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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領主要大躍進(上)

剛入山的時候,原先那一千魏府家丁被分到了一批鐵戰斧。但在他們砍伐過程中,手中的鐵斧不斷損壞,而後,新的戰斧源源不斷送來,新來的戰斧製作越來越精美,斧刃越來越鋒利,簡直成了工藝品,讓武士們愛不釋手。

這些武士回城前,又接到一批新戰斧。這批戰斧是按照人體動力學設計的消防斧款式。武士們不知道人體動力學,但他們知道手中的斧子用起來十分順手,部分斧面還鎏上了金(銅),令砍柴斧顯得極其華美,原先的魏府家丁對此喜愛極了,許多人紛紛抱著斧子睡覺,急不可耐地想在第二天試試新斧子的性能。接著,他們接到緊急回城的命令。

這命令也意味著伐木工作的結束,許多武士對手上的戰斧依依不捨,一心回城的師偃乾脆就命令他們拎著斧子做武器,用慢跑速度回城。現在回城了,貌似趙氏壓根沒收回戰斧的打算,提心吊膽的魏兵又拎著戰斧走入趙府。他們當中,多數人是第一次進入趙府。

剛入趙城之後,這些人已發現,這短短幾日,趙城已經變了樣,城北部位,新出現了一個新建的小院,小院外牆依舊是夯土舊牆。但等這些魏兵進入院內,才發現院內原來是另一個世界,裡面的屋子多是用木板一片片搭建而成,少數木板房外塗上了新漆,令整個院落飄蕩著一股油漆的芳香。

魏兵們被引入後院。後院,中心部位是一座水池,水池背後遍栽垂柳與果樹。冬天了,樹葉凋謝,枝條稀疏,可以透過枝條望見背後一座精巧的圓形月亮門,那後面還掩映著一種院落。

後面的建築看不清楚,但僅僅看到的那少數建築,已經讓魏兵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神話世界。傳說中的主人,趙氏家主趙武正如同神仙一樣坐在垂柳下——他不是席地而坐,而是坐在一把奇怪的,叫做椅子的木器上。

魏兵們被分成一隊一隊走過趙武面前,師偃捧著花名冊,一個個評點著武士們這段時間的勞動表現,趙武根據評點給予對方不同的賞賜,其中表現佳者,竟然在獲得寶劍之外,還擁有了一套昂貴的金縷鐵甲,這鐵甲表面鍍著銀色的金屬,整副鐵甲亮閃閃的,比戰斧更令人垂涎欲滴、愛不釋手。

趙武在遞上鐵甲與寶劍的時候,按照慣例鄭重招呼:「今後,我的安全就託付你了。」

得到招呼的武士頓時淚流滿面,跪地連連磕頭。

其實,趙武在遞上寶劍與鎧甲的時候還在納悶,怎麼這儀式,與西方世界冊封騎士的儀式極度相像——但趙武不知道,他正在進行的這一「封臣禮」確實是正宗中國禮節。在日本,天皇在21世紀依舊用這套禮節冊封皇宮衛士,而韓國是在二戰後,隨著國王統治的終結,終結這套禮節的。

據日本人說,他們這套禮節是由遣唐使從中原帶回來的「春秋禮節」。只可惜的是,現代中國人已不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套禮節了。而韓國人則說,這套禮節是他們的祖先萁子從春秋帶過來的。

按周禮,一輛戰車配備三名甲士,其中包括主將官,其餘的隨車步兵則僅有一身葛衣。因此,分到鐵甲的武士們感動的涕淚交加,他們以為自己已升到「甲士」待遇,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是普通士兵,而是:「士」了……不過,隨後的冬季訓練裡,那些「幸運者」又發現,原來,這種鐵甲人人有份。

魏家贈送的一千名武士,最終只篩選出八百多名合格者。加上趙氏原來的五百人,趙武終於湊足了一千三百人的「領主武裝」。

被挑選上的武士個個興高采烈,他們拿著新發的鎧甲與武器,興高采烈的尾隨師偃去授田,師偃將分配給他們耕作的土地,也將按照農村軍事單位,安排他們結伴而居。另一方面,被淘汰下來的武士們對此很不滿意,他們聚集在趙武的莊園,遲遲不肯離去。

在這時代,武士也屬於特權階層,他們是有資格一言不合當街殺人的低等貴族。他們不交納稅賦,只要隨時等待著,響應軍事集結的號召就行。現在,那些被淘汰的武士成為黎人(農夫)、國人(市民)、野人(沒有武士資格的城郊農民),他們不僅要交納各種賦稅,原先所享用的各種特權也取消了。

趙武對現在這種狀況早有所料,他翻開師偃記錄的名冊,指點著一個個名字,大聲說出他們淘汰的理由,而後緩和臉色,輕聲說:「我趙氏與別家不同,最近三五年內,我已經打算寬減農稅——你們都知道,我祖(祖爺爺趙衰)曾為趙國確立律法,制定了富國六策,我如今打算一一實施,其中,首先執行的就是:三年之內免除農稅,至於三年之後,我將情況予以減免。

此外就是刑律,武士當街殺人的特權在趙城不存在,今後武士過去的種種特權也將逐步改變,會讓武士階層變的更加親和,所以,身為武士,也不見得比諸位有更多榮耀……

好吧,我們直說吧,各位被淘汰都是有原因的,現在我安排諸位前去各地居住,為黎人,為國人,各位不願意,可以向我提出,我回頭向魏氏家主求情,請他重新容納各位,如何?」

一名被淘汰武士鼓足勇氣,大聲問:「家主,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如果趙城沒有農稅,或者此地可以安居——無論如何,我們被趙氏淘汰,回到魏家,面子上也沒有光彩,如果還有最後一條活路,我們寧願在此安居。」

趙武招招手,讓那名淘汰武士走到身邊,他微笑的說:「你可以去找附近百姓打聽打聽,在當們在山中伐木的時候,我趙城給庶民發放過多少福利——趙城雖小,雖然窮困,但對待領地屬民上,我自認為,不能算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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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領主要大躍進(下)

趙武吸了口氣,感覺跟古人說這些,似乎多餘——他們能理解麼:「這樣吧,我給你一個彼此瞭解的時間——兩年,你在這裡居住兩年,兩年期滿後,你可以參加武士的複選,條件合格可以重新當武士,如果不合格,而你又覺得住在趙城不舒服,你可以向我提出,由我安排讓你去韓氏,或者重歸魏氏。

有兩年緩衝期,重歸魏氏也不錯,因為在這兩年,你們會從我趙氏學得一些運用器械的辦法,你們知道的,當初你們被贈送給趙氏,是用來換取器物的,我趙氏器物之精良,使得各家不得不送來一些人手交換。你們從我家學得本領,即使回到原來的魏家,想必魏家也不會小看你的,這種安排如何?」

那名武士回到人叢,這些人低聲商議了一番,決定接受趙武的建議。

這些人才走,智姬挽著袖子沖出了屋子,她急匆匆的問:「你的織場呢?前不久你托齊策送來兩塊布,那布比絲還柔滑,比錦還厚實,姐妹們很是喜愛,那織場在哪裡,這些日子過去了,想必織場已經紡出了更長的布,快領我去。」

趙武嘿嘿笑著,似乎扭捏的不肯走,東郭離在旁邊提醒:「主上,今日是約定與奴隸見面的時間,剛才我們見武士,已經耽擱了,估計奴隸現在已等急了。」

趙武依依難舍的想了片刻,指點著一名隨從:「來,領夫人去織場。」

東郭離臉色難堪,他猶豫了一下勉強開口:「主上,動身吧。」

才出了莊園,東郭離抱怨:「主上,夫人進了織坊,我們織坊還有東西剩下嗎?那可是織造數個月的布匹啊。」

古人織布,紡織到中間是不能停頓的,除非把一匹布織完。織到中途砍斷布匹,那就是「孟母三遷」中孟母的故事,這故事告誡人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

嬌嬌提前得到的那兩塊絨布就是中途停工的結果,現在又過了幾天,或許那些布匹織的足夠長,可以讓嬌嬌做一身衣服了。

趙武不得已的哼哼:「不會吧,我家的布坊掙來的錢,難道她不花嗎?」

東郭離指了指院子,憂慮的說:「主上,你看嬌嬌拉來的那兩百輛馬車,都是什麼破爛?她連這些東西都不放過……」

趙武嘿嘿笑著:「原來你已經偷偷溜進去盤點了一下,告訴我,都有什麼財寶?」

東郭離有點扭捏:「下臣職責攸關,自然要知道夫人帶來什麼陪嫁物……我去盤點了一下,不過是些款式古怪而新穎的小器物,值不了多少錢,估計也就是討小女孩喜歡的小玩意。其中,最有價值的還是那些石頭,不過,裡面許多石頭都沒有打磨出來。下臣回頭找一個玉匠,好好雕琢一番,主上可以帶幾塊在身邊,辟邪,或者送朋友。」

原來那些閃閃發亮的石頭才是寶貝,它們就是春秋時代最流行的奢侈品:玉器。

趙武對玉器倒不怎麼熱心,他撓著頭,思索著如何把織坊從嬌嬌手裡奪回來……這個問題似乎難度高了點,等他走到城中的隸坊,還沒有想出辦法。

隸坊也叫隸舍,是專供奴隸居住的地方,周圍有很高的院牆,院牆上站著警備的趙氏家丁。

趙武走入隸舍,招手叫過奴隸監管官員,吩咐:「我預先已經通知了你們,等我大婚的時候,要開釋三千奴隸,開釋的條件已經告訴你了,你都挑選出來了嗎?」

趙武這一策略來源於管仲興國六策的第二策與第四策,意思是寬鬆的刑罰,及時的獎勵。趙城缺人,而滿腹怨氣的奴隸勞動效率是十分低下的,為了監管這些隨時肯能暴動的奴隸,趙城不得不安排大量的監管人員,這使得趙城的人手愈發緊張。趙武今天來,就是給奴隸希望,讓他們提高勞動效率的。

奴隸監工稱之為「胥斤」,他這個胥姓跟晉國著名的卿大夫「胥氏」沒有關係,這個胥意思是小官吏。

胥斤笑,回答:「家主慈悲,額外給他們開恩,這消息已經傳達遍了,人選前幾天也已經確定了,請主上過目。」

趙武接過名冊,看也沒看:「人數太多,我一個個見恐怕來不及,讓他們以百人一隊,過來見我。」

記錄奴隸身份的東西叫「丹書」,是用紅色朱砂記錄在竹簡上。這些丹書被武士們抱著,堆放在趙武腳下,奴隸們以一百人為一隊,走到趙武面前叩頭,而後趙武指揮官吏給他們發放丹書,意思是:從今往後他們不是奴隸了,是自由人。

丹書拿到手後,許多奴隸激動的將那根竹簡折斷,也有奴隸小心翼翼的將它們保存好,而後那些奴隸不約而同的重新歸倒在趙武腳下,感激不盡的說一些效忠的話。

奴隸們一批批如流水般湧上,丹書拿到手後,他們會被官員領到另一個角落裡,由官員給他們發放自由民身份的證書,然後他們又會轉到下一位官員的手裡,這位官員將領他們來到田野,來到分給他們的土地上,給他們分發農具,宣佈他們成為公社的一員。

釋奴工作進行完畢後,剩下的奴隸很激動,他們不停的竊竊私語,數萬奴隸的私語匯成一股巨大的嗡嗡聲,趙武站起來,舉起一隻手,表示自己有話說,立刻,嗡嗡聲嘎然而止。

「我來和你們做一個約定:我打算明年的田租就以今年的產量為基準,凡是交納夠今年糧食產量的家奴,無論他還剩餘多少糧食,都屬於自己。

也就是說:只要你們努力多產糧,多出的糧食全歸自己,我只要按照去年的糧食數目收取。怎麼樣?

剛才你們也看了,你們當中,表現最優異者獲得了自由民的身份,這個比例很大,每十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而這樣的獎勵今後每年都有,也就是說,只要你們努力,十年後怎麼也輪到你成為自由民。

我來就是和你們做這個約定的。你們也知道,我趙城兵力不足,所以我打算裁減監管你們的人手,並和你們約定明年交納糧食的數目,我承諾在明年一年的耕作中,給予你們有限的自由,你們可以在趙城的範圍內隨意走動,而你們也要向我做出承諾,承諾在我給予你們信任之後,不要因為監視人手的減少而生出逃跑的念頭。」

趙武說話時,旁邊的家臣猛拽他的衣袖,似乎被趙武的步伐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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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上)

說起來,中行氏、荀氏陪嫁的兩個女孩跟智姬輩分有點混亂。三姐妹之間,中行氏是智姬的侄女,荀姬是智姬的姑姑。

這在別國是違背禮法的惡行,但在春秋時的晉國則不同。

當年晉文公流亡,回國前秦國把他侄子晉懷公丟下的夫人,也就是他的侄媳婦懷嬴嫁給他,以此作為出兵支持他繼位的條件。晉文公有點不情願,這時大臣狐偃給他說了一番道理,專門分析禮法,那番長篇大論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別人的輩分跟自己無關,只要跟自己沒有直接血緣關係,都可以娶。

自晉文公之後,晉國便不太在意家族內的輩分排列。有許多公卿大家族歷史久遠,相同年歲的人甚至輩分相差好幾輩,但他們陪嫁起來毫無顧忌:只求年齡相當,不管輩分差異;進入同一屋內,相互都「姐姐妹妹」叫的親熱。

對於這種婚配行為,整個春秋都保持了緘默。因晉國是霸主,不久,這種行為在戰國迅速普及。而後來的孔夫子,在明面上雖不表態,但偶爾在其他的方面,則不鹹不淡的誇晉文公幾句「信也(講信用)」,「譎而不正(狡詐而不正直)」……

趙武轉身問師修:「我該回新田城奔喪嗎?」

師偃搖頭:「不行,主上是‘敝人(住在國境線的邊境人)’,敝人進入國都,除非是單獨一人。否則,未得國君許可,帶兵而入就是謀反——但現在的情況,主上能不帶護衛單身通過‘揚(趙城南面的三郤封地)’嗎?」

師修附和:「齊策仍在國都,如果君上同意主上入城,或者荀氏、中行氏、智氏認為主上可以入城,齊策會送來信的,沒有他的信,主上還是在家中服喪吧……依照禮法,下臣請夫人離室別居(與趙武分居)。」

智姬也擦著幾滴可憐的眼淚,頻頻點頭:「我知道……可那棟房子實在太溫暖了,那張床也太柔軟舒適了……不如,我們幾個姐妹還住在屋裡,請夫主移到另一個房子居住。」

師修板起臉,厲聲說:「哪有那樣的規矩?」

師修如此厲言厲色,是有這個資格的。春秋時代女人地位低下,智姬三姐妹雖是趙武的正妻,在禮節上家臣們必須尊敬她們,但如果她們做出違反趙氏利益的出格行為,家臣們有權力約束她們,甚至囚禁她們——當然,這需要得到趙武的許可。

智姬再次央求:「要不,夫主再為我們建一棟同樣的屋子吧,我真想念那厚實的牆,寬大的床鋪……」

趙武不忍,和稀泥說:「修,這都大冬天了,萬一三位夫人有了身孕,住在木板房裡,那可不好。」

師修還想堅持,一向喜歡衝撞趙武的師偃這會兒站在了趙武的立場上,他狠狠一拉師修的袖子,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看情況,這兩人嘴上不同意,但只要事情做的遮人耳目,兩位也不會反對。

趙武猛然想起一事,馬上又問:「偃,休走,我們的糧食不是不夠嗎,狩獵行動什麼時候開始?」

師偃原地轉身,回答:「今年的狩獵行動已經開始——我猜測今天會傳來消息,已經提前讓狩獵隊伍出發了。」

這次狩獵也是對新武器的一次實戰測試。趙武要跟去,是打算就近觀察這些武器的實戰效果。雖然新婚的趙武有點貪戀床榻,但自從他來這世界後,走哪裡都有人跟著,總不自由。而且他也沒去過什麼地方,所以他想借這個機會出去轉轉,看看春秋時的田野。

然而,春秋時代還沒有「遊獵」這個詞,在這時代,秋末冬初舉行的大型狩獵活動中,有封建領主參加的叫做「秋獮」或「冬狩」,性質是「軍事集結」。沒有國君命令進行軍事集結,就是企圖謀反。但如果狩獵活動單純由家臣組織,領主並不出面,那就是為獲取食物進行的普通「社獵」,國君無權干涉。

趙武不知道這些差異,師偃跟他也說不清楚裡面蘊含的微妙。無奈於趙武的堅持,師偃口頭答應了趙武參加狩獵,但終究有所顧忌,便趁趙武精力在新婚夫人那裡,悄悄把隊伍派出。

趙武不滿的嘟囔:「我這次出去,本打算除狩獵之外,四處採集一些岩石標本,這下子全無希望了。馬上大雪覆蓋田野,再想出去,不得等明年了?!」

師偃站在原地沖趙武拱手:「主上想採集岩石,現在送信也來得及,我馬上派人追趕隊伍,讓士兵們留心沿途的岩石。」

趙武趕緊吩咐:「普通的石頭不要,越是特殊的石頭越需要——我希望採集石頭的人記住石頭發現的地點,以便回頭轉告我。」

師偃遠遠的答應著,領著師修逃也似的離開。一出趙武的院落,師偃立刻命令武士們封鎖這個院落:「主上正在服喪,心中哀切,不見任何客人。此外,服侍的隸奴也不准隨意出入,東西都送到門邊,通知裡面的人接過去……」

師修輕搖頭:「這樣安排,雖然外面的人探聽不到裡面的消息,但主上不方便了。讓夫人與主上親自勞作,不妥不妥!」

師偃想了想,喚過奴舂巧,叮嚀:「你去入內服侍。」

舂巧有點為難:「卿偃大人,裡面這麼大,奴一個人怎麼幹的過來?」

師偃等四大家臣相當於封建領主的「家卿」,除他們之外,僚清、閽連、林虎以及武士鮒相當於「圉大夫」,即有資格駕駛戰車追隨領主左右的武裝護衛。故此,身為奴隸的舂巧要尊稱他「卿偃」。而偃也是趙武老師,趙武必須尊稱他「師偃」。與趙武交遊的「公孫」,也必須採用與趙武相同的稱呼對他,以示尊敬。

師偃臉一沉,師修馬上勸解:「她說的也對,這麼大院子,十來個人都照顧不過來……」

「蠢貨!」師偃甩脫師修的拉扯,訓斥:「奴就是奴,一副蠢腦袋,我要不是看主上曾注意過你,會讓你來嗎?現在主上正在離屋別居,禮制上,他的夫人是不能接近的。但禮制上容許侍女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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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中)

師偃頓了頓,留給舂巧足夠的遐想,繼續說:「雖然,侍女生的孩子不會計入家譜,但你知道的,趙氏沒有子嗣,而且趙氏最不講究嫡子庶子差異——昔日莊主(趙盾)就是狄女生的庶子,照樣繼承了趙氏宗主的位置。

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你去伺候主上,若能幸運的懷上男孩,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不妥」,師修堅持:「這院子確實大,照顧了主上,夫人那裡呐?舂巧進去,如果被主人看上,那她就是趙巧人(男女奴隸受主人寵愛後稱‘嬖人’,一般會得到釋放證成為自由民。舂巧是奴隸,即使受寵也不能稱‘姬’,只能稱之為‘趙巧嬖人’,簡稱‘趙巧人’)了,沒准自己還需要人服侍,結果,誰來照顧主人與夫人?

反之,如果主人沒看上他,這屋子她一人也侍弄不過來……所以我看,無論如何多派幾人去,大不了,我們事後手腳乾淨點。」

師修是熟知禮法的老師,然而,他最後說的話卻充滿血淋淋的意味。

師偃馬上贊同:「也罷,多找幾個人,看她們誰有運氣……」

舂巧沒聽出師偃師修話裡的殺氣,她是奴隸,誰會費心費力告訴她人生經驗,以及從別人話裡猜測背後含義的技巧。她只聽到了師偃的承諾,便喜不自禁答應:「無妨的無妨的,奴操勞點,照應的過來,定不會誤了‘主’與夫人!」

「晚了!」師偃客氣地沖她拱手:「本來是給你一個人的好處,現在必須給別人分一杯羹了——我派兩組人去,一組人侍候夫人,你領著婢澤(名叫澤的婢女)去,帶十名‘行人’(女奴的一種,指專門伺候主人飲食起居的女奴,也稱徙人,後來‘行人’這詞演化成宮中的女官名)伺候主上,誰先成為‘嬖(音bi)人’,裡面的侍女都聽她指揮。」

此時,院內一棟木屋裡,趙武正在地上團團亂轉。

屋內堆滿了智姬帶來的小零碎,而智姬似乎是屬狗熊的,光知道收斂,從不知道盤點清理,而且是掰下一個苞米,丟下另一個。她辛辛苦苦從智家帶來的寶貝,其中有價值的都被東郭離搜刮走,進了趙氏武庫,剩下的雜物被翻得亂亂,隨便丟棄在各個屋中——打從智姬來趙家,她就沒有再理會自己帶來的寶貝。

地上還有一輛智姬從家中帶來的革車——這是普通士兵用的衝鋒戰車,卻被智姬拿來裝雜物。如今革車上的箱子都敞著蓋,裡面的絲綢、彩錦胡亂團成一團。

這時代緞子還沒有誕生,錦是最高端絲綢品。

趙武歎著氣,慢慢抽出一幅幅絲綢、彩錦,將它們整齊好,細心地扯平每一個皺褶、疊好,重新放置在箱子裡,而後將放滿的箱子拎到一邊,堆在一起。

他做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此時,他腦海裡在想著其他事情:子嗣,那夥人如此急迫地想要子嗣……嗯,聽說古代生育力低下的原因是難產,三成以上的女人在生育時死亡,七成以上的孩子不能長成,所以,我是不是該教一下古人生育知識……

啊,現代,電視上都是育兒班招生廣告,隨便拿出點,在這個時代就是高科技……

不對,趙氏有了子嗣,那我又算什麼?以古人的心理,他們保密的手段就是滅口……這,太恐怖了。

不行,我得儘快顯示自己的價值——春秋時代最缺什麼,人才!

門口一聲驚叫,舂巧誇張地喊著:「主,怎能……奴怎能讓你親自動手,大罪大罪……主,停手,讓奴來做……這要傳出去,奴要被人挖坑埋了。」

挖坑埋了,是古代一種刑罰,說單音節字的古人把這種刑罰稱之為「坑」,焚書坑儒的「坑」。

趙武回身一望——啊,舂巧今天穿的很乾淨,身上是一件新衣,頭髮梳得很光亮,衣帶上的結也經過細心整理,齊齊整整地。

舂巧身後還跟著幾名侍女,等舂巧說完,另一名女侍連忙指揮其餘人上前整理衣箱,那女侍自己也上前動手,把趙武擠到了一邊,忙亂地整理著東西。

舂巧卻不動,她恭敬地行著禮,問:「主,整理這些東西幹嘛,主打算做什麼?」

「啊」,趙武愣在那裡,思考自己這麼做目的,而後隨意地說:「把東西都放在牆邊,把戰車騰出來……這屋子還沒建完,地板還沒有鋪,睡地上太冷,我打算睡在車上。對了,我打算睡車上。」

另一位動手整理的女婢連忙答應:「主,請站在一邊指點,奴來做這些粗活,巧,愣著幹什麼,快搭把手,來,幫我抬這個箱子!」

若是以前,趙武看到小女生穿的花枝招展,頂多口花花占點便宜,現在結了婚,他在男女事情上不再是初哥一個,所以他順手拍了一下舂巧的屁股——這屬於性騷擾,而後調笑:「巧,穿的這麼整潔幹粗活?快去,把屋子整理好……

啊,我還整理屋子幹什麼?你們到夫人房裡,把那張桌案抬過來,那張桌案足夠大了,能睡下一個人。」

那名叫澤的女婢連勝答應,立刻帶著人向屋外走去,走過舂巧身邊,她不滿地訓斥:「巧,別傻站著,同去!」

舂巧不動:「主既然住這裡,這屋子還是要收拾的,澤,你們去抬桌案,我把這裡收拾一下。」

澤撇撇嘴:「別偷懶,我們回來,你必須把這裡收拾好,天不早了,主(上)要安歇,這院子裡只有我們幾個,誰都不能偷懶。」

舂巧答應:「知道了!」

澤臨去叮嚀:「要讓主動手,你死定了!」

「知道了」,舂巧反駁:「你我各領一組人,你可指使不了我!」

澤瞪大眼睛,腳下卻不敢停留,他嘴唇蠕動,經過舂巧時做出誇張表情,用唇語說:「你好大膽,竟敢在主面前爭吵,想死?可別拖我下水!」

舂巧橫了澤一眼,腳下卻趕緊移動,挪動起箱子。感謝書友的熱情支持,四更求票,懇請書友多多推薦,多多支持,拜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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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下)

古代的箱子沒有統一的大小,但總的說來,箱子體積都不大。做慣體力活的婢女雖然幹起來吃力,但還沒到搬不動的地步。而趙武已漸漸習慣了春秋生活,在這時代,若主人親自動手幹活,則意味著奴隸偷懶,這樣的奴隸是要被鞭打和處死的。所以趙武不再插手,他轉身來到門邊,神不守舍地思考著。

這座院子很大,名義上它是為趙莊姬建造的,而趙莊姬是國君的妹妹,所以它的規格便按照最高標準建造。可惜因為時間緊,所以趙武的設計雖然龐大,建成的建築卻不多。加上智姬提前嫁入,導致院內的大多數建築都是半成品。

因為將來趙莊姬要入住,所以這座院落劃分為面積不同的四個部分。整個院子像一個「中」字。東園是大花園,預備給趙莊姬,但同時它也是趙武的苗圃院,裡面種植著趙武帶來的植物與香料蔬菜。西園是趙武平常辦公的地方,裡面有家臣臨時歇宿的地方,這個部分建設最完整,大部分建築已經完工。而東園除了苗圃,其餘的只是打個幾根柱子,以確定將來要建什麼設施。

院落的中心部分前後突出,分前院與後院。前院將來是趙武與正妻居住的地方。原本這部分打算建成四合院結構,但因為趙武一直打算將主要建築用磚塊水泥建設,而目前磚塊數量不夠,水泥材料還沒有發現,所以,智姬現在居住的主屋,實際上是將來的雜物間,而散佈在四周的木板屋都是將來的宴會閣。

目前,主屋建築還算完善,木板屋則連地板都未曾佈設。

趙武現在居住的是後院,後院將來打算建成遊戲區域,或者說健身區域,所以大多數建築並未完成,而智姬則乾脆把它們當作儲藏室。目前,後院唯一完成建築就是趙武目前居住的房間,但這間屋子也同樣沒有鋪好木地板,也就是四堵牆和屋頂還算完善。

按照春秋建築格式,這套院子是不完善建築,因為它沒有設計武士與僕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有個大的出奇的花園與遊戲區。但趙武不習慣讓外人住在自己家中,所以他便用整個城市作為院落的週邊,把武士與婢女居住的屋子設計在小院周圍,讓他們像上下班一樣,來他家裡做工。

因為這個原因,婢女們也是第一次留宿在趙武家中。

不過,她們已經習慣了與主人居住在一起,所以不用趙武吩咐,收拾完趙武的屋子後,那些女奴便自動在院中搜尋可以居住的屋子——這間屋子當然在前院,也就是智姬她們居住的院落。而趙武居住的後院,到了夜晚,就成了唯一燃亮燈火的屋子。

快下雪的季節,住在木板屋內,雖然這木板足有三寸厚,但木板縫裡頭出的風,仍令人不停打哆嗦。因為是木板屋,所以還不能將爐火燒得通紅,火爐就得有人不停照顧。婢澤困得睡眼朦朧,而趙武卻沒有困意,他依舊對著燈火研究竹簡,嘴裡感慨:「學無止境啊,我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景——沒有知識,人命賤如狗;不想做狗,就得學!」

舂巧這時反而顯得非常精神,她毫無困意,還關切地問婢澤:「澤,還堅持的下去嗎?如果你覺得太困,不如回去歇一會,這裡我盯著……」

稍傾,她又低聲補充:「其實主很好說話,也很少責罰奴僕,我在這裡盯著,只要不誤事,主想必也不會介意。」

澤睡意朦朧地點點頭:「那好,你盯著。我今天又搬桌案,又來回拿被褥,還要準備柴火,準備炊具火爐餐具……真是累急了!……那麼,這裡交給你了,你白天沒幹多少活,所以,請務必精神點,有事喊我,拜託了!」

澤回到自己屋後,屋內其他人都睡了。她與舂巧的鋪位在屋子最裡端,單獨鋪設。這是種頭領待遇,因為最裡端不透風,比較暖和。

澤累極了,她躺倒在床上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脫,被子還是其餘的女僕給她蓋上的。天濛濛亮的時候,則猛然驚醒,伸手一摸旁邊的床鋪摸了個空,她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晚上辛苦舂巧了,看來舂巧倒不是喜歡偷懶,她是幹不得重活。」

旁邊一名主管燒飯的婆婆笑了,慈愛地問:「澤,昨晚你怎麼不留下?」

澤回答:「我困急了,臨時急急把我們招來,我前天都沒睡好覺,再說,照顧火爐的事,一個人也幹得過來,舂巧說她來,我想也對,大不了我白天多幹點,給她少安排點活。」

婆婆笑著歎息:「多好的機會,你這丫頭居然因為瞌睡錯過,唉,丫頭,你真命苦!」

澤奇怪地問:「你什麼意思?」

婆婆解釋:「澤,你知道那些卿大夫貴人是怎麼過冬的?冬天,被子冷,睡下去的時候讓人凍得發抖。但這些小麻煩難不倒貴人們,他們會叫侍女脫了衣服進被窩,用身體暖和被子,幹這事的婢女就被稱為‘暖被人’,‘暖腳’。你瞧,舂巧昨晚一夜未歸,沒准成了暖被人。」

其餘女侍很八卦地湊了上來,紛紛問:「然後呢,然後呢?」

婆婆笑著解釋:「然後,貴人或許會讓暖被人回去,自己獨自睡。或許就讓暖被人留下,寵愛一番,於是暖被人就成了‘嬖人’。澤啊,我說你命苦,就因為這個——咱們做侍女的,每天忙忙碌碌,蓬頭垢面的,哪裡有那些姬們漂亮,她們可是十年如一日地琢磨如何打扮,而且成天都有時間,在哪裡打扮的嬌嬌女。

比漂亮,我們比不過那些嬌嬌;比討好主上的手段,我們也比不過,因為我們往主人身邊湊了,嬌嬌就算殺了我們,也算不得什麼。唯一有機會上位的,就是做暖被女……澤啊,你說,現在院子裡就這幾個人,誰跟你比?出了這院子,主身邊的美人多的擠不下,哪有你進內屋的份。如此的好機會,你錯過了,怎不是命苦!」

澤望了一下後院,不甘心地辯解:「主以前見了我們,目不斜視,仿佛我們不存在,怎會看上我們這些賤人,便是舂巧做了暖被人又怎樣,還不是與我們一次伺候打掃。」

婆婆伸出指頭,點了一下婢澤:「你呀,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主上沒有成婚,他不知道女子是什麼,現在不同了,我聽說有句俗話,叫‘食髓知味’……你還不明白,大冬天,在一個被窩裡……主現在血氣方剛……這乾柴烈火,一下子燒起來,你就是‘趙澤人’了。」

澤愣了一下,猛然吩咐:「天都亮了,主(人)喜歡一天吃三頓飯,趕快生活做飯,你、你、你——你們三個端上熱水送入主人房間,伺候主人梳洗。」

三名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水盆,站在門邊停了一下,相互用眼色商量,一名女侍被挑選出來,她不情願地上前,輕聲問:「主,主,可以梳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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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翻身奴隸……沒有歌唱(上)

門內響起舂巧輕輕的聲音:「端進來吧,輕點,主還在安睡。」

侍女輕輕推門而入,抬頭一看屋內情形,她們愣住了,只見舂巧才從被子裡坐起,光著上身,青春的****因寒冷而微微上翹,皮膚上出現一些細小的雞皮疙瘩。她一邊招呼女侍端水進門,一邊從被窩裡伸出一隻光著的腿,小心地掖著被角,仿佛害怕寒風吹醒了趙武。

女侍們悄悄的進門,又趕緊把門關上,而後端著水盆,向舂巧微微躬身,輕聲問候:「見過巧人!」

這就是舂巧剛才展示自己身體的原因,她不是在向趙武展示,是向女侍們表達自己身份的變化。

舂巧滿意地點點頭,打了個手勢,重新輕輕鑽入被中,抱住了趙武的身體。女侍們連忙輕手輕腳,重新升起爐火,而後將水盆放在爐火上,躬身退出。而趙武依舊在酣睡,舂巧依舊抱著主人,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趙武朦朦朧朧中聽到身邊有人走動,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沉重;他伸手四處摸劍,想做出防禦措施,身體卻被緊緊纏住了;他奮力伸手,手上卻摸到一個柔軟的東西。捏一捏,耳朵裡聽到一聲哼哼,緊接著,那東西動了。

趙武猛然驚醒,一身冷汗。

人還在屋內,身邊還是昨晚的女人。

身邊的舂巧正摸索著將一根木棍放入嘴中,牙關緊緊咬住那根木棍,臉上倒是笑意盈盈。趙武詫異地問:「怎麼了,我又不打算給你截肢,你咬木棍幹嘛?」

舂巧吐出木棍,輕聲說:「我來的時候問過些老嬤,她們說,我們女奴跟主人做那事時,是不許出聲的,萬一發出聲音惹得夫人心煩,她會殺了我。」

唉——趙武長歎一聲。

這其實不能怪智姬心狠,因為在這個時代,不僅華夏的自由民和奴隸主,不把奴隸當同類看,整個世界都是這樣,這也算是當時的「普世法則」吧。

身在地球的任何時代,按照「普世法則」做事,一般都被認為「一個好人」,違背地球「普世法則」——全球追殺。而蠢到跟全地球宣戰的人,那是慈禧。

「去」,趙武拍拍舂巧:「給我拿熱毛巾來,通知廚房準備早飯,我要起來鍛煉。」

舂巧立刻翻身起床,面對著趙武,慢慢將一件件衣物披在身上。趙武似乎心不在焉,看似欣賞眼前景色,但眼裡卻毫無色念。

舂巧回到女侍的屋裡,其餘的女侍見到她,都一致的保持著沉默。在死一般的寂靜裡,舂巧走到自己的鋪位上,想了想,解開髮髻,打散了頭髮,而後慢慢地重新梳了一個髮髻——她原先的髮髻是女侍髮型,新梳出的髮髻是嬖人造型。

梳好了新髮髻,舂巧在銅鏡中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轉身,目光依次從屋內的女侍身上掃過,被她的目光掃到,那些女侍像大風吹倒的麥子一樣低下頭,齊聲問候:「見過趙巧人!」

舂巧舉起梳子,細心地摘下梳子上幾根頭髮,突然間,她身體顫動,笑了:「哼,嘿嘿,哼哼哼,趙巧人,趙巧人,我是趙巧人,我是趙巧人了!」

前院裡,幾個女人睡到自然醒,接近春秋平常意義的「朝食」,才懶洋洋地爬起身來,懶洋洋地吃過飯,懶洋洋地在院子裡溜達,轉遍了前院,在幾個地基前停留片刻,猜測這處建築落成後的用途,以及院中建築全部完成後可能的景象,而後,這幾個女人無聊死了,慢慢地轉到了後院。

後院裡人影晃動,幾個女人不敢過於接近。因為按照禮法,她們現在應該在屋中哀傷,不應該有遊玩之心,所以她們不敢過於接近,只遠遠地眺望。

遠遠地,只看見趙武光著上身,大冬天裡,他身上全是汗珠,兩手正舉著一個大鐵砣——春秋人把這種鐵砣稱之為「鐵錐」——上下挺舉,一邊舉一邊嘴裡呼喊著什麼,隔得太遠,女人們聽不到說的什麼,但如果他們能聽到,趙武喊的是:「養由基,養由基——拼命拼命,不拼沒命!」

智姬眼光有點迷離:「那個人,真是強壯啊!」

荀姬眼裡能滴出水來:「是呀,強的嚇人,好像從不知疲倦。」

中行姬輕輕說:「聽說他一天吃三頓飯!」

趙武的能吃在領地裡是著名的,春秋人一天只吃兩頓飯,他不,一天非要三頓飯不可,而且整天喊餓,常抱怨飯菜油水少。與此同時,趙武的力大無窮也在領地內悄悄流傳——之所以悄悄流傳,是因為師偃等人認為,現在的趙氏最好不好惹人注意。

結合趙武的好吃,領地內的人常常把他的力大歸之為「能吃」。當然,這也是春秋人常見的想法。戰國時曾有句俗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也是通過能不能吃,顯示此人的力氣夠不夠用。故此,中行姬的話,是幫趙武解釋他體力強悍的原因。

「怪不得呢」,智姬讚歎:「前幾天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個人頓頓離不開肉,而且胃口大的嚇人……能有這樣的力氣,恐怕比魏錡差不了多少。」

魏錡被譽為晉國第一猛士。拿魏錡跟趙武比,那是過高的評價。不過,荀姬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反駁:「哪有,魏錡老了,五十多歲了,那個人才二十,今後的天下,該是咱夫主的。」

智姬想了想,吩咐荀姬:「咱把他趕到後院,總是我們的不對,你去後院看看,看他缺什麼,住的怎樣。夫主寬容,許可我們胡行,且占了他的屋子,但我們也該表現點體貼,荀妹妹,拜託了。」

荀姬回屋收拾一番,嬌嬌嬈嬈地走至後院,進屋的時候,趙武正在看竹簡,舂巧跪立在一旁,不停地地水遞小刀——小刀是用來雕刻竹簡的。刻上幾個字,刀就鈍了,竹簡上也積攢了一些木屑,舂巧不停在一邊磨刀,並把磨好的小刀遞上去,再吹去竹簡上的木屑,並將之打掃乾淨。

荀姬笑著進門,趙武沖她打了個招呼。荀姬不等趙武開口,立刻命令舂巧:「到門外去……嗯,到院外去,看看今天有什麼消息,哈,吩咐下臣搬進來一張床,主怎麼睡在……呀,你不會真睡在戰車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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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翻身奴隸……沒有歌唱(下)

趙武笑了,拍拍身邊,回答:「過來坐下,說說,你們今天都做了什麼?」

此時,舂巧乖巧地起身,向荀姬行禮,而後倒退著走出屋內——她這麼做,是因為荀姬是正妻陪嫁的「從夫人」,也稱「從人」。即使她是趙武寵愛的女奴,即使她為趙武生下孩子,而且這孩子被立為嫡子,荀姬也有權隨時殺了她,無需趙武許可。

因為她是奴隸。

所以,她在其他奴隸面前是身份高貴的「嬖人」,但在荀姬面前,她依舊是女奴,荀姬想要殺她,譬如宰雞。

趙武憐憫地看著舂巧出門,荀姬壓根沒意識到趙武的不忍,因為在她的世界觀中,貴族和自由民不可能心疼一位奴隸,而整個春秋戰國六百餘年,也確實是這種「普世觀念」。所以她恍若未覺地繼續笑著,笑的很純真:「可憐的,你就住這樣的屋子,呀,居然用戰車當床……嘖嘖,整個趙城都是你的,我不信找不出第二張床來。」

趙城還真找不出第二張床。

荀姬誤會趙武睡在戰車上,是因為現在桌案清乾淨了,堆上了小山一樣高的竹簡。而被褥則被疊到戰車上。

趙武解釋不清,他乾脆忽略荀姬的問題,拍拍右腿,調笑:「來,坐我腿上!」

「我不去」,荀姬媚眼如絲,馬上又語氣千回百折地補充:「怕我忍不住!」

趙武笑了,他現在滿頭滿腦的古文,正在頭昏腦脹,所以他拍拍身旁,繼續說:「那就坐這裡,我們聊幾句。」

荀姬笑著,腰肢如風擺楊柳,走到趙武身邊,毫不猶豫地坐到趙武腿上,紅潤的嘴唇湊近趙武的耳垂,輕噬著,含糊地說:「忍不住,勿需忍!」

趙武右手順手摟住荀姬,左手還拿著竹簡,隨口問:「這又是為什麼?」

荀姬輕舔著趙武耳垂,身子不停扭動,呢喃:「你知道嗎,她們都來不得你這裡,唯獨我可以!你要我住這裡麼?」

「為什麼你可以?」

「因為我是從嫁——嬌嬌是正妻,家中伯父去世,她來不得,該她致哀時間雖然列國各不相同,但面子上的事情必須做的;中行姬是(直系)親人去世,來不得,少說也要守喪三個月;唯獨我,既不是直系(親屬),也不是正妻,所以,忍不住了,勿需忍得,你曉得嗎?」

趙巧人走到院子門口,這時,一隊家臣已經守在門邊,見到遠門打開,他們一陣紛紛擾擾,各自按順序站好隊。門開了,師偃抬起的腳步陡然停在空中。

趙巧人梳得是「嬖人」髮髻。

東郭離似乎早有準備,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師修,師修捏了下包裹,感覺到裡面是一套「嬖人」頭飾與用品,他馬上扯過師偃,上前將手裡的包裹遞給趙巧人,而後微微低頭——這不能算行禮,甚至連半禮都算不上,只是表示對趙巧人身份的承認。

對此,趙巧人反而恭敬地回了個「全禮」——奴隸是沒有資格向家臣行禮的。他們甚至沒資格站在家臣走過的路邊,只能躲在路下,頭沖馬路外面、不准抬頭、不准讓家臣看到側臉,不准他呼出的空氣噴到家臣走過的路面……

現在,趙巧人作為趙武的代表,終於獲得了與家臣相對而立,並向家臣行禮的資格。

「主(人)說,他需要一張床,還需要油燈,被褥、桌椅……」

「請轉告主上:他要的東西我們馬上趕制!」

「主(人)說:他想知道毯子氊子的製作情況,不知在製作過程中可否遇到困難……」

「請轉告主上:第一張毯子快織成了,一等完工,我立刻送來,請主指點!」

「主(人)說:……」

一番對答過後,師修招手,侍從地上一個蒙布的木盤,師修指點木盤說:」請轉告主上,他說在石炭礦內會伴生一些軟炭,稱石墨,我們已經把它找見了,按主上的說法,我們用不同份量的鉛粉——等等,我這麼說,你能記得住嗎?「

趙巧人搖頭,師修微微搖頭,繼續說:「那麼,你就這麼跟主上說:這盒子裡有不同的墨柱,它們雖然外形一樣,但主上用過後,就知道有何不同——這些墨柱都按秩序排好的,主上知道原因,你回頭只要告訴我們,主上認為那根墨柱好,我們就知道了。」

說罷,師修地上幾塊木板,補充說:「這些墨柱我們也試過,都能在木板上劃出字來。以後我們就用木板交流,主上有什麼話,用墨柱寫在木板上,不需要時,只要用小刀一削,或者鉋子輕輕一刨,就可以重新寫字了!」

說到這兒,師修一擊腦門:「看我傻的,我們今天就可以用這法子啊……快快快,你們有什麼需要請示,都寫到木板上。」

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板堆得很高,趙巧人抱著這些轉身告辭,他走後,師修吩咐:「既然已經是嬖人了,我們回頭該把趙巧人的丹書找出來,還給其家人……記住,這事馬上辦!」

另一邊,趙巧人抱著一大堆木板,還有家臣們遞上來的東西走回後院,站在門邊聽了聽,屋裡依然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她不敢推門,便站在門邊,把手裡的東西一一在地上擺好,只留下裝炭墨條的盒子捧在手心,靜靜等待屋內聲音平息。

不一會兒,荀姬容光煥發地推門出來,看到趙巧人,稍稍停頓了一下,趙巧人手捧東西行了個禮。荀姬無聲地點點頭,閃身而出,她回身輕輕關上門,走近趙巧人身邊,背著手繞趙巧人轉了一圈,似乎在審視。趙巧人一手端著木盒,一手在臉上畫了個圈,荀姬馬上明白,吩咐:「鏡子!」

趙巧人輕輕放下木盒,從身上取出師修送給她的包裹,從裡面拿出銅鏡。荀姬用鏡子照了照,發覺趙巧人剛才指點的臉頰與眼角部位非常潮紅,明顯可以看出其中的春意。她低聲說:「冷水!」

趙巧人連忙轉身,躡手躡腳地跑開,不一會兒,她手裡端著一盆冷水回來。荀姬借這盆冷水向臉上撲了撲,又照照鏡子,自覺找不出毛病,把鏡子遞還給趙巧人,微微點頭:「你很好,我記下了……我記得你昨天還是婢女打扮,怎麼今天換了?」

趙巧人雙腿微屈,行了個禮:「奴為主暖被,幸而做了‘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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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決斷(上)

荀姬微微點頭,未作任何評價就揚長而去。

回到自己屋內,智姬伸著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發話:「你先別說,我仔細聞聞,怎麼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男人味。」

「沒有!」荀姬轉移話題:「我去看了,那個人住的好簡陋……」

「不對!」智姬打斷荀姬的話:「中行姐姐過來聞一下,你倆如果只是說說話,根本沒這麼大的男人味,這不對!」

「除了說話,我們是做了點別的事」,眼看瞞不過去,荀姬坦白:「我看他悽惶,心一軟……」

「還不老實」,智姬橫眉:「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定是你搔頭弄姿、投懷送抱!」

「那又怎樣」,荀姬破罐破摔:「那是我男人,我便投懷送抱了,還在他那兒歇了,又怎樣?你們可知道,他屋裡多了個暖被人。」

「暖被嬖人,唉……」,智姬歎息:「我們又能怎樣?當今這禮法一定是臭男人編出來的,專門對付我們女人。」

荀姬得勢不饒人:「你說,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是該常去那裡轉轉?」

中行姬一直在低頭繡花,她稍稍停下針線,無聲地歎了口氣。智姬皺了皺眉:「我管不了你,不過,你今後不許帶著一身味道回來,這味道,撩的人心慌慌的。」

荀姬輕盈地轉了個圈,屋內中行姬也忍不住掩鼻。荀姬接著說:「這院子,到處是沒屋頂的半堵牆,那種房子那裡能洗澡?叫侍女提熱水來,我就在這屋裡洗。」

叫來的侍女聽完吩咐,卻不走,荀姬眉毛漸漸豎起:「我指揮不動你嘛?」

侍女行禮:「荀夫人,你要洗浴,不需要提熱湯的,直接到浴室就行。」

智姬詫異:「浴室?我怎麼不知道?……嗯,既然名之為‘室’,那一定很大,我們幾個都可以去洗洗,你別說,提到洗浴,我身上癢癢的。」

侍女點頭:「浴室大得很,是一間大房子,夫人不知道浴室的事,是因為家卿們不容許下面人隨意談論,也不容許人說出去。」

「哦」,智姬走到床邊,一邊整理枕頭,一邊問:「他們為什麼不准談論?」

侍女回答:「師修大人說那是神物,犯之不詳,所以不許我們談論。」

智姬繼續整理著床鋪,問:「有多神?」

侍女回答:「當初我們造這個院子時,突然在院中挖出了水——就是前院那個池塘。當時水出的很快,眨眼就溢滿了整整一池。奴隸們恐慌,不敢幹下去了。主看過後,說那是‘地下河支流’,也就是一個普通泉眼。

隨後,主吩咐奴隸們順便挖出一個池塘,今後好養魚。可奴隸都不信,都不敢繼續幹下去,主就說:我可以再給你們挖出一個泉眼來,這個泉眼我會建成一座神奇的浴室……隨後,主讓奴隸在這裡挖幾鍬,又在哪裡挖幾鍬,而後指了個地方讓奴隸繼續挖,沒想到還真挖出水來了。

再後來,主在泉眼上蓋了棟木屋,把新泉眼建成一座池子,池底鋪上長條石,石頭拼的沒有一絲縫……最神奇的是那個泉眼,主讓人雕了一個石頭魚,那魚是一副剛躍出水面的模樣,魚嘴向外面吐水,水逐漸溢滿池子。但每次池中水位恰恰漫到魚尾部分,魚嘴就不在吐水了,因此奴隸們都說是主從玉帝那裡抓了一條‘旱魚’,用來保佑趙氏復興。

因為這魚太神奇,故此師修要殺盡奴隸為之殉葬,後來,還是主阻止了師修。但師修也下了嚴令,禁止人們談論此事——夫人不知,是因為大家都不敢再夫人面前談起……」

智姬停止整理枕頭,站起身,背著手走到侍女面前,好奇地問:「那池子如何用來洗浴?它在那裡?」

侍女回答:「夫人需要洗浴,只需告訴主一聲,因為師修大人的嚴令,奴婢們都不會說的,只有主有權下令。

主下令之後,浴室伺候的人會架起火爐燒石頭,等石頭燒紅之後,一部分石頭會放到鐵桶中,放進浴室,上面潑上水,霧氣蒸騰,讓浴室裡穿不住衣服。等石頭涼後,鐵桶裡會再加上火炭,繼續在浴室燃燒。而另一部分燒紅的石頭會被放入池子裡,滿池的水就變得滾燙。

我聽說主最喜歡躺在池子裡,手裡拿一卷竹簡讀書,讀的讀的睡過去,所以主又讓人鑿了個石床沉在池中……」

「我不要」,荀姬打斷侍女的敘說:「池塘裡的水都是一潭死水,我不要去那裡洗。」

智姬打斷荀姬的話:「聽她說。」

侍女接著說:「那可不是一潭死水,因為池底鋪滿青石,所以滿池水很清澈。每次主洗完之後,會讓人把池水舀乾淨,而後那魚嘴會慢慢吐水,直到漫至魚尾,這魚吐水很慢,也很清澈。神奇的就是這個,每次等魚吐滿池子後,主管浴室的人會通知主,如果主打算洗浴,爐火就會升起。」

中行姬一直不停手地縫這東西,她在中行家已雙手不閑從小幹到現在,故此,她的世界就是如此縫補,讓她停手不幹,她便有點不知所措了。侍女在哪裡敘說的功夫,中行姬歎了口氣,頭也不抬,繼續幹。

智姬背著手,走近侍女身邊,又問:「既然人人不准談論,你怎麼知道?還有,那屋子在哪裡?說了半天,我倒沒發現院中曾有這麼一座神奇屋。」

趙武掘出泉水,春秋人覺得神奇,其實這就是初中物理教授的「U形管」原理——因為水壓滲透,故此水位處處相等,也就是物理學意義上的「水準」概念。此前趙武讓奴隸四處挖掘,是在尋找與水池相同的土質,而後他用石頭魚做成小噴泉,魚尾部位恰好在水位線上,故此魚嘴吐水到了魚尾部位,水壓平衡了,就不再吐水。至於趙武能夠如此快地找到兩處「副泉眼」,是因為這時代地下水水位極淺。

侍女看到夫人感興趣,臉上露出笑容,回答:「奴屋內的女侍舂巧近日做了暖被的‘嬖人’,恰好今日池水滿了,她叫奴婢前去浴室幫忙,奴婢得以知道——至於那屋子所在何處,其實很好找,後院霧氣蒸騰的那間屋子就是。

當日主在哪裡掘出泉眼,就緊挨著後院牆蓋了一座浴室,後來師修說神奇,主說:知道原理,沒什麼神奇,於是他又在東園掘出一口泉。不過,東園的泉還沒建好屋子,只是一個泥塘。唯獨後院蓋得精緻……」

「哦……」智姬雙手一翻,手裡出現一把手戟(匕首),她飛快地一揮,侍女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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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決斷(下)

血液飛濺中,智姬淡淡說:「明知道主上禁止說的事情,也敢隨便亂說。回頭是不是也把我們在院內的事說出去,真是找死!」

中行姬停下針線,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低頭繼續縫紉。荀姬咯咯一笑,仿佛剛才的事沒發生,自顧問:「誰去說?我嗎?」

看見智姬瞪著她,荀姬馬上小聲解釋:「剛才那侍女說,只有通過夫主才能使用浴室,我們要洗浴,不去請求夫主,請他容許我們使用浴室嗎?」

智姬大嚷:「你這傢伙,真不知道你以前怎麼長大的,這才嫁了幾天,見到你男人邁不動腿,有你這樣的嗎?你不許去……讓中行姐姐去。」

荀姬難以置信地問:「她……行嗎?」

智姬答:「我是正妻,出了事難堪。中行姐姐祖父去世,那傢伙因她搬到了後院守喪,問候一下也是禮節……就她了,中行姐姐,快去快回。」

中行姬放下針線,仰臉想了一下,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

中行姬這一走,許久許久不見回來。智姬在屋裡急的團團亂轉,荀姬嫉妒的臉色發青:「這妮子,平時不吭不哈,一有機會,膽子竟然大的嚇人……」

正抱怨著,門開了,趙巧人走了進來,行禮,低頭回答:「夫人,浴室準備好了,請夫人隨我來。」

智姬還在矜持,荀姬劈頭問:「中行夫人在哪裡?」

趙巧人行禮,低頭搭話:「中行夫人已陪主(上)去了浴室。」

荀姬抱怨:「死丫頭,平時一聲不吭,但該做的事一點不耽誤。」

趙巧人行禮,低頭解釋:「中行夫人到了主那裡,說起浴室的事情,主立刻吩咐給浴室生火。而後主讓中行夫人看看家臣新送來的炭筆,並與中行夫人一起在木板上作畫,以實驗新筆,中行夫人樂而忘憂,忘記通知兩位夫人。

等侍者告之浴室準備妥當,中行夫人這才想起倆位夫人還在等待……主讓我一定解釋清楚。他說:之前即使通知也沒用,因為浴室要燒石頭,水熱的很慢。現在水燒好了,主已帶著中行夫人先過去認路,請二位夫人也過去吧。」

智姬一聲冷笑:「燒石頭很慢,沒錯,中行姐姐居然在燒石頭的時間裡作畫,好興致……」

說著,智姬指指地上的屍首,吩咐:」把她拖出去,這女侍不該說的話亂說,我處罰了。記著,今後這院子裡,凡你看到的事情,聽到的事情,都不可對外亂說,否則,當以此為戒。」

趙巧人眼皮也沒抬,行禮,低頭答應:「是!」

荀姬早已忍不住了:「快快,我身上癢死了。」

智姬繼續冷笑:「心裡癢,才是真的。」

浴室裡武器蒸騰,然而卻寂靜無聲。智姬荀姬扇著霧氣向裡面走,智姬還端得住架子,荀姬邊走邊脫衣物:「呀,這裡真熱的穿不住衣服,好溫暖……」

等見到水色,荀姬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跳下水,暢快的喊道:「太舒服了,太美了……」

才說完,荀姬頓住了,這時智姬也看清了。霧氣彌漫中,趙武正在池中躺著,他身邊還躺著中行姬,但中行姬情況似乎不好,她躺在石床上,身子一陣陣抽搐,眼神迷離。趙武側身躺在她身邊,關切地看著中行姬。

「你對她做了什麼?」智姬急切地問:「中行姐姐從小吃不好,身子弱,她要出了事,你怎麼跟中行氏交代?」

趙武擺擺手:「她好著呢,就是在回味!」

荀姬湊到中行氏身邊,端詳了片刻,咯咯笑了:「果然如此,瞧她似笑非笑,美著呢?」

趙巧人穿著小衣走進來,給各位夫人遞上洗澡巾。這時,中行姬軟弱無力地抬起手,接過浴巾。智姬已開始脫衣,趙武突然頓了下,難以置信地大聲問:「真的嗎?」

趙巧人低頭,行禮:「是的,奴來請示:該怎麼送出去,是今天通知外面人,還是等明天……」

趙武陡然在池中站起身來,問智姬:「聽說你殺了一名侍女?」

智姬舒服地躺了下來,順嘴答:「沒錯,那侍女不該說的亂說……」

「一條生命啊——你那裡來的劍?」

「不是你藏在桌子下的嗎?對了,那把劍可真鋒利!」

「交出來!」

「不——這麼大的院子,你又不在前院,這把劍正好用來防身,我平時都把它藏在枕下,沒想到它如此鋒利……」

「交出劍——今後我家奴隸怎麼處置,你不許插手。即使要處罰,也需我來動手!」

荀姬不滿,她從水裡遊過去,身體像一條白花蛇般晃人眼睛,她撲到趙武懷裡,扭著身子說:「那我們怎麼辦?院子這麼大,就我們三個,好怕人!」

趙武憤怒地以手擊水:「這都些什麼破規矩——明天我搬過去,咱們一起住,讓那些禮法見鬼去吧!告訴家臣:院子都封閉了,如果他們做不到杜絕閑言,還當什麼家臣?

我不管了——通知師偃:明天封閉前院,其他院落讓工匠奴隸重新入住,繼續施工。開春前,要他們建好東園、西園和後院,然後我們搬到後院、再封閉後院,其他院落開始施工——我以趙城為家,趙城百姓怎會誹謗我。從明天開始,一切照常,只是不見外客而已。」

智姬猶豫了一下,慢慢低下頭,答應:「是!」

荀姬歡呼:「太好了,我們又可以住在一起了,中行姐姐,醒醒,你也高興吧?」

趙武重新坐下來,沒話找話的掩飾:「我在趙城釋放奴隸,就是為了穩定趙城人心。這人心籠絡難,毀壞容易,那女侍不過告訴你們一點院中事務。你們如果不是‘夫人’她會給你們說麼?這也算罪過,太忍心了吧!」

荀姬咯咯笑著,指一指給趙武擦背的趙巧人,說:「其實,這都怪你背後的人。她們一屋子住的,突然間,這女侍就成了身邊人,也沒見有什麼功勞,所以那些女侍心頭急切了點,急於想討好而已。」

趙武怒道:「既然知道,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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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上)

荀姬鑽入趙武懷裡,笑聲不斷:「你以為智姬不知?她也是殺人立威,想阻止女侍的妄想……其實這事中行姐姐也知道,你獨偏愛她,不肯訓她---智姬在枕頭裡摸劍的時候,那劍的位置我們都知道,中行姐姐光歎息不吭氣……這不都是為了這家,我們不想你為了後院瑣事憂心啊!」

趙武慢慢坐下,水滲到胸口,問:「你進院子時,師偃說過甚麼?」

趙巧人知道趙武問的是她,連忙一五一十把當時情景敘述一邊,趙武身子繼續下沉,直到沉入水中許久,他才冒出頭來,下令:「明天打開院子大門,必須開!我可以不見任何客人,包括韓無忌與智朔,以做出『居喪不見客』的姿態,但僅限於此。」

趙武本來以為他的命令會受到反對,結果,一切波瀾不驚。趙氏家臣們唯命是從地接受了他的命令。這倒使他暗中仰天長歎:「萬惡的封建啊,原來……早知道……」

如此「居喪」的日子過了半月。在此期間,國君並沒有許可趙武回新田,他也只好待在自己的城市裡,把注意力轉到領地內城市改造方面。

趙城的奴隸得到放鬆監管待遇後,他們冬天閒著沒事。看到趙氏組織人手上山採石,採集來的石板用來鋪設趙城各條道路。於是,他們覺得需要答謝領主的仁慈,便自發地走入附近深山,採集石板石塊運回城市。

剛剛經歷過一次獎勤罰懶的奴隸們勞動熱情非常高,為了好好表現,他們幹活不惜力氣,在這次舊城改造中唯恐落於人後,以至於他們當中連續出現受傷者,為此,趙武不得不給他們放了幾天假……。

再後來,城市改造任務純由奴隸自發完成,熱情的奴隸們鋪完石板路後,又將城中還算完好的土屋推倒,修建成一個個石板屋。等城中所有的土屋都消失殆盡,他們轉而向趙武的莊園進攻,將採集來的石塊堆積到趙武的院牆外,一日之間,趙武過去的夯土院牆外堆滿與牆壁同高的石板……。

看著奴隸們的勞動,趙武很得意自己之前的釋奴行為,但他並不知道,現代歷史學家認為,晉國初次打破半奴隸半封建制度,開始向完全封建制變革,起始於晉惠公時期,完成於他的孫子趙鞅。

當年,晉惠公被俘後,晉國的公族和公卿為了應對秦國的攻打,進一步實行了封建制度,史稱「晉於是乎做爰田」---這是中國首次把「分封制」推行到沒有爵位的大夫階層。以前,按照周禮規定,諸侯下面的家臣---「大夫」階層只有管理諸侯土地的權利,沒有對土地的所有權。

再後來,趙武的孫子趙鞅為了在索取「衛貢五百家」奴隸的戰爭中一致對敵,與奴隸立下了「侯馬盟書」,在這個盟書裡,趙鞅再次把分封制推行到「士」階層,形成了類似西方「騎士制度」的中國「武士制度」。這被認為是中國開始實行「完整封建制」的標誌---而趙武此前的白馬盟誓,無意中完成了趙鞅該做的事,使趙氏封建制開始提前演化。

也許,這就是歷史的本來面目---趙鞅「侯馬盟書」的發現只是證明:以趙鞅為止,趙氏已經完成了封建演化,但真正開始推動這件事的,很可能是趙武。

被釋放的奴隸爆發出強悍的工作熱情,等奴隸們忙碌完,新年也到了。趙武正是解除居喪,此時,齊策從新田城送來的消息卻讓趙武愕然---

「看不懂啊,新公佈的八卿名單令人看不出國君意圖,這原先第八順位的士燮(范燮)竟然躍升到第二位,頂替了中行伯(荀庚、中行庚)留下的位置,中行伯的兒子荀偃做了上軍佐,也就是第四位正卿。如此一來,韓厥子大人反而降到了第五位……這都怎麼回事?國都裡到底發生了甚麼?」

「當然,三郤的排位也都降低了一位」,智朔口無遮攔,他替自己的父親,也替韓厥抱怨:「士燮怎麼升上去了,原本我們晉國在磨刀霍霍,但這下子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士燮可是個老好人,最喜歡說的就是:不戰。士燮是不主張與楚國交戰的,他總是呼籲和平,可是楚國人已經推進到了我們家門口……國君的意思,我們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韓無忌微笑不語,趙武反身問來送信的東郭離:「齊策還有甚麼交代?」

東郭離回答:「衛定公果然去世了,齊策還傳信,說宋國的動亂加劇。此外,國君已開始動身前往孫林父的領地,打算在戚召集衛、鄭、曹三國國君,以及宋國、齊國、邾國代表會盟。」

師偃聽了這句話,轉臉望向韓無忌---他不擅長分析公卿之間的關係,只能求助韓無忌了。

韓無忌微笑:「這說明:你們又有一年的準備時間了。至少在今年,晉國不會大舉出兵。」

趙武問:「這又為甚麼?」

韓無忌淡淡回答:「我父親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宋國與衛國是晉國的主要盟友,與楚國交手不能沒有這兩個國家助戰,所以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宋國與衛國。等這兩個國家穩定了,我們才能騰出手來---父親一定是看了這種情況,才有意謙讓,讓老好人士燮坐上了中軍佐的位置,以此向各國傳達『不戰』的信息。至於國君前往戚地會盟,那更容易解釋了:穩定曹國。」

趙武悠然神往的想了半天,搖了搖頭:「看來我不適合在公卿之間遊走,這道理你一看就明白,我卻怎麼都想不通……算了吧,我還是準備打獵去吧,最近的鹿肉少了,眼看開春了,讓孩子們去打一些新鮮的鹿,我嘴裡淡出了鳥。」

韓無忌起身:「國都局勢已定,我也該告辭了。既然這次政局變遷,沒有引發血災,趙氏也就有了一年的準備時間,你要盡快訓練士卒,準備軍械……。這場戰爭拖得越晚,會打的越凶,雙方都積蓄了足夠的力量,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國戰,小武,這也將是你的初陣,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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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下)

智朔也起身告辭,臨走叮嚀:「你要小心養由基,這個名字是我晉國的噩夢,我不希望你在戰場上遇到他,但誰又能保證養由基找不到自己頭上?」

趙武打了個哆嗦:「也對,我窩了一個冬天,從明天開始我跟著軍隊訓練,要學會駕駛戰車,學會在車上刺殺射箭……齊策在國都待了一個冬天,不知道他給我請的箭術老師在不在。」

韓無忌在莊門口停住腳步,監督著武士們將他索要的器械抬上自己的車馬,而後叮嚀:「小武,你說自己不適合與公卿交往,然而,你必須適合,我想你也能適合---因為你有幾個好家臣。這個冬天我仔細看了,你的奴隸對你很忠誠,他們甚至不需要監管就主動幹活;你的屬民很服從,他們的家被扒了毫無怨言,他們信任你,肯借宿別家,等待你蓋好新屋。

你的家臣也很出色:師偃固執,但他是一心為了趙家,該維護你的時候,他總不惜自身;師修古板,但正是這樣的人,可以校正你的行為;至於東郭離---我聽說你家做的傢俱、木板、石炭,還有鐵爐子,如今在新田城賣瘋了,東郭離盡心竭力奔波,有他在趙家,如此積蓄兩年,趙氏的財富夠了。

至於齊策,他曾遊走於各國公卿之間,別說晉國公卿他應付起來游刃有餘,便是有一天君上命令你去應付別國公卿,也不用擔心,你只需要信任他,按他的建議做就行。有這四位在,你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還愁甚麼?

有臣民百姓在,即使某一天你得罪了君上,還可以回到封地喘息,還怕甚麼?臣如此,民如此,連奴隸都心悅臣服,趙氏的興旺,我看不遠了。你還擔心甚麼……嗯,你剛才不是說要找劍術老師嗎,你怎麼忘了眼前的齊策,他曾孤身遊走各國,劍術能差了?」

韓無忌說完,拱手告別,趙武在他背後直撓腦門,他想了半天,舉手招呼師偃過來,詢問:「齊策最近傳消息回來了嗎?」

師偃回答:「前不久傳來的消息,他說整個冬天在新田奔走於列國使者之間,打聽我趙氏需要的人才,如今主上需要的養蜂人手他已經找到了,另外,我們需要的染織匠人他也購買了不少……,不過這都不是主要的,他說自己最大的成就是找到了一位養馬高手,這人名叫『伯樂』---齊策說伯樂已經答應來我趙地居住兩到三年,指點我趙地的牧馬之術。」

啊,人都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怎麼齊策隨隨便便往哪裡一摳,便摳出了一個伯樂來,此伯樂就是那位著名的相馬高手嗎?

可惜,此時的趙武已經失去了那種遇見名人就想讓對方簽字的衝動,他想了一下,撇開伯樂的問題,又問:「我讓他請的劍術老師與御術(駕駛戰車技術)老師找見了嗎?」

師偃、師修雖然也是老師,但這兩位都沒有上過戰場,不僅這兩人,整個趙氏上過戰場的人也找不見,因為這個家族已被邊緣化十多年了。師偃、師修雖然都死固執的人,但這兩人是趙氏留下來的老人,他們真真切切的以趙氏為重,知道自己的武藝也就是「克萊頓」大學的水平,所以兩位坦承:他們二位學的車馬駕馭技術,都是貴族之間擺排場的技術,不是戰場求生本領。

這二人自認教不了趙武,齊策才要從外面找人。現在晉國各大家族雖然都在竭力搜羅人才,但春秋戰爭頻繁,晉國現有的人才不夠,完全可以從別國找到合適的人才,比如秦國人伯樂。

師偃撇撇嘴,回答:「齊國人就嘴皮子行,當然,我得承認齊國人治國本領也不錯,但齊國打仗的本領只能叫人齒冷,當年我們打到齊國,他們的國君居然逃跑了,滿國沒有一個敢交手的勇士……。嘿嘿,齊策這次找到的兩位御戎居然是齊人。還好他找了一名衛國射手---他說,過幾日便會帶著這些人返回。」

趙武點點頭,馬上又問:「東郭離,有情況匯報嗎?」

東郭離回答:「我們的情況不是小好,是大好。今年冬天,我們的鑄鐵炭爐賣得很不錯,石炭的銷售也極其火爆,也虧了領地屬民過年不肯休息,推著雞公車往新田城運送石炭……嗯,主上的木板也銷的不錯,這年冬天新田城賣出去二十張大床,二十張啊,主上,你能想到一個冬天賣出二十張大床嗎?」

趙武翻了個白眼:整個冬天賣了二十張大床,有甚麼值得驚喜的,一個小時賣二十張床才值得高興。趙武忘了,他現在是在春秋,他那張床是仿造戰車形狀制備,但它的價格卻遠遠超過了戰車,那上面漆著光亮的油漆,用各種礦物顏料描繪著絢麗的圖案,每張大床賣二十輛戰車的價格,這價格足夠組建一個旅的戰車隊。

而組建一個旅的戰車,那是中等以上貴族才能具備的財力。所以,一個冬天賣出二十張大床,意味著至少有二十名貴族,在戰爭迫在眉睫之際,用裝備一旅私兵的錢財購買了一張床。

「絨布呢,怎麼沒提我們的絨布?」趙武問。

東郭離仰起臉來,答:「我們沒賣,宋國君主去世、衛國君主去世,我們晉國的中行伯去世,新田城實在不適合過度喜慶,所以我派人與孫林父聯繫,把絨布送往了衛國。」

趙武一聽,興致來了:「衛國執政孫林父與我們聯繫了嗎,太好了,衛國有甚麼好吃的?」

東郭離搖了搖頭,輕聲歎息,決定按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下去:「衛定公去世,新任衛君(衛獻公)在治喪期間居然面無哀容,也不按禮節吃粗糧、喝水,照樣酒肉不停。定公夫人(定姜)看見後哀歎:『這個人啊!將來肯定要敗壞衛國,到時,首先受害的一定是我這個未亡人!』

定姜的預言活像懸在衛國人頭頂上的一把刀,衛人明白:他們早晚必有災禍,只是不知道那衛君甚麼時候發作而已。衛國群臣為此無不驚恐。孫林父不敢把貴重家財放在國都。據說,他已經把財產全部轉到自己的封地,並派自己的嫡子前來我國,與卿大夫交好---齊策認為:孫林父已經預測到了衛國的動亂,他這麼做,是在防備災禍,準備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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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吃虧還是佔便宜(上)

得到這個珍貴得信息,齊策不再遮掩,他出面邀請孫林父嫡長子孫蒯宴飲,並把趙氏的貨物展示給他,孫林父長子奔波於晉,就想跟晉國權勢人物拉關係,齊策與孫蒯一拍即合,孫蒯立刻派『家老』(一般指家中老臣,家老這個詞在當時也是剛剛出現的)親自護送第一批貨樣前往朝歌……。

東郭離接著介紹:「(齊)策以為,我們無需派人跟著那商隊去,孫林父一定不敢欺瞞我們,而我們可以節省下寶貴的人手,與其他人聯絡。」

「定姜」是一種尊稱,意思是「衛定公的寶貝女人」。衛定公與孫林父鬧矛盾的時候,定姜夫人勸解衛定公接受孫林父,以免觸怒霸主晉國,她這一行為給中國留下一個成語:「家有賢妻,夫無橫禍」。定姜夫人很明智懂理識時務,這樣的人,受到衛國人的尊敬,而她說的這段話裡,帶有濃厚的預言大師味道……。

趙武點點頭,舉手招呼師修,還有武士鮒、清、連、林虎:「走,我在院子裡悶了數個月,我們一起在城中轉轉。」

趙城確實改觀了,不光城市面貌改觀,人的精神面貌也大為改觀。原先趙氏飽受欺壓的年代裡,趙城人臉上堆著小心的笑容,似乎謹小慎微的,生怕一步路走錯,而如今趙城人臉上佈滿了自信,許多人見到趙武,很自信隨和的打著招呼。

走了幾步,趙武轉身問東郭離:「我們的糧食夠吃嗎?」

東郭離搖頭:「似乎不夠,原本據我們測算,糧食足夠吃了,可主上要求對武士加大訓練量,隔三岔五讓武士一天吃上三頓飯,我們的糧食因此消耗的很快。現如今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實在令人發愁。」

趙武立刻回答:「可否再組織一次狩獵?」

「不可!」師修大叫:「春季正是萬物萌動的時候,在饑寒中熬了一個冬天的野獸,正準備下山飽食一頓,這些野獸經過一個冬天,早已身材瘦弱,本沒有甚麼肉,再要獵殺它們,太不仁義---這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竭澤而漁』。」

師偃馬上岔開話題:「說到『竭澤而漁』,我倒想到了燒陶行業,有范氏壓在頭上,我們燒陶業不可能有大發展,但危害已經出來了---這年冬天,許多人挖山取土,都把草木刨出根來,讓山丘光禿禿,今後還能種甚麼?

所以,我不贊成繼續在制陶上發展。如今春暖花開了,我們的陶匠也研究了半年,而范氏正對我們的技藝虎視眈眈、垂涎欲滴,不如把陶匠全部轉讓給范氏,范氏家中有存糧,我們把陶匠轉讓出去,范氏一定很歡喜,在換糧的數目上,絕對會給我們優惠的。」

師偃這話,很有點「毒蛇纏腕,壯士斷臂」的味道。趙氏交出全部陶匠後,可以向范氏顯示自己沒有涉足陶業的野心,既拉攏了范氏,堅定了范氏同盟決心,也可以換來急需的糧食。

「就這麼辦」,趙武答應著。這時,一位小姑娘手裡舉著一種花向趙武跑來,清緊張的按著劍,鮒輕鬆的說:「沒關係,這是趙城的老人。」

那小姑娘年紀並不大,說她是「老人」,是因為春秋時代,「老」的意思是「長久」,是「世居」。它是名詞,也可以當名字使用,比如晉國現在有位「侯奄(後勤裝備部部長)」叫「張老」,「老」是他的名字。

那小姑娘將花朵舉到趙武面前,笑著說:「(城)主,你瞧,花都開了,春天來了。」

趙武小心的接過那朵稚嫩的小花,那花很小,比人的指甲蓋大不了多少,花莖也很嫩,稍稍一捏,就可以感覺到手頭濕潤的花汁。

趙武捏著小花,舉到師修面前,欣喜的問:「可用乎?」趙武這句話是晉文公曾經問過的話,它的意思是:老百姓現在可以使用了吧?

師修用趙武曾祖父趙衰當年回答晉文公的話回答:「未可,老百姓還不知道甚麼是禮儀和規則,請讓老百姓知道禮儀和規則。」

晉文公當初聽了趙衰這話,連續舉行了幾場大閱兵式。

師偃以為自己的回答就已經是最後答案了,趙武應該馬上照做,但他忘了二者之間的差異:晉文公是國君,他想舉行大閱兵式,一個命令就行了。而趙武要敢在趙城舉行閱兵式,是找死,國君一個命令下來,會把他抄家滅族。即使有韓厥罩著,也不能改變這一結果---他甚至不敢勸阻國君。

師偃急的伸手猛拽師修,師修醒悟過來,正想開口,把自己說的話緩和一下,卻見趙武蹲下身子,與小姑娘交流起來:「這野菜如此嫩,一定可以食用吧,你在哪采的?」

師修氣的差點跌倒,卻聽趙武繼續說:「你知不知道,有甚麼花的種子一捏就出油,當然,也無需太多的油,只要捏碎了種子,感覺到手上有一層油,那就夠了,你可以幫我留心一下嗎?」

小姑娘笑著答應了,又在一位老人的招呼下笑著跑開。趙武站起身來,目送著那小姑娘離開,自言自語:「誰說現在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冬小麥不正在發芽嗎,我聽說有一種冬麥種植技術,就是冬天把麥子種下,等到春天收割?」

師偃一拍腦門,大叫:「沒錯,去年冬天釋放的奴隸當中有一名楚國的戰俘,他分到土地後,立刻種下了麥種,旁邊的人都在笑他癡傻,但也有楚囚跟他學---原來這真是一種新種植技術,主上且待,我去找司農官。」

趙武擺手阻止:「告訴司農官不要干涉,注意觀察就行,如果那位楚囚今年成功了,立刻厚賞---不妨賜他姓『麥』,賞賜百畝的麥田作為他的封地,世代傳承。不過,條件是:他要將這種冬麥的經驗傳授給趙地農人。」

師偃搖頭:「賞賜太厚了!」

師修反對:「不厚不厚,一點不厚,如果我趙地人人都懂得了這技術,豈不相當於同一塊地,長出了兩倍糧食。此等大功,多少賞賜也不厚。」

師偃冷笑:「主上去年跟他們約定,以當年糧食產量為基準輸,讓他們上交相應田租……我看這老農是在投機取巧,他一年裡把地種了兩次,可我們當初的約定卻沒限制播種次數,現在也只好遵守約定,收取一季的糧食---他種的糧再多,對我們有甚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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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吃虧還是佔便宜(下)

師修提醒:「偃,趙家的人多收了趙家的糧食,我趙氏不吃虧呀!別忘了,我們現在是要富民,若人人掌握了這技術,豈不相當於我趙氏白送給老百姓一年的糧食,這不是富民嗎?」

兩人在這爭論,趙武神遊物外,似乎在嘟囔著什麼……他在想:民富了,下一步該怎樣讓老百姓知道規則呢?

遊戲,從來就是會玩遊戲的人懂得對規則的敬畏……對了——古代的「軍中之戲」有很多?

選什麼遊戲好呢——馬球不行,打一場馬球要損傷好幾匹馬,太奢侈了。

貌似只剩下足球了……對了,還有棒球。

足球、棒球可以讓士兵學習運用戰術,還能學習遵守規則——對了,這裁判就可以讓軍中司馬(司法官)擔任,他們剛好可以在遊戲中學習如何判決,如何令別人服從軍法條例。

足球且不說了,其作用人人都知道,而棒球據說是騎兵的遊戲,因為揮棒打擊球,要用棒子的某些部位擊准瞬間高速飛來的球,才能讓球飛得更遠,球棒上這個特殊擊打區就叫「甜區」。

據說,如果把球棒比作一把馬刀的話,「甜區」部位剛好是馬刀對敵傷害最有利的部位,而練習用「甜區」打擊飛來的球,跟騎兵騎在馬上劈殺步兵的技能一樣。

棒球棒也沒問題,我汽車裡帶來一根,一樣仿製就行了。

這球也沒問題,據說日本佔領時期,臺灣某中學打敗日軍棒球隊,球隊用的是石頭製成的球。石頭便宜,木棒也便宜,石球加工技術的發展也有益於趙氏的石器技術……

趙武把思緒放到一邊,打斷了兩位老師的爭吵,吩咐:「師偃剛才說的很好,我決定了,把陶匠全部轉讓給範氏,問他換取部分糧種,最好再換取相同數量的農夫——告訴范氏,我的陶匠都是技藝精湛的匠師,他們創造的一年收益比相同數目的農夫大,所以我不僅需要換取與陶匠體重相等的糧食,還要換取數目相同的農夫,否則,我寧肯不換。」

與工匠體重相等的糧食——這個說法在春秋時代比較新穎。士匄(範匄)聽到這個條件後,連他老爸都沒詢問,直接慷慨的打開糧倉,任趙武的家僕搬運,事後,他向家中客卿大肆宣揚。當然,在宣揚的過程中,他竭力顯示的不是趙武的愚蠢,而是宣揚自己的果斷。

「小武窮啊,可憐的,一個孤兒遭遇春荒,快過不下去了,只好拿出他技藝最精湛的工匠來換糧食,這就好比漁夫拿出他的漁網跟人換最後一口糧食一樣,我阿匄(gai)聽說了,毫不猶豫打開糧倉,任他搬運。不過,小武有志氣,我糧倉大門幾天沒關,事後去清點了一下,他居然沒有多搬一粒糧食,這人值得交往(斯人可堪為友)。」

聽到範匄這話的人紛紛點頭,既讚揚範匄的義氣,又讚揚趙武再窮也不投機取巧占人便宜。

這事宣揚的國都盡人皆知,等他老爹士燮、也就是剛剛升上第二正卿位的中軍佐、副元帥大人聽說了,慌得連鞋都沒穿,順手抄了一杆戈,沖進廳堂去揍那位洋洋得意炫耀的範匄。

當著賓客的面,士燮說的很唐皇:「人家小武窮成那樣,不願伸手向朋友求助,你作為他的朋友,居然拿了人家的工匠換我范家沒用的糧食——身為朋友,你義氣何在?居然還無恥炫耀,我範家有你這樣的孩子,真是我士燮的恥辱。」

背後裡,士燮訓責:「小武子是笨人嗎?能造出《百器譜》的人啊!你去打聽打聽,趙城的店鋪佈滿了東郭,整個東郭郊外的人都在替趙城銷售東西,他缺錢嗎?」

範匄勉強辯解:「我聽說小武去年冬釋放了大量的奴隸,還花大力氣整修趙城,給老百姓送錢送雞公車、送農具炊具,還找銷售管道讓老百姓致富……小武掙的錢再多,像他這樣大把開支,能夠嗎?再說了,他掙回去的都是些不能吃的金錢,家中缺糧食也可以想像。」

士燮跳著腳,恨鐵不成鋼的大罵:「小武子對百姓如此仁慈,趙城的百姓能不愛戴他嗎?他已經贏得了整個趙城百姓的人心,你在這關頭拿糧食換他的工匠。那些工匠到了范家,能心向著範家嗎?他們私下裡必然念著趙家的好,我家原來的工匠聽了,還能一心為我範家嗎?

小武子處處給百姓好處,這是仁義;你與這樣仁義的人做交易,坑了對方,那是不義、不仁;拿了對方的陶匠卻無法收攏陶匠的人心,那是不智;不仁不義不智,你還在這四處炫耀,那是不恥、不廉,你再不覺悟,我範家要毀在你這小子手裡。」

範匄想了想,冷汗漸漸冒出來了,他小心的問父親:「既然小武缺糧,我們已經達成交易,事後再把工匠還回去……錯事已經做了,豈不惹人笑話。」

士燮長歎:「當然是笑話——趙氏與智氏關係淺嗎?智家摟錢的耙子現在在他家,趙氏要缺糧,嬌嬌回家去隨便摟一摟倉底,拿回去的糧食也比你換給他的多。

兒子,你怎麼還不醒悟呢?韓無忌剛從趙城回去不久,趙家真要到了揭不開鍋的份上,不用趙氏開口,韓家送糧的馬車就會在路上絡繹不絕,他用得著求到我範家嗎?

還有魏家,魏家剛從小武那裡拿回了《百器譜》,據說他家工匠的製作速度已經大大提高,他手上這份《百器譜》可是當今獨一份,雖然趙氏答應過送韓氏、也送範氏一份,但現在只有魏家得到。

魏家受了如此大的恩惠,他能不想著報答嗎——小武子真要缺糧,魏家肯站在旁邊,看著我範氏奪走小武的陶匠嗎?」

士燮說的如此明白,範匄慌了,慘叫:「小武害我!」

士燮大怒:「你這混帳,還不明白,定是你屢次向趙氏討要陶匠,趙氏不願意得罪我們,這才用換糧的藉口,把陶匠全部送給我們。其餘各家一定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才站在旁邊冷眼旁觀,不敢插手其中,怕壞了小武與我們結盟的打算。

你這小子,出了錯不要埋怨其他人,要先找自己的錯誤……快快,把陶匠還給小武,再加送一百車的糧食。一百車不夠,就送兩百車。」

士燮說完,意味深長的提醒:「兒啊,這就是一場戲,你把戲演得好,那是一場你謙我讓,兄弟情深的春秋大戲,戲演不好,你就是千古第一蠢人,我範家世世代代要被人嘲諷為刻薄小氣。」

範匄恍然大悟,他趕忙拉著長長的糧車車隊,一路向趙城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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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口才太差,不能怨別人(上)


等進入趙城之後,範匄(gai)感覺到趙城與以往不同,首先地面似乎平整許多……還有什麼變化,他沒心細看,趕緊向城門官提出申請,求見趙武。

城門官一指遠方的隸舍,答:「今日是軍中棒球比賽,主上正在棒球場觀看,范大人只管去那裡,好找的很。」

範匄訝然:「那裡不是隸舍麼,以前我來過趙城,沒錯,那裡是趙城隸舍。」

軍官恭敬的拱手:「范匄大人!去年冬,我們主上與奴隸們有個約定,約定主上減輕他們的處罰,放鬆監管,而奴隸則自我約束。從那以後至今,我趙城奴隸沒有一個逃亡。到了今年春,已有部分奴隸按約定交納了全年糧租,主上已經依據承諾,給了他們‘全年完稅證明’。故此,奴隸們相信了主上的信用。

最近幾日,主上已經完全把監管人員撤了,奴隸們已經遷出趙城,開始在安置自己的土地上春耕,於是,主上把這片隸舍部分房屋推平了,改造成軍營與訓練場。目前趙城軍中流行‘軍中之戲’,很受國人庶民歡迎,家主也屢次親自下場,持棒擊球。

家主好認的很,棒球場人坐的滿滿的,唯一一片空地就是家主與武士們所坐的檯子,只有那檯子沒坐滿,范大夫只管去那裡找,不然,家主這一下場,常常不到正午不回家。」

範匄想了片刻,回身指著自己身後的車隊,向城門官說:「看見我身後的車隊了嗎,那些人想必你也認識,都是你趙氏原來的陶匠。至於糧車,我聽說你趙氏缺糧,咱是小武朋友,也該盡一盡朋友之責看望一下,棒球這東西我不感興趣,我直接去見你家夫人,你頭前帶路。」

……

趙武果然在正午時分才回到家中,春寒料峭中,他光著膀子,渾身都淌著汗,邊走邊扭頭跟身後說:「修,你覺得百姓知道進退的規則了嗎?」

趙武身後,師修蒼老的聲音回答:「還不行,現在只是軍中士卒粗略知道遵守進退規則,百姓還不知道,下臣懇請主上立刻申明法律(條文)。」

趙武點頭:「昔日祖父不是公佈了律令六則嗎,把這些重新頒佈一下,可否?」

才說完,趙武馬上又補充:「我明白了,我命令石匠們將這些法律條文刻在石壁上,這個石壁就豎立在大街上,任百姓觀看——這樣子總行了吧?」

趙盾當初頒佈的法律內容涵蓋行政法、刑事法、民事經濟法。其中,行政法包括:制事典(制定章程規則);本秩禮(明確官員等級以及升遷條件)。刑事法方面包括:正法罪(刑法規範);辟獄刑(監獄管理法);民事經濟法(亦即財產法)其中包括:由質要(契約法,規定契約格式以及雙方的權力和義務);董逋逃(追捕逃犯:主要應為追捕逃跑的奴隸,由於奴隸當時是財產而不是法律上的「人」,因此這項舉措也被視為財產法組成部分)。

師修繼續回答:「還不行,還需派出良人(相當於鄉長)向野人申明法律,並讓野人從具體判決中明白法律條文的意義。」

趙武有點喪氣:「那樣做的話,將是一個漫長的時間,沒有個十年百年不行。」

趙武身後的老頭冒了出來,他鄭重拱手:「十年?百年?——我趙氏若能再存十年百年,下臣在這裡恭賀主公。」

被公認為「晉國第二才子(魏相稱第一)」的範匄拍手大笑:「小武,你有個好家臣啊,說的不錯,我範匄今日不知明日事,誰能知道百年後究竟會怎樣,趙氏家族若存百年,可別忘了照顧我範氏。」

趙武這才回頭,看見範匄,立刻起身,避席行禮:「啊呀呀,阿匄來了,現在可是春天,各家都忙著春耕,我都忙的睡不暖席子,阿匄這時候還能來看我,真是好兄長。」

範匄也不起身,拍著大腿說:「好兄長——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我家老頭把我狠狠訓了一頓,說我沒有盡好朋友的義務……我是來還你陶匠的,再送你些糧食的。

哈哈,剛才在趙城四處轉了轉,你趙城現在修的精緻,連城中的道路都是石板鋪設的,好地方啊。這屋子過去沒細看,現在看來,小武真好手段,我對《百器譜》更加期待了!」

範匄這話又說錯了,他怎能讚揚別人的封地是好地方!?

這話分明透露出了垂涎之意。

趙武身後轉出兩人,一人是師偃,另一位範匄打過交道,是趙氏大管家、財政主管東郭離,他笑著向範匄拱手:「范大人,既然是交易,雙方已經達成了交易,我趙家豈能再收回陶匠,還繼續索要糧食?這種事我趙家絕不做。」

範匄笑的賊賊的,他拍著大腿說:「哈哈哈,你家智姬已經收了——嗚嗚,我阿匄做人最坦蕩,原來沒有回過神,是我家老頭罵醒了我,如果我再不悔改,豈不愚蠢。」

……

接下來的場面是一副你謙我讓的禮貌大戲:范匄堅持要歸還趙氏的陶匠;趙氏堅決不收,雙方你來我去,推讓無數回合,最後達成妥協——趙武留下一半陶匠、一半糧草,並回贈範匄一副新製作的金鏤銅甲……

於是,雙方都滿意而歸。

范匄回家,得意地向士燮展示那副金鏤甲,士燮一見,痛不卻生:「完了完了,你這小子,一定是看了這副鎧甲就忘了東西南北,而後趙家把送鎧甲的條件一說,你就暈暈乎乎答應了。

你這蠢材,我讓你去歸還陶匠,贈送糧草……這送出去的東西,你可曾聽說過還有拿回來的道理?你這小子竟然帶著一半的陶匠,一半的糧食回來了,我範氏的名譽全叫你毀了。」

範匄戀戀不捨:「老爹,可這副金鏤甲實在漂亮,你閉眼想一想,把它穿在身上有多威風。我還聽說趙氏工匠費了一年工夫,僅造出這麼一副來——小武是誰,做出《百器譜》的人啊!連他都說製作這麼一副甲麻煩,老爹,這副甲一定價值不菲。

我範家能將這付甲珍藏,那是幸運。等老爹做了執政,披這副甲去見諸卿,一定又威風又氣派……我是決定了:等我做了執政,一定披這副甲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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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口才太差,不能怨別人(下)


士燮連連歎息:「罷了罷了,既然已經做下了,就這樣吧,只是這事做的實在不光彩,這副甲的價值超過你贈送的糧草……丟臉啊!我範家居然要接受小武子的饋贈,人小武子都窮的四處借糧了……你這小子,太令我痛心了。」

範匄用身體護住那副甲,大嚷:「老爹,不管你怎麼說,這副甲我要定了,大不了我再送他三千農夫——不,五千,這副甲也值五千農夫。」

士燮這裡埋怨他兒子,趙武在後院埋怨智姬:「嬌嬌,你怎麼就收下了範匄的東西,我們把陶匠送給範匄,是因為陶匠對我們實在沒用——你想,範匄今日大搖大擺的送回陶匠,即使我趙氏收下這群陶匠,難道還好意思叫匠人們繼續制陶嗎?陶匠不制陶,你讓他們待在我趙家做什麼?這不是害人嗎?」

智姬笑的眼睛不見縫:「武,別吵了,這群陶匠人數不多,哪怕吃閒飯,趙氏也養的起……嗯,我看你屋中那些水杯水碗非常可愛,今後我們就讓他們做這些,把那些鼎器、金器都收起來,來客人再用,我們自家用的餐具全換上陶器、瓷器……那些東西多可愛啊,想想我就心癢。」

趙武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跟古人簡直無法溝通,跟古代女人……唉!」

出得門來,轉過屏風,趙武看到幾位家臣臉上都帶著偷笑,不過,他們似乎並沒有把這事看得十分嚴重,畢竟在這一回合交鋒中,趙氏既占了便宜,又占盡了義理。面子裡子都有了,即使智姬貪心點,我們忍了,反正天下人都知道智姬的貪心,無傷大雅。

趙武歎了口氣,憂慮的說:「沒辦法,誰讓我攤上這個財迷——錢財問題上,我跟她吵架,從來沒贏過!」

屏風後響起一聲啐罵:「口才太差就不要怨別人!」

東郭離假裝沒聽見這些話,他臉板的很嚴肅,彙報:「齊策來信,他將明天動身,帶著一名叫巢的養蜂老人與其七名弟子,此外還有齊國的禦戎——‘後’、‘蒲’,衛國的射手茜、箭手敏。聽說還有一名從吳國逃亡的鑄劍師熏,他們將於後天抵達。齊策要求我們準備好床榻,鄭重接待這些人。

另外,國君已在戚地(衛國執政孫林父的封地)與衛、鄭、曹三國國君,以及宋國、齊國、邾國代表會盟。國君拘捕前來會盟的曹成公(就是那位乘父親曹宣公死於征戰途中,自己偷偷繼位的曹國公子負芻,他是庶子,本無資格繼位),準備押送到京師洛陽,請周天王處理。

但當諸侯們準備把子臧(曹宣公的兒子,對國君位子有繼承權)引見給天王,並準備立他立為曹國國君是,子臧卻堅決拒絕,並說:‘做國君,不符合我個人的節操。我雖然不是聖人,但也不敢失節(指:使兄弟間失去和睦)!’

據聞,為了省去糾葛,子臧已逃離曹國,到宋國流亡去了。如此一來,恐怕諸侯不得不繼續讓公子負芻當曹成公了。」

趙武拍拍手:「(公)子臧好高風亮節……好吧,君上終於穩定了曹國,我看戰爭就在今冬明春之間了。好在我們的射手御手也都到了,後天我去見見那些人,春耕就由師修安排吧,另外,家裡的‘經營’由東郭離負責,我們以前討論過的發展養蜂,發展果木養殖,還有釀酒的活兒——就由師偃全部負責。

這一年,我打算每天上午進入軍營,好好學一學戰場保命的技巧。下午則用來出遊巡視;我準備用一個春天的時間,把領地內的山林都走遍,查探一下領地內的情況……」

諸位家臣一起躬身答應:「主(上)如此勤勉,是家族的福氣,下臣當做好自己的工作,請主(上)只管放心、」

此前趙武已經與家臣們討論過許多次領地發展計畫,弄得每個人都清楚自己該做的,故此一番春秋禮節後,眾人散去,各自按部就班的照計畫行事。

數天后,趙武接見了齊策帶回來的人才,稍有點遺憾的是:伯樂身份太高,趙武這個小領主招攬不起。而伯樂之所以答應來趙地,是對趙氏名聞天下的養馬技術早有垂涎,當然,他也只打算與趙地短暫交流一番。

與趙武初見面時,伯樂只是閑閑的答應——「且在趙地居住三兩年。」……然而,與趙武交談幾句後,伯樂馬上發現,眼前這位趙氏當家家主趙武,他在養馬方面是個純粹的棒槌。不僅全然不知戰馬的習性,甚至還分不出公馬母馬,讓伯樂大感失望。

心中轉悠著告辭的話語,伯樂無意識地望向戰馬。猛然間,他眼前一亮——

他看到了馬背上的馬鞍。精通戰馬習性的伯樂立刻發現馬鞍將帶來的劃時代變化,他指著馬鞍問:「這東西,大概是用來騎乘的吧……嗯嗯,很不錯的想法。傳言趙氏對馬匹的應用別有一套心法,今日一見,果然!」

趙武憨憨地笑著,心裡只在呐喊:伯樂啊。你說後人說到伯樂,會不會提起我與伯樂的會面……

嗯,那麼,我是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寫入了歷史。

「這東西是我發明的」,趙武大言不慚的將自己的剽竊說成發明:「沒錯,這東西由我發明……你還應該看看我發明的其他東西,比如馬拉犁。我對馬韁繩的綁法也有所革新,還有馬蹄鐵……不過,很慚愧,目前這些技術還不成熟,需要在應用中不斷改進。」

「應該的應該的」,伯樂擺擺手,隨意地說:「一種新技術的誕生,怎麼也該有數百年的完善與革新。能想到對舊技術進行改變,這已經屬於心思活躍了,再能知道新技術不完善,那就更加了不得了。了不得啊,天下人人都知道馬匹的應用,卻沒有像趙氏這般,花如此多心思用來完善其法,看來,我是該好好與武子交流一下……」

「我還想到了馬匹的育種」,趙武得意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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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伯樂我有,壓榨為主(上)

伯樂是誰,那是「中國第一良種專家」,在中國歷史上,他第一個認識到種群的優劣性,並以擅於識別良種而著稱:「我認為,馬匹應該分不同用途,進行專門的培養。比如戰馬,拉戰車的馬匹需要強大的拉力,對速度不太追求,所以我挑選骨骼粗大,能吃苦耐勞的馬匹進行專門的培育,這種馬匹也適合長途騎乘。而戰場上,用於單騎走馬進行衝鋒的戰馬,速度是第一位的,另外,馬上騎士披甲持戈,這種戰馬也需要一定的負重能力,所以我選用擅長奔跑的馬匹……伯樂先生,你應該看看我選出的良種衝鋒馬,我命名為紫騮一世、赤兔一世等等,相信這些戰馬,能夠得上你‘千里馬’的標準。」

「咦,你的意思是說,能日行千里的戰馬還不算好馬……不同的馬有不同的用途……你等等,我再想想……」

哈哈,我竟然教訓了伯樂……

趙武心裡樂開花,他繼續說:「當然,戰場上的戰馬,需要對鼎沸的人聲、金鼓聲、兵戈交擊聲等等雜音熟視無睹,卻要對主人輕微的刺激迅速做出相應。這樣的馬,要求智慧高,容易興奮,遇事不驚慌,卻不要求它的耐力。

而耕作的馬,要求它聽話,有耐力,對持續的簡單動作不感到厭煩——對馬的要求不同,選擇良種的標準自然也不同!」

伯樂歎了口氣,直率地說:「我看出來了,你對養馬的知識一竅不通,我一直以為趙氏能有今日成就,在於你的家臣奴隸,但現在我知道了,趙氏能對戰馬的運用有著獨到見解,全在於心眼活躍的你,就比如戰車往哪裡駛,不在於戰馬,在於駕車的禦戎……你的馬場在哪裡?我想看看你選育的馬種。」

「快請快請……」趙武熱情地領著伯樂前往趙氏養馬場。隨後,伯樂馬馬虎虎挑選出幾匹戰馬,立刻被趙武命名為「伯樂一號」、「伯樂二號」等等,並當即宣佈:這些戰馬將作為良種進行專門培育,它們後代將用二世、三世命名,還要標明其父系母系。

伯樂也轉了幾個國家,他曾給幾位國君相馬,找到名馬後,該國君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把千里馬牽去閹了,以便戰馬性格變的溫順,讓自己可以隨意騎乘。現在,趙武的良種意識讓伯樂大為感慨。等他在馬場轉悠完,伯樂立刻決定:暫於趙氏安定下來,開始寫他的《相馬經》……

有免費勞力不用白不用,趙武任命伯樂為馬場主管,開始殘酷壓榨這位相馬名人,自己則脫開身,帶著齊策請過來的老師進入軍營。

這日,太陽剛剛升起。按照春秋人的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趙武披掛整齊,向院門口走去,在他身後,智姬揚聲提醒:「武,齊策昨天說範匄家要送來五千農夫,你今天提醒師偃一聲,讓他提前劃好農田,咱可不要誤了農時。」

趙武腳下一軟,嘴裡無意識的嘟囔了一句,快步跑出院子。

智姬在背後嘟囔:「也不知他聽清了沒有,嗯,這種事還是我親自出馬……」

幾名家族武將正應在門邊,齊策先拱手:「主上,我今天就領著鑄劍師熏去匠器坊,軍營我就不去了,趕緊開始武器製作為上。」

趙武點頭,他請來的那批老師也齊齊躬身行禮:「恭迎主上。」

走在路上,趙武喚過自己家中的武士首領,隨意的說:「鮒,清,連,我不習慣叫這樣單個的名字,今後我給你們增加一個姓吧,你們都是武士,不如以武為姓。」

鮒輕輕點頭:「主上名叫武,讓我以武為姓,那是我的榮幸,武鮒遵命。」

清默默點頭。連不滿意了,他原先叫做「閽連」,現在已經成為「圉大夫」,所以應該稱之為「圉連」。圉連抱怨:「主,我現在可是圉連,將來我萬一立下大功,得主上恩賜一塊小封地,那我還以武為姓嗎?」

趙武笑了:「隨便你,我只是現在想把你稱呼為武連,當然,你也可以自稱為‘圉武連’。」

武連笑了:「這算是雙名麼——武連,也很好聽,罷了,我勉強湊合吧。」

武鮒不願意了:「主上用自己的名‘武’給你命名,你這野人,還嘮嘮叨叨說了個不停,不想在趙家混了。」

趙武連忙阻止:「這是氣話,這話可不能亂說,諸位和氣點,和氣生財嘛。」

新來的那些教頭默默跟在身後,他們雖然驚訝趙武的隨和,連下臣在身邊爭吵他都不訓斥與責罰,但這些武士都在列國混過,他們知道最嚴格的封建秩序,所以全都不表態。

遠遠看到這群人,趙氏值班武士打開軍營的大門,迎進了他們。此時,在巨大的校場前,私兵們正在以「兩(二十五人)」為單位吃早餐。那些普通士卒聚集在一起,而高級軍官單獨就餐,他們的伙食明顯比普通士卒伙食好,連他們的餐具都很精美。

趙武當先領著這群人走入軍官隊伍,他老老實實的排在隊伍後面,耐心的等待前方的軍官取走自己的食物。輪到趙武了,他得到一個瓦罐,一個提籃。瓦罐裡盛了一罐子肉糜(肉末麵粉煮成的肉粥),提籃放著兩張餅子,餅子中間夾了三根肉條,旁邊放了一碟鹹菜。

鹹菜的出現要歸功於管仲。管仲治理齊國,確定了對農民免稅,對商人輕稅的策略,但管仲另一手挺狠:他決定對金(銅)與鹽加重重稅。

金(銅)當時是戰略物資,擱現在的話就是大規模殺傷武器,而鹽則是老百姓每天都要用的生活必需品。管仲通過操控金(銅)的流向,影響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勝負;又通過控制食鹽的輸出,揮舞「制裁」大棒對不服從國家進行經濟封鎖……

後來的人沒有學到管仲的經濟手腕,反而認為齊國又是減稅又是免稅,但僅僅通過控制老百姓日常生活必需品就能使政府致富,於是這就成了後來的「鹽鐵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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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伯樂我有,壓榨為主(下)

在管仲的「金(銅)鹽」政策下,當時的食鹽成了奢侈品,而晉國是內陸國家,雖然就近有座鹽池,有座銅山,不怕齊國的經濟大棒,並從齊國嘴縫裡奪得霸主地位,但在國內,民用食鹽還是昂貴的。

不過,老百姓的智慧是無窮的,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管仲讓食鹽成為奢侈品,老百姓就醃鹹菜,以此鑽食鹽政策的空子。

隨著管仲政策的推行,春秋時代就誕生了「菹法(也就是醃鹹菜)」以加工蔬菜,並出現了多種多樣的醃製品,此外還有臘、脯等鹹肉幹、鮑魚、鱐等鹹魚幹的流行……於是,中國獨特的鹹菜文化誕生了,現代人也把這種文化稱之為「醬文化」——據說,這「醬文化」的極致就是:「我是來打醬油的」。

趙武的瓦罐裡,肉糜粥沒有鹽分,也沒有醬油,但趙武像個熟練的春秋人一樣蹲在地上,把那碟鹹菜倒入粥中,從提籃裡摸出一雙青銅筷子,在粥裡攪拌一下,而後拿起大餅,卷起肉脯,喝一口粥,啃一口餅。

餅是當時晉國最流行的食品,晉文公流亡的時候,文公夫人提前為他烙了一個星期的大餅,烙好的大餅堆滿了一輛廣車。晉文公依仗這些大餅,連續穿過衛國、曹國的荒野,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回國後,他認為最好的食品是大餅,於是,大餅就成了晉國的貴族食品。

晉文公的事過去兩百年了,現在大餅已成為晉國士兵的普通食物。

趙武餅裡夾的肉脯也有意思,這肉脯其實跟春秋時代的肉脯只是形狀一樣,但加工方法完全不同——嗯,也就是趙武在一次烤肉的時候,嫌煙火氣太重,於是他發明了鐵板燒,所以這肉脯其實就是鐵板上烤出來的。

遺憾的是,趙武發明的鐵板燒烤也有人看不上眼,隨後,有人改進了燒烤的鐵板,由此,平底鍋誕生了——現代西洋人把這種春秋平底鍋,稱之為「中式煎鍋」。

齊國來的車手「后」端著瓦罐蹲在趙武跟前,他一邊喝粥,一邊看著趙武毫無貴族形象,像個老農一樣蹲在地上喝粥,憋了半天,他說出一句話來:「我剛才看了,普通士兵也吃的是這些食物,只不過他們餅中的肉脯分量少了一點……如此說來,趙城的士兵吃的真是好。」

后這句話是牢騷——百年前齊國與曹國交戰,曹國著名的賢人曹劌曾經說過一句話「肉食者鄙」,這句話裡充滿了酸溜溜的氣味,可見,連當時的卿大夫也不能天天吃肉。

趙武笑了一下,仔細的喝完瓦罐的粥,放下瓦罐回答:「其實我很窮,全晉國都知道我趙氏小武窮,我窮的趙城沒有多餘的糧食,窮的要拿熟練工匠換糧食……這些肉都是去年秋獵儲存起來的。我們吃肉多是因為趙城雖然耕地少,但領地裡都是大山,不產糧食產野獸,所以我們吃的肉稍多了點——全是窮的,我們窮的只能吃肉了!」

這話很氣人。

「后」詫異的看了看趙武:「宗主是說:你窮的天天吃肉了……這種窮日子,我也願意過。」

新來的幾位教頭哄笑了起來。

齊國人嘴貧,這是稷下學宮帶來的風尚,他們就喜歡跟人辯論。

「后」說話了,另一位齊國車手蒲笑著補充:「我跟齊策大人在國都住了幾天,聽卿大夫說趙氏的木床賣的真貴,一張床居然要用裝備一個旅的車馬換……還有趙氏的炭爐——最妙的就是這個炭爐,有了這個炭爐,連山中的黑石頭都能拿來賣錢,而且賣得價錢也不便宜。啊呀呀,別家賣木頭都是整根整棵大木頭賣,趙家賣木頭,都是一塊塊木板的賣,一棵木頭組成的木板,擱趙氏能賣出三根木頭的價格。現在趙氏宗主哭窮,那我們這些在列國飄遊的人,又該怎麼說?」

趙武聽了,不滿的嘟囔:「一棵樹刨成的木板,居然才賣三根樹的錢……誰幹的?等著,我回頭收拾東郭離——木匠們把整棵大樹鋸開,鋸成那麼工整的木板,容易嘛,他賣那麼便宜,不是害人嗎!」

衛國射手敏突然插話:「主上,我聽說吳國鑄劍師熏已經準備聘於趙氏了,不知趙氏招納射手有什麼條件,我‘敏’自認射術還可以,藝成自衛國公孫丁,公孫丁何人也,我師父他與養由基齊名啊!主上不信,等會兒可以驗看一下我的射術。」

公孫丁是衛國最有名的射手,他是衛國國君的專職禦戎。在中原,公孫丁的名氣稍稍遜於養由基,都說這個人與養由基差不多,但主要由於衛國國力弱,公孫丁在戰場上。從沒機會表現——世界大戰,哪有二流小國的份?!

敏這種自薦為,也就是春秋時代常見的「毛遂自薦」。想當初清與連一見趙武便要求追隨,也是出於此種心理。

趙武伸出手來,拍拍敏的肩膀:「好呀,我趙氏勢力微小,就缺少人才,你願意加入,不用試了,我直接聘你為圉大夫。」

敏這麼快表態,是因為他是名剛剛藝成下山的新鮮人,沒有去各國轉過,所以看了趙城景象後,立刻打算賣身投靠。

但其他幾名教頭還在猶豫,因為他們知道晉國公卿之間的爭鬥是非常血淋淋的,趙氏實力弱小,又跟三卻是死仇,悍然決定加入趙氏,萬一今後發生家族間嚴峻衝突,他們就不好抽身走了……所以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表態。

多年之後,他們常常為自己當時的猶豫而後悔,因為那次是最好的機會,此後趙武再也沒有流露出招攬流浪武士的意思。

吃完了飯,趙氏士兵開始整隊,幾名教頭納悶的隨著趙武進入佇列,「后」忍不住問——因為出身齊國,按照春秋慣例,他應該被稱為「齊后」:「主上,這次集合,是要列陣嗎?」

趙武嘿嘿笑了:「不是列陣,我們跑步——戰場衝鋒向前,靠的是雙腿;逃跑向後,也要靠雙腿;所以我們早晨的訓練是繞城跑一周。現在大家空手跑,等三十天后,我要求士兵穿戴鎧甲繞城跑一周;又三十天后,我要求士兵手持武器、穿戴鎧甲繞城跑一周。」

幾名教頭感覺到兩腳發軟,趙武竟然意猶未盡,他思考的說:「繞城跑一周,終究是跑的太短,還不如國足呢。聽說國足最擅長的是往自家球門踢球……不行,以後還要逐漸增加路程,爭取做到:每天至少繞城兩周跑。」

幾名教頭聽了這話,有點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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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書友,木鞘菜刀,pandaboy,10640,感謝你們的支持……不過,如今謀生不易,悠著點——真誠拜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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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39[img]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border=\"0\" itemprop=\"image\" />
第三十一章 伯樂我有,壓榨為主(下)

在管仲的「金(銅)鹽」政策下,當時的食鹽成了奢侈品,而晉國 ...

第三十二章 雖是毒婦,卻是母親(上)


數周後,齊后首先堅持不下來,決定告辭;隨後是衛國的射手茜……再然後,是齊國的蒲。

一個月後,趙武的車馬教頭全消失了——原來,這夥人都是來打醬油的。

最後,鬱悶的趙武不得不請老婆出馬,從智家找來三名教頭訓練他駕車的手段。

之所以從智家請教頭,是因為趙武不想洩露自己對駕車技術一竅不通的秘密。而根據智姬的習慣,她借的東西是不用還的——智家拿出最好的三名車馬教頭,就此在趙家落地生根,也把趙武的秘密埋在了趙氏。惹得智罌在家中連連跺腳,頻呼:「怎麼連父親的東西都搶……真是‘女生外向’」。

如此,忙忙碌碌的一年春夏過去了。

這一年趙武很忙,他上午鍛煉身體,學習戰場求生本領,下午在家中武士保護下,在領地裡四處遊蕩——這一遊蕩,倒讓他發現領地內豐富的資源,在他的領地裡,除了豐富的鐵礦與煤礦外,還有石膏礦與石灰礦。

其實,對於石灰礦春秋人早有運用,染色用的「蜃灰」就是石灰,春秋人把貝殼煆燒成熟石灰,而後利用石灰的鹼性作為媒染劑進行染色。但貝殼來源還要通過臨海的齊國,使得這種材料價格昂貴。如今有了石灰礦則不一樣,趙武終於可以將造紙計畫提上日程了。

隨後,石灰、石膏的出現也催生了水泥的出現。水泥的出現,也使趙武的園林建造開始重新啟動。

進入秋季,趙武領地神奇的沒有一名奴隸逃亡,那些奴隸依舊持之以恆地從山中採集石塊。似乎他們覺得沒有別的辦法答謝趙武的恩情,於是在勞作之餘,順手從山中帶塊石頭回城,也算是一種報答。

奴隸們知道感恩,趙武也立即兌現了承諾:秋收,趙武接受奴隸足額納糧後,立刻開出了大批釋放證,大量的奴隸就此轉換成交納租稅的佃農。而受這一事件鼓勵,許多奴隸便紛紛找到那位會種冬麥的楚囚,然後熱情高漲的種下冬麥——按約定,這一茬的糧食全部歸他們。

時光慢慢的接近冬季,按照現在的話說:國際形勢越來越嚴峻了。或者說,國際形勢對晉國越來越嚴峻了——這預示著:戰爭的腳步越來越近。

這年秋末,魯國也發生內亂,執政的三桓爭權,各自集結私兵交戰——至此,晉國所有的堅定盟友,其國內都出現了不穩定因素。

與此同時,楚國發出了集結號召,開始呼朋喚友,同時向鄭國伸出橄欖枝,引誘一向立場不穩定的鄭國投入他們懷抱……

晉國公卿對目前的狀況有點焦頭爛額,他們手忙腳亂應付著楚國一撥一撥的組合拳,而身在趙城的趙武卻事不關己,忙於在領地內發展自己的家底。

作為一個封建小領主——嗯,趙武當了家才知道所謂「領主」是什麼意思。那就是:我的地盤我做主,包括司法權。唯有擁有「領地內司法權」的人,在中國漢語中才是「領主」這個詞。他可以在君王面前自稱「封臣」;也唯有擁有這樣封臣的國家,才被稱為「封建」。

如今,封建小領主趙武盤點自己的家產:他現在擁有的鐵器工藝已經基本達到了時代領先地步——嚴格的說,也就是比大躍進時代煉出的鋼鐵稍稍差一點——這些鋼鐵的品質不能讓趙武滿意,但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已經足夠了。

此後,又用了一年的苦心積累,趙武終於把他家兩千私兵武裝到了牙齒。

在木器製作方面,趙氏傢俱現在享譽列國。最近晉國的一連串外交努力雖都沒什麼成效,但外交使節的穿梭,將趙氏傢俱的名聲傳遍了中原各國,目前,連齊國的公卿已開始轉托孫林父,請求他幫助自己購置趙武那些層出不窮,一個「系列」接一個「系列」的套裝傢俱。當然,列國的「追新」行為迅速填滿了趙武的錢包,使得趙武有更多的錢財革新技術,以及武裝自己。

當然,這些傢俱的盜版也非常嚴重,因為在傢俱製作技術上,這時代工匠技術差別不大,趙氏工匠能做到的,別國的巧匠一看傢俱樣子,也能如法炮製出來,雖然這需要花好幾個月時間。這造成了趙武的傢俱銷售量總是成個位數,一個國家賣上一套傢俱,沒幾個月,得,哪個國家所有的木匠都會製作該傢俱了。當然,他們只會製作一種傢俱。這迫使趙武不得不加快更新速度,不斷地推出新產品……嗯嗯,一個現代人見過的傢俱款式還少嗎?

木器上面沒有技術門檻,使得趙氏無法拿最大宗的商品作為自己的拳頭產品——古人沒有商標意識,趙武總不能拿著自家的產品,挨個解釋‘我的商品品質……「——古人知道品質這個詞嗎?

為此,趙氏不得不尋找另外的支柱產業——紡織,現在它已經成為趙氏的強項。

自孫林父如約送來織工後,趙氏工匠改造了自己的織布機,生產出來的細絨布又全部通過孫林父賣到了衛國齊國,唯有毛呢布才面向晉國銷售。當然,晉國公卿壓根就不知道這種柔軟的絨布出自於趙武,部分公卿還特地跟孫林父套交情,讓他幫忙從齊國購入趙武的細絨布,拿回國內炫耀,直引得智姬在家中發出陣陣偷笑。

而在牆毯與牆氈方面,趙武這裡也有大突破……想到這點,趙武揪心痛——織成的牆氈染出了絢麗的顏色,最好的產品全被智姬挑出來當作自己的收藏品,用來掛滿整個院子,讓莊園內每間屋子都顯得富麗堂皇……

因為紡織業的發展,趙武領地內的養殖業也獲得了重大發展。借助織布換回來的豐厚收益,東郭離已經組織起兩支商隊,一支向北,繞過霍城進入戎人區域,向戎人購買活羊活牛活馬,一支則進入甲氏,一邊向前探路,一邊與當地狄人交易。為了保護這兩支商隊,熟知山林的武清與武連也派了出去,跟隨商隊行動。

這年秋,趙武的夫人們終於懷上了孩子,奇怪的是,竟然是中行姬首先懷孕。接下來才是智姬,連趙巧人也有了懷孕徵兆,唯獨整天纏在趙武身邊的荀姬毫無動靜。

借著夫人懷孕的喜訊,這年秋末,趙武接回了自己的母親趙莊姬,以照料兩名懷孕的夫人。而趙莊姬到達的那天,剛好是趙氏造紙廠第一批產品試製成功的日子,於是,智姬猶豫半天,決定不親自出去迎接,藉口懷孕躲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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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雖是毒婦,卻是母親(下)

趙城這第一批出產的紙張數量並不大,智姬站在屋中親自監督工匠施工,不停地催促:「快快快,一點也別剩,全給我糊到牆上去。快點……」

荀姬在旁邊笑著:「姐姐,那女子快要入城了,你這裡漿糊還沒幹呢,這怎麼行?她來了,總要到四處看看,這裡滿屋的漿糊味瞞都瞞不住,等她再回到自己屋裡,看到牆壁光禿禿,你如今做的事情,豈不全露餡了?」

智姬眉開眼笑地欣賞工匠們的動作,漫不經心回答:「妹妹,你看著牆,糊上了牆紙,就是亮堂了許多……咱們光聽夫主說這牆紙的好處,都聽了一年了,才做出這麼一點,可見它們多珍貴。嗯,等下一批做好了,誰知道是什麼時候?我不搶先下手,難道等人欺負到了頭上?」

中行姬細聲提醒:「趙同、趙括昔日毀於趙莊姬(之手)。」

趙武的祖父趙盾是狄人妻子生下的庶子。趙衰以他年長且有本領,讓他繼承家業。趙盾死後,趙武父親趙朔又讓出了宗主的位子,讓兩位叔叔擔當趙氏掌門人。所以,趙同、趙括被攻殺的時候,他們不僅是晉國八位正卿之二,也是趙氏家族當家人。

中行姬這聲提醒意思是說:趙莊姬要滅一個家族,才不管對方家中是否有兩位正卿存在,才不管其背後是否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支持。而荀氏現在的實力,比之當初的趙氏並沒有強多少。智姬把牆紙全搶到自己屋裡,在趙莊姬進城之際趕著趕著貼到自己屋裡,而讓後者屋裡光禿禿,萬一那小心眼的「婆婆」發怒了,荀氏智氏中行氏的勢力,還不足使趙莊姬有所顧忌。

智姬驕傲的挺了挺肚子,而後小心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如果再加上趙氏呢?」

荀姬馬上問:「這怎麼說?」

智姬得意的反問:「你有沒有發現,東園通向前院的側門已經站上了武士?」

荀姬撇了撇嘴:「我怎麼會去那個地方轉呢?」

趙武這座院子呈現一個「中」字型,東園是預備給趙莊姬居住的,西園現在已經演化成了辦公場所。東園有兩個小角門,分別通向中部的前院與後院,今日早晨,東園突然增加了守衛,這些守衛手持戰戟,封鎖了東園通向前院的小角門。

智姬補充說:「今早接到齊策的報告,師修、師偃立刻要求封鎖東角門,可夫主不同意,那兩人無奈之下,只好調兵守衛東角門,禁止東院的人進入前院。這兩人封鎖東角門之後,還過來特意叮囑我,決不能吃東院送來的食品,喝東院送來的水,另外,他們還要求我將身邊人全換成親信可靠的人——我瞧趙氏內部,對這位趙莊姬並不怎麼歡迎……」

智姬說完,又看著牆壁若有所思:「你剛才說滿屋的漿糊味,有了,可恨齊策非要與趙莊姬同行,我聽說他從鄭國請來一名畫師,這名畫師人稱‘葉公’,據說此人非常喜歡畫龍,畫的龍騰雲駕霧,很有氣派。我打算請他來,在滿屋子牆紙上繪上各種各樣的圖案……有了,我們先把顏料準備好,就等他來了,立刻讓他動手,有了這些顏料味,正好遮住漿糊的味道。」

此時,趙莊姬正準備進城,她乘著一輛輕車,車後面跟著約兩百名宮娥,宮娥左右還有一隊人馬,他們毫無組織性的散漫的走著,不時的與宮娥調笑。這些人就是齊策用一年時間收羅到的所謂列國人才。

齊策的馬車就跟在趙莊姬馬車的後面,但齊策沒有乘車,他步行尾隨著趙莊姬的輕車,一路走一路回答著趙莊姬的問話。

遠遠的,趙城在望,趙莊姬看見這座城市,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我兒苦啊,你看看,窮的連城牆都修不起,只能在城外丟一些爛石頭,我在國都,竟沒有想到我兒苦成這樣。」

齊策微微撇嘴,但他不敢直言。

趙城城外的石頭是趙武讓堆砌的。自從他釋放奴隸以來,奴隸們至今仍保持著出門勞作,帶一塊石頭回家的習慣。

趙城有數萬奴隸,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人人帶一塊石頭回城,一年就是上千萬塊石頭。這些石頭城裡堆不下,趙武就命令奴隸將石頭丟在城外。

當然,城外這些石頭都不是隨地丟棄的——齊策這一年雖然大部分在國都,但趙氏的情況東郭離跟他交流了,他知道,奴隸們丟棄的石頭是按趙武特地劃出的範圍丟棄的,它不是雜亂無章的,相反那些石頭圍繞著趙城一周,堆成了看似雜亂,實際上非常有序的半人高胸牆。

之所以如此亂丟石頭,也是有目的的。此前趙城受到攻擊,城牆被毀壞,攻擊令出自國君。因此沒有國君的許可,趙武不能私自修整城牆,那會讓國君誤以為他想繼續搞對抗。然而,國君的威嚴擋不住奴隸丟石頭——那群奴隸非要在城外亂扔石頭,這種行為不觸犯法律,所以國君管不著。

即使國君知道這一切出自趙武的指示,他也只能吞下這個啞巴虧。

奴隸們丟石頭的位置是趙武專門規劃的新城牆位置,他現在不敢動手修建,是因為沒找見機會,但奴隸們的熱情等於為新城牆在籌備石料。

亂石堆的半人高也是趙武故意的,因為這時代戰爭都是圍繞戰車進行,石塊堆的雖然只有半人高,但戰車卻駛不過去。而亂石堆中特意預留的通道,其實也是一個陷阱——正對每個通道的城牆上都佈滿了床弩,如果有人想沿這些通道進攻,他會後悔走上這條路。

以上這些,齊策不能說,他也不想說。

趙莊姬的馬車進城了,當然是順著石碓間特意留出的通道行進,她一路走一路嘮叨,歎息趙城的殘破,感慨兒子過的艱苦,直到馬車進入城門洞,她才發現趙城「城門守」站得筆直,並沒有按照禮節向趙莊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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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如臨大敵如履深淵(上)


起初,趙莊姬只顧感慨了,雖然發覺趙城城守的異常,但她的嘴沒有空閒,等馬車穿過城門洞走到光亮處,她才發覺:不僅城守,所有的城衛軍士兵,沒有一個向她行禮。

趙莊姬愣了一下,她感覺到一種濃厚的敵意。

稍停,她決定先忽視這一問題,等見到兒子再決定是否發飆。

趙武就站在城門不遠處,他身後站著師偃、師修。東郭離也在不遠處,正在招呼行人散開,讓出道路來好讓車馬行進。

趙武上前,行禮,向母親問好……

車隊稍稍耽擱後,趙莊姬命令車隊繼續前進,並招手讓兒子坐在車上——這確實是一座冷漠的城市,城中百姓雖然川流不息,但他們都顯得很冷漠,沒有一個人出聲,沒有一個人關注這支車隊。偶爾有從巷子裡走出來的人,正好迎面撞上這支車隊,但他們只是向趙武微微鞠躬,而後一轉身背對著趙莊姬的車馬。

在此期間,他們仿佛把趙莊姬看做空氣,完全無視。

百姓這種冷漠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幾年前,就是趙莊姬唆使國君動用軍隊攻擊趙城,趙城現存的百姓,人人都有親屬死於那場壯烈的抵抗。

在這種情勢下,誰能歡迎她?

趙莊姬似乎也想通了,她不再追究百姓的漠視,繼續東張西望著,望著左右的城衛軍,感慨:「我兒苦啊,左右竟然只有兩千甲士,可憐的!」

趙武笑了笑,沒有解釋。

趙莊姬看到的是城衛軍,也就是趙城守衛部隊。

趙莊姬畢竟是女人,她不可能瞬間數清城衛軍的數目,而所謂「兩千甲士」,是齊策告訴她的數目。但齊策只告訴她趙氏私兵的數目,卻沒細說私兵的內幕——談到內幕,趙武自認為他手下這兩千甲士,有可能是這時代最強悍的士兵。

因為這時代大多數採用「兵農合一」軍事制度,只有很少的職業兵存在。而據趙武所知,至少魏氏、韓氏、智氏的士兵,大多數沒有像他這樣進行全天候專業訓練。國君手下倒是有八百甲士,似乎也有點像職業兵,但他們也沒經過類似趙武這樣的全天訓練。再說,國君的甲士數量太少,卿大夫們很看不上這點人手。

趙武現在手頭的兩千甲士,是從魏氏、韓氏、範氏三家贈送的武士裡層層選拔出來的,加上趙氏原先擁有的武士,才勉強挑選出2000名武士。

不錯,這些人是武士,他們每天要全副武裝繞城跑一周,相當於每天一個「五公里武裝越野」,等他們跑回軍營,還要與戰車一起進行模擬衝鋒訓練、格鬥訓練……以及逃跑訓練。

這時代大多數人都一天吃兩頓飯,連國君都很少吃三頓飯,而趙武的「領主武裝」已開始一天三頓飯,頓頓有肉吃。在這種情況下,武士的體能可想而知。比如他們的精神面貌就與常人不同,更加精力旺盛——上午訓練完了,他們下午還能按個人愛好進行遊戲,踢足球、打棒球,並因此吸引了不少城市閒人觀賞,贏得不少喝彩!這喝彩也加深了武士對榮譽的追求。

這樣一群有體能,有自信、有榮譽感的私兵,雖然數量少了點,或許比起各大家族動輒上萬的私兵,數量似乎少得可憐,但雙方真要拼起來……趙武堅定的認為:戰勝對方或許有點難,但保護他逃跑,絕對沒問題。

不一會,趙莊姬又感慨了,看到路邊還沒有修好的殘垣斷壁,她感慨:「我兒苦啊,為娘實在沒有想到趙城居然如此窮困——你瞧,你們居然窮的如此修房子,把一堆亂石堆起來也能住人嘛,我兒真是淒慘!」

路邊的房子是城市改造的結果,水泥誕生後,趙武下令將城市部分重要建築改成水泥石料結構。可遺憾的是水泥產量太小,每月也就是兩三噸的產量,總共也就生產了五個月,所以,城中除了趙武的住宅,其餘的地方依舊採用泥巴糊石頭的方式。但目前,工程進度總被水泥供應拖後腿,有些房屋推到了,蓋到一半沒了水泥,只能停工——這就是趙莊姬看到的處處斷壁殘垣。

馬車走過趙城的市場,市場的百姓仿佛都凝固住了,他們背對著馬路,一言不發的站著,既不與老闆討價還價,也不向過來的車隊打招呼。

這些顧客們可以背過身去無視,店鋪裡的老闆正面朝馬路,他們避無可避,只好傻笑著沖趙武點頭,而後目光胡亂飄散著,寧肯望向其他地方,也不肯再望向行進的車隊。

走不多久,趙莊姬又在發感慨:「我兒苦啊,怎麼趙城百姓窮的連衣料都如此窘迫,瞧那衣袖窄的,裙角高的……可憐啊。」

趙武無話可說,他翻了個白眼,假裝沒聽到。

此時的趙地百姓似乎已經提前有了「胡服騎射」的覺悟。這主要是因為趙地鄰近霍城,而霍城是晉國最北端的邊防重鎮,霍城再過去就是胡人的疆界了。春秋時代沒有嚴格的疆界概念,胡人經常從山路竄入趙境,搶劫鄉間勞作的百姓——這也是晉國最頭疼的事情:山路上戰車難以行進,對付這些胡人,兵少了不行;兵多了,戰車排不開。

趙地多是連綿的大山,百姓經常翻山越嶺,覺得那種流行的寬袍長袖衣服,做起來既費布不說,平常穿在身上,勞作既不方便,遇到胡人襲擊,更是礙手礙腳,難以迅速反擊……

趙武來了後,百姓感覺衣物穿上不方便,恰好有了新參照物——趙武製作的新鎧甲採用了金鏤衣的結構:緊身、緊袖;士兵們在遊戲場穿的訓練服厚麻布製作:衣袖褲腿都收緊,行動方便。此外,金鏤衣光鮮白亮,士兵們每天穿上耀武揚威繞城跑;在遊戲場上那群壯漢身穿緊身衣,也呈現出精湛的對抗技巧。

在這個戰爭頻繁的時代,身體強壯者的愛好就是大多數的愛好——因為身體強壯者能夠給予弱者更好的保護,因此,趙城百姓的依照習慣慢慢地向胡服轉換。其中,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變化最很,服飾變化少的,反而是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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