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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如臨大敵如履深淵(下)

趙武在「胡服」問題上的偷步,倒沒想原來歷史上一樣,引起官員的劇烈反對……當然,這也是因趙武在士兵鎧甲上花了太多的錢,讓官員們再不願往士兵服裝上投入更多,本著能省即省的觀點,他們偷工減料地寬大的衣袖被裁去;將衣服裙角提的老高,使「深衣」的款式接近了汗衫;而後,他們又將褲子襠部收得很緊……

如此,兩件士兵服裝能再節省出一件衣服的料子。於是,在外人看來,趙城百姓的衣服過於緊小,似乎窮的掏不起過多的買布錢。

又走不久。趙莊姬總算發出一聲讚揚:「我兒城中,這地面還行,也算齊整……嗯,一定是智家丫頭的主意,兒啊,我知道趙城最近掙了點錢,這也不能如此糟蹋,把錢都鋪到了地面上,不行,回頭我要說說智家丫頭。」

什麼,這地面只能算「還行」?

如今,趙城百姓最驕傲的就是他們的地面。

往常遇到下雨天,百姓只能躲在家裡,萬一逼不得已出門,回家肯定是兩腿泥。但現在逢到雨天,趙城百姓最喜歡上街走走——細雨朦朧中走在青石板路上,回到家中,兩條褲腿乾乾淨淨,如此城市,除了趙城,天下哪裡還有?

趙城官員也喜歡趙城的石板路,有了這石板路後,不光馬車行進起來輕快了許多,而這條路也是他們實踐管仲治國政策的傑作,比如道路兩邊,他們佈設了明渠、暗渠用於排水,今天屢次大雨後,趙城街道上毫無積水,沒有一家百姓受淹,這讓他們很有成就感。

而且,按照管仲的城市管理概念,他們還「列樹以表道」——在道路兩旁種下行道樹。

這些行道樹多數是果樹與花樹,而且還是今年秋季才種下的,但官員們現在就可以暢想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滿城飄蕩著花香果香的美麗景象——以上這些,都是官員們與滿城奴隸、庶民、國人奴隸奮戰一年的成就,趙莊姬僅僅淡淡一句「還行」,但轉眼間又成了一項罪過:亂花錢!這讓隨行的趙城官員微微皺起了眉,心中隱隱感覺厭煩。

車隊進入東園,趙莊姬繞著東園轉了一圈,滿意的點點頭:「我兒雖窮,看來還記掛著我這個母親……我聽說我兒製作了《百器譜》,看過的人都說我兒的手巧,天下第一。今日看來,果然如此。你看,這院子精緻的,簡直讓人不忍住進去,生怕弄亂了裡面的佈置,破壞了那股神仙氣息。不過,只是這院子裡,下女的房間太少,我帶來200宮娥,恐怕住不下。不過,這不算什麼,我如今跟我兒住在一起了,要不了那麼多的下女——兒啊,我聽說你如今只娶了一房妻子,我趙氏由智氏一家做大,這可不好,我這些宮娥都是宮裡出來的,熟知規矩,你不妨多挑幾個,回去暖被。」

趙武微笑著搖頭拒絕。

眼前這個女人雖然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但他卻感到簡直無法與對方交流,兩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深溝。或許是對方身上那股濃厚的貴族氣息,令他這個原本的平民感覺很不舒服;或許是對方的挑剔與刻薄,讓趙武很不安。

同樣是貴族,韓厥身上那股祥和,魏錡身上那股狂放,韓無忌身上那股謙讓,智朔身上那種天真爛漫,給人的感覺怎麼就不一樣呢?

連欒黶的橫霸,范丐的見利忘形,都沒有給趙武這樣的壓迫感。

不過,趙莊姬確實把他當作親生兒子,莊姬身上那股愛憐,那股母獸保護孩子的不顧一切,趙武也能感受到,為了這個,趙武決定忽視那股壓迫感。

趙莊姬看了看趙武身後,此刻,在趙武身後,師偃、師修一左一右,仿佛像兩個門神一樣夾著趙武。趙莊姬輕輕搖搖頭,沖那二位揮手:「你們二位且退下,我與我兒子說幾句家常話。」

師偃、師修恍若未聞,趙莊姬臉色漸漸變青,她看著趙武,示意由趙武出面下令,趙武反身吩咐:「你們二位且退下吧,讓東郭離來一下,看看院子裡還缺什麼,速去採購。」

師偃目視前方,仿佛泥雕木塑一樣,眼皮也不眨。師修倔強的搖搖頭:「主上,我等當日答應程嬰,餘生要寸步不離主上,請主上成全。」

趙武有點不高興:「我跟母親說些家常話,你們且退下。」

「嗆琅」一聲,師偃從腰中抽出佩劍,倒持寶劍將劍柄遞給趙武:「這柄劍是主公當日所賜,請主公拿去。」

趙武低頭看著寶劍,有點不明白。

這柄寶劍是趙氏工匠的最新工藝,它的名字就叫「斷」。之所以這麼命名,一方面是因為它砍斷青銅劍如青銅劍砍斷麥草,另一方面,它的形狀就像一柄從中間折斷的青銅劍……好吧,它整體形狀就是一柄折斷的唐橫刀,長度隨沒有唐橫刀那麼達到一米多,但寬度基本與唐橫刀一樣。

說它像「斷」劍,是因為它的劍尖仿佛是唐橫刀從中間斷裂一樣,所以劍尖不是銳角而是斜角,再用那斜角斜斜的磨出刀尖的鋒刃。

這柄劍卻深受趙城武士的熱愛,因為這時代大多數青銅劍只有20至40釐米之間,「斷」劍雖然仿佛折斷的青銅劍,但它卻有七十釐米長,比這時代大多數劍還要長一點,而且比大多數劍更加鋒利——因為它是一柄「九鍛寶劍」,也就是說反復疊打淬火九次,在回火而製成的「共析鋼」鋼劍。

當日,這種「反復疊打淬火」的新工藝誕生時,工匠們數月努力才製造出四把寶劍,趙武便分給四大家臣一人一柄。這種劍形狀雖然不好看,但勝在鋒利,而且劍身輕靈,最適合那些平常不大運動的文臣佩戴。

師偃遞上寶劍後,繼續目不斜視的站著,趙武拎著寶劍,不知所以然,他重複了一句:「還不退下?」

師偃昂著頭回答:「主上手中有劍!」

趙武反問:「那又怎樣?」

師偃回答:「要不主(上)把我砍倒,否則,下臣決不離開主(上)一步。」

趙武又好氣又好笑,他想了一下,將寶劍重新插回師偃腰中的劍鞘,回頭向趙莊姬請求:「母親,看來我們也只能這樣交談了。」

趙莊姬不滿意:「你手下家臣如此無禮,怎麼也不加懲罰——我看你是過於軟弱了,竟如此縱容家臣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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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兩個女王的戰爭(上)

趙莊姬雖然怒火萬丈,但她是女人。在這個時代,規矩是:即使她火再大,也只能通過家主趙武,來懲處趙氏家臣——這就是封建秩序。

「這就是封建秩序啊——」趙武苦笑的說:「身為(領)主,盡到(領)主的責任,要保護好領地的百姓,使得百姓有一個富裕安定的生活,這是主的責任;身為家臣,在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堅持原則,時時向(領)主提出建議,讓(領)主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這是臣的責任。師偃身為家臣,他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我能用道理說服他,他自然會聽我的話;如果我用道理說服不了他,說明道理在他那裡,作為(領)主,我的責任是:按照天地公理辦。」

趙莊姬嘴角上翹,笑了:「我兒加冠的時候,曾來京城見為娘,那時你是一個木訥驚恐的孩子,但我常常感到喜悅,因為我趙莊姬生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所以我才要求與你同住……可如今看來,一年不見,你的口才長了許多呀。」

稍停,趙莊姬繼續說,但她臉上的譏笑味更加濃厚:「當初韓厥子給你定下智家丫頭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沒人聽我的主張——智家丫頭是什麼人我怎會不知道,那丫頭一張嘴伶俐的,搶了人的錢財,還能說的被搶者感謝她的搶奪,好像自家東西沒被她看上就是莫大恥辱……如今看來,我兒被智家丫頭教導的好啊。」

趙莊姬說的是反話,她其實是在譏笑趙武笨嘴拙舌,竟然說不過自己的家臣,讓家臣挾持住了。

沒想到趙武的回答卻氣得她身體晃了晃,險些暈倒——趙武聽了她的話頻頻點頭,而後大言不慚的說:「沒辦法,天天跟她吵嘴,口才不好要吃虧的。」

趙莊姬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決定把這個問題拋開,她輕描淡寫的談起自己途中所見到的一樁奇聞:「來的路上,我遇到卻犨(chou),他跟長魚矯爭田,竟把長魚矯綁了起來,與其父母妻子拴在同一個車轅上示眾……唉,如今卻犨膽子越來越大了。」

這話是敲山震虎。趙莊姬在說:如今的晉國卿大夫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誰都敢惹!

趙武好奇的問:「國君怎麼說?卻犨如此不給國君面子,國君難道忍下這口氣?」

春秋時代,把人綁在車轅上是莫大的侮辱。因為春秋時代都用戰車打仗,把人綁在戰車車轅上示眾,其含義用現代話說就是:踐踏於車輪之下。

長魚矯就是嬖(bi)人,而且他是國君的四大嬖(bi)人之一。因為從小伺候當公子時期的現任國君,故此國君登位後免除了他奴隸身份,使他變為自由民。

奴隸的地位是低下的,他們沒有資格擁有財產的,在嚴格的春秋,即使是國王的奴隸也不能逾越。

卻犨是貴族,還擔任大司寇(相當於員警總監),他哥哥又是國家最高大法官,所以他處罰嬖(bi)人是無需請示彙報國君的,甚至可以直接在家裡完成司法流程,對此,即使國君也無可奈何——這就是封建秩序。

趙莊姬歎了口氣:「國君那裡能表態,他已經去了鐘離——參加由士燮(晉國第二正卿)主持,召集諸國舉行的盟會,目前晉、齊、宋、魯、衛、鄭、邾七國大臣正在鐘離,約談如何應付楚國的進攻。」

趙莊姬說到這,齊策走了進來,他躬身向趙莊姬行禮,而後坐到了趙武身邊。趙武與齊策回禮,又繼續問趙莊姬:「應付楚國的進攻?難道楚國開始進攻了?戰爭已經開始了?」

趙莊姬答:「楚國從六月就開始進攻了——當月,楚(共)王親自帥軍攻打鄭國,到達暴隧(進河南省原陽縣西)。接著,楚共王又進犯衛國,攻到首止——如今的戰爭再也讓人看不懂,過去兩國交戰,常常是預先約定好地點,約定好日期,到時候兩國擺開陣型,幾個衝鋒,三兩日就結束戰鬥。可如今楚王從六月打到了現在,竟然還不退兵。這戰爭,越來越漫長了。」

春秋時代,只有兩個人可以稱「王」。其中之一是周天王,即周王。另一位是楚國國君,稱楚王。除了這兩個王以外,其他國君只是「君」,是「封君」——也就是「封建大領主」——而不是「國王」。

所以,嚴格的說,春秋時的中國並不是一個國度,是兩個:一個是中原的周天王,稱「華夏」;另一個是南方的楚王,稱「蠻夷」。除了這兩個「國」外,其餘的所謂國,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國」,而是「封領」,即「封君領地」。

華夏歷代霸主都打的「尊王攘夷」旗號,意思是說:「在周天王的旗幟下,抵抗楚國對華夏文明的侵略」。這也是因為楚國一直桀驁不馴,最近楚莊王滅了許多南方小國,還生出了替代周室的野心,他派人詢問周王室鼎器的重量——這就是「問鼎天下」一詞的來歷。

齊策在趙武身邊解釋:「楚國發動進攻後,元帥欒書已命令鄭國執政子罕出擊楚國,攻取了新石(在今河南葉縣)。原本欒書想動員晉國的軍隊發動大反擊,但韓厥子勸阻,他認為楚國三年前與我們定下了弭兵協議,現在楚國這樣不講信義,必然會遭到國民的背棄。因此,晉國不著急發動報復,要耐心等待楚國國內的變化……因此有了那場鐘離之會。韓伯(韓厥)的意思是:這是兩個大國之間的戰爭,晉國應該儘量準備的充分點,儘量多找一些盟友……我認為這些事跟趙氏沒關係,所以我沒有彙報。」

從齊策的解釋看,這廝早就知道那些國中大事,只是沒告訴趙武。

他說的沒錯,這些事跟趙氏沒有關係。哪怕城外鬥得天翻地覆,只要我的城市趙城還安如泰山就行——曾經的宅男趙武想到這兒,沖齊策微微點頭。

趙莊姬又歎了口氣,繼續說:「即使國君在,恐怕也奈何不了卻犨,昔年卻錡掠奪嬖人夷陽五的田地,國君照樣無可奈何……唉,如今卿族的勢力越來越大,連國君的臉面都不顧了。」

齊策用眼色示意趙武,示意趙武注意趙莊姬這段話。

ps:今天是默哀日,書友們,請一起為地震遇難者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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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兩個女王的戰爭(下)

趙武感到納悶,齊策對於國家遭到攻擊,國君忙著拉攏盟友準備發動大規模戰爭這些消息,他都認為與趙氏無關,怎麼偏偏對趙莊姬路上遇見的一件小事如此關注。

難道,僅僅因為三卻是趙氏的仇人,所以才提醒趙武關注麼?

閒聊了一會兒國中的動態,趙莊姬看趙武沒什麼感觸,心裡實在替這位笨兒子難過,她看了看天色,詫異的問:「智家的丫頭呢,我這個婆婆坐到這半天,怎麼不見她來問安?」

趙武尷尬的解釋:「她身子重,不方便走動,我已經派人去催促她們了,策,再去催一催。」

趙武所說的已經派人去催請,是一句客氣話。實際意思是提醒齊策,讓她把智姬等人叫過來。齊策聽到命令起身,趙莊姬卻阻止了他:「雖然以長輩的身份去見兒媳,不符合上下尊卑的禮法,但既然她肚裡懷的是我兒的孩子,我就不跟她計較了,走,領我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了東角門,門封著,趙武努嘴讓師偃開門,師偃搖頭:「主上,這扇小門只能由你一人單身出入——這是嚴令!守門的武士誰敢違反,一律處死,下臣不敢害他們,我們還是去下角門,繞到後院過去。」

東角門通往前院,故此又稱上角門、前角門。通往後院的則被稱為下角門、後角門。

趙莊姬的不滿已經累積到要爆發的地步,她忍了又忍,看到趙武對著門思考了一陣,一扭身,居然一言不發的向下角門方向走去。

進入後院,趙武指點著後院的遊樂設施,向母親一一介紹,等穿過了後院,來到後院連通前院的月亮門,趙莊姬終於忍不住了,她指著月亮門邊兩隊身穿鎧甲,手持戰戟的武士,壓抑著怒火詢問:「兒啊,我是你母親,有必要如此如臨大敵嗎?」

趙武還沒回答,齊策搶先說:「有必要的!趙城藏有《百器譜》,此前已屢有竊賊意圖潛入竊取,我們曾潰退了數股刺客與竊賊,目前,《百器譜》存放在前院,故此,不得不戒備森嚴。」

這倒是個好理由。

趙莊姬緩和了臉色,她看著後院的設施,又指點指點自己的東院,笑著說:「我兒創造了《百器譜》,真是心靈手巧,看看這院子,就知道我兒一心討好母親,如此乖巧,真令母親欣慰。」

趙武建造的東院,主體建築是一座磚石構成的小二樓。這是趙莊姬居住的主樓,其餘一棟棟散佈的木質樓閣,則零零星星佈設在各處苗圃中,苗圃裡的花朵,實際上是趙武選育的特殊植物。

這時代,「台」這個詞很崇高。當時樓宇建築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座建築被稱為「台」,基本上都屬於一國君主才能享受到的,那是一種高築土台,在土臺上層層搭建木質建築的設計。

趙武建東園主要目的是為了建立種子培育基地。為了節省占地,東園所有的建築都是樓閣,但他卻不敢命名為「某台」。現在有個趙莊姬,國君的妹妹,行政級別夠了,可以講那些樓閣都命名為「閣」,譬如清風閣、明月閣、梧桐閣……這讓趙莊姬很滿意,感覺受到了僅次於國君的待遇。

至於眼前這座後院,從各項設施看來,明顯是為了遊玩而設計,裡面秋千架,滑梯樣樣俱全。又有小門直通東園。趙莊姬以為這些都是兒子為了給自己散心,專門建造的遊玩設施。此刻,又聽說前院戒備森嚴是為了保護《百器譜》,趙莊姬心安了。她覺得兒子不是刻意為難她,孩子對她是真心討好,而自己帶回來的那些宮娥來源太雜,難免混有幾名被別國收買的間諜,所以她不再堅持。

去除了主觀上的反感意識,趙莊姬現在看什麼都順眼——她不知道,齊策剛才說的是一個謊言,實際上,趙武已經送出了多本《百器譜》,而趙城從來沒有因為《百器譜》受到攻擊,連竊賊都知道,與其攻擊一座眾志成城的城市,還不如去其他幾個家族想辦法。

但趙莊姬現在已開始欣賞,她用欣賞的語氣誇獎說:「說起來還是智家的小丫頭會掙錢,我兒心思靈巧,卻不知道把那些東西變成錢,我聽說自智家小女嫁入後,趙城的生意都做到了新田的東郭,如今連王宮都用上了趙氏的炭爐與石炭,你瞧瞧,這座院子如此精緻,智家小丫頭一定給你掙了不少錢。」

趙武詫異的望了望齊策,再望了望師修、師修,滿腹的委屈簡直無法表達:怎麼,眼前這一切怎麼是智家小丫頭的功勞,在那個財迷沒有嫁過來之前,我已經把木板、陶器賣到了國都,已經開始委託東郭的百姓銷售我趙氏的商品……怎麼,這一切全成了那位小財迷的功勞?沒天理啊!

齊策眯著眼,連連點頭,似乎非常贊同趙莊姬的話,眾人面前,趙武無法解釋,也似乎解釋不清楚,他只好鬱悶的尾隨著趙莊姬——不錯,是他尾隨趙莊姬。

進入前院之後,趙莊姬仿佛回到自己家中,她隨意走動著,挨個屋子查看,見到那些屋裡懸掛著牆毯,她還上前摸摸,回頭吩咐侍女:「這東西好,我房子也該掛上,我喜歡,你們幫我把這張毯子取下來,回頭掛我屋裡。」

宮娥們應聲上前動手摘去毯子。

前院的侍女臉都綠了,敢搶智姬的收藏品,那還了得?家主都沒這個膽子,家臣都不敢指責家主這習性,這這這……

然而,那些侍女們怎敢阻止,她們只能眼看著宮娥動手。

其中也有心思靈巧的,她們悄悄抽身前去通報智姬,對這種行為,師偃頻頻搖頭想阻止,但侍女們哪敢不去通報,她們甚至不敢繼續留在「作案現場」,紛紛借機抽身,不顧師偃的阻止,一溜煙跑的沒影。

等趙莊姬來到趙武的臥室時,聽到屋裡一陣板凳亂響,還有怒氣衝衝的說話聲。趙莊姬伸手推門,眼見瞥到她進門的那一刻,智姬才正撐著額頭,一副頭昏腦脹的模樣坐倒在椅子上,侍女們急忙拿著毛巾捂到後者額頭……

然而,趙武卻從智姬指頭縫裡看清,智姬的雙眼閃亮,充滿怒火,似乎已處於抓狂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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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 或許是場謀殺(上)

趙莊姬在屋門口停了一下,身子挺得筆直,等待。一陣寂靜,稍後,大肚子的智姬總算在侍女的攙扶下勉強起身,她領著同樣大肚子的中行姬,身材窈窕的荀姬上前拜見。趙莊姬目光落在對方鼓出的肚子上,稍稍露出長者的寬厚,她擺擺手,示意智姬無需勉強起身,而後好奇的打量著這間房子——房子當中,鄭國來的著名畫師葉公正暢快淋漓的畫著一條巨龍。

這麼大的牆壁、相對於土牆來說非常光潔的紙張,讓葉公高興的手舞足蹈,他癡情的、忘我的在牆壁上畫著一條在雲中忽隱忽現的巨龍,選用的色彩大膽而誇張,藍的像寶石,紅的像烈火,白的似雲彩,黃的似厚重的泥土……

沉靜於藝術創作中的人會讓人肅然起敬,葉公的癡迷讓趙莊姬說不出話來,而趙武也目瞪口呆的看著葉公在那裡手舞足蹈,隨著他的舞動,一面牆全是飛舞雲朵,嫣紅的太陽,黑色的神怪在雲中露出半個臉,一條像藍精靈一樣湛藍的巨龍忽隱忽現。

隨著葉公的舞動,那面牆漸漸有了呼吸,漸漸鮮活起來,牆面變的更加立體,而整間屋子也因這面牆的呼吸與跳躍,變的充滿神秘氣息。

「葉公好龍,這位就是好龍的葉公嗎?看他畫龍的手法充滿了原始圖騰崇拜的那種古樸自然,簡直令人歎為觀止,齊策這次真正找見了人才……」趙武望著葉公的背影,心裡忍不住衝動,想搬著對方的肩膀,令對方轉過臉來,以便在臉上狠狠親一口。

葉公手裡用來繪畫的工具就是毛筆——這東西楚國現在叫「聿」,燕國叫「弗」,吳國叫「不律」。後來秦朝統一中國,統一文字,才有「筆」這個字。最初,筆的形狀並不統一,它只是古人用來在竹簡上書寫字模,而後再用刀刻出字跡的一種工具。

春秋時代的藝術不太講究精雕細琢,葉公的繪畫手法是粗獷的,這也意味著他很快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等他滿意的望著牆上的騰龍,觀賞的人也從夢中驚醒,趙武首先拍起掌來,其他人醒悟過來,覺得鼓掌這種手段似乎是唯一喝彩的方法,不這樣,不足以表達他們心中的激動,因此他們也不約而同的熱烈鼓掌。

葉公六十多歲,留著一副山羊胡,在眾人的鼓掌中,他得意洋洋的背過手來,翹著山羊胡迎接眾人的掌聲——那副形象,趙武經常在股市的插圖畫中看到,但似乎葉公鬍子上殘留的燃料破壞了氣氛。

當時,他是藍鬍子。

等周圍掌聲停息,趙武小心的問葉公:「葉公,我有一個問題,那條龍為什麼不畫上眼睛?」

葉公很憤怒趙武破壞了剛才的藝術氣氛,他不屑的看著這個年輕的小孩,回答:「我畫的龍,從來不畫眼睛的,因為我給龍畫上眼睛,那條龍就會破壁而飛。」

畫龍點睛嗎?

趙武搖頭,堅持:「我不信,還請葉公為龍點睛。」

葉公提起筆來,充滿警告味的責問:「這可是你說的,你確信?」

趙武點點頭,葉公提起筆來,在一個顏料盤上一蘸,龍飛鳳舞的給龍畫上了眼睛,然後——

什麼也沒發生!

那條龍並沒有破壁而飛。

然而,那條龍鮮活起來——葉公用了兩種顏色畫出了龍的眼睛,白色的眼仁,黑色的瞳孔向外鼓出,整個龍似乎顯得更有活氣。

這是一條憤怒的龍。

趙武湊近龍頭,正面端詳龍的眼睛,又跑到側面看看,而後回頭吩咐智姬:「這屋子以後不能住了,你搬出去吧。」

智姬大怒:「憑啥?」

趙武回答:「這條龍確實活了,你非要住在這裡,以後不要害怕。」

中行姬悄悄問:「你還跟我們在一起嗎?」

趙武點頭:「當然!我依舊住在這院裡,你們有事,可以叫喊!」

自智姬中行姬懷孕後,趙武搬了出去。好在此時前院已經建好,屋子多,所以趙武就居住在不遠處的正屋內——智姬現在住的還是原先的那間屋子,它離正屋不遠,但在整個院落內,它其實是雜物間,位於正屋建築群側方。趙武原先準備用它來存放自己收集到的礦石標本,以及收集到的竹簡書籍。

智姬馬上回答:「那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荀姬扭著腰肢搖了過來,趴在趙武的肩膀上,膩聲重複智姬的話:「那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趙武轉身,指一指葉公手中的調色盤,問:「畫龍睛的顏料似乎不是我們這裡的,請問葉公,這是你自己帶來的顏料嗎?」

葉公傲然回答:「當然,給龍點睛很特別,當然要用特別的材料。」

趙武一指齊策,吩咐:「葉公需要什麼,儘管給,我們有求必應。」

葉公微微低下頭來,斜著眼瞥了一下趙武,而後把頭放端正了,問:「你這小娃娃,原來你就是這裡的領主武?」

趙武拱手,葉公立刻回答:「我要牆毯,你屋中幾張牆毯我看了很滿意,我還要這種牆紙,要鋪滿四面牆的紙,我還要……」

趙武打斷了對方的話:「葉公需要別的,我都可以滿足,但這紙……如今所有的紙都在這裡了,葉公需要,至少需要等上三個月,要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才能有。」

葉公回頭看了看其餘三面空白的牆,好奇的問:「製作這東西需要特別的材料?還要趕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以應地氣萌動?」

趙武解釋不清楚,乾脆點頭算了。

趙莊姬羡慕的望望四壁的牆,歎息說:「我現在知道小武的錢都花哪了,按說我兒生意做的那麼大,整個東郭都是我兒的店鋪,這錢財應該如流水,可我兒卻窮的四處借糧,你瞧瞧,你瞧瞧,智家這丫頭,花起我兒的錢,真不心疼。」

智姬是誰,她的伶牙俐齒連趙武這位現代人都無可奈何,趙莊姬這麼一說,智姬眉毛豎起來了,腰一叉就準備反駁……可沒等她開口,中行姬一言不發,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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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或許是場謀殺(下)

中行姬昏倒,屋中一片忙亂,趙莊姬臉色很不好看,冷冷的笑著:「怎麼,裝出這副可憐樣……」

趙武有點不滿了:「母親,中行姬從小吃不飽,經常挨餓,身子弱,剛才看繪畫,站的久了,頭昏也是可以理解的。此外,中行姬從小在家中不受寵,落下一個毛病,她受不得驚嚇,一旦受了驚嚇,就會出現假死(昏迷)現象,醒來後全不還記得當時情景。」

受到驚嚇而出現「假死現象」,這是動物在進化過程中,進化出來的一種自我保護功能,它是一種條件反射。現代科學認為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但古人不知道,趙莊姬聽到中行姬假死,倒也不敢堅持,她悶悶的在屋中轉了一圈,找了個機會告辭而出。

趙武忙著照料中行姬,等中行姬清醒過來,她扭頭一看,師偃、師修正在竊竊私語,而齊策在一邊輕輕點,似乎很是得意。除了這三人之外,葉公遇到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如何自處,東郭離看到趙武從忙亂中清醒過來,他用目光與趙武交流一番,立刻上前邀請葉公去館舍安歇。

中行姬剛剛清醒,智姬一把揪住趙武,心疼的垂淚:「我的牆毯,我漂亮的、可愛的、早晚睜眼就能看到的牆毯……」

趙武勸解:「行了行了,都是用舊了的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給你設計新的!」

趙武這裡安慰智姬,回頭一看,師偃與師修已經不見蹤影。齊策側過身去,臉望著門外,似乎在回避趙武與妻妾之間的交流……但真要有心回避,他應該告辭、並退下去呀。

趙武起身向門外走去,齊策尾隨在趙武身後。此時天漸漸黑了,剛才在欣賞繪畫,不知不覺中,晚霞已經佈滿了天空。

齊策一言不發的看著趙武,後者仰望了一陣晚霞,頭也不回的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齊策回答:「主上這幾日最好閉門家中坐,目前,國都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了——主母在路上看到卻犨爭田的那一幕就是明顯的症狀,主母當時說——‘卿族越來越勢大了’。她平常居住在宮中,我想這也是國君常說的話。」

趙武點點頭:「我明白了。閉門自守,這也是我的打算。趙城才是我家,經營這麼一座城市,僅僅用一兩年的時間,還不夠,我們正好埋頭經營,不管門外是非。」

齊策擺擺手:「不管門外的是非恐怕不行。我預計:鍾離之會結束後,我們就要軍事集結了。」

稍停,齊策立刻又建議:「主上聽到主母剛才說到的嗎,她說趙氏家中,讓智氏一家獨大,對趙氏未必是好事,雖然我不太贊成主母做人的手段,但主母這句話還是對的,請主上深思。」

趙武不耐煩的擺擺手,齊策回身看了看屋內,發覺智姬正跺著腳心疼她失去的牆毯,中行姬躺在躺椅上歪著頭欣賞牆壁上的龍,荀姬正漫聲勸解智姬,誰都沒有注意這裡的話,他繼續說:「請主上容下臣籌畫:如今智姬、中行姬都有了身孕,兩人當中總有一人會為主上生下一個嫡長子,那麼接下來呢?若智氏這一支擅長生育,趙氏豈不成了智氏別院,有主上在,智姬摟的錢是趙家的,主上不在,得利的有會是誰?故此,臣以為,當今情況下,我們還需要聯結更多的世家,比如韓家……」

趙武打斷對方的話:「得了吧,韓伯的女兒都嫁了,韓無忌的女兒才十四歲,平常管我叫叔叔的;韓起的女兒才四歲……你別給我出餿主意,怎麼做,我心中有數。」

趙武說完,回到房中,繼續安慰自己的妻妾。齊策站在屋門口,考慮了片刻,他舉起手來看了看,自言自語:「怎麼做,主上你心中沒數。」

夜幕降臨了,趙武吩咐擺上晚餐,與妻妾們一同進餐。說起來,趙武是這時代罕見的好丈夫,只要在趙城,他一般還保持著現代人的習慣,中午晚上回家吃飯,這在春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不過妻妾們卻喜歡他這種行為,每次晚餐都爭取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這也成了一種家庭節目。

趙武家中就餐的樣子,有點類似現代家庭就餐模式,四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團團而坐,共同在一個桌子上伸筷子——這種現象起始於中行姬。當初,中行姬懷孕的消息證實後,因為她身子弱,趙武在就餐時就安排她坐在自己身邊,時不時的給對方夾根筷子食物,以此鼓勵後者多吃。

到了智姬懷孕後,對方也馬上要求同等待遇,於是趙武就餐用的桌案不得不再加長,好讓兩位孕婦一左一右的坐下,這樣一來,只剩下荀姬單獨一張桌案就餐,擅長撒嬌的荀姬不願意了,也要求圍著一張桌案吃飯,於是變長的桌案又變方了,以便使四個人都能坐下。這就成了眼前這幅就餐模樣。

智姬夾一筷子菜,抱怨:「你讓程嬰抱養了許多年,沒有母親的撫養也長這麼大了,接她回來幹什麼?」

趙武回答:「總是我母親啊,把她一人留在宮中……」

趙武隨口談起卻犨與長魚矯爭田的事情,解釋說:「國君不在,卻犨敢把國君寵愛的嬖人綁在車轅上,可以想像卻犨有多囂張,母親在留在宮中,能不害怕嗎,讓她住在我這裡,彼此多少能有個照應……」

荀姬哧的一聲笑了:「趙莊姬會害怕三卻?你知不知道,當初攻打趙城的時候誰是主力?是三卻,是你母親要求三卻發動首攻的,元帥欒書則在背後煽風點火並派兵助攻——憑你母親跟三卻的關係,三卻會傷害她嗎?」

談到晉國公卿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趙武就插不上話了。他默然的夾起一筷子菜,食不知味的放入嘴中。這時,中行姬也順手夾起一筷子菜,輕輕的放到趙武的碗中,趙武沖對方含笑點頭,正打算投桃報李,一名武士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走到門口,彙報:「主,東園發生變故,請主過去看看。」

趙武納悶的看看對方:「什麼變故?」

武士慢悠悠的回答:「東園宮娥來報告,說是主母回去後洗浴,在浴室暈倒了,宮娥們已經將她抬出。剛才,一名宮娥在東角門報告,我等堅守命令,沒讓她通過……」

趙武大怒:「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慌不忙的?」

等趙武趕到東園的時候,發現師修、師偃也在,這兩人板著的臉隱隱上有一絲笑容,可惜天色太黑,趙武沒發現他們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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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你看到了什麼(上)

趙武急聲催促自己的女奴前去請巫師(醫生),不久巫師趕到……

經過一番施救,趙莊姬終於醒來,她軟弱無力的揮揮手,命令巫師退下,而後招手讓趙武上前。

趙武心情難過地抬起腿,猛然間,師偃、師修兩個人突地從背後按住了他的左右肩,阻止他上前,阻止他靠近趙莊姬。

趙莊姬怒目而視,用目光要求師修、師偃退下,師修、師偃毫不動容,目光堅定的繼續按著趙武雙肩,不許趙武動彈。

趙武不耐煩了,他雙肩一晃,巨大的力量讓師修、師偃抓不住,但這兩人又去抱住了趙武的腿,死死不放……趙武就這樣,兩條腿上各拖著一個人,艱難的走到趙莊姬身邊,趙莊姬苦笑了一下,軟弱無力的說:「終究是我的兒,我豈能害他……」

稍停,趙莊姬微弱的回答:「我兒,我若死了,就是你的家臣害的。我死後,記得讓你這些家臣為我殉葬……哦,雖然死亡就在眼前,但想到能死在趙家,能馬上去見(趙)嬰齊,倒讓我有點渴望了……」「嬰齊」指的是趙嬰,因為他流亡齊國,死後葬在齊國,故此又被稱為「趙嬰齊」。

趙武勉強笑著:「母親說笑了,你在浴室昏倒,不過是因為浴室的溫度太高,母親沒經驗,一時不適應,躺一會兒就會好的。」

趙莊姬擺手:「但願我兒是對的。」

師修、師偃退出來的時候,眼裡的凶光連趙武都看不順眼,他剛要責問二位,齊策突然從陰影中冒了出來,他搖著頭說:「不能殺。」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把趙武搞愣了,他反問:「你們搞什麼鬼?」

齊策解釋:「我們本沒有害趙莊姬。現在莊姬臨死胡言,我們若殺了那些宮娥,豈不會讓人們誤會我們心虛,所以我們反而要表現出坦然,表現出真誠——要去國都找最好的大夫,買最好的藥,絕不能留下嫌疑。」

趙武吐了口氣:「齊策,抱歉,剛才那麼一霎間,我真有點疑心……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在浴室裡昏倒是患高血壓的人常遇的,死不了,說什麼‘臨死胡言’……什麼?哦,高血壓是一種病……算了,我跟你們說不清,去請醫生吧,我想,母親只消躺一會兒就會沒事。」

趙家武士武鮒立刻領著新來的衛國射手衛敏騎上戰馬,單騎走馬向晉國都城趕去,唯有那裡才有最好的醫生。

接下來幾天,趙莊姬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當她昏迷的時候,總是叫嚷著一些難以理解的語言,仿佛在哀求,仿佛在求告,或者依依不捨的與某人告別;等她清醒了,則又像一個絮叨的老人一樣,反復回憶著年輕時的美麗時光。

趙莊姬這個狀態,在古人看來是厲鬼纏身,趙武心裡不忍,他倒想起了唐朝一個故事,說是李世民晚年也常夢到自己的父親與兄長來索命,於是秦瓊與尉遲敬德便披上鎧甲替李世民守門,也許李世民就此有了安全感,噩夢便不再來糾纏他,此後,秦瓊與尉遲敬德便成了中國的門神。

想到這點,趙武也披上了鎧甲,全副武裝替他母親守門,這一法子果然有效,隨後的幾天,趙莊姬情緒穩定了很多。

三天后,武鮒與衛敏終於從京城趕回來,他們不僅請來了國君的御醫,隨御醫而來的還有史官與國君的嬖人長魚矯。

史官在此出現是因為趙莊姬是國君妹妹,萬一她要有事,史官必須負責記錄趙莊姬的「臨終狀況」。

而史官與趙家的關係一直不好,昔年趙盾與國君晉靈公衝突,他假裝出逃國外,背地裡安排自己的兄弟趙穿擊殺晉靈公。也許是路上耽擱了,也許是趙穿性子比較急,沒等趙盾出了國界,趙穿已經宰了晉靈公。等趙盾回到國內收拾殘局時,史官如此記錄這段歷史說:趙盾殺了晉靈公。

據說趙盾當年看到這段記述後,汗流浹背,他急忙叫過當時的史官董偃,向對方解釋:我沒有殺晉靈公,當時我已經流亡了。

史官回答了一番話,翻譯成現代語言就是:趙盾你這小子根本沒有學好小學語文,「政府」這個概念是什麼你壓根就不知道?你是晉國的執政,「晉國政府」的「內涵」與「外延」包含你,與政府的每一個官員,他們所有行為的總體負責人是你;你同時還是趙家的當家人,「趙氏」這個概念既包含你也包含每一個趙氏宗親,「趙氏」所有對外行為的總體負責人,還是你。不要拿小孩子把戲來哄騙我,說政府工作人員趙穿做下的事,我這個政府首腦沒責任,我不知情,全是下面人的錯……小子,回去翻翻字典,重新學一下小學語文,再跟我說話。

趙盾是誰?當時一手遮天的晉國執政,但他對史官這番話卻啞口無言,只能耷拉著腦袋,吐著舌頭回家抱怨自己的兄弟趙穿:你這小子,太性急了點吧,我如今鑄下大錯,沒有及時越過國境進入他國,這殺國君的罪責就要落到趙氏頭上,今後我趙氏必然受到上天的懲罰。

趙盾這話果然應驗了……

從董偃「秉筆直書」事件後,趙氏跟史官的關係一直不好,基本上每一個趙氏子弟,見到史官都條件反射的躲著走,而趙武也不例外,他看了史官出現,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拱拱手,正想說句類似「今天天氣很不錯,哈哈哈」的寒暄話,那史官卻對他不屑於顧,連招呼都不打,便陰著臉向東園走。

同來的御醫跟趙武打個招呼,立刻奔入趙莊姬的屋子進行檢查診治,屋內不斷傳來趙莊姬絮絮叨叨的聲音,她依舊說著趙武家臣的壞話,還特別跟史官強調:萬一她有事,史官一定要記下,她曾要求趙武將家臣殉葬。

史官沒理會趙武,趙武對其拱起的手放不下去了,他望了半天,唯有長魚矯還在門外,只好把身子一轉,把這個拱手禮給了長魚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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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你看到了什麼(下)

長魚矯一個嬖人不敢接受趙武這一禮節,他側過身子,回避了這一禮節,而後跪倒在地,向趙武行大禮:「我本受辱之人,不該來見趙武子,但長魚矯當日受卻犨所辱,是莊姬夫人路過說了幾句求情話,使長魚矯能夠今日站在此處。近日在京城聽說莊姬夫人病重,長魚矯不得不冒昧來訪,回拜莊姬夫人。按說我長魚矯一個嬖人,不該來麻煩趙武子這樣的貴族,可我聽說趙武子連下賤的奴隸都不曾輕視,肯放低身段與奴隸擊掌約定‘彼此不負承諾’,以至於滿京城傳揚武子的賢德,我還聽說趙城一年之內竟然沒有一個奴隸逃亡。故此,我長魚矯這次大膽,來請求趙武子允許我拜見莊姬夫人,以便親口說出感謝的話。」

趙武這時還身披著鎧甲,手裡持著標準制式的楚國戰戟——這是吳國來的鑄劍師熏的傑作,而趙武沒拿這只戰戟當武器,他只是當作一柄價值連城的古董拿在手裡欣賞。

此時,聽到長魚矯的話,趙武把手裡的戰戟晃了晃,轉身將其遞給武鮒,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長魚矯,我母親最近病重糊塗,有點胡言亂語,你進去可以,但請你不要把我母親的話過於當真。」

長魚矯叩頭:「我長魚矯是個下賤人,趙武子肯答應我如此冒昧的請求,已經感謝不盡,怎敢再過多要求。」

此時,史官從屋裡出來,看也不看趙武,抓住幾名宮娥詢問著,看情形似乎在查證當時的情況。趙武猶豫了一下,沖史官揚揚下巴,說:「長魚矯,我們先等一會兒。」

長魚矯叩頭、起身,側立在趙武右手。

稍後,武鮒將長戟交給侍從,自己上前,稍稍看了一眼長魚矯,低聲彙報:「家主,我去國都時,恰好遇到國都開始大搜捕、三卻四處殺人。」

此時,齊策聞聲趕了過來,他驚訝的問了一句:「如此快?」

趙武看了一眼長魚矯,長魚矯低眉順眼,仿佛一心等待趙武閑下來再交流。

趙武想了一下,又問武鮒:「怎麼回事?」

武鮒回答:「三卻拘捕了大夫伯宗,並快速殺之,而後,他們在國都大肆搜索伯宗餘黨,導致國都上下一片驚駭……」

趙武望向齊策,齊策解釋:「伯宗大夫是晉國有名的智者和能臣,此人知識淵博、智慧而直爽。昔年曾出謀劃策,幫助先君討伐甲氏,使我晉國無東顧之憂。」

趙武又望向武鮒,武鮒繼續解釋:「我等去王宮請了御醫,而後到韓伯府上報信,韓伯說:‘卻家恐怕要完了。善人是天地的綱紀,他們連善良的人都不放過,如此草率殺害,卻氏不亡還等什麼!’韓伯讓我帶話給你:不要管門外是非,閉門緊守,誰來了也不見。」

齊策趕緊又問:「三卻還牽扯逮捕了什麼人?」

長魚矯在一旁低聲插話:「其餘的人都不說了,主要是欒弗忌,三卻說他是伯宗餘黨,捕而殺之。我還聽說,伯宗的兒子伯州犁已經出逃,可能打算流亡楚國。這欒弗忌是欒元帥族人,元帥在欒弗忌遇害後說了四個字:晉國怨府!」

欒弗忌是晉國執政、元帥欒書家族的人,三卻這次敲山震虎,把矛頭指向了元帥,可以想像他們的大膽與狂傲。而欒書是何人,這是一個老奸巨猾的陰謀家,遇到三卻的旁敲側擊,他怎麼反擊是可想而知的——由此推敲,國都徹底亂了,家族1與家族可能殺成了一團。

齊策眼睛一閃,馬上插嘴:「長魚矯,我趙城勢力小,恐怕不敢收留你,不過,我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地方,比如……」

齊策嘎然而止,斜眼看著趙武,等待對方補充。趙武像是沒聽到,他指了指趙莊姬的房子,這時,御醫已經走出趙莊姬的房間,並低聲吩咐侍女們準備點什麼,巫師要開藥方了。

長魚矯身子往跟前湊了湊,側耳傾聽屋內的談話。

竹簡時代,醫生們開藥方是不用寫的,因為一個個字往竹簡上燒錄太麻煩,所以這時代,醫生都是口授藥方,然後讓侍女們記憶,再分頭去抓藥。最後再由醫生覆核。也因為這個原故,這時代醫生的藥方都沒有流傳下來——譬如神醫扁鵲的藥方。

趙武見此情況,擺擺手,低聲吩咐:「拿幾張紙,送一個石炭筆,把醫生的藥方記錄下來。」

稍停,趙武回身招呼長魚矯:「我們走吧。」

長魚矯沒有聽招呼,他就在屋門口的臺階上眺望病榻上的趙莊姬,而後在門檻外磕了個頭,再起身,他轉身及閘外宮娥低聲交談著,詢問在莊姬夫人發病的情況。

不久,史官走過來,臉上的表情似乎不再嚴峻,但依舊一板一眼:「我要看看那間浴室——莊姬夫人昏倒的浴室。」

趙武坦然的一擺手:「請隨我來。」

史官邁動腳步尾隨趙武。趙武臨走時並沒有招呼長魚矯,但長魚矯卻一聲不吭的跟著,趙家武士伸手攔阻。趙武猶豫了一下,考慮到自己心懷坦蕩,本不怕人說,所以輕輕一點頭,示意長魚矯也跟上。

齊策見到長魚矯如此放肆,他眼角一跳。恰在此時,師修、師偃幽靈般從門邊冒了出來,齊策連忙打消了尾隨趙武的意圖,轉身迎上師修、師偃,與後者低聲交談起來。

人都說趙武窮,但史官檢查完浴室後,他發現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沒看過趙武的浴室。看過浴室之後,他一定不會再說類似的話。

趙武浴室的裝修似乎不太奢侈,四周也就是一圈石壁。一色的石頭地板,淩亂地擺著幾隻青銅水壺,水壺形狀簡陋,確實趙武符合窮人的身份……但,但浴室裡的設備,史官發誓:連自己的國君都聞所未聞,更不要說親耳聽見,親身享受。而他自己自詡知識廣博,卻也未曾聽說過有人把浴室修的如此匠心別致。

難怪趙莊姬才入住莊園,就要進入浴室享受。

史官有點戀戀不捨地摸著浴室內、正噴水的那只癩蛤蟆——古人稱之為「金蟾」,好奇的問趙武:「有宮娥說,趙城的侍女都說這東西是神物,不可輕易褻瀆……」

趙武笑了,他早已經想好如何向古人解釋,所以回答起來毫無費力:「你知道水井麼——挖一個坑,水漫上來,溢滿整個井……

大多數水井井口都是狹窄的、直上直下的井壁,之所以修成這樣,是怕髒東西掉入水井中污染井水。但我這個池子跟水井唯一不同的是,因為裡面的水要用來洗浴,所以井壁的口敞的很大,讓人能夠躺進去——你可以把這池子看做一口水井,沒錯,它就是一個廣口水井。」

史官詫異的撫摸著那只石頭蛤蟆,這石頭蛤蟆就豎立在池子邊,蛤蟆嘴幾乎挨在水面上,噴出一道細細的水線,水線滴落在池水中,令池水蕩起一圈圈漣漪。

史官繞著巨石拼接成的大池子轉了兩圈,他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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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上古神農氏的傳說

稍後,史官又問:「難以置信,如此靈巧的東西,怎麼會是一口井呢?我聽說這石蟾噴出來的水,剛好漫到自己的爪上,就不再噴水。洗浴時,人躺進去,水也不會溢上蛤蟆腳背,有這事吧?」

趙武笑了,他招手呼喚侍女:「拿水壺來。」

水壺來了,趙武順手從水池裡舀滿一壺水,他一手傾斜水壺,另一手堵住壺嘴,當水壺傾斜的幾乎超過三十度時,壺嘴依舊沒有噴出一滴水。

「你看到了什麼?」趙武問。

史官不愧是認死理的老實人,他老實的回答:「我看到一隻水壺,又看到你把水壺傾斜了。」

趙武堵住壺嘴的手微微一松,壺水從指縫中漏出來,他又問:「你看到了什麼?」

史官不說話了,他似乎在思考。趙武不再難為對方,繼續解釋:「我說它是水井,你拿它當水井來思考,水井裡的水貌似不多,然而我們常年累月從井裡提水,為什麼水井裡的水不見少?」

史官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低頭認輸:「常聽說趙氏的武子心思靈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本官愚蠢,怎麼想都想不通這個道理,請武子解釋清楚。」

趙武笑著回答:「其實我剛才向你演示的就是井水的道理,你知道,水是有重量的,人對此的感覺是:大水桶的重量大,小水桶的重量小;桶裡的水裝的越多,水越重。這就好比我壓在壺嘴上的那只手,壓的力量重,壺嘴倒不出一滴水,手略微松一松,壺嘴又開始噴水了。水井就是這個道理——一般來說,能出水的地方都有泉眼,史官大人,你看過泉眼向外噴水嗎,你可曾用手按住泉眼,試試阻止泉眼噴水……我試過,昔年我在山中閑的無聊,一口噴泉也成了我的玩具。就是仔細觀察了那口噴泉,所以才有了今日這座浴池。這浴池上面的水就好比我那只堵住泉眼的手,這支手需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剛好堵住泉眼,對每只泉眼來說這重量是固定的,壓在上面的水取走一桶,就好比壓住泉眼的力量減少了一分,所以泉眼又往外噴水了,就好比水井,無論你取多少桶水,井裡面的水還保持原來的高低。同樣的道理,人掉到井裡,井水並不上漲,是因為堵住泉眼的力量突然加上了人的體重,多餘的泉水會被壓回泉眼裡,所以……」

史官閉門想了想,感慨說:「好聰慧的心思,這水井我日日接觸,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道理……等等,你是說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能隨處建造出類似的浴池?」

其實,這一切沒什麼特別。只是生活的壓力下,人不得不改善自己的生存條件而已。

趙武伸手在胸前畫了個圈,略有點得意的說:「我這四個院子就有四座這樣的浴池。你現在知道了,它們也沒多麼神奇,就是一個敞口水井而已——這院子水池雕的是金蟾,後院浴池噴水口雕的是鯉魚;西園是趙城官員辦公的地方,那口水池如今是官員們洗浴的場所,噴水的獸是一頭牛,牛背就是石床。」

這一刻,史官活像一個好奇寶寶,他又問:「前院呢?前院水池裡雕的是什麼?」

趙武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

前院浴池在趙武的主屋附近,它與主屋相連,因為趕工,什麼雕像都沒雕,只是放置了一張石床,水從石床的枕頭部位流出——趙武總不能說「我前院水池,噴水嘴雕刻的是一個枕頭」……那也太丟人了。」

史官由細細打量了一番浴池,問:「當日的情形是怎樣的?」

趙武回答:「要重新佈置當日的情景,恐怕得需要一段時間,史官大人,你能等嗎?」

史官看了看浴室,輕輕的點點頭,趙武一擺手,宮娥們趕過去生火燒石頭,史官打量了碳爐、石炭,以及那些鵝暖石,問:「當日在浴室做事的,就是這群宮娥嗎?」

趙武點點頭:「當然,東園整個封閉了,別的人來不了,東園的人也出不去——當時,東園裡沒有其他人。」

史官沖趙武擺擺手:「武子,你有事可以先去忙,我要坐在這裡等。」

長魚矯尾隨著趙武走了出來,他望著浴室若有所思的問:「武子,這浴室如此精巧,你能為咱君上也建造一座嗎?」

趙武搖頭拒絕的很堅決:「不能,我母親洗浴時發生了這樣的事,你看,連史官都來了,我豈敢再給國君建造浴室?萬一國君也發生了類似情況,我豈不有弑君的嫌疑?」

長魚矯輕輕點頭,他不再堅持,尾隨著趙武默默在院子裡踱著步。

趙武離開浴室,是因為心懷坦蕩,他知道史官要詢問那些宮娥,理論上,如果他在場的話,宮娥也許不敢說真話,所以史官才要求他回避。

走了一會兒,長魚矯悶悶的開口:「武子,你知道嗎,我是替國王試菜的人,每次廚房做好了飯,我都要首先嘗試,以保證菜裡沒有毒。」

趙武羡慕的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誇獎說:「好職業啊,國君吃的每道菜上都有你的口水,有什麼好吃的你先嘗到——這樣做就能拿錢,好職業啊!我羡慕你。」

長魚矯沉下臉來:「武子是在嘲笑我嗎?」

趙武背著手繼續踱步:「你不知道我最喜歡研究美食嗎?相信現在國都裡都在賣我家的鍋鏟,火爐、石炭,你難道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研究美食的附產品。」

長魚矯側臉看了下趙武,感覺趙武不像在騙他,他也笑了:「武子是貴人,沒想到你這貴人居然與我一個嬖人說真話,武子知道嗎,你這話傳到國都裡,不知道多少人要以頭撞牆。」

趙武不解的反問:「沒事他們幹嘛要用腦袋撞牆?是在佩服我嗎?」

長魚矯站住了,他沒有回答趙武的話,斜眼望著不遠處……

長魚矯看的方向是後院,從他站的方位,恰好可以從門縫看見趙武用來鍛煉手臂力量的兩隻大鐵砣。長魚矯凝神估摸了一下那鐵砣的分量,確認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他又回身看了一眼趙武,發覺趙武對自己的偷窺恍若未覺,萬事無憂的背著雙手踱步。長魚矯笑了。

「趙武子,你的家臣與莊姬夫人不合,這是京城早有耳聞的,我今天來這裡,也是擔心,剛才在門口也曾聽到宮娥們竊竊私語,也曾聽到莊姬夫人的夢魘……現在我可以確認,莊姬夫人確實是撞到鬼了,她不可能是被你家臣毒害的。」

趙武停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說:「我確實心懷坦蕩,所以不怕人猜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到浴室是為什麼嗎。我母親病了,派出一名御醫已經夠慎重的了,何必讓史官到場呢?對於別人的猜忌,我明白的。」

長魚矯點頭:「沒錯,如果是你家臣毒害夫人,等我們趕到的時候,莊姬夫人的屍體早已經冰涼了,豈容得她對我們說出那些話來。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會按照莊姬夫人的要求,讓你的家臣殉葬、」

趙武笑了:「你說的什麼話——不過是洗浴時浴室昏倒,小事而已;現在,也不過是驚魂未定,等我母親情緒平定下來,自然就恢復了,我哪用考慮這個問題?」

長魚矯堅持:「我真想知道答案。」

趙武反問:「你說呢——我是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說我會怎麼做?」

長魚矯笑得很憨厚:「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當然,我只會執行母親清醒時的命令,至於臨終亂命麼……」趙武拉長聲調,嘎然而止。

稍停,長魚矯又說:「武子,我剛才說我是為國君嘗菜的,昔日我曾聽到一個傳聞,說是神農嘗百草的時候,有許多草木使他昏迷,屢次險些被毒死,事後,他把那些有益的農物記錄下來,編為《神農百草經》;而那些有毒的草木,神農也沒有落下,他同時一一記錄下來了。傳說神農寫過兩本書,前一本書就是傳說中的《神農經》,或者叫《神農百草經》,後一本書則被稱為《神農百毒經》……可惜這兩本書大家都沒見過,只是傳聞而已。」

長魚矯口氣不停,馬上又說:「傳聞黃帝曾得到了《神農百草經》,據之進行農耕勞作,因此有了現在的華夏,而《神農百毒經》也有人看過,傳說當時的黃帝重臣,也是現在的各大家族後裔,他們曾閱讀過《百毒經》,並將《百毒經》的內容口口相傳下來,隱隱當做家族秘密。

我還聽說,直到今天,各大家族仍常使用《百毒經》書裡的知識進行暗殺,期望能隱秘地消除自己的敵人。」

趙武猛然止步,他回身望著長魚矯,問:「你什麼意思?」

長魚矯打了個哈哈:「我這個賤人職責攸關,所以就多打聽了一些傳聞——武子,我絕不是懷疑你,我剛也打聽了一下,武子這幾天擔心母親受惡鬼騷擾,持劍衛護在母親房門,連宮娥看了也覺得感動。再說,武子你是由家臣養大,家族過去的東西都被毀了,便是趙氏家族曾藏有這種百毒知識,也不是武子你就能學到的。」

趙武沉下臉來:「我信任我的家臣,我相信這是一場意外——請你不要說了,你的話讓我感到噁心。」

趙武感到噁心,是突然想起他名義上的父親趙朔的離奇死亡,對於這事,家臣們不說,韓厥也不說,但他們都在反復提醒趙武,讓他注意自己的飲食,絕不要吃趙莊姬送來的東西。

這說明:如果趙氏擁有那本毒經的話,這本書流傳到趙莊姬手上的嫌疑最大——很可能趙莊姬之前用過,而趙氏蒙難後,趙氏秘藏書籍也到了她這個唯一倖存者手裡。

要不,趙莊姬為什麼一口咬定是家臣毒害了她,卻又不說出她這樣猜測的證據?

難道……

長魚矯側身,向趙武鄭重行禮道歉:「我本粗鄙下人,原不該胡言亂語,可是莊姬夫人於我有恩,我不免胡思亂想了一下——據聞,神農嘗百草時曾講過:麻的種子(大麻或者麻黃)‘吃多了能見到鬼,興奮的狂走不停,吃久了則可以跟神靈溝通,身體輕飄飄的像飛起來(多食令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輕身)’。這段話都記錄在周室典藏裡,可見,‘有些人能瞭解毒物’的說法或許是真事……現在莊姬夫人又白日見鬼,想起這段話來,由不得我這個賤人胡思亂想。」

趙武擺了擺手:「傳說中的東西豈能可信,你若不信我的坦蕩,只管去調查——我母親剛剛抵達趙城,據我所知,她還沒有吃過一頓飯,空腹洗浴,在浴室暈倒,我認為是平常事。便是真有人投毒,他也要有投毒的機會啊,夫人沒吃飯,他怎麼投毒?所以……」

趙武沉下臉來:「所以我已經厭煩了你的瞎猜忌,我認為,這一切讓史官作判斷吧,而且我堅信母親會恢復的,不久之後,你們就會看到……」

長魚矯行禮,鞠躬退下,他微笑著閃到一邊,不再說話。

趙武最後的話中,已經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貴族那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趙武的意思,按現在的話說就是:長魚矯如此疑神疑鬼,讓趙武深度懷疑他的人品。

然而,趙武下的斷語終究是過早了,他認為母親能痊癒,趙莊姬的病卻越來越嚴重,並逐漸走向了歇斯底里症,當然,她說的胡話當中,有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看到家臣們越來越兇狠的目光,趙武越來越無奈——女姬們知道這麼多,還能活嗎?

最終,在初冬的第一場雪中,她因徹夜過度驚悚,悄然離世。

數日後,回到國都彙報的巫師下了最終結論:作為兒子,趙武已經盡了力。

與此同時,史官真實的記錄了趙武為母親憂心的神情,他的最終結論是:趙莊姬死於浴室跌倒,隨後被厲鬼纏身。

算起來,趙莊姬的父親晉景公的死亡也很突然,他是在廁所裡淹死的。當年,他病重的時候,也曾遇到厲鬼索命,是韓厥勸解他,說:趙氏有大功,國君滅了趙氏的祭祀,所以厲鬼來索命。晉景公隨後恢復了趙氏的領地,由趙武繼承趙氏家族,但他的病情依然沉重,占卜師對他說:你吃不到今年的新麥了。

占卜師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春天,晉景公四處求醫,秦國派來的醫師(扁鵲?)看了他的病,說出了一段話,這段話就是「病在膏肓」的成語出處。然而,晉景公終於熬到了秋收,他看著新麥,命令殺了占卜師,但他剛打算品嘗新麥時,一陣肚子疼讓他決定先上廁所,結果他在廁所失足跌倒,「被惡鬼纏身」,淹死在糞坑裡。

他終究沒有吃到當年的新麥。

晉景公死後,繼位的就是現在的國君、趙莊姬的哥哥。

莊姬如此一死,倒讓人想起晉景公當年的死亡。二者同樣離奇,同樣是跌倒後遭受惡鬼纏身,如果人們質疑趙莊姬的死,不免就要重新追查晉景公的死……因此,趙莊姬的死亡必須與景公的死亡同樣無可置疑。

所以,史官的結論也完全相同:失足跌死。

趙莊姬去世後,趙武按照禮節四處發放告哀使者,可惜這時候與他關係好的卿大夫們都在鐘離參加盟會,唯一留在國都的韓厥,在目前緊張的局勢下韓厥根本不敢離開,因此,莊姬的葬禮比較冷清,相熟的公卿大夫基本上都沒來,而趙城的百姓看在趙武的面子上參加了送葬,卻又在下葬結束後悄悄慶祝……

趙莊姬下葬後,也許是受到長魚矯的影響,趙武總有點疑神疑鬼,他發覺師偃、師修似乎有點解脫了的輕鬆感,而齊策似乎顯得很得意——當然,這一切都是趙武的猜測,因為身為現代人,他根本無法理解春秋人的細微肢體語言。

師偃、師修確實感覺到解脫,落葬儀式結束後,趙武先走一步,沒看到師偃師修兩人在莊姬墓上彼此祝賀,師偃說:「好了,我趙氏內憂已去。」

師修附和:「好了,我趙氏從此無憂了!」

齊策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幽幽地回答:「豈能無憂,如今內院裡智氏獨大,且主上對她們過於縱容,我怕趙氏還有獻公之難!」

晉獻公寵愛姬妾,這才有晉國繼承權之爭,晉文公因此出奔十多年。齊策這是提醒兩位家臣,內院裡的爭鬥,似乎女人占了上風,這隊趙氏可不好,萬一將來發生繼承權鬥爭,趙氏又將有大禍,因為智姬背後的智氏可不是善茬。

師修老實,反駁:「智姬雖貪,可智氏終究是大族,世家大族教養出的女子,不是那麼分不清輕重,你看,除了錢財問題,智姬可曾在其他事情上插手?」

齊策冷笑:「世家大族裡就不會出小女人?莊姬還是國君的妹妹呢!」

師偃沉思一會,插嘴:「策,你做事過於急切,主上雖然性子軟,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人。至少,到現在為止他的主意還是拿的正,智姬性貪,主上卻不曾讓智姬插手趙城的內務……

不過,如今內院唯有智氏一支,主上又對她們百依百順,作為家臣,我等替主上未雨綢繆,也必須考慮到——我們必須提早消除趙氏的內憂。

現在智氏有孕,卻是個好機會,她生養與撫育孩子期間,主上內室恰好空缺,這正是個好機會——我建議馬上問問韓伯,看韓伯(韓厥)打算選誰家女子,只要韓伯點頭,那我們馬上替主上出面,娶她回來做側室,來分薄智氏所受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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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我們跟他拼了

師修想了一下,堅持:「國戰在即,趙氏迫切需要智氏的支援,似乎,現在不是另尋側室的好時機……嗯,我以為,具體事情還是看韓伯的意思,他想的比我們周全。他以為怎麼合適,我們先接觸一下,看看那家女子是否合適?雖然我們如此盤算……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主上的意思。如今主上在趙氏越來越威嚴,我等若隨意做主,我怕主上發怒起來,反而會走向偏執,那我們就矯枉過正了!」

「也對」,齊策妥協:「中行姬大約在明年六月生產,智姬該在七月,我估計大戰約在明春,等一切結束後,沒准主上能立下戰功,那時的趙氏或者能得到一個卿位、大夫位,彼時地位不同,要求便有了變化,到那時間再做決定,更加穩妥。」

……

趙莊姬的落葬儀式結束後,趙武按照慣例居喪。

不過,這次居喪沒有人來關注他,國都裡的爭鬥血淋淋的,誰會關心國境最北端一個邊緣化的小領主的憂愁與快樂。所以趙武也沒有像去年一樣關起門來閉門謝客,而是正常處理公務,只是命令趙城停止了遊戲娛樂。

家臣們聚集在一起,東郭離首先彙報:「莊姬夫人去世後,留下五處莊園和兩處田產。田產方面,我以為主上想也不要想,因為莊姬遺留下的田產,要通過國君許可才能決定是否轉入趙氏,但我想國君不會答應的,他寧肯將這兩處田產重新收入王室,繼續作為公主們的養身錢。這五處莊園倒是沒問題,主上可以直接安排人接收,其中位於國都的一處莊子位置最好,它位於匠麗氏的隔壁,風景十分好,今後主上如果去了國都,就不用借住韓伯家了。」

趙武有點懶洋洋的,他無意識的點點頭,聽東郭離繼續說下去。

匠麗氏是一名大商人,他是以鍛造兵器和製造戰車起家,據說他家建造的非常美,在國都獨一無二,以至於兩代國君都喜歡去他園子裡遊玩,因為這種關係,匠麗氏承攬了晉國70%的武器供應。莊姬夫人的院子毗鄰匠麗氏的園子,這正好說明他深受當代國君的寵愛。

稍停,東郭離繼續彙報:「莊姬夫人的一處園子在‘原’,這本是趙括的封地,不知道為什麼,到了莊姬夫人手中;此外,夫人在揚(三卻的封地)、故都‘翼’還有兩座園子——也就‘原’地的莊園稍有價值,其餘的兩座只能做歇腳的地方,它們位於從國都來趙城的路上,我們可以順路存放一些貨物。」

趙武擺擺手:「我現在沒心思聽這些,你們去安排吧……母親……有沒有留下什麼藏書?」

齊策與東郭離相互看了一眼,東郭離回答:「我們到沒沒注意……外面對莊姬夫人的死有點議論,所以莊姬夫人的隨身物品我們都焚化了——現在這敏感時刻,我們不適合翻檢夫人的東西……」

「燒了也好」,趙武歎息:「都燒了,一了百了。」

門外,大雪飄飄落下。

就在這個時間,晉國做好了戰爭準備:鐘離之會上,附庸國們已經商談好各自出兵的數目,並約定了各自需要履行的義務……

與此同時,楚國則親手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

這根導火索是許國。

許國曾是鄭國的附庸國,最近才投奔了南方的楚國。對此,鄭國心中不服。再怎麼說,它也是類似於現代英國這樣的二流強國,自己的附庸國跑到別人那裡,鄭國當然要報復,於是它隔三差五的去許國竄竄門,天長日久後,許國受不了了,心說:惹不起,我躲得起。

於是,許國向楚國發出請求,說:你是我們的宗主,現在鄭國天天來蹂躪我們,我們已經不堪忍受,要麼你給我們重新劃一片地,我們舉國搬家——當然,這種行為已經不叫搬家了,叫「搬國」——要麼,你允許我們投靠鄭國,從此不再侍奉你們主國了。

楚國聽到這個要求,心中大喜,立刻在南方劃出一片地,讓許國把整個國家搬過來。而許國留下的土地,則被他們用來誘惑鄭國,楚國派出使者,沖鄭國搖晃橄欖枝:趕緊賣身投靠啊,投靠我們,我們就把許國留下的土地送給你們。

當楚國派出的使者抵達鄭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二月,這時,新的一年春耕開始了,晉國百姓緊張的搶種著糧食,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一年,晉國是非打不可了。

趙武這時候已經安排完趙城的春耕問題,他正在與新近投靠來的家臣閒聊——當然,這位家臣也不能算新近投靠來的,因為他是齊策陪同趙莊姬返城的時候,與葉公一起招攬到的。只是隨後趙氏家族遇到變故,趙武沒來得及與這位英國來的人才交流。

沒錯,這位是「英」國來的,但不是現代的「英吉利」,它是中國南方的一個小國,大約位於六安附近。前幾年被楚國滅國,國中的公子公孫們四散而逃,這位公孫觸也可以被稱為「英觸」,他先逃到了齊國,而後聽說晉國是霸主,或許抱著一絲復仇的殘念,長途跋涉趕到了晉國碰運氣,在四處碰壁後,被趙氏這個邊緣化的小家族所招攬。

英觸正在跟趙武講述他國家附近的情況,這是位元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在齊國稷下學宮混過幾天,沾染了齊國人誇誇其談的毛病,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傳聞隨君有寶珠,光潤圓滑,握在手上溫潤異常,含在嘴裡,可以令屍體不朽。據說這寶珠是一名工匠獻上的,他獻上這枚寶珠後,求隨君賞賜,隨君卻擔心世上再有第二枚同樣的寶珠,故而殺了這名工匠,以絕了世人的念頭。

楚王聽說隨侯珠的情況後,發兵攻打隨國,隨侯無法抵抗,便自殺殉國,死時將寶珠含在嘴裡埋入地下,楚王四處挖掘隨侯屍體,數年而不可得,此後,楚王疑心隨侯進入附近其他國家,於是再度發兵——我們英國也被楚王所滅。」

楚王當然找不見隨侯珠了,隨侯珠在接下來的幾千年當中成為一個名詞,象徵著可遇不可求的寶貝,但現代人們終於找見了隨侯墓葬,挖掘出土之後才發現,所謂的隨侯珠是一個黑乎乎的玻璃球,這也是中國第一玻璃。

趙武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隨侯珠的情況,據那個節目介紹,這是一塊鋇玻璃,不同於現代所看到的無色透明的鈣鎂玻璃。當時電視上播出這個節目的時候,旁邊室友閑閑的說了一句話:「如果這是一位穿越人士製作的玻璃的話,那麼這位穿越人士又創造了一種新死法——因盜用了後代科技,製作出一塊當時難以想像的寶物,而後因獻寶而被殺。」

這句話被趙武記起,是因為他有相同的感觸——人在春秋,囂張不得,囂張是要犧牲的。

等等,猛然間趙武想起一件事,他回身問東郭離:「我們的陶匠把上釉技術研究出來了沒有?」

東郭離苦笑了一下:「我們的陶匠只能偶爾做出釉來,時有時無,很不穩定,範匄那裡已經抱怨好幾回了。」

釉是什麼東西,它就是玻璃,塗到陶瓷上被稱為「釉」,塗到金屬上被稱為「琺瑯」。隋珠是鋇玻璃,它的主要成分——

「我明白了,上釉主要介質是硼砂,工匠們一定用過硼砂,所以釉彩才會時有時無……」

硼砂是中國首先發明使用的,最終由馬可波羅傳入歐洲。不過,古代中國對硼砂的叫法不一,馬可波羅把天然硼砂稱之為「西月石」。

東郭離回答:「硼砂——是那種白色粉沙嗎?這東西是用來打磨的,青銅器鑄造出來,要用硼砂降低熔化溫度,還要用它來打磨器皿表面使之光滑……也許做模具的泥土裡混上了一點,也未可知。」

趙武馬上說:「讓工匠們試試,用硼砂混合礦物染料,而後以水溶解,塗抹到陶器胚上……」

英觸笑著拍馬屁:「人都說武子聰慧,你瞧,我跟你說‘隨珠’,你眨眼就能領悟出釉彩的成分,真令人歎為觀止。」

中國最早有關玻璃的記載始見於《尚書•禹貢》,此書中把在冶炬青銅或煉丹時所形成類似於玉的一種副產品被稱為「繆琳」,而《楚辭》中將玻璃稱之為「陸離」。現代成語中所謂「光怪陸離」,說的就是玻璃。

趙武還沒來得及回應,武鮒一溜小跑的跑了進來,緊急彙報:「春蒐令下達了,元帥命令各地準備軍賦,立即回應召集令——戰爭開始了!」

所謂「軍賦」,也就是古代人所說的「賦」。

古代的稅收分「稅、賦、征」三種。賦的偏旁為「武」,「賦」的含義是:納賦人自帶糧食,自己準備兵器,按政府的指示到指定地點報到,以應付官府的差役,或者參加戰爭。

因為「賦」是專門用於軍事目的的稅,所以又被稱為「軍賦」。另外,古代一詞多義,「賦」同時也有軍隊的意思,比如「三賦」意思為「三軍」——周禮:天子有權擁有六支整編軍,諸侯只能擁有三個軍的編制。晉國是霸主,多一個軍的編制。

趙武歎了口氣:「戰爭開始了……我們需要多長準備時間?」

齊策回答:「別人或許久一點,但我們從一年前就開始準備,戰車、鎧甲、武器都是現成的,無需事先準備。我們的糧草也是現成的,都按照三日一份的份量存放在我們庫裡,只等君上一聲令下,就可以分發到士兵——只是不知道主上這次打算帶誰去?」

衛敏首先跳了出來:「我藝成自公孫丁,車右的位置是我的,我保證衛護好主上的右翼。」

林虎一揮膀子跳了出來:「禦戎的位置是我的,誰都別跟我爭,我力氣大,車馬陷到泥裡,我可以跳下來推車輪,甚至可以扛著整輛車走,所以禦戎的位置誰也不能跟我爭。」

武鮒坐在原地,微笑的說:「趙氏武士久不上戰場了,家主代表趙氏出戰,我武鮒當然是禦戎。」

武清笑了,他看著衛敏,說:「我沒有公孫丁那樣的師傅,但自問射箭的本領不下於你,車右的位置我當仁不讓。」

武連謙遜:「我不跟你們爭,我的長項既不在駕車,也不在持戈、射箭。我與武清訓練山中獵人兩年,擅長潛伏刺探消息,我帶一組人馬追隨主上,願當主上耳目。」

武士們爭的不可開交,文臣們也開始爭論,齊策首先開口:「出謀劃策我最擅長,應酬公卿我最擅長,主上出戰,我自當追隨左右,隨時為主上分憂。」

師偃搖頭:「我主管選拔訓練趙氏武士,這是趙氏武士的戰爭,怎能沒有我?」

東郭離笑著提醒:「後勤補給缺不了我。」

師修開口:「這次要去見國君,要去與各國君主一起作戰,禮儀上我最熟悉,我應當跟在主上後面,以便隨時提醒。」

英觸輕聲說:「雖然,楚國與我有大仇,但我新來乍到,願留在領地替主上分憂,主上出戰,我保證趙城安如泰山。」

趙武擺手打斷眾人的爭論:「夫人要生了,這是我趙氏的後裔,家中必須留人,首先確定師修留下,其餘的人選,且等具體命令發佈之後再說,我們現在不知道動員的範圍有多大,且等一等。」

古代的效率並不高,準備軍賦的消息是二月下達的,到了四月,鄭國徹底倒向楚國,並派出執政子罕替楚國伐宋,被宋國的將鉏、樂懼戰敗,但勝利後的宋軍麻痹大意,又被鄭軍偷襲得手,將鉏、樂懼雙雙被鄭軍俘虜——這時,晉國的戰爭動員令下達了,動員令的內容是:盡徒羨,悉餘夫,竭賦役……

春秋軍制中,徒是正卒,羨是預備役。

這句話的意思是:把正卒與預備役都叫上,農夫、小偷-工匠、野人——無論老幼孤疾,歪鼻子斜眼,凡能拿動刀的都上陣,帶足家裡一切戰爭資源,咱,跟他拼了!

這是晉國從沒有過的緊急動員令。

過去晉國打仗,一般都是要求正卒參戰,預備役士兵則擔任後勤工作,或是留在家中防守國內,這次要求一切能戰鬥的人都到軍中報到,其動員規模前所未有。

「十萬啊」,師偃看著這份動員令,嘴唇哆嗦:「我們四軍全部出戰,每軍兩萬五千人的話,我國該有十萬參戰部隊。這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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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瞧我的驚艷亮相(上)

十萬人吶,在這個時代,十萬人級別的大戰意味著甚麼---溫泉關大戰,面對20萬波斯兵的斯巴達三百勇士,還需要八十年才能誕生。事實上,當時距離伯羅奔尼撒戰爭還有大約百年,貌似斯巴達還沒有崛起,成為希臘的絕對力量。所以這時代,晉國人就是中國斯巴達人---哦不,以時間先後順序看,應該說:斯巴達是希臘的晉人。

……不對,晉國都動員到了「老幼孤疾,歪鼻子斜眼」之徒,師偃怎說只有十萬人上陣吶,難道晉國只有這麼點人口?

春秋計算士兵的方法與後來不同。春秋時代士兵屬於「士」族階層,在當時「士」是一種榮譽稱呼,不是隨便任何人都有資格稱為「士」,也就是說;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上陣殺敵的---這樣的人需要被家裡用錢堆著裝備起來,而且他從小到大不干家務活與農活,專門練習殺戮技巧。在當時那種底下的生產力水平下,一般家庭養不起「士」,他是貴族,是高高在上的「戰士」!

而在冷兵器時代,一名專業士兵在戰場上至少需要五至24人伺候,這些人將負責耕作「士」的土地養活戰士、負責「士」的後勤供應以及「士」的武器保養……以及看管、統計「士」的戰利品。所以,春秋時代所說的士兵人數,指的是實打實的、上戰場的「戰兵」人數。

等到了戰國時期,戰爭規模越來越大,「士」這個詞也越來越弱化,各國才把後勤兵、輜重兵、伙夫馬伕等也算在「士兵」人數中,以虛張聲勢,詐稱兵力雄厚……。等到了漢代,按魏武曹操的說法,兵力統計「慣例以一當十」,即:一萬「士兵」可以詐稱十萬,但上戰場的也許只有一千人。

「不止十萬啊!」齊策看著動員令,神情激動的盤算:「如今晉國一個旅的編制是一千五百人,五旅為一個師,五師為一軍,這就是說:我們一個軍得有三萬人。如今四軍齊出---參戰人數至少達到十五萬人。另外,鍾離盟會上,盟國答應出兵助戰,如果我們的盟國按約定出戰---就算他們出兵五萬吧,這樣,光我們晉軍這一方就能有二十萬士兵參戰。若楚國方面兵力相當的話,那麼,這是一場四十萬人的大戰,需要找一個大的戰場,才能容納交戰雙方。」

東郭離插話:「楚國方面應該不止二十萬,我聽說楚國方面有南方各個蠻國助戰,加上倒向他們的鄭國,他們的兵力算二十萬人,那還是少算的。」

趙武打了個哆嗦,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甚麼:「四十萬人的大戰……我們拼盡力量才發展了兩三千甲士,放到四十萬級別的戰場---四十萬『士』的戰場,能濺起一個小水花嗎?」

這兩千人丟到戰場上,估計連個聲響都聽不到,就會被淹沒。

趙武若有所思的繼續說:「要從四十萬人交戰的戰場上,逃出一條生路來,那可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其中的驚險不亞於一場大片……策,養由基參戰嗎?」

眾人聽了這話,微微露出不齒的目光。

齊策笑了:「主(上)擔心甚麼,擔心與養由基做不了你的對手麼?他可是楚王的車右(車上負責射箭的武士),而潘黨是楚王御戎(駕車的),這兩個人是一定會參戰的。」

齊策這麼一說,英觸剛才對趙武生出的鄙視心理頓時煙消雲散。剛聽到這樣的大戰,英觸早已激動地坐不住了,但趙武開口卻是說逃跑不容易,這使英觸感覺,似乎當初投靠的決定似乎冒失了點,稍後他聽到齊策這麼說,以為趙武的逃跑之說是開玩笑,是在用玩笑的語氣減弱眾人的緊張心理---他壓根沒有想到,趙武說的是真心話……。

當月,楚國聽到晉國動員的消息,隨即進行了全國動員,楚王親自統領大軍開始向鄭國進發,他讓司馬(楚國的司馬相當於國防部長)「子反」帥領中軍,令尹(官名,相當於執政)「子重」帥領左軍,右尹(官名,左、右尹相當於副執政、亦即副總理)「子辛」帥領右軍,準備就近策應鄭國。

兩國軍隊都在加緊集結,在這方面浪漫的楚國人動作最快---楚軍最先抵達鄭國,而在晉國,「士」兵們正從四面八方向國都湧去。這其中也有趙武的隊伍,不過這支隊伍在人潮中顯得有點滑稽。

晉國的士兵是自帶武器、自備軍服,還要自帶數月糧食。所以,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晉國士兵服裝都很統一,都穿著自家準備的正規軍服。唯有趙武的這支隊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他們穿在外面的服裝顏色極不統一,而且有點七長八短,其中,某些人似乎穿著小衣(類似汗衫式的深衣)在趕路,引得路過的中小領主不約而同的發出嘲笑:「是趙兵嗎?聽說你們的家主是個孩子,去年窮的拿自己的工匠換糧,今日順便一看,你們果然是窮啊……連做軍衣如此節省,不怕國君降罪嗎?」

趙武臉不紅心不跳領著士兵趕路,無視了那些領主的喧囂。等他趕到軍營時,韓厥已經提前接到他的消息---當然,他也聽說趙兵一路被人嘲笑。因為擔心有人為難趙武,韓厥搶先趕到軍營門口迎候。

等看到趙武的軍隊果如傳說一樣,韓厥微微皺了幾下眉頭,低聲問:「不對,你們的兵數不對……還有,我去年不就讓你籌備參戰了嗎?怎麼到現在連服裝都駁雜不齊的,快快,先進入我的營中,我恰好準備了一點多餘的服裝……」

趙武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會戰,顯得像好奇寶寶……嗯,如果他手頭有個照相機,那就完全像個遊客了---他東張西望四下打量,齊策在他身後提醒:「主,我軍該入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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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瞧我的驚艷亮相(下)

這時,元帥欒(粵音:lyun4聯/國語:ㄌㄨㄢ/luán)書聽到消息,也領著人迎出了軍營,他皺著眉頭看趙武這支軍隊,才要開口,又發現身後的士丐(范丐)、魏錡、荀罃(智罃)都熱絡地趙武打招呼,而韓厥也立在趙武身旁,目光咄咄逼人。他忍了忍,沒話找話的替趙武找借口:「雖然服裝不整齊,但兵器很齊全,瞧那些兵器品質十分好---趙氏製器的本領天下聞名,有了這些兵器,倒是可以免除處罰。」

郤錡哼了一聲,但他還沒說話,智罃搶先:「小武缺多少員額,我智氏、中行氏、荀氏替他補上?」

韓厥爽然大笑:「哪用到智氏操心---有我韓氏在,趙氏甚麼都不缺。」

魏錡也哈哈大笑,插嘴說:「我最近收了小武一套金甲,也該出為小武點力……這樣吧,我魏氏替他添五百武士。」

中軍佐、晉國第二正卿、老好人士燮笑了:「我家阿丐最近也佔了小武一個便宜,趙氏缺兵員的事情,也算我一份。」

齊策在趙武身邊直捅趙武,韓厥看事情解決了,郤錡那裡無話可說,他生恐驕狂的郤至再跳出來搗亂,趕緊催促:「入營,小武,快快入營,我安排阿起(韓起)陪你去領軍械---」

韓厥說完,馬上轉向欒書:「小武編入我的下軍吧,下軍佐智罃要留守國中,我的下軍缺少軍吏,小武精通資源調配、戰具修理、戰馬飼養,可以幫我省不少心。」

欒書爽快的答應了,他笑瞇瞇的說:「小武,你第一次參戰,可要好好表現哦!不過,等下次,你的私兵還如此衣衫駁雜,可別怪我軍法無情。」

齊策猛捅趙武,趙武點頭:「那就:解衣,咱們披甲入營。」

按當時的規則,領主私兵站在軍營外,無論他們的服裝、武器如何讓元帥不滿,他們都無法處罰,這就是「法」---他們可以站在軍營外,向相熟的領主求援,以填補自己的不足……但進了軍營還不符合規定,軍法就開始生效了。所以趙武要求私兵在營外披甲。

趙兵脫下了外衫,開始兩兩相互幫助,披上金鏤甲。現場準備看笑話的將領頓時發出一陣抽冷氣的聲音。晉國公卿也算見多識廣得了。他們見過豪華兵團,沒見過眼前如此奢華的兵團。整整兩千士兵,一個不差的穿著全套鐵甲,這些鐵甲全用白亮亮的金屬片串聯而成。因為要出戰,每個甲片都擦得珵亮。結果,陽光下,整支軍隊像一道洶湧而來的金屬浪潮,閃亮耀眼,令人睜不開眼睛。

趙武揮手:「入營吧。」

眾位將領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支軍隊走入軍營,欒書笑著對韓厥說:「你下軍可算撿到一個便宜……」

欒書的意思是說:如此裝備齊整的豪華軍團歸屬下軍,會讓下軍的攻擊力倍增。而韓厥本來是為了袒護趙武拉他進下軍,沒想到卻撿到了一支強力黨。

韓厥還沒有回應,另一邊,郤錡猛然指著趙氏私兵,爆發出一陣大笑。緊接著,郤至也笑了起來,這位英俊瀟灑、身穿耀眼火紅色木甲(柳條籐甲)的郤至笑到兩腳發軟,他扶著大營門柱,指著趙武的士兵說不出話來。

欒書覺得不滿,大家都在軍營門口爆笑,一點都沒把他這位元帥放在眼裡,他威嚴的看了郤錡、郤至一眼,正準備訓斥---陡然間,軍營門口所有的將領也齊聲哄堂大笑起來。有幾個人更是笑的直接躺倒在地上,滿地打滾,似乎看到了最幽默的娛樂節目。

欒書順著郤至的手指望去,剎那間,他也忍不住笑噴了。

趙武的豪華兵團從正面看,確實威風的嚇人,但那身鎧甲的脊背後,卻只有一塊灰黜黜的毯布---連染色都沒來得及。看慣了趙兵鎧甲正面那奢華的氣派,陡然間看到士兵的背後,就好比萬丈高樓踏空了腳一樣,令人感覺……不能不幽默啊。

欒書想憋住笑,可他最後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一兩聲抑制不住的「嘿嘿」。

滿地打滾的范丐大笑的說:「小武,我知道你窮,可你也不能這樣逗人呀……你沒錢,找不到更多的鐵片做鎧甲片,把現在的兩副甲做成一副也行啊,即便是1000金鏤甲士,你在國中也是獨一號,可你……硬要做出殘缺的2000副,弄得這套鎧甲前面嚇死人,後背笑死人……,你看看,這些士兵背後光禿禿的,簡直太逗了……哈哈哈哈……」

郤至晃了晃他那身紅色鎧甲(柳條籐甲),以目中無人的姿態傲然說:「咱見過山寨版的,沒見過如此可笑的山寨---趙地窮困我是早知道的,沒想到小武還要打腫臉充胖子,何必呢?何苦呢?何至於?」

這話要是別人說,估計趙武低低頭就忍了,但郤至說了,趙武卻不願意忍,他冷冷的回答:「枉你混跡殺場多年,你難道不知道麼:戰場上正面受傷那是勇士的榮譽,背後受傷那是逃跑的懦夫。我的鎧甲是用來保護勇士的,鎧甲,需要保護懦夫的後背嗎?哼哼,也許唯有你這樣的人,才需要把後背遮擋的嚴實。」

郤至笑容漸漸凝固,郤錡臉色漸漸陰狠。

欒書滿意的看著趙武的桀驁,正準備再煽煽風,士燮站出來打圓場:「小武說的對啊,勇士是無需保護後背的---趙兵後背不用鐵甲片,正好把有限的甲片用來保護更多的勇士,看來小武雖然窮,但他能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裝備武士,這是愛惜士卒啊……行,大家別說了,盡快入營。」

被嘲笑的趙氏私兵有點灰頭土臉,他們低著頭快步進營。與之相對,營門口剛才笑的滿地打滾的將領們表情有點訕訕,他們被士燮一通訓,覺得自己很沒文化,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於是,那些趁機堵在門口看笑話的中小領主,也乘人不備,悄悄全溜了。

韓起趕緊上前幾步,拉著趙武入營,邊走邊說:「武子,你何必跟三郤鬧彆扭吶,三郤近日在國都大開殺戒,連元帥的家族都受到波及,死了還幾個人……這幾人眼中連元帥都視若無睹了,你跟他們鬧彆扭,不是誠心找不自在麼?幸好我父親手快,把你拉入下軍,否則……」

趙武笑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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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們從來都是孤軍奮戰(上)

韓起正在擔任下軍「侯奄(相當於後勤裝備部部長)」,熟人好說話,他親自引領著趙武去「司戈盾」那裡領取「兵、戈、盾牌」;而後去「司兵」那裡領取補充士兵;去「司常」領取戰旗;去「司鼓」那裡領取各種戰鼓與金器(這裡所謂的金器,指的是退兵時敲擊的青銅罄);去「司弓矢」那裡領取「六弓八矢」;到「貳車」那裡領取補充戰車;到「校正(中級軍官,職責相當於「軍校校長兼參謀長」,主管軍官培訓、臨戰兵力調配調整、戰車駕駛人員的教育與培訓等)」那裡領取「旅賁及虎士(即現代軍隊的班排長,士官生)」……

一通忙亂之後,趙武正感慨軍國主義的晉國軍事體制嚴密,韓起因為軍務繁忙,放下趙武便起身告辭。稍後,趙武忙著安頓士兵,趙武的老丈人智罃緊接著趕來拜訪,趙武將他迎進自己的房間,關心的問:「岳父,我聽說智氏家族這次留守國內,怎麼?……這場戰爭怎能沒有你?難道國都的那場動盪……」

智罃悠然神往回憶:「晉楚兩國曾有第三次大會戰,城濮之戰是晉君對楚臣,邲之戰是晉臣對楚君,這次鄢陵之戰,國君打算親自上陣---這是兩國國君親自參加的最高規格的決戰……不過,我這次之所以要留在國內,不是國君的命令,而是我自己的請求,因為我贊成士伯的話。」

趙武笑了:「士伯是個老好人,前面的『弭兵之會(協議停戰大會)』是他主持,這樣一個老好人,自然要贊成兩國和平相處了……可我們現在與楚國有還和解的可能嗎?」

智罃搖頭:「士伯不是贊成與楚國和平相處,他是『不戰』---士伯(士燮)認為:如果諸侯都背叛晉國,我們的內部危機或許可以緩解;如果只有鄭國背叛我們,我們晉國的憂患就離的不遠了……我認為他說得對。」

趙武反問:「弄不懂,你們這些老一輩,說的話老高深莫測---這話甚麼意思?」

「當時,士伯(士燮)認為:一個國家只有內部和睦才能對外用兵。目前,晉國的內部簡直是一團糟,我們的國都剛經歷一次清洗,如今這場動盪還沒有平息,屠殺還沒有終止,可算是:諸卿不睦、君臣不睦、官民不睦。

士伯認為:歸附晉國的諸侯越多,晉國內部矛盾就越嚴重。因為依附晉國的中原諸侯,大都會聯結我國內部的某一家族勢力作為自己國家的外援,依附晉國的國家越多,諸卿大夫之間,為爭奪附屬國實際控制權而進行的鬥爭就越激烈。因此,我們當今的治國者,只能在外患於內憂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了---憂患在外部,國家還可以應付,如果憂患在內部產生,麻煩就大了。所以,士伯認為:晉國歷來好戰有不得已的因素,因為晉國四境面臨著秦、狄、齊、楚四個勁敵的威脅,安全形勢相當嚴峻,所以先祖不努力開拓,便不能安居。

但目前,秦、狄、齊現在都已經對晉國屈服,能夠與晉國抗衡的就只剩下楚國了,因此我們晉國保留楚國這個『外患』不僅沒有安全危機,而且有助於緩解國中的內部矛盾---因為有一個強大的敵人存在,群臣會有所忌憚,不至於在處理內部糾紛中隨便大打出手。故此,士伯建議:『何不暫時留著楚國與鄭國作為外患呢?那樣的話,群臣的內部關係一定會和睦起來(釋荊與鄭以為外患乎!諸臣之內相與,必將輯睦)』……

在那場爭論中,我雖然一言不發,但我心裡是贊同士伯的,我瞧著韓厥子當時也在微微點頭,只是國君與元帥堅持要打,故此我們不得不應戰。」

趙武感覺士燮(xie)這思想聽著好熟---貌似在現代,據說是一名偉人發明的,被稱為「毛澤東思想」,具體說起來,就是:解放後,仍留著香港不收回,炮打金門而不佔領,目的是……。原來,士燮也是一名「被代表者」---他的思想在現代被人代表了。

趙武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題不斷:「那麼,我們如今都動員起來了,是戰是和,元帥怎麼決定的?」

「元帥說:『決不能在我們的時代失去諸侯的臣服,這一戰必須打,我們必須打服鄭國(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戰也)!』」

我們的時代---這話說的趙武心潮澎湃。從小「被代養」慣了,猛然間擁有「自己的時代」,不被任何人「代表」,一剎那,趙武心中說不出的激動。以至於他說不出話來,只心裡反覆念叨:「我們的時代。」

從這番話裡,趙武真實地感受到晉國人的霸氣。晉文公時代,狐偃面對與楚國爭霸的局面,曾發出「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體現晉人的果決;稍後,先縠執政發出「由我失霸,不如死」的狂暴誓言;如今,欒書執政的「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所呈現的決絕……,所有這些,尚武、自豪與自尊,都屬於這個「我們的時代」。

智罃繼續補充:「士伯認為,如果國君非要出兵,最好還是徵求一下百姓的意見,這樣,民眾的怨氣就可以得到部分平息。目前,晉國的刑罰不公正啊,對士大夫越來越縱容,對百姓則殘酷刑罰,國中被砍斷手腳的百姓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假手、假腳成了新田城最暢銷的產品,在這種狀況下,我們怎能不顧忌百姓的想法呢?」

春秋時代有一種刑罰,就是砍斷觸犯刑律的罪犯的手腳。受刑的百姓不得不在今後的歲月中依仗木頭製作的假手與假腳繼續生存。這種現象在晉文公之前晉國存在著,經過趙盾的治理,漸漸消失。趙盾提倡的是寬鬆的刑罰,現在的三郤提倡刑罰嚴峻。

趙武很納悶:「啥,都徵求意見了?怎麼沒人來徵求我的意見?難道我又『被代表』了?」

智罃回答:「國君沒有實行士伯的建議---我們壓根沒有徵詢百姓的意見!」

也許國君認為:他們代表了老百姓的意願!

智罃說完這段話,接著反問:「知道為甚麼我要跟你說這事?」

第四十章 我們從來都是孤軍奮戰(中)

趙武想了一下,嬉皮笑臉的說:「那是因為岳父疼愛我?」

智罃搖搖頭,目光越來越嚴厲:「你家的事情,嬌嬌都跟我說了。莊姬夫人安葬後,長魚矯回來,我也問過長魚矯,長魚矯這人是國中數得著的猛士,平常說起武藝,他連魏錡都放不到眼裡,但他從你那裡回來後,言語間卻對你深有顧忌---我是殺場老將,他心中的恐懼我看得出來。我問你,國君下了全國動員令,要求所有能拿得動刀槍的人都上戰場,你帶來了多少人?」

趙武不自覺的回答:「兩千人!」但趙武馬上又強調:「是兩千甲士,全副武裝的甲士,而且東郭離將帶著後續的物資補給部隊趕到,等他到了,我趙氏最後出兵的數目可以達到五千人。」

智罃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跟三郤有仇恨,從你營門口敢於頂撞郤至就可以看得出來,我知道,如果能有機會下手,你會毫不猶豫。但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是讓你明白,如今,我們面臨的是國戰,是兩個國君親自參戰的頂級國戰,無論你心中有多大的怨恨,我請你放下仇恨,以國事為先……」

智罃停了一下,輕聲補充:「趙氏如果在這場國戰中背後搗亂,不僅僅是趙氏不保的問題,從此之後,趙氏將成為眾矢之的,背負千載罵名啊。」

趙武很不滿:「岳父,看你說的,我怎麼會如此不知輕重呢?無論如何,我分得清甚麼該做,甚麼不該做。」

智罃點點頭:「我既然留守國內,智傢俬兵無需留太多,我送你五千士兵,補充你的兵力。你帶他們上戰場---我已經預先吩咐,若有不服從命令者,你任意處置。」

甚麼是大貴族氣派,智罃這就是大貴族氣派。趙武費盡心思搜羅,才組織起兩千人的隊伍,人家智罃隨便一出手---五千。擔任國內留守的智罃不可能不在身邊留下親信部隊,而且不可能不把戰鬥力最強的智家精銳留下---即使這樣,他還能像扔一棵大白菜一樣,隨手扔出五千士兵。

趙武搖頭:「岳父,還是算了吧,這是我初次上陣。憑心而論,以我的能力指揮一個師已經勉強,再多的兵力,我怕指揮不過來,萬一造成失誤……岳父的恩惠,我不敢承受。」

智罃笑著:「嬌嬌身子重,不能跑過來,但她要能動,肯定跑回家去揪我這個老頭的耳朵---之前她已經抱怨過多次,說你兵力太少,我這老頭還袖手旁觀。如今你走了,嬌嬌還留在家裡,我如果給你的兵少了,恐怕日日不得清淨。就這樣了---況且,我也不打算白送你武士,我聽說你製作的刀劍非常鋒利,我留在國中,需要一批這樣的好武器,不如你寫個條子……就是那種紙條,等你走後,我找你的家臣提貨。」

趙武張了半天嘴,回答:「岳父,我現在明白了,嬌嬌的性格是遺傳你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春秋式慣例,遇到國家軍事動員,那些能力不足、人口薄弱的小貴族會向其他貴族請求支援兵力,以免因為私兵數量過少,不符合國君的要求而受到懲處。貴族之間對這種請求也是樂意幫助的---因為這種幫助從來不是毫無代價的。

按規定,別家的貴族支援多少兵,你需要把那些士兵武裝起來;戰後,你所配給這些援兵的武器與鎧甲,都歸那些士兵所有,而且陣亡士兵的撫恤還將由你負擔---這種規定還算是等價交換,因為出贊助的貴族一方會要求自傢俬兵自備糧草。如此一來,等於你不用再負擔士兵的吃飯問題,只是單純地拿裝備換士兵。

不過,明面上的規定擋不住背後的小手腳,大多數接受贊助的貴族本來就是因為勢力弱小,才要求別人幫助,怎麼出的起大量的武器裝備?於是他們也想出了變通的辦法:直接到野外砍伐樹木,把木棍裝備給士兵,而後從國家武庫裡領取戰戈的金屬戈頭、弓箭、戰車等等。而從國家武庫裡領取的東西戰後是要歸還給國家的,如此一來,許多援助士兵戰後所獲得的唯一裝備就是:一根木棍。當然,後一種現象發生時,則意味著小貴族要在其他方面對大貴族作出補償,比如戰利品分配上面,等等。

但趙武的情形不一樣,現在趙氏雖然還沒與匠麗氏爭奪國家武器採購訂單,但趙氏製作的武器之精良,在貴族中間是有名的,尤其是趙氏製作的鎧甲,經過魏錡的大肆宣傳,已經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寶物。贊助趙武,則意味著間接獲得趙氏精良裝備---這就是剛才在營門口,魏氏、范氏大發慷慨的原因。

現如今又添上了智罃,他慷慨的送給趙武五千士兵,事後得到了裝備齊全的五千士兵,雖然,也許不一定是5000「甲士」,也許只是五千有武器的士兵,但這筆賬,怎麼算都划得來。

稍停,趙武做最後努力:「岳父,我那些武器鎧甲都是用『惡金』製作的……」

智罃看著趙武,活像看自家調皮搗蛋的孩子:「我征戰殺場多年,豈會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樣愚蠢---甚麼武器好,我分得清!」

趙武呻吟:「五千鎧甲,我一年哪能生產出這麼多?」

智罃點頭:「趙氏製作的都是精品,這我知道。精品嘛,數量少點也能忍受……這樣吧,我打個折扣,你條子上寫500柄寶劍、100付鎧甲,我馬馬虎虎接受了。」

趙武皺著眉頭,肉疼的招呼武鮒遞過小刀、竹簡,智罃馬上提醒:「用紙寫,我家嬌嬌說起過紙張的神奇,這東西國中就你獨一號,把你的承諾書寫到紙上,想必你的家臣不會推搪。」

智罃得意洋洋告辭後,趙武心疼的躺在地上打滾,等齊策帶著師偃闖進,正看到躺在地上流淚的趙武,他趕緊匯報:「主(上),端莊點,韓伯帶著呂相拜訪。」

雖然痛苦猶在,但生活還得繼續……擦乾眼淚繼續吧!

韓厥一進房子,劈頭就問:「小武,你現在手頭有多少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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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們從來都是孤軍奮戰(下)

呂相(魏相)進門後只看著趙武笑。趙武在呂相的微笑下爬起身,拍打著身上的土,猶豫了一下,伸出指頭盤點:「我帶了一個旅多一點---韓伯不是叮嚀過我,組織比一個旅多點的領主武裝就行嘛。剛才智伯答應給我五千武士,但我還沒拿到手,如果加上魏伯支援的、范家支援的,雜七雜八,大約能有八千武士。」

韓厥立刻吩咐:「把你這八千人拆分成八個旅,在我的下軍中,你作為左矩。」

「左矩」也稱「左拒」---矩,方陣也。故此,「左矩」的意思是「左攻擊方陣」。

趙武好奇的問:「我們滿編的一個旅不是一千五百人嗎?拆成一千人一個的旅……」

韓厥搖頭:「小武,你不該帶兩千甲士來……還有,今天在營門口,你怎麼那麼沉不住氣---人都知道你窮的四處借糧了,怎麼還帶著兩千甲士耀武揚威進入軍營?你可知,有多少人看到這一幕,心中又恨又嫉妒……你太不慎重了!我已要求國君把那些鰥寡孤獨、身有殘疾、家中獨子以及兄弟齊上陣的士兵篩選調整(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編入後勤部隊。讓目前出戰的四軍中,只留下主力與精銳武士。如此一來,除去那些湊數的,各軍都不滿員了。哼,如今唯獨你的軍隊是齊裝整編,且個個是虎賁『甲士』---現在給我拆了它,編成八個旅,把你打算留下的後勤人員也全交給我,我給你安排。」

韓厥讓趙武擔任左矩(左攻擊方陣)指揮,意味著他已經把趙武當作大貴族對待。一般來說,「左矩」要包含至少兩個師,約一萬五千武士,所以這個官職僅次於「軍佐(相當於副軍長)」,屬於軍中高級官員了。

趙武有點擔心:「韓伯,你也知道,這是我初次上戰場,我對軍中體制還不太清楚,一下子指揮如此大數量的軍隊,我有點心虛,而且你讓我指揮的多是些雜兵……」

左矩包含兩個師,有十個旅,讓趙武這位小領主編製十個旅,光用他自己的私兵是填不滿編製的。這就是說:趙武手下,至少要有兩個旅,必須由其餘小家族的私兵拼湊起來---這就是趙武所說的「雜兵」。

韓厥打斷趙武的話:「小武,我之所以把你編入下軍,就是想就近看好你,看你的情緒,到頗有點躍躍欲試的感覺,你打算在這場戰爭中如何表現?」

趙武想到了智罃的交代,趕緊回答:「國君一聲令下,我當奮勇爭先,絕不退在人後---我趙氏應該在這場戰爭中被國君認可,才有出頭的機會……」

韓厥再次打斷趙武的話:「小武,你這次的任務就是:聞令而行,聞金而止,中規中矩,平平常常。絕不要出頭冒尖,要保持絕對的低調。」

趙武有點不滿:「韓伯怎麼如此說?難道以為我趙武是個廢物嗎?」

韓厥答:「你只看到這場戰爭,但我卻想到了戰後---這場戰爭終究會結束,大戰過後我們國內又會怎樣,這才是小武你該考慮的!」

呂相(魏相)輕聲插嘴:「就是想到戰後,魏家這次反而需要拚力表現---我聽說:魯國的援軍不會來了!」趙武還沒反應過來,魏相繼續說:「我還聽說:衛國的援軍也不會來!」

趙武馬上問:「那麼齊國呢?我聽說去魯國搬兵的是元帥之子欒黶,而郤犨去了衛、齊兩國搬軍,齊國難道不會出兵嗎?」

齊策嘿嘿笑了,他這是輕蔑,但沒有開口表態。

還是魏相口才好,他悠悠閒閒的回答:「齊國國君就是一個小叛逆,懷著週期性叛逆心理,為人處世就喜歡不配合---這人不打不老實,一打就老實,而且每次都是:誠懇認錯,絕不悔改。」

趙武讓魏相說的笑了起來。口才好沒辦法。這年頭,人們都吃這一套。

齊國的形勢確實是如此,晉國第一才子魏相總結的真精闢。早些年,晉文公流亡的時候,曾經得到齊國的幫助,那時齊國曾經是霸主,晉國現在能夠成為霸主也是盜版了齊國的治國之術,所以齊國人看晉國,老是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恩賜態度,面對晉國的霸權,他們心中經常浮起的念頭是:我家祖上也闊過。可是,現在齊國的國力已經衰敗了,真要與晉國打,他們打不過,因此他們一邊聽從晉國指揮,一邊滿懷「不服」的心理,總在背後搗亂。

齊國是大國,晉國正在與超級大國楚國相持,也不想過度激怒齊國,所以晉國常常容忍齊國的小叛逆行為,但如果齊國做得太過分,晉國便橫下心來想收拾齊國一番---這下子,齊國立刻老實了,他們的國君會吐著舌頭,流著滿頭汗過來認錯,口稱「我錯了,你處罰我吧,打哪都可以,不要打臉,打臉太傷感情」。

每次,齊國認錯的態度都非常誠懇,弄得晉國很不好意思---畢竟人家祖上曾經幫助過自己的祖上,所以晉國每次都是把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而齊國也摸透了晉國的這種心理,剛認錯,出了門就生出搗亂心思,並把這個作為一項祖傳事業,代代相傳,不屈不撓的搗亂下去。

齊國現在的君主是齊靈公,一般謚號為「靈」的君主,意思是說:「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事,不求成功只求失敗,這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持之以恆孜孜不倦地只求失敗不求成功---上面所說的傢伙就是這種人,所以我們稱他為「靈」---愚頑不靈」嘛!這種人,現代一般稱之為「受虐狂」。

按齊靈公的性子,晉國要求他出兵幫助打楚國,他一定會恐赫威嚇晉國的同盟國,牽制這些盟國使他們無法派兵助戰---當然,他事後不會從楚國那裡獲得報酬,會從晉國得到一通修理。而他這麼做,就是真誠地想「損人不利己」……

「這麼說:這次作戰,我們是孤軍奮戰」,趙武撓了撓頭說。

魏相淡淡的笑著:「我們從來就是孤軍奮戰,所以---我們是天下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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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幹嘛教別人聰明(上)

好口才,這句話鏗鏘有力,霸氣十足。霸權不可分享,所以,必須孤身戰鬥。我們的朋友遍天下---說這話的鐵定不是霸主。因為霸主無需別國百姓「愛戴」,他們只求別人「敬畏」。

魏相不愧是古今第一雄辯家、中華第一名嘴,用最質樸的一句話,就把道理說得明明白白!

稍停,魏相扭了扭身子,繼續說:「本來這話我不該說的……父親已經從你那裡得到一副金甲,我再開口未免貪心。但我魏兵已經得到了次攻(第二撥攻擊)的位置,父親缺少一副好弓箭。我曾向韓伯討要,韓伯卻說,韓氏制弓的技術出自於趙氏,趙氏製作的弓箭更加優良,所以我才厚顏來向小武討要。」

魏錡是上軍司馬,這官職也就是與韓起相似。魏家幾代經營,到現在才混得一個軍司馬,實在令人遺憾。這是因為,在前幾次戰爭中魏錡是個搗蛋鬼,所以他不僅沒有得到陞遷,反而職位有所降低。然而魏相的存在卻令人不可忽視,魏家有這樣一位繼承人,其後代想不出頭都難。

而魏相與韓厥聯袂而來,韓厥毫無顧忌的當著他的面向趙武交代悄悄話,這說明魏家的立場已經嚴重偏向了韓氏。在這種情況下,趙武能拒絕魏家的要求嗎?

最終,魏相要走的不僅是一張弓,他還要走了趙氏精心製作的三百根箭,另外,他還把趙武已經裝備完善的五百魏兵帶走,換上了新的五百魏兵---當然,這五百魏兵更加精壯,可他們也需要趙武再次加以裝備。

新到的魏家兵沒有獲得鎧甲,只得到了新發的武器。但他們無所謂,剛才趙兵在軍營口接受的嘲笑他們歷歷在目,所以趙兵那種鎧甲在他們看來,有不如沒有。當然,這些新來的魏兵接受趙氏重新裝備---主要是武器時,還不忘順嘴嘲笑趙兵幾句,惹得趙兵很有點垂頭喪腦。

趙武聽見門外的喧嘩,他漫步走出屋門,見到趙兵都將身上的鎧甲脫下,隨意丟棄在地上,趙武走到一名趙兵身邊,撿起鎧甲,漫不經心的反問:「怎麼,不打算穿了,來人,給我拿一把刀來,我把這後背砍破。」

那名趙兵急忙搶過鎧甲抱在懷中---蒼蠅也是肉,這鎧甲雖然惹人笑話,但它的正面實在又威風又好看。而且這種鎧甲是連頭的,連頭部都有甲片遮擋,整體看,近似現代那種帶風帽的運動衫。

那名武士面紅耳赤的辯解:「家主,這後背也不是容易刺破的,有它在,總是一個保護。」

趙武點頭:「說得對,這後背是用厚實的羊毛製成,一般的戰刀根本砍不破,楚國的戰戟想要刺穿,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而且,你們壓根沒想到後背使用軟護甲的好處---有這種毛毯式背甲,你們可以做出各種戰術動作,絲毫不妨礙你們奔跑、躲避。想想看,如果你們把後背換成一塊木板會怎樣,遇到敵人從戰車上揮出的戟,你們能夠彎腰嗎?與敵軍步卒正面相逢,你們能夠用腰部力量揮動手中的武器嗎?還有,我們是在夏天作戰,夏天的陽光會把鐵甲曬的很燙人,後背有這樣一副軟甲,正好可以透汗……」

實際上,後背軟甲的存在,最大的用處是降低造價---鎧甲無法根據人的體型定制,後背有這樣一塊毯子,用繩索連接到鐵甲片上,身材胖點,帶子不妨綁松點,身材瘦則綁緊帶子,僅僅這麼一個小連接,就可以讓趙氏工匠按同一規格給數千人配製鎧甲,這意味著工匠們製作一副蠟模就行了---但這個理由趙武沒法說出來。

剛才那名武士緊緊的抱住鎧甲,不服氣的反駁說:「家主,那剛才在營門口,新軍佐郤至嘲笑我們,你為甚麼不跟他解釋一下?」

趙武聳聳肩,回答:「我又不是郤至他爹,幹嘛要給他教聰明。」

趙兵齊聲哄笑。

經過趙武這一解說,趙兵們不再嫌棄身上的鎧甲,此後,任別人如何嘲笑,他們臉上總帶著「我又不是你爹,幹嘛要給你教聰明」的神情,深度鄙視那些嘲笑的人。

趙武給自傢俬兵解釋的時候,有部分魏兵也在場,此外還有少量的智氏士兵。他們對趙武的話將信將疑,可惜他們已經沒有資格進行體驗了。趙武原先用了一年多時間儲存戰備物資,他給士兵都配置了雙份軍械,以便在戰場損壞後,士兵們可以替換,但因為各家索要的厲害,眨眼間,兩千副備甲被劃分一空。所以,他名下的武裝,唯有趙氏私兵裝備了鎧甲。

不久,晉國的軍事集結完成了。很快,魯國的消息也來了,魯國「三桓」(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當中的叔孫僑如(宣伯)與魯成公的母親穆姜私通,兩人謀劃讓魯成公驅逐季孫氏(當時的執政是季文子、即季孫行父)、孟孫氏,進而由叔孫氏掌握魯國。就在魯國接到晉國參加鄢陵之戰的請求,準備出兵時,穆姜對成公提出驅逐季孫氏、孟孫氏的要求。但魯成公並不支持這一計劃,穆姜發出政變威脅。魯成公慌了,原先準備援助晉國的軍隊也不敢派出,生恐因為國內空虛被人奪了君位。

至於衛國,他們現在的執政是春秋老狐狸孫林父,這廝一聽到晉楚準備拚死決戰的消息,搶先出兵為晉國伐鄭,等到晉國大軍出動了,衛國軍隊恰好完成出征撤回國內,而後,他哭著喊著向晉國表白:「我們衛國難啊,一個中等國家,為了給晉國出氣,我們單獨出兵討伐鄭國……,嗯,如今軍隊剛解散,晉國要我們再次出動,沒問題,請讓我們先進行軍事集結……」

孫林父處處佔住理,去請求出兵的晉國大夫欒黶無言以對,雖然欒黶自己判斷,衛國此前所謂替晉國討伐鄭國,有可能只是去邊境上吹了一通口哨,因為鄭國並沒有表現出受侵害的模樣……但沒辦法,春秋是個講道理的時代,只要道理站得住腳,政治家就能縱橫捭闔,能佔便宜的時候絕不手軟。按道理,衛國名義上剛剛為晉國打了一仗,軍隊剛剛過解散,讓他們重新召集需要時間,這段重新召集的時間有可能是數月有可能一年---反正等晉楚交戰結果出來之前,衛國無法再為晉國出兵了。

稍後,知道到了自己沒有盟軍助戰,晉國君臣決戰的信心依然不改,戊寅日,晉軍誓師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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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幹嘛教別人聰明(下)

晉國大軍順著晉國國都一路南下---趙武這是第一次走入晉國南方,齊策替他指點著附近的地勢。

當時,有名字的山並不多,除了霍城附近的綿山(晉文公命名為「介山」)外,晉都附近還有狐山,這是為了紀念狐突的;有東山皋落(應該是現代的孤峰山與稷王山)、邭(音ju)山(應該是呂梁山南端的火焰山,因含有豐富赤鐵礦,岩石呈現紅色,故名。春秋早期該地原屬邭國)、崤山(應該是中條山)。

齊策指點著山勢介紹:「昔年晉文公與楚國決戰的時候,心中常擔憂失敗,狐偃勸說他:我晉國即使失敗了,退回國中,依仗『表裡山河』,楚國也無可奈何。說起來,晉國真是名副其實的『表裡山河』,崤山有銅礦,邭(音ju)山有鐵礦,附近還有鹽城的鹽與芒硝,可算甚麼也不缺。當初,在齊國的封鎖下,我們能崛起,就是仰仗了『表裡山河』,物產豐富。自家主發現石炭能頂替木材燃燒,如今,各家領地都相繼發現有石炭蘊藏。晉國百姓更因此得利---原先晉國周圍是群山,農田被群山環抱,雖雨水豐富但耕地狹少,現在家主教會他們如何利用山地資源……晉國這樣的國度,只要治理好了,想不稱霸都難。」

趙武回身眺望,腦海中陡然生出一句話來:「那麼,晉國又是怎麼滅亡的呢?為甚麼戰國時代是從晉國的滅亡與三家分晉開始?……可見,資源豐富並不是勝利的必然條件,國家的興旺還要靠好的政治環境……幸運的是,我來到一個偉大的時代,一個『我們的時代』,這時代沒有人喜歡代表別人,每個人都是自己!所以我只要小心,就能快樂的生活下去。」

晉國的大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抵達晉國南方邊境線,而後毫不猶豫跨過邊境,進入周王室所在的土地---王野。周王室現在果然只是擺設,他們的領土已成了「天下十字街口」,所有的國家想要南下北上、東去西來的侵略與戰鬥,都會借道周王室的領土通行,這大約是春秋時代的「抄近路」吧。

晉國大軍通過現在的朝廷---周王室(也稱宗周),周王不僅不抗議,反而派人來問候。晉國君臣(不是王與臣,是晉國的國君與臣)為盡到表面上的禮節,召集了所有中級以上的官員,接受周王室的「檢閱」,而後在周王室卿大夫的目送下,趾高氣昂的穿越周境,進入鄭國。他們身後,周王室在《國語‧周語中》說,晉國「四軍之帥,旅力方剛,卒伍整治。」

因為應付周王室的「檢閱」,晉軍在路上停留了兩天,使得東郭離有機會趕上軍隊,他帶著趙氏的補充鎧甲與兵器戰車,趙武順勢將手頭兵力全部裝備好後,東郭離將趙武撤換下來的人手帶上,轉而向「原」地進發---趙莊姬留下的一處莊園就在原地,東郭離這次正好去順路接收。

進入鄭國後,已經是五月末六月初,陰曆六月是秋收季節,相當於陽曆的七八月。鄭國的田野裡麥浪滾滾,看著很令人欣喜,趙武轉身問齊策:「你說,我要是把鄭國的麥子收割了,又會怎樣?」

齊策笑著回答:「以前秦國與我們交戰,也曾收割過我們的麥子,這種行為被我們譴責為『不仁』,從那以後,晉軍攻擊他國,無論有多少深仇大恨,從不毀壞別國稻田里的麥子。」

趙武遺憾的搖了搖頭:「可惜呀,我們現在的補給線如此漫長,士兵們吃的每一粒麥子都要從趙地運輸,如果我們就近收割敵人的麥田……你說,我要是一不小心,在麥田里生爐子做飯,而後讓麥田失火了,會怎麼樣?」

齊策依舊微笑著,不慌不忙的回答:「主上想好了怎麼回答國君的問詢了嗎?」

趙武搖搖頭:「我哪裡能理解春秋人的世界觀。」

齊策笑著解釋:「這場的戰爭是『征服之戰』,主上知道甚麼叫『征服』嗎?」

齊策知道趙武不懂,馬上解釋:「征」是一種稅,是從上而下徵收的稅。具體來說,領地內的老百姓給領主交納的費用稱為「稅」,沒有領主而由國王直屬的土地上,百姓向國王交納的費用稱之為「稅」,百姓無論響應誰的兵役都稱為「賦」,而封建領主向國王交納的費用則被稱為「征」,另外,附庸小國向宗主國交納的費用也是「征」。

中國對「徵稅」的收取一直延續到了滿清朝,在甲午戰爭之前,朝鮮、越南等小國還在向清政府「納徵」,亦即「交納徵稅『……後來,革了文化的命,「徵稅」才變成一個動詞。

「征服之戰」是一場封建戰爭,其含義是:打你打到服為止,讓你認清誰是老大,以後按時交納保護費,你要是記性不好,我不介意再來一次「征服」。所以,「征服之戰」的目的不是殺戮,也不是毀滅對方的家園,而是為了讓對方屈服,以便交納保護費「徵稅」。因為這個原因,如果對方戰敗後沒有能力交保護費了,那麼戰爭的目的就落空,所以,才有了春秋時代這種彬彬有禮的戰爭。

然而,彬彬有禮並不是永遠的---六月,由於沿途鄭國不敢抵抗,而楚國的援軍也抵達了鄭國邊境,晉師調頭南下,撲向集結在鄭國南方邊境的楚軍,趙武得到的命令是:下軍左矩展開,以戰鬥隊列行進。

「左矩展開,成戰鬥隊列!」趙武重複著命令。

司鼓師偃詢問:「間距多少?」

師偃詢問的是戰車與戰車之間的間距,當時晉軍行進在鄭國的大路上,路不是很寬,如果左矩完全展開的話,要駛入對方的麥田中。而春秋時代的兵法最忌諱把戰車駛入麥田,因為這樣,麥草會纏住車輪。最重要的是,這麼做,毀壞了鄭國的麥田。

趙武用目光打量了一下,他心中早有一種毀滅的慾望---眼看著對方麥田不敢動手,自己卻要從趙地千里迢迢,吃百姓辛辛苦苦種上的糧食,想到這個,再想到臨行前被智罃敲詐走的五百寶劍、五百鎧甲,他心中的邪火騰騰而上,揮手下令:「以『徹行』隊形,向兩翼全部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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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逼營列陣的楚軍(上)

晉國是軍國主義國家,軍國主義國家的意思是:其日常民事行政體系中,就蘊含著軍事組織。

春秋時代交通靠走,步行的人活動範圍大約在四五里左右,超過這個範圍就誤了吃飯時間,而那時路邊餐館幾乎沒有,所以,百姓的活動範圍不願超出四五里---這時,各國」兵農合一「的基本的軍事單位就是「連」,一個「連」的百姓散佈在四五里外圍內,戰時組織五輛兵車,恰好編成一個「卒」的正兵。橫為行,豎為列---按春秋兵法,一個「卒」的士兵為一攻擊橫行,含五「兩(也稱『輛』,即圍繞一輛戰車組成的戰鬥團隊)也就是一條攻擊散兵線。春秋人把它稱之為「一徹」,或者「一徹行」。趙武要求用「一徹」作為一個橫行,這意味著他要將一個「卒」的兵力完全展開,完全不顧道路兩邊的麥田,只管用戰車橫碾而去。

別人怕戰車的車輪被麥草纏住,趙武不怕,因為---春秋時代出現的車軸,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車軸,那時的大多數車輪並不是直接與「軸」連在一起,偶爾也有車輪車軸相連的,但車軸也不與車輪一起旋轉,只起到固定車身、車輪的作用---而趙武車輪已經經過了多項革新,增添了可以旋轉的車軸,並經過了一年的實地測試,絲毫不懼崎嶇的路面。

軍中司鼓師偃手中的戰鼓敲出了晉軍鼓號,隨著鼓聲,趙武「左行(左側戰車護衛)」武清、「左輔(左側戰車次護衛)」衛敏開始向左;「右行」林虎、「右輔」智家武士「高」的戰車向右;趙武的御戎武鮒駕著戰車保持原位繼續行進。眨眼間,下軍的左矩(左拒、左方陣)依次展開。一「卒」擁有五輛戰車,五輛戰車散開成一橫排,每輛戰車左右散佈著隨車士兵,隨著軍鼓聲浩浩蕩蕩推進。

春秋時,軍中規定:步卒之間前後左右,相互之間的距離為一米,這間距為了讓步卒有揮舞兵器的空間。在突擊陣列中,戰車位於步卒散兵線中央,步兵手持武器尾隨戰車左右戰鬥。

「車右」齊策一直微笑著看趙武興致勃勃的指揮軍隊,後者彷彿得了一個好玩具,不停的將手中的兵力依次投入,直到整個左方陣結成一個衝鋒陣型。齊策才笑著提醒:「主上,『右矩』未動。」

「啥?」,趙武向右方看去。下軍「右矩」果然依舊保持著行軍隊列,只是軍中的軍旗搖動,要求他收回隊列,重新以行軍隊形前進。

「玩我呢?」趙武低聲抱怨。

齊策解釋:「這是韓伯的愛護,他怕你第一次上陣,指揮不靈巧,所以讓你在行軍途中多加練習---這塊田地是子罕(鄭國執政)的封地,子罕攻擊我們的盟國宋國,你踐踏他的田地,想必他也不會向我們國君抱怨。」

趙武挽起了袖子:「那還等甚麼,吩咐後勤兵,把我碾倒的麥子都撿回來,我要檢查一下戰車行進的效果,以便對車輪進行進一步的革新。」

稍停,趙武又補充:「不過,他們萬一撿了沒有碾倒的麥子,我也不會怪他們---戰爭就是戰爭,哪怕是和鄰鎮的……策,請不要給我講甚麼『大義』,甚麼『中原秩序』,甚麼『春秋禮節』那些東西都是用來愚弄群氓的。戰爭很簡單,不是因為甚麼仇恨,僅僅是為了『征服』,在戰爭中,第二名是沒有獎賞的。戰後國君有徵稅,而我,我來參戰了,也必須有收穫!就這麼簡單。所以我們既然參加了戰爭,就要冷酷的研究軍事技巧,不用去分析甚麼意義和對錯。」

下面的趙兵似乎對家主與家老的爭論不感興趣,他們只知道鄭國的麥子吃到肚裡,一樣頂餓,一樣替他們省下自己的糧食---因為按規定,他們需要自己負擔服役期間的食糧,現在他們吃一分鄭國糧食,等於替自己省一份必要開支。

當夜,晉軍大部隊宿營野外。但下軍左矩徹夜未眠,他們空群而出,點起火把,手裡拿著利刃衝進麥田,連夜收割鄭國麥穗,不亦樂乎。如果是別的軍隊進行麥田收割,可能產生不了趙兵那麼巨大的效果,因為別的軍隊都用青銅武器,這種武器容易變鈍---但趙兵不同,他們拿的長兵刃類似槊與鉤矛這樣的鐵製隋代兵器,唯恐配置不全的趙武還給他們裝備了磨刀用的粗條石。所以,這些人衝進麥田後,不怕磨損地直接用手中武器當長鐮刀揮砍。一夜過後,鄭國數萬畝麥田光禿禿的,只剩下一片麥茬。

趙武不吃獨食,他的士兵也不吃獨食。第二天一早,趙兵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昨夜收割的麥草上交十分之一,這部分麥草又被趙武轉交下軍將韓厥。韓厥沒有全留下,立刻將部分轉送元帥欒書,欒書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鄭國新麥給國君做了頓麥粥……。此後,趙兵開始了長達百年的、每逢交戰必搶割敵國新麥的傳統。

應該說,趙兵的體力是強悍的。多數趙兵經過一夜奮戰,平均每人都收割了約兩畝麥田,造成鄭國數萬畝麥田絕收,鄭國執政子罕心疼了整整一個冬天,晉國君臣私下裡談起這事,都禁不住偷笑。但第二天,趙兵卻依舊精神振奮地繼續趕路……。

數日後,晉國軍隊抵達了鄢陵,楚軍已在那等候許久了,雙方國君按慣例派出使者互遞戰書,約定於甲午日展開會戰---此時,雙方軍隊相距五里。

甲午日,一大早,楚國與鄭國以及十餘個蠻人國聯軍出營了,依據規則,晉軍需要等他們列陣完畢才能發動反擊,故此晉軍照常悠閒的做著早餐。

士燮不放心,他在清晨的太陽中爬上高高的巢車,居高臨下觀察著楚軍,才看了片刻,他立刻大呼:「不對勁,不對勁。」

士燮慌慌張張的爬下槽車,立刻趕去國君的營帳,向國君匯報:「君上,楚軍沒有在兩里之外停住腳步,他們行進到了三里左右,軍鼓仍然沒有停止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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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逼營列陣的楚軍(下)

晉國國君一頭冷汗,此時,正在與國君同時就餐的欒書也慌了,他連忙催促:「快快派人,查看一下楚軍是否停止腳步。」

士燮舉起一個手指,示意欒書傾聽楚軍的鼓聲---晉軍的士兵非常有秩序,早飯時間,士兵們雖有喧嘩聲,但這種喧嘩聲卻沒有蓋過楚軍的鼓聲。

楚軍仍在前進。

欒書閉著眼睛想了想:「走的距離有三里(春秋時代的里)!」

士燮點頭肯定:「沒錯,楚軍前進了三里路。」

欒書扔下筷子:「我們竟被他們著了先鞭。」

三里路,走路需要花一小時,而此時天剛濛濛亮。這意味著楚軍天未亮的時候就埋鍋做飯,在太陽剛露頭的時候就開始出陣,而且楚軍腳步不停,直到逼近距離晉軍營寨一里遠,這才停住腳步---這意味著,晉軍連出去列陣的空間都沒有了。

何等的氣勢洶洶?!楚軍這種打法給人於巨大的壓迫感,他們逼近到距離營外一里的地方,根本沒打算留給晉軍出去交戰的空間。

欒書想了想,重新坐下,舉起筷子,平靜地邀請國君繼續就餐:「君上,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樣?不如我們把這頓飯吃完,萬事,且等飯後召集眾將再商議。」

國君食不知味,他勉強吃了幾筷子,便站起身來,命令侍從撤席。欒書胃口好,他把粥喝的稀溜溜的,顯得一點沒有貴族風度,邊喝邊讚歎:「今日庖丁煮的好肉糜,嗯,聽說小武家的粥更好,勝利後一定讓他做頓粥飯,左右,記住提醒我。」

國君等不下去了,他走到帳外,吩咐士燮:「立刻召集各級軍將,齊匯大帳……」

晉軍集結的軍號吹響的時候,趙武正在與韓起就餐。因為下軍佐智罃留守國中,使得下軍缺少副將,所以韓厥採用了左右矩的方式,將自己的軍隊分割成兩部方陣,自己親自統領右矩,又因為不放心趙武的左矩,他將韓起也派了過來。

帳外人聲鼎沸,這時代世界罕見的大戰即將展開,帳內的貴族們把一頓飯吃的溫文爾雅,禮節周全---這就是生活,這就是貴族風度。

韓起吃得很香,他一邊喝粥,一邊說:「下軍都偷偷傳說,說趙兵每個人都吃得像貴族,我還恥笑他們少見多怪---你小武窮,全國都知道……嗯,現在你搶了鄭國新麥,連鄭國都知道你窮了,怎可能讓士兵頓頓吃肉吶?不過現在我信了,你別說,這肉粥竟能如此香甜,我以前從沒想過,簡單的肉粥竟能做出如此花樣,能如此甘美,大約易牙也沒有你這種手段。」

易牙是春秋時代有名的名廚---曾經的霸主齊桓公的御廚。

韓起說鄭國也知道趙武的窮困,是在指趙武搶割鄭國執政子罕家中的麥田。趙武將部分收穫奉獻給國君後,國君默認了他的搶劫行為,接下來幾天,趙武開始變本加厲,他走過的麥田里面不長麥穗,只長麥稈。

趙兵因為就近獲得鄭國糧食的充足補給,於是,東郭離的補給車就可以騰出更多的車位,來運送趙武要求的奢侈物---比如蜂蜜、香料、鹽巴、臘肉等等。因為羊毛紡織業的發達,趙地的養殖業得到變態發育,所以趙地的百姓肉食比較多,東郭離不用運送糧食了,他除了送來部分軍械外,剩下的地方全部裝運了肉食---他知道自己主人的喜好。

趙武這肉粥添加了許多香料,煮好後,炊事兵又倒入一大勺蜂蜜,鹹菜的份量也給的足,加上趙兵對炊事工具的改良不遺餘力,所以這罐子肉粥風味格外不同,韓起喝完一罐粥後,依舊覺得沒有解饞,他舔舔嘴唇,將最後一粒麥仁舔入嘴中,感慨說:「這鄭國的新麥,滋味果然不同。」

韓起發完感慨,軍中鼓聲響了,韓起站起身來,叮嚀:「等會兒開會,你跟著我,一定不要發言,軍中之事,不是我們這些小官談論的。」

趙武馬上回答:「當然,你這樣的人都不開口,我何必開口。」

趙武現在擔任的是「校正」,這個官職是師級,而韓起的官職是「下軍司馬(軍法官)」,是軍中五吏之首。進入國君的營帳,連韓起都沒有資格發言,趙武這樣的小官只能是垂著頭打瞌睡而已。

范丐跳了出來,他大聲說:「我們可以把水井填上,灶台推掉,就在營中列陣,這樣,行列間的距離就可以擺得足夠開闊了---晉、楚都是超級大國,這兩個國家之間打仗,輸贏只有天知道,我們怕甚麼!」

欒書眼前一亮,國君拍案讚賞。士燮大怒,他順手從旁邊操起一把戈,猛揍自己的兒子范丐,范丐被父親打慣了,自然知道這時候該做甚麼,他拔腿繞著圈子跑,范丐邊追邊大罵:「國家存亡的大事,你小孩子懂甚麼!」

國君的高參苗賁皇在一旁幽幽地說:「士伯真是善於避禍呀。」

素有智者之稱的苗賁皇看出來了,士燮的憤怒是半真半假的:雖然士燮在這次戰役中一直堅決主和,現在兒子跳出來主戰,自己雖然生氣孩子唱反調;但操戈要殺兒子,更多的是在做秀,好讓國君不要再追究兒子擾亂緊急會議秩序的罪(相當嚴重的罪)了。

韓起撞一撞打盹的趙武,輕聲說:「沒想到阿丐這小子也能想出如此絕妙的主意,我剛才本想問問你呢。人都說你心思靈巧,你有沒有比阿丐更好的辦法?」

趙武翻了個白眼,奇道:「比阿丐更好的挨揍方法?我可沒有那麼好的父親!」

趙武話的意思是:范丐出了這樣的好主意,挨了他老爹---晉國第二正卿、中軍佐士燮一頓胖揍,坐在上面的國君假裝沒看見,主持會議的欒書卻好像那位滿軍帳追打兒子的士燮是空氣,完全無視。如果趙武出個主意,會不會挨一頓更兇猛的胖揍。

韓起笑了,底下的軍官竊竊私語---他們都在誇獎范丐的主意絕妙。

欒書考慮了一會兒,開口:「楚師逼營列陣,行為輕窕,不如我們固守營寨不出,三天內他們肯定撤退,那時候我們從後面掩殺,一定能獲勝……國君已經派我家阿黶去齊、魯搬兵了,還是等待援軍到來,而後一併作戰,比較有把握。」

郤至跳了出來,揮舞著拳頭喊叫:「絕不!戰,我們必須迎戰---現在的楚軍外強中乾,已經連續暴露了六個弱點,我們不能錯失良機。」

國君感興趣的問:「新軍佐,你且為寡君解說一番楚國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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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絕世猛將的絕殺(上)

郤至晃著火紅的鎧甲,站出來如數家珍的介紹著楚國的情況:「楚國第一個弱點是,他們的兩個大臣不和,司馬子反與令尹子重彼此看不順眼,兩人不和到了純粹為了反對對方而反對的地步,這種將帥不和一定會使楚軍的戰術意志不能很好體現,所以楚軍雖強,並不可怕;

第二,楚王的親兵都是自己的老卒,他只信任老卒,所以多年來親衛從未大規模增添力量。老卒們雖然作戰經驗豐富,上了戰場不會慌亂,忠心耿耿,但他們畢竟老了,人老了容易疲憊。只要用持續不斷的攻擊,楚王親衛最終就會有心無力---即使他們想戰鬥,也沒力氣了;

第三,鄭國投降了楚國,這次他們也參戰了,但鄭國國家不幸,他們的軍隊向來列陣而不整齊,意志不堅決。如今楚國讓鄭國軍隊單獨組成一翼,這一翼就是整個楚軍的弱點;

第四,我剛才說過鄭國,現在來述說蠻人。楚國這次帶了不少蠻人來助戰,看起來人多勢眾聲勢浩大,但蠻人的部隊組不成陣勢,陣勢混亂就容易擊破。加上蠻人國家眾多,難免心思雜亂,所以,蠻人組成的那一翼,比鄭國軍隊更薄弱;

第五,楚人作戰向來不避晦日(月底日),但晦日最不宜作戰,因為晦日夜裡沒有月光,軍營夜間易發生不明騷動,比如『嘯營』,士卒夢中的一聲慘叫,會讓整個大營的士兵認為是敵軍偷襲,從而崩潰---現在就是晦日,如果我們運氣好,白天用持續的戰鬥讓楚軍疲憊,也許夜裡楚軍一聲營嘯,咱啥也不用幹了,天會幫助我們完成一切;

第六,楚國人作風浪漫,最不喜歡約束。這才剛剛列陣,楚國士兵已經在軍中交頭接耳---你們聽,楚軍交談的喧嘩聲這裡都能聽見,等開戰後就會更加喧鬧。喧嘩聲大,則軍令傳達時士兵難以聽到,還說明楚軍指揮系統出了問題,不能有效控制士兵。」

驕傲的郤至說到這兒,稍停,而後堅決而傲慢地說:「對面的敵人雖然是聯軍,比我們人多勢眾,但一作戰就會互相張望,缺乏鬥志---不用考慮了,現在馬上出擊,我軍一定可以取勝!」

「好!」厲公擊掌讚歎。

「好!」元帥欒書斷然下令:「那就戰吧!」

此時,楚軍營中,楚共王登上巢車(眺望車),觀察晉軍。巢車上位置有限,楚王上到巢車上,侍立在巢車下的是伯州犁---這位伯州犁就是剛剛被三郤誣陷殺害的晉國賢大夫伯宗之子。他在國都動亂後流亡楚國,路上正碰到楚軍,直接被楚王任命為大宰,現在隨在楚共王身邊介紹晉國軍隊的虛實。

楚王看到晉軍動靜,問:「晉國那邊戰車左右馳騁,他們在忙甚麼呢?」

伯州犁站在巢車下面,看也不看就回答:「在召集軍吏開會。」

楚王問:「人都聚集到中軍去了。」

伯州犁答:「開始議事了。」

楚王問:「他們的帳幕張開了。」

伯州犁答:「這是在準備占卜,晉人將在先君的靈位前占卜吉凶。」

楚王問:「晉國的帳幕又撤除了。」

伯州犁答:「他們就快下出擊令了。」

楚王問:「對面人聲鼎沸,塵土上揚。」

伯州犁答:「這是晉軍要填塞水井、剷平灶台、列陣了。」

楚王問:「他們都上車了……哦,車左右的人又拿著兵器下來了。」

伯州犁答:「在聽命令。」

楚王問:「他們要打了?」

伯州犁答:「還不確定。」

楚王問:「將帥們上車……又下車了。」

伯州犁答:「他們一定是跪了下來---這是晉軍在做戰前最後禱告,他們要打了。」

在伯州犁向楚王匯報晉君親兵底細的同時,晉厲公身邊也站著一個楚國人,向晉君匯報楚王親兵的詳情。這位楚國人叫苗賁皇,他是晉文公時代,曾與晉文公交手,逼晉文公「退避三舍」的楚國名將子玉的後代,但在不久前的楚國內亂中遭滅族,單身逃來晉國。

此前,郤至雖然詳細分析了楚國的虛實,但晉軍將士還在猶豫,他們擔心敵人兵力過於雄厚,楚王又有晉國的國士伯州犁出謀劃策,很不好對付。

苗賁皇建議厲公:「楚軍的精銳都集中在中軍和楚王的親兵。如果撥出少部分精銳攻擊敵人脆弱的左右軍,就足以應付兩翼了。剩下來,我們只要集中四軍主力,直接猛攻楚王的親兵,此戰一定能大獲全勝!具體辦法嘛,不如由欒、范兩家的私兵主動前進,誘惑楚國中軍和親兵精兵來攻。同時,派荀偃、郤錡、郤至分別攻擊楚軍子重、子辛的左右軍,必定能擊潰他們。而後各部隊四面會合,圍攻楚軍中軍和王族部隊,即使不能生擒楚王,也一定大獲全勝。」

厲公就這個策略向太史問卦,太史匯報:是卦相大吉。卦詞是:南方國家要敗,國王眼睛中箭。厲公正式下令---出擊!

首先進攻的是中軍佐士燮(范燮)帶領范傢俬兵與中軍將、元帥欒書帶領的欒傢俬兵,他們的任務是撕開楚軍的防線,好讓第二撥進攻的魏傢俬兵直搗楚王親兵。

軍事會議結束,趙武這樣的低級小官是首先離開的一群,不過趙武顯得很悠閒,因為他不是乘坐戰車而來的,他帶著武連手下的兩百斥候隊,「單騎走馬」而來。因為是「單騎」,所以他走的輕鬆,離開前順路與上軍佐荀偃交談了幾句,兩人還有機會說一些家常話,荀偃禮貌的表達了對女兒中行姬的擔憂,趙武答覆說荀偃的叔叔智罃,臨走時答應看顧好她們「姐妹」……

兩人正聊著,國君的戰車出來了。國君的戰車上,郤至的弟弟郤毅擔任國君的御戎,而欒書次子欒緘則擔任國君的車右。國君行進到離荀偃不遠的地方,哪裡有一片小泥塘,范家兵與欒家兵分開,繞道而行。一不小心,國君的戰車車輪陷入泥中,欒緘跳下戰車推動車輪,欒書看到,關心的跑了過來,請求國君換成自己的戰車,以便繼續前進。

欒書的兒子、國君的車右欒緘大聲喝道:「欒書退下,你身為元帥,職責是指揮全軍;我身為車右,職責是保護國君戰車前進。如今你侵犯我的職責是越權;丟棄了自己的指揮職責是瀆職;擅自離開自己主帥崗位是不忠。欒書,不要接連犯下這三個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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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絕世猛將的絕殺(下)

欒緘指名道姓,呼喊自己父親的名字,是在表示自己以軍官的身份而不是以兒子的身份說話,趙武趕緊偷偷吐了吐舌頭,趕緊沖荀偃拱拱手,而後像做賊一樣翻身上馬,悄悄的溜出營帳。

晉國元帥與副元帥的私兵聯手發動的進攻很猛烈,趙武在路上沒看到具體戰況,等他回到自己軍營的時候,已輪到魏家兵進攻了。

韓起回來的早,等趙武入營時他正在指揮左矩展開,排列成攻擊隊型。趙武看到這種情況,摸了摸肚子,覺得肚子有點空,抬頭看看天色,估計輪到自己衝鋒還有點時間,他招呼廚師拿過來幾個大餅和一罐酸菜,並邀請韓起同吃大餐。

此時,晉軍的軍鼓響了,魏家軍一萬兩千人排成一個大方陣,開始緩慢的前進……鼓聲中,韓起低頭看了看趙武的酸菜罐,指著其中一些酸菜好奇的問:「這不是毒芹嗎?能吃嗎?」

「好吃呢」,趙武拿起一根酸芹菜,熱情的遞到韓起嘴邊:「你嘗嘗……放心,芹菜有有毒的,但大多數是沒毒的,我吃給你看。」

趙武拿起一根酸芹菜,放到兩張大餅中間,又順手夾上兩根肉條,捲起大餅……此時,趙兵的廚師已經在他背後升起小炭爐,炭爐上的鐵板被燒的吱啦吱啦響,肉條上的香料烘的人垂涎欲滴。

趙武將裹好的大餅送入口中,一邊嚼一邊指指身邊的巢車,建議說:「我們上去看看。」

韓起贊同:「不錯,魏家軍的勇猛享譽國中,我們也該欣賞一下魏錡的衝鋒。」

韓起說罷,向巢車爬去,趙武回身招呼侍從:「帶上我的酸菜罐,跟我來。」

巢車升起來了,巢車邊上,身材高大的林虎雙手舉著酸菜罐,把酸菜罐頂到頭頂,以便讓趙武能在巢車的望斗上伸手夠著……此時,鼓聲變了,變的急促而響亮,這意味著魏兵開始衝擊了。鼓聲中,魏錡穿著一身金甲---也就是趙武送給他的金鏤甲,在陽光中,魏錡渾身沐浴在一片金屬光澤中,彷彿從天上下凡的金甲戰神,他魁梧的身材筆直的站立著,左手持盾,右手將戰戈高高舉起,而後微微低頭,沖對方躬身行禮。

對面軍陣中,楚共王一指旁邊戰車上一名官員。那名官員馬上舉起手中的戰戟,鞠躬回答魏錡的致敬---楚共王是王,他回答魏錡的致敬是降低身份,所以他指派手下的一名卿大夫答謝魏錡的問候。

魏錡直起身子來,戈頭微微前傾,他的御戎馬上一揮長鞭,戰車發力,進攻開始了。煙塵騰起,遮天的灰塵在魏軍身後揚起老高,魏錡站在戰車上暢快的大聲吼叫著,隨著他的吼叫,魏兵狠狠的撞入楚王的親兵隊中。

這一回合是楚王防守,魏兵進攻。

楚王陣前排列的高大的屯(寫法是左車右屯)車,魏錡的戰車衝到楚王軘車前,手裡的戈重重敲在軘車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巨力撞擊下,軘車上的盾牌微微裂開一條縫---說時遲那時快,魏錡手中的戈像毒蛇一樣探出,左撥一下右撥一下,他手中的戰戈居然想魚鉤一樣,從對方戰車上釣起一個人來,那個人影才被他的戈勾起,在空中,那人的手臂便飛離了身體。

楚軍軘車的防守出現縫隙,又一輛魏家戰車緊跟著魏錡的戰車衝到軘車的身邊,這時,魏錡的戰車已經轉向,他的戈勾住幾張盾牌,橫向奔跑著、拉扯著---那輛尾隨魏錡的戰車立刻衝到魏錡戰戈勾出的縫隙中。一眨眼,魏兵就撕開了楚軍的嚴密防線。

趙武伸手到了酸菜罐裡,撈起一根芹菜放在嘴中,把它嚼的咯吱咯吱直響。聽到聲音的韓起忍不住了,他覺得嘴裡發乾,也伸手到了酸菜罐裡,撈起一根芹菜開始嚼了起來。   酸菜被兩人嚼的「咯吱咯吱」響……

此時,魏兵戰車接二連三的衝進了楚王的防線,圍繞著一輛輛衝入的戰車,大量的魏兵步卒也前仆後繼的擠入楚軍陣線,揮舞著戈與楚兵廝殺起來。兵器相互撞擊發出的叮噹叮噹聲響徹雲霄。嘶喊聲,呻吟聲,哀號聲,大罵聲,聲聲不絕。

「殺神」魏錡回車了,他的戰車兜轉過來。此時的魏錡已經扔掉了盾牌,他雙手持戈,在頭頂盤旋舞動著。他的御手在奔馳中沒有調整方向,魏錡掄著戰戈,左一戈鉤在一輛戰車的車轅上,奮力一挑,那輛戰車飛上了半空。沒等這輛戰車落地,魏錡的戰戈由舞了回來,鐵製的戈頭重重撞在另一輛戰車、車右的盾牌上,那人在戰車上站不住腳,搖晃了一下,踉踉蹌蹌倒下戰車,立刻,身體被旋轉的車輪捲了進去。

酸芹菜被咬的脆響,韓起吃完了一根,情不自禁地評價:「不錯耶,再來一根酸芹……魏兵之勇,名不虛傳,魏錡之猛,天下罕見!」趙武聞聲將手伸入酸菜罐裡,他掏出兩根酸芹菜,一根遞給韓起,一根塞入自己嘴裡,把它咬的咯吱咯吱響。

轟隆一聲,天地似乎抖動了一下,魏錡的戰車重重撞上楚軍的一輛戰車,雙方戰車上木屑橫飛,車轅傾覆。在木屑橫飛中,天地間都是魏錡洪亮的大笑,旋即,他魁梧的身影從塵煙中冒出,靈巧的跳上另一輛魏家戰車,翻手從戰車上取出了弓箭。魏錡動作快,他原來戰車上的御手與車右動作也很快,在戰馬受傷的嘶鳴中,兩人一左一右跳起,重新跳上了魏錡的戰車,而這輛戰車上原先的三名甲士,立刻一個跟頭翻下戰車,動作輕巧的彷彿雜技演員。跳下戰車的三名甲士立刻尾隨著魏錡的戰車前進,此時,越來越多的魏兵湧入楚軍的豁口---魏兵已經深深的嵌入楚軍陣中,只見晉軍「殺神」魏錡在陣中左右縱橫,他連續三次更換戰車,所向披靡。

晉軍陣中軍鼓大響,彷彿在為魏錡鼓掌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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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e
Crawler | 2017-9-21 22:46:11

第四十四章 當猛將遇到猛將殺手(上)

此時的魏錡渾身浴血,鎧甲已經看不出原先的金黃色,但魏錡笑的很歡暢,他手持趙武替他專門製作的弓,遠射頻頻,一名名楚軍在他的弓箭下紛紛倒地,他攻擊的路線上沒有楚兵敢於停留。魏錡攻擊到了楚王親兵附近,人縫中,他看到楚王正在戰車上指手畫腳,魏錡毫不猶豫抬手一箭,那支箭神奇的穿越楚軍叢叢人影,鑽入楚王的戰車。

楚王身影不見了……,等他的身體再度被人從戰車上扶起,魏錡射出的那桿箭找見了---它正插在楚王的左眼上。神奇:巫師的戰前占卜,居然神奇的應驗了!他是怎麼做到的?楚兵見到國王受傷,全軍大恐,十餘萬人恐懼的聲音集合在一起,匯成一聲巨大的驚歎!

此時,只見楚王在戰車上咬牙切齒,一名醫官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伸手,楚王卻等不及由他來動手,他伸手抓住箭桿,狠狠一揪,拔出了那桿箭。頓時,楚王受傷的眼竄出了鮮血,血濺的老高,天空似乎一片血色。陽光下,那鮮血殷紅、刺目。

楚國的醫官們在給楚王包裹受傷的眼睛,此時,絕世猛將魏錡依舊在楚軍陣中左右衝突,只見楚軍也像瘋狂一樣,前仆後繼的向魏錡的戰車湧來,許多楚兵挺著戰戟,向魏錡的車輪刺擊,希望能絆住魏錡的車輪。這一刻,魏錡有如神柱,他箭如閃電,連續射倒楚兵的御戎,一輛輛楚軍戰車成了他的屏障。與此同時,他的車右也大發神勇,在戰車上跳來跳去,左右開弓,將靠近的楚兵一個個刺倒在地。

楚王倔強,裹傷的醫生屢次被他不耐煩的推開,只見他從自己的箭壺裡拿出兩根箭,遞給了他的車右,那位車右躬身行了個禮,跳下戰車,招手招呼一輛空戰車過來。

楚軍軍鼓大響,聽到軍鼓的楚兵停止了戰鬥,他們緩緩的向兩邊退卻,與此同時,魏兵也停止了搏殺,他們開始整隊,以魏錡的戰車為中心進行集結……。

韓起看了看瓦罐,猶豫半天,又從瓦罐裡娶了一根酸菜,喃喃的說:「楚軍要求『致師』了。」

「致師」是春秋時代的一種戰場禮節,武將要求「致師」,按現代的話說就是:我要跟你單挑。

趙武打了個哆嗦,他也下意識學著韓起,伸手從酸菜罐裡取出一根酸芹菜,機械的將酸菜送入嘴中。

楚軍軍陣翻滾起來,頭排戰車上的車右跳下戰車,推動著車輪,御手竭力將戰車向兩邊駛去,以便騰出通道。從楚兵的縫隙中可以看見,剛才楚王的車右已經跳上了那輛空戰車,一手持弓,一手扶著車轅,悠閒的等待楚軍讓開通道。

那人名叫養由基!

魏錡的車右跳下戰車,費力的轉動車輪,御戎揮舞著馬鞭,驅趕馬匹調整方向,魏錡在車上咆哮:「平著走,平著走,誰讓你向後轉了,我魏錡上陣,甚麼時候馬頭向後了?」

御戎聽從魏錡的吩咐,把戰車橫向行駛。駛出一段距離,養由基的戰車慢慢的駛出了楚軍軍陣,戰車上,養由基很悠閒,他一手扶著車轅,另一手輕輕的撥弄著弓弦---那張弓依舊插放在戰車的弓袋上。養由基把弓插放在弓袋裡是有原因的,戰前,他跟潘黨比箭術,兩人都射穿了七層鎧甲,於是兩人拿著射穿的鎧甲向楚王炫耀說:「大王有我們這樣的勇士,這場戰鬥想不勝利都難。」

誰知楚王大怒,訓斥這兩位神箭手:「人都說水裡淹死的都是擅長游泳的(善泳者溺於水),山崖下跌死的都是擅長攀登的,他們以自己的擅長而自誇,最終都死於自己所擅長的項目上。你們兩個如此誇耀自己擅射,如果不加自制,遲早要死在弓箭之下。」

隨後,楚王下達嚴令,沒有他的命令這兩位不許射箭。還命令兩位上交箭矢,將弓收入箭袋中---所以,養由基上陣,楚王才會臨時給他取箭。

養由基的戰車水平行駛了一段,御戎勒住了馬匹,車右跳下來推動車輪,調整馬車的方向。此時,養由基的弓依舊在箭袋中。

由於魏錡是平行移動,楚兵與魏兵不得不再度調整,以便騰出空間來,讓兩人的戰車騰挪。故此,養由基與魏錡的戰車停穩之後,楚兵與魏兵還在移動。戰車上,對決的兩人都靜靜的等待士兵們站好位置。

戰場的風呼嘯,吹得戰車上的將旗獵獵作響。

養由基的箭壺裡只有兩支箭,魏錡的兩個箭壺射空,剩下的兩個箭壺則裝滿了箭桿。在等待的空隙中,魏錡的車右低下頭來,仔細檢查了一遍那些箭桿,魏錡見到車右的動作,不以為然的輕笑了:「小武子的手藝不用看,老夫之前已經查過了,個個都是精品。」

此時,趙武坐在巢車望斗上,他把酸芹菜嚼的咯吱咯吱響---芹菜比較長,他一手拿著芹菜,向吸麵條一樣,一邊吸溜著,一邊奮力咀嚼。韓起也把酸芹菜嚼的咯吱咯吱響。

絕世猛將魏錡與猛將殺手養由基的戰車擺好了。魏錡取出弓,右手將它舉在半空中,身子微微下彎,沖對方行了個禮---這就叫「致」,也就是敬禮的意思。對面車上,養由基也從弓袋裡取出弓,他伸出左手持弓,右手撥弄了一下弓弦,傾聽弓弦的顫音,而後將弓交到右手,舉到半空中,沖對方微微鞠躬回禮。

緊接著,兩人用同樣舒緩的動作將弓收入懷中,抱在胸前,再度沖對方鞠躬致敬---前一個禮等於讓對方檢驗自己的武器,表示這是一場公平決鬥,雙方誰都沒有摻假;後一個禮則意味著「致師(單挑)」正式開始。

兩人的御戎同時催動戰馬,戰車前方四匹馬十六個馬蹄奔騰,他們不是正面衝撞,也不是背向而馳,是不約而同的繞著一個中心點兜圈子---兩人的位置都在弓箭射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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