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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第二十節 畜牲

陸為民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怎麼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莫萏他們。

這些卡拉OK廳規模都不算太大,都是一些嗅覺靈敏者覺察到了潮流的湧動而先行一步者,一般說來也就是二層樓樓面,一樓作大廳,二樓分隔成一些小包房,供客人唱歌消費。

不過這個時候這裡的唱歌一般說來還都是純粹的唱歌,尚不涉及其他,一直要到兩三年後這個產業逐漸變味,一些三陪人員的進入,才會使得這個產業搖身一變成為打著文化娛樂場所招牌的藏污納垢所在。

陸為民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勁風,姚平這段時間是不是騎著一輛摩托車?」

「對,是姚志善給他的,本田CG125花貓,整天騎著在廠裡生活區裡晃蕩,臭顯擺。」蕭勁風反應過來,「他今晚肯定也騎著,如果在這裡唱歌,肯定會停在外邊,我們去找!」

並不出蕭勁風所料,這種場合姚平是肯定要把那輛花貓騎出來的,女孩子都是愛慕虛榮的,如果能夠把女孩子騙上摩托車後座搭著兜一圈風,贏得四周人艷羨的目光,女孩子虛榮心一膨脹,那要想上手就容易得多,姚平對這一點也是深有體會。

「來,莫萏,再喝一杯,這酒味道不錯,一邊喝一邊唱,能把音調拔高不少呢。 ~」姚平不動聲色的又把一杯酒遞到了身旁的那個女孩子前面,使了一個眼色,女孩子猶豫了一下,看到姚平臉上閃過一絲陰狠的神色,趕緊端起酒杯,「來,萏萏,咱們把這杯乾了,平哥,給萏萏點一首千百惠的《當我想你的時候》!」

當陸為民和蕭勁風終於找到了隱藏在一堆自行車中裡的那輛本田125時,陸為民幾乎是三步並著兩步衝上了樓。

伴隨著一腳踹開包房的門,坐在包房中只剩下那個叫做常雁的女孩子正在和另外兩個姚平的跟班嬉笑唱歌,看見桌上桌下擺著的一大堆米酒空瓶陸為民就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米酒乍一入口清甜可口,絲毫感覺不到酒勁兒,但是只需要半個小時後,這酒勁兒上來嚇人,度數比起啤酒和葡萄酒來還高不少,也是昌州本地特產。

外地人不知道這玩意兒的厲害,初一來覺得這就不夠勁兒,只有等到喝下去之後後勁兒發作起來,才知道這玩意兒後發制人的厲害。

陸為民也曾經帶著這昌州特產回學校,成功的把系裡邊的幾個老師掀翻在地。【葉*子】【悠*悠】

像莫萏這種未在外邊跑過的女孩子哪裡知曉這種酒的厲害,如果再有旁邊人推波助瀾,那還不入彀?

在蕭勁風的幫助下陸為民只用了一分鐘就弄清楚了情況,姚平已經把陷入了醉酒狀態的莫萏攙扶著下了樓,至於去了哪裡,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以為姚平是攙扶著莫萏上衛生間吐去了。

陸為民心中一沉,這個姚平還真是狗膽包天,竟然敢把常雁這幾人扔在這裡就溜,但是他的摩托車還扔在這裡,應該不會太遠。

而這個卡拉ok廳裡包房都是客滿,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而大廳更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在歌廳裡,但是不在歌廳裡又會去了哪裡?

背後就是植物園,這一排二層樓原來都是植物園的行政辦公房,只是植物園效益不好,這才把這一排房子租了出來,有很多都有後門可以直接通到植物園中。

陸為民拉上還在歌廳裡亂找的蕭勁風,迅速下樓,在大廳廁所旁找到了後門。

果然後門虛掩,很顯然有人剛出去不久,陸為民來不及多想,一竄而出。

不到九點鐘,天色尚未完全黑盡,但是植物園裡林木茂密,一條卵石小徑蜿蜒向前,周邊灌木和喬木交錯掩映。

陸為民料姚平不敢走遠,畢竟這植物園裡晚上不開放,而且這傢伙也肯定會覺得這晚上絕對不會有人進植物園裡來,自然可以放心大膽為所欲為。

陸為民和蕭勁風兵分兩路,各自沿著一個方向尋找。

當陸為民終於循聲在三十米開外發現了姚平的蹤跡時,幾乎要讓他口中牙齒咬碎!

這個畜牲!

只差一步就要鑄成大錯,只怕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尤其是在自己原本可以制止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還眼睜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那他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昔日教誨自己的老師。

陷入沉睡狀態的莫萏癱軟躺在了植物園裡一張吊起來的吊床上,吊床的兩端栓在並立的大樹上,而少女兩隻手無助的垂落在吊床外,短袖體恤已經被翻捲了起來,內裡樸素的白色文胸也被掀了起來,一對如玉筍般細嫩白膩的翹乳由於酒精的刺激而變得更加挺拔茁壯,在略顯昏暗的路燈下顯得那樣驚心動魄的美麗,連衝過去的陸為民都下意識有一種想要屏住呼吸的窒息感。

惡形惡相的姚平根本就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會有人來打擾自己好事,他正在賣力的將少女的雙腿向上蜷縮起來,半截花裙同樣翻捲在少女腰部,以便於將少女半截裙下的小內褲剝脫下來。

手指www.97ks.net卡住三角內褲的鬆緊帶,伴隨著用力的向下一拉,少女從未向人開放的聖潔禁地就呈現在自己面前。

慾火焚心的姚平興奮得幾乎要哼出聲來,一邊解開皮帶,一邊就欲跨過吊床,讓自己以錄像帶裡毛片的那種姿勢來攫取眼前這個女孩子的貞潔之體。

「我**!」

陸為民已經想不起該用什麼手段來對付對方了,此時的他只能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對方,三步並作兩步奔行過來,一個飛踹正好踹在了剛剛來得及抬腳想要跨越的吊床的姚平腰上,猝不及防的姚平連喊都沒有來得及喊出聲來就撲了出去,摔了一個狗啃屎!

沒有等姚平反應過來,陸為民已經惡狠狠的猛撲上去,連續幾腳朝著對方胸腹要害和面部就是一陣暴踢。

一連串的慘叫聲中,猝不及防的姚平完全沒有還手之力,雖然陸為民穿得只是一雙回力球鞋,但是這劈頭蓋臉朝著胸腹面部一陣狠踢,再強健的身子骨也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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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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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驕狂

這邊的慘叫聲也驚動了還在仔細搜索的蕭勁風,一陣急促腳步聲後,就傳來了蕭勁風的呼喊聲:「大民,找到那王八蛋了?沒出事兒吧。」

被蕭勁風一喊,陸為民這才清醒過來。

剛才怒火燒頭,也有些不管不顧了,自己這一陣暴打狠踢下去,可千萬別出人命案,那可就真有些不划算了。

陸為民又狠狠的朝著對方胯下不輕不重的來了一腳,頓時讓已經鼻青臉腫的姚平悶哼一聲蜷縮起來,「這是給你的教訓!別以為你家有點關係有兩個臭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老子這會兒要把你送派出所,就得讓你在局子裡呆幾年!強姦未遂!」

見姚平蜷縮在地上不吭聲,只是惡毒的目光死死的落在自己臉上,如果目光有溫度,陸為民估計自己大概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陸為民這才回到吊床旁,少女依然沉睡如故,整個身體就這樣以一種相當不雅的姿勢仰躺在吊床上,雙手雙腳放在吊床外,胸前腹下袒露人前,無限春光一覽無餘。

三五兩下將丟在吊床下的三角內褲替莫萏胡亂穿上,連穿反了方向陸為民也沒有意識到,然後順手將莫萏的T恤拉下來,至於那文胸實在來不及了,幾秒鐘時間蕭勁風便以百米衝刺速度奔行過來,看到莫萏躺在床上的「造型」,便也知道出了啥事兒。 ~

半句話不多說,蕭勁風便是一個踹腿將剛剛爬起身來的姚平踹出幾米遠,滾倒在灌木叢中,蕭勁風撲上去又要一陣暴打,卻被陸為民叫住。

蕭勁風畢竟還在廠裡上班,他不像自己,自己馬上就一拍屁股走人,姚平他家再有勢力手也伸不到黎陽來,自己父親是廠裡多年來樹立起來的勞模,料想姚志斌也好,姚志善也好,都不至於不長腦子的要去為難自己父親,而蕭勁風一個小青工,還在廠裡上班,很難說姚志斌和姚志善會不會找機會來拾掇他,

「姚平,我知道你現在恨不得把我給殺了,對於你這種人將道德良心似乎有些對牛彈琴的味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做什麼事情之前要考慮後果,你一個剛分回廠裡的大學生就敢如此膽大包天,我不知道是酒把你的腦袋給灌昏了還是你真覺得你爸你二叔能打通一切?」陸為民淡淡的道:「信不信我馬上就能讓你身敗名裂?!」

烏青的臉頰和腫大破皮的嘴唇讓姚平的面部表情變得有些猙獰,被蕭勁風狠狠的拖過來站在陸為民面前,姚平先前的惡毒陰狠的表情並沒有收斂,反而多了幾分驕狂。 ~

「大民,咱們同學一場,今天的事情算是我喝多了有些過了,不過我就是搞了莫萏又咋的?怎麼,就許你吃著碗裡,還得要霸著鍋裡?你不就是看上了甄敬才能幫你進廠才一門心思的想要把甄妮追上手麼?我看你也不比我的手段好多少,大家是大哥莫說二哥!」

陸為民沒想到這傢伙竟然如此光棍,還真有點混社會的氣質,也不知道這傢伙在大學裡怎麼混成了這副德行,這多半也是和上一輩的表率有很大關係。

不過姚平的大哥姚放中專畢業後分到廠裡,沒幾年就混到了車間團支部書記的位置上,也是一個相當了得的角色,連甄敬才都說姚放一個天生當官的料子,既能吃苦,又能拿下臉,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姚平二哥姚安也不簡單,大學畢業後分到昌州市經貿委,幹了不到兩年,昌州經濟技術開發區成立,他便走路子調到了開發區,據說在開發區裡也是混得相當好,很重重用。

姚家在195廠也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大家族,不管姚家發家的原因,但是要承認姚放姚安兩兄弟都算得上是人物,正因為如此,姚平才會仗恃著自己父兄的關係如此囂張跋扈,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了。

「喲呵,姚平,你這倒是挺會滿嘴噴蛆啊,整天把自己的那點齷齪心思也擱在別人腦袋裡,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

陸為民也知道姚平大概也沒少在甄妮面前說自己就是看上了她爸能幫他分配工作這些言語,要不就是自己衝著甄妮漂亮去,這些他想都能想得到。

應該說這些話多多少少還是對甄妮起了一些負面作用,加上甄妮的母親也有些勢利,對自己之前的印象大概也很一般,總覺得像自己女兒這樣優秀的女孩子應該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友才對,而自己顯然不在其列,所以才甄妮最初才會在面對自己的追求時顯得有些猶豫,好在甄妮最終還是被自己所打動,心甘情願的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我滿嘴噴蛆?大民,你也不想想你有啥資格追甄妮,你能帶給甄妮什麼?現在你連留昌州都留不到,只能滾回鄉下老家去,你憑啥追甄妮?」姚平看見那兩個跟班也從那邊跑了過來,顯得氣勢更盛,掙脫了蕭勁風的手,抹了抹自己有些滲血的嘴角,「不錯,我也是看上了甄妮的漂亮,可甄家和我們姚家才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你以為你爹那個勞模名頭就真的很吃香?我告訴你,一文不值,狗屁不如!你以為你讀了一個重點大學就有資格追求甄妮了?結果呢,你還是得回你老家那個旮旯裡去陪你媽種紅薯!」

說到興頭上姚平情緒更加張狂,眉宇間那股子不可一世更是肆無忌憚。

「你想讓我身敗名裂?我呸!你去告我啊,看看能不能把我告翻,我爸和公安局張局長是鐵哥們兒,我二叔和派出所李所長天天在一起打牌釣魚,你告我?我還告你誹謗呢!這年頭是法制社會,得講證據,不錯,我是和莫萏出來唱歌喝酒了,我們是有些親密,那又怎樣?那是你情我願耍朋友處對象,她喝酒是她自己的事情,沒有誰撬開她嘴灌她,你要告我,那你去試試看看是誰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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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兄弟

不能不說這個傢伙的確有幾下子,至少從他嘴裡蹦出的這幾句話來顯然是也把事情怎麼善後是思考過的。

姚家在195廠裡很有些勢力,他所說的那些人也的確和姚家走得很近,如果能夠把那個常雁以及他那兩個跟班都統一說辭,即便是他真的把莫萏給強姦了,到最後只怕身敗名裂只能是莫萏。

「姚平,你覺得你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你姚家就可以在195廠一手遮天,你不想想你之所以能這般囂張靠的是什麼?不就是你爸當了個車間主任你二叔和廠裡那些人勾搭在一起盜賣廢舊金屬掙了些錢麼?」陸為民也不動氣,只是笑瞇瞇的道:「你相信不相信,那也是沒有人想要動你家,真要存了這份心思,你爸和你二叔下大獄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情?要不我們打個賭?!」

姚平惡狠狠的瞪視著眼前這個狂言無忌的昔日同班同學,對方眼中的輕蔑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但是他同樣也知道對方並非大言不慚。

自己父親和二叔有些事情本來也就是見不得光,而真要被人揪住小辮子不放,也的確很難說,尤其是眼前這個陸為民總給他一種說不出的忌憚的感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傢伙有什麼值得自己忌憚的,但父親和二叔都專門和自己打了招呼要自己這段時間安分一些,讓他也不敢太過於造次。 ~

「哼,陸為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我們走!」姚平幾乎是掙脫了蕭勁風,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195廠還輪不到你說話,你有本事先留到廠裡再來說其他吧。」

陸為民制止了還欲動作的蕭勁風,只是抱臂冷冷的看著對方,放任對方離開。

今天給對方的教訓已經夠深刻的了,姚平不是個東西,但是並不代表他沒長腦子。

甄妮他爸這一次沒有如他們所願被弄下台,估計他們也要自己掂量一下,陸為民在和甄敬才談話中已經感覺到其實甄敬才已經覺察到了這裡邊的貓膩,究竟是誰在背後折騰了這一出,像他這種一步一步爬到副廠長位置上的人還能不清楚?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挑明的時候罷了。

陳發中和姚志斌、姚志善,以及他們背後的梁廣達,現在都需要考慮甄敬才沒有被弄下去,如果不做好充分準備,一旦那邊反擊也許就要讓他們這邊傷筋動骨了。

陸為民把莫萏背回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了,到了莫萏家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釋,看著莫老師擔心而又感激的表情,陸為民心中也有一種說不出輕鬆。

這是第二件憑藉著自己的力量改變了歷史的事情,雖然對於其不相關的他人來說也許這無關緊要,但是這畢竟是自己一手做到的,而做人最起碼要為自己良心做事,能夠讓莫老師一家不至於因為莫萏破罐子破摔之後而變得愁雲慘霧,在陸為民記憶中因為莫萏的離家出走,這一家人都再沒有閤家團聚的時候,即便是莫老師十多年後鬱鬱逝去,莫萏也沒有回來過。

「勁風,後天我就要到南潭去上班了,日後要聯繫也就不太方便了,你不想在廠裡幹的事情自己也得好生琢磨一下,真要出來,你打算幹啥?」陸為民等到騎自行車趕回來的蕭勁風一到,這才離開了莫老師的家。

「真沒想好,大民,你覺得我能幹啥?」推著自行車的蕭勁風低頭前行,他也有些迷惘,「不想這麼在廠裡混下去,可是出來又能幹啥?做生意沒本錢不說,就是有,又能幹啥?那些個皮包公司都得有關係,我兩眼一抓瞎,啥也沒有,能幹啥?」

「勁風,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你如果打定主意要出來,我倒是覺得你可以自己做一個規劃,同時也要考慮充實自己,比如去學學駕駛這一類,多琢磨一下,我想總會有機會的。」

陸為民當然清楚從九十年代開始中國就將進入一個沸騰的時代,一年多後的92年開始,中國經濟將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發展狂潮,無數人在商海中沉浮起落,商機湧動中,自然就有無數人在浪潮中脫穎而出,就看誰能抓住這個機遇了。

「嗯,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想在廠裡這樣庸庸碌碌的混下去,那就得找一條像樣的出路。」蕭勁風點點頭,「大民,南潭那邊條件聽說很差,你自己也要小心,我若是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呵呵,來看我就免了,從昌州到南潭,坐車都得顛簸五六個小時,國道331路況很差,坐長途班車過來,骨頭架子差不多都得折騰散,我過去之後會盡快給留下聯繫方式,到時候可以電話97ks.net聯繫,也可以寫信。」陸為民搖搖頭笑了起來,「廠裡這邊……」

陸為民話音未落,蕭勁風也就一拍胸脯,「放心,若是姚平那小子還敢來糾纏甄妮或者莫萏,我就豁出去這工作不要,也要讓他好看。」

陸為民有些感動,蕭勁風就是這副脾氣,只要他覺得你這個人投緣對味,是他的真正朋友,那就是刀山火海讓他上,他也不會皺眉頭,他這種脾氣實際上並不太適合去做生意搞企業,但是作為一個朋友,卻是絕對不二人選。

「勁風,也沒有必要那樣,男女之間的感情也是相互的,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去南潭也不是一天兩天,他姚平若是憑真本事把甄妮給釣上,我也無話可說,只能說自己魅力不夠,還能說啥?」陸為民笑了笑,「但若是像今晚這樣,那我就要讓他後悔爹媽怎麼會把他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陸為民最後一番話,隱隱多了幾分森冷之意,連素來脾氣狠辣的蕭勁風也聽出了其中不一樣的味道,這個昔日的好友好像就這一段時間裡變化很大,但是具體有什麼不同,蕭勁風也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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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邂逅(求推薦票!)

坐上公共汽車之後,陸為民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從昌州到黎陽,二百八十二公里,國道331線西端起點就是昌州昌化區的嵐頭鎮,東端就是黎陽市的金曲鎮。

這條道路路況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在全省這麼多條省道中算是中等,其中要通過昆湖市和洛門地區。

從昌州到昆湖的路況還算不錯,但是一過昆湖東面的祁化縣,道路狀況就變得惡劣起來,尤其是洛門到黎陽這一段,更是破碎坎坷。

不過從昌州到南潭卻並不需要過黎陽,而是在洛門地區的洛邱縣分道,一直沿著國道331向東就直達黎陽,而從洛邱分道偏向東南,走省道S315過雙峰,然後既可以繼續向東走豐州到南潭,也可以再向東南過阜頭到南潭。

兩條路距離差不多,但是從雙峰到豐州再到南潭的道路狀況略好一些,所以一般說來班車都願意走豐州。

這條路陸為民在讀初中和高中時期也不知道坐車走過多少次了,每年寒暑假或者國慶節這些打假,他都要從南潭到昌州,或者從昌州到南潭,從父親這邊到母親那裡,或者從母親身邊到父親那邊,這樣的生活一度讓陸為民覺得很愜意。 ~

現在似乎自己又不得不重複這樣的生活了。

母親本來打算要陪陸為民一起回南潭的,但是陸為民拒絕了,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分配回南潭像是一條喪家犬,甚至需要母親的撫慰才能撐下去,他陸為民還不至於脆弱到那種程度,何況他也覺得也許自己沒有留廠而到縣裡也許更能發揮自己的能力。

不過這一次陸為民卻沒有直接乘車回南潭,而是先到黎陽,雖然已經確定分回南潭了,但是還是需要去南潭一趟。

一來要去黎陽大舅家一趟,去看看大舅,二來也要去拜會一下甄敬才的老鄉——黎陽地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高英誠,這也算是自己在黎陽這邊仕途發展上的第一個引路人,按照高英誠給甄敬才回話的說法,自己應該會留到縣委機關裡,但是具體到哪個部門,那還要看南潭縣裡邊的安排。

長途客車在洛門地區的灘口縣城郊的蒼木鎮停了下來,這裡是昌南地區一個重要的交通節點,從這裡沿著省道106繼續向東,就是黎陽地區的北部諸縣,黎陽市也在這一區域,而如果轉向南,就是黎陽地區南部諸縣,而陸為民老家南潭縣也就在黎陽地區南部。

車一停,坐在陸為民前面的一個女人就衝下車來,跑到路邊上哇哇狂吐起來,惹得陸為民胃裡也是一陣難受。 ~

週遭的旅客似乎都已經司空見慣,並沒有多少人在意。

從洛門一過,這路況就糟透了,名義上是省道,但是相當多的路段早已經被貨車壓壞,柏油整塊整塊的脫落,也無人修繕,或者乾脆就用一些泥土混著豆石甚至是碎石填在破損的路段上,再用壓路機一壓就勉強湊合了,也不知道交通局的這些人究竟是在幹些什麼。

客車一路顛簸過來,習慣了這種狀況的還行,若是不經常乘坐這種長途客車的,早飯再不注意,不少人都得給顛簸得受不了。

這女人能熬到這灘口才吐,已經是相當難得了,看看客車車窗外的車體上,到處都是嘔吐的痕跡,就知道這一趟不止她受不了這番折騰。

當汽車搖晃著駛入黎陽中心客運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了,差一點八個小時,除了在灘口吃中午飯耽擱了半小時,加上上了幾次廁所,這七個多小時跑完二百八十多公里,足見這條省道的情形。

陸為民是在車停穩那一刻才清醒過來的,伏在前面椅座上打了半個多小時的瞌睡,額頭也被椅背上的鐵扶手撞得隱隱發疼。

那是睡著了不小心手滑開時額頭碰上的,讓陸為民痛得差點叫出聲來,可還是抵不住瞌睡的進攻,沒幾分鐘,照樣睡著了。

呆到車上的旅客都下得差不多了,陸為民才懶洋洋的從椅座下拉出自己的提包,準備下車。

「喂,小妹兒,咋回事?到站了,下車了。」售票員已經下了車進站去交款去了,而司機拿起了掃把準備打掃車內清潔,坐在陸為民前面的旅客匍匐椅背上卻一直不吱聲。

已經走到了車門口的陸為民隨意的回頭看了一眼,司機提高了聲音:「喂,到站了,下車了,我要打掃清潔了,小妹兒,趕快下車回家了。」

匍匐在椅背上的女孩子艱難的抬起頭來,「對不起師傅,我有點難受,能不能再坐一會兒?」

「哎,你暈車坐在這個車上只有更難受,要不你還是下去到候車室坐一會兒吧,我還要打掃清潔。」司機有些不耐煩了,這都五點過了,打掃完清潔至少得六點鐘了,跑了一天車,誰不想早點回家?

女孩子強撐起身體站起來,想要去拿行李架上的包裹,身體卻是一搖晃,險些栽倒,陸為民下意識的丟下自己包,趕緊扶住對方,「喂,你沒事兒吧?」

「你們一起的?嗨,一起的你還不趕緊扶她到候車室坐一會兒?暈車了難受得很,坐一會兒就好了。」司機鬆了一口氣,忙不迭的幫著女孩子拿起包遞給陸為民,「走吧走吧,下去坐一會兒就好了。」

被這司機一下子就把擔子推了過來,陸為民想要解釋對方已經不給他機會。

看這女孩子面色蒼白的模樣,估計也是被這暈車折騰得不行,陸為民也只能硬著頭皮扶住對方的胳膊,一隻手提起自己的包和對方的提包下了車。

下了車,陸為民環顧四周,這個時候正是各地班車進站的時候,整個汽車站停車場裡是車來車往,一片狼藉。

司機們拿著水龍頭就這拖布清洗著自己的車,污水四溢;交完款的售票員們則是嬉笑著,甘蔗皮、瓜子殼、果核,四處拋灑著,一陣汽車站裡特有的混合著汽油柴油和便溺味道的氣息在熱鬧無比的夕陽下翻騰著。

還是這副景象,陸為民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一起都如二十一年前的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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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節 印象

陸為民怔怔的望著眼前這一切。 ~

至少在自己印象中這個黎陽地區中心汽車站的變化不大,一直要到進入2003年,黎陽地區的中心汽車站才會北遷,而這個中心位置的地段則被某個開發商拿走,最終引發了已經更名為黎陽市的一個官場大震盪,至少有一名正廳級幹部和三名副廳級幹部在這樁涉及到數億土地出讓金的大案中落馬。

「謝謝你了,我沒事兒了,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就行了。」看見下了車的陸為民還在四處張望尋找,神情也有些古怪,女孩子下意識的掙脫了陸為民的扶持,輕聲道。

「得,我看你還是別在這裡硬撐了。」陸為民看了對方一眼,探手繼續扶住對方的胳膊,大大咧咧的道:「你要真能行,我也不想賴在這裡,可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再怎麼咱們也是同車下來的,最起碼的同情心道義感我還是有的,你到哪兒?」

「我到黎江路地委宿舍那邊。」女孩也笑了起來,顯然是覺得陸為民這人性格挺大方,「我這會兒還有些頭暈,讓我在那邊河邊上去坐一坐,休息一下就會沒事兒。」

「行,我這裡還有兩瓶藿香正氣水,我看你不像是暈車,倒像是中暑似的。」陸為民一手提起兩人的提包,一手扶著女孩的胳膊,往汽車站外走去。

黎陽中心汽車站就位於黎江江畔,省道106和黎陽通往貴浦、臨河兩縣的省道215在這裡交匯,顯得異常熱鬧。

一輛東風拖掛車有些瘋狂的從面前駛過,帶起一陣灰塵,陸為民扶著女孩找到了江畔一處樹蔭下的石條凳,八月的傍晚,太陽還未下山,依然還有些威力,陸為民只覺得自己前胸後背都已經被汗水浸透,就這麼簡單幾步路,如同在蒸籠子裡跋涉了一番。

「來,把我這碩果僅存的兩管藿香正氣液喝了吧,應該有點效果。」陸為民熟練的用鑰匙串上的小剪刀將藿香正氣液封口鉸掉遞給對方。

「謝謝。」女孩也挺大方,只不過在接過藿香正氣液之後聞到那股難聞的藥味兒禁不住皺起眉頭。

「良藥苦口利於病,趕緊喝了,我好送你回去。」陸為民看看手上的電子錶,已經是六點半了,還得回大舅家歇一晚,明天還要到地委組織部去拜訪一下高英誠。 ~

「怎麼,耽擱你的事情了?沒事兒,你先走吧,我坐一會兒。」女孩子一咬牙將兩瓶藿香正氣液喝了下去,強烈的藥味兒差一點讓她又吐了起來。

「你這樣我好意思走麼?」陸為民攤了攤手,「這裡人來人往,人多眼雜,……」

「怕別人看見說閒話?我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你大男人怕啥?」女孩子笑了起來,不知道是藿香正氣液發揮了作用,還是坐在江畔空氣好了許多,女孩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幾絲紅暈,笑起來秀眉微揚,兩個酒窩若隱若現,看得陸為民也是一呆,先前一直沒有太注意,這個時候陸為民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孩子竟然有不輸於甄妮的容顏。

即便是在大學四年裡,自詡見多識廣的陸為民也一直覺得自己所見過的女孩子裡如果單論容貌,沒有幾個人比得上甄妮,而且甄妮活潑調皮的性格也深深的吸引了陸為民,所以即便是在大學裡有那麼一兩個條件相當不好女同學對自己有些意思,他也是毫不猶豫的視若無睹了,這也惹得曹朗和黃紹成他們這些同寢室的室友哀歎人心不古,自己是暴殄天物。

眼前這個女孩子和甄妮嬌俏活潑截然不同,雖然看起來有些柔弱,但是陸為民感覺這個女孩子卻很有點外柔內剛的味道,就憑這爽朗大方的言語差一點就把一直以口才自傲的自己差點給噎住說不出話來就知道她有些不一般,撓了撓腦袋,陸為民才似笑非笑的道:「這倒不怕,就怕人家說咋恁嬌艷的一朵鮮花旁邊堆恁大一坨牛屎呢?可千萬別插在這堆牛屎上了,這不是寒磣了你,也噁心了我?」

被陸為民這自我解嘲的一番話逗得忍俊不禁,女孩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笑得花枝亂顫,兩頰的酒窩更是明顯,「喲呵,還真看不出碰見一個這麼貧嘴的。」

「這哪兒叫貧嘴啊,這叫苦中求樂,自我調劑。」陸為民也笑了起來,「生活不如意,但咱也得過下去不是?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吧?」

女孩子略略有些詫異的看了陸為民一眼,陸為民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搖搖頭,「好些沒有?」

「嗯,被你這一逗,我倒是覺得好多了,我看你也是等得不耐煩了,走吧。」女孩子站起身來,想要提自己的提包,卻被陸為民搶先一步提起,「走吧,這讓人看見就這兩個小包還得要同行的女孩子提,你是安心讓我被人戳脊樑骨啊。」

從中心汽車站到地委宿舍不算遠,沿著江畔走出大約兩里地,再向右拐進一條稱得上是黎陽市最漂亮的一條街道——黎江路,黎陽地委、行署以及地區人大政協的工委都在這條路上,而地委宿舍也就在緊挨著地委大院旁邊的一條林蔭小巷裡。

把女孩子一直送到地委宿舍的門口,陸為民落落大方的和女孩子揮手道別,便徑直離去,倒是讓站在宿舍門口的女孩子愣怔了半晌。

頗以自己的容貌氣質為傲的她沒想到遇上這樣一個男孩子竟然能夠在把自己送到地委宿舍門口的之後,一句多餘話都沒有就轉身離去,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沒有問一句,這讓女孩的自尊禁不住有些受挫。

看著陸為民離去的瀟灑身影,女孩子如有所思的搖搖頭,微笑了起來,這個男孩子還真是有些與眾不同。

陸為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些率意的行為會給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帶來什麼印象,他現在也沒有那麼多心思去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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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 黎陽(求推薦票!)

敲開大舅陳昌貴家的門,開門的是表兄陳崗,「怎麼這會兒才到?我爸都要發脾氣了。 ~」

黑瘦的陳崗和他爸一個模樣,黑瘦精明,比陸為民大四歲,省農廣校畢業後就分配到了地區農科所,算是分配得相當不錯了。

「大舅心情不好?」陸為民擱下包,笑呵呵的道。

「嗯,你這次可是沒弄好,我爸很生氣,罵你不早點打主意,屎脹了才來挖廁所,又說你爸……」陳崗沒有再說下去。

陸為民知道陳崗未盡之言,先前以為能夠分回廠裡,也就沒有作其他打算,大舅還曾經問過,自己當時也以為事情篤定,所以也就沒在意,結果沒想到事情會落到這個地步,大舅肯定對自己父親有些看法。

父親和大舅關係一直不太好,主要還是因為父親當了那麼多年各級勞模,都沒有能把母親戶口解決到昌州廠裡去,也連帶著自己兄弟姊妹的戶口也無法解決,大舅總是埋怨父親太老實窩囊,不肯撂下面子去找廠領導,才會造成現在的情形。

「大民來了?怎麼現在才到?堵車了麼?」坐在沙發上的大舅聲音很威嚴,放下手中的《昌江日報》,「吃飯吧。【葉*子】【悠*悠】」

大舅依然是那副沉肅冷峻的面孔,這副表情即便是放在地委書記臉上,也絕對合格,陸為民不無調侃的想到,只可惜大舅只是黎陽地區黨校辦公室主任。

舅母很親熱的拉著陸為民問了幾句,然後才招呼大家上桌子吃飯。

「舅媽,嵐姐不回來?」陸為民見自己表姐不在家,略略有些奇怪,隨口問道。

「不管她,她今天不在家吃飯。」舅母臉色陰下來,陸為民立即知道只怕自己這個有些桀驁不馴的表姐又有啥事兒招惹大舅舅媽不高興了。

大舅家一兒一女,表姐陳嵐是老二,比自己大兩歲,衛校畢業之後分配到了地區醫院,比起表哥的溫良和善,表姐性格十分外向桀驁,在讀書時代就很有主見,大舅和舅母都對她是頭疼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大民,這一次我很想要罵你爸和你,既然進不了195廠,為什麼不早打主意?你爸也是,沒有把握就別拍胸脯!現在好了,臨時抱佛腳,有啥用?地區人事局那邊人家早就開會定了,能進人的單位早就安排好了,你現在才來,能幹啥?只能回縣裡去!」擱下筷子的大舅開始提高聲音,臉上也是一臉不快:「大民你也是,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實得幾棒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人,你能指望他?人家隨便哪個領導信口應一聲,他就信以為真,也不去落實下來,就在那裡坐等天上掉餡餅,有那樣的好事?」

「大舅,我爸的確也是去跑了不少趟,這事兒我知道,只不過……」陸為民忍不住要替自己父親辯駁一番。 ~

「只不過什麼?你爸好歹也是省裡多年勞模,難道說你們廠裡就沒有一點照顧?還有,他不是說有廠領導答應承諾了的麼?怎麼又變卦了?」

陸為民大舅是地區黨校辦公室主任,對於這裡邊門道也很清楚,而陸為民他爸那個人的性格也知曉一二,若是沒把握的事情,是不會輕易說出來的,說了基本上就應該是沒問題,但是這一次卻出了這樣大的茬子,現在時間太晚,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改變自己外甥下縣裡的結局,所以這才感到格外惱火。

陸為民把自己的情況和廠裡的一些變化簡單介紹了一下,也提了提自己的一些懷疑,大舅不再吭聲了。

很顯然是姚家捅了自己一刀,原來確定自己進廠辦的計劃在廠黨委會上被否決了,陳發中提出了自己半邊戶的理由,但是郭征據理力爭,原本已經同意自己進廠部的黨委書記辜應良改變了主意,否決了自己,而最終梁中達提出了姚平進廠的事情,獲得了通過。

有了前世記憶的陸為民對於這其中的貓膩心知肚明,但是卻無力改變,或者說他也不是十分想去改變,有時候聽憑歷史慣性發展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夠更清楚的看到某些東西的變化。

「大民,看來是你們廠裡邊領導有人做了手腳啊。」陳昌貴已經能咂摸出自己外甥在這場分配戰中戰敗的味道來了。

外甥遇上了一個在背景和經濟實力都遠勝於他的對手,那麼敗下陣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國營企業裡邊這種陰手冷刀玩起來比起地方上來也毫不遜色,陳昌貴也是深有體會。

對於這種事情陳昌貴也是無可奈何,他只是地委黨校的一個辦公室主任,即便是在外甥的分配問題上,他也顯得很是無助,尤其是像這樣臨時想要來抱佛腳,更是不易。

陸為民也沒有把甄敬才為自己打招呼的事情告訴大舅,畢竟大舅已經在電話97ks.net裡說難度很大,這個時候突然又冒出來其他因素,肯定也會對大舅的自尊心是個打擊,陸為民知道自己這個大舅尤為愛面子,尤其是在陸家人面前。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陸為民便去了地委組織部,只不過高英誠忙著要去開會,只是在辦公室門口匆匆說了幾句話,勉勵他在南潭好好工作,便去開會了,讓原本打算好生表現一番的陸為民也有些失望。

高英誠是甄敬才的老鄉,關係一直維繫著,陸為民原本打算借這個機會好好拜會一下這位在南潭地委裡邊也算是有些影響力的角色,但是很顯然對方並沒有把自己打上眼,完全是出於甄敬才的關係才為自己打了這個招呼。

黎陽地區下轄十三個縣,一千零六十萬人口,無論是從地域面積還是人口來說,都算得上是整個昌江省最大的行政區,甚至比省會昌州市還多兩百多萬人口。

當然黎陽地區是一個純粹的農業地區,城市人口占的比例很低,尤其是像南部幾個縣更是國家級和省級貧困縣,每一年都不得不依靠扶貧資金和上級財政補貼才能勉強熬過。

但即便是這樣,作為這一千零六十萬人口的主宰所在,黎陽地委在黎陽地區老百姓心目中依然是神聖威嚴甚至還帶有一絲神秘感的,而黎陽地委組織部則更是黎陽地區幹部們心目中的聖地,能夠結識像高英誠這樣的角色,自然是無數像陸為民這樣初來乍到的角色夢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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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 再遇(求推薦票!)

有些失落的陸為民索性就直接去了車站,原本打算還要去二姐那裡打一頭的他,乾脆就直接到南潭報到。 ~

「咦,又是你?你也去南潭?」蘇燕青驚喜的揚起眉毛看著這個提著包大搖大擺上車的傢伙。

「嘿嘿,可真是巧啊,莫非你也是要去南潭?」陸為民也有些高興,甭管怎樣,在路上能夠碰上一個熟人,哪怕只是一個一面之緣的熟人,也比在這悶熱的車上百無聊賴的呆上一上午好得多。

「嗯,我也去南潭,看你這副模樣,倒像是畢業剛分配回來的大學生啊。」蘇燕青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比一般剛畢業大學生多了幾分沉穩大度的傢伙。

「真還有些眼力啊,猜得沒錯。」陸為民相當客氣的和坐在蘇燕青旁邊的一個大嬸交換了座位,很自然的坐在了蘇燕青身旁,「我聽你口音好像不像是我們曲陽這邊的人啊。」

「我是昌州人。」蘇燕青淡淡的道。

覺察到自己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對方某些敏感的情緒,陸為民立即轉開話題,「我是南潭人,畢業了就回南潭,今天正好回縣裡去報到。」

「分到哪裡?」蘇燕青有些好奇的問道:「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嶺南大學。【葉*子】【悠*悠】」似乎是覺察到對方有些驚詫的目光,陸為民聳聳肩,「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別用這種眼光看我行不?我沒犯過什麼錯誤,這也不算是發配。」

「嗯,嶺南大學畢業的,直接分配回縣裡邊,弄不好還得下鄉啊。」蘇燕青瞥了對方一眼,「我可是聽說南潭今年縣裡有要求,新分來的大學生都要下鄉鎮呢。」

「哦?」陸為民也聽到了這個說法,下鄉就下鄉,走到這個地步,難道說自己還怕下鄉?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下鄉可能性不大,高英誠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了自己他會留在縣裡,可能會是在縣委辦或者組織部。

「我也是道聽途說的,當不得真,不過是有這個說法。」蘇燕青笑了起來,「還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呢,當知青不就是要下鄉麼?我覺得你好97ks.net像很怕下鄉呢?」

「誰說我怕下鄉?」陸為民笑著反問,「本來就是鄉下長大的孩子,難道說還怕回家不成?」

和漂亮且聰慧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甚至陸為民都有些遺憾今天這輛班車怎麼會如此順暢,甚至連中途停車的時候都很少,一百四十里地,竟然只用了兩個半小時就到了。

陸為民第一次感覺到有些意猶未盡的味道,下了車,當這個女孩子含笑站在他面前準備和他道別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甚至連對方叫什麼名字以及在哪裡工作都忘了問。 ~

「對了,還沒有機會問你的姓名和工作單位呢,我覺著你應該是在南潭工作吧?」陸為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話才合適,很罕見的有些靦腆的站在對方面前問道。

「我還以為你真打算一直不問我名字,就這樣喂喂稱呼我呢,我叫蘇燕青,在農業局工作。」蘇燕青伸出手來,陸為民很享受一般的握了握對方的手,「我可以知道你怎麼會到南潭工作的麼?」

「和你一樣,大學畢業分配。」蘇燕青臉色稍稍變得冷淡了一些,語氣中也略帶譏誚的口味。

「大學畢業?」陸為民有些疑惑,難道說人人都像自己這麼倒霉,可是蘇燕青是昌州人,她不應該分配到南潭,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哪個大學?」

蘇燕青嘴角嘲諷之色更濃,「這個問題很重要麼?」

「不,不,不重要,我只是想要確定我的感覺。」陸為民悠然回應。

「是麼?人大,我比你高一屆。」蘇燕青說完,便揮手示意:「我有事先走了,再見。」

中國人大?去年畢業的?本來就有些明白過來的陸為民立即心如明鏡,「好,燕青,我可以這樣稱呼你麼?多聯繫。」

看著對方那翩躚如蝴蝶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己眼簾中,陸為民神色複雜的歎了一口氣。

去年畢業的,從昌州到南潭,除了去年春夏之交那場風波的牽連影響,還能會是啥原因?

自己當時不也是熱血沸騰,要不是父親專門打電話97ks.net來一陣臭罵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準兒自己也會要犯些不大不小的錯誤呢。

想起昔日那一切,陸為民就禁不住心潮澎湃,現在,一切都將從來。

和其他市縣並無二致,南潭縣委、縣府、縣人大和縣政協都在一個院子一幢大樓裡辦公,只不過這幢所謂的大樓依然和陸為民印象中一樣的陳舊破敗。

兩輛伏爾加、一輛草綠色的北京吉普212擺放在打掃得很乾淨的車庫裡,一輛淺青色的上海牌轎車正在緩緩駛進院子裡。

雖然桑塔納已經開始在上海汽車廠生產,但是在陸為民印象中,至少南潭縣裡邊在92年之前似乎還沒有購買價格高達十幾萬的桑塔納的實力,伏爾加和上海還將作為縣裡主要領導們的主打坐騎繼續持續一兩年時間。

上海牌轎車在大樓門前停了下來,副駕上迅速跳下來一個年輕人,動作靈活的拉開了後座車門,一個中年男子從車後座下來,年輕人眼明手快的接過中年男子手中的包,然後緊跟在中年男子身後,亦步亦趨的進了大樓。

陸為民遠遠的看著那個中年男子和年輕人,他都還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是縣長王自榮,而那個年輕人應該是他的秘書,陸為民的初中同學郭懷章。

郭懷章和陸為民不算熟,初中三年陸為民是在南潭中學讀的書,當時陸為民住校。

郭懷章家是縣城裡的,父親在縣勞動局工作,母親好像在縣醫院上班,家庭條件很好,而住校生大多來自城郊,所以通校生和住校生關係不太好,所以陸為民和郭懷章關係也很一般,談不上什麼特殊,不過前世陸為民分到東陂鄉的時候還是和郭懷章有些聯繫,但僅限於工作上的普通聯繫而已。

大樓實際上只有四層,依然帶著濃郁的計劃時代風格,進門就是一個前廳,然後就是略顯狹窄的樓梯,水泥地顯得不那麼平順,在水磨石地面已經開始風行的時候,這裡顯然還沒有沐浴到這股潮流。

縣人大和縣政協都在四樓,而縣委部門則獨佔三樓,至於一樓和二樓則是縣政府各部門,勞動人事局、審計局、統計局、科委這些寒酸的小部門都集中擠在這政府大樓裡辦公,一個單位份上三五間辦公室也就成了,而像公安局、財政局、稅務局、交通局這些人多衙門大的單位自然不可能和政府聚在一起,他們都有著各自的碼頭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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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報到(求票!)

陸為民去了在一樓的勞動人事局報到,下午天氣炎熱,辦公室裡的吊扇吹得嗚嗚作響,辦公桌上的報紙文件都是嘩啦啦時起時落,一個衣著樸素的小女孩正忙得滿頭大汗的分配著文件,在另外一間辦公室裡兩個中年大嬸正有一句每一句的閒聊著昨天晚上《渴望》放映的劇情。

陸為民不忍打擾小女孩,走到另一間辦公室,「同志,我想問一件事情。」

兩個中年女人顯然不想讓外人打擾她們關於劉慧芳命運的探討,連眼角都沒有瞥一下的自顧自的繼續討論,「劉慧芳可真是傻,可遇上王滬生這種男人你又能說些啥呢?」

「那不是咋的,宋大成這種人中國早就絕種了,至少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另外一個面目平庸,嘴唇粗厚的女子也是撫掌歎息,眉毛稀疏卻用劣質眉筆粗糙的畫了兩筆,就像兩條黑毛蟲爬在額際。

陸為民耐心的等待著她們的探討告一段落,才又問道:「同志,我想打聽一件事情。」

那個手中還拿著毛線簽子的矮胖女人這才有些不情願的道:「啥事兒?」

「呃,我是今年的大學畢業生,想問一問畢業分配的去向,在哪裡報到。」陸為民滿臉堆笑。

「嗯,新分來的大學生?」矮胖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陸為民,這才點點頭,「小孫!」

隔壁的女孩子應了一聲,「你幫忙看看,他說他是新分來的大學生,看分到哪個鄉鎮?那分配計劃就在我的桌子上第二個抽屜裡。 ~」

陸為民道了謝,然後去了隔壁。

「你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女孩子一邊熟練的從靠窗一張辦公桌抽屜裡拿出用夾子夾好的分配通知書,「叫啥名字?」

「陸為民。」陸為民含笑回答道。

眼前這個女孩子長相挺普通,但是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子伶俐勁兒,一看就屬於那種做事利索乾脆的角色,紮著兩個小辮子,就這麼一會兒,辦公室裡的文件都已經被分配成了好幾塊,陸為民注意到文件上都有一張小字條,分門別類的備註著行文機關和簽發人名字,估計是在對文件進行分類存檔。

「這兩年你們這些大學生運氣可不大好,從去年開始所有大學生一般都要求下基層鍛煉,不過聽你口音是咱們南潭人吧?你是哪兒的?」小女孩一邊翻閱著分配通知書存根,一邊隨口問道。

「嗯,我老家是韋莊的。」聽得女孩這樣一說,陸為民也有些吃不準自己會不會分派下鄉了。從去年之後,整個昌江省的大學生分配都受到了一些因素的影響,一律下基層鍛煉,留到市縣機關的很少,除非有特別需要。 ~

「韋莊,我看看,韋莊去年分配有大學生去了,今年沒有,咦?怎麼這分配通知書裡沒有你的呢?你叫什麼?陸為民?真的沒有啊。」女孩又找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對不起,我去問問馬姐。」

「沒有?怎麼會沒有?都在裡邊兒啊。」馬姓矮胖女子有些不悅的放下毛線簽子,站起身來,「小孫,做事仔細一點,他叫什麼名字?」

「馬姐,真沒有,他說他叫陸為民。」在生人面前被批評,女孩臉有些紅,臉上神情也有些懊惱和不甘。

「哦?陸為民?」馬姓矮胖女人想了一下,「今兒個上午縣委辦周主任拿了一份分配通知書走,說今年他們縣委辦要留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你?嗯,我看看。」

馬姓矮胖女人很快就核實了這一問題,的確是縣委辦把陸為民的分配通知書拿走了,原本陸為民是分配到東陂鄉,但是今年縣委辦需要留下一個人給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沈子烈擔任秘書,所以就在大學生裡挑選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選中了陸為民。

對陸為民的目光和態度一下子就有了一些變化,馬姓矮胖女人原本有些悻悻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熱絡起來,笑瞇瞇的招呼陸為民稍等一下,她打電話97ks.net落實一下,然後要親自送陸為民過去,弄得陸為民都有些不好意思。

「坐吧,小陸。」直到周瑜明消失在門外,徐曉春的目光才收回來放在眼前這個很有些不卑不亢的青年身上。

當縣委辦主任也有三年了,每年分來的大學生也不少,如流水一樣在徐曉春面前過,在他目光下侷促不安者佔絕大多數,極少數中有倨傲不群的,有故作深沉的,有外強中乾的,都逃不過他這雙眼睛,能做到眼前這個傢伙這樣不卑不亢的模樣,還真不多見。

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沈子烈缺個秘書。

原來從南潭中學借調來一個青年教師到縣委辦跟了沈子烈一年時間,沈子烈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但是當自己問及辦理調動的時候,沈子烈卻不置可否,徐曉春自然知道這是沈子烈不太滿意的表示,所以很果斷的將那個教師退回了南潭中學。

不過到縣裡來染了一水,跟了沈子烈一年多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徐曉春出面做工作,南潭中學還是給了那個教師一個政教處副主任的位置。

不過在為沈子烈安排秘書的事情就有些費周章了,原本徐曉春想要讓縣府辦去為沈子烈物設秘書,畢竟沈子烈是縣政府的常務副縣長,但是有了這個教訓,縣府辦那邊打死也不願意做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沈子烈是去年初從省委宣傳部下派到黎陽地委宣傳部擔任副部長,半年後又到南潭掛任常務副縣長,下來已經一年多時間了,按照慣例還有小半年時間就要回省裡去,這個時候安排誰給沈子烈當秘書都不太合適,畢竟這秘書當半年領導就要走人,他不可能把秘書也帶回省裡去。

所以這個秘書弄不好還得替其他領導繼續服務,而其他領導聽到你曾經給某某當過秘書,只怕也未必喜歡,心裡有了這個隔閡,這秘書的份量和發展前途也就大打折扣了。

「你是嶺南大學畢業的?」

「是。」

「歷史系?」

「是。」

「有什麼愛好和特長?」徐曉春突然問了一句。

陸為民愣怔了一下,沒想到對方突然問這個問題,想了一想才謹慎的道:「徐主任,我不知道您所說的愛好和特長是指哪一方面的。」

「嗯,比如寫東西怎麼樣,字寫的怎樣。」徐曉春突然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還有就是酒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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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 落足(求推薦票!)

沈子烈酒量很淺,可南潭的酒風極盛,這要開展工作若是在酒量上沒有兩刷子,那基本上也就宣佈了你要想推動工作缺了一**寶,這也是沈子烈在南潭縣裡受到很大影響的一個具體因素。

在來南潭工作的第一天,沈子烈就被縣裡四大班子領導幹部弄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不了床,後來又有一次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再度喝醉甚至送到縣醫院洗胃輸液,至此以後沈子烈在飯桌上便是滴酒不沾,可這也使得大家想要和沈書記喝一杯的興趣更濃,弄得沈子烈見到飯局就頭疼。

陸為民真還沒有想到這位縣委辦主任問的問題如此與眾不同,如此直白而實際。

「徐主任,我字寫得一般化,能勉強見人,寫東西這個不好說,您也知道學校裡學的東西和現在工作需要寫的東西有些不大一樣,不過我在大學學生會是宣傳幹部,我想我可以在最快時間內熟悉日常需要寫作的東西,至於酒量,徐主任,我冒昧問一句,這怕不是衡量一個秘書是否合格的標準吧?」

陸為民最後一句問話讓徐曉春有些不悅,這個傢伙似乎有些放肆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問的問題本來就沒有按照規矩來,也難怪這個傢伙的回答也有些走偏了,更何況這傢伙是高部長打過招呼,多少也有點底氣了。

「呵呵,小陸,問得好,酒量的確不是衡量一個秘書是否合格的標準,但是那也需要看特定人和特定環境。」徐曉春笑了一笑,卻沒有深說,把話題轉到一邊:「高部長和我說了你的情況,你也知道今年我們南潭大學畢業生一律下鄉鎮,沈書記需要一個秘書,縣委辦本來打算在年輕幹部中選一個合適的,但是考慮到你是重點大學畢業生,我看了看你的履歷,在學校裡就入了黨,歷史清白,又是文史專業畢業的,很符合我們縣委辦選人的條件,所以就把你留下來。」

「謝謝徐主任的關愛。」陸為民很恭敬的站起身來鞠了一躬,「我會努力工作,盡快進入狀態。」

盡快進入狀態?徐曉春微微愣了一下,略作思索,若有所思的點頭,這句話很有些意思,狀態這個詞兒含義也很豐富,看來這個年輕人雖然有些性格,但還算是知道分寸禮節。

剛從大學畢業的學生,要麼是不通世事,書生意氣,要麼就是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眼前這個傢伙表現尚可。

「沈書記到地區開會去了,可能要下午晚一點才回來,他是下派幹部,一個人在這邊,就住在後邊縣委招待所裡,小陸,你住哪裡?」徐曉春想起什麼似的,「你如果也沒有住的地方,可以讓周主任幫你聯繫一下機關事務辦,我記得好像這背後平房院子裡應該還有幾間空房,都住著你們這些分配回來的大學生。」

推開有些老舊的房門,咯吱一聲,一陣灰塵隨著門撞擊在牆上紛紛揚揚,陸為民謝過門衛送過來的行李,上下打量著這一處實在太過偏僻的所在。

後院的幾間單間都已經住滿了,除了幾名前幾年分來的大學生已經結婚卻沒有房子依然住在那里外,還有就是一些家在農村但是又無法每天回去的機關工作人員住著,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房子。

後來還是機關事務辦的田主任在徐曉春親自過去交涉的情況下才恍然大悟般的想起了似乎在這個角落旮旯裡還有一間原來用作擱雜物的儲藏室,現在放在裡邊每年節假日和開會用的紅旗彩旗以及用來投票的票箱這一類東西已經專門放在了辦公樓裡的一間保管室,這間房子也就空出來了。

因為要繞過辦公樓的廁所邊上側門,才能走到這一間孤零零掛在平房拐角處的小儲藏室。

這裡顯得很偏,一路走來,干死的青苔有些發黑,捲曲成一團,黑糊糊的,乾涸的水溝裡一隻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死耗子屍體,角落裡一小撮作為老鼠毒餌的麥子零散的灑落在地上。

一個洗手台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用過了,上邊的水龍頭銹跡斑斑,陸為民試了試,狠狠的扭動了幾下,水龍頭才枯澀的轉動,略略等了一等,一股渾濁的銹水從水龍頭裡冒了出來。

不錯了,陸為民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至少還能有一個容身之處了,不需要到外邊去租房子,一月也能節約好幾十塊錢,就現在這工資水平,能省一個也算一個。

看了看腕上的電子錶,這是在嶺南讀書時候買的便宜貨,但是計時卻很準確,快四點了,委辦周主任告訴自己沈書記可能要六點鐘左右才能回來,弄不好吃了晚飯回來也有可能,讓陸為民明早再過去,由他帶著陸為民過去報到,今天下午也就算是給他放半天假,自個兒打掃整理住處。

從門衛上借了一輛三輪,陸為民晃晃悠悠的騎出東門來到南潭縣東門綜合市場,這一片主要就是賣各色雜貨。

木架子床是機關事務辦提供的,一張很老舊的古董床,但是很寬敞結實,一看就知道至少也是民國時代的貨色,雖然漆色脫落,但是雕龍刻鳳,工藝相當精湛,厚重古樸的風格讓陸為民大為喜歡,躺在這床上,很有點解放前有錢人的味道,陸為民分成幾次才將這張大床的構件給搬了回去,又在門衛的幫助下花了小半個小時才算把這架床給搭上。

給從床上用的竹笆子到棕墊、草蓆、蚊帳,從枕頭、臉盆、桶再到盆架和尼龍繩,加上香皂、蚊香這些日常用品,陸為民弄了一大車從縣委縣府大院後門拉進去。

然後就是全方位的大掃除,從廁所側門一直到平房拐角這一線平時根本無人走動的地方,茅草叢生,垃圾遍地,陸為民頂著火辣的烈日就開始幹起來,兩個小時之後這一片已經是打掃得乾乾淨淨。

而房間裡也一樣是窗明几淨,寬大的古董床上方正的蚊帳掛上,草蓆鋪在床上,一床嶄新的薄被和毛巾被疊得整整齊齊,臉盆架擱在角落裡,尼龍繩橫拉在斜角里,洗臉毛巾搭在上邊,擱在窗前的瘸腿辦公桌是陸為民從機關事務辦的雜物室裡淘出來的,一支腳瘸了一截,很老式的辦公桌,用兩匹火磚墊起來,籐椅略顯舊了一點,扶手上的籐條已經開始脫落,露出竹質條桿,不過這並不影響使用。

水龍頭的水在放了一陣之後,終於回復到了正常顏色,陸為民將就新毛巾就在水池處洗了一個臉,頓感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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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 人生之初見

搶在下班之前,陸為民回到辦公室找到周主任,但是周主任告訴他沈書記還沒有回來,可能只有等到明天早上再把他介紹給陸為民了。

陸為民本來還想去見一見郭懷章,但是去縣府辦那邊溜了一圈,沒見到郭懷章人影兒,估計是和王縣長出去了。

縣委縣府大院的食堂其實就是縣委招待所的餐廳,開飯時間是六點半,五毛一頓,管飽,菜式也就隨行就市。

在周主任去和招待所餐廳打了招呼之後,陸為民也就正式列入可以在這招待所餐廳享受服務的一員了。

看看開飯時間還早,陸為民索性回到自己小屋裡,拿出水桶提了幾桶水,沿著廁所側門外到自己小屋這一順僻陋小巷沖洗起來。

這一段狹長的過道夾在大院圍牆和前面這一順平房之間,原來也就是一死角,無人過問,現在既然自己住在這裡,估摸著短時間內自己還不可能離開這裡,所以陸為民也就打算好好把這裡清理一番。

沿著圍牆邊原來有一順花台,不過似乎多年未用,陸為民瞅了瞅,裡邊土壤倒是很厚實,尋思著這一片過道若是能搭上鐵絲,然後在這花台裡種上些葡萄,估摸著這明年夏日裡也能有個遮蔽蔭涼的好地方。

從伏爾加裡鑽出來的沈子烈有些疲憊的進了大樓,從黎陽回來一百二十八公里,路況不太好,老伏爾加足足跑了三個小時,這一路顛簸下來,任是他身體不錯,也有些經不起折騰。

已經快六點了,大樓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顯得很安靜。

沈子烈上了個廁所出來,卻聽得從側門方向出來一陣洗洗刷刷的聲音,他有些詫異,那邊是一條死胡同,除了原來一間廢棄的儲藏室,就是大院的圍牆了。

沈子烈從側門出去探頭一看,一個精壯的小伙子正在烈日下賣力的沖洗著原來這一段從未有人關注過的僻巷。

地面很顯然已經被沖洗了一遍,所有青苔都被洗刷乾淨,正在逐漸變干的地面還有些隱隱水漬,水溝裡也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甚至連側門外這一片原來雜草叢生的拐角也煥然一新。

沈子烈驚奇的看了一眼這個似乎並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年輕人。

門衛是王子榮的隔房舅子一家人,懶得出奇,沈子烈曾經專門在政府工作會議上給機關事務辦打招呼要保持機關大樓裡良好的文明衛生狀況,但也只是一陣風,頂多管得了一個星期,就依然故我。 ~

多說兩次之後沈子烈也就不在吭聲,說了無用的話不如不說。

機關大院裡衛生狀況不盡人意,這背後僻巷裡自然更時無人過問,平素這廁所旁的側門都是關上的,需要從後邊繞行方能到那僻巷,現在突然打開,而且還有人在這裡打掃清潔,倒是讓人不解。

眼前這個年輕人又從未見過,不像是大院裡的工作人員,沈子烈猛然想起今早徐曉春給自己說在本屆畢業分配回來的大學裡挑選了一個進縣委辦,看看是否合自己的口味,來擔任自己的秘書,莫不是就是這個小伙子?

陸為民幹得正歡,五點過的太陽依然毒辣,不過對於他來說卻不在乎,他本來就喜歡戶外運動,登山、長跑、籃球、游泳這些他都很擅長,在學校裡也是體育活躍分子,嶺南氣候比這邊更熱,他一樣很適應。

陽光將一個人影子投射過來,陸為民詫異的抬起頭來,一名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站在廁所側門邊上,正朝著自己上下打量。

和記憶中印象沒變,是沈子烈,陸為民還大略有些記憶。

沈子烈在南潭干的時間並不長,應該是在1991年初就離開了南潭,自己也只見過這位當時副縣長几面,都還是縣裡獼猴桃事件爆發的時候,東陂作為獼猴桃試點主產區之一,也有不少種植戶上訪堵路,陸為民也被抽到了縣裡處理「獼猴桃事件」工作組裡去協助做工作,這才和這位常務副縣長有過幾面之緣。

後來翻了年之後,這位常務副縣長好像是回了省委宣傳部擔任理論處擔任副處長,算是平調,此後便和南潭再無瓜葛。

不過陸為民記得自己還是在省裡的《當代昌江》刊物上看到過這位理論處副處長的文章,主要是探討新形勢下如何化解三農工作中遭遇的困境和難題,頗有些一些新穎之處,陸為民記得當時自己還很有些感慨現在能夠真正沉下心來研究三農工作的幹部不多了,而這位沈子烈算是一個。

沈子烈注意到了對方發現了自己,但是顯得很沉靜,只是含笑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麼,沈子烈頗為欣賞眼前此人的淡定,「你是新來的?」

「嗯,我是大學畢業新分來的,今天剛報到。」陸為民不失禮節的放下手中的帚布,站直身體,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唔,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大學畢業的?」沈子烈已經確定對方肯定就是徐曉春要安排給自己的秘書了,只不過不知道對方知道不知道自己身份,看樣子還不太清楚。

「我叫陸為民,嶺南大學歷史系畢業。」陸為民回答也很簡潔。

「嶺南大學歷史系畢業的?」沈子烈心中浮起一種親切感,他也是學歷史的,只不過是昌江大學歷史系畢業的,而且是特殊時期結束之後首次參加高考考上大學的畢業生,「很好,學歷史好啊,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您是……」陸為民故作驚訝的道。

「我是沈子烈,你就是新分到縣委辦的小陸吧?」沈子烈心情不錯,這個年輕人看起來還挺有靈性,而且也很有禮貌,讓沈子烈十分滿意,尤其是對方也是學歷史的,這一點讓沈子烈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

「沈書記,您回來了?周主任告訴我您可能要晚一點才回來,所以我就先來打掃清潔……」陸為民趕緊放下手中的帚布。

「哦,把你安排到這裡住?」沈子烈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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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節 投緣

縣府辦副主任兼機關事務辦主任田梁是個精猾角色,沈子烈不太喜歡這個人物,但是這卻是王子榮的心腹,據說和王子榮不但是同鄉,而且是還是一個村裡長大的,所以田梁才能從原來縣委招待所一個玩大勺的廚子玩到了區府辦副主任兼機關事務辦主任位置上。

「嗯,現在縣裡房子也很緊張,沒有其他合適的房子了,我覺得這裡挺不錯,獨門獨戶,還有這樣大一個院子,沈書記,您瞧,這邊上還有花台,如果能搭個鐵絲架,明春種上葡萄,把肥料上足,夏日裡不但可以獨享蔭涼,葡萄成熟了而且還可以盡情品嚐葡萄。」一臉燦然的陸為民規劃得很好。

獨門獨戶?沈子烈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個年輕人還真是苦中作樂呢,這偏處在廁所邊上一隅的雜物房,也能被他說成類似於北京四合院的味道,不過沈子烈很喜歡對方這種處變不驚苦中求樂的勁頭,年輕人就是應當這樣,不要計較物質條件上的得失。

「唔,小陸,看不出你還考慮得挺周全啊,是打算長期在這裡住下去?有沒有對象了?」沈子烈也知道現在大學生在學校裡談戀愛的不少,雖然學校裡不允許談戀愛,但是那也只能是停留在紙上,這男女感情只要是發乎情止乎理,也沒有必要過分去糾結。

「沈書記,有一個正在處,不過她在昌州工作,也不知道這究竟能不能成。」陸為民預留了一個埋伏,話不說滿,免得日後沒有退路。

「在昌州?那你們這可相距太遠了,談戀愛就距離這麼遠不好辦啊,她肯定不會願意來南潭吧?」見陸為民點點頭,沈子烈也不多說,他也理解這種學生時代戀人多半是無果而至,畢業工作的分配就是一個最大考驗,沒有幾對戀人能夠安然越過這個難關,無情的現實會把他們一切美好憧憬碾軋得粉碎。

「還沒有吃飯吧?走吧,時間差不多了。」沈子烈看了看表,「你晚飯大概也只能在招待所裡對付吃了,正好我也能搭個伴。」

縣委招待所食堂裡晚飯吃飯的人並不多,中午還能有些機關幹部懶得回家做飯在這裡對付,但是晚上也就沒多少人了,只有幾個住在縣委大院裡的單身漢和已經結了婚但是卻不想麻煩做飯的青年夫妻偶爾來打一頓飯菜。

沈子烈卻是沒辦法,家不在這裡,老婆在昌州,他住招待所,吃飯如果沒有飯局,就只能在招待所裡對付了。

陸為民很爽快的應承著,然後把小跑回去把門帶上,然後就跟著沈子烈到招待所食堂裡去就餐了。

一邊吃飯,兩人也就一邊閒聊,沈子烈問了問陸為民在嶺南那邊學習情況以及對嶺南那邊發展變化的情況有什麼感想。

陸為民沒有客氣,就著沈子烈的問題,談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同時還有意無意把目前徘徊不定的經濟局面與目前國內高層爭執得很激烈的一些風向話題結合起來進行探討對比,一些觀點提出來也相當新穎,直指現實問題中的弊端。

這也是陸為民深思熟慮之後的一個嘗試。

記憶中的這位沈縣長是省委宣傳部下來的,在理論功底上很是紮實,而且更重要的是此人也有些背景,三十來歲能從省委宣傳部下來掛職鍛煉,而且是掛常務副縣長這個職位,就足以見出其不一般了。

照理說下來掛職的幹部一般都掛虛職,比如分管思想意識形態的副書記,或者就是掛一掛分管科教衛生這一類的副縣長,但是沈子烈卻是以縣委副書記、常務副縣長的身份掛職,這並不多見。

省委宣傳部下來的生猛角色,在見識和理論素養上自然和一般基層起來的幹部不一樣,如果能夠在第一印象上給對方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也能為日後自己的發展加一加分,這也是陸為民琢磨的想法。

陸為民拋出來的一些想法觀點果不其然的引起了沈子烈的濃厚興趣,試探性的提了幾個頗有爭議性的問題,陸為民也能娓娓道來,切中時弊,讓沈子烈刮目相看。

這一頓飯吃下來讓沈子烈對陸為民的觀感更深了一層,也覺得自己這個即將上任的秘書雖然是大學剛畢業,但是比起自己原來的那個秘書不知道要強多少倍,僅僅是這份見識眼光,就不是一般的幹部所能比擬的。

「農村問題其實是一個綜合性的問題,農村、農業、農民,三農問題,將是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困擾我國經濟發展的命脈問題,怎樣來解決農民的問題,也是擺在從中央到地方最迫切最現實的問題,尤其是像我們昌江這樣的農業大省,農村人口大省,三農問題更顯突出,但是我覺得無論是中央還是省裡,把過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工業這一塊上,我也認為工業是關鍵,無工不富嘛,工業起來不了,一個地方經濟的發展便無從談起,但是我覺得工業發展不應與解決三農問題簡單的割裂開來,而是要做到有機的結合。」

談興正濃的沈子烈招呼著陸為民進了自己在招待所的套間裡,陸為民也相當自覺的進入了角色,詢問了沈子烈是否需要喝茶之後,很快就泡了兩杯茶出來,放在了茶几上。

「可我們各級政府現在在這方面卻做得不夠好,甚至可以說很偏,在如何振興國有企業上花足了功夫,做足了工作,甚至把鄉鎮企業的發展視為對國有企業生存的威脅,而不斷通過各種行政政策來約束和打壓鄉鎮企業,至於私營企業更是成為很多人眼中釘肉中刺,認為私營企業的發展要改變國家社會主義性質,產生新的剝削階層,動搖社會主義制度基礎,在這一點上爭論尤其激烈。小陸,你應該多看看黨報黨刊,這段時間關於這方面爭論的各方都有不少精闢文章出來,作為一個機關幹部,要學會從這些針鋒相對的觀點辯論中尋找其中閃光點,來提升自己理論水平,這對於你自己的提高大有裨益。」

聽得沈子烈這番言辭出口,陸為民不由得為止咂舌不已。

這位沈書記言語中可真是有些犀利甚至可以說在目前的政治形勢下有些偏激了,去年春夏之交的動亂風波剛過去一年,全國上下都還在清除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侵蝕的時候,這位沈書記卻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言,雖說從言語間是聽不出多少問題來,但是如果結合其語氣來玩味,這裡邊的傾向性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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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 暢談(求推薦票!)

「沈書記,我聽您的意思是要解決三農問題,還是需要綜合性的戰略部署才能實現,尤其是諸如國家戰略上重視投入,放寬對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的政策限制?可是這好像與現在國內政治氣候不太一致啊。」陸為民對於這位沈書記也是越來越感興趣。

前世中他和這位沈書記接觸甚少,聊聊幾次,甚至沒有過正兒八經的對話,這位沈書記就調走了,據說也是受了震驚全昌江省的「獼猴桃事件」影響。

當時在這個事件中受到影響的幹部涉及黎陽地區以及下轄三個縣的副廳級及其一下幹部將近十人,沈子烈據說還是因為在省裡有一些關係才平調會省委宣傳部擔任了理論處的副處長。

而像臨近的淮山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是直接被撤職,而阜頭縣縣委副書記、副縣長則是被免職,黎陽地區行署副專員在被記大過處分之後,才四十出頭就安排到地區政協工委去了,一個本來相當具有政治前途的幹部的仕途就此終結,甚至連黎陽地區行署專員都受到了記過處分。

似乎被陸為民這一句話所震驚,尤其是陸為民那句和國內政治氣候不太一致讓沈子烈再度審視眼前這個年輕人。

國內政治氣候這個詞語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說出口的,尤其是在這個年代,這種敏感時候,能用這個詞語的要麼就是一定層次的高級幹部,要麼就是一些活躍在風口浪尖的政治理論探討者。

這個年輕人何德何能敢在自己面前用這個詞語?

陸為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言語中的瑕疵引起了沈子烈的極大震驚和好奇,他還在讚許沈子烈能夠在這種政治氣候下就能如此鮮明的提出三農問題需要國家的綜合戰略投入和政策支持才能解決這一觀點。

二十一世紀之後的中國在政治言論中早已經不像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樣諱莫如深了,一些敢於說話敢於實踐敢於探索的幹部甚至會被標之以個性化幹部標籤,頗得一些高層的欣賞。

但是在眼下這個年代,如果誰敢在領導上司面前用這樣的口吻說話,要麼就可能會被斥之為狂妄,甚至很有可能就會被打上烙印,而一般的幹部也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政治素養來說出這種言語來。

沈子烈還在琢磨陸為民和現在國內政治氣候不太一致這句話裡的深刻含義,一時間沒有吱聲,陸為民意識到了自己是不是說話有些超前,連忙檢點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語言是否有過格之處,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這才稍稍安心。

這是和自己日後服務的老闆的第一次見面,第一印象相當重要,而且他也從縣委辦周主任那裡知道甚沈子烈是一個不太好打交道的領導,前面那一個秘書就是因為不太合意,才會被打發走,所以周興邦才會專門提醒陸為民也特別注意個人言行。

「小陸,我還有些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對咱們國內形勢變化掌握很準確透徹嘛。」沈子烈笑了起來,「你在嶺南讀書,那邊不是說一直是咱們中國改革開放的先行之地麼?是不是在那邊感觸很深?」

「嗯,沈書記,我在嶺南大學讀書期間,也利用暑期時間進行了一些社會調查和實踐,感觸的確不少,尤其是在回到我們昌江之後,覺得反差更大。」陸為民點點頭。

「哦?是不是到了南潭就更失望更沮喪啊?」沈子烈饒有興致的直視對方的眼睛,「說來聽聽,有哪些主要方面的反差?」

「沈書記,您這是在考我麼?我可只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對於一些現象和問題的認識也未必正確和準確,可不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陸為民腆著臉坐直了身體。

「呵呵,小陸,你怕什麼?這不過是你我二人在這裡坐井觀天的私談而已,算得了什麼?我只是想聽聽你這個來自嶺南這個深處改革開放第一線的最直觀感受改革開放潮流的旁觀者的一些真實感受而已。」沈子烈搖搖頭笑了起來,這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拿捏起來。

「那,沈書記,我說的只是我個人的一些看法和感受,畢竟我剛入社會,看很多問題也不全面,做不得數。」陸為民撓了撓腦袋,有些靦腆的道。

「嗯,說吧,我還真想聽一聽呢。」沈子烈擺擺手。

陸為民也就不再客氣矯情,談了談他對嶺南那邊經濟發展和改革思路的一些看法感受,尤其是在談到嶺南那邊不太注重思想理論上的爭論,而更願意只做不說,少說多做,做了不說,這些做法可以避免一些無謂的爭執糾纏,沈子烈頗感興趣。

當陸為民談到自己在一個同學家開的玩具廠和手袋廠裡去實踐時,沈子烈甚至詳細詢問了陸為民同學這家廠子最初是是怎樣搞來料加工,後來發展到直接從香港接到訂單,又如何購買設備,招募工人,完成生產,最後通過出口公司轉口出口到香港,實現企業經營升級。

這一夜,沈子烈和陸為民一直談到十一點半,陸為民看了兩次手上的表,沈子烈這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這第一次見面談話。

一場讓兩個人都有意氣相投相見恨晚的談話,這讓沈子烈都很是吃驚,他無法想像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居然對時政經濟有著如此深刻的看法,而且尤為難得的是很多觀點都和自己一致,這一晚竟然讓他有些輾轉反側,嶺南大學的教學水準難道就高明到了如此境地,他實在難以相信,除了天才,他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判斷來形容。

陸為民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時就意識到了自己今天的表現有些過了,不過面臨這樣一個可以快速拉近雙方距離贏得對方好感的機會,他不想浪費。

建立第一印象很重要,而他覺察到沈子烈就是那種很看重第一印象的領導,而且沈子烈的氣度心胸也相當寬廣,所以哪怕有一點過,頂多也就是讓對方有些驚奇,但是這只會增進對方對自己的欣賞和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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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節 進入角色


第二天一大早陸為民洗漱完便來到辦公室。

縣委辦在三樓,作為縣委組成的一部分,也承擔著縣委決策上傳下達的主要機構,縣委辦工作相當龐雜,整個縣委辦共有在編人員十三名,除了縣委常委、縣直機關黨工委書記、縣委辦主任徐曉春之外,還有四位副主任。

一位是縣委辦副主任兼縣老干局局長唐體權,主要協助徐曉春負責縣委辦日常工作,主要負責黨建、組織人事、文化宣傳以及文秘工作,同時要聯系縣府、人大、政協這邊的工作。

一位是縣委辦副主任兼縣保密辦主任、機要局局長許崇之,許崇之還兼著縣信訪辦主任和縣委辦紀檢組長,主要聯系縣里社會民生事務、紀檢、政法口這些方面的工作。

還有一位縣委辦副主任兼縣接待辦主任羅長河,除了承擔縣里接待工作外,還要聯系計劃財政、工業和交通等方面的工作。

剩下就是副主任周瑜明,他兼著縣農辦主任和縣委政策調研室主任兩職,主要負責聯系金融口、農業口和商業口方面的工作。

頭一天下午陸為民只是見了徐曉春和周瑜明,也還沒有見過另外三位副主任,不過縣委辦其他幾個人倒是都認識了。

他到的時候,縣委辦的幾間辦公室只有一間是打開了的,幾位主任都還沒有來。

“咦,小陸,來這麼早?”

“崔姐,我就住在這背後,沒啥事兒,起來得早。”陸為民見挽著袖子的少婦正忙著打掃辦公室,趕緊也去拿了掃帚來幫忙。

“嗨,不用了,咱們這里是各打掃各的辦公室,咱們這保密辦、機要辦,除了許主任,就只有我和老田了,老田身體不好,這活兒也就只有我來了,小陸你在隔壁綜合股,你大概還沒有辦公室鑰匙吧?”

崔姐是在縣委辦里也有些資歷了,不過保密辦和機要辦那邊事情不多,另外一位辦公室的老田是老病號,長期不來上班,只是遇上辦公室有什麼好事兒才會來露露面。

昨日里陸為民來就一一和這些個辦公室的同事們打了招呼,陸為民也知道要在機關里混下去,那得要嘴巴甜、手腳勤、腦子靈,而嘴巴甜也是基本功之一,尤其是對這些長期在機關里泡的女人,更是得小心應付,要不啥時候得罪了她們,在背後被損得一文不值都不知道。

“嗯,沒事兒,崔姐,我閑著也是閑著。”陸為民一邊賣力的開始帚地,一邊隨口問道︰“崔姐,分管綜合股是哪位主任?”

“是唐主任,咱們縣委辦這邊的文字材料都主要經過他的手,不過小陸你好像是要跟著沈書記吧?照理說你該是屬于縣府辦那邊才對,沈書記可是常務副縣長,不該佔我們縣委辦這邊編制才對。”崔姐顯然屬于消息靈通人士,“不過現在沈書記的秘書可不好選,咱們這委辦里和那邊縣府辦那邊大概真是找不出合適人選,所以才會選上你吧?”

陸為民琢磨著對方言語中似乎有些可惜的味道在里邊,他有些拿不準,但是後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含義。

沈子烈是來南潭掛職的,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在縣里呆的時間不長了,頂多也就是半年。

這半年時間自己也就是剛跟著領導,可能剛熟悉,你就不得不另外換老板,可是這要重新和老板建立起良好的相處關系,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曾經為其他領導秘書的角色,不但下任領導未必會待見,就算是自己要想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需要一些勇氣和智慧,還得帶些機緣才行。

八點半一過,辦公室里的人們都陸陸續續到來,綜合股的辦公室也次第打開,綜合股有三間辦公室,除了科長外,還有四個和自己身份一樣的角色,分別為縣委書記、縣委副書記們從事日常從工作到生活但主要是工作上的服務。

綜合股股長韋鵬是土生土長南潭人,黎陽師專畢業後分到南潭中學工作了多年,從南潭中學語文教研室主任調到縣委辦,然後打熬成綜合科長。

“小陸,徐主任和周主任都和我說了,從今天開始你就算是咱們縣委辦里一員了,可能工作徐主任和周主任都大略和你說過了,你平時主要跟著沈書記跑,咱們綜合股里人不多,一個釘子一個眼,但是其他事務也得有人干,所以在沈書記沒有其他工作安排的時候,股里的工作大家伙兒都得一起干。”

韋鵬是個脾氣很好的斯文人,文字功夫相當好,陸為民分到綜合股,但是卻是為沈子烈當秘書,這讓他有些意見。

在他看來,這常務副縣長的秘書論理不應由縣委辦這邊來出人,但是徐曉春的安排他也不敢頂撞,只能在周興邦面前發發牢騷,不過陸為民給他的印象不錯,知書達理,而且眼明腿勤,所以心中的不滿才稍稍有所消減。

“韋股長,我明白,有什麼工作您盡管安排,我人年輕多干點做點也壓不跨,只是我初來,很多事情不懂,所以還要請您多幫助點撥。”陸為民也知道這是自己融入這個環境的第一步,甭管自己有多少優勢,但是這一步一步往下走,都得要有足夠堅實的台階和基石。

“嗯,你有這份心就好,咱們綜合股在縣委辦里也算是中樞神經,說整個縣委的中樞神經也不為過,領導們的思路觀點要在咱們這里匯總凝聚,然後淬煉成文出去,還要承擔領導們的各方日常工作安排,繁雜辛苦,不過咱們的辛苦領導也看得見,這里也是最為鍛煉人的地方,你是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學的也是文史,正適合這里工作,好好干。”

韋鵬對陸為民畢恭畢敬的表現還算滿意,看來這個年輕人倒是頗知分寸,不像有些人有點關系就不知道輕重了,在這兩年的局勢下不但不下鄉鎮,還能夠進縣委辦,那都得有點背景關系,韋鵬不用想也知道,不過進了縣委辦就得按照縣委辦的規矩來,這一點徐曉春也專門叮囑了自己,對辦公室所有人一樣都要一視同仁,嚴格要求,韋鵬也領會得其中含義。

韋鵬依然還有些在學校里養成的風格,在造詞用句上喜歡用些語文老師獨有的特定詞語,比如凝聚,淬煉,陸為民頗覺得有些意思,這說明這位韋股長還沒有完全蛻變成一個官僚,但是如果在這機關里,他不能完全蛻變成官僚,可能也就只能在這個綜合股長位置上一直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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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節 糧食收購


周瑜明把陸為民帶到沈子烈辦公室里作介紹時,沒想到沈子烈已經很隨便甚至有些親切的和陸為民交談起來,這讓周瑜明大感驚訝,在得知了陸為民昨晚就是和沈子烈一起吃飯,而且吃飯之後還好好聊了一聊之後,周瑜明立時對陸為民刮目相看。

沈子烈不好打交道,前面那個秘書就不太滿意,所以在選擇第二個秘書時縣委辦也是煞費苦心,一度想要推給縣府辦那邊,但是縣府辦那邊也是以最初就是縣委辦在經辦這件事情為由推托,堅持由縣委辦來選人更合適。

雖然沈子烈很快就要回省里,但是畢竟也還有小半年,這小半年不給沈子烈找個臨時秘書也不合適,正好陸為民這個人選出來,所以徐曉春也就順水推舟把陸為民給頂了上去。

沒想到這個大學畢業生如此會來事,一晚上之間居然就能和沈子烈處得如此熟絡,而且周瑜明感覺得到沈子烈對陸為民甚至有一種相當欣賞的口吻在說話,這讓周瑜明不由得琢磨這陸為民背後是不是真有什麼不得了的關系背景。

只是徐曉春和他交待時也沒有說其他,當時也只是直接點名讓陸為民留在縣委辦給沈子烈當秘書,所以其他關系他也一無所知。

不過經此一事之後周瑜明也意識到陸為民只怕不是一個簡單角色,自己日後倒是需要好好考慮一下如何摸摸這個很有些與眾不同的角色的底。

陸為民自認為進入角色很快,後世二十年的風風雨雨加上這一段時間的努力適應,已經讓他能夠很好的進入狀態了。{zzzcn/.com首發文字}

他也很仔細的分析了一下自己現在要服務的“老板”——沈子烈的情況,原來是省委宣傳部研究室的副處級干部,後來下派到黎陽地委宣傳部擔任副部長,很快就再次下派到南潭縣委擔任副書記,並于去年今年年初當選副縣長。

按照昌江這邊慣例,干部下派時間一般為一到兩年,沈子烈是89年初下派的,也就是說91年初他就要回省委宣傳部了,如果運作得好的話,可以回省委宣傳部某處獲得一個正處級職位。

不過傳言沈子烈和黎陽地區行署專員尚權智關系相當密切,去年南潭縣常務副縣長因年齡原因到人大任職後,據說就是在尚權智的提名下,沈子烈這個組織部本來沒有列入人選範圍的角色卻一下子成了南潭縣政府的副縣長候選人,並成功當選副縣長。

不過也有很多人質疑地委在這個問題上考慮有些失策,主要就是指當時沈子烈只有一年掛職鍛煉時間就要到期,何況掛職干部也不適合擔任諸如常務副縣長這樣要承擔具體工作的重任,只不過這些質疑也只是在下邊,卻無法影響到高層的決策。

誰也不會去質問地委怎麼會選擇沈子烈擔任常務副縣長,尤其是有傳言說專員尚權智和沈子烈不一般的關系時,那就更是諱莫如深了。

南潭是典型的丘區農業大縣,一百二十多萬人口,除了城關鎮外,還有八個傳統區,總計只有幾千城鎮居民,絕大部分都是機關干部及其家屬。

南潭縣城也只有東西南北四條傳統老街,外加一個坐落在東街口子外的縣醫院和西街口子外的兩公里處的南潭中學,整個南潭縣城的確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而在南郊的靈犀潭面積頗大,風景優美,周邊植被保護得很良好,這也是就是南潭縣得名的由來。

八個傳統區分為南四區和北四區,城關鎮正好處于南四區和北四區結合部,可謂地處腰腹地帶。

而前世陸為民分配去的東陂鄉就屬于南四區中的東崮區,整個東崮區十五萬人口,五個鄉鎮,除了東崮鎮外,還包括東陂鄉、二道埡鄉、霍山鄉、新河鄉。

沈子烈到地區是開了農業生產暨糧食收購工作會議。

應該說這幾年的糧食收購會議氣氛都不太好,尤其是糧食收購問題已經成為困擾各級黨委政府一大難題。

近幾年糧食連年豐收,全國各地糧食保護價處于最低位,即便是這樣糧食部門在收購糧食時依然沒有足夠資金,而國家撥下來的款項遠無法收購掉農民手中糧食,所以地方政府最終就不得不以白條來替代。

可是政府部門在收取農業稅和統提款時卻又不接受白條,這也極大的激化了農民對交農業稅和統提款的抵觸情緒,使得地方干群關系相當緊張,而每年關于農業稅和統提款收取問題都成為各級黨委政府需要花最大精力來專題研究的核心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壓倒一切的問題。

而農業稅能不能如數收取上來,收取程度,這就成了縣委縣府考核各大區和鄉鎮的最關鍵指標。

南潭雖然是丘區縣,但是地勢和黎陽地區北邊幾個縣比起來要低緩許多,屬于典型的昌東丘陵地區,海拔都在三百到六百米之間,地勢多緩坡淺丘,起伏不大,其中大部分地區是旱地作物的主要產區,也有部分平原和灌溉條件交好的地區是水稻主產區。

陸為民算是領教了沈子烈的工作風格,跟著沈子烈,一上午時間就跑了兩個鄉鎮,北四區的石鼓區石鼓鎮和石橋鄉,下午還要跑馬尾區的良駒鄉。

這幾個鄉鎮都是南潭主要糧食產區,今年糧食眼見得又將迎來一波大豐收,但是在收購資金問題上,從地區到縣里都是捉襟見肘,眼見得又一波白條子風潮又不可避免,而農民也是怨聲載道。

中午飯就在石橋鄉政府的食堂對付了一頓,在這方面沈子烈算得上是最好對付。

由于不喝酒,沈子烈在飲食上十分簡單,一碗米飯,一個菜,一個湯,就能對付一頓,陸為民倒是覺得跟著這樣的領導干部十分合適。

他也不喜歡那種動輒就要上席桌大吃大喝的風格,這樣簡潔利落的解決吃飯問題,對于陸為民來說也是一個解脫,至少避免了一個多小時在酒桌子上無謂的扯酒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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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白條問題


吃完飯後的沈子烈打著飽嗝站在石橋鄉政府院子里的棗樹下,叉著手與石鼓區委書記宋成華、石橋鄉黨委書記于連山、石橋鄉鄉長石承太探討著今年的農業稅和統提款收取面臨的巨大困難。

鄉政府一看就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的大院改造來的,只不過有一側的廂房被拆了,沿著被拆的部位向外延伸修了十來間小青瓦房,紅砂岩在風雨風化下顏色深淺不一,院子里三合土顯得粗糙不堪,幾塊部門牌子干脆就直接靠在牆上,看上去總覺得多了幾分寒磣破落的味道。

“老宋,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你石鼓區五個鄉鎮靠財政工資吃飯的人算起來要有幾百號人,你農業稅和統提款收不起來,那就只能說明你這個石鼓區委書記不合格,你石鼓區委沒有戰斗力,到時候干部們都把書記鄉長們望著,你這個當區委書記的難道就沒有一點壓力?”

“沈書記,不是我們沒有想辦法,但是去年打的白條今年都還沒有兌現,今年又是這樣的情形,你讓我們怎麼辦?要落實,也得先讓縣糧食局把白條問題解決了,我宋成華就敢打這個包票,他糧食局能把白條問題解決,我就敢說農業稅絕對沒問題,統提款也能湊合著弄個大半!”

石鼓區委書記宋成華是個當兵出身的性子,一道疤痕從右面頰下端劃破一直拉到頸項下,這是他在老山前線打仗時被彈片劃傷的,這也讓他說話時面部表情顯得格外凶狠。

“白條問題各個地方都存在,今年情況可能會更嚴重一些。”沈子烈圍著院子里的棗子樹轉悠了一圈,負手慢慢道︰“現在大家都在埋怨國家為什麼不收糧食了,糧食保護價太低了,國家現在也很難,糧庫里已經囤滿了糧食,但是每年農民的糧食你得照收不誤,不是說糧食太多了,而是糧食轉化率低了,轉化為高附加值的副產品太低了,導致了現在農民不想種卻不能不種,國家不想收卻不能不收,每年國家在糧食上的補貼高達數百億元,這對我們國家並不充裕的財政也是一個巨大的負擔,都難啊。”

“那不是咋的?沈書記,咱們石鼓區是人口大區,十六萬人口,富余勞動力至少在七八萬左右,每年除了能有幾千人出去打工,其他人都只能窩在家里,家里農活兒就那麼多,農忙時候忙一忙,農閑時候就閑著沒事兒,賭博、亂搞男女關系,啥事兒都出來了,古人不是說,飽暖思**,饑寒生盜心,現在咱們農村里填個肚皮飽基本沒啥問題,可是肚子填飽了,就想腰包里也能有幾個,要不就想自己家里能寬裕一點,可沒路子啊。”

別看宋成華面容凶悍,但卻是話匣子,一打開話題,那便是收不住。

“打工,這兩眼一抹黑,路費,生活費都沒著落,又沒有多少文化,誰敢輕易出去?萬一出去一趟啥錢也沒掙著,還得花銷不少,這不白搭?大姑娘小媳婦的更是,這年頭拐子又多,還專門拐熟人,弄不好就得把你給弄到山西內蒙那邊去了,十年八年年你也回來不了,每年咱們區派出所統計都得有三五個女人給拐出去,不是賣給幾兄弟一家人當媳婦,就是賣給那些個四五十歲的老光棍,家里除了炕連被子都沒有的家庭,每年咱們區派出所出去打拐咱們區里和各鄉鎮都得幫補幾千塊錢打拐經費。”

“得,老宋,咱們說白條子和農業稅統提款收取的事兒呢,你又給我扯一邊去了。”沈子烈皺起眉頭打斷對方的話。

“沈書記,怎麼能說扯到一邊去了呢?”宋成華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關系大著呢,現在咱們農村里肚子問題解決了,腰包問題卻解決不了,一般人家,這田里的出息也就能落個一家人吃飯不要錢,糧價起不來,賣的錢也就只能把農業稅和統提款交了,外加肥料和種子錢,人工都不能算。這還想要腰包里有幾個,就只能出去打工。家庭條件差一點的,或者遇上個生瘡害病的,那這農業稅和統提款就得給你欠下,日積月累,這戶數就多了,沈書記,咱們石鼓區的歷欠戶數不少,都是多年累積下來的,你這一戶不交,其他人看到了難免就得要起負面作用,多少也得起點賴賬心思,別人能不交,為啥我就得交?現在再來這白條子一說,所以這工作咋做啊?”

“嗯,這也是咱們南潭工業基礎太差了,鄉鎮企業也沒有能發展起來,老宋,你們石鼓區不是也搞了一些企業起來麼?這應該也可以解決部分勞動力就業和提高農民現金收入啊。”沈子烈有些言不由衷。

宋成華有些尷尬的撓了撓腦袋︰“沈書記,您這是在批評我們區里工作沒做好啊,咱們那幾家企業您還能不知道?投入越大,虧得越多,倒是解決了一些問題,可是……,唉,這年頭啥都不好弄啊。”

沈子烈也知道宋成華未說出口的話,像石鼓這樣區鄉縣里實在不少,可以說絕大部分區鄉都和石鼓區這樣區鄉大同小異,既沒有資源,又沒有技術,更無人才,除了剩余勞動力,要想憑空折騰出企業起來,那純粹就是趕鴨子上架,只能依靠政府牽頭,鄉鎮合金會投入。

如果說剛好趕上市場情況好,企業還算能運轉,遇上市場一變化,那就是一個字,虧,大虧特虧,虧了怎麼辦?合金會繼續支持。

可這合金會其實就是以政府信譽作擔保,都是老百姓的錢,企業貸了款,總歸要還,只不過這一屆一屆的黨委政府大家都只顧眼前,過了自己這一屆,自己一拍屁股走了,捅下的窟窿就不關自己事了,這火藥桶在誰手上炸開來,誰就自認倒霉,都存著這份心思,加上這資金弄出來,免不了要從手上過沾點葷腥,膽子肥點,還能從中大撈一把。

這其中奧秘,大家都心領神會,尤其是前兩年全國上下都在大力提倡無工不富,這鄉鎮企業就成為各地鄉鎮黨委政府最大的財政稅收來源,而且鄉鎮企業受鄉鎮工業公司管,其實也就是受鄉鎮黨委政府管轄,黨委政府需要支持的地方,也可以大明其道的安排這些企業出錢出力,解決問題,可謂得心應手。

只不過鄉鎮企業現在還處于發展的高潮期,尤其是在面對國營企業死板僵硬的機制依然還有不少優勢,所以在目前看來,鄉鎮企業的情況還算過得去,也的確解決了不少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就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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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 良機


“好了,老宋,你石鼓區也不算最差的,你都在這里瞎叫喚,那人家東崮、白塔這幾個區該咋辦?”沈子烈笑了起來,“困難肯定很多,但是工作也得做起走,要不要我們這些干部干啥?”

“對了,沈書記,听說南邊幾個區的羊桃今年就要掛果了,不知道產量如何?這玩意兒听說是個新鮮東西,咱們區里的也有兩個鄉去年試著在幾片荒山上種了大概有五六百畝,就想看看效果怎麼樣。”宋成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賣起價?去前年地區農業局那些個人說得天花亂墜,說那玩意兒營養豐富,維生素ABC啥的特別豐富,很受歡迎,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兒?”

羊桃是黎陽這邊的土名兒,書名叫獼猴桃。

“應該不錯吧,不過這羊桃,也就是獼猴桃似乎是個新潮水果,好像咱們這邊城里的老百姓對這種水果還不太熟悉吧?”沈子烈也大略知道在整個黎陽地區有好幾個縣都陸續種植了獼猴桃這種水果。

原來這邊山區里也有野生的獼猴桃,但是無論是果品質量和產量都不佳,根本沒有形成商品化種植,不過前兩年農業部一位下派掛職干部擔任黎陽地區行署副專員,在黎陽地區全力推廣獼猴桃優良品種種植,這也得到了黎陽地委行署的大力支持,所以在黎陽地區除了南潭外,還有霍山和阜頭兩個縣都利用荒山荒坡進行改造,不同規模的引入了獼猴桃種植,其中霍山縣規模達到了兩千畝,南潭達到了一千五百畝,而阜頭則有八百畝。(w/w/w.zzzcn.c/o/m更新超快)

“不是吧?沈書記,我听地區農業局的來人說這玩意兒在國外很時興,大城市里也大受歡迎,能賣個好價錢啊,我琢磨著我們石鼓區的荒山荒坡不少,今年我們區里改造了四百畝栽了羊桃樹,準備明年春再改造一千到一千二百畝,如果這東西產量不錯,又能賣得起價,那我們把改造計劃擴大到一千五百畝到兩千畝也不是不行,就要看看這效益如何。”宋成華興致盎然,“听說吳堡區那邊也在進行荒坡改造,大概也是想在這羊桃上做文章吧。”

“哦?大家都覺得這獼猴桃會有這麼大收益?縣里總共種植有多少獼猴桃?”沈子烈微微吃了一驚,他是今年初才擔任常務副縣長的,之前擔任副書記並沒有具體接觸政府這邊的工作,而最初黎陽地區開始種植獼猴桃時,他還在省里沒有下來,而縣里也有一名副縣長分管農業這一塊,所以他對縣里的獼猴桃種植情況並不清楚。

“大概在一千五六百畝左右吧,主要集中在東崮和白塔兩個區,他們搞得早,今年就要掛果產出,我們和吳堡都是今年才開始搞,規模也小,不過听地區農業局和農科所的專家意見,這獼猴桃進入盛產期,產量很不錯,如果能賣個好價錢,也算是農民一條致富增收的門道。”宋成華看了一眼旁邊的石橋鄉書記和鄉長,“老于,承太,你們明春打算搞多少?”

“嘿嘿,宋書記,咱們石橋規劃是三百畝,不過咱們這邊荒山挺多,四百畝也沒有問題,主要看今年他們南邊那幾個區的情況。”于連山也是多年的鄉黨委書記了,對宋成華與沈子烈的談話只是嘿嘿笑著听著,卻不插言,一直要到宋成華問到,才回答兩句。

陸為民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听著沈子烈和石鼓區這邊幾個領導的聊天,心里卻在仔細的回憶著前世自己剛剛工作時遭遇的在當時堪稱影響巨大的獼猴桃事件前因後果。

黎陽地區這邊屬于典型丘區,尤其是南部幾個縣屬于地勢低緩土壤肥厚的淺丘區,荒山荒坡面積很廣,開發潛力很大,雖然不適合種植糧食作物,但是對于一些經濟作為來說卻是天然的寶地,尤其適合獼猴桃種植。

應該說當初農業部下掛到黎陽地區的那位行署副專員還是相當有遠見的,在黎陽地區南部幾個縣推廣良種獼猴桃,應該算是為當地農民找到一個致富的路子。

但是後世有句經典名言,超前一步是先進,超前兩步是先烈。

在市場沒有充分發動起來的情況下,政府號召老百姓大規模種植獼猴桃,直接導致了黎陽地區大量獼猴桃無法賣出而腐爛變質,種植戶損失慘重,導致農民大量上訪堵路,釀成重大政治事件,不僅極大的損害了當地黨委政府的威信,而且也嚴重的影響了當地干群關系,使得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當地農村工作的開展受到影響,要許多年後才緩慢扭轉過來。

而獼猴桃事件也直接導致了黎陽地區相當一部分官員變成了“先烈”,原本光鮮生輝的仕途從此黯然失色,而眼前這個沈子烈無疑也應該是其中一員,雖然他因為有很深背景而免于了被直接免職,但是原來相當光明的政治前程也就此在這個關節上被重重的摔了一跤,其影響深遠程度難以言喻。

想到這里,陸為民心中不由得“噗噗”猛跳起來,如果自己能夠在這件事情中助沈子烈一臂之力,那麼也許沈子烈的命運就會因此而改變,而自己作為跟附他的這個秘書,命運是不是也可以踏進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中呢?

這個心思一浮起便一發不可收拾,陸為民緊張的思索著前世記憶中獼猴桃事件的前因後果,怎樣來解決這個問題顯然不是單憑出個點子翻翻嘴皮子那麼簡單,上千畝的獼猴桃集中上市對于任何一個還沒有真正適應市場經濟的地方政府來說都是一個嚴峻的挑戰,但正因為如此,才是自己的機會。

沈子烈顯然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和宋成華等人談論的獼猴桃種植問題會給自己政治前途帶來多麼大的變化,談論了一陣之後便轉移了話題,重新回到白條子的問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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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節 救人一命


幾人正說笑間,突然听得鄉政府大門外傳來一個淒厲的女聲︰“有人跳水了!”

院子里的幾人都是一個激靈,陸為民反應最快,一個箭步就竄到了大門上,從大門上跑進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干瘦男子,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于書記,石鄉長,不好了,石梅跳水了!”

緊跟在陸為民身後跑出來的于連山和石承太臉色都是一變,“胡順昌,怎麼回事兒?不是讓你好好勸勸她麼?怎麼會跳水了,還不趕快去叫人下水去撈人?”

“于書記,不關我的事兒啊,這大中午的哪有人啊?我又不會水。”五十來歲的男子臉色蒼白,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把那個石梅恨得咬牙切齒,在辦公室里說得好好的,這一轉眼出了門就投水了,這若是死了,那自己還不得成了替罪羊?石家在石橋鄉是大姓,這石梅在死前是人見人躲的掃帚星白虎星,可若是死了,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一大堆親戚還不得找上門來,自己不就得要當孝子?

陸為民已經來不及管其他,養成的習慣讓他一口氣沖出鄉政府院門,直向著幾十米開外的石橋水庫跑去。

石橋鄉政府沒有建在幾百米外的破落小街上,而是建在這座建于五十年代小型水庫旁的壩子上,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座小型水庫,石橋鄉政府的風景顯得格外優美。

甚至有不少縣里領導都喜歡專門把石橋鄉選作中午打尖的所在,下午戴頂草帽子,隨便走到水庫邊上那個樹蔭下找個小板凳小竹椅一坐,香煙茶水跟上,甩幾竿子下去,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到了下午五六點鐘,幾斤草魚鯉魚到手,然後悠哉游哉回縣里,正好恰到好處。

豐水期石橋水庫蓄水不少,陸為民沖上水庫堤壩時,已經有了兩三個婦女正在堤壩上指手畫腳,還有一兩個男子正在脫衣服準備下水救人,但是听到是旁邊婦女說了跳水者名字之後,立即就停住了脫衣動作,再無下水的跡象。

陸為民也沒有想其他,急忙忙的問了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上氣不接下氣的鄉司法所調解員胡順昌落水地點,脫下長褲和襯衣,便是一個魚躍入水。

陸為民水性一直很好,石橋水庫的水質相當清冽,水里睜開眼楮也毫無游泳池里那種刺眼的感覺,連續幾個下潛動作,陸為民很快就找到了落水者,只不過落水者已經有了一些時間,陷入了昏迷,陸為民奮力潛進靠近對方,一把攬住對方腰部,這才感覺到對方似乎是個年輕女性,不過這會兒救命要緊,他也顧不得許多,拼命帶著對方浮出水面。

在旁邊胡順昌和跟著跑出來的鄉政府干部幫助下陸為民終于把對方抱上堤壩。

“完了,沒救了,都沒呼吸了!”

“唉,這女子也是,怎麼就想不開呢?”

“嗨,換了是你,你怕也早就學她了。”

陸為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費勁千辛萬苦救上來一個人,結果迎來的竟然是這樣的言語,他不明白自己救上來這個人怎麼會有如此糟糕的印象,難道說這個人就這麼不招人待見?

只不過此時他卻沒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他簡單的作了一個檢查,發現躺在地上這個年輕女孩子呼吸和心跳似乎都已經因為溺水時間太長而停止,但是估計停止時間還不長,應該還有救才對。

“小陸,情況怎麼樣?”沈子烈陰沉著臉分開眾人趕到,“還有沒有救?”

“沈書記,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經停止了,我得做做緊急人工呼吸和心髒按摩試一試。”陸為民在大學時代就是游泳好手,還利用假期到浴場當過救生員,也經受過專門的急救訓練,所以對這些施救措施並不陌生。

當陸為民嘴對嘴對已經停止呼吸的女孩子進行人口呼吸,同時不斷推拿按摩女孩子胸脯進行按摩,旁周圍圍觀的眾人都驚叫起來,尤其是不少人更是拉著于連山和石承太耳語嘀咕,倒不像是為那個女孩子擔心,而是為陸為民擔心,連沈子烈都覺察到了這一點,頗感詫異。

連續三次渡氣和不間斷的推拿按摩之後,女孩子本身體質也不錯,終于開始呼吸,心跳也恢復了,陸為民這才起身讓人趕緊去叫衛生院的人抬擔架來繼續施救,自己也才走到鄉政府里到門衛那里找了一條毛巾擦拭了一下,穿上襯衣,而打濕的內褲索性就脫下來,直接穿上長褲,學以前讀書時代游泳之後掛空擋。

听完石承太的介紹,沈子烈和宋成華都一時間都無語,良久,沈子烈才沉著臉道︰“老于,老石,這種封建迷信的東西難道你們也信?不過是一些踫巧偶然罷了,農村里老百姓不懂牽強附會你們應當做好解釋工作,至于說她那個繼父長期毒打她想要把她趕出家門,你們鄉政府是干什麼的?為什麼不干預?村兩委呢?”

“沈書記,這種事情我們當然不信,可是您也知道農村里對這種事情很迷信,訂兩次婚,兩次男方都死了,鄉里人那還不把她當天煞星白虎星,現在她媽也病死了,鄉里都說她是禍害,命硬,跟著誰就會克死誰,誰願意收留她?”頭上本來就沒有多少頭發的石承太撓著腦袋苦惱的道︰“要說我也算是他老輩子,我回去也說過多少遍,可其他事情他們都听我的,就這事兒沒人听,連我那些本家兄弟都堅決不同意石梅回村里,現在她又成了孤兒一個,快二十歲的大姑娘,要說也成年了,可你讓她去哪里?誰還敢要她?”

于連山也輕嘆了一聲,“要說這個石梅據說在區里讀高中時成績還真不錯,只可惜家里窮,加之她爸死得早,她媽改嫁之後,後邊家里就不讓她讀書了,回家干活兒,就替她介紹了那個當兵的,沒想到剛見面一個月,那男的回部隊沒多久就在訓練中出了事故死了,那男方家認定是石梅克死了他家兒子,跑到石梅家鬧了好幾回,她家為了把她給早點弄出去,所以去年趕緊給她介紹了一個三十多歲老光棍兒,沒想到剛見了幾面,那老光棍兒在縣城里出車禍又死了,今年她媽又得病死了,這兩年死三人,誰心里都犯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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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節 救人救心


“所以你們也就放任這種事情發生?是不是你們也覺得讓她死了也就干淨?”沈子烈冷冷的道。

于連山和石承太都嚇了一大跳,趕緊搖頭否認︰“沈書記,我們可沒有那種心思,只是覺得這丫頭的確命太苦了一點,這鄉里她也實在呆不下去,現在走到哪兒,別人都是用異樣目光瞅著她,她自己大概也覺得活著難受,才會想到尋短見吧?”

就在沈子烈和于連山、石承太談話時,陸為民也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孩子。

換了一身干燥的衣物,大概是胡順昌老婆的衣物,不太合身,洗得有些發白的的確良襯衣和一條肥大的陰丹布褲子,就這樣了無生趣的呆坐在床頭上。

旁邊那個中年婦女就是胡順昌老婆,看到女孩子木然的目光表情,也只是嘆氣,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好一陣之後才吶吶道︰“石梅,你咋就想不開呢,如果今天不是縣里的陸干部救了你,你說你……”

“我不需要誰來救我。”從少女有些發白的嘴唇里擠出來是一句了無生氣的言語,“我活著就是別人的累贅,挨著誰就會給別人帶來禍害,這是我的命,他們都希望我去死,為什麼還要救我?”

陸為民沉著臉不做聲,這個話題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來回答。

鄉里習俗的力量是巨大的,沒有誰能夠輕易扭轉,傳統宗族的影響力在基層政權薄弱的地方更顯得強勢,可以說遠遠超過了法律的力量,而越是貧困的地方,這種情形就越發明顯,貧困和封閉,迷信和落後,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導致了這一類的故事屢屢發生,而人們似乎也對此已經麻木。

眼前這一切就是一個明顯例證。

突然間少女目光一下子落到了陸為民身上,有些咬牙切齒的瞪視著陸為民,“你為什麼要救我?誰讓你救我了?我想死是我的事情,關你什麼事?你這樣做不過是想證明你情操高尚道德崇高,可你考慮我了麼?救我起來,你能管我怎麼生活,管我一輩子?!”

“夠了!沒有誰能管誰一輩子,除了自己!”陸為民強壓住內心快要炸裂的憤懣情緒,“你自己的路只有自己去走,自己的命運只能自己去改變!你的命?你的命是什麼?人家說你的命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人家讓你去死你就去死?那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吃屎?!”

無論是少女還是那個旁邊的中年婦女,都沒有想到縣里來的干部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粗俗的話語來,一時間都目瞪口呆。

爆發出來的陸為民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在房間里來回走動。

“你有手有腳,又不是傻子,人家污蔑你,羞辱你,你就信了認了?一幫鼠目寸光的愚夫愚婦張著嘴巴胡說八道,你也要相信?听說你還讀了兩年高中,還會相信這些?”陸為民臉有些微微發紅,目光里卻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他們要有這鐵口斷言的本事,還能都龜縮在這鄉下,也沒有見他們誰發達?”

“父母既然給了你這條命,就沒有誰有資格來決定你自己的命,除了你自己!你既然有勇氣去死,難道就沒有勇氣走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

“人,一定要靠自己,……”這句話好像是《鼠膽龍威》里那個恐怖分子“教授”的口頭禪,但是陸為民卻覺得極有道理,這個時候也不知不覺的從嘴里冒出來了。

陸為民也不知道自己罵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壓抑在心中的很多話都通過這樣一個機會噴發傾瀉出來,也不管對方是否能听得懂,一直到那個少女從淚流滿面再到放聲痛哭,他才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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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麼簡單吧,于書記,石鄉長,我听說是她在家里經常被她那個繼父毒打,打得受不了,找村上,村上不管,找鄉里也有好幾次了,鄉里也只是勸她忍耐,可這樣的生活誰能忍受?也許大家都真心希望她死?”在門外花了幾分鐘時間穩定了情緒的陸為民實在忍耐不住,走進來插話道。

于連山對陸為民還是頗為感激的,這種事情發生在鄉政府門口,而且是從鄉政府里出去之後的事情,若是人死了傳了出去,縣里多多少少會對鄉里有些看法,現在只要人沒有死,那就簡單得多。

他看了一眼陸為民,苦笑著道︰“陸秘書,我們鄉里也很為難,給村里打招呼,但是效果有多大我們都知道,可這種事情我們也不能強逼著老百姓認可我們的觀點啊。”

“是啊,咱們鄉里也就這麼大一個地方,很多工作也還要靠基層干部開展,沈書記,宋書記,石梅這丫頭現在也的確不適合呆在石橋了,若是能把她弄到區里或者縣里,哪怕是找個管飯的地方的打打雜也行啊。”石承太看著沈子烈和宋成華,仿佛是請求般的道。

也許是被中午發生的這樁事情弄得沒有了興致,原本打算還要跑一跑馬尾區的沈子烈突然失去了興趣,讓司機直接回縣里。

吉普車嗡嗡作響的發動機和陽光暴曬下的高溫,再加上顛簸的路面卷起的陣陣灰塵,讓1990年的這個盛夏下午顯得這樣枯澀。

“小陸,你說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們這里南潭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南潭真的太封閉落後了?”一直閉著眼楮坐在副駕上閉目養神的沈子烈突然問道。

“沈書記,不能這麼說,不過我們南潭和嶺南那邊比起來的確相差很大,怎麼說呢?走到那邊的鄉鎮上,遍地的鄉鎮企業和流動人口,加上快節奏的生活方式,思想觀念的踫撞和交鋒,利益的刺激,讓你能有一種下意識要加快腳步的感覺,改革開放帶來的外來思想能夠憑借著資本的力量迅速滌蕩一切落後愚昧的東西,嗯,很有一種催人奮進的感覺,當然也可能帶來一些消極的東西,但是我相信利遠遠大于弊,可我們這邊,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安步當車,規行矩步,這樣固然不會出問題,但是工作上你想要有大突破也就不可能,而在這個時代,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甚至你進慢了,也是一種退。”陸為民斟酌著言辭,在車上,還有司機,他不好說太深。

沈子烈不再言語,一直到回到縣委,他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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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節 同學


電風扇嗚嗚的在辦公室里吹著,陸為民仔細的將最近三年南潭縣委關于經濟發展方面的文件收羅起來通看了一遍。

既然要從秘書開始干起走,那也得就要有個秘書樣,雖然前世中並沒有秘書經驗,但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在山上跑,當秘書的基本路數他也清楚,眼明手快腿勤是基本要求,靈性和悟性才最重要,而後面兩者卻恰恰是很多秘書廝混一輩子也未必能真正鑽研透的。

要想當好秘書,那就得首先明白領導內心所想,然後才能有針對性的做好準備工作,而不僅僅停留于領導的吩咐安排,那種秘書陸為民還真不屑做。

沈子烈不是一個甘于寂寞的人,陸為民很清楚,其實擔任常務副縣長就是一個比較明顯的信號,只不過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那自己這個當秘書的卻要學會揣摩領導的心意,在這一點上陸為民自信可以做得很好。

沈子烈是想要在這個常務副縣長位置上有所作為的,那麼經濟工作就是回避不了且最直接的。

南潭缺乏工業基礎,也沒有礦產資源,除了是一個人口大縣農業大縣之外,其他的確乏善可陳,鄉鎮企業也主要集中在幾個緊鄰省道的鄉鎮,多以印刷、造紙、包裝、機修、陶瓷、制磚這一類小型企業為主。

作為南潭縣的三大支柱企業,南潭縣食品廠已經陷入了困境,縣印刷廠要死不活,縣包裝材料廠倒是效益不錯,那也主要是依托了黎陽酒廠近幾年效益不錯,而包裝材料廠主要是為黎陽酒廠提供酒瓶和瓶蓋以及包裝盒生產,整個南潭縣三大國營企業也主要就是看包裝材料廠還能讓縣領導們心情稍好。

對于黎陽這個昌江省地盤最大,人口最多,也是最貧困的地區來說,南七北六十三個縣還真有點像原來武俠小說里寫的南七省北六省的對峙局面。

以長江為界,東北邊六個縣市包括黎陽市在內,經濟發展明顯強于南邊七個縣,尤其是最北邊三個縣由于有較為豐富的煤炭、磷礦和石灰石等礦產資源,而黎陽市又有國道通過,傳言很快就要開建的京九鐵路據說也要穿越黎陽。

而南邊的七個縣情況就要差許多,沒有礦產資源和工業基礎,都是典型以農業和漁業為主的農業大縣,勞動力資源雖然充足,卻只能成為勞動力輸出大縣,但是隨著今年國家宏觀經濟調控,經濟轉為緊縮,大量勞動力返鄉,也給各地帶來相當大的壓力。

南潭作為南七縣最南邊的縣份,情況和其他縣大同小異,典型的中不溜,陸為民看了看這幾年縣委出台關于發展經濟方面的文件,既沒有結合自身特色,也沒有拿出更為大膽開放的政策措施,應該都是結合著地區來的政策亦步亦趨之行。

“為民,看什麼呢?滿頭大汗的,要寫東西?”走進來的郭懷章顯得很瀟灑,給辦公室里其他兩位同事打了一圈煙,一屁股坐在了陸為民身旁的藤椅中。

“沒,寫東西輪得到我麼?我這不才來麼?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沈書記問我幾個問題我都回答不上來,所以趕緊看看這兩年咱們縣里文件,了解一下情況。”陸為民笑著把文件合起來擱在一旁,“怎麼,今天王縣長沒出去?”

“嗯,王縣長到地區開會去了,就沒讓我去,樂得清閑。”郭懷章很注意陸為民在干什麼,順手拿過陸為民正在看的文件,翻閱了幾篇,“怎麼,還把以前的文件拿出來尋找靈感?”

“呵呵,不是說了麼?我都有七八年沒在南潭這邊呆了,對南潭都有些陌生了,加上剛畢業,啥也不懂,不得抓緊時間多學學多看看,領導問起來,一問三不知,也說不過去啊。”陸為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由得暗自輕笑。

郭懷章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角色,只不過在高考時候沒怎麼考好,只考上了黎陽師專,畢業回來之後,他爸出面費盡心思把他安排到了縣府辦,又正好遇著了機會王自榮的秘書到茶店鄉當鄉長,所以當了王自榮的秘書,他也是一門心思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為的角色。

在前世記憶中,郭懷章也是在跟了王自榮幾年之後,到了淮山縣某鄉當鄉長,一步一步爬起來,記得自己當無憂區代理區長時,他已經是黎陽市的常務副市長了,也是昌江省里一個相當耀眼的少壯派官員。

“你可真夠敬業的,今晚有沒有啥事兒?”郭懷章笑著拍了拍陸為民的肩膀,心里卻有些佩服夾雜警惕,這陸為民還真有些本事,據說很得沈子烈的欣賞,都知道沈子烈不太好相處,能這麼快就贏得沈子烈的信任好感,足見陸為民這小子下的功夫。

“怎麼,有什麼安排?”陸為民靠在藤椅上笑著問。

“嗯,今晚幾個咱們初三二班的老同學聚一聚,也算是為你回南潭接個風吧。”雖然到機關里工作也不過一年多時間,但是郭懷章言語中已經下意識的帶著一些干部氣息了。

“呵呵,懷章,這是不是有點兒過了,我不就剛分回來參加工作而已,啥接風一類的言語我怕是承受不起啊。”陸為民略感意外。

初三二班幾十號人在進入高中之後也就被打散了,像他自己就沒有再在南潭讀書,郭懷章在初中時候表現一般,但是在高中時候听說很活躍,只不過高考失手,只考上了黎陽師專,不過在畢業分配之後他又成功的進入了政府里邊,而且成為縣長秘書,自然一幫同學就要唯他馬首是瞻了。

“得了,你也別謙虛了,好歹你也是沈書記的秘書,咱們初三二班同學里就咱們倆還算在縣里機關里,其他人除了不知所蹤的外,不少要麼就是當工人,要麼就是做點小生意,混得好的也不過就是在縣里那個局行里,今兒個的晚飯你若是不去,不是讓其他同學覺得你太傲氣了?”郭懷章拍了拍陸為民肩膀,站起身來,語氣中不容推辭,“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在潭城大酒店,下了班你早點過來,很多同學都有好幾年沒見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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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多情
Crawler | 2017-9-20 03:38:46

第三十九節 一個圈子


見郭懷章出門,陸為民搖搖頭,心中暗笑。

這小子也只比自己早進政府一年,倒是官氣越重了,儼然一副初三二班頭羊的姿態,不過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初三二班里能出幾個像樣的角色,也能讓初三二班的凝聚力稍稍強一些,否則大家伙兒都是庸庸碌碌泯然眾人,只怕也就沒有人想得起這份同學情誼了。

下了班向老板請了假,陸為民徑直走路上了街。

六點鐘太陽尚未落下去,把南潭縣城四條街映得透亮,潭城大酒店是縣供銷社搞起來的,佔據了東西南北四條街的東街和南街交匯處。

六層樓的樓房在南潭也算是巍峨聳立了,一二樓都是餐飲部,而三樓有一個夜上海舞廳,也是南潭縣城里最為時尚高檔的舞廳,兩塊錢一張的門票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消費得起的。

四五六樓則是酒店的客房部,談不上什麼星級,不過在整個南潭也是數一數二的檔次了,除了縣政府招待所改制之後搞起來的南潭飯店之外,就屬這里能代表南潭水準了。

南潭縣城和其他縣城差異不大,典型的十字交叉為中心,然後依托這個中心發展延伸出幾個風格相同但熱鬧程度略遜的十字口,然後構築成一個個井字形的方格圖形,南潭縣委縣府大院在東外街上,面南背北,典型的衙門格局。

從縣委縣府大院出來不過幾分鐘就可以走到潭城大酒店,這個時候也是南潭縣城里最熱鬧的時候。

忙著下班回家的機關干部和工作人員正順路采買晚飯所需食材,沿街叫賣的菜販正在兜售最後一點蔬菜,腌鹵燒臘店里正上生意,切上半斤豬頭肉,外加半斤花生米,再來半斤黎陽大曲,就是南潭縣城里不少人心目中的**社會生活了。

陸為民一邊走一邊也沉浸在一種復雜特異的情緒中。

南潭對于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二十一年前自己從這里開始參加工作,只不過前三年在鄉下,而後93年自己才有機會調到縣團委,但是在南潭縣團委他也只呆了兩年時間就找關系調到了團省委,從團省委開始才算是真正踏上了自己的仕途之路。

眼前的南潭縣城依然如故,如果歷史不會改變的話,縣城舊貌要到99年之後才開始逐漸發生變化,包括四條老街在內的縣城舊城改造才開始拉開序幕,一直持續到2003年,一個新的南潭縣城才漸漸成型。

陸為民走進潭城大酒店大廳就听到了里邊傳來一陣熱鬧的笑聲,看樣子其他同學都來得挺早,只有自己還是踩著時間來。

“怎麼陸為民還沒有來?懷章,你這個縣長秘書都先到了,他就那麼忙?”一個有些粗啞悍野的聲音道︰“還是想要拿捏一下架子了?”

“大軍,別說那樣的話,傷感情,為民剛分來就給沈書記當秘書,肯定還有一個適應過程,我去年分回來的時候不也一樣?他這段時間肯定要忙著熟悉工作,你爸也是當領導的,你也該知道這年頭咱們這些當秘書的不好過,領導要求高,事務多,啥咱們也得了解個大概,那一問三不知,多來兩回,領導就對會對你有看法,你就得有壓力了,所以,理解萬歲。”郭懷章的話語倒是替陸為民分辨。

“嘿嘿,懷章,還是你厚道,陸為民我們也有幾年沒見面了,他到昌州去讀高中,考上大學咋就沒有能留在昌州,還回南潭來了?”那個叫大軍的粗啞聲音有些放肆,“別是出了什麼問題吧?”

“張軍,你別再那里瞎嚷嚷,雖說有幾年沒見為民了,但是初中三年陸為民也不是那種人,能出啥問題?”一個清脆的女聲接上話,“瞧你就這德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陸為民還沒有來,你就在這里編排人家不是。”

“喲,舒雅,這是啥意思啊,陸為民就這麼讓你護著他?我編排他啥了?本來就是,他不是考上重點大學了麼,他爸不是在昌州工作麼?怎麼畢業了還得要分回咱們南潭來,不是在他心目中獻身南潭發展建設比留在昌州更有價值和意義吧?”粗啞聲音里多了幾分調侃戲謔的味道︰“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張軍可真要向他鞠躬致意了。”

“你!”那個被叫做舒雅的女孩子大概一下子被粗啞聲音給氣得不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包間里的氣氛也有些僵滯。

“呵呵,我陸為民還沒有高尚到那種程度,我分回來那是因為我戶口在南潭,不過大軍你說那話我可不愛听,怎麼听都是在挖苦我呢?”陸為民走進包間,語氣平淡,卻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好歹我也是南潭人,就算是我想回南潭來工作,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

房間里安排了兩座,大概而十來個同學,而坐在郭懷章他們這一桌的人大多都是覺得混得不錯,或者說家庭背景不錯的,那個叫張軍的坐在郭懷章的左側,看樣子,陸為民印象很深,但是也知道他父親原來是縣供銷社副主任,這人原來在班上就很囂張。

被陸為民走進來的氣勢一下子給壓倒,一直坐在郭懷章旁邊的粗壯青年愣怔了一下,看見陸為民落落大方的走進來,和大家一邊打招呼一邊不輕不重的給了自己來了一記反擊,絲毫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也是一陣惱怒。

“陸為民,今兒個是懷章請客請大家聚一聚,說你回南潭了,也算是替你接風,這大伙兒都來了,你卻姍姍來遲,是不是有些太過了?還是覺得自己進了縣委,大家伙兒都該等著你?”

張軍的話語依然是那樣直白粗魯,但是卻很有要把大家伙兒拉在一起對付陸為民的味道,甚至還在有意無意撩撥著郭懷章和陸為民之間的關系。

“現在時間應該是六點過十分,縣里邊六點鐘下班,我初來乍到,大家是不是也能理解我準時下班的原因,總不能讓老同學剛來就來一個早退,弄得單位上同事領導都覺得我這人不地道不是?”陸為民沒有理睬對方,只是淡淡的笑著半開玩笑的道︰“我要真在單位上呆不下去,沒飯吃,天天來找老同學們打秋風,混飯吃,借兩小錢兒,估計老同學們也會覺得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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