不知有多想!不過要去日本,要下南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于不辭道︰“可眼下就有一個人,是大員海峽南部水道的主兒,又正要去日本,很明顯他在日本也有門路——若能攀上這個人,這東洋南洋的航路不就都通了麼?到時候用陶瓷去滿剌加換火炮,用生絲去日本換白銀,以我們石壇寨眼下的底子,只需幾個來回這財力勢力都可以翻上幾翻,到時候還怕什麼許二、王直?直接把雙嶼佔了,咱們來做東海王!”

被這幾句話一點,陳六的腦袋就像打開了天窗直接讓太陽照進來,整個兒都亮堂亮堂的!想到這件事對石壇寨的作用,興奮地聲音也發抖了︰“你是說……小尾老?”

于不辭道︰“除了他,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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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一章 南澳來客之二
第二天,東門慶果然將那艘三桅帆船還給了陳六,船上食水口糧無一不備,陳六更無懷疑,便再次求見“林寨主”,希望能邀林國顯到石壇寨做客。出于情面,“林國顯”又接見了陳六一次,不過對陳六的邀請卻顯得頗為淡漠,只道︰“海上風雲難測,眼下季風正順,我等不想錯過了平安到達日本的良機。”

陳六再三相邀,東門慶在旁道︰“陳當家,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陳六不解,東門慶道︰“你們石壇寨和我們南澳、澎湖一北一南,各據一方,彼此之間素無瓜葛,何況昨日我們又剛剛起過沖突,雖然彼此都希望和好收場,但在這等情境下陳當家忽然邀我們前往石壇寨,我等豈能沒有疑心?”

假裝林國顯的楊致忠將桌子一拍,喝道︰“你這沒大沒小的孽畜!貴客面前,說話怎麼如此無禮!”

東門慶將嘴一努道︰“我實話實說罷了。”

陳六哪里听得出他們在使以退為進的伎倆?心中更無懷疑,覺得自己若和對方易地而處多半也要有疑心,沒疑心反而不正常了。這時他已被于不辭的話勾起了心中的野望,不肯輕易放棄,忙道︰“王兄弟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陳六這次請幾位到石壇寨一行,確實是出自真心!如果林寨主信不過的話……”一咬牙道︰“那我就一直留在林寨主身邊直到貴舶揚帆離開!若陳六真是心懷不軌,那寨主也隨時可以將我斬于刀下!”

楊致忠習慣性地要撫胡須,手伸出來才記起自己的胡須已經刮了,便改為用拇指食指端了端下巴,道︰“三當家的誠意,小尾老也十分相信。不過海上往來,不像陸路挑擔那樣需要中途不斷歇腳,沿途只要順風,旬月便可到達——若是半途停留,風向有變,那時反而不好。所以三當家的美意小尾老心領了,等我們到了日本後,定然再派人前來答謝三當家于令兄的盛情。”

陳六見他終究不肯答應,心里大是失望,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說辭來打動對方,那邊楊致忠已讓東門慶送他回三桅帆船,忽然吳平闖了進來道︰“不好了!三號底艙似乎漏水!”

楊致忠和東門慶都吃了一家,齊道︰“嚴重麼?”

吳平道︰“已經暫時堵上,不過最好找個地方停泊幾日,修補一番再走!咱們這艘船雖然硬朗,但這次是硬生生把人家的船給撞壞了,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只怕我們自己的船也撞出了些隱疾。”

楊致忠沉吟不語,東門慶道︰“一點小破損,應該沒什麼吧。”楊致忠一听斥道︰“你懂什麼!遠洋航行豈比江河近海?深海浪濤的力量豈是你能想象?別說有個船艙漏了,就算只是一條小小的裂痕也可能會導致翻船……”說到這里呸了一聲,海上行走的人最講忌諱,楊致忠一個快嘴講出了“翻船”二字乃是大忌,所以吐了一口吐沫道︰“不算!”然後才道︰“總而言之,為萬全計,先尋個小島停泊兩日,把船檢查一遍再說!往日本吹的季風還長著呢,停留兩天,不會誤事。”

陳六一听,暗道︰“機會來了!”搶著說︰“這片海域的島嶼,近的不安全,安全的太遠。林寨主要停泊修船,只有一個地方最合適!”

楊致忠听了喜道︰“請陳當家指教!”

陳六道︰“那便是石壇寨了!”楊致忠和東門慶吳平三人听了面面相覷,楊致忠道︰“這……”似乎一時還抉擇不下,陳六又道︰“林寨主,貴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就這時候出事!這豈不是媽祖娘娘的旨意,要我們兩家親熱親熱麼?”

吳平听了動容道︰“說來還真有些道理,要真是媽祖娘娘的旨意,那我們可萬萬不可違拗!”

東門慶卻道︰“別說的那麼邪乎……”還沒說完就被楊致忠喝道︰“年紀輕輕,懂得什麼!”東門慶便不敢再說,楊致忠看看吳平,又看看陳六,終于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三當家盛意拳拳,我們再推三阻四,那反而顯得我們潮州人不近人情了。也罷,吳平,你這就去傳令轉舵,咱們到石壇寨叨擾兩日。”

陳六大喜,道︰“不擾,不擾。”

楊致忠又道︰“不過話說在前頭,我們的船只停留在寨外,找處可以停泊的地方避避風就是。一來是為了避免對貴寨騷擾過多,二來我們出門在外還是得存兩分小心。若三當家肯答應我們這一條,我們便跟三當家回去,若三當家不肯答應,那我們還是另尋個小島停泊,不敢打擾了。”

陳六心想︰“先把他們帶到島上再說,等到了家門口,還怕請不得你們進門麼?”便答應了。

慶華祥這才轉向,陳六自己留在船上,卻派了手下駕駛三桅帆船前去報信,他這時已將出了這個好主意的于不辭當作心腹,本想派他當回去報信的首腦,于不辭卻道︰“三當家,蒙你看得起,不辭感激不盡,不過在寨主眼中我分量太輕,若由我去,恐怕寨主會不當疑而疑。這次派去的人,最好是寨主比較信任的。”陳六想想也是,便派了他原本的管哨駕駛三桅帆船先回去報信。

三桅帆船走到半途,便遇上陳四派來支援的船隊,領頭的是石壇寨的第四把交易雷眼雕,他听說打敗陳六的是小尾老林國顯已吃了一驚,心想小尾老這次北上可別是要聯合許棟王直前後夾攻石壇寨的吧?再听雙方此次沖突只是誤會,而陳六也已說得小尾老願意化敵為友,心中一寬之余又帶著幾分不信,只是他的座次畢竟在陳六之下,在陳四、陳六面前自己又只是一個外人,不好以武力去干涉陳六的決定,何況那日逃回去的雙桅帆船一眾水手都將這伙南來之客的能耐說得神乎其神,雷眼雕自忖未必是小尾老的對手,便不敢貿然行事。當下他且放那艘三桅帆船回寨報信,自己卻分遣船只四處偵查,要看小尾老後面有沒有跟著許棟、王直的大援。

消息傳到石壇寨,陳四召來還在寨中的兩個大頭目五當家令狐喜、六當家周雄,令狐喜是石壇寨的軍師,听說事情的始末後將陳六派回來的人一個個仔細盤問,對陳四道︰“寨主,屬下這兩年對南澳的事也頗為關注,知道南澳上寨確實多了一個厲害的人物叫吳平。听說自李大用死後,林國顯接掌南澳上寨,這個吳平更成為了林國顯的左膀右臂——若打敗了三當家那人真是吳平,那三當家這次帶來的,也許就真的是小尾老了。”

周雄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贊同三當家的主張了?”

令狐喜道︰“三當家的主張,當然是很有見地的。眼下我們往日本的路子被王忤瘋堵得死死的!南洋的商路又不熟。若能通過小尾老的關系北通日本,南通呂宋,還怕什麼許蛇頭、王忤瘋?”

北通日本、難通呂宋——這對陳四來說真是莫大的誘惑!哪怕僅僅是可能性也不由得他不心動!不過心動歸心動,他畢竟是一方水寨的開寨之主,遇事比乃弟沉著得多,沉吟片刻,道︰“不過我听說小尾老和雙嶼那幫人很熟,雙嶼四庭柱之首的徐惟學,听說還是小尾老的干兒子!這里面可別有詐!”

周雄道︰“四當家也擔心這個,眼下已經派遣船只四出偵查,看看那艘船背後有沒有跟著大援。”

“依我看,這事多半和王忤瘋有關。”令狐喜道︰“雙嶼那幫人,勢力比我們大,根基也比我們深,真要吞並我們,直接殺上門就是。不過這兩年他們也只是打壓我們而沒有吞並我們,還不是因為害怕擴張得太快招引其它水寨的反感!去年他滅了金老八獨霸雙嶼時,大家就都很緊張了,盧七馬上就跑來和我們聯盟,陳東、麻葉一年里來石壇寨做了三回客,洪迪珍也暗地里幫我們出了不少貨,甚至連遠在南直隸(注1)的林碧川也派人來給寨主祝壽——大家這樣做,意圖已經很明顯了︰要是許老二他們再敢亂來,只怕整個東海就要聯手來對付他們了!所以屬下覺得這次的事情,多半和許老二王忤峰他們無關。”

陳四道︰“那依你看,這次的事情該怎麼對付?”

令狐喜道︰“屬下以為,如果他們真的只來了一艘船,那最好還是見見他們。屬下認為,對他們要有三看。”

陳四問︰“哪三看?”

令狐喜道︰“第一看,是要看看來的究竟是真的小尾老,還是假的小尾老;第二看,是要看看他們這次北上究竟是要干什麼,如果是來圖謀石壇寨那我們就不用客氣,如果他們確實只是路過,那三當家提議的這件事就有幾分想頭了;第三看,則是要看看他們南澳上寨在李大用死後還剩下多少斤兩,小尾老太強或太弱,對我們都不好——若是太強了他會直接去和許老二王忤瘋聯手,若是太弱了又不配與我們合作!”

陳四點了點頭道︰“這次小尾老沒兩個回合就打敗了老三,從這件事看,他手下還是有些能人的。”

令狐喜道︰“爛船也有三斤釘啊!南澳那幫人,發跡得比許老二、王忤瘋還要早。當初許、王下南洋時是求著小尾老辦事,所以徐惟學不比小尾老小多少卻認他做干爹。不過現在他們雙嶼幫發達得快,南澳那邊卻折墮了,海上講究的是力量,要是沒有錢沒有船,誰還去管那些輩分啊!要是徐惟學他們見小尾老窮了就不想認這頭親戚,那我們正好趁虛而入!咱們石壇寨如今要人有人,要船有船,眼下缺的,就是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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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二章 南澳來客之三
慶華祥到達石壇寨之後並不入港,只是島旁停泊,不久雷眼雕又傳來消息說附近並無埋伏船只,陳四這才派令狐喜為使者到船上見楊致忠,令狐喜消息靈通,見聞又廣,上船後還沒見到楊致忠,便對來接他的東門慶大贊慶華祥,東門慶也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道︰“那當然!這是我舅舅花了重金在牛家浦購置的!是我的座艦!”

令狐喜奇道︰“你的?”

“是啊。”東門慶道︰“這次北上前往日本,本來就是由我掛帥,只是後來我舅舅又不放心,這才跟了來。但他也不怎麼管事,這艘船上,平時還是我說了算!”

令狐喜哦了一聲,拱手為禮說︰“失敬失敬,沒想到王兄年紀輕輕,居然就去過日本了。”

“我沒去過日本啊。”東門慶道︰“不過那邊接頭的人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去到就能見著九州的大名,船上又有熟悉日本航路的舵工……”說到這里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硬生生頓住,干笑道︰“說這些做什麼,耽誤了令狐兄去見我舅舅。”

令狐喜一笑,和陳六對望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在東門慶的接引下見到了楊致忠,他暗中打量這老頭,見他面相中隱有愁苦之色,似乎是遭遇過大難、死過翻生一般,但神態沉著,氣度不凡,心想這些可都不是假冒得來的,便有六七分相信眼前這人就是小尾老了。

楊致忠命東門慶掌爐火,自己親自泡功夫茶,令狐喜能說十二種東南方言,開口就講潮州話,本來客隨主便,吳平、東門慶說的都是官話,這時令狐喜講潮州話,他們也就以潮州話搭腔,陳六在旁听得瞠目結舌。令狐喜听楊致忠說話夾著一兩句客家言語,心想小尾老出身于潮客民系雜處之地,這樣的口音倒也對路,當下代陳四致意,一來表示願意捐棄海上遭遇戰之嫌、兩家和好,二來是順便要向小尾老求一領水道航標。

楊致忠哦了一聲,問︰“貴寨也準備下南洋麼?”

令狐喜道︰“是。寨里缺些東西,需到滿剌加購置。”

楊致忠便回顧東門慶道︰“那些東西,有帶著沒?”

東門慶道︰“原備著遇到朋友會被問取,帶著三五領。”

楊致忠便命取來,東門慶便去取了兩道水道航標來,上面沒填船只大小、貨物種類,楊致忠道︰“給一千料吧,見此標便不須盤查。”東門慶背過身去,就在航標上加上,然後才遞給令狐喜。令狐喜熟知各路標示,看了一眼便知是南澳上寨的格式不假!要知道各寨簽發水道航標,船只大小、貨物種類在航標出寨之前就都得填好的,除非是自家的存貨,這兩項才會空著——他卻不知這幾領水道航標是林國顯送給東門慶的,雙方關系非不尋常,所以船只大小、貨物種類才空著任東門慶自己填。令狐喜又見那航標上寫著“澎湖”,奇道︰“怎麼是澎湖?”

東門慶听了略顯尷尬,楊致忠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們把家搬到澎湖去了,南澳讓給了許棟。從今往後再沒有南澳上寨了。我與許棟約定,大員海峽南端出口,他主西我主東,貴寨的船只經過海峽時記得偏西航行,免得招惹不必要的糾紛。”

令狐喜口中心中都道︰“原來如此!”口中是賀喜,心里卻想︰“李大用死了以後南澳上寨果然沒落了,竟然被逼到澎湖去了!”將各處消息一湊,當下更無懷疑!

要知林國顯佔領澎湖之後,依形勢本來也要北上雙嶼、日本尋求增強財力的,只是東門慶先了他一步而已。這時以此為詐,各方面的形勢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令狐喜求取水道航標目的只是要辨偽而不在航標本身,這時到手後只是假裝高興,跟著便邀“林寨主”入港,好讓石壇寨一盡地主之誼。楊致忠一听卻顯得甚是謹慎,委婉拒絕了,表示自己待檢查完了船只就會走。令狐喜也知道此時接觸尚淺,對方有顧忌,只是再三邀請便暫時作罷,跟著又呈上禮物,卻是糧食、淨水、修船材料等實用之物,楊致忠大喜,命東門慶作單還禮,卻是潮繡、香料以及閩廣特產若干。令狐喜代表石壇寨接了禮單後便告辭,陳六卻仍然留在船上以安“澎湖眾”之心。

陳四在寨中早等得有些急了,見令狐喜回來忙問如何,令狐喜將上船的始末說一遍,道︰“來的應該是小尾老沒錯了。我估摸著,他多半是被南許棟給逼到澎湖去了,澎湖地方偏僻窮苦,這才逼得他北上日本。至于讓他外甥掛帥,多半是他們船少貨少,小尾老面子上過不去,但從三當家一事看來,遇到真正的大事,真正在決斷的還是他。”

雷眼雕也說︰“這兩日我派人巡查附近海域,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三當家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又是從南向北走,並非徑往我們寨來,看來他們這次確實只是路過。”

陳四沉吟道︰“依你們看,小尾老現今還剩多少斤兩?”

令狐喜道︰“三當家這次帶去的人並不弱,在那吳平手里卻走不了兩個回合,可見他南澳上寨的核心班底還是在的。他們雖然被迫往澎湖,南許棟居然沒趕盡殺絕而是上下兩寨分割大員海峽南出口,二當家常說南許棟為人梟狠,心胸狹窄,所以這次他沒把小尾老逼上絕路斷不可能是因為慈悲,而是仍然吞不下小尾老!小尾老這次北上帶來的人這麼少,多半也是留著大批的人馬在澎湖防著南許棟呢!從種種跡象看來,現在澎湖的力量比起我們石壇寨來說多半已有不如,但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陳四听到這里,心中已有八九分意思了,周雄道︰“若只是招待他們那是小事一樁,但若要和他們聯手這便不是一件等閑事,要不要待二當家回來了再商量商量?”在幾個大頭目中,他和陳四的交情是比較好的。

令狐喜一听斥道︰“你這是什麼話!放著寨主在這里,也要等二當家回來再決定?”他素來自負智計,在陳四面前乖巧伶俐,陳四若不在時則常常拉著陳六辦梯己事,但陳五來到後寨里多了個精明強干的人,他再要在陳四背後辦事就多有不便,只是雙方矛盾還沒到爆發的地步罷了。

雷眼雕一听,忙打和場說︰“令狐賢弟多想了,老周的意思,只是說二當家從南面來,對南澳的虛實知道得多些。若等他回來再決定,事情會比較妥當。”

周雄忙道︰“是,是!我就是這意思。”

令狐喜道︰“我也不是不想等二當家回來,不過看小尾老的口氣,若查出船只沒事,多則三天,少則一日就會走!我們若不早做決定,難道等他要走了才強留對方麼?那可不是尋求合作的誠意!”

陳四頷首道︰“阿喜說的有理!這件事情我們也不會吃虧!就莫再拖拉了!也不用等到明天,今晚我們便設宴請小尾老過來談談!”

雷眼雕道︰“這個老頭看來謹慎得很,雖然停下來修船,卻連港口也不進來,寧可停在外面吹風,又派人登高遠眺,一副一不對勁就要跑的樣子。我看就算我們設宴,他也未必會來。”

令狐喜道︰“現在雙方才接觸,以前又沒什麼勾連,小尾老謹慎些也不為過。屬下有個主意︰我們今晚設宴,也不請他們入港,而是在港口與他們的大船中間停一艘船,就在這艘船上款待他們。等兩寨寨主見了面,說了話,咱們兩家的關系就不同了。那時再邀他入寨小住,對方多半便不會拒絕了。”

陳四听了覺得可行,便道︰“好!你這就去安排!”

當下令狐喜一邊安排宴會用的船只,一邊到慶華祥力下說辭請“林國顯”赴宴,石壇寨竟在海上設宴,如此遷就來客放在哪里都是很大的誠意,林國顯推辭不過,這才答應。

宴會就設在曾被慶華祥俘虜過的那艘三桅帆船上,宴會開始之前先由雙方水手一起上船打掃——名為打掃,實際上是石壇寨讓客人上船檢查,以示無欺。

此時東海海面上水寨林立,大大小小的盜窟不計其數,勢力與石壇寨相捋的少說也有十幾家,不過這些海賊流寇大多旋起旋滅,在這個動蕩的時代能撐過兩年的為數不多,像許棟、王直、林國顯這樣的屹立多年不倒的勢力更是寥寥可數!陳四的船只人力這時已不在林國顯之下,但說到聲望雙方卻還不在一個等級上,所以林國顯若肯與他結交,對提高他的名其地位十分有利。

海盜行劫,有力量就行。但商家做買賣卻要看對象有沒有信譽。陳四的海盜事業已經做到一個臨界點,再要更上層樓就不能單純靠蠻力了,特別是在雙嶼眾有心鯨吞東海的大背景下,石壇寨更需要和各處勢力結盟。

正因此故,陳四對這次晚宴看得頗重,不但拿出了他前一段時間才劫到的秘貨讓令狐喜去安排節目,同時對排場也頗為用心,除了衣著、佩飾、行船等鄭重交待了之外,就連帶什麼樣的下人去也費了一番心思,因想︰“該怎麼讓這幫潮州佬敬畏我呢?若是帶幾百個人過去,怕他以為我設鴻門宴,但要人帶得少了,又顯不出我們越人的威風!啊!有了!還是帶著他們!小尾老見了,必然心服!”便傳令下去,讓倭刀營好好準備。

這個時代,在東海行走的中華豪杰,帶幾個倭奴在身邊乃是一種時尚,石壇寨也豢養了一個倭刀營,這個營人數不多,總共只有十六人,為首的是一對兄弟,半年前才投到石壇寨中,陳四見他們武藝精熟便留在身邊,後來又陸陸續續招了十四個身強力壯的倭奴交給這對兄弟訓練,組成了倭刀營。這倭刀營是石壇寨的門面,平時好吃好喝地供著,衣著新鮮、武器精良,更難得的是這對兄弟懂得一些日本武士侍奉大名的禮儀,由他們訓練出來的武士也是將陳四當大名侍奉,讓陳四過足了癮,平日寨中起居、出見貴客都把他們帶在身邊,至于真正的海上實戰反而不怎麼讓他們參與。

當晚石壇寨燈火通明,十幾艘小船插上火把圍繞著設宴用的三桅帆船,將這一片水面照得通亮。

宴席擺開,陳四坐了主位,虛客座以待,雷眼雕留守寨內,周雄在港口船上待命,令狐喜負責迎賓,十六個日本武士一色排開,人數雖然不多,但氣勢卻極雄壯!

到了戌時二刻,楊致忠果然帶著東門慶如約而至,陳六引路,令狐喜接應,陳四起立歡迎。

東門慶跟在楊致忠後面,偷眼打量陳四,見他一身的新衫,單看這衣著全是士紳氣派,竭力要藏起作為海盜的粗魯與卑微,只是身上穿的是商人逾制做的錦袍,腳上卻穿著一雙官靴,在沒見識的流賊島民面前或許顯得富貴威風,落到東門慶眼里便不倫不類,心道︰“瞧他這身打扮,對這件事情顯然極為用心。看來他結交林伯伯的熱切還遠過我們的預料!”眼光一掃,在甲板上所有人的臉上掠過,看到那十六名日本武士時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為首的兩人竟然是新五郎、新六郎兄弟!

這次來赴宴之前東門慶已做好了遇上各種突發事件的心理準備,所以還能克制住不動聲色,那邊新五郎新六郎卻面顯異樣,東門慶眼見新六郎張了張口似乎要叫,趕緊搶先一步,驚呼了一聲,所有人都被他這聲驚呼所吸引望了過來,楊致忠眉頭微皺,問︰“怎麼了?”

東門慶叫道︰“這里怎麼有日本人?”

陳四听了哈哈大笑,楊致忠低斥道︰“大驚小怪!”對陳四道︰“我這外甥久在老家,出海還不到兩年,沒見過倭奴,讓陳寨主見笑了。”

東門慶低了低頭,忽又對楊致忠道︰“舅舅,等到了日本,不如我們也養幾個?”

陳四甚是得意,見楊致忠對東門慶的表現不悅,笑道︰“這位是王賢佷吧,哈哈,這些倭奴忠誠順從,養幾個在船上也是一件美事。”

東門慶道︰“求遠不如求近,陳寨主能送我兩個麼?”

楊致忠微慍道︰“放肆!陳寨主面前,你怎敢如此無禮!”

陳四忙勸道︰“年輕人貪新鮮,也沒什麼。王賢佷若真喜歡倭奴,回頭我幫忙物色幾個上好的,也不是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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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三章 海船夜宴 作者︰ 東海屠最新章節   宴會如時舉行,陳四是海上的暴發戶,根底比南許棟還不如,吃的東西盡是大魚大肉,沒什麼可品評的地方,不過食材倒也極盡奢華。一開始陳四只管敬酒陪吃,竟不說什麼合作的話,陳六心里不免有些發急,怕他哥改變了主意,楊致忠和東門慶卻知對方既然已經設宴邀請又是這等排場,定然不會沒有下文。

果然,酒意已酣之際,陳四道︰“光是喝酒吃肉,太也無趣!誰弄些節目來看看?”

令狐喜便道︰“待屬下安排。”一舉手示意,便有手下舉起旗幟,發放信號,片刻之間港口沖出十八艘三桅帆船,船上兵甲鮮明,在夜風中破浪而至,將這艘設宴的船只團團包圍!東門慶呀的一聲,楊致忠臉色微變,慶華祥上吳平望見也命起錨揚帆準備戰斗,便听砰砰砰數十聲同時響起,卻是那十八艘戰船一起發放煙花,便如在黑幕上繡上了數十朵鮮花,旋即又凋謝消失。

楊致忠若有所悟,神色復歸平靜,東門慶心里一動,便不拘束臉上驚訝贊嘆的表情,那邊有人來報說慶華祥似有異動,楊致忠微微一笑道︰“吳平恁緊張了。”便讓東門慶去傳令,告訴吳平此間沒有意外,無須妄動。

東門慶回來後,陳四揮了揮手,令狐喜傳令,信號發出,十八艘戰船同時撤退,當真是來得突然、去得迅疾!楊致忠和東門慶心中了然,知道陳四這番做作表面上是放煙花取悅來賓,實際上卻是在炫耀實力,同時要告訴“林國顯”︰別以為你們不進港就安全了,那是因為我不想動你們,我真要動你們時,你們就是在港外也跑不掉!

十八艘戰船退去以後,海面上又恢復了平靜,楊致忠摸摸下巴,連聲道︰“好煙花!好煙花!”陳四哈哈大笑,令狐喜兩手一拍,音樂響起,東門慶仔細一听竟是七弦琴!曲韻亦頗不俗,听來不但彈奏者是高手,琴也是好琴。心里暗暗吶喊︰“陳四竟然還有這等雅趣?”但想想他連衣服都穿不好,如何懂得樂道?便猜他是劫了某家士紳的船只或宅院,湊巧得了這高手名琴。

琴聲漸歇,又有笛、簫、琵琶三般樂器響起,樂聲中一個艷裝女子緩緩步出,舞步略顯呆滯,眼神藏著些許憂郁,令狐喜暗怒,使了個眼色,一個站在這女子對面的海賊稍露刀刃,那女子這才張口唱了起來,唱的竟是最近幾年才興起的水磨調!此乃昆曲之先聲,這時屬草創階段,尚未成熟,但正因剛剛創興,對時俗沖擊力極大!在這個時代,這等集南北諸調之長的大音樂只在全世界文化最爛熟的江浙才能听到!

東門慶是泉州紈褲子弟的班頭,雖然尚未有機會親品此調,但對此調的來歷與妙處也早有耳聞,這時一邊聆听一邊猜測此曲出處,能琢磨明白的竟不到三四成,後來漸漸進入詞曲中的意境,竟而忘了自身正處狼穴虎窟。那女子一開始是勉強歌唱,偶爾眼光掠到東門慶身上,從他的表情與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什麼,既有些驚訝又有些歡喜,櫻口所出之聲便多了幾分自然婉轉。听者唱著相互感應、相互激勵,竟讓此調得以盡情!曲停歌畢,美人退去,東門慶卻猶在痴醉之中。

楊致忠雖然讀過一點書,但畢竟已是在海上商圈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歌舞藝術對他來說只是應酬,再無法真正地打動他,這時只笑了笑,道︰“好歌舞。”

陳四哈哈而笑,揮了揮手,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只留下寨中首領。東門慶在曲藝上也只是一時忘情,見到這種形勢人便收斂心神楊致忠摸了摸下巴,道︰“陳寨主可是想建立一條穩固的南洋商路?若是這件事情,小尾老倒也幫得上一點忙。”

陳四嘿了一聲,道︰“不止如此!”

楊致忠哦了一聲,道︰“不止?”

陳四道︰“我想與貴寨合作,以後自寧波以北,入浙江也好,去南直隸也罷,無論哪里,只要貴寨的船想去,沿途都由我來替貴寨打點。自澎湖以南,則是貴寨幫我。此外日本那邊的商路,也想請林寨主幫幫忙。”

東門慶一听,便知道陳四的意思是要和澎湖南北共享商路,彼此呼應扶持。楊致忠一笑,道︰“我們澎湖近年來沒打算入京入浙,內陸的生意,暫時還做不上。南面的生意不說,若說北面,或者去去雙嶼,最多去去日本,這兩個地方走熟後,也夠我們過活了。”

這話說得平和,實際上藏著暗刺,東門慶令狐喜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我要去的地方都不是你的地盤,我控制的南洋商路出入口對你有用,你控制的地盤卻對我沒用。

陳四哼了一聲,卻也沒動怒,便指著雙嶼的方向道︰“不錯!我現在的勢力是不比雙嶼那幫人大!可是林寨主,挑盟友可不是越強越好啊!我也听說你和雙嶼那邊的人熟,可你不覺得他們那邊的勢力太大了麼?若南澳上寨還沒有破敗,那也就算了。但現在你被逼得去了澎湖,雙嶼那幫人還會像以前那樣待你麼?那個才小你十來歲的徐惟學,還會叫你干爹麼?”

這話說得直了,若真是林國顯在此說不定便得大受刺激,這時楊致忠听了心里卻只暗贊陳四有眼光有遠慮,個人感情上並未波動,只是戲總得演,便微微垂下了頭,不說話。

陳四以為他被自己觸到了痛處,便繼續道︰“林寨主,你跟我合作,南北呼應,那是做朋友,做兄弟,我還得叫你一聲老哥!但到了雙嶼那邊,只怕就給他們打下手!以你的資歷威望,你受得了麼?”

楊致忠搖頭道︰“許龍頭、王賢弟那邊,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陳四冷笑道︰“那是怎麼樣?他們現在已經佔了半個東海,但人心不足!眼下許二王直的胃口,東海沒幾個不明白的!等他把東海整個兒都吞了,未必不會去圖謀澎湖、南澳!但林寨主若到了那時才著手準備,怕就來不及了!”

楊致忠听到這里才臉色微變,陳六忙打和場,道︰“哥哥,今天你和林寨主是初見,大家開心就好。生意上的事情,不如以後再說。”

陳四道︰“具體的生意,可以以後慢慢說。我現在是要給林寨主點一條明路!許二、王直貌似忠良,實際上絕不容別人和他們平起平坐!林寨主若肯與我們合作,將來雙方把功業建了起來,大明沿海的島嶼、商路我們大可南北平分!但到了許二、王直那邊,哼!他可沒什麼需要求林寨主你的!等進了他的彀里,林寨主就得看他的眼色做事了。咱們從大陸反出來縱橫海上,為的不就是一個快活麼?若到了海上也得被人拘者,那還有什麼意思!”

楊致忠仍然不說話,東門慶往他這邊傾了傾,道︰“舅舅,我看陳寨主的話,挺有道理……”手卻在暗中扯了扯楊致忠的衣擺,楊致忠會意,不等他說完便斥道︰“住口!”回頭看了陳四等人一眼,才說道︰“陳寨主,你我畢竟是初次見面,此時就談這等干系重大之事,似嫌不妥,此議容我三思。”回頭望了東門慶一眼,見他抿了抿嘴唇,便又抬頭看來看月亮,道︰“晚了,再不回去,怕船上兒郎們擔心。”說著便起身告辭,道︰“謝過陳寨主的晚宴了。”

陳四見他人都站起來了,也不好強留,陳六要送時,楊致忠微笑道︰“這幾日勞煩三當家相陪了,這一點水路,就不用送了。三當家也該回家一趟,免得家人擔心。”

他二人走後,陳六坐立不安,對陳四道︰“哥哥,你今晚會不會說得太急了?有些話,可以等以後再說嘛。”

陳四哼道︰“以後?許二王直是容不得我們壯大的,若他仍傾向他們,那再拖多久都沒用!”

令狐喜卻道︰“我看他未必是全不動心!之前他們留三當家其實是有些扣為人質的意思,現在卻不用三當家跟去,那便是對我們放心不少。依我看這次晚宴還是有用的。如今他先回去,多半是要和手下的大將商量商量再做決定。依我看,若他明日派人來回禮答謝,那這事便有五六分希望了。若他們對我們忌憚殊深,連夜開船潛逃,那就是準備倒向許老二、王忤瘋那邊,若是那樣,我們就不能猶豫,得狠下辣手了!”

他們在船上商議未定,慶華祥那邊忽然開來一艘小船,趁著夜色靠近,秘密求見陳六,陳六在陳四的默許下去了一趟,回來後笑眯眯的,陳四問是誰,陳六笑道︰“是王四的人,林國顯的那個外甥。”陳四奇道︰“他派人來干什麼?”陳六道︰“他問我四哥喜歡什麼東西,又問我四哥有沒有什麼忌諱。”

陳四一呆,令狐喜道︰“恭喜寨主!這必是小尾老命他來求見寨主,這人年輕,心里沒底,所以才會暗地里來找三當家打探消息,以免出錯。”

陳六道︰“對,對!一定是這樣。等明日他來了我們好好招待,盡量促成此事!”

陳四卻道︰“好好招待,那不夠!既然這人可用,便得將這人擄住!不但要他盡力促成這件事,以後還要他作為我們在澎湖的內應!”

陳六道︰“怎麼擄住他?”

陳四回顧令狐喜︰“軍師可有什麼好計策?”

令狐喜眉頭一緊,計上心來,道︰“要擄住一個人,莫若投其所好,脅其所短!”

陳四便問陳六︰“你在船上多時,可知道他好什麼,或有什麼陰私麼?”

陳六臉現難色,令狐喜忙把話頭接過來道︰“少年子弟多好色!剛才那歌妓上來時,那王四竟看得目不轉楮,若寨主舍得,不如就以此為誘,引他入局!”

陳四道︰“一個擄來的歌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這女人送給小尾老就算了,讓我送女人給他一個後生小輩,太失身份!”

令狐喜道︰“不是送,不是送!我們大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若是順利,不但能逼出他幾句真話來,探出小尾老的真實心思,甚至還能從此籠絡住他,就像寨主所說,讓這小子為我們所用!”

陳六听了,連叫大妙,陳四也笑道︰“這算是美人計麼?好,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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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四章 美人計
東門慶帶著“林國顯”的帖子,由令狐喜引路進入了石壇寨,進來後他才發現先前所預測的許多困難——比如遇到福致隆舊人遇到的窘境——其實未必會發生。

從石壇寨的港口進寨有兩條路,一條是人人都走得的大路,一條是專門供寨主出入或接待私密貴客的小路。廣昌平福致隆那些得到信任的都跟著張益興兄弟出去辦事了,留在寨中的都是地位低下的不得信任者,這些人如何能知道這條小路?更別說在這里出現了。

東門慶沿著這條小路直接見到了陳四,頗出他意料之外,陳四只是禮貌地收下了禮物、書信,並沒有對他顯露出格外的親熱,也沒有一句刻意拉攏的言語。但從陳四的屋里出來後卻馬上被陳六和令狐喜拉了去喝酒,東門慶這才恍然︰“原來這出戲陳四沒打算自己唱啊。”

酒倒是好酒,只是對著陳六卻有些無趣。東門慶雖是海量,卻有一種不知是先天生成還是後天練成的體質——喝酒之後可以人未醉臉先紅,若是將眼楮一眯那便是一副醉眼朦朧的樣子了,因此只喝了十來杯,在陳六與令狐喜眼里他已是一個將醉的人。他卻將眼楮斜來斜去,忽見門口走過一個人,看身形竟是新五郎,心道︰“那日他們兄弟倆臉顯異色,我故作驚詫後他們又將臉上神情隱去,之後也沒揭穿我的老底,莫非他們對我還有些香火之情?”又想︰“他這時在這里出現,是有心還是無意?是陳四的安排,還是他們自己另有所圖?”

他心里略一琢磨,覺得若留在陳六、令狐喜身邊,新五郎就算是有心來相會也不敢靠近,便說內急,令狐喜忙令一小童引東門慶去解手。

東門慶一路踉蹌,走得頗慢,過了走廊來到後院,見一排三間廁所都是竹子搭成,廁門可關,廁後是一片小樹林,心中暗喜︰“若他們要見我,這里倒是個好地方!”找了一個後壁有個大窟窿的廁間進去,揮手讓童子走遠些道︰“小心臭著你!”便關上了門。

過不多時,果听廁後沙沙聲響,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叫道︰“公子?你是四公子,對不?”

東門慶回頭一看,窟窿那邊露出一張臉來,顴骨高聳,正是新六郎,這是他出海後第一次見到在泉州時的故人,眼楮紅了紅,問道︰“是六郎?”

新六郎啪的跪下,東門慶低聲叫道︰“快起來!也不看看是什麼環境!”又問︰“你們怎麼會來這里?”

新六郎道︰“那日四公子出了事,我和哥哥都覺得四公子這等英雄,這等君子,出了這等事必是遭奸人陷害,便去求見老爺,想替四公子求情……”

東門慶听到這里不由得莞爾,覺得這短短幾句話里有著幾重可笑,第一重可笑便是他們竟認為自己是英雄君子,第二重可笑便是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通奸一事是他東門慶遭人陷害,而第三重可笑就是他們居然去替自己求情!心想︰“你們是入府還沒幾天的番奴,竟然敢去為我求情,當真活得不耐煩了!”

果听新六郎道︰“誰知道老爺不但听不進我們的話,還拔了刀要殺我們,幸虧二公子在旁求情,說我們是五峰船主送來的,就這麼殺了似乎不妥,所以老爺就把我們趕了出來。我們雖然是從五峰船主那里出來,但沒能侍奉好新主公還被趕了出來,此事乃是兄弟的重大恥辱,沒臉回去!我本想就在東門府外切腹,卻被我哥哥攔住,他說真正賞識我們的是四公子,老爺既不要了我們,我們今後的主公便是四公子!我覺得有理,便和哥哥一起闖出了泉州城,一路南下尋找四公子來了。”

東門慶一開始只是一邊听一邊打發酒意,听到後來卻忍不住感動起來,哽咽道︰“六郎,你們……”要說感激的話,但轉念一想,覺得他們兄弟未必喜歡這等柔性言語,便改口道︰“你們放心!你們既不棄我,我也必不棄你們!此誓天地為證!”

新六郎听了激動得雙目眼淚直流,東門慶道︰“快別這樣!我現在身處險地,你不可誤了我的事!”新六郎一听神色轉為肅然,道︰“是!”

東門慶又問︰“後來你們怎麼到這里的?長話短說!”

新六郎道︰“我們一路浪蕩,無依無靠,又一直找不到公子,最困難的時候幾乎餓死。後來流落到這石壇寨,得寨主收留才得到暫時的安頓。”這兩句話當真是“長話短說”,但東門慶想到他們兩個日本人在這閩浙沿海亂闖亂撞,其間的難處只怕比自己當初的經歷還要困難得多,而新六郎說到這里卻面有愧色,又道︰“盡管我們本來沒想長久留在這里,但寨主讓我們訓練武士我們還是認真地幫他訓練,就像當初我們的老師教我們一般。可誰知我們千辛萬苦地磨練武藝,到頭來卻沒用武的地方,原來寨主只是將我們當作擺設,是拿來炫耀的。所以久而久之,我們也都寒了心。只是既沒公子的消息,又不知去哪里安身,所以才在這里滯留。”

東門慶听到這里,正想安慰一番,卻听那童子的聲音在院子外叫道︰“王公子,好了嗎?可別是醉倒了!要我進來扶你嗎?”東門慶趕緊裝出一副醉腔道︰“不用!好……好了!”便對新六郎道︰“你快走!以後再想法聯絡,沒我的指示不要輕舉妄動!”說著便要出去。

新六郎隔著那窟窿伸手抓住他的衣服,聲音轉急道︰“公子!要小心!他們好像要設計害你!”

東門慶心中一凜,問︰“什麼計?”

新六郎道︰“不知道,寨主要我們听令狐喜的,令狐喜又要我們伏在那個歌姬門外,一等信號響就沖進來把你拿住!”

東門慶腦中靈光在瞬間急轉了數圈,說︰“我知道了。你們照他們的話做就是,我自有辦法化解。快去吧!”

新六郎低低應了聲是,縮了手離開了。東門慶打開了廁門,招呼童子近前,扶著他進屋,他這一趟去得不久,剛好是一次大解的功夫,進門後拍肚子笑道︰“解決了一回,腦子清楚了好多!”笑聲中帶著醉意。

令狐喜也陪笑道︰“那更好,要多喝兩杯!”

又是十幾杯下肚,連喝著半兌水的陳六都有些醉了,令狐喜則是假裝半醉,三個腦袋一個真熱兩個假熱,便稱兄道弟起來,東門慶連叫︰“好酒!”又道︰“可惜舅舅老了。”

令狐喜心中一動,試探地問︰“老了又怎樣?”

東門慶有些含糊地道︰“人老了就犯狐疑,當斷又不斷。”

令狐喜問︰“斷什麼?”

東門慶笑著用手指點著令狐喜的鼻子道︰“我——不告訴你!”

令狐喜便改問為勸道︰“那王公子便用把力,推一推老人家嘛。”

東門慶哈哈笑道︰“我為什麼要……要去推?幫了……那邊,沒好處,幫你們這邊,也沒好處。”一句話里,打了三個酒嗝。

陳六問︰“什麼這邊,那邊?”

東門慶笑道︰“你睡覺去吧!”

令狐喜又灌了東門慶兩杯酒,變著法子刺探,但東門慶卻再沒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來,忽然有些搖晃地站起來道︰“我呆得……太久了,得回去了。不然舅……舅舅……要罵。謝謝兩位,好酒。我,走了……”走了兩步,絆到一個酒壇整個人栽倒。

陳六呵呵嘲笑——顯然他是真醉了,令狐喜卻過來攙扶住東門慶道︰“王兄弟吃得太多了,不如休息一會再回去。”

東門慶道︰“不行!今天……得……回去!”

令狐喜道︰“只休息一會!能趕上今天回去的。”

東門慶擠眉弄眼,問道︰“真的?”

令狐喜哄他道︰“真的!”

“那……好吧,”東門慶又打了個酒嗝,道︰“我只睡一會,只一會!你記得叫我!”便要躺倒,令狐喜趕緊扶住,道︰“這里不好睡!來,跟我來。”

東門慶腳步沉重地跟著令狐喜,越過一道走廊,令狐喜拉開一道拉門,進去後還沒見到人,就先聞到一股香味,東門慶心道︰“他們要套我的地方,就是這里了麼?”

便覺令狐喜將自己往榻榻米上一放,跟著刷刷兩聲,又有一個人進來,他斜眼望去見到了半邊身子,果然是個女子。便听令狐喜道︰“好好伺候著!記得方才我交代了的話!”

那女子道︰“五當家……我……”但被令狐喜睜眼一瞪,便不敢說話了。

東門慶心道︰“原來是美人計。但若只是要誘我,又布置新五郎新六郎他們在外邊做什麼?”

他畢竟喝了不少酒,這醉是三分真七分假,朦朧中忽見令狐喜將那女子一推,便有一個柔軟而冰涼的身體栽倒在自己身上,東門慶自然而然地就抱住了,那女子啊了一聲,令狐喜卻是一聲輕笑,帶上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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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五章 受美人計
“要不要吃了她呢?”
東門慶抱著那女子,腦子還在盤算著得失利害,褲子里的玩意兒卻頂啊頂的有些硬了。那女子的大腿踫到這硬物趕緊挪開。

東門慶一笑,翻過身來將那女子壓在身下,見她花容失色,滿臉驚慌,心道︰“好像不是風月老手。”便生了幾分憐惜,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認出她就是昨夜那個歌姬,只是此時不著濃妝,所以看起來和昨夜有所不同,淡抹之下,另有一番風味。

身下的人雖美,東門慶心里卻在嘆息︰“唉,我愛的是你的藝,他們卻要將你的人送給我,想想當真是煮鶴焚琴!”心里雖在嘆息,但褲子里的玩意兒卻越來越不听話。東門慶隨手把玩弄她的耳垂,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才被東門慶壓住時頗為緊張,過了一會覺得東門慶雖壓在自己身上,但因為壓上來的姿勢恰到好處,自己竟不感到難受,再覺耳垂麻癢,呼吸也急了起來,小聲道︰“艷艷,歐陽艷艷。”

東門慶垂下頭來,在她耳邊問︰“你昨晚唱的曲子,是魏先生定的調麼?”

歐陽艷艷一听渾身一抖,顫聲道︰“你知道魏先生?”

東門慶道︰“我從一位朋友那里听過他的大名。”說到這里停了停,在歐陽艷艷的脖子上嗅了嗅,道︰“你不但歌唱得好,人也香。”

他二人所說的魏先生乃當世最杰出的戲曲大師,他因不滿南曲的粗糙訛陋,足不下樓十余年,博采眾家、兼師南北,終于成就了“聲則平上去入之婉協、字則頭腹尾音之畢昀、功深琢、氣無煙火,啟口輕圓、收音純細”的水磨調,此為昆曲大成之兆。因魏良輔是昆曲歷史上的里程碑人物,故被後世譽為“昆腔之祖”!唱水磨調之歌姬愛魏良輔,正如唱柳詞之藝妓愛柳永,其中夾雜著愛才、知己、感恩乃至崇拜,感情之微妙實非三言兩語所能了喻。

歐陽艷艷听到魏先生三字後,心理便產生了變化,不再緊張,卻想︰“不料在這海邊鯊穴中,還能遇到一位知音人!”又听他贊自己的體香,不覺有些羞澀,忽然想起一事,附在東門慶的耳邊道︰“公子!不可!他們是要借我來害你!你快想辦法脫身吧!”

東門慶一呆,哪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又擔心是令狐喜吩咐了她來試自己,便繼續裝糊涂,道︰“誰害我?脫什麼身?”又舉手在她敏感處輕撫。

歐陽艷艷緊緊抱住了他,低聲道︰“公子,他們真的是要害你!還吩咐我待會若有人進來,就只管哭,什麼也不許說。一定有圈套的。你快想辦法逃吧!”

東門慶听她所言和新六郎所說合若符節,但仍不敢輕易表露真意,只是微笑道︰“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風流。”

歐陽艷艷急了,心想你縱風流輕薄,也不該在此時發作,櫻唇輕啟,還要再勸時,卻被對方趁機吻住了,又覺一物伸進自己口中來,兩舌相觸,便有一種松軟的感覺襲遍全身,竟不再抵觸了。

東門慶牛刀小試,一覺對方動情,心想︰“看來她曲藝雖精,入世卻未深。”這等身體反應最騙不得人,便有七八分相信身下之人有心幫自己,要另尋辦法脫身時,卻覺得懷中之人好像變成了一團火!他本如一團半紅的木炭般去烘對方,不料引得對方起火,自己也跟著燒了起來,心道︰“怕什麼!就是受了他們這計策也不見得會有事!最多到時候來個順水推舟!”——這個決定,已不知是理智還是在找借口了。就此胡天胡帝,共赴雲雨,歐陽艷艷幽道頗澀,東門慶趁著酒氣,以舌挑之,不久便濕潤起來,然後取長櫓,穿舟孔,探深淺,起浪聲,雖在陸上,卻如海中顛簸,上下搖曳,不知疲倦。東門慶旅途久曠,這一炮打響便不可收拾,倒是歐陽艷艷先撐不住,叫道︰“公子,饒奴家則個……”東門慶這才收起手段,又盡情了兩個來回,直入港灣深處,開了子孫閘門。

東門慶雖然年輕,但畢竟是酒後盡興,頗感疲倦,閉目正要休息,忽然兩個日本武士沖了進來,正是新五郎和新六郎,將東門慶赤條條拉起,丟到院子之中,指著他嘰里呱啦說了一通日本話,東門慶驚呼道︰“你們做什麼!你們做什麼!”

令狐喜聞聲奔來,一見驚道︰“王公子,你怎麼在這里?還連褲子也不穿!”

東門慶叫道︰“我……是你帶我來的啊!”

令狐喜道︰“哪有?我分明帶了你去東廂,你怎麼跑到西廂來了?”

“什麼?”東門慶驚叫道︰“我本來就不認得你們寨里的道路,何況又醉了,哪里知道什麼東廂、西廂?”

忽听周雄的聲音道︰“怎麼了?”走了過來,往屋里看了一眼,見歐陽艷艷正扯住了被子蓋住自己,臉色轉為陰暗,將東門慶冷冷盯了一眼,道︰“王公子,你做的好事!”便向新五郎使了個眼色,新五郎刀一揮,懸在東門慶的襠部,東門慶打了個機靈,似乎酒意全消,大叫道︰“別!別!周當家,令狐老哥!你們可千萬不要亂來……”看了屋內一眼,道︰“我方才確實不知怎麼回事……唉,總之是酒後糊涂……”

令狐喜道︰“就算是喝醉了,也該有個分寸!”

東門慶道︰“這次是我不對,不過……不過這畢竟只是個歌女,兩位何必這麼較真?”

“歌女?”周雄怒道︰“你可知道她乃是我們二當家的填房!為招待林寨主,才請她出來獻藝的!二當家出門時吩咐我好好幫他看守,現在你讓我怎麼跟二當家交代!”

東門慶大驚失色道︰“什麼?她是二當家的……”

“沒錯……”令狐喜道︰“王公子你這番簍子可捅大了!”

周雄道︰“還跟他@率裁矗】 肆嗽偎擔 br />
東門慶嚇得啊一聲捂住了下身,令狐喜忙攔住了新五郎,對周雄道︰“他畢竟是林寨主派來給寨主送禮的貴客!我看還是先知會林寨主,看林寨主那邊怎麼說再行處置!”

東門慶一听更是滿臉駭然,叫道︰“不行!不行!令狐老哥!你要干什麼我都答應你!但萬萬不能將這件事情說與我舅舅知道!”

令狐喜道︰“為什麼?”

東門慶左右躊躇,許久方道︰“令狐兄,我這番從日本回去,就要成親了的……”

令狐喜奇道︰“成親?”

東門慶訥訥道︰“新娘子……是我表妹……”

令狐喜心中暗喜,周雄卻冷笑道︰“我們可以不告訴林寨主,不過你也不用成親了!”就吩咐新五郎將東門慶就地閹了。

東門慶嚇得左閃右避,躲到了令狐喜背後,大叫︰“令狐老哥,快救我!”

令狐喜伸手攔住了,對周雄道︰“這事畢竟干系著兩寨的和氣,不如請示了寨主再作決定。”

周雄道︰“便是寨主,怕也不容得外人來淫我寨中妻小!再說,現在不辦了他,二當家回來了,我也沒法交代!”

忽听一人道︰“若五哥回來,我自會交代!”卻是陳六,他喝了醒酒湯又吐了兩回洗了臉,清醒了七八分這才趕來。

周雄見是他,脾氣便收斂了兩分,陳六又道︰“這件事情,沒我許可,誰也不得張揚,否則便得綁石頭、喂鯊魚!”周雄等唯唯而已。陳六取了衣服讓東門慶披上,帶他離開,到了正廳耳房,屋內只有他們和令狐喜三人,這才道︰“王兄弟,你怎麼這樣亂來?等會若周雄稟報了我四哥,我也回護不了你了!”

東門慶忙求陳六無論如何要幫自己這個大忙,令狐喜眼珠一轉,道︰“唯今之計,只有去請林寨主向寨主求情,希望寨主能看在兩寨情誼的份上,出面說服二當家。”

東門慶頓足道︰“不行不行!這事萬萬不能讓我舅舅知道,不然我就完了!”

令狐喜道︰“為何?”

東門慶被逼不過,只好道︰“我的未婚妻……也就是我……表妹……也……也就是我舅舅的小女兒!”

陳六和令狐喜同時哦了一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內中均藏得色!

東門慶又道︰“兩位大哥!這番是我酒後糊涂!鑄下大錯!但若兩位大哥能幫我度過這一關,以後就是要我做牛做馬也絕無怨言!”

令狐喜道︰“王老弟,不是我們不想幫你,而是這次你這件事情著實難辦。要瞞過林寨主還可以,但我們寨主這邊,是無論如何瞞不過的!若沒有林寨主出面求情,寨主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我們也難料定。何況這女人非尋常女奴可比,二當家對她極為寵愛,若是二當家雷霆一怒,我們寨主只怕也不得不還他一個公道!”

東門慶道︰“無論如何,都得請三當家、令狐老哥你們幫我向寨主求個情!希望寨主看在兩寨情誼的份上,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令狐喜道︰“石壇寨對澎湖,確有誠意,但貴寨對我們,只怕就猜疑多過誠意了!兩寨既無深厚交情,王老弟對我寨又無尺寸恩惠,我們寨主為何要賣貴寨這個面子?為何要給王老弟你這個人情?”

東門慶聞言沉默片刻,才道︰“三當家,令狐老哥,這話我對你們二人才說︰自李伯伯劫掠大陸的行動失敗後,雙嶼那幫人也開始給我們臉色看了,我舅舅其實也不是不動心,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若這次兩位肯幫我渡過難關,王四發誓!定然促成此事,使石壇、澎湖彼此兩利!”

令狐喜道︰“此事口說無憑,再則,林寨主也不一定會听你的。”

東門慶一咬牙,道︰“也罷,我就和兩位交底吧!我听我舅舅說,日本那邊亟需我中華的貨物,但他們的政局和我中華大一統之勢全然不同!縱是九州一島也割為十數家,相互之間明爭暗斗,極為激烈。王五峰也好,我舅舅也罷,都不是能同時將這十幾個大名籠絡住,而這十幾個大名也不是只認準了一個華商交易!我大明貨物對他們來說那是多多益善!只要能去到那里和他們做過一次生意,取得了他們的信任,之後便可做長久買賣了。王五峰雖然有心壟斷平戶的買賣,但就因我舅舅已去過一次日本,摸到了門路,所以王五峰除非是撕破了臉皮中途攔截,否則便沒法阻止我舅舅和日本的大名、商人做生意了。也因此故,我舅舅才不大樂意帶你們去,因為只要讓你們去過一次,以後就用不著我們了。”

令狐喜心中暗喜,問道︰“若是如此,那我們豈非沒機會合作了?”

東門慶道︰“那也不是。若兩位肯幫我隱瞞這件事情不讓我舅舅知道,我願意獻上一計,使石壇寨的船只也能到達九州、開通商路!”

令狐喜便問是何計謀,東門慶道︰“是什麼計策,我要當著寨主的面才說!而且要陳寨主保證不計較今日之事,並下令知情者不得泄露半句!”令狐喜和陳六對望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陳六道︰“那我就和四哥說說去。”

東門慶又道︰“且慢,這件事情,對貴寨大有好處,對我們澎湖卻沒什麼好處!我若獻上此計,實有吃里扒外的嫌疑!所以……”

令狐喜道︰“王兄弟,這間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你有話盡管直說!”

東門慶道︰“我還要陳寨主答應我一件事!”

令狐喜問︰“什麼事情?”

東門慶猶豫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道︰“我要陳寨主答應,將來我舅舅百年之後,若我們澎湖內部起了糾紛,陳寨主要呼援我,助我做澎湖之主!”

令狐喜一听笑道︰“我道是什麼事,原來是這個!王兄弟,若你真能幫石壇寨開拓通往日本的商路,那你便是我們至親至密的朋友!莫說助你成為澎湖之主,就是你要出兵南澳,我們也會派出船隊幫你搖旗吶喊!”

東門慶听得喜上眉梢,卻又道︰“兩位雖是這麼說,只怕寨主未必會答應。”

陳六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只要王老弟你的計策確實行得通,以我對四哥的了解,此事他十有八九都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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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六章 空謀妙計
陳六令狐喜將東門慶引薦到陳四跟前,陳四一見到他便作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石壇寨里胡來!信不信我這就剝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將你丟到大海里喂鯊魚!”

東門慶惶然望向陳六,陳六忙上前說好話,道︰“王兄弟這次確實是有些孟浪,不過當時我們都喝了酒,糊里糊涂的,還請四哥不要太責怪他。”

陳四冷笑道︰“我倒也罷了,但等你五哥回來,你跟他說去!”

陳六道︰“到時候還要請四哥幫忙勸勸。”

陳四冷笑道︰“我為什麼幫忙要勸?”

陳六便向東門慶使了個眼色,東門慶湊近了兩步,說道︰“若寨主能幫王四度過這一關,王四願幫寨主打通前往日本商道!”

陳四听了這話不由得動容,道︰“你有辦法勸得你舅舅與我合作?”

東門慶道︰“要我舅舅答應幫石壇寨打通日本商路,那可是難如登天!”

陳四听了這話面現不悅,陳六道︰“四哥有所不知,這日本的情況,和我們中國有所不同。”跟著便將方才東門慶跟他說的那番宏論講了出來。又道︰“正因如此,林寨主才不大樂意與我們合作!因為只要讓我們去過了一次,以後就用不著他們,我們可以自己去了。”

陳四听了有些失望,道︰“若是這樣,那要讓林寨主答應這件事怕是千難萬難了。”

東門慶道︰“我舅舅老了,腦袋有些僵,雖然這是對澎湖、石壇兩利的事,但要他答應確實不易。不過王四有個主意,或能瞞過我舅舅的耳目,讓寨主的人順利到達日本。”

陳四忙問︰“什麼主意?”

東門慶道︰“眼下我們澎湖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前寨主李叔叔貿然對大陸用兵遇伏失敗,又被一場風浪打得七零八落,南澳上寨的家底敗掉了一大半!這次北上做生意,也是七拼八湊地才弄出了這一船貨物來,而且貨物的質地也都算不得上乘——總而言之一句話,我舅舅現在缺錢!所以若寨主能拿出一批貨物來貸給我舅舅,那就算要收他一兩倍的利息,他也勢必甘之如飴!”

陳四听了不由得一呆,道︰“貸給你舅舅?”將貨物貸給海商生息,這倒是東海兩岸的勢家大戶常干的事,眼下石壇寨經濟環境正處于歷史上最好的時候,錢財貨物也還拿得出手,只是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一次兩次海外貿易所得的利息,而是為了能打通日本商路——簡言之,他對魚興趣不大,有興趣的乃是漁網!因此搖頭道︰“到日本做買賣的本錢貨物,我倒是早準備好了,不過若是直接交給你們營運生息,卻與我的本意不合。我現在要的是商路,不是這點利息!”

東門慶問道︰“寨主準備的貨物,多不多?”

陳四笑而不答,令狐喜嘿道︰“不多,不過你們那條船就算是空的,只怕也裝不下!”

東門慶道︰“若是這樣,那寨主何妨再借出一條船與我舅舅,讓他連船帶貨開到日本去!”

陳四聞言哈哈大笑道︰“你瘋了麼?以為我會听從你這等荒謬的主意!”

陳六和令狐喜對望一眼,也覺得東門慶這個“主意”實在有夠爛,但東門慶卻絲毫不為陳四的大笑所動,反問道︰“寨主,我這個主意,有什麼可笑?”

陳四笑道︰“我讓你們帶走整船貨物去……嘿嘿!我倒也不怕你們就這樣跑了,畢竟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而且想來你舅舅也還要點信譽,不至于就要貪了我這筆錢。不過這事說來說去,都是對你們澎湖有利!至于對我們石壇寨,卻不過是收點利息而已,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好處!我要的是商路!商路!”

東門慶依然面不改色,繼續道︰“寨主,我們這次北上,帶的人可是剛剛好啊,並不曾多帶足以開動一艘大船的水手,所以若寨主肯答應借給我們船、貸給我們貨,連水手、伙計也都要石壇寨出。”

陳四冷笑道︰“你是說,不但要我出船、出貨,還要我出人?哈哈,天下哪有這等……”忽然停住了冷笑,眉毛一動,道︰“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令狐喜腦袋也活,陳六還沒反應過來,他已道︰“確實有意思!”

陳四便對東門慶道︰“說下去!”

“下面就很簡單了。”東門慶道︰“這艘跟著我們去的船是石壇寨的,貨是石壇寨的,就連人也是石壇寨的。等到了日本,我私下里給跟過去的舶主引見日本的大名、商人,那這商路也便打開了,到時候只要將石壇寨的旗幟一掛,那船也好,貨也罷,就都變成石壇寨的了!我舅舅到時候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而寨主你想做的事情,不也就成了麼?”

陳六恍然大悟,叫道︰“妙啊!果然是妙計!”

東門慶道︰“不過這里面還有兩道難題!我舅舅是個精于算計的人,若這跟去的船從人到船都由石壇寨的人控制,他必定不能放心。所以我料到時候我舅舅提出來的條件,必是由他來掌控這條船,若寨主不肯,他就不會答應。這是第一道難題。”

陳四問︰“那你說這道難題該怎麼解決?”

東門慶面有難色,道︰“我一時還想不到什麼主意。反正要我舅舅答應這件事,他多半會要求不讓石壇寨的首腦人物上船,但要是石壇寨的幾位當家都不在,那到日本時誰去見九州的大名呢?”

令狐喜眼珠一轉,問︰“屬下有個主意︰這條件,我們大可答應林寨主,但暗中卻設個隱形舶主。”

東門慶奇道︰“什麼叫隱形舶主?”

令狐喜道︰“寨主可以派出一位心腹,秘喻所有下屬不得泄露機密,開船時悄悄上船,在海上航行的事情,盡可交給林寨主打理,等到了日本,暗中見過了九州大名,這才現身,亮出身份,接掌船只!這便是隱形舶主了!”

東門慶聞言拍掌道︰“好主意!好主意!”但隨即又現出難色來。

陳四道︰“你剛才說有兩道難題,第二道是什麼?”

“這第二個難題嘛……”東門慶嘆道︰“我若幫得寨主打通了日本商路,對石壇寨來說是大利,對我們澎湖卻……卻只怕沒那麼有利!我舅舅可不是省油的燈!這件事情要成,必須得是我來回奔走——就算到日本之前我們能瞞住他,事後他反復琢磨也必猜出這是我在搞鬼!那時他一個大怒,只怕……只怕我就難以在澎湖立足了!”

陳四哈哈一笑,道︰“這個嘛,也不難!這樣吧,我會交代我派去的人,讓他們將那船貨物所得之利,分一半給你!有了這一船貨物,你是拿去獻給你舅舅戴罪立功也好,或者想自己另立門戶也行!總之只要助我辦成這件事,石壇寨絕對不會虧待你!”

東門慶卻還是不太滿意的樣子,陳六上前,在陳四耳邊嘟嚕了一會,陳四一笑道︰“原來王兄弟是想我幫你成為澎湖之主!哈哈,那又有什麼不好出口的?沒問題!到時候只要你派人來傳一句話!我們石壇寨不但會傾寨而出,還會邀集各寨寨主前去為你吶喊助威,定要幫你坐上澎湖水寨寨主之位!”

東門慶一听喜極而泣,哽咽道︰“若能如願,那以後澎湖寨定唯石壇寨馬首是瞻!”

雙方分割完了利益,各感得意,當下陳四命再擺酒席,請東門慶入座,又讓人把歐陽艷艷取來,送到東門慶身邊,東門慶惶恐道︰“這……听說這是二當家的偏房,王四當時只是醉後胡鬧,現在整個人都清醒了,可就不敢胡來了。”

陳四哈哈笑道︰“一個偏房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王兄弟幫得我這個大忙,別說只是我二弟的偏房,就算是要我的愛妾也大可拿去!”

歐陽艷艷出身卑賤,自懂事開始便被賣來賣去,但她所遭遇的大多是士紳斯文之家,縱是交易也沒把話說得這麼露骨的!這時听了陳四的話忍不住全身發抖,但陳四等哪里去理會她?自顧與東門慶飲酒說話。

眼見日已西斜,慶華祥那邊派了人來催,東門慶忙道︰“石壇寨真是好地方,樂得我都忘了時辰了!我得趕緊回去,免得舅舅起疑。”卻又望了望歐陽艷艷,故意露出不舍之意。

陳四心道︰“這個少年也算有幾分計謀,可惜心地太野,大事臨頭還這樣貪圖美色,將來成不了大事!”便對他看輕了三分,口中笑道︰“王兄弟盡管先去,這女子我會替你存著,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來了再享用。”說著便命人先將歐陽艷艷送去水寨西所,對東門慶道︰“自今日起,這水寨西所就是王兄弟你的別苑!你什麼時候想來,就什麼時候來!”說著放聲大笑。

東門慶也是一臉的喜色,便要告辭,忽又停住道︰“這隱形舶主的人選,還有派去日本做生意的人,請寨主早日選定,並預先知會我一聲,也好讓我配合。”

他人雖走了,但最後這句話卻像留下了一串魔咒,讓陳六坐立不安,終于忍不住問︰“四哥,王四說的不錯!這派往日本的人選,你決定了沒有?”他問的是“決定了沒有”,但滿臉的殷切,分明是在說︰“你就指派我吧!”

陳四看了他這個弟弟一眼,心道︰“說起來這件大事多虧了老六牽線,若不派他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不過他處事不夠沉穩狠辣,只怕到了日本那邊不是小尾老的對手!”心里實想派陳五去,但陳五卻不在身邊,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老天會送這條門路來,就不讓老五去雙嶼了!”

令狐喜見他沒即時答應陳六,心道︰“看來寨主還是不太信任三當家!這事懸了!若這件大功被二當家截去,那之前我們種種辛苦就都變成為人做嫁衣!”便盼陳五在外耽擱,不要回來才好!

不想他才一動這念頭,便听屬下來報,說二當家在雙嶼事情不順,已經打算回航,先行船只已經進入港口,首領崔光南正在外面候見。陳四聞言大喜,忙命讓崔光南進來,令狐喜見這形勢憂色暗藏,而陳六則整個人呆住了,抿著嘴唇,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個字︰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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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七章 雲變之一
東門慶離開石壇寨時,隱約看到一個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沒想到是誰。回到慶華祥後他將在寨里發生的事情告訴幾個核心屬下,听得眾人目瞪口呆,吳平笑他真貪心,東門慶道︰“不是貪心,只是事情去到那份上,順水推舟而已。若不這樣,事情反而難成!”

周大富等均想︰“如果這件事能成功,那可不止是救人,還能得到一大筆財物呢!”身上的積極性便又多了兩分,為義氣冒險,他們還要斟酌斟酌,現在前面有一大筆錢在等著他們,便個個奮不顧身,見危不辭了!

眾人正在興奮,突然楊致忠道︰“舶主,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今天我盯了一整天的風向雲色、鳥蹤魚跡,覺得天氣在幾天之內可能會有變,所以這邊的事情得抓緊,若是拖到五天之後,我怕風向大變,不但去不了雙嶼,而且連出海都有很大的風險!”

“五天?”沈偉為難道︰“這麼急?那怎麼夠!”

楊致忠道︰“我明天繼續看看,希望不會有事。”

到了晚間,于不辭悄悄上船來見東門慶,說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眾人讓他先說好消息,于不辭道︰“陳六現在對我越來越信任,我出的很多主意他都听。寨里那些可靠的兄弟也都已經聯絡上,隨時候命。”

“那就好,那就好。”楊致忠道︰“我看陳六是很想去日本,如果能辦成這件事情他在寨中的地位就會大大不同,而且若是由他來做去日本的頭兒,我們的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了。”

于不辭嘆道︰“可現在看來,陳四好像不太願意讓他接受這件事情呢。今晚就是他派我來找王公子,希望王公子能和他里應外合,幫他接下這件事。”

楊致忠眉頭一皺道︰“要去的不是陳六,那確實有些麻煩了。你說的壞事,就是這件?”

于不辭道︰“這還只算是一件難事。”

楊致忠問︰“那壞事是?”

于不辭道︰“陳五快回來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艙內幾個人驚叫著跳了起來,吳平奇道︰“怎麼了?”

陳百夫道︰“這個陳五是知道我們底細的!他未必認得我們中的所有人,但王公子他肯定是認得的!而且他一回來,張益興張益盛他們肯定也會跟著回來,這些人和我們都是有過節的!事情一被戳穿,別說救人,我們自己都得陷進去!”

周大富道︰“舶主,要不我們趕緊開船,連夜走吧,別耽擱了!”

于不辭臉色微變道︰“現在走?16K小說網電腦站www.16K...............................那寨里的弟兄怎麼辦?”

周大富道︰“寨里的弟兄寨里的弟兄!你有沒有想過船上的弟兄怎麼辦?我們走了,你們只要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還可以活下去,但要是不走,事情一被戳穿,大家都得死在這里!”

他這麼一說,艙內所有人無不動容,于不辭要反駁時,眼光從各人臉上掃過,竟找不到支持自己的人,有兩三個已在為周大富的話點頭,其余的人則保持一種克制的平靜,但也沒有露出駁斥周大富的意思,于不辭心中大為恐慌,忙叫了東門慶一聲︰“舶主!”他沒說什麼,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乃是希望東門慶能主持正義!

周大富則叫道︰“舶主,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啊!他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也是命啊!廣昌平的人是你的故人,我們更是一路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東門慶臉色也頗凝重,因問于不辭陳五大概多久會到,于不辭道︰“多則十日,少則五日。”東門慶嘿了一聲道︰“看來老天爺是催著我們上路啊!”于不辭一驚,周大富一喜,誰知東門慶卻一拍手掌,道︰“這件事情,繼續!”

于不辭轉憂為喜,周大富則叫了一聲︰“舶主!”這一聲頗為懇切,但意思卻與于不辭方才的叫聲完全相反!

東門慶道︰“當初我們沒答應不辭也就算了,既然答應就不能半途而廢!若有人不想跟著冒險,請先站出來,我會想辦法先送他離開!”周大富腦袋縮了縮,艙內亦無一人出列。東門慶道︰“好!我就知道大家還是很有義氣的!”又將聲音放緩和了,道︰“其實大家也不要太過擔心,這次天象有變,陳五又將回來,乍一看對我們大大不利,但仔細一想,未必不是一個機會!若沒有這兩件事情,我們也許還要再拖幾天——這里是龍潭虎穴!越拖只會越危險!”對于不辭道︰“你去告訴陳六,讓他盡量爭取成為這次日本之行的首腦,我會想辦法讓船隊趕在陳五到達之前出發來配合他的行動。”

于不辭道︰“若是那樣,他也會很感激舶主的。”

東門慶又對楊致忠道︰“明日一早我就入寨去見陳四,安排他和叔叔明天下午見面,到時候叔叔可答應他一件事,但又要提一個條件。”

楊致忠道︰“你是說答應給他帶貨,但要盡早出發?”

東門慶道︰“是。”

楊致忠道︰“海上往來,看的是風向,惡風一來,想走也走不了,善風一起,不想走也得走了!這是慣例!日本的海路風向他們不熟,所以什麼時候出發都得听我們的,這算不上什麼條件。只是三五日之間要他籌辦完貨物、人手、船只,他們未必來得及啊!”

東門慶道︰“這就要看陳六的了。若是他們趕不及,那我們也得走!”

于不辭連夜回到寨中,告訴陳六“王四”已經說服了“小尾老”接受石壇寨的貨貸,形式也和“王四”之前講好的差不多,但由于海上天象有變,他們的船得趕在三日之內啟航。陳六愕然道︰“三日?這麼短!只怕來不及!”

令狐喜卻笑道︰“三日好!三日好!越短越好!那樣二當家就趕不及回來了!”

陳六一听也樂了起來︰“不錯!不錯16K小說網電腦站www.16K...............................!我這就去見大哥!”

令狐喜攔住道︰“且慢,去見寨主可以,不過咱們得把說話的順序調一調。”

陳六問怎麼調,令狐喜道︰“咱們這麼來︰待會三當家你先過去,就說王四那邊捎來消息,小尾老听已經答應了幫我們販貨生息,方式也如我們先前所言,明日就會入寨來商談相關事宜,這三日時限的事,則暫時不說——這是報喜,寨主知道了,必然高興;我卻等一炷香之後再過去,跟寨主說澎湖那邊連夜派人過來,說他們的火長觀察到海上天象有變,要提前出發,明日就要來告辭!合作的事情,以後再說——這便是報憂了。寨主經過這一喜一憂,必然心有不甘,定要我們去做王四的工作,想辦法挽回這件事。雖說咱們已經和王四談妥,但也要假裝派個人去,以示我們有在做事,等我們的人回來,咱們再去告訴寨主,說王四在我們的敦促下已經說服了小尾老,但最多再拖兩日,兩日之後就說什麼也得啟航了!這樣一來寨主沒有辦法,等不及二當家回來,就只能啟用三當家了!”

陳六哈哈大笑道︰“妙計!妙計!”看了令狐喜一眼道︰“我一個人去,四哥可能會不放心,但若有五當家幫我,那就萬無一失了!”

令狐喜大喜道︰“多謝三當家提拔!多謝三當家提拔!”

陳六笑眯眯走了,待他離開後,于不辭湊上前來道︰“恭喜五當家了。”

令狐喜笑道︰“只是跟著三當家到倭島走一趟罷了,沒什麼。”

于不辭道︰“哪會沒什麼!這一趟若是走成了,回來就大不一樣了!到時候五當家的座位,只怕就得往前挪一挪了!”令狐喜笑而不答,于不辭又道︰“這件事情若是由三當家主持,人手安排怕就得勞五當家了,不知道五當家可想好要選派那些下手沒?”

令狐喜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用擔心。三當家最近待你不錯,想必會帶上你的。”

于不辭道︰“我一個人去,用處不大。不過這次我們是去做生意,和我一起由廣昌平入伙石壇寨的兄弟,在做生意上大多有一技之長。如果三當家、五當家肯啟用我們,我們一定戮力以赴!盡心盡力報答寨主、三當家、五當家的知遇提攜之恩!”

石壇寨是海賊起家,寨中會做生意的不多,令狐喜號稱軍師,平時在陳四身邊很說得上話,手底下卻沒有私人可用,所以听了這話頗為心動,很想就將于不辭這伙人招攬過來,但又想到于不辭等入寨之初有過抗拒的行為,搖頭道︰“不行不行。”于不辭問︰“為什麼?”令狐喜道︰“寨主對你們印象不好。若只是你一個人跟去,那沒什麼,但要是帶走這麼多廣昌平的人……只怕有些不妥。”

于不辭憤憤不平道︰“不妥?有什麼不妥?難道就因為我們出身廣昌平?若是說出身廣昌平就有嫌疑,寨主又為何重用崔光南呢?”

令狐喜道︰“寨主重用崔光南,那是因為他精通商務,而我們石壇寨眼下又急需這樣的人才!”

于不辭哼了一聲,不服氣道︰“說到精通商務,崔光南未必及得上我!他也就是嘴巴油些、舌頭滑些!說到底寨主和幾位當家對我們印象不好,還不是張益興兄弟鬧的?只因我們還在廣昌平的時候就有過節,所以他們就在幾位當家面前說我們的壞話,在我們面前又激我們造反——其實都是想要搞得我們永世不得翻身!”又道︰“五當家,不是我說,你在別的事情上自然勝我百倍,但要說到生意頭路,怕還是不如我的。這幾個月來二當家那邊搞得風生水起,還不就因為有我們廣昌平的舊人幫他做成了幾單大買賣麼?五當家若肯給我們這幫兄弟一個機會,將來我們就是你的人了!對我們來說是不用再干那些粗重活,可以做回老本行,而對三當家、五當家來說也大有好處!”

令狐喜心道︰“石壇寨的老人,搶掠是專長,做買賣可不大會!如今寨中會做買賣的,除了已被二當家帶走的人以外,也就剩下他們了。這次的事情來得急,我們也確需要這樣一幫會做生意的人在身邊,要不去到倭島也拿不下商路!”又想︰“這次的事得啟用他們,但不能答應得那麼快!”便道︰“你說的倒也在理,不過這事等我和三當家商議過後再說。放心,我會幫你多說幾句好話的。”算算陳六已離開有一陣了,便道︰“這會三當家應該已和寨主談完了,該我過去了。”

他說完便走,留下于不辭在那里等著,他心知事情能不能成,關鍵就在今夜,因此頗為焦慮。約過了有半個時辰,才听門外響起了陳六的笑聲,跟著陳六與令狐喜一起進來,進門後陳六還在道︰“哈哈,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幫我們說話。”

令狐喜不屑道︰“他哪里是幫我們!他是見寨主重用三當家,也想靠過來分一杯羹!”

于不辭心想︰“不知他們在說誰?”卻先問要緊問題道︰“三當家,五當家,事情怎麼樣了?”

陳六笑道︰“放心放心,一切都在我們計算之中!你這就按原定計劃,到王四那里跑一趟吧,讓他配合我們行事。”

于不辭又問︰“那這次都讓那些兄弟去,三當家想好沒有?”說這句話時看了令狐喜一眼。

陳六還沒說話,令狐喜搶著道︰“經三當家和我據理力爭,寨主已同意讓你們跟去了。這是你們的大好機會啊!等上了船,到了日本,都要好好表現,不要辜負了寨主的期望和三當家的栽培!”

陳六一愕,但也沒說什麼,于不辭則松了一口氣,口中道謝,心中狂喜,又問︰“剛才三當家說‘沒想到他會幫我們說話’,是在說誰啊?”

令狐喜揮手道︰“你問這麼多閑話干什麼?時間緊急,快拿了放行牌出港去吧!別誤了我們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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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八章 雲變之二
于不辭回到慶華祥,告訴東門慶陳四已決定由陳六掛帥前往日本,眾人均喜。第二日起來但見海上雲色變幻,楊致忠、于不辭等憂色均深,這憂不為人事,而為天氣!

才用過早飯,陳四便派了人來邀,東門慶當即下令開船入港,以示誠意。入港後楊致忠又率領東門慶等登岸赴宴,楊致忠坐了首席,陳四率領陳六、令狐喜兩個當家作陪,說話之際,已是“林老哥”、“陳老弟”的兄弟相稱了。

席間楊致忠微露急于啟航之意,陳四好言安撫,道︰“兩日之內,我這邊就能把船和貨準備好,請林老哥再等兩日。”

楊致忠道︰“貨物倒還在其次,石壇寨的水手想必也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只是石壇寨素來只是近海來往,不知這次準備的船只能否耐得越洋遠航。”

陳四微笑道︰“我準備好的這艘船不是新船,但打造得十分結實!曾航行過上萬里也沒半點損耗!卻是當初一伙商人來投靠我時帶進來的,船名十分好听,所以我也沒改過,就叫福致隆。”

他還沒仔細介紹,楊致忠已經大吃一驚,臉上忍不住露出異色來,陳四問︰“怎麼?”虧得楊致忠人雖老,腦筋還算活,干笑了一聲,敲著腦袋道︰“我好像听過這名字……”

東門慶在旁接口道︰“舅舅忘了?那是閩南那個姓楊的船,和廣府的張昌毅一起來寨里求過水道航標,那船還從我們上寨不遠處經過呢,你也見過那船的。”

楊致忠哦了一聲,說道︰“是了!記起來了!”又連聲道︰“好船,好船啊好船!”

陳四笑道︰“沒想到林老哥和這艘福致隆還有這等緣分!”

楊致忠因他提起福致隆,心里想念,便沒了喝酒的心情,只是勉強打起精神應付,東門慶見狀怕他心情激蕩露了馬腳,忙道︰“舅舅醉了?”楊致忠嘆了一聲,道︰“老了,不中用了!要是十年之前,這點酒我只當水喝!”

陳四在旁見了,心想︰“他確實老了!人雖有些氣度,不過沒什麼霸氣,不如傳聞中那麼厲害。看來李大用之敗對他影響極大。老六有兩個精干的臂膀輔助,又有王四做內應,料來可以對付他。”便道︰“今日本希望不醉不歸,但既然老哥累了,我也就不強拉老哥喝酒了。”

楊致忠致歉離席,陳四給他在寨中安排了好房間床鋪,楊致忠卻道︰“我在海上久了,登岸都覺得地皮晃蕩,要想在陸地上睡得舒坦,通常都要過個三五天,我還是到船上去吧。”

他說的也是常有的情況,陳四便不阻攔,卻又挽留東門慶,楊致忠亦不阻攔,他走了後陳四對東門慶道︰“王世佷,多虧你出了大力,才辦成了這件事。我曾說過,只要你幫得上我的忙,石壇寨便不會虧待了你。這句話,也不用等你從日本回來再兌現。”手一揮,便有兩個日本武士走過來,一個是新六郎,另外一個是經過新五郎新六郎訓練過的日本武士,陳四繼續說︰“世佷曾說喜歡倭國的武士,這事我惦記著呢。如今世佷也無須遠求,這一對武士便送給你防身吧。”

東門慶大喜,陳四又笑道︰“還有一份禮物呢!”像新六郎打了個手勢,道︰“讓他帶你去。”

陳六令狐喜在旁都擠眉弄眼的,令狐喜還笑道︰“恭喜王兄弟,艷福齊天啊!”

東門慶不敢推辭,跟著新六郎等兩個武士走,走出了一段路見左右沒人,新六郎打個眼色讓另外一個武士落後數步,湊近了低聲對東門慶道︰“公子,他們派了我們來,是要我們來監視公子,你得小心!”東門慶道︰“我省得!”又問︰“後面那人可靠麼?”

新六郎道︰“我們兄弟一共訓練了十四個人,大家對石壇寨只將我們當擺設都感不滿,其中十二人更願意與我兄弟二人赴死蹈難!不過有兩個意志動搖,不可信任。後面這人叫次夫,為人純直,是可以信任的人。”

東門慶道︰“這三兩日間,我便要發動大事。到時候你們跟我一起走吧!”

新六郎大喜道︰“是!”

東門慶又道︰“至于那兩個可能會泄露機密的,怎麼樣方便,你們就怎麼樣處置!”

說話間已走到石壇寨西所東門慶又問︰“陳四要送我什麼禮物?”

新六郎道︰“听說是個女人。”

東門慶聞言失笑,道︰“原來如此。要早知道我就不問了!白白少了一份驚喜!”

進了西所,只見房間擺設得頗為整潔,一個女人身著日本服飾,匍匐在地上,東門慶訝異道︰“怎麼多了個日本人?”那女人抬起頭來,不是歐陽艷艷是誰?東門慶失笑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歐陽艷艷眼眶顫了顫,脫口道︰“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人家要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往我身上套什麼衣服,我也沒法拒絕!”

東門慶听她說得淒涼,倒是一呆,不好再笑,揮手讓新六郎出去候著,脫了鞋襪進了里屋,又拉上了門,跪在榻榻米上將歐陽艷艷拉起來,道︰“莫要這麼悲觀,人生際遇,往往出人意表。今日受苦,明日未必沒有轉機。”

歐陽艷艷道︰“轉機?我沒遇上過,但轉手倒是遇上過幾回!從這個人手上,換到另外一個人手上,主人是變化著,但對我來說,換來換去都一樣!”

東門慶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少年,在青樓混得久了,妓女買賣的事也見多了,他雖有憐香惜花之心,但也不會因此就動了真情亂了分寸,勾起她的下巴,道︰“我和陳四陳五也一樣麼?”

歐陽艷艷低了低頭,忽然偎依過來,頭埋在他懷抱中,道︰“雖然也沒什麼不同,不過跟你總好過在他們手里受苦!跟著你,好歹有些快活。”

東門慶隨手撫過她身上的日本寬袍,根據手感便判斷她的袍子底下已無一縷,微微意動,便猜是陳四讓人布下的香艷局面,笑道︰“會跳日本舞麼?”

歐陽艷艷道︰“不會!水磨調我都還沒學好呢,學什麼日本舞。”

東門慶說︰“那就給我唱一段水磨調吧。”

歐陽艷艷道︰“沒心情,莫地把魏先生的杰作糟蹋了。”

東門慶嘆道︰“我從小在脂粉堆里打滾,但到現在還是不大明白你們女人的心思。你要是不喜歡我嘛,為什麼要一頭栽到我懷里來?你要是喜歡我嘛,怎麼連段曲兒也不給我唱唱。”

歐陽艷艷道︰“我唱了曲兒又怎麼樣?”

東門慶道︰“我會高興啊。”

歐陽艷艷道︰“你高興了,會帶我離開麼?”

東門慶一怔,不好回答,歐陽艷艷道︰“你不會帶我離開的,對麼?哼,我早料到了!看看這屋子,看看他們的安排,我就料到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在做什麼交易,也不知道你們在斗什麼心機!但我看出他們是要我來牽絆著你。這往後的日子,我大概就要日日呆在這屋子里,等到你來了,就伺候著你,討好著你,直到你走了,又得朝朝暮暮守著這空屋,這便是我後半生的日子麼?”

這幾句話把東門慶听得呆了,歐陽艷艷又道︰“不,不會這樣的。我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或者還沒到年老色衰,你就不要我了,或者還沒等到你厭棄我,你和石壇寨的關系就變了。那時寨主就用不著拿我來牽絆你,那時候他就會趕我走,或者是隨便賞給他一個手下,或者干脆就賣了……然後……然後我又得過上被賣來賣去的生活,或者是嫁給一個海賊,忍受他的體臭和拳腳……”說到這里,忍不住在東門慶懷中啜泣了起來。東門慶又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她的頭發一拍,想要安慰,又自知空言無用,能落實的話卻不敢輕易開口。

歐陽艷艷抬起頭來,滿臉都是眼淚,把妝也洗壞了,人也更顯可憐,說道︰“求求你,帶我走吧。”

東門慶道︰“我也是個海賊,味道也臭,脾氣一壞,說不定也要打人。”

歐陽艷艷道︰“不!至少你听得懂水磨調。我願意跟著你,就算沒名分也好,就算只是做你的下人,給你端茶倒水、洗衣服掃地都好……我不想留在這里。”

東門慶卻還是搖了搖頭,道︰“再過幾日,我就要到日本去做生意,海路遙遙,很危險的。”

“我不怕!”歐陽艷艷道︰“我寧可明天就死在海里!也不想不死不活地呆在這里,天天忍受著煎熬!”

東門慶眉頭一皺,放開了她道︰“就憑你這句話,我就不能帶上你了。海上行走,女人本是一忌,何況你又說出這等犯忌諱的話來!”說著站起來就要離開。

歐陽艷艷猛地抱住了他的腳,哭道︰“別走,我不說了!”

東門慶猶豫了一下,復又坐下,歐陽艷艷輕扯衣帶,又靠了過來,東門慶但覺軟體入懷,亦不抗拒,這回卻不用什麼手段,盡興而已,眼見到了要生要死的關頭,歐陽艷艷呻吟著道︰“帶我走……好麼?”東門慶在精關開闔之際,差點就要答應,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連嗯也沒嗯一聲。

事畢之後,歐陽艷艷躺在污穢了的榻榻米上,默泣道︰“你可真狠心!”

東門慶微覺歉疚,道︰“若在別處,我但力所能及一定幫你,但這次真的無法。”

歐陽艷艷以衣蒙頭,在衣服里痛哭起來,東門慶輕嘆了一口氣,轉身出門,到外屋休息,忽听嘖嘖道︰“果然是好狠心的人!”聲音似曾相識,東門慶喝道︰“誰!”

那聲音道︰“這房間是我布置的,王公子還滿意吧?”

角門打開,走出一個人來,東門期見到了這人大吃一驚,卻已被那人扯住了道︰“王公子!你可當真大膽!要把廣昌平所有的人救走也就算了,居然還順手撈了一船的生絲!可笑陳四居然還上了你的當!可惜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他這幾句話聲雖低,卻將東門慶唬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道︰“崔光南!你……你怎麼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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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零九章 雲變之三
東門慶看到崔光南的那一刻閃過許多念頭,甚至就想招呼新六郎進來將他殺了!然而後來還是忍住了,沉著臉道︰“你在這里干什麼!”

崔光南道︰“這句話,該我問王公子你才對吧?”見東門慶不答,又道︰“王公子你還沒回答我︰這房間的布置你還滿意不?”

東門慶有些訝異︰“這房間是你布置的?”

“是啊,這是寨主交代下的活。”崔光南道︰“我昨夜就回來了。在碼頭上還望見了王公子,當時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

東門慶恍然道︰“原來……我昨晚看見的那個背影是你!”

崔光南一笑,道︰“我隨陳五去了一趟雙嶼,但事情辦得不順,雙嶼那幫人根本不容石壇寨廁足商貿,陳五要憑武力橫來,但偷偷溜到港口邊望了望李光頭的船隊便嚇回來了,沒辦法,只好回寨,我先行一步,昨夜就到了。”東門慶听他直呼陳五之名,心中一動,又听他道︰“誰知道回到水寨,竟然會遇見王公子!當時我就知道寨里肯定出事了。”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崔光南道︰“王公子並非常人,非常之人所到之處必生非常之事!當初若不是你出現,廣昌平福致隆船隊的矛盾未必會激發得那麼快!眼下石壇寨中有一幫和你大有干系的人,而你又在此出現,若說寨里一切安然無恙——那才是見鬼了!”

東門慶嘿了一聲,並不接口,他仍然摸不準崔光南要干什麼,只听對方繼續道︰“果然,我回到寨中,先稟明了陳五要回來的消息以及預計會到達的時日,跟他說了這次去雙嶼、杭州灣的沿途見聞,之後他便跟我說了王公子和澎湖‘林寨主’來訪的事,我一听就知道事情有古怪,再接著陳六和令狐喜相繼進來,陳四容我在旁聆听,弄了半夜,我才算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哈哈!王公子,你果然是有膽有識——不!應該說膽大妄為才對!竟然駕一艘船就敢來探虎穴鯊窟!又設下這等匪夷所思的計謀,竟使陳四不但乖乖把你要的人完好無缺地交出來,還送了你一船的生絲!嘿嘿!厲害!厲害!當初王公子還開不了口時就已把廣昌平鬧得天翻地覆,逼得張益興冒險弒叔!如今開了聲,果然更加了不起!連陳四這等海上梟雄也被你耍的團團轉!不過王公子你想過沒有,陳四畢竟不是張益興!你騙得他這麼狠,就算這次讓你僥幸得手逃脫,將來再遇上時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王公子,若論角力,你斗得過陳四麼?”

東門慶揣摩著崔光南的語氣和言語透露出來的訊息,對他的意圖已猜到了四五成,輕輕一笑,道︰“我既敢算計他,便不擔心將來遭他報復!陳四眼下鬧得雖凶,在我看來,不過是一腳踏入死地而不自知的猛虎——只需再等些時候他自然覆滅,變成一頭死老虎,我怕他作甚?”

這番話說得崔光南不禁動容,道︰“請指教!”

東門慶道︰“崔兄你是舊廣昌平諸理事中較明事理的一位,到浙海這邊也有一段路子了,想必頗知東海局勢。小弟想請教一事︰依你看,許二、王直的胃口,可已經滿足了?”

崔光南道︰“那怎麼可能!他們雙嶼一派要獨霸東海,這事誰不知道!嗯,你是說王五峰他們會先向陳四動手?”

“那還用說!”東門慶道︰“我在南澳時,常听說王五峰對東海其它水寨其實也沒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是要別人低頭,認他訂立的規矩。別的水寨、海商都是含糊了事,唯有陳四公然不低頭、不認賬,如果換了你是許棟、王直,會先對付誰?”

崔光南道︰“那也只是猜測而已!再說許、王以徽人而在吳越八閩的外海縱橫,從南直隸直到閩南,大部分本地人都不太妥他們!他們眼下的勢力雖然強大,但也有可能會隨時倒塌!他們如今的勢力已大到遭人忌,若再有什麼大動作,只怕會惹得東海其它各寨聯手抵制——雙嶼再強,也贏不了滿東海的英雄啊!”

東門慶笑了笑道︰“戰國七雄搞合縱,到頭來如何?還不都給秦國滅了?何況他們會搞合縱,王直就不會搞連橫麼?這些話我也不和你多說,總之等救得不辭他們出寨,這個陳四我就不怕他了!他就是要動我,也會有一大幫人搶著替我解決!若不是有憑恃,我敢進來?”

崔光南哦了一聲,道︰“看來廣昌平一別之後,王公子另有奇遇啊。”

東門慶道︰“奇遇也不算多,不過是幫了南澳下寨一個忙,林國顯認了我做佷子,要不然那些不記名的航標哪里來?現在這艘大船又哪里來?”

崔光南道︰“那麼王公子這次北上,是奉了林寨主的命令了?”

東門慶不答,卻冷笑道︰“你問這麼多干什麼!反正你早投靠了陳五他們,和張益興一般自甘墮落!此刻既識破了我的計謀,就盡管告訴陳四去!哼!我身上另有一樁秘密,抖出來管叫陳四不敢輕易殺我。不過可憐于不辭他們一干廣昌平的兄弟,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崔光南臉色轉得和腦筋一般的快,一听這話便掩面哭道︰“王公子!你道我是真心投靠他們麼?我也是不得已啊!這石壇寨完全是個賊窟!既進來了,輕易休想出去!我委身事賊,實際上時時想念著還在廣昌平的日子。”

東門慶道︰“那你也不該幫著張益興兄弟迫害不辭他們!”

崔光南垂下了袖子,眼眶已經揉出淚來了,泣道︰“王公子,這話可太委屈我了!我為保全廣昌平的兄弟,暗中不知費了多少功夫!只是不辭他們不知道而已!好幾次我是趕在陳四、陳五暴怒之前搶上責罰了幾個兄弟,可是王公子,如果當時我不搶上責罰而由陳四、陳五出手,那幾個兄弟受的可就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滅頂之災了啊!這些事情王公子你或許不知道,但不辭他們若能靜下心來,仔細回想,定能體悟我的苦心!”

東門慶哦了一聲,道︰“當真如此?”

崔光南道︰“哪里能有假!”

東門慶又道︰“可听說陳四他們對你不錯啊!你現在好像還是石壇寨的七當家呢。”

“那是因為他們剛好用得上我!”崔光南道︰“陳四他們想學著做買賣,可滿寨都是海賊,精通商道的是一個也沒有。不辭等當初抵觸得他們太深,張益興兄弟又不成器,所以他們才選中了我。不過這次雙嶼之行讓我徹底把石壇寨看清了︰跟著他們沒出路的!”

東門慶道︰“那你準備怎麼樣?”

崔光南道︰“王公子,反正你要救人,不爭多救一個,就把我也帶走吧。”

東門慶眉毛揚了揚道︰“你肯跟我們走?”

崔光南道︰“自然願意!要不然昨夜陳四問起我時,我也不會大力贊成!”

“陳四問起你?”東門慶奇道︰“你還大力贊成?”

“是啊。”崔光南道︰“王公子忘了我方才的話了麼?昨晚陳六、令狐喜他們向陳四稟告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當時雖已猜出這是王公子的計謀,卻未道破。後來陳四又來問我的意思,我想王公子這番進寨來定是為了救人,這等大勇大義不可不助,便詭言了一番商家道理,連稱此事行得!陳四見所有人都贊成,我說的又在理,才決定讓陳六出海,我和令狐喜為左膀右臂。”

東門慶想起于不辭轉述的疑惑,才知昨夜陳六那句“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幫我們說話”中的“他”乃是崔光南,暗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知道昨夜若是崔光南一念之間作出另外一個選擇,那結果便不堪設想了!想到這里不禁驚喜交加,道︰“若是這樣,那慶華祥百余弟兄、廣昌平數十手足的性命,便都是拜崔兄所賜了!我代他們謝謝崔兄了!”

崔光南趕緊扶住了他,道︰“我以前也是廣昌平的人,這事理應盡力!”

兩人四手相握,東門慶便覺事情又多了幾分把握,崔光南道︰“王公子,你是否準備等出海之後就設法擒服陳六、令狐喜,接掌福致隆?”

東門慶沉吟道︰“等到了海上,我們以有心算無心,陳六、令狐喜如何是我對手?何況如今又多了崔兄幫忙?”說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過擒服他們二人後,這福致隆也得有一位有大能力的人方能主持,到時候這副重擔就要勞煩崔兄了。”

崔光南驚道︰“光南何德何能!敢接掌福致隆?說到海上之事,無論是航行還是經商不辭都在我之上,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也有大功。何況我已看破這次的‘林國顯’是楊致忠楊老哥所扮——他是福致隆的故主,既有他在,便是不由不辭為帥,也該由楊老哥掌舶。”

東門慶卻搖頭道︰“不辭我打算留在身邊,向他請教商旅之事。至于楊寨主,若我們有衣錦還鄉的一日,這福致隆還是要還給他的,到時候只要力所能及我還會給他籌集一筆錢讓他安養晚年,但現在我們還在海上討生活,一切以大局為重。楊叔叔還得留在慶華祥指點航行方向,主舶少不得他。算來算去,還是以崔兄最適合。”

話說到這里,崔光南也就不怎麼力辭了,忽瞥見門縫中似有一只眼楮,被自己發現後又馬上消失,忙拉住東門慶道︰“糟糕,王公子,我們方才說的話,怕都被里面那歌姬听去了!”

東門慶朝門內看了一眼,道︰“我會讓新六郎盯住她的。”

“新六郎?”崔光南微微一驚,道︰“他也是王公子的人?”見東門慶笑了笑,知道無誤,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道︰“王公子,了不起!沒想到這些倭奴都被你收服了!有你主持,何愁此事不成!陳四遇上了你,實是他命中一劫!”

東門慶含笑道︰“你遇上我呢?”

崔光南干笑了一聲,道︰“自是三生有幸!”

東門慶哈哈笑道︰“崔兄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有些口不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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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零章 風起之一
天氣變得越來越詭異了。楊致忠幾乎已確定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台風,雖然台風的中心不在附近,但這一片海域也將受到波及,至于強度則尚難預測。楊致忠覺得在這樣的天氣下出海危險頗大,他對東門慶說︰“這等天氣,若要出海得冒極大的風險!”

但東門慶卻不打算改變計劃,他認為︰“出海當然要冒風險,卻不一定會死!但不出海我們就死定了!”

各方面的人馬都在緊鑼密鼓地行動著。慶華祥這邊,吳平、陳百夫、水魚蔡等都做好了準備,福致隆那邊,陳六、崔光南、于不辭也已把船只食水貨物搬運停當,一切只等出發了。

就在這時,陳四忽然變卦了。

陳四對遠洋航行也許不是很懂,因為他沒經歷過,可這不意味著他對海上的天氣也不懂!作為一個縱橫浙海的大盜,他對雲團形狀與顏色的變化,對海鳥的異常反應或者沒有楊致忠那麼精通,但也都有所了解,何況石壇寨中也有這方面的高手!所以他很清楚在這樣的天氣下出海要冒的風險——福致隆船是他的貨也是他的,他可不想白白送給龍王爺。

這一來東門慶可就急了!陳五回寨的日子已越來越近!再拖下去事情只怕將不可收拾!他動用了第二個應急計劃,催促楊致忠再次登岸來見陳四,對陳四表示︰如果他再不放行,“澎湖”船只將自己起行,不再等福致隆了。準備讓于不辭等在發船的前一天晚上偷偷躲上慶華祥。

但陳四這時卻連慶華祥也不準備放走了,甚至顯得有些賴皮︰“再等等嘛,何必這麼急呢?”

楊致忠不悅道︰“再不出發,誤了風向航程,今年就去不了日本了!我們澎湖經不起這損失!”

“不怕。”陳四道︰“萬一這次去不了,林老哥就先住下,等明年風順了再去。我們石壇寨糧食夠,供貴寨兄弟吃到明年也沒問題。”

如果真是林國顯在此,听到這句話也許就一怒而起、刀劍相向了,小尾老真要強行離開時,陳四考慮到各方面的因素或者不敢強行阻攔,但楊致忠畢竟是個商人,魄力不足,在這等情境下也只是表現出一種無奈的憤怒而已。陳四見他如此,反而更加淡定。

這次交鋒東門慶知道後對楊致忠的表現頗為不滿,但轉念一想,也覺得要楊致忠以氣勢壓得陳四退步放行是一種苛求。他在水寨西所來回踱步,急躁之情溢于言表。

歐陽艷艷捧了一杯茶上來,問道︰“公子,怎麼了?”東門慶不睬她,歐陽艷艷又道︰“是走不了了麼?”東門慶被戳中了心中痛處,一揮手將她手中的茶杯打翻,歐陽艷艷也被他這一掀之勢推得倒地,東門慶站起來冷笑道︰“女人太聰明了可不是好事!”

“那你想怎麼樣!”歐陽艷艷咬著銀牙,道︰“殺了我滅口麼!”

東門慶一笑,這一笑殊無歡意,甚至有些森然,道︰“我只在必要的時候,做必要的事。”頓了頓道︰“這兩天別亂跑,也別亂說話,我不想殺你。”說完就仰面倒在鋪蓋上,瞪著眼楮思索。

歐陽艷艷爬了過來,道︰“你要怎麼樣才肯帶我走?”

東門慶不答,歐陽艷艷又道︰“我知道你這次來,一開始就有目的!那次你假裝被灌醉了和我歡好,其實你根本沒醉!我知道的!門外那兩個武士貌似在監視你,其實也早被你收買了,對麼?”東門慶臉色一沉,歐陽艷艷不等他發作,又道︰“那天你和崔首領說話的聲音雖低,但我也听見了一些——你這次來,是要來救人,是不是?既然你是來救人,為何不索性救多一個?”東門慶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右手摸上了歐陽艷艷的咽喉!

歐陽艷艷仿若未覺,小聲道︰“如果你答應帶我走,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東門慶本要收緊的手忽然放松了開來,問︰“什麼秘密?”

“很要緊的秘密!”歐陽艷艷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一定要答應帶我走!”

東門慶嘴角微微裂開一笑,似是完全不信,歐陽艷艷道︰“有人要背叛你!這你也不想知道?”東門慶這才心中一凜,道︰“誰?”

歐陽艷艷道︰“你先答應帶我走!”

東門慶道︰“好!如果你說的消息是真的,我就答應你。”

歐陽艷艷這才道︰“崔光南!”

東門慶一怔,隨即大笑起來,搖了搖頭。

歐陽艷艷道︰“你不信?你認為我在污蔑他?”

東門慶笑道︰“就算他要背叛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歐陽艷艷道︰“今天早上,你出去的時候,他剛好來找你,見你不在就坐下來等,等了一會有手下來找他,他就把人帶出去了,我留心他們剛好走到窗外,就伏在窗邊竊听,他們並非靠在窗邊,說話聲音又很低,我听不清楚,很多字听見了聲音卻听不準字,只‘五當家’三個字听清了。跟著我又見崔光南一臉的驚詫,叫了聲︰‘明天?’他的屬下點頭稱是,他便讓他的屬下走了。跟著他又回來,也如你這般急躁,來回踱步,踱了一會,不等你回來便走了。我將他的神色言語細加琢磨,覺得他一定是有事瞞著你!”

東門慶一開始只是無可無不可地听著,听到後來神色漸轉凝重,出門問一直守在門外的次夫,次夫道︰“崔當家早上確實來過,也確實有個屬下來尋過他。”東門慶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告訴我?”次夫道︰“崔當家說他只是來走走,沒什麼事,不用和王公子說了。”東門慶哼了一聲道︰“你是侍奉我,還是侍奉姓崔的?以後什麼人來,都記得要和我說!”次夫大感惶恐,躬身答應了。

東門慶回到房內,歐陽艷艷走過來道︰“我沒說謊吧?”東門慶斜了她一眼道︰“放心,只要對我有過恩情的人我都不會虧待。如果你沒說謊,我不會丟下你的。”

歐陽艷艷一听,臉上登時綻放出欣慰的歡容來,道︰“你可千萬不能騙我!”

東門慶道︰“在屋里好好呆著!我自會派人來接你!”說著便起身出門,帶上新六郎,先尋到了于不辭,讓他去探陳六的口風,自己卻在暗處等著。

過了約半個時辰于不辭回來,盡管臉上在勉強克制可也掩蓋不住內心的慌張,找到東門慶後道︰“不出公子所料!我哄了陳六好久,忽然道一句︰‘听說五當家明天就回來了?’他一臉的驚訝,反問我怎麼知道的!我糊弄了過去,便趕緊來找公子!王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東門慶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道︰“事情大為不妙!說不定陳四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

于不辭驚道︰“那怎麼會!”

東門慶便將歐陽艷艷所講的事說了,于不辭听了大怒道︰“這個牆頭草!他肯定是見我們走不了,又倒過去了!”

東門慶忽又道︰“不過不對啊!他要是已經告訴了陳四,那陳四根本就不用和我們客氣了!不必等到明天,馬上就可以動手!”

于不辭道︰“如果是這樣,他得到了這麼要緊的消息為何不趕緊通知我們?”

東門慶道︰“或者他還在猶豫……”

于不辭又道︰“那我們不如將他找來,試他一試!”

“不可!”東門慶道︰“現在形勢危急,不管他有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們的事,我們都不能再試他了!那只會讓他心生恐懼,不背叛也要被逼得背叛了!我們得趕緊行動,並將他也拖下水,不讓他再有猶豫的余地!你這就去聯絡廣昌平的弟兄,並設法通知吳平,咱們今晚就走!”

于不辭駭然道︰“今晚?這……太急了吧?”

東門慶道︰“福致隆船準備好了,食物和水準備好了,連貨物也準備好了,只要你們一上船馬上就可以走,急什麼急!萬一福致隆上不了,就直接上慶華祥!總之今晚就得走!”

于不辭道︰“福致隆這幾天一直是由我打點,要上去應該不難,可是要出港口,得有令牌!”

“令牌的事,我去想辦法。”東門慶道︰“就算是令牌拿不到也得今晚走!大不了就趁著夜色打出去!”

于不辭咬一咬牙,道︰“好!”

他走了之後,東門慶又讓新六郎去請崔光南,不久崔光南如邀而至,問︰“王公子,叫得我這麼急,可有什麼事麼?”

東門慶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究竟他是真的背叛了,還是說是艷艷在搞鬼?”開口便道︰“陳五回來的時間提前了,明天就到。”

崔光南大吃一驚,眼神閃爍不定,東門慶又問道︰“這事陳四知道了麼?”崔光南訥訥道︰“他……大概知道吧。”

東門慶哦了一聲,道︰“那麼我們今晚就走吧。”

崔光南驚道︰“今晚?那……太急了吧?”

東門慶道︰“今晚不走,還等著明天陳五回來收拾我們啊?”

崔光南道︰“可是船……”

“船和人都準備好了。”東門慶道︰“現在就差出港的令牌。崔兄,你是當家,有出港令牌麼?”

“沒有。”崔光南道︰“令牌都在陳四手里。就是陳五要進出石壇寨,也得有令牌才能放行。”

東門慶道︰“能否想辦法把令牌偷出來?”

崔光南為難道︰“這……太難了!而且時間也太急了!沒法子安排!”

東門慶哦了一聲,崔光南道︰“要不,我回去想想辦法,也許能打听到什麼……”

“不用了。”東門慶打斷了他,道︰“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找到令牌,確實也難。不過令牌找不到,有樣東西卻一定找得到的!”

崔光南問︰“什麼東西?”

東門慶不答,卻問道︰“崔兄,進出陳四居處的道路,你熟悉不?”

崔光南愕然道︰“王公子……你要干什麼?”

“情急生變,狗急跳牆!”東門慶道︰“做小偷時間不夠,那就做強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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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一章 風起之二
听了東門慶的決定,崔光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覺得這樣做太亂來了,雖然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實在危險得過頭!他畢竟是商人出身,對要用武力的計劃缺乏信心,若是吳平再次,想法多半完全相反。

傍晚時分,于不辭那邊來報,說慶華祥和福致隆都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起行,東門慶便決定動手,崔光南驚道︰“不是等晚上麼?”

東門慶道︰“不等了!咱們沒有準備,陳四那邊就有準備麼?以亂打亂,行不行就看老天爺成全了!”

崔光南無法,只好帶著東門慶來求見陳四。

陳四住所左右兩廂各藏護衛,左邊的倭刀營主要是為了擺譜,右廂才是他真正心腹所在。新六郎趕在東門慶前面先回去準備,他身上帶著監視東門慶的命令可以隨時回去,因此進出自如。過了一會兒,東門慶才與崔光南進來,到達會客廳門時見新六郎立在廊下點頭,兩人交身而過時新六郎又遞給他一把匕首。東門慶推了崔光南一把,崔光南知道已無退路,便大著膽子入內求見。

這時陳四剛吃過晚飯正在後院納涼,忽听說崔光南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便到會客廳來,問道︰“什麼事?”驀地見崔光南身邊還有一人,仔細一看,不是那“王四”是誰?眉頭微微一皺,道︰“王四,是不是你舅舅又鬧什麼了?你也不勸勸!”

東門慶起身匍匐而前,哭道︰“寨主,這次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且哭且跪著前進,爬到了陳四腳下,攀住了他的腳,陳四喝道︰“沒用的東西!哭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東門慶咳嗽一聲,崔光南唯一猶豫,終于抓起桌上的茶杯朝門口用力一摔,也喝道︰“王四!哭什麼!”

陳四不知這摔杯子是傳信號,一愕道︰“你干什麼!這里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罵人?”忽覺咽喉一涼,東門慶已經挺立起來,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道︰“現在也輪不到你罵人了!”陳四大驚,喝道︰“你……你做什麼!”

廳中兩個石壇寨的海賊見到這變故均感驚慌,只是見寨主被挾持了一時不敢沖上,其中一個一矮身就扯起了左廂右廂的應急鈴鐺,他才扯了兩扯,右廂的人未到,門外卻已擁入十三四個帶刀武士來,為首的正是新五郎、新六郎!那海賊還沒反應過來,猶指著崔光南道︰“先把他拿下!”

新五郎看了東門慶一眼,東門慶道︰“殺!”新五郎新六郎連同四個手下同時進擊,廳內兩個海賊這才反應過來,擋開了其中兩把刀劍,終究還是有四把倭刀插進了他們體內,諸倭憋得久了,聞到鮮血後面目猙獰起來,一起望向東門慶,只等他下令廝殺!

陳四見狀更是駭然,喝道︰“你們造反麼!”

東門慶冷笑道︰“你才知道麼?”匕首離開陳四咽喉,但同時卻有兩把倭刀同時架在他脖子上!跟著又有兩柄匕首抵住了陳四的背心。

右廂的衛士這時才到,見陳四已被挾持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東門慶對陳四道︰“我只是借你出港,你不要亂動,要不然大家只好抱著一起死!”指了指地上那兩具尸體道︰“他們身上這四個窟窿應該已讓你知道我的手段!我但說得一個殺字,你的背心也得多兩個窟窿!”

陳四咬牙道︰“你到底是誰!”

東門慶一笑,道︰“眼下我在東海籍籍無名,不過一二年後若還不死,則滿東海都不會不認得我王慶!”

陳四驚道︰“你……你就是老五說的那啞巴?”

東門慶哈哈一笑,道︰“走!”便由兩個拿著匕首的倭人挾持著陳四當頭而行,崔光南、東門慶分別立于左右,仿佛跟隨一般,新五郎新六郎各帶五人為左右兩翼。門外護衛不肯讓開,東門慶道︰“讓路者生!擋我者死!敢還一刀,我就在你們寨主身上砍一刀!”手一揮,新五郎新六郎一起出刀挺進,陳四的手下見首領被制,縛手縛腳,甫一接鋒便有數人受傷!東門慶等沖出了陳四的居所,下命取出準備好的大鎖將大門反鎖,便向港口走來,東門慶控制著走路的節奏,一路更不停留,但卻走得並不急躁,這時消息還沒傳開,先前雖有人往各首領處報信但各處都還來不及反應,被堵在陳四居所的衛士一時半會也還沒能趕上來,路上有寨眾遇見他們,還以為是陳四帶著手下巡寨,無不讓路行禮。這段路走下來,崔光南嚇得汗流浹背,轉眼瞥見東門慶若無其事,心中暗暗佩服!他卻不知東門慶其實也走得提心吊膽。

陳四在陳五那里听過這個“啞巴王慶”在廣昌平上的作為,這時又親自見識了他的手段,背後又被兩把匕首抵著,不敢妄動!沿途見到屬下時也不敢開口說話,只是連使顏色,但他御下素嚴,石壇寨的嘍@蚶床桓藝劭此 羋酚置揮齙醬笫琢歟 脹ㄠ 黃靜遼磯哪且凰布淠睦錟芰旎岬秸 韉囊饉跡br />
不多時便到港口,恰好周雄輪值,听說寨主來了趕緊下來迎接,東門慶不等他走進,便低聲發令擁著陳四上一艘小船去了,周雄趕到岸上時雙方已距離數丈,許多細微的異狀便被掩蓋住了,一時只是覺得奇怪,還沒看出多少不妥,只在岸上叫道︰“寨主,怎麼這會來巡寨?”

崔光南代為答道︰“林寨主要提前離開,寨主來送他們一送。”

周雄啊了一聲,道︰“要離開?不是說不走了麼?”

崔光南道︰“走不走,看海風,現在風起了,也該走了。”

周雄皺眉道︰“那也不用這麼急啊!現在天都快黑了!哪有夜里開船的?”

東門慶低低咳嗽一聲,挾持住陳四的一個日本武士將刀一推,登時入肉數分,陳四暗嗯了一聲,背心吃痛,便朝著周雄吼道︰“你@率裁矗 被5彌芐鄄桓以偎擔br />
東門慶挾持了陳四登上福致隆,于不辭傍晚時帶著廣昌平福致隆舊部,假傳陳六命令,以“檢點貨物”為名上船,這時早在等候著了,見到了東門慶有幾個便忍不住露出歡容來。東門慶咳嗽了一聲,讓他們收斂,又向于不辭微微點頭,于不辭便去下令準備開船。東門慶又小聲對陳四道︰“陳寨主,我素來守諾!這一點不知令弟可有向你提及。總之我這次只是要借你出寨,等我們安全以後,自會派一艘小船送你回來!”

陳四哼了一聲,道︰“姓王的!你這次來賺我,為的究竟是什麼?是為了這一船貨物麼?若是這樣實在太無謂!以你這樣的人才,若肯投奔于我,我不但保證會盡棄前嫌,而且給你的富貴還會比這艘船的貨物多上十倍!”

東門慶听他還在試圖打動自己,笑了笑道︰“十倍?貴寨再富也未必有這麼多財物吧。再說我王四是何等樣人!會為這些阿堵物干冒奇險?我這次來,為的是救出廣昌平福致隆的兄弟!張昌毅待我不錯,我又娶了他的干女兒,于恩于情,都不能看著他的子弟兵淪落賊窩受苦!至于你招攬的美意,王慶心領了,可惜啊,我不是你能折服的!”

陳四又哼了一聲,幾個廣昌平的舊部在旁邊听見卻都暗暗感激。

說話間福致隆已開,跟著慶華祥亦動,東門慶等擁著陳四站在船頭,幾個水手大叫︰“寨主親送澎湖的朋友出港!”

守衛船塢大門的頭目之前沒收到命令,又見是黃昏出港,不免奇怪,但望見陳四高立船頭,還是下令放行!眼看將出塢門,後面幾隊人馬匆匆趕來,大聲叫道︰“放了寨主!”“快攔住他們!”“寨主是被劫持了!”為首兩人卻是陳六和令狐喜!

周雄聞言大驚,趕緊招呼手下,上船備戰!

吳平在慶華祥望見,喝道︰“給我沖出去!”慶華祥的風帆早扯了七八分,數十人一起劃櫓,竟然沖在了福致隆的前頭,不等塢門合閉船身就有小半截闖出,卡瓦拉率領火槍手弓箭手同時射擊,塢門塔上登時大亂!

福致隆這邊按陳四的計劃是以石壇寨的水手為主,但今日並未正式下令出發,所以大部分石壇寨的水手都未登船,此刻船上卻以廣昌平的舊部居多,石壇寨的舊部只有十幾個,變亂起時崔光南和新六郎分頭鎮壓,于不辭指揮著舊部開船,但因人數頗為不足,福致隆行動起來便遠不如慶華祥靈動迅猛!看看周雄的戰船就要趕到,東門慶押著陳四奔往船尾,讓幾個水手一起大叫道︰“來啊!敢射我一箭!就讓陳四多一個窟窿!”岸上的海賊听到後行動都為之一頓。

周雄驅船趕近,怒道︰“快放下寨主!不然將你們斬為肉泥!”

東門慶哈哈大笑道︰“你想殺我?那我先殺了陳四!”

周雄又叫道︰“準備弓箭!準備鉤索!準備接弦!”

東門慶喝道︰“敢上來一個我就砍一刀!”

周雄喝道︰“你敢!”這時他已追得近了。

東門慶喝道︰“我就先砍一刀讓你們看看!”果然就在柁樓上高舉鋼刀,在眾目睽睽下往陳四肩頭上砍了一刀!陳四吃痛,卻忍住不肯出聲,東門慶又在他傷口上刺了一下,他這才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周雄叫道︰“大家上船救寨主!”

東門慶叫道︰“敢上來一個就殺!大家同歸于盡!”

忽然一人大叫道︰“不要動手!不要動手!不要殺我四哥!”卻是陳六趕了來。

周雄叫道︰“三當家,不要上當!他們不敢殺害寨主的!”

東門慶讓幾個水手齊聲大叫道︰“周雄要逼死寨主,要扶陳五做當家!周雄要逼死寨主,要扶陳五做當家!”

陳六大驚,令狐喜在旁小聲道︰“此事大有可能!寨主萬萬不能死,他死了必是二當家坐正,那我們就完了!”陳六跳了起來大叫道︰“誰敢登船放箭,誰就是造反!”

周雄叫道︰“三當家!”

令狐喜喝道︰“周雄你真要造反麼?”

塢內石壇寨起了內亂,雙方拉拉扯扯中福致隆航速漸增,終于出了塢門,和周雄的坐船也漸拉漸遠,慶華祥這時早在塢外了!眼看兩邊陸峽漸寬,風力漸大,擺正了帆位後福致隆也越走越快!于不辭指著前方灣口道︰“過了那里就入海了!外頭風大水深,利大船不利小船,利逃跑不利圍捕!出了那里我們的性命就撿回了七成!”說到這里忽然咦了一聲,卻是灣口拐角處閃入一艘船來!于不辭望了望旗號,驚呼道︰“是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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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二章 風起之三
太陽已經下山,海上只剩一點余暉,灣口出現陳五的船隊後于不辭等都有些慌了,吳平卻不慌不忙指揮船隊直迎上去,命船上水手一起揮手致意,灣口轉進來的三艘大船一時弄不清楚狀況,不好妄動,陳五派小船過來詢問消息,但吳平哪里等他?仍然前進,與入港船隊擦身而過,陳五起疑,忽聞寨中喧囂聲起,又有兩艘船趕了出來,一艘是陳六的船,一艘是周雄的船,大叫著“留下寨主!”陳五雖听不清怎麼回事,但也情知有異,下令道︰“給我截住!”

忽听福致隆上有人高叫什麼“陳四已被擒住!”“不許妄動!否則殺無赦”之類,又有水手來叫道︰“不好!真的是寨主!寨主被他們挾持了!”

陳五吃了一家,這才確定寨內的確發生了大變!張益興湊上來問︰“怎麼辦?放了他們?”

陳五怒道︰“放什麼放!給我放箭!開炮!”

石壇寨火炮有限,炮手技藝亦非甚精,一時來不及發放,但箭矢卻已漫天飛來,福致隆上缺乏足夠的海戰武裝人員,只有十幾個倭刀武士,無法以遠程器械回擊,只得尋船板柁樓躲箭,甲板上來不及找到遮掩物的水手左閃右避,桅桿上的阿班只好听天由命,船上登時大亂!東門慶暗暗叫苦︰“我真是傻了!居然還想用威脅這招來對付陳五!陳六怕陳四死,陳五可恨不得他死呢!”卻對陳四冷笑道︰“你寨中想你死的人可真不少呢!”

陳四哼了一聲,趁著胡亂忽然掙脫挾制沖了出去,東門慶驚道︰“你找死麼!”要沖上抓住他,卻又有一輪箭雨襲來,趕緊縮腳,陳四中了一箭,卻仍冒著箭雨狂奔到船側,全沒半點猶豫便跳入海中!東門慶暗暗頓足,幾個石壇寨的水手趁機叛亂,其中一個被新六郎揮刀砍倒,兩個學著陳四跳入海中,卻有一個死于亂箭之中!于不辭冒死在船上來回奔走,指揮著舊部要將帆扯滿以加速離灣,崔光南道︰“現在還扯什麼帆,該轉向才對!”他自己卻跑去招呼轉舵!于不辭一下子醒悟過來!驀地一箭飛來,洞穿他的左肩,于不辭呀的一聲栽倒,隨即又爬了起來大叫︰“轉轉轉!”當此亂境,當真是連生死也顧不得了!七八個水手受他激勵,聯手轉舵轉帆,帆位一正,雖然仍未扯滿,速度卻陡然提升了不少!

但幾艘小船卻已經沖了過來,兩根鉤索攀上了福致隆,船上海賊在箭雨的掩護下登船,東門慶、新五郎等被箭雨所逼無法過去阻攔,暗暗叫苦發急。若被這些海賊攻上,陳五的坐船再橫過來,兩船接弦,那福致隆可就完了!

忽然轟隆隆聲響,東門慶先是大駭,隨即大喜,原來卻是慶華祥在灣口側過船身搶先開炮支援!第一輪的炮彈大多落在水中,但仍有一發正中陳五坐船,這炮的火力不足以擊碎大船,但陡然發炮仍然擾亂了陳五的攻勢,箭雨稍頓,新五郎新六郎早率眾沖了出去,砍斷鉤鎖,幾個還沒攀上來的海賊登時跌入海中。

正在這時福致隆舵向大轉,不但不背著陳五的船隊向東南,反而向東北,船上眾人都是一驚,陳五的坐船這時已在福致隆西北方,但東北方面仍有一艘敵船!于不辭駭然大叫道︰“老崔他搞什麼鬼!”

但也就在這時,船上所有人都覺得福致隆的速度陡然加速!原來此時風向大致向北,若向東南需走之字形前進,需要足夠的人手進行靈活的風帆控制,但向東北卻能輕易吃風!敵船來得慢,福致隆卻去得快!兩船相擦,彼此都撞不翻對方,同時傾斜起來,但船身之摩擦只有片刻,隨即分離,這艘敵船缺乏陳五那樣果斷的指揮者,沒能在這片刻間組織起足夠的水手冒險跳過來,等到兩船擦身而過,大風一送,又是背向行走,眨眼間便分開了十余丈,而陳五的座艦也已被這艘船隔開了!

于不辭大喜,狂叫道︰“行了!行了!”

東門慶見福致隆已出了灣口,也大叫道︰“成了啊!成了啊——”

滿船的水手眼見即將脫離虎口郎穴,不管有受傷的沒受傷的都高興得跳了起來,而那邊石壇寨竟也響起了震天的歡呼聲,風中傳來大叫,隱約能听見有人大叫︰“寨主!寨主!”

新五郎驚道︰“是陳四!”

東門慶心中一凜,便猜陳四已經脫險,趕緊下令︰“快!照著最順風的方向!逃!”于不辭哪里還等他的命令?早一邊呼喝一邊跳過去幫忙了!

南邊慶華祥也轉了舵跟來,灣外風力極強,兩艘船都將帆扯滿,速度便極驚人!這時已經漸漸入夜,天色越來越黑,在這等大風中滿帆疾走實要冒相當大的危險,但福致隆的水手們此刻只管逃命,卻顧不得這許多了!逃了看看有半個時辰,似乎背後沒人追來眾人才稍感放心,受傷的人也才有心思重新料理傷口。

東門慶才松了一口氣,忽然崔光南急急忙忙跑來,叫道︰“快點燈!點燈!”東門慶愕然道︰“怎麼?”

崔光南指著後面越來越模糊的燈光道︰“現在入夜了啊!風又大,要是和慶華祥走散了可就麻煩了!”

東門慶一驚,忙喚點燈!往後望時,果見那點應該是慶華祥的燈火並不直接朝這邊駛來,崔光南頓足道︰“他們方才必是望不到我們的船,追錯了方向!只盼現在還來得及!”

過了一會,兩船越拉越遠的趨勢才漸漸止住,似乎慶華祥那邊終于望見了這邊的燈火而轉舵,但一時也沒能趕上來。眼看天色越來越黑,于不辭對這片海域甚是陌生,又受了傷,便由崔光南來指揮,但崔光南對這一帶海域也不太熟,為了避免發生意外,乃將船帆降下一半,減速行走。至于停船那是不敢的,畢竟石壇寨的船只會否追上來誰也說不準。

到了子夜,風越來越大,福致隆水手不足,若是風平浪靜也就罷了,遇到了這大風可就有些運轉不靈了!兩艘大船本來就離得頗遠,彼此又沒能事先約定航行的方向,這時再被大風一打,終于在黑暗中失散。東門慶等只盼著到天亮時能再聚首,但到了天亮,四望皆是茫茫,哪里有慶華祥的影子?

于不辭道︰“要不我們回頭看看。”

“不行!”東門慶道︰“回去要是遇上石壇寨的追兵怎麼辦?還是照著這個方向再走一日,咱們不要把帆扯滿,希望他們能趕上來。若明日他們還趕不上來時,我們就轉而向西,到雙嶼等他們。”

崔光南等都稱是,誰料他們夜里迷了方向,船只在大風推送下朝東北走了整整一夜,這時就緯度來說已在雙嶼附近,若朝西走很快就能到達,但繼續朝東北卻是越走越遠!

慶華祥上有吳平從下寨帶出來的幾個熟悉東海以及通往日本海路的向導,這艘船上崔光南、于不辭等對東海的海路、風向、洋流卻都不熟悉,以前雖也听走過東北的水手說起過,但航海一事,听過和親自走過那完全是兩本D拾k文碼事!所以崔、于對去雙嶼的海路都發生了誤判。加之他們心中對石壇寨充滿了畏懼,內心深處只盼著離石壇寨越遠越好,所以怕向西、南而喜東、北,這等心理又讓他們對海路的誤判進一步加深。

東門慶這時卻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危機,他這個白天里主要處理的是船上的內部事情︰石壇寨這時還有九個在混亂中被挾持了的水手留在船上呢!東門慶將這九個水手分開訊問,然後將他們聚集在甲板上,殺了一個立威,賞了一個立福,又將他們安插到廣昌平舊部當中去。辦完了這件事,福致隆的內部才算安穩了下來。

到了傍晚,仍沒見慶華祥的影子,東門慶等開始細細盤算諸般細節,東門慶驀地瞥見剛好站在旁邊的次夫,忽然想起一事,哎喲了一聲,崔光南等忙問︰“怎麼了?”

東門慶苦笑道︰“我把歐陽艷艷忘在石壇寨了。”

崔光南于不辭等一听無不皺眉,于不辭咳了一聲,勸道︰“舶主,現在不是想女人的時候。”

東門慶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答應過帶她出來的,現在這樣,豈非……”看了崔光南一眼,道︰“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講回航路的事。”

崔光南道︰“依我看,明日就該轉舵向西了,以免繼續走下去,駛入茫茫不可測的大洋。”

于不辭道︰“海上行走,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現在向西風向不大順,就算用上八面風走法,終究會走得甚慢,我看還是先找到個島嶼,定定方位再說!”

兩人正在探討,忽有人報說撈到了幾塊碎木板,崔光南和于不辭仔細看了,對望了一眼,一齊道︰“是漁船!”

東門慶問道︰“這麼說附近有人?”

于不辭道︰“這個卻難說了,這片船板很舊了,很難判定已漂流了多遠。”一問方向,卻是從北部偏東處來,于不辭道︰“怎麼辦?繼續向東北,搜搜有無島嶼,還是就折而朝西?”

崔光南一時也抉擇不下,便望向東門慶,東門慶想了想道︰“朝東北吧!反正我們的糧食和水還夠,再走兩天找不到陸地再轉彎不遲。”

于不辭道︰“現在風向朝北,要是走得太遠……”

東門慶笑道︰“怕什麼!大不了直接到日本去!這福致隆的船艙里可有整艙整艙的生絲,還怕不夠做本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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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三章 海島募兵
大船繼續向東北行走,一日復一日,總不見陸地、島嶼,東門慶等要想轉舵時,前方又漂來了一些木板木屑之類,引誘他們前進。這日東門慶與崔光南、于不辭約定,若今日再見不到島嶼就轉舵,崔、于兩人卻想︰“如今不走也走了這麼遠了,再轉舵只怕更加危險。順風三五日走的路程,逆風時只怕三五十天也未必到得了!還不如繼續向前,才有一線生機。”

然而繼續向前就一定能有活路了麼?崔光南和于不辭也沒把握。這天日已西斜,由西而沉,東門慶坐在船尾,道︰“海上日出是常常見的,不想還能見到海上日落。”忽然空氣中飄來幾句鏘鏘聲響,似是兵器撞擊,隨即消失,東門慶一怔,笑道︰“別是航海得久了,竟然幻听!”再過一會,又隱約听見呼喝!也是隨風而來,隨風而逝!這回他可留了心,正忖怎麼回事,便听啪啪啪新五郎踩著梯板奔了上來,大叫︰“舶主!舶主!你快到船頭看看!”

東門慶才趕往船頭,果見東北處顯現著若干黑點,喜得跳起來道︰“陸地?是陸地麼?”

于不辭道︰“據望手報,應該不是。那些黑點太小了。也許是船。”

東門慶叫道︰“把帆扯滿了!快過去看看!”

崔光南卻道︰“不可,前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們應該減速才是,以免遇到危險躲避不及。”

盡管依著崔光南的意思減了速度,但那些黑點還是很快就接近,東門慶這才看清楚是數十艘漁船,大多簡陋拙小,但這些漁船聚在一起卻不是在打魚,而是在打仗!上百人里大多數拿著魚叉木棍,少數拿著刀劍,砰砰砰打得好生熱鬧!

崔光南道︰“怕是海上島民起了糾紛,我們還是不要胡亂介入的好。”

于不辭道︰“不過我們卻需找個島嶼來停泊、修船,這里有這麼多人,想必附近有個有人居的島嶼可以停靠。”

東門慶道︰“咱們不清楚狀況,且再靠近一些再將船停住,然後派一艘小船去打听消息,看看他們雙方為何爭斗,也看看能否到他們居住的島上停船補水。”

眾人稱善,而那兩伙正劇斗著的漁民望見東南方來了一艘大船也漸漸緩了下來,只有兩艘斗得正酣的停不了手。東門慶等在船上張望,見那艘船上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武士舊衣,持著一把不甚鋒利的四尺長刀,一個人打三個,卻把跟他對手的三人打得狼狽不堪!

東門慶這時的武藝已遠勝在泉州之時,因問新五郎道︰“這人劍術如何?”

新五郎道︰“看來他沒正式拜過師父,不過身手矯捷,要是能得到名師指點,練上兩年,我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東門慶問道︰“你算名師麼?”

新五郎忙搖手道︰“我當然不算。”

這時那三個漁夫已有兩個被逼得跳海逃走,另外一個則是被那青年直接踢入海中。東門慶見了心道︰“他們對打還留三分情面呢,要是生死相搏的話,這三個漁夫不死也得重傷。”

對陣撐出一條漁船,立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叫道︰“榮久!你不要得意!有膽子跟我斗!”東門慶通悉東南各方方言,倭話也說得頗溜,東南海島的方言也懂得一些,這時听他們的口音,既有點像福建話,又有些日本腔,便猜他們可能是大明流求列島人氏。

那叫做榮久的青年似乎不願和來者對陣,望了望福致隆,叫道︰“陳阿金!這艘大船也不知是什麼來歷!今天就且饒了你了!”說的卻是口音極重的倭話。或者是他們雙方多有爭斗交流,雖然彼此說各自的話,但都听得懂對方在說什麼。

陳阿金大怒,兩邊漁夫一起叫罵起來,忽有兩艘小船分別從兩邊的後方穿梭而前,沿途傳話,一邊說︰“島主有令,今日暫且休兵!”一邊道︰“村長說了,今天暫且罷戰。”

兩個青年這才各自收斂,意猶未盡地帶著己方人馬後撤,跟著又各自派出兩艘漁船,小心翼翼地朝福致隆駛來,似乎想窺探福致隆的虛實。東門慶心里一動,回艙尋了件錦繡長袍披上,令十余個倭國武士兩邊布列,那四艘漁船上的探子來到船下望見,見了這排場還以為是王侯出行,各自驚訝!一時不敢靠近。又過一會,兩邊又駛出兩艘漁船,卻是榮久不顧屬下阻攔親自來探,對面陳阿金望見不甘示弱,也跟著駛來。

榮久來到福致隆船頭,仰頭問道︰“是九州來的大名嗎?為什麼有人穿著大唐的衣冠,有人卻穿著武士服裝?”

新六郎叫道︰“我們的主公是大明來的官人!自然穿著大唐的衣冠!我等是護衛他的武士,自然穿著武士服裝!”

新五郎新六郎等的武士服裝質地上佳,雖久經風吹雨打仍見光采,佩刀尤其威武,榮久見了頗為艷羨,那邊陳阿金也到了,他已听見方才的對話,大聲問道︰“你們是大明來的官人?來這里做什麼!”

新五郎得東門慶授意,答道︰“我們主公要到九州拜會那里的大名,因遇到大風被吹到這里!現在想找個島嶼停一停,把船修好了就繼續上路。這附近可有島嶼?你們兩家可願幫我們這個忙?若能容我們停靠數日,修好了船補上了水,我們主公一定重重答謝。”

榮久叫道︰“來我們長島吧!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們!”

陳阿金比他慎重些許,先派了一艘漁船回去稟報,東門慶走到船頭問榮久道︰“你做得了主麼?”

榮久被他這麼一問,登時不好吱聲,也趕緊派人前去請示,過了一會陳阿金那邊的人先到,跟陳阿金耳語幾句,陳阿金便朗聲道︰“我爹爹說了︰媽祖慈悲!海上見人有難,不能不幫。你們如果不嫌棄我們陳家村窮苦,就跟我們來吧。我們許你們停船,會給你們食水,也不用你們的答謝,不過你們的人不能登岸,以免發生誤會。”

東門慶听見喜道︰“你們也是拜媽祖娘娘的麼?”

“也是?”陳阿金道︰“這位官人也信奉媽祖娘娘麼?”

“當然!”東門慶道︰“船後面若不供奉媽祖的神像,我們如何敢出海!”

雙方言語對了路,各自歡喜,陳阿金就要在前引路,榮久急了,叫道︰“這位大官人!是我先邀請的啊!再說他們圓島沒什麼好的!還是到我們長島來吧!”

陳阿金呸了一聲,道︰“你們長島才沒什麼好的呢!”

榮久正要反唇相譏,卻見他派去傳話的漁船回來了,忙問怎麼樣,來人低聲說了幾句話,榮久听了眉頭暗皺,東門慶便猜長島這邊不甚樂意接待,但對這個叫榮久的青年島民卻頗有好感,也不拂他面子,笑了笑道︰“榮久兄弟,謝謝你的盛情,不過陳家村既信媽祖,村里必有神廟,我到了這里不能不去拜一拜。貴島那邊如果得便,以後再去拜會。”

榮久長嘆一聲,甚是失望,福致隆早在陳阿金的導引下往陳家島去了,榮久的坐船卻猶在那里徘徊。

陳家島並無良港,福致隆靠不了岸,需靠小船接應上下。雖然村長有令不準擅自上船騷擾,但早有幾個大膽的後生按耐不住上船去看,果然見船上供奉著媽祖,下來和眾人說了,船上船下便多了幾分親熱,少了幾分猜疑。

東門慶請求村長讓自己帶兩個人下船參拜媽祖,那村長認得一些字,也算是個仁厚的長者,听說這位大明來的官人也是拜媽祖的,忙命阿金他們接大官人上岸相見。東門慶這才捧著禮物下船,獻給村長。村長大喜,派了幾個後生在岸邊看船,將東門慶迎進村去。

東門慶一路進村,但見左右都是竹屋,只有村長家和媽祖廟是用磚頭壘砌成的,全島大概有三百來人,听說有大明官人進村都跑來看,無論男女,個個皮膚褶皺黝黑,東門慶心道︰“這個村子的人個個很有力氣,就是太窮。”便有心招些後生下海,以充水手之數。

他進村之後坐定,再次向村長說明自己此番前往日本一來是增長見聞,以合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義,二來是順路做做生意,補貼盤纏,因遇到大風,與另外一艘大船失散,如今想在村里修船、募人。說著又取出十壇銅錢、兩擔布匹來請陳阿金分給島上居民,算是見面禮。村民見他出手如此豪綽于羨慕之余又添好感。村長卻有些擔心,不肯就此答應。

東門慶心道︰“我們才上島,他們對我所知不深,不敢信任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尋個機會讓雙方有共處的機會,便能破解他們心中的疑慮。”心念一轉,便先請村長許村民助自己修船。村長想這倒無妨,便答應了。

這個村中有對木工父子,是村里造船修船的頭兒,東門慶便出錢請他們幫忙修船。那木工何曾修補過大海船?望見這城堡一樣的大船本來不敢動手,但經不住錢財的誘惑,終于壯起膽子,和于不辭等一起行動,檢測船身船底、龍骨風帆,福致隆上本有精通造船修船的能手,名義上是請這對木工父子幫忙修船,實際上還兼有指導之實,一日下來這對木工父子見識大長,夜里竟然就在海灘睡覺,父子倆商量了半夜,第二天不等東門慶開口就求他讓自己上船,東門慶自然滿口答應,又拿出幾貫銅錢來算作他出海之資。那木工兒子阿水是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因為長得丑,村里又男多女少,正愁尋不到媳婦。得了這前途之後,村里便有戶人家願把閨女嫁他。消息傳出,滿島的後生無不心癢癢!島上生活窮苦,若一輩子沒見過世面也就算了,這時驀見如此大船,如斯財力,但凡年輕一點的無不心動,暗中來求東門慶讓自己上船的一夜間發生了七八起,連陳阿金也躍躍欲試。

東門慶又來求村長許自己募集水手,村長見眾後生的模樣,知道攔是攔不住的了,只好答應。

這座小島的島民開化未久,民風既剽悍又淳樸,東門慶本來只想招三十人,後來竟招到五十多人,連陳阿金也來應募。

崔光南私下對東門慶道︰“現在人手夠是夠了,可是這些人雖然水性不錯,對作大船卻半點不懂,還得重新訓練才是。”

東門慶便將這五十二人分成八組,依照各人材質,分別由廣昌平的老水手訓練船之事,練的事宜由崔光南全權負責,而新水手的大隊長則由陳阿金領餃。

崔光南練水手的同時,于不辭也將船上貨物重新清點,列成清單,交付與東門慶,又與東門慶商議出海之事。

東門慶這時已知道他們離浙海已遠,離九州已近,加上風向、海程的考慮,再往雙嶼絕非上上之選,因此決定先去九州。可是他們對這一帶的海域並不熟悉,若沒個可靠的人做向導,眾人也不敢輕易下海。東門慶以此詢問村長,村長卻支支吾吾,似乎不想說謊,又不願回答。

東門慶心道︰“看他這樣子,島上應該有這樣的人,可是他為什麼不願意說呢?”心念一轉,定下一計,便先去參拜了媽祖,跟著將供物整治成美食,取出幾壺美酒,邀了幾個村中宿老共飲,酒酣耳熱之際,忽道︰“咱們陳家村的人什麼都好,就是見聞不廣,別說大明,怕是連九州都沒去過。”

一個多嘴的一听憤憤道︰“胡說!九州而已,我們陳家村別說男人,連女人也去過!”

東門慶便問︰“什麼女人?”

那人道︰“阿銀……”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一個老者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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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四章 漁場之爭
這日陳阿金訓練得滿身臭汗回來,卻被東門慶拉住了喝酒,他推辭不得,勉強喝了兩杯,話匣子打開後,東門慶忽道︰“听說你有個妹妹,叫阿銀。”

陳阿金愣了一下,道︰“是,怎麼了?”

東門慶道︰“听說她去過九州?”

陳阿金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把酒杯一推,道︰“我不喝了。”

他要走時,于不辭一把拉住他道︰“阿金你太不夠意思了!咱們不說你上了船,和舶主就有上下之分!便說我們要一起去日本,那就得同舟共濟!有福同享,有難就應該同當!現在大家正為去日本的海路沒人向導煩惱,你若知道什麼,原不該隱瞞的。”

陳阿金不悅道︰“你們這麼大的船又是走慣海路的,難道連一個知道怎麼去九州的人都沒有?”

于不辭一听不由得有些尷尬,訥訥道︰“我們是被風吹亂了方向,若是從福建出發,那便不會不認得。”

陳阿金皺了皺眉,道︰“總之你們別打阿銀的主意!她雖然去過九州……但不行的!”

東門慶問︰“為什麼?”

“那還用說!”陳阿金道︰“女人怎麼可以出海!那會嫁不出去的!”

東門慶和于不辭听得愕然,對望了一眼,一起道︰“女人不可以出海?女人出海會嫁不出去?”

“是啊!”陳阿金道︰“女人當然不能出海!出了海就很難嫁出去了!”

于不辭苦笑道︰“這是什麼道理!”

陳阿金道︰“什麼什麼道理?從來都是這樣的。”

于不辭又道︰“那阿銀不是已經出過一次海了麼?”

“那是意外!”陳阿金有些不悅了,道︰“而且就因為那次,阿銀到現在都沒嫁出去……不行!我無論如何不能再害她!”對東門慶道︰“舶主!你讓我做別的事情都沒問題,但這件事不行。你若一定要逼我,那我寧可不出海了!”

東門慶微微皺眉,喝道︰“這是什麼話!既然上了船,哪能這樣說不干就不干的?事情要麼就不做!既然決定做了就不當半途而廢!”

陳阿金道︰“可是……”

“你放心吧。”東門慶道︰“既然你們這里有這樣的習俗,我也不會用舶主的身份壓你逼你。不過你也已經是福致隆的一份子,我們有難題,你也應該分擔。你可知道陳家村里還有什麼人懂得去九州的航道的麼?”

陳阿金搖了搖頭,于不辭道︰“這麼說來還是得去找你妹妹。”陳阿金一听忙大叫道︰“不行!不行!”

東門慶見他護妹心切,亦知不能強來,忙道︰“不辭,不可如此。”頓了頓又對陳阿金道︰“不過陳家村沒有其他的向導,我們也不能貿然出海。這樣吧,阿金,你帶我們去見見你妹妹,請她畫張航海圖出來,或許能幫到忙。你們村應該沒有女子不能會客的禁忌吧?”

“那倒沒有。”陳阿金道︰“不過阿銀她不會畫畫。”

于不辭心道︰“就算會畫也不成啊,難道我們就捧著一張不知是否可靠的海圖入海不成?”東門慶卻道︰“如果不會畫畫,那就請她和我們說說這海路該怎麼走,那總行了吧。”

陳阿金想了想道︰“好,我帶你們去。”

阿銀卻不住在他們家,而住在村後一棟孤零零的簡陋木屋中,東門慶遠遠望見後心想︰“她居然沒和她家人一起住,也不知是否因為出過海的問題。”

到了屋前,陳阿金請東門慶于不辭止步,正要敲門,木門已呀了一聲,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露出半邊臉來,叫了聲︰“哥。”東門慶這幾日見慣了陳家村婦女褶皺黝黑的皮膚,這時陡見到阿銀,心道︰“沒想到阿金的妹妹生的倒也好看。”陳阿金上前,把來意說明白了,阿銀道︰“你們明天再來吧。”

陳阿金奇道︰“怎麼,你不舒服?”

阿銀道︰“不,不是……不過你們明天再來吧,到時候我一定跟你們仔細說海路該怎麼走。”

陳阿金道︰“既然你肯說,那就說啊!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阿銀雖只露出半邊臉,卻仍顯得十分窘迫,陳阿金忽然起疑,喝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便穿過門縫抓住了阿銀的手,道︰“開門!”

忽然于不辭叫了一聲︰“哎喲!只怕不妙!”

東門慶和陳阿金循他的手指望去,卻見村長帶了七八個人氣沖沖往這邊跑,一邊跑一邊叫道︰“阿金!你瘋了麼!竟然帶著外人來拐你妹妹!你就算想出海謀財路,也不該這樣昏頭!”

東門慶、陳阿金等三人連叫︰“不是!我們不是要帶阿銀出海。”但村長哪里肯信?指揮著眾人要將阿銀帶走,免得被東門慶拐了,阿銀見他們要闖進來,急的幾乎要哭了,要關上門時在幾個大男人的推搡下卻那里關得住?東門慶見局面大亂,對于不辭搖了搖頭,便對村長道︰“村長你誤會了,其實今天我……”

一言未畢,小木屋的窗戶被撞破,里面沖出一個人來,沖出時被窗戶一絆跌倒在地,卻是個男人!陳阿金父子先是一怔,隨即一齊大怒,陳阿金馬上向那男人撲了過去,扭住他打,村長卻狠狠甩了阿銀一個耳光,罵道︰“你個敗壞門風的小……小……你……你竟然偷男人!你真不想嫁人了!”

忽然地上那男人叫道︰“不要打她!我娶她!”

眾人同時一呆,陳阿金也才看清楚了那人面目,幾個人一起驚叫道︰“長島榮久!”

地上這男子正是那天在海上與陳阿金對陣的青年長島榮久,他趁著陳阿金一呆掙脫了站起,退開兩步,村長卻怒氣更增,又打了阿銀一下,長島榮久大叫道︰“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陳阿金怒道︰“你這淫賊,敗壞我妹妹的名節!我宰了你!”

長島榮久叫道︰“你們殺了我也沒什麼,不要打她!”

阿銀捂住了被打紅了的臉頰,一邊頓足一邊哭道︰“你還在這里說什麼啊!快走啊!走!走!走!”

長島榮久正躲避著陳阿金的怒拳,眼見又有幾個人圍了上來,阿銀又怎麼說,才趕緊踉踉蹌蹌地逃了。

于不辭悄悄問東門慶︰“要不要幫忙?”

東門慶心里一動,暗中搖了搖手,反而站開了兩步,置身事外。過了一會,沒追到長島榮久的陳阿金折了回來,和同村人對望了幾眼都大感臉上沒光,村長指著阿銀道︰“給我把她帶回去!”阿銀不再抵抗,擦了擦眼淚走了。陳阿金卻猶在踢小木屋發脾氣,仿佛把牆壁當成了長島榮久。東門慶道︰“你就這麼恨你妹妹?”

陳阿金怒道︰“我哪里恨她?我……我是疼她!”說著便有些哽咽,道︰“上次她偷偷出海去玩,被海風打遠了,過了好幾個月才回來,那以後村里的人就都有閑話了。現在又出了這事……讓她以後怎麼嫁人!”

東門慶道︰“剛才榮久不是說了要娶她的麼?他應該不嫌棄阿銀,而且我看這小伙子人也不錯……”

話沒說完,陳阿金已叫道︰“他不行!”

東門慶問︰“為什麼?”

陳阿金叫道︰“總之就不行!”

于不辭低聲勸道︰“舶主,東南的村落、島嶼,大多有些奇奇怪怪的風俗,還是不要涉入太深的好。”

東門慶沉吟了一下,道︰“你不肯讓你妹妹嫁給榮久,是因為你們和圓島有仇麼?”

陳阿金哼了一聲,道︰“總之我們村的女人,不能嫁到圓島去!”

東門慶又問︰“這里離長島似乎不遠,說來是近鄰,卻拼命爭斗,而且還不通婚姻,你們兩家到底有多大的仇?”

陳阿金道︰“他們長島的人,壞得很!”

東門慶便問長島的人有多壞,陳阿金一開始只是謾罵,說了好久,東門慶才大致明白︰原來雙方是為了爭奪附近一個漁場而鬧起的別扭。

如果以陳家島和長島之間的中心點為坐標,向東北方向延伸過去約兩個時辰的船程,便有一個絕好的下網之處,兩島上百年的恩怨和友誼,多半和這個漁場有關。當漁場資源足夠供兩島居民有余時,兩島居民便相安無事,然而一旦漁場資源相對來說就緊張起來。大概在四五十年前,兩島曾經遭遇過一次天災,人口因之銳減,之後的幾年里兩島逐漸在互相扶持中建立起良好的關系,但這種良好的關系到了這一代又開始轉入緊張,到近來更是愈演愈烈。

當初兩島關系還好時,兩島的漁民還常常相約一起去捕魚,清晨出發,到黃昏便滿載而歸,歸來時或各回本島,或相攜到對方島上歡聚,但隨著資源爭奪的白日化,因漁場而引發的問題也越來越多,陳家島離那個漁場較遠,但洋流順,所以經常能先一步到達,長島離那個漁場較近,但洋流不順,所以就算起得早些也常常比陳家島的漁民晚到,加上其它一些原因,陳家島的漁民所獲常較長島漁民為多,因此陳家島的漁民常笑長島的漁民懶惰,長島的漁民對此當然大大不忿,一開始是兩島的居民發生一些口角,繼而大打出手。

兩個島的領袖人物起初對于兩島漁民的糾紛也盡力排解,但這種涉及到利益的問題本是越糾纏難處理,魚少人多的情況下,無論你怎麼調解,要麼就是一方得益一方受損,要麼就是雙方一起吃虧,所以鬧到後來兩島終于徹底斷交,乃至定期開戰。

東門慶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個所以然來,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問題,原來就為幾斤魚!”

陳阿金氣鼓鼓說︰“不是幾斤魚的問題,是道理的問題!他們不講道理!”

東門慶問︰“他們怎麼不講道理了?”

陳阿金說︰“海上說起路程,從來都不問遠近,只看走多久。若是雙方同時出發,一定是我們的船先到!可見這漁場應該是我們佔多一些。但他們長島的人卻硬是要說我們離漁場比較遠,這魚應該是他們佔多一些!舶主你說,他們這不是物理群麼?”

東門慶莞爾道︰“說來說去,還是人太多魚太少。如果那個漁場產的魚夠你們兩個村合起來有余,那你們還爭什麼?如果我再送你們一個漁場,你們就不用爭了吧?”

陳阿金听得怔住了,道︰“舶主,難道你還會法術嗎?要是能再有一個漁場,那……那我們還爭什麼,一島一個就行。”

于不辭也有些懷疑地看著東門慶,想知道他怎麼再變一個漁場出來。

東門慶問陳阿金道︰“你們每年在那個漁場上打魚,能賣多少錢?”

“賣錢?哪里能賣什麼錢。”陳阿金說︰“都是我們自己吃了、腌了,有得多就拿到附近一些島上換些東西,哪里還能賣錢。”

“這就是了。”東門慶說︰“剛才我說過,你們這些爭端,最終還是因為這里人多魚少不夠分,魚是天定的,要多起來難,但人可以走出去啊!如果你們每個村走出去三成人,那對留下的人來說,這魚就夠了,而對出海的人來說,嘿嘿!我保證可以賺到比留在這里更多的錢。”

陳阿金本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只是自幼生長在島上,沒能走出去,思維便被困在這里,這時被東門慶一點撥便明白了過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東門慶又說︰“男子漢大丈夫,守著這麼個小漁場爭個你死我活,也不怕人笑話!若是跟我出去走上兩年海,回來後光是我給你你們的俸祿,就夠你們在這里打十輩子的魚!”

陳阿金听得暗暗點頭,草叢中卻已傳來一個聲音道︰“舶主你不愧是大明來的官人,見識就是不同!你能也帶我出海麼?”

東門慶定眼一看,卻見長島榮久從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東門慶還來不及說什麼,陳阿金已經跳起來怒吼道︰“你還敢留在這里!”揮拳趕了過去,長島榮久見了趕緊又逃。東門慶望見哈哈大笑,知他兩家積怨不淺,並非一兩句話就能完全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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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五章 任君處置
被發現和長島榮久有私情之後,阿銀在村里的日子又難過了三分。便有急著出海的人跟陳阿金說︰“反正阿銀也嫁不出去了,不如便讓她上船帶我們去九州吧。”結果卻被阿金一陣拳腳打成豬頭。

崔光南眼見船員大致就緒,天天想出發,這日對東門慶道︰“舶主,我倒有個辦法。”東門慶便問什麼辦法,崔光南道︰“要不你就納了阿銀吧。”

東門慶呀的一聲頗感詫異,于不辭已不悅道︰“那怎麼行!舶主是月娥小姐的夫婿!你怎麼可以出這樣的餿主意!”

崔光南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普通嘛。更別說我們這些在海上行走的人——走東海的,哪個不是大明、日本兩頭有家的?走南洋的更多,一個大地方就一個。”

于不辭冷笑道︰“就像你,是不是?”

崔光南訥訥道︰“這叫入鄉隨俗,而且在外頭多娶幾房有好處。我在南洋的生意,就都是我那些老婆在幫忙打理。若是別的人哪里信得過?今天我回大明,明日他就把家產全變賣了。也只有娶個女人放在那里,才算比較信得過。”

東門慶也听說大明商人去到南洋多有娶那里的女子為妻的,而南洋的本地人也樂于將女兒嫁給大明商人。正如崔光南所說,中國商人到了南洋再娶本地女子做妻子,一方面是解決房事需求,但更重要的還是解決經濟問題——在一個地方娶一個老婆,就是置一處業,就是開一處店鋪,就是留下了一個貿易點——這是中國商人南下殖民過程中極為重要的商業運作模式。

于不辭卻道︰“大丈夫三妻四妾,那也沒什麼!不過誰妻誰妾還是得分清楚!而且這陳家村也未必有這等風俗!要讓月娥小姐做小的?你能答應?反正我不答應!要讓阿銀做小的?那就得問陳阿金答不答應!”

崔光南道︰“那就得去問問了。”結果他真的去問了,但不是去問陳阿金而是去問村長,村長一听大喜,馬上請崔光南做媒,又道︰“如果阿銀已經嫁出去,那就是王舶主的人了!那時別說讓她帶路,舶主讓她做什麼都行!”

東門慶听了不由得莞爾,但心里念著一件事,沒就答應。崔光南那邊卻開始督促人準備給福致隆換新鮮水了——水久儲會變壞,所以經常都是臨走之前才換,于不辭一見就知道他是準備一等東門慶和阿銀完了婚就走。

陳阿金對這頭婚事不是很樂意,村長那邊卻開始張羅了,東門慶無可無不可,一切但順其自然。這天下午正搬了張椅子在村口一棵大樹下納涼,昏昏欲睡之際,忽听新五郎大叫︰“舶主!小心!”

東門慶還沒睜開眼楮,就覺得脖子一涼,已經被一把刀架住,心中暗暗叫苦。到陳家村後的這段日子過得甚是和平,所以東門慶也就放松了防範,沒想到竟會遇刺!他暗叫一聲︰“我命休矣!”卻覺得那刀沒割下來,這才驚魂稍定,抬眼一看,卻是英氣勃勃的長島榮久!看著他那滿臉怒容,東門慶也不用問為什麼了,直叫道︰“榮久兄弟,有話慢慢說,別沖動!別沖動!”

長島榮久怒道︰“誰和你兄弟!什麼別沖動!我問你,听說你要娶阿銀,是真的還是假的!”

東門慶苦笑道︰“沒這事,沒這事!”又想︰“真奇怪,他們兩島不是冤家麼?怎麼消息走得這麼快?”

長島榮久听他說沒這事,手上的刀松了松,道︰“真的?”

他們二人在這里對答,外圍卻早已大亂,新五郎新六郎率領一班的武士站在幾步外,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動,崔光南、于不辭等聞訊也匆匆趕來,紛紛勸長島榮久不要亂來。不久陳阿金父子也到了,村長一到就大叫︰“長島的小畜生!不許傷了我們陳家村的嬌客!”

東門慶一听這話馬上一個頭兩個大,心想老陳你到底是想救人還是要借刀殺人?長島榮久本來已經稍微放松,一听這話雙眉怒張,喝道︰“嬌客?!”手氣得發抖,對東門慶怒道︰“你還騙我!我……我跟你同歸于盡!”

遇上了痴心漢子發醋壇子怒,東門慶就算智比諸葛也沒辦法了,口里大叫著道︰“不是的!不是的!”長島榮久哪里肯信他?就要把東門慶給切了,忽然一個女子聲音大叫道︰“榮久!不要亂來!”

長島榮久听到這個聲音,臉上馬上就有了歡容,回頭一看,果然是阿銀來了,但他見到阿銀滿臉擔心的樣子,又轉為怒火道︰“你也緊張他,也想來救他,對不對!”

阿銀叫道︰“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

“救我?”長島榮久冷笑道︰“現在是他落在我手里!不是我落在他手里!”

阿銀叫道︰“你要真殺了他,他的手下能放過你嗎?”

長島榮久大叫道︰“我不管!”又道︰“就算現在我放了他,他的人也不會放過我的!”

阿銀對東門慶道︰“舶主大人……”

她還沒說完,東門慶已叫道︰“放心,我不想和長島結仇,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氣了事!”

長島榮久冷笑道︰“我不信!也不想跟你和氣了事!”

東門慶只覺脖子上濕濕的,情知絕非汗水而是鮮血,再這麼下去只會越來越危險,忽然阿銀哭道︰“好,好!你殺了他吧,你殺了他吧!反正我也不活了!管這麼多干什麼!”

長島榮久氣得發抖道︰“你……你為了他竟然……”

“我哪里是為了他!他和我又有什麼關系!”阿銀哭道︰“可是你殺了他,肯定也活不了了……那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長島听得呆了,握刀的手忽然變得沒了力氣,東門慶見他神情恍惚,右手漸漸靠近刀柄,驀地抓住往外一推,長島榮久一驚之下,再想對東門慶施辣手已經來不及了!兩個人腕力糾纏也只是一眨眼功夫,新五郎新六郎等早擁了上來將他按住,卸了他的兵器,東門慶這才捂著脖子後退了幾步,回想方才的情境仿佛是到鬼門關口轉了一圈。

那邊新五郎新六郎和長島榮久扭打,雖卸下了他的兵器,但因他力大勁狠一時竟抓他不牢,福致隆和陳家村又涌上了十幾個人,里三外九,把長島榮久圍得密密實實,連壓帶按這才把他制住,拿條繩子綁了!

新五郎問東門慶︰“舶主,怎麼辦?”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拉到海里,喂鯊魚!”

次夫當即動手,陳家村的村長也不敢有異議,陳阿金皺了皺眉頭,阿銀卻啊的一聲,哭道︰“舶主!你方才答應過我的!”

東門慶道︰“我答應過你什麼?”

阿銀道︰“你方才說,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氣了事……”

東門慶冷笑道︰“他剛才是自己放下刀的麼?”阿銀登時語塞,東門慶一揮手,次夫等兩個武士又將還在不斷掙扎的長島榮久往海邊拖,阿銀又急又驚,哽咽了一聲跪下道︰“他是不對,不過舶主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饒他一次!”又對他的父親求助︰“爹爹!哥哥!”

村長大怒道︰“你還有臉替他說話!這次要是讓他得手,王大官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得擔待多大的責任!”

阿銀又叫了一聲︰“哥!”

陳阿金嘆了口氣,向東門慶抱拳道︰“舶主,能否求你開開恩?他畢竟是長島的少島主,真就這麼殺了他,我怕會和長島那邊結下深仇!”

東門慶冷笑道︰“一個小小的長島,我怕他何來!阿金,不是我不賣你面子,但若是這次不懲治他,立個榜樣,以後想打我主意的人便不知害怕!”

陳阿金听了也不好再說了,這時長島榮久還是不肯屈服放棄,次夫要拖他往海邊大是費勁,新五郎便叫多了四五個人將他抬了起來,阿銀見狀,扯住了東門慶的衣領哭道︰“舶主,求你放了他吧!你要懲治就懲治我好了,我們一命換一命!只要你放了他,我任你處置!”

東門慶一呆,看看阿銀,雖然長得並非絕色,但跪在自己腳下的樣子也實在是楚楚可憐,便似乎有些心軟了,笑道︰“你真的任我處置?”

這時長島榮久還沒被拖遠,听了這兩句對答大叫道︰“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阿銀我寧可死了!也不要你答應他!”

東門慶哈哈一笑,揮手讓新五郎等將他放下,長島榮久手足被捆住了便滾過來,一邊滾一邊還在大叫道︰“不要答應他!”東門慶見他裸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都蹭出了鮮血卻半點不在意,心道︰“這小子個性倒也堅韌!”便笑道︰“她答不答應我,又關你什麼事?就算她不答應我,你有本事娶她麼?”

長島榮久怒道︰“怎麼沒有!”

東門慶指著村長道︰“你認為她老爹會把女兒嫁給你麼?”長島榮久一愕,東門慶又道︰“還有你家老頭子,會答應你娶她麼?”這句話將長島榮久問得啞口無言,東門慶又問阿銀︰“你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阿銀看了長島榮久一眼,道︰“只要你不食言,我就不反悔!”

東門慶又問村長︰“村長,你看……”

村長看了他女兒一眼道︰“女大不中留!王大官人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氣!”

阿銀听了哇的哭了起來,長島榮久也哇哇大叫起來,陳阿金忙摟住了妹妹,叫道︰“爹!”村長卻吼道︰“事情都這樣了,你還說什麼!”

東門慶已哈哈大笑,道︰“好!那今天的事我就不計較了。村長,這個榮久就交給你處置吧。”

村長卻命幾個後生將長島榮久脫得赤條條的,頭上插個草標送了回去,這邊卻讓人結彩張燈,要辦好事。東門慶則命崔光南、于不辭準備開船事宜,打算三日之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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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六章 救之一
經過這件事之後,東門慶就不敢隨便露宿,到了夜里便搬進陳家村,村長騰出一間上房來給他居住,又讓陳阿金來問他準備什麼時候成親,東門慶卻總說不急,陳阿金不滿地道︰“舶主!我妹妹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你也不能不給她個名分!”

東門慶道︰“放心吧,這事我自有打算。眼下我們先到九州去,一切等到了那里再說。我不會委屈她的。”

陳阿金沒得到個實訊,心里並不滿意,懨懨退下。到了半夜,忽又有人來敲門,這次進來的竟是阿銀,東門慶見她臉上都是淚痕,知她哭過,卻取笑她道︰“怎麼,我還沒收你呢,就想我了?”阿銀听見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東門慶見了心想︰“這丫頭也有幾分脾氣,可別惹急了她。”咳嗽了一聲,臉色也變得正經了些,問︰“怎麼?這麼晚來,是有什麼事跟我說麼?”

阿銀猶豫了許久,忽然轉身先關上了門,然後才給東門慶跪下,哭道︰“舶主,你……你救救他!”

東門慶奇道︰“救他?救誰?”

阿銀道︰“他……榮久!”

東門慶道︰“我已經把他放了啊!”

阿銀哭道︰“這次……是他爹要殺他!”

原來陳家島一個漁民和長島上一個寡婦是姘頭,兩人時來時往又互通消息,阿銀是剛剛從那漁民口里得知長島榮久受辱而回,他父親大覺臉上無光,便要榮久率領長島的青年殺入陳家村,屠盡陳家父子與大明商人,將陳家島與福致隆據為己有!誰知長島榮久竟不願意率眾去殺阿銀的父兄!長島島主一怒之下便要用島規來處罰他。說到這里阿銀哭道︰“我听過那島規,是要將人綁在兩塊巨岩之間,專等潮漲就活活淹死!本來那是他們對付叛徒與奸細用的,常人見海水漸漸淹過來,到最後一定會屈服或者招供的。可是榮久他直性子,他一定不肯就這樣低頭的!所以……舶主,我求求你救救他!”

東門慶道︰“可我為什麼要救他呢?”

阿銀道︰“我求你。”

東門慶又道︰“這兩天你求過我很多次了。”

阿銀又道︰“只要你救了他,我,我……”

東門慶笑道︰“上次我答應放榮久的時候,你就已經說任我處置了。這任我處置的承諾,可不能用了一次又一次……”

阿銀怒道︰“你……我以為你能幾千里渡海而來,怎麼也算個英雄,怎麼老這麼斤斤計較啊!”嗤的拔出一把匕首來,東門慶嚇了一跳道︰“你做什麼!”阿銀道︰“我不求你了!我自己去找他!救不了他,我就跟他死在一起!”

她說著就往門外跑,東門慶趕緊拉住她,阿銀一驚,以為他要強行非禮,叫道︰“你干什麼!”揮手抗拒,混亂中在東門慶手臂上劃了好長一道血痕,東門慶忍不住哎喲了一聲,門外輪值守夜的新六郎听見異響破門而入,阿銀退後兩步,叫道︰“你別過來!我……我不是故意的!”

新六郎就要動手,東門慶揮手道︰“沒事,意外而已,你先出去。”新六郎頗為狐疑,躬身退了出去,東門慶道︰“你把匕首放下吧。我若要攔住你,你拿著這樣一柄匕首也逃不掉的。”說著便撕開衣袖,要給自己包扎,但一只手怎麼也包不好。

阿銀丟了匕首,上前幫忙,東門慶坦然接受,見她一邊包扎一邊哭,伸手給她摸了眼淚道︰“別哭了。那漲潮什麼時候會淹死人?”阿銀哽咽道︰“听說他們已經把榮久關了起來,明天一早就去綁在那兩塊岩石中間,最遲到傍晚潮水一漲,他,他就……”眼淚又撲撲撲往下掉,又好幾滴都滴在東門慶的傷口上。

東門慶笑道︰“你這眼淚,對傷口愈合有好處麼?”阿銀搖了搖頭,東門慶道︰“若沒好處,你給我滴這麼多干什麼?”

阿銀又是尷尬,又是歉意,東門慶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我們還得去長島呢!”阿銀啊了一聲道︰“長島……你……我們去長島干什麼?”

東門慶笑道︰“還能去干什麼?當然是去救人啊。”

阿銀听了破涕為笑,道︰“真的?你可別騙我。”一雙妙目在東門慶臉上看了又看,覺得他不像在玩弄自己,才道︰“唉……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第二天一早,東門慶果然點齊了人手,除了福致隆的原有班底之外,還加上了在陳家村新招的五十名水手,村長急來相送,道︰“怎麼這麼急就要走啊?這婚事還沒成呢!”東門慶笑道︰“今天不是遠行,只是出去轉轉,最遲傍晚就回來。”村長這才放心。

大船出海以後,東門慶才說明此行目的,一眾屬下都感愕然,東門慶道︰“怎麼?不想跟我去救人?”

崔光南道︰“不是不想跟舶主去救人,只是不知道舶主為什麼要去救他。”

東門慶道︰“榮久這小子用情專一,性子直爽,我很想交一交這個朋友,這是第一。他老爹讓他率眾來殺盡陳家村與福致隆的村民、水手,將陳家島與福致隆據為己有,雖然就算榮久答應他們也未必能得逞,但這小子畢竟不肯答應,讓兩島避免了一場沖突,也讓我們沒因此而卷入一場無謂的爭斗,他因此而受難,我們難道不應該救他?這是第二。還有第三嘛,因為我昨晚答應了阿銀,既是答應了的事,就該盡力做到。我是舶主,我要去救人,你們不跟去就請上岸。”

陳阿金听他這麼說分明是頗將阿銀放在心上,甚至願意為她而去救一個“情敵”,雙拳一抱道︰“榮久雖然是長島的人,但舶主高義,好生讓人佩服!我等願效死力!”

于不辭對廣昌平舊部道︰“大家想想在石壇寨的日子!”這句話說得雖短,但廣昌平的舊部一听就都明白了于不辭的意思︰當年他們在石壇寨,正是處在今日長島榮久的位置上,若不是東門慶援手,此刻他們在在陳四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奴隸生活呢!現在是反過來,是長島榮久等著人去救而他們有能力救人,推己及人,如何好意思推辭?當下紛紛道︰“我們都願意效力!”

新五郎新六郎則道︰“舶主的決定,一定沒錯!”

眾人意見既統一,大船當即出發,陳阿金作為向導引路,不久便接近長島,果見一個青年赤裸著上身被綁在兩塊巨岩中間,隱隱分辨得出是長島榮久。負責看守的長島島民望見福致隆趕緊跑去報信,沒多久島主便率領了一百多號人趕了來。

眼看福致隆離海岸還有一段距離,崔光南對東門慶道︰“不能再靠近了,不然會擱淺。”東門慶便派出跟隨而來的小船,分作三個小隊,每個小隊十八人,由陳阿金、新五郎、新六郎率領,來搶長島榮久。

長島島主指揮著島民拿著標槍、長槍、弓箭等來御敵,東門慶下令推出兩門火炮,對準了長島隊伍的後方就轟,炮彈落在隊伍後方,雖沒傷到人,卻也讓這些島民大吃了一驚,紛紛叫道︰“他們有神火炮!”氣勢登時餒了!

新五郎新六郎等揮刀而進,他們手中的倭刀均是陳四精心選購的利刃,日光下光芒閃閃,非長島島民半竹半鐵的武器可比,甫一接鋒,沖在最前面的島民所持兵器紛紛折斷,島主見狀不妙,揮手叫道︰“快退!”退到離岸十幾步處,躲在一片亂石後面,既防炮擊,又躲利刃,又派人來問東門慶︰“你們來我們長島做什麼?”

新五郎新六郎等卻不追擊,陳阿金率眾沖近那兩塊巨岩,榮久看見他們問的也是那句話︰“你們來做什麼!嫌我淹死不夠,還要來親手殺了我麼?”

陳阿金道︰“你胡說什麼!我們是來救你的。”

榮久奇道︰“救我?”臉上滿是不信。

陳阿金道︰“听說你老子要你帶人來攻殺我們陳家村,吞並我們陳家島和我們的大船,但你不肯答應,是不是?”

榮久哼了一聲道︰“是,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陳阿金不答,卻道︰“好像是阿銀跟舶主說的,舶主听後說覺得可以交交你這個朋友,就帶領我們來了。”

榮久哦了一聲,臉上的敵意登時沒了,但見陳阿金等就要去解開他的束縛,又掙扎道︰“不要動!不要動!”

陳阿金怕有什麼陷阱機關,忙停住了問︰“怎麼?不能解?”

“當然不能解!”榮久叫道︰“我是我父親親手綁在這里的!除非是他親手來解開,否則我就得在這里挨到明天日出!這是規矩!”

陳阿金罵道︰“明天日出?挨到今晚你就得變成一條咸魚了!”

榮久叫道︰“變成咸魚就變成咸魚!總之這是我們島的規矩!不許你們破壞!”

陳阿金等要強行解開,卻被他亂吼亂叫,又道︰“你們就算解開了,我也不走!我一定要在這里呆到明天日出!”

那邊長島的島民穩住陣腳之後,又听說了這位王大官人此番的來意,村中向來服榮久的年輕人戰意大消,有人便勸島主干脆放了長島榮久,給這位大明官人一個面子,免得雙方大動干戈。島主卻怒道︰“放了他!怎麼可以放了他!榮久是我們長島的人,是生是死都由我們決定!哪輪到外人來干涉!”反而帶人沖了上來,要防止榮久被劫走。

陳阿金嘆了一口氣,退回福致隆,新五郎新六郎則猶在淺海隔著雙岩與長島島民對峙。東門慶听了陳阿金的轉述後,親自架小船靠近雙岩,在岸上對島主作揖,那島主竟也有幾分風度,見東門慶作揖也就在岸上回禮,東門慶道︰“長島島主,我們這次只是路過,本來無意得罪。長島與陳家村沖突的淵源,我听說後甚至想居中調停,希望大家不要為一個小小的漁場就動刀動槍,沒想到中間卻鬧出這麼多事情來。”

那島主胡子一翹道︰“漁場的事根本都是圓島的人不對!他們都不講道理!要想平息紛爭,就叫他們把漁場讓出來,有什麼好調停的?”

陳阿金大怒道︰“什麼叫我們讓出來,該你們讓出來才對!”

東門慶知讓他們吵下去將永無了時,便道︰“這樣吧,你們兩家各讓一步,各自只打半個月的魚。”

那島主怒道︰“只打半個月的魚,那我們長島有一半人得餓死!”

“餓不死的!”東門慶道︰“我看你們兩島若各減去三分之一的口數,這漁場也就夠了。听說二十年前就是這樣,對麼?”

那島主一怔,隨即不悅道︰“這口數說減就減的麼!人都生下來了,還能塞回他們老娘肚子里不成?還是說你想叫我們讓多出來的人去自殺不成?”

東門慶道︰“多出來的人,跟我出海做買賣吧,由我來養活!我保證他們出海之後會過得比困在島上的好。”

長島和陳家村整體上雖然敵對,但部分島民間常有秘密往來,如給阿銀通傳消息的那對“奸夫淫婦”。這些日子一直有些陳家村的村民將東門慶的來歷和豪富在長島島民面前夸耀渲染,听得長島上的居民又是艷羨,又是嫉妒。這時大明威名遠播、富甲四海,華夏文化又還沒有遭到境外蠻族和境內蠻族的清洗破壞,所以只要是中國之人,到了半華化文化圈里地位自然而然就高出一截,何況東門慶擁有那樣一艘大船,在這些窮得叮當響的海民眼中確實也是豪富得仰不可及,所以听說阿金等竟有機會跟這位大官人去闖天下、賺大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無不妒火中燒!這時听東門慶這樣說,有好些長島的年輕人便心動了。

那島主卻怒道︰“你這個狡猾的家伙,說了這麼多,原來是要誘惑我的子弟!”

東門慶道︰“我是好意邀請,這無論對陳家村、對長島、對寨主還是對出海的年輕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怎麼叫誘惑?還望寨主考慮考慮。”

那島主怒道︰“不可能!”

東門慶臉現失望之色,搖了搖頭,指著長島榮久道︰“那至少把他放了吧。”

那島主怒道︰“我辛辛苦苦生下他養大他,你輕輕一句話就想把他帶走,你憑什麼!”

東門慶道︰“我不憑什麼,也不是要帶走他。我只是想求個情,讓你放了他。他畢竟是你的兒子,你不念別的也念念骨肉之情,難道還真的就這樣殺了他?”

那島主道︰“這個八嘎勾結陳家村的賤女人……”榮久一听叫道︰“不許你這麼說她!”他父親卻不管,繼續道︰“又受了侮辱!我讓他去雪辱,他竟然沒膽子去!這樣的廢物留在世上做什麼!”

東門慶道︰“他不是沒膽子來,是覺得不該來。他要真的听了你的話來攻殺陳家村,在我們商隊和陳家村的聯手之下你們非但不可能得手而且還得傷亡慘重!所以他這麼決定其實是顧念自家的兄弟手足!是顧念親情,顧念骨肉!”他才說了一半,那島主便忍不住叫︰“住口!住口!”但東門慶不管他連續叫了七八句“住口”,還是將這番話說完了。東門慶又道︰“你有這樣的好兒子原該驕傲才對啊。這樣吧,你放了他,我送你兩擔生絲,算是給他贖命!”

長島這邊其實與九州方面有間接的貿易往來,兩擔生絲價值不菲,榮久的兩個哥哥听見這話便忍不住垂涎,他們的父親卻怒道︰“不行!不行!本來我還不一定要他死,但你這麼想他活,里面一定有奸謀!你就算送我兩百擔生絲我也不會答應!這個沒骨氣的東西,他一定要死!”

東門慶被他這句話觸動了內心的隱傷,忍不住勃然大怒,罵道︰“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老頭子!兒子生下來就隨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嗎?你要殺他,我偏要救他!你要他死,我偏要他活!”對榮久叫道︰“听見沒!你老子恨不得你死呢!別認這老子了!跟我走!咱們做兄弟做朋友,一起闖蕩七海去!”

長島榮久咬得嘴唇出血,卻還是叫道︰“不行!他不放我,我就在這里呆到明天日出!他要殺我,我就把命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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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七章 救之二 海上陸上,兩撥人一時僵持著,長島的人沒了戰意,福致隆這邊也不主動進攻。東門慶見長島榮久如此執拗,暗中嘆息。哪里還等到傍晚?那海水就已經一浪又一浪地推上來,一開始只是到腳,後來便到胸、到頭,終于浪花襲來之際整個兒將長島榮久淹沒,東門慶見榮久在浪花退下後仰起了頭吐氣,便知道他還有求生欲望,便命人搬泥沙在榮久的腳下砌起一道堤牆來擋海水。見榮久瞪著往來忙碌的人,卻對榮久道︰“我們自搬我的泥沙,與你無關。你只管乖乖在那里呆到天亮就是。”

海潮漸漲,到了太陽將落,哪怕是海浪退時,雙岩也有一小半都浸在水中,陳阿金等只保住了雙岩之間榮久平躺著的地方沒水,雙岩之外、同高的海灘已經全被淹沒,但這道沙牆是匆匆築成,並不牢靠,水力漸大,沒多久便有罅隙漏水,陳阿金等手忙腳亂,卻還是堵住了東邊,坍塌了西邊,趕緊大叫道︰“擋不住了!”命人去割綁住榮久的繩索,榮久卻道︰“你就是割了,我也躺在這里不起來!”陳阿金忍不住罵榮久糊涂混蛋,道︰“你再不起來,這道沙牆一崩,你就完了!”長島榮久卻還是不肯起來。

東門慶見了心道︰“現在就算強行把他架起來,他的心氣也不能平,怕又要鬧出什麼事情來。”那邊長島的人或也勸島主撤了命令讓少主回來,島主冷笑道︰“他不是有一幫唐人幫他嗎?還用得著我們?”

忽然陳阿金大叫道︰“不好!”卻見一個大浪撲來,將整個沙牆都打塌了,大浪退下後雙岩之間猶積了幾尺的水,長島榮久是平躺著,這一來便整個人浸在水里了!

于不辭驚道︰“舶主!怎麼辦?”

崔光南叫道︰“快把人搶出來啊!別淹死了!”

東門慶靈機一動,叫道︰“去乙字三號艙拿幾口大鐵鍋出來!”

鐵鍋與針、瓷器、漆器等並為通倭貿易中的尋常貨物,福致隆上也有不少,這時取了五六個來,東門慶指揮著讓水手將大鐵鍋反扣入水,籠住了空氣罩向榮久的頭,長島榮久這時已在水里憋了好久,若不是他水性甚佳怕就已經淹死了,忽覺有一個什麼東西罩下來,跟著頭部便處于一團活氣之中,才長長舒了幾口氣,他只是在賭氣要守約,並非一心尋死,既能在水下呼吸便也不抗拒。過了一會鍋中活氣已盡,又有水手拿了另外一個鍋罩下來讓他呼吸。

這時天色已暗,雙岩周圍點滿了火把,長島的島民遠遠望見水手們拿著鐵鍋此上彼下,都不知他們在做什麼,有些就想︰“莫非他們在做什麼法術?”

那邊崔光南于不辭見東門慶用上這個法子卻均感佩服,崔光南道︰“舶主你怎麼想得出這等妙計?”

東門慶一怔,心道︰“我怎麼會想出這辦法的?”便被勾引起兒時的一些事來,記得有一次玩捉迷藏,自己躲在一個大水缸中,當時那水缸比東門慶的個頭還高,又裝滿了水,東門慶得雙手攀住了缸沿才不致被淹沒,當東門康尋到附近時他一急雙手一松竟整個兒沒入水中,恰巧有個大人剛好走近,發現了東門慶,東門慶便在水下以眼神示意求對方不要說出,但沒多久便憋不住了,這時立在水缸中那人便拿了一個什麼東西罩了下來,東門慶登時又能呼吸了。

想到這里東門慶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來,當年他在水下雖然能呼吸了,東門康卻看出了異狀,跑到水缸邊來,但他個子更小,就是跳起來也看不見水缸里的全貌,東門慶的頭罩在那個圓柱形的東西下,隱約听見了東門康和那人的對答——

“……,你幫我看看四哥在水缸里沒?”

“你四哥啊?你看……”跟著似乎是水潑出來的聲音︰“這缸里裝滿了水呢,他要在里面,不得淹死了?”

“那你拿著個桶干什麼?”

“哈哈,打水啊!”

是那人露出了什麼馬腳麼?東門康似乎有些懷疑,沒有就離開,又過了好一會,木桶里的活氣用盡了,東門慶忍不住掙扎了起來,手一伸出缸沿就被東門康發現,大叫了起來︰“四哥在里面!四哥在里面!姐夫你壞!你幫著四哥!”

啊!對了!那人是姐夫啊!東門慶驀地想起來了。不過那個姐夫的音容笑貌,他卻已不大記得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哎喲,舶主!這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崔光南叫了起來,將東門慶拉回了現實。

原來海水洶涌,非東門慶曾經用來躲捉迷藏的水缸可比,鐵鍋要倒扣一股活氣下去,並非下下都能成功,而且水越來越深,到後來人也不大站得住了,要想倒扣鐵鍋入水給長島榮久提供活氣就更難了!

東門慶道︰“盡量吧,大家輪班,助他挨到天亮。同時準備刀子,要是形勢危急就割了繩索把他搶上來!”

于不辭道︰“我去!”便跑到雙岩那邊,與陳阿金各帶了一隊人,輪流幫長島榮久換氣,新五郎新六郎卻各帶一隊刀手在旁,防止長島的人來偷襲。

一夜漫漫,長島的人雖沒來偷襲,但東門慶這邊的人也都累得夠嗆!好容易挨到東方發白,第一絲曙色透了出來,陳阿金大喜,對水下的長島榮久叫道︰“混蛋小子!看見沒!太陽出來了!”但長島榮久哪里听得見?陳阿金不顧一夜勞累,拿了刀入水割了繩索,將他扯了出來,指著東方道︰“看!”

長島榮久在水下泡得皮膚都皺了,滿身咸味,見到東方曙色整個人呆在哪里,周圍的人卻都歡呼起來,大叫︰“天亮了!天亮了!”

東門慶也駕船駛近,微笑道︰“長島兄,大家忙了一夜,才總算沒讓你在水里淹死。這下太陽也快出來了,你就別再和我們拗了。”

榮久回望了一眼,長島那邊也有人正在靠近,隱約見到其中有他父親,猛地轉過頭來,道︰“他竟然真要我淹死!哼!我也死過一回了,不是長島的人了,你們以後別叫我長島榮久了!”

陳阿金道︰“那叫你什麼?這樣吧,跟我們姓,叫陳榮久。”

榮久道︰“不!”

新六郎道︰“要不就隨我們舶主姓,姓東……”還沒說出來早被新五郎捂住了嘴巴道︰“姓王!”

榮久看了看東門慶道︰“你姓東?姓王?”

東門慶含笑道︰“王是我為出海方便取的姓。”

崔光南于不辭听見,心里都想︰“原來他不姓王!”

榮久問他姓什麼,東門慶笑而不答,榮久沉吟了好久,道︰“那我姓李吧。以後你們就叫我李榮久。”東門慶問︰“為什麼要姓李?”榮久道︰“李不是大唐的國姓麼?這個島不要我了,以後我改了姓李,到大唐過活去,不信過不下去!”東門慶大喜,便邀他上福致隆且回陳家村,李榮久更不推辭,由小船上了福致隆,船開之時頭也不回一下。

到了船上,東門慶尋了一套新衣服讓他穿上,李榮久脫得赤條條的,把舊衣服都扔海里了,又將頭發一攏,穿上了新衣,東門慶又找來一套倭刀送給他,李榮久毫不客氣就收了,這麼一打扮,整個人便大不一樣!朝陽之下熠熠生輝,就氣勢而言,新五郎新六郎遠為不及。

崔光南在旁看見冷笑道︰“你可真不客氣,就這麼收了?”

李榮久道︰“我這條命是他救的,以後他就是我的主公!主公有賜,我客氣什麼!”

東門慶听得大樂,笑道︰“我最喜歡英雄少年!我愛你這份氣概才幫你的忙。你肯幫我做事我就很開心了,至于主公不主公的,口里不用老掛著,這艘船上大家都叫我舶主,你也叫我舶主吧。”

李榮久道︰“是!”

不久福致隆靠岸,阿銀在岸上望眼欲穿,看見大船靠岸,先听到滿船的笑聲,心中先寬了幾分,跟著便見東門慶率眾下船,榮久一身光鮮跟在他後面,心便整個兒放下了,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又掩面跑了。

李榮久也望見了阿銀,卻忍住了也不招呼,跟在東門慶身後,步伐也不曾亂。東門慶回頭望見,笑道︰“不去見見阿銀?”李榮久閉上眼楮不答,過了一會道︰“她是舶主的人,我不會胡思亂想的,舶主你放心!”

東門慶哈哈大笑,對村長道︰“當初阿銀說任我處置,你好像也是答應了的?”

村長這時已听兒子大略說了昨夜之事,對這位大官人更增欽佩,忙道︰“自然。”

東門慶道︰“既然如此,我便做給媒人,給我的屬下李榮久和你女兒阿銀做個媒——陳大伯,你可已經答應了!不能反悔!”

陳阿金大喜,村長卻呆在岸上半晌作聲不得,東門慶推了李榮久一下道︰“我給你衣服刀劍,你不辭,現在給你做媒,你辭不辭?”

李榮久這才回過神來,哪里還記得守什麼武士規矩?哇一聲跳起來,大叫道︰“不辭!不辭!我當然不辭!”

于不辭在旁,鼻子噌一聲笑道︰“叫我這麼多聲做什麼?舶主又不是給你我做媒!”

此言一出,沙灘上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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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八章 遇 之一
李榮久來歸之後,長島那邊不斷有青年偷偷來投,東門慶起初不肯收,後有一個叫佐助的是榮久家的世代家僕,從小一起張大的,哭著死也要死在少島主身邊,東門慶無法,只好特許了他。

許了一個,便擋不住第二個、第三個!不兩日間,長島那邊偷偷來投的青年不下五六十人,東門慶左擋右拒,最終也只擋了一大半,仍有一小半留了下來,循陳家村例,由崔光南于不辭訓以船上諸般技藝,由新五郎新六郎教之武藝進退之法,而由李榮久領餃率領。這數日里李榮久也不涉半點私情,盡管阿銀就在左近,卻一心一意只在訓練上,他的底子本來不錯,新五郎新六郎雖然自謙並非名師,但經過他們的點撥後李榮久領悟到法度的力量,武藝便一日強似一日。

福致隆開船北航的前一夜,東門慶在陳家島設宴,為李榮久與阿銀慶訂婚賀喜。宴會舉行了一半,酒還沒喝多少,夜空中忽然隱隱傳來異響,有人訝異道︰“今天天氣挺好的啊!怎麼打雷?”又有人道︰“哪有那麼小聲的雷?”又有人說︰“那雷怕離得很遠。”再有人道︰“那不像雷,倒像炮!”

東門慶便問是否有人開炮,查了一遍,于不辭來回道︰“船上沒人開炮。”又道︰“那聲響倒似從長島方向傳來,離得遠著呢。”東門慶又問李榮久他們島上有什麼好炮,能傳得這麼遠,李榮久道︰“長島上哪里有炮?若是有,那日早拿出來對付舶主你了。”說到這里他已顯得有些擔心。東門慶想想也覺得有理,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便命崔光南、陳阿金為一撥,于不辭、李榮久為一撥,新五郎新六郎為一撥,三伙人輪流守值,以防不測。

到了二更天,卻見長島方向大火沖天而起,風中偶爾傳來淒厲的哭嚎之聲,陳家島上無人不驚,東門慶命李榮久率人前去打探消息,見李榮久遲疑,便改讓陳阿金和佐助去。到四更天時分,陳阿金和佐助的小船回來,沒靠岸就已經听見佐助在大哭!等船只靠岸,才見船上除了前去打探消息的人之外還有一具尸體以及個受了重傷的長島島民。

東門慶驚道︰“出什麼事了?”

李榮久雖說了要和長島一刀兩斷,但見到這情形也不能不掛心!

陳阿金喘息著道︰“長島來了一群惡鬼!現在都變成地獄了!”

眾人聞言更是訝異,忙問端的,佐助哭道︰“我們駕船順著暗流過去,還沒上岸,就听見島上的人又哭又叫,那聲音……嗚嗚……好慘,好慘!我們悄悄將船停好,冒險上岸,走不多久,就望見有惡鬼在殺人!他們有大船!那大船不斷噴火,轟隆隆,轟隆隆!還有會噴煙火的管子!哎喲!好可怕!那些惡鬼眼楮藍幽幽,臉也完全不像人,還穿著古里古怪的衣服!那模樣、那衣服,都從沒見過的!一定是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嗚嗚,一定是我們島主要殺兒子,得罪了菩薩,所以……所以菩薩來懲罰我們了!”

他雖然邊說邊哭,但眾人還是听明白了︰長島上來了極為厲害的敵人!東門慶和于不辭對望一眼,心里都道︰“莫非是佛朗機人?”

陳阿金道︰“真的好慘!我們陳家村和長島也常常相打,也有打死人的,但從沒見過像他們這樣把人當豬殺的!而且他們那些管子也和厲害,隔著遠遠的砰一聲,人就倒下了!現在長島整個兒變成阿鼻地獄了!”他指了指船上一死一傷道︰“當時他們瞧見我們,向我們跑來,卻把幾個惡鬼也引來了,我們看見也有些慌了,趕緊跑回岸邊,駕船逃跑,順手就將他們帶了來。沒想到開船的時候听見砰砰兩聲,他們便倒下了!”他指著那尸體道︰“這個兄弟被打中了後腦,當場死了。”又指著受傷的那個說︰“這位也受了重傷……”

李榮久听不下去,噗一聲給東門慶跪下,叫道︰“舶主!求求你讓我回去救人!”

“不要急!”東門慶大聲道︰“這次的敵人恐怕非同小可,咱們得弄清楚了才能行動。否則不但救不了人,恐怕連自己都得搭進去!”

便來到那個幸存者身邊,兩個部屬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張昌毅的舊部里有兩個懂醫術的人,一個叫張慕景,因在家鄉醫死了人才流亡海外,一個叫馬回春,是個回回,兩人平時在船上也兼著些不輕不重的活,關鍵的任務還是負責船上的營養與醫療。醫之一道,最重經驗見識,張慕景馬回春在海上日久,見聞廣了,實多了,醫療與藥理的水平已和出海之前判若天淵。長島的那個幸存者在他們的治療下這時已經穩定下來,東門慶道︰“兄弟,我知道你難受。不過事情到底如何,還得請你給我們仔細說說!長島上幾百號人,等著我們去救呢!”

那人一听泣不成聲道︰“幾百號人……現在都不知道還剩下多少!”

李榮久听了更是又驚又悲,叫道︰“真……真的傷亡得那麼厲害?”

那個島民點了點頭,哭道︰“是。我在混亂中只見周圍的人不斷倒下,我也算不出死了多少人。總之能逃出來的就我們兩個了。那些惡鬼……”說到這里不住地顫抖,不知是疼痛還是害怕。

馬回春這時拿了一個帶血的東西靠,低聲道︰“舶主,是鉛子沒錯。”他曾在滿剌加向一個來自阿拉伯的回回醫生求教過治療槍傷的手段,廣昌平在南洋時與各方勢力的沖突也著實不少,這些年馬回春對槍傷料理得多了,因此外科手段頗為了得。

東門慶听了神色更是凝重,問那幸存者道︰“到底來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們什麼時候到,又是如何殺上島上的?你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我也說不清楚啊!”那島民道︰“總之天黑了不久,我們就有人來報,說南邊似乎有動靜,島主擔心是……是你們,所以就派了人去偵查,但派去的人就沒回來。又過了些時候,忽然轟隆隆響了起來,島主趕緊點齊人手,向海邊沖去——當時我沒跟去,過了一會,又听見砰砰砰亂響,再跟著島主便被人抬回來了,渾身都是血!”

本作品16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16k...............................!李榮久啊了一聲,東門慶眼角掃了他一下,繼續听那島民道︰“我們的人沖往海邊時候有八十多個,回村時候卻只剩下五六十人了,而且大多帶傷。我們正想接應島主去療傷,沒想到那群惡鬼竟然尾隨在我們的人後面,拿著那管子砰砰砰亂放,當時村里就全亂了!再接著,就見那些惡鬼帶領了一班人沖進來亂砍亂殺!似乎要將我們殺盡殺絕才甘心!當時好亂!真的好亂!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忽然間我看到了他們——”他往佐助處一指,道︰“便帶上我弟弟朝著他們的方向逃來。我們走的時候,背後還全是大哭大叫的聲音。但我們也不敢多看,因為有惡鬼跟在我們後面呢!等我們上了船,看看離岸有些距離了,而且附近也沒船只,這才松了口氣,沒想到就在這時,後面忽然砰砰砰響了起來,跟著我就一痛……”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悲從中來,對著他弟弟尸首的方向大哭︰“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陳家村雖然和長島屢有斗毆,他們關系雖然交惡但畢竟是不知多少年的鄰居,相互間畢竟沒去到這個幸存者所說的“惡鬼”那麼決絕!而且現在經東門慶開諭至少陳家村這邊已打算以商業貿易補充打魚之不足,對長島的敵意就更淡了,村長等听說老對手遭受如此劫數都忍不住嘆息。

崔光南湊近了問東門慶道︰“怎麼辦?”兩顆眼珠卻左右擺了一下。東門慶便知他是在提醒自己這伙來歷不明的家伙十分厲害,能不和他們正面沖突最好不要和他們正面沖突。

于不辭頗為熱心,但這時想︰“听來這伙人不但有槍有炮,而且組織嚴密,行動有序,搶掠殺人極有經驗,怕是海匪中的老手!我們廣昌平的舊部里,無畏的人在石壇寨死得差不多了,我下轄的這些對打仗只能幫幫手,沖不了鋒陷不了陣。新召來這些倒也悍勇,只是他們兩村械斗的經驗雖多,卻沒經歷過海船槍炮的大陣仗,倉促之間未必能用!”看東門慶時,眼神便顯得有些閃爍,缺乏信心。

東門慶心中亦另有一番算計,忽然新五郎派人來報道︰“似乎有小船靠近,窺探我們的虛實!我們迎上去截擊,他們不等我們靠近就跑了,朝長島方向而去。”東門慶吃了一驚,道︰“看來我們還沒去救人,他們反而要來侵犯了!”

村長大驚失色道︰“那可這麼辦?”

東門慶哼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要來,咱們就迎頭和他們干一場!”

佐助顫聲道︰“可……可那是惡鬼啊……我們……我們恐怕……”

東門慶喝道︰“沒用的東西!什麼惡鬼!他們也是人,不過卻是一群西洋蠻子,長得丑陋如鬼而已!我們在南洋時也沒少和他們斗過!大家就看誰的刀鋒利,誰的炮火強,其它的沒什麼好怕的!”

陳家村和長島的人是陡遇前所未見的西來強敵所以害怕,倒是廣昌平的舊部盡管大多並非隸屬于戰斗部門,但因見的番鬼多了所以心中不慌。兩島村民見他們如此,又想王大官人見多識廣,又是大明來的人物,所說多半有理,這才漸漸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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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九章 遇 之二
雖然天還沒亮,但在那批不可知敵人的威脅下,整個陳家島沒人睡得著。村長請東門慶總領防務,東門慶連夜布置,讓崔光南駕福致隆防海,小艇四出巡邏,讓陳阿金率領村民將用不著的漁船收藏起來,以免開戰時遭了池魚之殃,又請村長組織本村青壯婦女,連夜將村口本有的一堵圍牆加以修葺。

破曉以後,海風有漸漸增強的趨勢,過了辰時,于不辭道︰“現在的風力,極宜行船!”

東門慶問︰“什麼意思?”

于不辭道︰“如果我是對方又有正面來犯的意思,說不定就會在這時進擊。”

東門慶一拍大腿,道︰“好!那咱們上福致隆布防!盡量把他們攔在海上,別讓他們踏足陳家島!”

後生們一听都感興奮,陳阿金、李榮九也都恨不得早點遇上干它一場,好在舶主面前顯顯本事,于不辭卻憂心忡忡。

東門慶等上了船,布列已畢,許久不見動靜,眾人正有些懈怠了,忽然望手發出了警訊︰“有船!有船!”

崔光南、于不辭都警惕起來,問東門慶怎麼辦,東門慶道︰“大家準備!要真是那群偷襲長島的海盜就干他娘的!”

陳阿金、李榮九等轟然領命,管帆的、管舵的、管櫓的都各就各位,崔光南早傳令搬出戰具,陳阿金輔助他指揮眾水手準備戰斗。李榮久與新五郎、新六郎也各就位,準備接弦沖鋒!

東門慶出海也有兩年了,但說起來這卻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指揮海戰,上次遭遇陳六的戰艦其實是他授權吳平指揮的。這時他取了一把鵝毛扇子在手,臉上浮著諸葛笑容以安下屬,但握扇的手心卻微微出汗,心想︰“我不比吳平差,出海也不比吳平晚,吳平行,我應該不會有問題!”

“啊——”敵船進入普通水手的視野中時,陳阿金叫了出來︰“沒錯,沒錯,是那艘船!我們昨晚見到的就是它!”

東門慶舉目望去,果見海面上一前一後駛來兩艘船,後面那艘是典型的中國式三桅商船,前面一艘則是西洋三桅船,長約七八丈,東門慶心想︰“原來就是這樣兩艘小船!怕什麼!”便下令進擊。

這艘中國帆船在東海也算不了什麼,那艘西洋三桅帆船在歐洲的船只中也不算小了,但和福致隆相比卻大為遜色!這時海面上的風向大抵是向長島方向而有所偏,風力也非甚大,東門慶的座船在于不辭的作下向敵船直開,速度較快,對方這艘船以之字形向福致隆開來,速度較慢,但雙方對開,相對速度便顯得頗快。而且對面那兩艘船的來勢也不一樣,西洋式帆船來得比較快,中國式帆船來得比較慢,過了一會,走在前面的西洋式帆船竟然偏了偏,船身一側,偏了開去。

東門慶呆了一呆,心想︰“他們見我們船比他們大,不敢迎戰麼?”

卻听望手傳來急訊︰遠處又有一艘三桅帆船駛來了!又說了目測的船只大小。

崔光南驚道︰“舶主!他們怕是要包抄我們!我們可別掉進他們的陷阱!”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這樣小船,多來幾艘也不怕!”想起當初吳平克陳六之法,便下命向那艘偏開了的西洋三桅帆船追去!

福致隆風向較順,去得較快,但那艘三桅帆船卻更靈活,一時追趕不到,東門慶又下令放炮,然于兩船追逐之中,炮火要瞄準甚難,何況此刻福致隆上的炮手水平只是一般。

那艘華式三桅帆船本來在後,這時福致隆一偏,它卻徑朝前開似乎要沖到福致隆的後面去斷其後路!

崔光南驚道︰“舶主!小心它斷我們的後路!”

“怕什麼!”東門慶笑道︰“分兵乃兵家大忌,他們兩船小,我們的船大,竟然不思合兵一處,反而各自分開,這是取死之道!”

李榮久陳阿金听了連連頷首,都覺舶主深通兵法,所謀所慮大有道理!

忽听轟隆隆連響,炮彈落在離福致隆不遠的水面上,卻是那艘西洋帆船開始還擊了!東門慶冷笑道︰“要還手了麼?這等火力,就是讓他砸到我們船上也不怕!給我沖過去!打!”

這時崔光南指著遠處海面叫道︰“舶主!船!”

敵方第三艘船終于也進入了東門慶等的視野,果如望手所說,這艘船也非甚大,遠不如福致隆,陳阿金李榮久等見了便放心不少,心想對方船只雖然多些,但己方也有船大可恃!但東門慶見到這艘船後卻整個人怔在那兒,崔光南見狀忙問︰“舶主,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東門慶被他一提,忽然大叫了一聲跳了起來,吼道︰“金狗號!金狗號!”

崔光南愕然道︰“什麼金狗號?”

東門慶咬牙切齒了一會,道︰“沒什麼!”指著那艘西洋帆船道︰“先把它吃了,再去滅金狗號!”

崔光南問︰“舶主認得這艘船?”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認得!當然認得!這群佛朗機畜生!我日日夜夜想念著他們呢!走!大伙兒給我上!榮久!阿金!待會一旦接弦不必留情!這幫畜生不是人!”

李榮久、陳阿金等欣然領命,崔光南卻懷隱憂。那艘西洋帆船在海上竄來竄去,福致隆還沒將它逮住,金狗號卻已經逼近,東門慶指著靠近的金狗號叫道︰“你既然敢來,我還怕你不成!”便命掉轉火炮︰“給我轟!”

金狗號卻走得好生靈便,隆隆幾聲過後,炮彈全部落空,金狗號繞出一個漂亮的弧形,竟跑到福致隆的火炮無法觸及的方位上去了!于不辭見到這等航術大吃一驚,心道︰“對方是高手啊!”又想福致隆大,對方船小,小船比大船易掉頭,在大小上已吃了虧!況且福致隆本是商船設計,對方這艘海盜船卻一開始就準備用來冒險、劫掠的,在這一點上又吃了虧!想到這里于不辭害怕起來,覺得︰“舶主此番,怕是失算了!”

這時兩船越靠越近,偏偏方位不對,福致隆上僅有的幾門火炮用不上,卻又不曾接弦,李榮久新五郎等要沖上去又隔著海!

東門慶正感無奈時,崔光南叫道︰“取手把銃!”

便有去把那十幾把手把銃拿了出來。

這福致隆上的戰具多是石壇寨的存貨,那手把銃也是其中一種,此物前端鐵身長二尺,柄長五尺,使用者以一手托銃柄,一手點燃火線,火線點燃後再將手回執銃柄,然後施放。這種火器元末明初便有,徐達曾以類似的武器克蒙古騎兵,在一百多年前也算是比較先進的利器,但到了今時今日卻早已是被淘汰了的東西,東門慶見到尤其驚訝,不知道這些形狀就像一根木棍前面安裝了一根圓鐵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放!放!”崔光南叫了起來,雖然有十幾個水手經過訓練知道如何使用這東西,但手把銃威力畢竟太過有限,便是對人對馬也未有弓弩之利,何況對船?

東門慶看得窩火,怒道︰“還放什麼放!快找別的東西!”本書轉載文學網www.16k.cN

崔光南叫道︰“對了!我們還有火箭!”便領人搬出一批火箭來,那火箭是以鐵作筒,填以火藥,將筒孔放斜,內中安箭,箭上涂毒,用急藥作藥線,點燃發射,能洞穿寸厚之木,就殺傷力而言不在火槍之下,可惜的是不能瞄準,所以只能針對大的目標,一排火箭點燃發射,或中其前,或中其後,或中其左右,都不是安放發射者所能預期。這一排火箭射去,竟然很幸運地落到對方船上,隱隱有人摔倒,或者曾傷得一二人。佐助見了叫道︰“好啊!”

“好你個屁!”東門慶大怒道︰“丟死人了!”

忽然轟隆一聲,一顆炮彈落在左近,打壞了甲板,李榮九護主心切,叫道︰“舶主!快進艙避避!”

東門慶大怒︰“避避避!避個頭!船要打沉了我們都得去喂魚!來啊!轉舵!什麼也不管了,給我撞!我們的船比他們的船大,我就不信撞不過!”

東門慶這次總算發出了一個比較有用的指令,以船撞船,以大壓小,本也是海戰中一招厲害招數,可惜沖撞要考校的不但是兩船的大小,還要考校兩船的靈活。這時東門慶船上已有些混亂,雖然水手們在島上時有過訓練,但訓練畢竟是訓練,和實戰完全是兩碼事,事到臨頭還是慌了手腳,有廣昌平的舊部打底,雖然不至于將升帆弄成降帆,將舵轉錯了方位,但左右劃櫓力量不一、節奏不對,東門慶盯著金狗號指手畫腳,指揮得也有些亂了!一個海浪打來,這艘大海船竟然無緣無故打了個轉。

“哈哈哈哈——”

對面的海盜船爆發出一陣大笑,因為笑的人太多太大聲,所以雖然隔著海也傳來了一兩聲。東門慶甚至覺得听見了門多薩和加斯帕的聲音,更是無名火起三千丈!不停叫道︰“飯桶!飯桶!”

李榮久等被他這麼一罵,大感恥辱,握緊了刀柄大叫︰“沖過去!沖過去!”只等雙方一接弦就要拼命!崔光南也呼喝著要眾人齊心,好不容易將船弄直了向敵船沖去,敵船的駕駛員卻是海戰老手,輕輕松松便轉了個方向避開,仍然以側面對準了東門慶的座船,跟著又是一輪炮轟。

海上是轟隆隆,東門慶的船上則大叫著︰“撞!撞!撞!”

可是海戰之船,並非大的就一定佔便宜,實際上戰船大多較商船為小,金狗號前後都安有三角帆,故能橫風行駛,而且其船雖小,卻更易縱,所以掉頭來回、穿梭風浪都比福致隆更為靈活,崔光南呼喝指揮、于不辭傾盡全力,也沒法讓福致隆靠近對方,更別說進行強有力的撞擊了。金狗號的火炮比福致隆的火炮強大得多,雖還不足以單憑炮火就將大福船型號的福致隆摧毀,但自東門慶以下全船水手的士氣卻都大受打擊,這大海之上,對手竟然是可望不可及,福致隆雖然壯觀,卻被這只小得多了的金狗號耍得團團轉,李榮久等空有一身的力量,但又哪里用得上?這時根本不用那兩艘三桅帆船來助戰包抄,光是金狗號就能對付福致隆有余!

“不行了不行了!”佐助幾乎是哭了起來︰“輸定了!”

李榮久見到大怒︰“哭什麼!孬種!”就要殺了他,東門慶忙喝道︰“住手!”但看看滿船人都是一臉的茫然,心中也一陣慌亂。

這時陳阿金、李榮九都沒了主意,人人都向東門慶看來,但東門慶又有什麼辦法?

崔光南道︰“舶主!先脫離戰線再說吧!再這麼下去,形勢只會越來越糟糕!”

“脫離戰線?”李榮久怒喝道︰“這不是臨陣脫逃麼!”

崔光南道︰“就算是臨陣脫逃,也總好過死在這里!”

李榮久怒道︰“武士臨陣,有死無退!”他背後的武士一听都叫了起來︰“對!武士臨陣,有死無退!”

崔光南卻道︰“我們是生意人,不是武士!”李榮久怒目拔刀,崔光南趕緊叫東門慶道︰“舶主!”

東門慶腦袋一陣混亂,勉強鎮定下來,道︰“現在我們連踫都踫不到對方,空喊著殺殺殺有什麼用?先撤退,找個適當的機會再跟他們接刃!”李榮久等這才無話說。

但他們要進攻固然無法接近對方,這時要退,這時金狗號已經佔盡上風,哪里容得他們從容退去?一見福致隆朝陳家島方向撤退,金狗號馬上改變航向,斜斜追來,一邊追還一邊不忘炮擊,原本在外圍游弋的兩艘三桅帆船看見訊號後也收攏合圍,眼看福致隆就要被鉗制住,船上水手都生出恐懼來,幸而駕船逃離海盜船的夾擊是崔、于的拿手本事,兩人將風向、船速、船與船之間的空隙算得極準,竟在已經被合圍的情況下硬生生沖了出來!水手們才松了一口氣,忽然轟隆一聲,後舵火起,主舵手被一顆炮彈正面擊中,當場死亡,旁邊的水手也是亂成一團!後舵一歪,整艘船航向大變!崔光南大駭,眼見外有戰艦威脅,內是船舵失靈,一時彷徨無措,眼睜睜看著福致隆徑向陳家島沖去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驀地全船一震,跟著便不動了!原來福致隆駛得太近,竟爾擱淺,而且船身也明顯傾斜了!

本來在移動的靶子忽然不動了,海盜們大喜,轟隆隆的炮火連天襲來,打得一發比一發準!福致隆上哭爹喊娘,亂成一鍋滾粥,門多薩又派出幾艘小船在炮火的掩護下來剿殺首領。崔光南望見後大叫道︰“舶主!快撤!”這時福致隆上傷亡雖然不多,但大多數人都已被打得沒了士氣。

東門慶被打得腦袋也熱了,怒道︰“不撤!”

李榮久也大叫道︰“不錯!我們跟他們肉搏!”和新五郎新六郎各駕小船,帶領還有士氣的水手迎敵,還沒接近對方,一炮從天而降,將新六郎所在的小船擊得粉碎,佛朗機人的小船開到,輕輕松松就將落水受傷的水手擒了去,東門慶望見一股寒意沖得整個人冷靜了幾分,暗叫道︰“不能都死在這里!再次受辱也好過從此沒機會報仇!”一咬牙,傳令收兵!崔光南請他先退,東門慶叫道︰“你和不辭帶人先走!”提了一把倭刀殿後,陳阿金帶了兩個後生緊緊跟在他身邊衛護。

一些水手對這次東門慶指揮失利本來頗有內怨,這時見他如此,心中又轉感動,海上新五郎被困,幸得李榮久拼死沖殺才救了出來,但新六郎卻已經被俘虜了。

李榮久回到福致隆時,這艘大船已四處起火,火勢雖然不大,但水手們忙著逃生,哪里有空閑去滅火?連東門慶的頭發也不小心被烤得焦了,此刻已沒有往來運送水手上岸的小船,福致隆的船員幾乎都是直接跳海逃生,幸而這里水已不深,離岸亦不甚遠,大多人入水之後都能逃得性命。眼看福致隆上的兄弟都已經逃得差不多了,東門慶望著煙火中的福致隆竟然不動,李榮久叫了他幾聲“舶主”見沒應承,便和陳阿金一左一右,硬是將他攙著跳下小船,逃回了陳家村。

三艘佛朗機船吃水遠較福致隆為淺,這時開得近了,分三面將福致隆圍住,又派小船運送水手佔領了福致隆,有水手鑽到船艙一看,沖出來大喜道︰“好多生絲!好多生絲!”

原來東門慶也沒料到這次會敗得這麼慘,時間又緊,開船前貨物並未搬上岸去。門多薩大喜,趕緊派人滅火救船,火勢控制住後又派人搬運貨物,計其所得,較在長島上的一夜苦掠多出何止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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