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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C6
Crawler | 2017-9-28 16: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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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想見江南

【小說類型】:都市生活

【內容簡介】:

一切從開天闢地的那一年說起,萬里江山,熱血歲月,由我主宰!

不用懷疑,你打開本書,就打開了一個傳奇!

【其他作品】:《我從凡間來》、《紅色風流》、《純陽武神》、《紅色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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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C6
Crawler | 2017-9-28 16:23:25

第一章 夢醒方知身是客



其實薛向早就醒了,只是不願睜開眼睛,他努力地想讓自己重新睡去,彷彿一覺醒來,又是一個世界。他沉下心來數羊,八千多只了,反而越數越清醒。他多希望這只是場夢啊,多想一覺醒來又回了原來的身體,雖然這具身體更加年輕,更加強壯有力。薛向用右手捏捏左臂的二頭肌,能清楚地感覺到虯扎的肌肉充斥著力量。雖然沒有站起來目測過身高,但腳尖繃直能夠到床沿,這可是寬一米八,長兩米的大床。

淺白色的窗子大開著,只垂下紗簾遮擋寒氣,透過紗簾的縫隙望著窗外的皎月,淡淡的梔子花香從遠方飄來。寬闊的硬木大床頂著脊背的堅硬,潔白的牆壁上掛著滴答走著的掛鐘,感官上的信息明確無誤的告訴他這不是夢境。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簾照在鐘面,時針已從原來的9指向了12。三個多小時的思索,從原來的驚恐,煩躁,絕望到現在的平靜。儘管離奇,薛向也不得不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

五個小時前,薛向正坐在辦公室的電腦桌前和別人在qq象棋室裡大戰,戰至正酣,興奮之際,揮手打翻了筆記本旁的水杯,水花飛濺,因為擔心水流進鍵盤,他急忙用手掌拂拭水流,慌亂間水沿著桌面流進了嵌在桌面的多孔插座。

結果,薛向悲劇了!

巧合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薛向,突入的靈魂並沒有沖散原主人的記憶,他的記憶被薛向完整地接收了。準確地講,是融合!薛向能清楚地感覺到原主人對這個世界的不捨和愁緒,內裡包含了對生活的熱愛,對世情的憤恨,對弟妹的愧疚…千種愁緒,萬般記憶會同薛向突入的靈魂攪作一團,一點一滴地交相融匯,最終再分不清彼此。小青年從小到大的一幕幕生活的畫卷如同膠面一般在薛向腦子裡一一掠過,萬分清晰。

薛向重生的這天是公元1976年三月二十五日,地點和他前世生活的城市一樣,京城。只是,原來三十三歲的京城某區黨史辦的「老闆凳」,變成了這個十六歲的無業小青年。

融合完原主人的記憶,薛向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頓時,心裡罵起了瑪麗隔壁的。

薛向萬萬沒想到區區十六歲的自己竟然是這個家的家長。記憶裡的父母兩年前就去世了,他倒是還有一個伯父和一位叔叔,可這二位要不是遠在天涯,就是身陷囹圄,如何能照看得了他們。薛家目前四口人,除了他自己,還有二妹薛晚,三弟薛意,四妹薛適。薛家四兄妹的名字很有意思,取自一首古詩,薛父平素最愛李商隱,兄妹四人的名字便得自其《登樂游原》裡的「向晚意不適」。

一想到這個自己目前的處境,薛向再也睡不下去了,他迫切地想去看看他這一世的親人。前世的薛向也是父母早喪,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從未收穫過的親情此刻充塞胸膛。扭開床頭桌上的檯燈,拾起棉軍裝,觸手間厚實溫軟。這是一件洗的發白的人字紋布黃軍裝,肩上留配章的地方被取下,空餘兩孔,他知道這是這個年代既顯得樸素時髦,又不顯山露水的頂級裝備。

穿好衣褲,登上黑色齊踝小牛皮鞋,走到穿衣鏡前仔細端詳了自己的模樣,濃密的頭髮留得很短,根根豎起,濃眉、大眼,膚色白皙,清秀的臉頰配上剛硬的輪廓,上翹的嘴唇上豎著筆直高挺的鼻樑。騷包,倔強的小子,薛向心裡嘆道。顯然這張臉和這具身體一樣讓他滿意,不,是竊喜!前世的薛向年紀輕輕就在辦公室坐出了個大大的肚腩,哪像這具身體高大挺拔,皮肉緊湊,筋骨強健。默默地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心裡暗暗咬牙:這是最壞的時代,對先知先覺的自己又何嘗不是最好的時代呢,既然上天讓自己來的這個世界,這一世我一定要讓神州大地響徹薛向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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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PC6
Crawler | 2017-9-28 16:29:26

第二章 前世今生意屬誰



薛向走出房間來到堂屋,推開左邊牆壁上的通氣小窗,打量著整個房子。這是57年軍分區大院分給一號首長的獨立小院,四室一廳的正屋,直對著堂屋的是寬闊的庭院,院子中間砌起兩個並排對立的花池,間隔花池兩米處是兩排白樺筆直豎立,花池裡的鮮花名草無人打理早已破敗,倒是雜草野花煥發了新的生命,茂密叢生,彷彿這個世道。院子的左手邊是條直接堂屋的抄手遊廊,右邊是一排廂房,除了一間廚房外,其餘的廂房或放雜物,或支著無人睡的空床。看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大院,薛向感慨萬千,這也是這場浩劫中薛家唯一被留下的財產。

67年大院子弟組成的老兵們衝擊軍分區大院,這間房子值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連家裡的幫傭徐嬸也被趕回了河北老家。70年大伯被隔離審查,勞動改造,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同於這座大院裡其他被下放領導幹部的居所,這座小院居然沒有被革委會查封。後來薛向才從大伯口中知道,原來四一年窯洞整風時,薛安遠救過區革委會主任張光柱的性命。後來薛安遠恢復職務後,每憶起此事並不領情,依舊憤憤然:當初怎麼救了這麼個東西!

薛向打開堂屋的白熾燈泡,來到與他房間正對的臥房門口,這是小晚和小適的房間。父母去世後,離開媽媽懷抱的小適就和姐姐睡到了一起。薛向小心地推開房門,溫柔地凝視著床上兩張稚嫩的小臉。小晚留著這時代特有的學生頭,整齊的劉海兒覆在額上,瓜子兒臉上的鼻子微微皺著,小嘴兒揪起,手裡緊緊攥著被角,也許正做著噩夢吧。看著小晚不安的小臉,薛向心裡滿是自責,父母去逝時,當時12歲的小晚已經懂事,哭過一次後,就默默承擔起了家務,平日除了上學還要給兄妹四個洗衣煮飯。倒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整天胡鬧,從未為這個家分擔半點責任。

5歲的小適粉團團的小臉倒睡的安寧舒適,因為年幼,兩年前父母的離去並未在她心裡留下陰影,這也讓薛向倍感安慰。薛向輕輕扯下小晚手中的被角,小心地將她的胳膊放進被窩,仔細的壓實被子四周的邊角,小步退出房間,緩緩地將門帶上。兩姐妹左邊的房間睡的是小意,打開小意的房門,床頭桌上的檯燈仍亮著,遠遠望去,小意睡得很熟,輕輕地打著呼嚕,留著帽子頭的腦袋陷進了厚厚的棉枕。薛向並不打算把檯燈熄滅,他知道這是小孩子對抗黑夜恐懼的方式,輕輕將門掩上。

出得堂屋,來到庭院,庭院緊挨著廚房五米處有一個壓力罐浣洗池,這種壓力罐浣洗池雖是老式的汲水設配,可使用起來一點不較自來水管遜色。薛向遠遠地望去便見浣洗池裡摞著滿滿一盆衣服,他知道這些衣服平時都是小晚一大早起來清洗的,既然他來到的了這個世界,又怎會讓妹妹再受苦累。

薛向把衣服倒進浣洗池,用盆接好水,把一件洗得發白的小軍裝浸入水底,灑上皂角粉用力地搓揉起來。初春時節,夜裡溫度很低,薛向卻洗得滿頭大汗。三個小時後,望著晾衣繩上洗好的衣服,薛向滿意地笑了。

收拾好衣物,入得廚房,查看了米缸和菜籃,青灰的米缸已經見底,綠竹條編織的菜籃裡歪歪斜斜地躺著幾根白蘿蔔。薛向將菜籃的三兩個大白蘿蔔拿出來,把菜籃向下對著條案控了控,倒出裡面的雜碎,他打算去買菜。

列位看官,或許會奇怪薛向為什麼半夜三四點的時候買菜。原來這時的冬天和初春時節蔬菜供應十分緊張,普通市民夜裡兩三點鐘就到菜場排隊,不少人實在凍得受不了,就用石塊、菜籃(裡面壓石塊)、小板凳來代替排隊,回家睡一覺,清晨四、五點來鐘再來排隊,為此吵嘴打架,今天的人是難以想像的。

薛向尋到存放票據的暗格,打開暗格,裡面躺著糧票、油票、肉票、糖票、豆腐票,還有各種票的副票。這時的票據可遠比錢來的緊要,它是用來定量購買雞蛋、魚等緊缺食品或副食品,香菸有時也要憑票供應。有錢沒有票這類緊缺物資照樣買不到,好在去年「的確良」問世後,各類布票逐漸退出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薛向從暗格里各取出一些票據塞進軍裝的大兜裡,帶上水獺皮的軍帽,圍上一條潔白的狐裘圍巾,套上大伯的將校呢大衣。這大衣是大伯的壓箱底貨,色呈灰褐,厚重柔軟。這時候,無論青年還是小孩都喜歡穿軍裝,解放軍部隊不同時期發的軍裝都屬於時髦服裝。55年部隊授銜時,校官以上的軍官配發的衣著是很講究的,冬裝有呢子和馬褲呢面料,夏裝有柞蠶絲面料。將軍們的軍服就更講究了,同是呢子軍裝,將軍服的面料要高出校官服面料一個等級。他們還配發了水獺皮的帽子和毛嗶嘰的風衣。於是各種面料的軍裝便成了時髦貨,就連和軍禮服一起配發的小牛皮鬆緊口高腰皮靴,也成了頂尖級俏貨,俗稱「將校靴」。幹部子弟們大概是希望用這種方式表現父輩的級別。狐裘圍巾也是大伯打東北時繳獲的,圍在脖子上綿軟溫暖,不透一絲風。

薛向騎著「永久牌」錳鋼自行車,雙腿蹬得飛快,哐當哐當,車子就像射出的箭矢迎著寒風呼嘯而去。十來分鐘的功夫就到了菜場門口,暗紅色的朱漆大門油漆脫落大半,斑斑駁駁地立著,像倒了黴的人臉。寬闊的大門上方拉著長長的橫幅,白色的橫幅用紅色毛筆刷著「偉大領袖思想指引我們前進」,一排擘窠大字在昏黃的路燈下彷彿生了光輝。

兩米寬的大門前已經排了八條歪歪斜斜十米來長的縱隊,人與人之間的空隙間或擺著小板凳和方磚,這是用來佔位的。此時來排隊的多是些老弱婦孺,像他這樣的青年、壯漢一個也無。

早起的人們一個個萎靡不振,有小聲低語的,有低著頭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的,有倚著牆呼呼大睡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薛向推了車徑直走到第二隊的末尾,停好車,把菜籃掛上車把,抬腿跨上車座,一條大長腿支著地面,一條腿盤在橫槓上。他從呢子大衣的荷包裡掏出包「翡翠牌」香菸,嚓地打著了一枚紅色的軍用打火機,點上火,美滋滋地抽了起來。這年月,一包「翡翠」九毛錢的價格,頂得上一些農村一個壯勞力兩天的工分錢。原來的小青年日常也抽不起「翡翠」,平時兜裡總揣著兩包煙,一包「翡翠」結交五湖四海的革命兄弟,他自己平時抽的是四毛五的「牡丹」。這包煙落到的薛向手裡,他可不管是不是接待煙,拿起來就開抽。

薛向猛吸一口,濃郁的菸草香味沖淡了不遠處垃圾車裡散發的腐臭,一支菸抽完,濃濃的睏意漸漸襲來。薛向下了車座,把車原地停好,尋了個背風的牆根,也顧不上自己一身頂級裝備,屁股下墊著兩塊青磚坐了,把衣領立起遮住臉,雙腿並起向腹部收攏,雙臂相疊環成窩狀,把頭埋進這窩裡,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嘈雜的聲響吵醒了薛向。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明珠牌」梅花表,已經五點半了。他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灰塵,向停車的那條縱隊走去。沒走幾步,薛向收住了腳,眼睛瞪得溜圓,像盯著塊金元寶,再也移不開分毫。

一位年輕的女郎正依著他的自行車站立,綠色的菜籃擱在他的車後座上。靜立的女郎彷彿一支立在朝陽裡的百合花,迎風綻放,清新淡雅。女郎留著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長發並未像時下流行的那樣,紮成兩條粗粗的羊角辮,而是用一根紅頭繩鬆鬆地束在腦後。她身著一件國防綠,許是穿的久了,洗的有些發白,袖口和肩頭用白麻打著補丁,補丁打成了好看的葵花狀。這身破舊的國防綠穿在女郎身上不顯半點侷促、邋遢,反而渾然天成。緊窄的軍裝裹得女郎欣長的身子更顯婀娜多姿,讓人一眼望去便如沐春風,陶然欲醉。女郎下身穿著一條淺黑的長褲,褲腳口開的有些大,像是某條褲子裁斷了小截後形成的。一看就知道女郎並不是褲子的原主人,褲管直直下垂罩著一雙黑底白面膠鞋。這條樸素到極致的長褲配上女郎高挑的身材,極似了後世的長筒鉛筆褲,更襯得雙腿修長筆直,雅緻大方。

女郎精緻的臉蛋兒也不似大多數瓜子臉那樣,下巴細尖,而是在下巴雙廓相交的地方劃了一道圓潤的弧線,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眼神清澈見底,秀氣的鼻樑下櫻唇飽滿紅潤,活脫脫一個豐腴版的林志玲。

薛向盯著女郎直眉楞眼的看了半晌。終於,女郎察覺到有道淫光正盯著自己,羞怒的跺了跺腳,纖腰一扭,把臉換了個方向。女郎不知道她扭轉身子的時候,飽滿結實的圓臀衝破寬鬆長褲的包圍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強烈的視覺衝擊讓薛向險些流了鼻血。

薛向察覺到女郎發現了自己的窺視,心裡對自己的冒失有些訕訕。無論是前世的薛向還是原來的小青年都沒有太多和女孩交往的經歷,更遑論戀愛了。前世的薛向性格有些孤僻、靦腆,屬於深度宅男那一類。原來的小青年倒是有些紈袴性子,但是性格豪爽、慷慨豪邁,他結交的都是些踹地蹬天的毛頭小子,個個精力旺盛,打架鬥毆那是常來常往,和女孩子交往經驗那是半點也無。

薛向繼續向他的座駕走去。柳鶯兒心裡有些發急:這人怎麼這樣啊。她平時不是沒碰到過那些故意搭訕,口花花的小流氓,可那都是在偏僻之地,靜僻之所。這樣膽大的流氓還是第一次遇上,看他渾身上下的高級幹部子弟裝扮,這一定是個流氓頭子,柳鶯兒給薛向下了判決書。當時的頑主們最愛這樣的穿著打扮,頑主在普通人眼裡幾乎是和流氓劃等號的,也難怪柳鶯兒誤會。

薛向靠近了自行車,雙手向車把扶去。柳鶯兒吃了一驚,慌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喊人了。」她緊了緊手中的菜籃,後退一步,聲音打著顫。她這一聲輕斥,聽在薛向耳裡真如黃鶯啼谷,雛鳳初鳴,像吃了人生果般,三千六百個毛孔全都張了開來。

「這位同志,這是我的車。」薛向撓了撓頭,反而自己先臉紅了。

柳鶯兒並不回聲,把菜籃從車後座提了下來,用袖管擦了擦車後座上菜籃擱過的地方,又後退了一步。

被人誤認為流氓,薛向心裡有些惱火,也不理她,跨上車座,又擺出了夜裡排隊時的pose,支著地的長腿一抖一抖。

薛向伸出右手從口袋裡掏出香菸,右手的食指輕輕一彈煙盒的底部,一根香菸閃電般從煙盒裡跳出,直奔面門而去,薛向一張嘴,精準的叼住了香菸。這潛意識的動作炫酷之極,彷彿演練過千百次,薛向條件反射般地就做了出來。昨個夜裡抽菸時咋沒這動作呢?薛向有些納悶。想來吸引美麗女性注意是所有牲口的本能吧,薛向給了自己一個完美解釋。

柳鶯兒的注意力倒真是被吸引了過去,心中驚嘆:這該抽多少煙才能練到這種程度啊,年紀不大,倒是個菸鬼。幸好薛向聽不到她的心中所想,不然非氣出個好歹不可,真是媚眼拋給了瞎子。

這支菸抽到一半,前面的隊伍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啦,往後急退,薛向穩住車把,雙腿叉住地面,擺出一副「任它風高浪急,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

原來是菜場的大門打開了,張開的朱紅大門頓時被擠得咯吱作響,搖搖晃晃,似乎再多點人,再大點勁兒這扇大門就得擠得掉下不可。這種場面,國營菜場的營業員們早已司空見慣,有條不紊的把個種食品蔬菜擺上八個售貨窗口的條案上。菜場設置的很獨特,合頁大門打開後,前進半米就是一堵牆,在牆上鑿開一溜兒八個一米來高的寬闊窗口。窗口之間用厚厚的無色透明玻璃相連,透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菜場內的貨架上擺放的各種食品,每個窗口三個營業員各自負責收票、收錢、取貨,分工明確,這樣倒是大大加快了收貨速度。

前面的隊伍被開啟的大門帶得一通後退,後面的隊伍見開了門就猛然往前急湧。推攘間,柳鶯兒穩不住身子了,回頭看看,她後面原來的大媽換成了個十*歲的青年。這傢伙一身黃軍裝穿的歪歪垮垮,叼著煙的嘴裡露出滿口黃牙,滿是橫肉的臉上,在左臉頰長了個豌豆大的肉瘤子,望之令人生厭。橫肉男眼珠子盯著柳鶯兒的渾圓的屁股滴溜直轉,嘴角流出了哈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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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誤作登徒非我意



柳鶯兒大急,趕緊前跑兩步,用手抓緊薛向車後座上的鐵環,彷彿那是救命稻草。原來的「流氓頭子」好像也並不那麼可惡了,看來流氓之間的優劣也是要對比的,柳鶯兒心道。顯然薛向在這場對比中勝出,獲得優質流氓的光榮稱號。

薛向感覺到車子緊了緊,回頭後看,只見柳鶯兒面色惶恐,眼中滿是祈求,再往柳鶯兒身後望瞭望,心裡便明白了七八。薛向的嘴角向前方努努,示意她排到自己前面。柳鶯兒如蒙大赦,提著菜籃,小腳跑得飛快,閃身到了薛向車的前輪處。薛向叉著雙腿把車後滑了一步,又撐住不動了。

橫肉男發現俏佳人兒前逃,心頭大急,邁開腿也想跟上。薛向豈能讓他如意,左腿立地,右腿筆直上抬,雙手一擰車把,瞬間將自行車打橫,一屁股坐回座位,右腿依然橫跨在車槓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橫肉男。

橫肉男被堵住去路,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住薛向,把衣袖向上挽了挽,做出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勢,怒道:「丫挺的,敢壞爺們兒好事,找抽啊!」說罷,揚了揚肥厚的肉掌,手背上長長的黑毛清晰可見。

四周的人群見這邊起了熱鬧,國人的某種劣根性瞬間發作,排隊的人也不擠了,散開一個半圓的圈子,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熱鬧。

這種虛張聲勢的小把戲,薛向見的多了。會叫的狗從來不咬人,越是叫的聲大,越是色厲膽薄。

橫肉男的叫聲早驚動了柳鶯兒,只見薛向不為所動,嘴角斜叼著煙,深吸一口,吐出個大大的煙圈,未及大煙圈消散,緊接著又噴出個小煙圈,小煙圈直直的把大煙圈穿心而過。

什麼人呀,什麼時候都不忘賣弄。剛才的「救色」之恩早被柳鶯兒拋到了九霄雲外,又開始腹誹自己的「嗯公」。

橫肉男見自己拿手的這招沒有奏效,索性也不耍光棍了,把捲起的袖管又捋平,抱拳唱個諾:「未請教這位兄弟是哪部分的?」

半黑不黑的江湖話配著他那動作,還有那身穿得歪垮垮的黃軍裝,實在令人忍俊不禁。噗嗤,柳鶯兒沒忍住笑了出來,趕緊摀住嘴,方才想起前面的橫肉男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橫肉男的這半黑不黑的江湖話聽起來然人發笑,內裡實是有講究的,薛向知道他這是在「盤道」。當時,滿四九城的青少年們都愛穿軍裝,從裝扮上壓根兒分不清對方是「老兵」還是「頑主」,因此需要盤道來弄清對方的根腳。儘管此時「老兵」這個稱呼已經淡去,但是盤道卻流傳了下來。

在幹部子弟的圈子裡,誰家老頭子是哪個山頭的,這很重要,這關係到你是什麼來路的問題。譬如兩個以前並不認識的幹部子弟,第一次見面要「盤道」,基本上,都是問你是哪部分的,這一般都是指抗戰時期他們的父輩屬於哪個部隊,幹部子弟們把時間的座標定在抗日戰爭時期是有道理的,因為紅軍時期倖存下的人員少,能活下來的,到55年基本上都是高級將領,雖然這些人級別高,但畢竟人數少,全國分散下去,在京城的幹部子弟圈裡的影響力反而不如抗戰時期的那部分,抗戰時期,番號不多,可人數著實不少,這部分人活下來的到現在基本都是中高級幹部了,所以在幹部子弟圈裡影響很大。解放戰爭期間參加工作的幹部是不值得一提的,因為那會兒執政黨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其規模已成了氣候,軍隊也達到上百萬人。

薛向深吸一口煙,將最後的煙柱燃盡,只餘下過濾嘴。嘴巴一吐,過濾嘴向前飛去,右手捏成蘭花狀向過濾嘴急追而去,出指如電,中指指尖精準地彈中過濾嘴,過濾嘴直直的向不遠出的垃圾桶飛去,飛到垃圾桶上空,猛然下墜,撞著桶壁沉底。這一手漂亮之極,看得四周看熱鬧的人群目瞪口呆。

「我229師的,你哪個部分的?」薛向搓了搓雙手,彈去指甲上殘留的菸灰,肅面問道。問到自己的根子的時候,幹部子弟多不會嘻哈,這是他們父輩的榮耀,也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抗日戰爭時期,建立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紅軍被改編為國民革命第八路軍,老蔣編制給的少,當時只編了三個師,分別是215,220,229師,這三個師加上新五軍的底子構成了後來四大野戰軍的主力陣容。兩撥人盤道的時候如果盤到了一個師裡,除非深仇大恨,那雙方絕對是掐不起來的,軍人從來是最抱團的,這一點在他們後輩身上得到延續。若是不是出自一個師,小矛盾基本上找人說和下,也過得去。

見薛向報出了根腳。橫肉男立時慫了,他本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傢伙。盤道這招還是他平時觀摩頂級頑主們互報家門時學來的,他見過很多次雙方互相報出了根腳,立時化干戈為玉帛。也見過一方報出根腳,另一方立馬慫了,認輸道歉。

後來這一招和方才的搙袖子,被他活學活用,發揚光大,成了他的兩大必殺絕技。第一招,虛張聲勢,他這副尊容配上張揚的手勢,很是嚇到過不少膽小的孩子。第二招:盤道,通常在第一招無法奏效的時候,盤道很管用,他總會搶先問對方的根腳,讓人覺得他是高級頑主圈子裡的一號人物,如果對方沒有根腳,多數情況,並不會反問他,而會選擇退讓。假使對方報出了根腳,他立馬服軟,選擇機會求和,對方往往也不會太過為難。

橫肉男看似粗豪,實則機警,他不會傻得騙薛向自己是某某師。這是干部子弟圈裡的禁忌,敢假報根腳,被那幫頑主裡的紈袴們知道了,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為維護團體的榮譽,群起而擊之。這也成了頑主圈裡的潛規則,輕易無人敢犯。靠著這兩招再加上頭腦靈活,橫肉男在西城一帶混得風生水起。

果然,橫肉男立馬臉上堆笑:「誤會誤會,兄弟冒犯了,冒犯了。」話說得極快,唾沫星子從黃色的牙齒間向四周噴射。橫肉男一邊致歉,一邊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包「工農」,前走幾步,想給薛向上煙。剛掏出煙盒,發現不對勁兒,連忙又把煙盒塞回原來的口袋,扯開軍裝從衣服裡掏出包煙,正是薛向抽的「翡翠」。

這幫頑主倒是一個德性。

薛向見橫肉男服軟,也不願太過糾纏,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薛向重生後的性格轉變極大,原來小青年的紈袴氣、豪爽大方和薛向的孤僻、靦腆兩種性格中和成了一種慷慨豪邁,沉穩厚重的性格。薛向接過橫肉男的香菸,叼在嘴裡,正要打火,橫肉男倒是先把火打燃,幫他點上。

「嘿嘿,剛才的妞真漂亮,兄弟好福氣啊。認識一下,郝運來,你叫我耗子就行了,兄弟高姓大名呀?」橫肉男伸出右手要和薛向握手。

薛向接過他遞來的手握住,搖了搖:「薛向,沒事兒,不打不成交。」他倒沒解釋他和柳鶯兒不相熟的事兒。

牲口們不都這毛病嗎?七十年代的也一樣,誰也不願和美麗女子撇清關係不是。

薛向,這名字有些耳熟。郝運來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柳鶯兒見方才還怒目相向的兩個人又有說有笑了,皺了皺蛾眉。果然是流氓的頭兒,這麼凶神惡煞的人,也能聊得來。柳鶯兒不再理這邊,轉過身子去排隊了。

天色漸漸大亮了,菜場門口人也越來越多,嘈嘈雜雜,四條縱隊也越來越臃腫。

「叮鈴鈴,叮鈴鈴……」,無數輛自行車從各個胡同口,街道口竄了出來,在菜場前方的街道匯成一股鋼鐵洪流,朱紅色的大門彷彿一塊巨大的磁石把所有的自行車吸引過來。

這時候來的,多是穿著軍裝挎著軍用挎包的頑主們,被家裡的老子打發出來做搬運工的。一個個眼神充滿了挑釁和不屑,自行車都駛得飛快。時不時的有人和薛向打著招呼,遠遠地叫著,手裡打著敬禮,薛向偶爾點頭,偶爾右手雙指併攏向帽簷靠齊,回一個美式軍禮。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薛向有點忙不過來,便抱拳相達,算是回了個總禮。

郝運來頓時肅然起敬,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三哥」

「三哥」

「三哥」

「………」

「………」

薛向正應酬著,聽到幾聲熟悉的聲音,知道是在叫自己。薛向的伯父生有一子一女,年齡都大過薛向,薛向在家族裡行三,又因為平日裡仗義疏財,好勇鬥狠,又極講義氣,再加上一副好身手,在頑主圈裡倒是大名鼎鼎,不管年齡比他大的還是小的,都稱他為三哥。薛向的人脈極廣,面子很大,往往兩撥頑主起了齷齪,能調解的,基本都找薛向出面,他也是來者不拒。好事者給薛向取了個「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又喚作俊宋江的諢號,很快在頑主圈裡叫了開來。

薛向扭頭一看,雷小天,朱世軍,康桐,李紅軍,劉援朝,孫前進幾個笑著向自己走來。這六個十六七歲的青年穿著各樣式的軍裝,個個精神飽滿,身材高大,走到一起極具壓迫感。

「哈哈,麻雷子,老豬,小康,紅軍,援朝,前進,哥兒幾個來的很齊整啊。」薛向把他們的名字一一叫到,笑得很開心,這熟悉親切的身影讓他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變得鮮活,溫暖。薛向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丟了過去,雷小天一把抄到手裡,把煙散了開來,正要把煙盒丟回來,薛向擺擺手示意不用,他也不假客氣,順手塞進兜裡。

「麻雷子,先別急,這邊還有位朋友。」薛向拍了拍郝運來說道。

「喲,這不是西城的油耗子嗎?什麼時候成了咱三哥的朋友?」雷小天徑直走到郝運來身邊,解開他的外衣扣子,輕鬆地把「翡翠」扒了出來,真是駕輕就熟,看來是早知道這位的習性。

郝運來不敢動一下,顯然是和雷小天打過交道,知道他的厲害。

薛向有些好笑,說道:「叫你給他上煙,你倒好,把人家的存貨給掏了出來。」

「有煙大家抽嘛,耗子,你說是吧。」雷小天不懷好意的看著郝運來冷笑。

「雷哥,說的是,說的是。我剛剛和三哥認識,俊宋江之名,實在是名其副實。今兒,出門就聽見喜鵲叫,原來是應在這兒啦,三哥的大名我是如雷貫耳,今日有緣結識三哥這種大人物,耗子我是三生有幸……」郝運來一通亂拍,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第一個成語,一點也不覺得恭維比自己小了兩三歲的薛向而臉紅。藏的煙被扒了,還能說成喜事,倒是個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的人物。

雷小天他們剛叫三哥的時候,郝運來就知道面前的這位是誰了,剛才自己還想和他叫板,真是活膩味了,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兒麻爪兒。

「打住,打住,你小子不去天橋說相聲,真是屈才了」。薛向擺手止住了郝運來這通馬屁。

「三哥,今天你怎麼自己來了,平日不都是小晚買了,哥兒幾個給捎家裡去的嗎?」說話的是康桐,一個面目憨厚,皮膚黝黑的青年。

「以後都是我來買,小晚年紀還小,睡眠不足可不行。」薛向答道。

「哥幾個有沒有覺得三哥今天怪怪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朱世軍扯著孫前進的胳膊嚷道。

「我也這麼覺得,平時三哥說話炮仗似的,今天溫吞吞,文縐縐地,聽著彆扭。」李紅軍附和道。

他們幾個聊得正歡實,薛向前邊的退伍已經前進了一節兒,露出一溜兒大大的空地。薛向不動,後面的人見這樣一群彪形大漢杵在這兒,誰也不敢催薛向前進,更別說插到薛向前面了。

薛向注意到這個情況,出口打斷了正聊得熱乎的幾個傢伙:「哥兒幾個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趕緊去幫嬸子她們提菜去吧,去的晚了仔細你們的皮。」

「得,哥兒幾個散了,三哥,中午去你家找你喝酒,剛在老頭子的酒櫃裡搞到一瓶三十年的陳茅,這下有口福啦。」說話的是李紅軍,他爸正是薛向伯父的參謀長,性子冷淡,寡言少語,這樣的謹小慎危,方才在大運動中逃過一劫,暗裡對薛向四兄妹也多有照顧。

見雷小天他們六個散去,薛向推了車正要前行。郝運來上前兩步喊住薛向:「三哥,我也先回去啦,下回我請你吃飯,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郝運來一臉的真誠,他是真的崇拜薛向這種在頑主圈裡呼風喚雨的老大。

「咦,你不買菜啦/?」薛向詫異地問道。

「我,那個,那個……」。郝運來摸著額頭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麼說。

「好,你先走,有事出聲,以後就是朋友了」。薛向已經明白這小子買菜是假,趁機揩油是真,簡直是加強版的公車之狼。

他倒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麼罪大惡極,這年月,根本沒有多少娛樂活動,除了去北海溜冰場滑冰,放回電影都能擠爆放映場,真正是讓這群青春期的小子閒得飛昇到了後世傳說中的境界——蛋疼界。

郝運來激動地點點頭,轉身去了。薛向左腳踩著自行車的腳踏,右腿一蹬地面,跨上車座,自行車便輕快地向前滑去。後面的人早等得急了,趕緊隨後跟上。及至前車輪堪堪要碰到前方的柳鶯兒的時候,薛向輕輕一捏車閘,自行車穩穩地停在原地,誰成想後面的人跟得太急,薛向剛鬆開手閘,便感到一股大力從車後襲來,一不留神,車輪又向前衝了一步,輕輕地撞上了正欲下蹲的柳鶯兒的美臀,車輪在柳鶯兒彈性十足的圓臀上壓出了一個小窩,薛向趕緊把前車輪打偏,脫離接觸,臀形很快又復原了。這幅令人血脈噴張的畫面忍不住令人猜想,不知道輪胎和她的圓臀到底誰的彈力更足。

柳鶯兒覺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事事不順。先是遇上個小流氓,後又遇到個大流氓,剛覺得自己聰明機靈,挑得兩個流氓狗咬狗。誰知兩個流氓怎麼聊到了一塊了。好在大小流氓都沒顧得上找自己麻煩,又和自己保持了足夠的距離。終於安全啦,柳鶯兒長出了口氣。

就在柳鶯兒慶幸完,剛屈身下蹲準備拾起遞上的一根紅頭繩之際,薛向的車輪就吻上了她的美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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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城狐社鼠何堪掃



柳鶯兒呀的一聲丟掉菜籃,一雙纖細修長的玉手急速向後併攏護住了臀兒,動作極具美感,嬌俏可愛,像極了後世的「卡哇伊」小妞。柳鶯兒心中驚恐之極,繼而勃然大怒,俏臉含霜,拾起丟掉的菜籃,回頭尋覓肇事者,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已經晶瑩可見。

回頭見到的卻是那小流氓頭子的自行車。看來就是他用這個車輪侵犯我的,柳鶯兒暗恨。薛向坐在車座,雙腿叉地直立,前凸的自行車前部,從薛向的跨部延伸而出,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某個邪惡的物件兒。柳鶯兒雖然單純,可她在從事的工作讓她早早的就知道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渾不似這個年代的大姑娘大多對兩性問題懵懵懂懂。柳鶯兒越想越羞惱,眼中的晶瑩漸漸起了霧氣,惡狠狠地瞪著薛向。薛向早在柳鶯兒捂臀的剎那,迅速地回頭,假裝在找什麼人。

「咦,他回頭在看什麼,難道他並不知道車子碰到了我,這只個意外。不對,他一定是裝的,他是故意的,怕我找她麻煩,故意裝作不知道的。不會的,應該是意外…」她想狠狠的教訓薛向一頓,出口惡氣,卻又做著自己的美tun沒有被惡意侵犯的美夢,一時間芳心大亂。

見薛向一直不轉過頭,彷彿在尋找什麼。柳鶯兒只得悻悻作罷,難不成上前狠狠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你有沒有撞本姑娘的那裡。本來嘛,女兒家本就面皮兒薄,被侵犯的又是那最要緊的羞人之處,叫人家怎麼開得了口。

不管怎樣,柳鶯兒心裡已把薛向歸到了牛gui蛇shen的那一堆裡。擔心自己的臀兒再受到侵犯,柳鶯兒索性也不轉回身子,側著身子排隊,監視著薛向的一舉一動。

薛向擰著頭還故意用手搭個涼棚,作觀望狀,其實心裡發窘,生怕女郎大吵大鬧,那可真是尷尬之極。等了一會兒,見腦後並無什麼動靜,方才放下心來,但仍舊不敢回頭。薛向取下手腕上的梅花表,將手錶光滑可鑑的背面當了後視鏡,調好角度,見柳鶯兒側身而立,眼神時不時瞟著自己,明白她起了疑心。

總不能一直這樣擰著頭吧,得思量個對策。薛向正給自己找著折兒,突然,他這條隊伍的後方一陣大亂。十來個小青年正駕著自行車飛速地向縱隊撞來,眼見要撞著人的時候仍不減速,唬得人群一陣大亂。本來臃腫的縱隊被飛車黨們截成了幾個斷層,他們把這一節一節的隊伍,作了耍弄技術的道具,一個個囂張的在那個隔出的空地裡竄行,做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動作,間或快速從大姑娘身邊劃過,順手勾走圍巾,擱在鼻前一嗅,隨手丟棄,惹得姑娘追趕,發出囂張的笑聲。

薛向知道這是北城臭名遠颺的飛車黨,常常幾人一夥駕車搶奪路人財物,為惡一方,倒是很少到東城來禍害。

薛向皺了皺眉,他可以理解郝運來那樣的小荒唐,但是極為厭惡眼前這種把無聊當個性,以挑逗他人為樂的惡習。飛車黨們似乎發現了薛向身後的柳鶯兒,一個個目露淫光,不約而同地淫笑著向薛向這邊馳來,最前面的是個剃著光頭的胖子,肥胖的身子壓得「大鳳凰」老遠就聽見咯吱作響,這年月還能養出這麼一身膘真不容易。

胖子的車子駛得飛快,片刻就到了眼前,薛向屹然不動,可他身後的老大媽挎著菜籃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孫女嚇得急急後退,誰料退的快了,一腳踩疵,倒在了地上,連帶著小女娃也摔倒了,菜籃裡二三十個雞蛋滾了一地,破碎了不少,橙黃的蛋黃稀稀拉拉拖得老遠,小女娃哇的哭了,邊哭邊喊著書包沒了,書包沒了。老大媽顧不得身子,撲到地上爬行著去搶雞蛋。柳鶯兒也顧不上監視薛向了,急步上前,幫著收拾雞蛋。

薛向瞬間血貫雙瞳,小女娃無助的哭喊深深地刺傷了他那顆敏感的心,彷彿是小適在哭著喊要媽媽。薛向從車座上跨了下來,一把把自行車推開,車子哐的倒在地上。光頭的車子已倒了身側,肥膩的胖臉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薛向二話不說撩開軍大衣拔腳怒踹,「轟」的一聲光頭胖子飛上了半空,遠遠的飛了兩三米才落地,骨架極硬的「大鳳凰」猛地從車身中間癟了下去,彎成了弓形。飛天的胖子帶著他的座駕撞上了後面緊跟的飛車黨,後面的車跟得太緊,速度飆得太快,根本剎不住車,立時,十來輛車滾作一團。

灰頭土臉的光頭胖子哼哼了老半天,倒是最先站起來,可見脂肪果有抗摔防震功能。既然對方動手了,不,動腳了,胖子也不再講什麼廢話,立馬朝薛向撲了過來。

薛向更不言語,左手格開胖子的雙手,右手握拳直擊他的下巴,一記乾淨利落的右鉤拳衝擊得胖子雙腳離了地,接著轟然倒塌,再也起不來了。薛向一直信奉簡潔高效的進攻手段,絲毫不願做出多餘的動作。

胖子剛倒地,後面緊接著撲上來兩個灰頭土臉的長發青年。一個身著藏青色的軍服,一個套著中山裝,衣服上滿是灰塵,顯然也是剛爬起來,來不及清理就衝了上來,穿軍服的青年從脖子前的挎包裡掏出把兩公分來長的軍用匕首,嘴裡嚷嚷著:「孫子誒,今天爺爺就用這把插子給丫放放血」。四九城的頑主們管刀子、匕首叫插子。

薛向也不答話,他認為行動永遠比語言強壯有力,先下手為強,不待兩個飛車黨揚起手臂,他先掄圓了胳膊,「噼裡啪啦」,一人賞了四五記大耳光,正是:水流花謝兩無情,送盡秋風巴掌聲。

薛向當真是出手如電,這兩個傢伙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薛向這陣「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噹之勢」的巴掌給抽蒙了,兩人口中溢血,每人口中四五枚帶血的牙齒被抽得飛得老遠。

薛向猶不解恨,一把抓住匕首男的長發,狠狠的一拽,右腿膝蓋急速上提,嘭的一聲,匕首男滿臉開花,手鬆刀落,軟軟地倒地。這記凶狠的膝撞,猛烈暴力,極具觀賞性,圍觀的人群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好狠辣的手段!

薛向向來是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讓你記憶深刻,永世難忘。

薛向瞬間收拾掉三人,可把後續準備撲上來的六七個飛車黨給震住了。幾個傢伙立時收住腳打量著薛向,猶豫著上還是不上。幾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重新向薛向圍了過去,實在是不戰不行了。一來,不相信己方七人集中力量,如果不像剛才那樣讓他逐個打擊,會幹不過一個人;二來,旁邊這麼多人看著,如果丟下兄弟逃跑,這事兒傳出去以後在京城就沒法兒混了。

薛向毅然不懼,大步向前迎去。突然,走在最前的兩個飛車黨被後面一個身子細長的青年一把拉住,在他們耳邊低語幾句,接著又回頭和後面的幾個傢伙說了幾個字,幾人瞬間臉色大變,立時停住了腳步,驚恐地望著薛向,彷彿遇見了洪水猛獸。

「怎麼不往前走了,還打不打?呵呵,看來認出我了,不是和康小八說過讓你們沒事兒別來東城。你們也知道這裡向來不安全,這是為你們好,怎麼就不聽不進去?看來我還得去給康小八上上課,加強一下思想政治教育。」薛向抱著膀子,暖洋洋的說道。

「三哥,三哥,您大人大量,饒過我們這回,是我們狗腿發癢,我們下次,不,沒有下次,以後沒您吩咐,再不敢來東城了。」細長身子的青年打著顫音說道,青色鼻涕流的老長,鼻子一吸一轟的,額上滿是細汗,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穿得多了熱的。

東城真的好危險啊!一眾飛車黨對薛向這句話真是認同到心眼裡了。

「腿癢好辦啊,我這兒有祖傳秘方,專治腿癢,一次治療,終身受益,怎麼,要不要試試啊?」薛向玩味的看著他道。

聽薛向說的好笑,圍觀的人群忍不住發笑,可又不敢笑得太明顯,眼前這幾個飛車黨不敢惹這個叫三哥的青年,若是記恨起自己來,倒是有的是法子讓自己難受。可聽在幾個飛車黨耳裡不若九天驚雷,一時恨不得咬死這多嘴的傢伙,心裡同時罵起了:狗日的水蛇,你丫說自己腿癢就好了,幹嘛你字後面還加個們,誰允許你代表老子啦,要是三哥真給我「治腿」,回頭老子就給你「治」全身。

「不了,不了,怎麼敢勞動三哥大駕,我們自己治,自己治,謝謝三哥,謝謝…」水蛇臉色發白,聲裡帶了哭音。

薛向懶得和他糾纏,移步向剛被自己收拾的三人走去。三個倒霉蛋站起來沒有多久,互相倚靠著喘氣,胖子肥厚的下巴中了一圈,原來的雙層下巴不見了,成了一個團圓的球狀,匕首男形象更慘,兩眼眶烏青發黑,瘀血鼓得眼泡凸起,臉頰腫的老高,嘴角斜歪,稍一張開滿口跑風。最後一個傢伙除了眼眶部位正常,其餘症狀和匕首男幾乎一個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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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擊倒更踏三千腳



倒霉三人組見薛向朝自己走來,頓時心裡發苦:哥啊,您已經折騰過我們了,去折騰那些沒享受過您「專政」鐵拳的呀,怎就一個勁兒的朝傷殘人士使呢。好在他們的心裡活動不能被其他人聽見,不然剩下的幾個飛車黨非活撕了他們仨不可。

薛向走到三人身邊,用手拍拍胖子肥膩的油臉:「車子騎那麼快,做什麼呢,看不見前面有老人和小孩嗎,你還扯人家大姑娘圍巾,拍婆子也沒有你這麼幹的,會不會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七條是什麼?」薛向說話的時候總是溫文爾雅,可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發了怒,爆起攻擊,攻擊手段又是那麼酷烈。這兩種反差強烈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讓飛車等人畏懼之餘,繼而感嘆:頑主到三哥這個層次才算是到了境界。

「三哥,我車子的車閘壞了,一時剎不住車,您說的那歌兒我會唱,第七條,第七條是,噢,是不許調戲婦女。」胖子被薛向拍著胖臉,卻一動也不敢動,儘量調低聲帶,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人畜無害。他給自己編了個車閘失靈的理由,心裡不禁為自己的機靈自得,反正車子被你一腳踹廢,車閘肯定是踹斷了。

薛向說的這支革命歌曲是當時滿大街的流行歌,胖子倒是真的會唱,只是被薛向突然問第七條,倒真把他難住了,心裡倒著把歌詞哼了一遍,才記起來。

「既然知道,怎麼還滿大街的扯大姑娘圍巾?你說你會唱,來,唱一遍,給大夥兒聽聽。」

「不好吧,三哥,您要愛聽,回頭我把我家電唱機給您搬家裡去,密紋唱片絕對正版原裝….」

「讓你唱你就唱,少給我廢話。」

胖子見薛向神色有些不善,一時也不敢耍貧了,可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唱這個,它實在是張不了口,一時僵住了。

「看來你不太愛唱革命歌曲啊,這可不好,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優秀的革命歌曲是全黨全軍的寶貴財富,廣大革命青年要繼承,要發揚光大。得,給你留個記號,讓你長長記性。」薛向語氣舒緩,面容平靜,說完,緩緩地用手握住胖子的左手中指,用力朝上一掰,喀嚓一聲,胖子的中指和手背呈現一個詭異的弧度,折了。胖子被握住手的時候就知道要糟,用力回扯,可手指像被鐵鉗鉗住,動不了分毫。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聽得人腮幫子發酸,胖子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從額頭滾下,疼的牙齒嘶嘶的打架。郝運來「拍婆子」那是頑主們常幹的事兒,薛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這幫混蛋欺侮老人,傷害幼小,薛向從心裡痛恨。誰人家裡無老人,哪個家中無幼小,尤其是薛向現在的家庭,伯父被下放,弟妹皆幼小,胖子的這種行為算是觸了他的逆鱗,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因此薛向下了狠手。

薛向放過胖子,一把拽過方才玩匕首的傢伙,冷冷道:「你剛才的那把插子哪去了?挺漂亮的,拿來我瞅瞅。」

匕首男見了薛向整治胖子的手段,早嚇得手軟腳軟,這時見薛向找到自己頭上立時麻了爪,幸虧薛向提著他,不然非攤倒在地不可,被薛向扇飛的匕首早被他拾了塞進了挎包,這時見薛向發問,儘管心裡怕倒極處,卻不敢不拿出來。匕首男將匕首從挎包裡掏了出來,抖抖索索的遞給薛向。

薛向並不接過,冷笑道:「剛才不是還要做我爺爺,還要給我放放血嘛,得勒,我也不為難你,就用這麼插子給自己留個記號,省得以後把命給狂丟了」。

見薛向發了話,匕首男反而不像先前那麼哆嗦了,未知才是恐懼的源泉。匕首男咬了咬牙,握緊匕首就要朝左手划去。

「住手!」一聲清脆的喝止聲傳來

薛向扭頭見柳鶯兒從老大媽身邊走來,橫在了他面前。

「你怎麼那麼殘忍,他們是可惡,可是已經受到教訓了,為什麼還要傷殘他們身體。」柳鶯兒右手指指著薛向,指尖微微顫抖,顯示有些激動。柳鶯兒是京城中心醫院的護士,生平最見不得那種傷殘他人身體的惡棍,即使薛向是在懲治壞人,她也是看不過去。

得,薛向不知覺中又收穫一張惡人卡。

「哼」薛向也沒心情欣賞她的青蔥玉指,一聲冷笑,喝道:「讓開!」

「不讓!」

「再說一遍,讓開。」

「我不會讓開的,你有本事打我啊。」

「你!」

一時場面有些僵住,薛向無計可施,總不能朝女人動手吧,他可沒這嗜好,沒法子,跟這傻妞,說理說不清,打又打不得,索性不理他,轉身向水蛇那夥人走去。

匕首男見薛向離開,知道躲過一劫,霎時淚流滿臉,得救了!在他心裡柳鶯兒的形象瞬間和佛家某著名姐姐等同。

匕首男淚流滿臉之際,胖子緊握右手,仰面望著蒼天,眼神憂鬱而深邃,彷彿一位吟遊詩人正苦苦尋覓著創作的靈感,漸漸的他的眼睛濕潤了,一滴淚珠從他的臉頰滑落,啪的摔在地面。

「為什麼他給我做記號的時候,小妞你不出來拯救,這時候出來裝好人,為什麼要搞區別對待,為什麼要搞歧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胖子心裡問起了十萬個為什麼,無窮的怨念直衝天際。

「還愣著做什麼,損壞東西照價賠償都忘了啊?」薛向拍了拍水蛇的腦袋。

「是,是,是,賠,我們賠,快掏錢啊,都愣著幹嘛,照三哥說的做。」水蛇見事情好像有轉機,頓時大喜,吆喝著幾個飛車黨掏錢。

水蛇從內衣底層摸出個錢包,錢包一掌長短,寬約三寸,面料呈黃白相間獸紋,再細一看,好傢伙,原來是老虎皮的,這年月可沒什麼保護動物的說法。水蛇正思索的掏多少錢合適,薛向二話不說劈手奪過錢包,打了開來,裡面鈔票不少,三張大團結,幾張五元和一元的,毛角和分幣很少。虎皮錢包的夾層還夾著一張照片,薛向也不細看,抽出照片塞給水蛇,道:「錢包不錯,我很喜歡,收藏了,你不會捨不得吧?」

「捨得,捨得,三哥喜歡就好,這種高檔貨只有三哥您的氣質才配得上,擱我這兒純屬明珠蒙塵,糟踐東西。」水蛇一時臉色發苦,可嘴裡還是振振有詞,一番恭維話說的那叫一個溜兒。

「得,你小子挺有眼力價兒的,去把他們的賠償費收攏下拿過來。」薛向笑道

水蛇領命,轉身就去收錢。他自己被薛向扒了光豬,也見不得別人比自個兒好過,連那三個倒霉鬼也不放過,不一會兒,一大堆各樣式錢包被捧到了薛向面前,錢包都是高檔貨,看來這幫飛車黨扒了不少人。薛向也不客氣,把所有的鈔票匯攏,厚厚一大扎,約莫有一百三四十快,剔除毛角和分票,和自己的錢一股腦兒的塞進了虎皮錢包。其餘的錢包扔還給他們。

薛向把毛角和分票往水蛇手裡一塞,道:「這麼點兒錢怎麼夠賠人家雞蛋和我的精神損失費,得了,我吃點虧,也不為難你們了,這些錢留給你們中午吃飯,對了,別忘了給胖子手指打石膏,三岔口老張的接骨技術不錯。」

水蛇哭笑不得,這麼多錢能買一車雞蛋了,臉上卻作出感激涕零的模樣。

這時的雞蛋每個才三四分錢,普通工人的工資也才二三十塊,一些農村一個壯勞力一天的工分才值五毛多,這百多塊確實算比巨款。

這些飛車黨見薛向揮手放人,哪有功夫跟水蛇一樣來些心理活動,扶起自行車,跳上就跑,一時間煙塵滾滾,車速較來時更是快了幾分。光頭胖子最是生猛,也不管被薛向踹廢的「大鳳凰」,撓丫子就飆,雙腿舞成輪形,屁股後像安了火箭助推器,虧得這噸位,愣是讓後面的飛車黨緊趕慢趕,追之不上。

薛向收拾完這幫飛車黨,走到老大媽面前,遞過三張大團結:「大媽,您腿沒摔壞吧,這是他們陪你的雞蛋錢和營養費,您收下。」

老大媽穿著灰黑色的棉襖,頭髮花白,紫青的麻布長褲粘了不少蛋液和灰塵。攢了一個月的雞蛋被弄破了大半,老大媽心疼極了,這些雞蛋可是準備買完菜去收購站賣了給孫女買書包用的。此時見剛才出手教訓幾個壞孩子的青年給自己遞錢,語氣溫和,神情親切,渾不似剛才的出手狠辣,老大媽一時不知所措,枯瘦的雙手連連推著薛向遞過來的鈔票,口裡連連道:「用不了這麼多,用不了這麼多,只摔破了十八個,你給我七毛二就可以了,我身子沒事兒就是衣服髒了,回去洗洗就好,用不著營養費,孩子,謝謝你,剛才多虧了你。」

老大媽再三推讓,執意不要那麼多。沒辦法,薛向掏出了張兩張一元的,老大媽方才收下,卻又把剩下十多個完好的雞蛋用墊菜籃的花布包了,硬塞給了薛向。此時排在柳鶯兒前面的人都買好菜,好整以暇的看完了熱鬧,這會兒已經散去,售貨窗口登時空了出來。薛向扶起自己倒地的自行車立好,拾起菜籃,也不理柳鶯兒,一把抱起小女娃,正要去扶老大媽,卻被柳鶯兒搶了先,幾人向窗口走去。小女娃剛哭的小臉兒紅撲撲的,圓圓的小臉蘋果似的白裡透紅,薛向趁人不注意,順手把剛才的三張大團結塞進了小女娃罩衣裡的小棉襖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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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義氣多是屠狗輩



柳鶯兒和老大媽買好了菜,薛向便待放下小女娃,小女娃卻緊抱著薛向的脖子不撒手。

「貝貝,乖,快下來,跟奶奶回家,讓叔叔買菜。」老大媽拉拉小女娃的小手。

「不嘛,我就要哥哥抱著,哥哥懷裡可暖和呢,我才不要走路,和哥哥在一起就沒壞人敢欺負貝貝呢。」小女娃小鼻子一皺一皺,小嘴兒吧嗒吧嗒,說得很快,童聲稚嫩,奶聲奶氣,悅耳好聽。

「叫叔叔」老大媽糾正道。

「是哥哥,才不是叔叔呢」貝貝小手搖搖,做個否定的姿勢。

薛向也極喜歡這個小女娃,用手摸了摸了她的小腦袋,笑笑道:「哥哥就哥哥,快和奶奶回家吧,下次哥哥去你家找你玩兒好不好?」

「哥哥騙人呢,你都不知道人家住哪裡呢。」

「那你可以現在告訴哥哥啊。」

「我住在東城區北條街15號,哥哥一定記得來看貝貝啊。」

「好,我記下了,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就報哥哥名字,哥哥叫薛向,記好噢。」

「記好啦,下次同桌小明再拽我辮子的時候,我就報哥哥的名字,准嚇壞他,哈哈,哥哥你一定要來看我啊,我們拉鉤。」貝貝得了薛向的名字很是開心,伸出肉肉的小指頭要和薛向拉鉤。

薛向一時啞然,撓撓頭,真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的威名恐怕震不住貝貝口中的小明。柳鶯兒一旁看得好笑,看你還得意,空口白話了吧。原來他就是薛向,東城有名的壞傢伙,哼,果然是流氓頭子,柳鶯兒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有些得意。

薛向伸出小指和貝貝勾了勾,彎腰放下貝貝。啵的一聲,臉頰被貝貝吻了一下,小丫頭笑得陽光燦爛,薛向心中也一片溫暖。薛向取下脖子上的狐裘圍巾給貝貝脖子圍了一圈,打個小結。

柳鶯兒眼中一時迷茫,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時而青澀害羞、溫文爾雅,時而凶狠殘忍,血腥暴力,這時又讓人覺得溫情脈脈,真複雜啊!管他呢,反正以後也不再見了,柳鶯兒驅走心中的一絲感動。

薛向跟貝貝道別又耗了些時間,三個營業員和後面的人群沒有一個敢上來聒催促,讓他快些。

目送三人離開,薛向走到窗口,把菜籃放上櫃檯,一把把兜裡的供票全部抓出,丟給驗票員。接著,又拿出一張購物清單,上面全是不需要憑票供應的非緊缺菜品,接著掏出虎皮錢包遞了上去,讓負責收幣的女郎自己揀取。驗票的女郎就著票據和清單撥動算珠報導:「大米一百斤,十八元四角,豬肉五斤四兩,四元二角三分,白酒三斤,一元二角,鮮魚兩斤,九角三分……」

女郎清算了好一陣子,從虎皮錢包點出三十四塊,然後將它遞迴薛向。正待找零,薛向卻擺擺手說請她吃糖,女郎滿面羞紅。負責供貨的營業員是個二十來歲的長臉漢子,以前也是東城區一帶的頑主。剛才打鬥的時候,他也站在窗口觀望,早被薛向驚人的武力值給震住了,見對方七八個人突然服了軟,就猜到了眼前的這位就是傳說中的三哥。此時見這位爺來了,立馬臉上堆起笑臉,絲毫不見了先前對顧客的冷臉子和不耐煩。

菜挑新鮮的裝,酒趕大瓶的拿,反正一應物件兒都是揀好的裝。及至切肉,細長的殺豬刀,對準最肥的那塊五花肉割出大塊,也不上稱,就放進了小菜籃。薛向看了看肉塊,嫌太肥,皺了皺眉,沒有出聲。他知道在菜場買菜是不能挑揀的,賣肉的時候多是好肉、「壞肉」搭著賣。這年月的人大都缺油水,這時的好肉是那種皮薄脂厚的五花肥肉,鮮有人高興要瘦肉,所以這時候有一個出貨員親戚遠比當官的親戚更讓人心裡高興。

長臉漢子見薛向皺眉,以為他嫌少,立馬操刀又割下大塊肥膩冒油的五花肉。薛向見此,明白對方誤會了,對長臉漢子道:「有沒有豬蹄,給我來一隻。」

驗票的小姑娘小聲的道:「你的肉票不夠。」說完小心地看了看薛向,生怕眼前的高大青年向自己發難,剛才扇人耳光,斷人手指的情形,她都看在眼裡,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薛向正待說肉票不夠就不要了,長臉漢子卻怒了:「你丫聒噪什麼,三哥來我這裡買菜,是給我東子臉,票夠不夠用得著你多嘴,回頭我補上就得了。」呵斥完驗票的小姑娘,又轉過頭,調整好語氣:「三哥,您別跟她計較,她新來的,不懂規矩。」

小姑娘被呵斥得眼圈通紅,知道東子是在維護自己。薛向有些過意不去,搖搖頭道:「你認識我?沒事兒,她是按規矩辦事,倒是我疏忽了,算了,豬蹄不要了。」

「別,別,三哥您千萬得給我個面子,要不然這事兒傳出去我真沒法混了。」長臉漢子,一時大急,也顧不得解釋自己怎麼認識薛向的,生怕他不要了,趕緊從櫃檯下拿出個胖大豬蹄往薛向菜籃裡塞。豬蹄約莫有七八斤,豬後腿處吊著一大坨瘦肉,肉色暗紅,肉質濕潤,顯是新鮮的。菜籃有些短小,取出花布包著的雞蛋,豬蹄放進去還戳出半截。長臉漢子真的擔心薛向不接受,如果讓東城的這幫頑主知道自己居然敢不給三哥面子,以後恐怕得把家搬出四九城避難了。

見長臉漢子執意不肯將豬腿收回,薛向也不矯情,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大團結塞到長臉漢子手裡:「謝了,哥們兒,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丁衛東,您叫我東子就好。」長臉漢子見薛向領了情叫他哥們兒,心中狂喜,以後有三哥在自己身後戳著,以後東城還不橫著走啊。

丁衛東本不欲接薛向的錢,他深知人情要做就做足,可薛向已經塞到了手裡,不接著怕三哥惱火,剛才可是見了笑嘻嘻說話的三哥突然把人指頭給掰折了的。薛向給的錢已經遠遠超出了豬蹄的價值,即使到黑市換肉票補上也多有富餘。丁衛東把錢遞給收幣的女郎,用眼神示意她找錢,薛向見狀,道:「多的,算我請你煙抽,以後就是朋友,有事招呼。」

聞言,丁衛東激動萬分,連連點頭。終於和三哥攀上交情了,三哥果然和傳中的那樣豪爽大氣,但卻並非傳說的那樣孤傲。

他哪裡知道現在的薛向是個性格矛盾綜合體。

小小的菜籃早已塞的風雨不透,丁衛東見狀,從櫃檯裡掏出個二百斤裝的灰黃色大麻包袋,把薛向採購的米面、肉菜妥妥地裝好,物品甚多,袋口堪堪紮緊。菜籃裡只餘下花布包的雞蛋,這個不好放進去,容易擠破。丁衛東三人各抬著麻包袋的一角,用盡氣力才將大麻包放上櫃檯。

「三哥,裝好了,全在這兒了,米面在最底下,豬肉和魚我分開用油紙給你包好了,不會串味兒,麻包太沉,您一人抗肯定不方便,要不回頭我找人給您送家去。」丁衛東拍了拍麻包說道,「給三哥您送東西,那幫小子還不掙破頭啊。」

這年月塑料袋雖然已經出現並投入使用,但各大菜場並未普及,人們買菜時多挎著菜籃,包菜也多用油紙。薛向輕舒猿臂,一把攥住紮口,將麻包提了下來,拎在手裡,右手提了菜籃,對丁衛東道:「謝了,我能行,回見啊。」說罷,大步去了。

營業三人組見他們哼哧哼哧才弄上櫃檯的大麻包,被薛向拎在手裡就像提了捆稻草,人人面露驚容。

「他力氣好大啊,人長的也好看,東子你怎麼管他叫三哥,好像他還不認識你。」收幣女郎搖著丁衛東的胳膊問道。

「那是,三哥是什麼人物,頑主圈裡的這個,俊宋江之名可不是自封的,以前不認始我不要緊,現在不是認識了嘛,這回三哥管我叫了兄弟,下次碰見李二狗他們,非得在他們面前拔份兒,看丫還敢不敢跟我這兒炸刺兒。」丁衛東伸出大拇指比著,搖頭晃腦的誇道,似乎誇耀薛向,他也是與有榮焉的。

「俊宋江?好看就好看唄,幹嘛俊字後面還掛個宋江,宋江我可知道,又矮又黑,剛才的那個人可是生的高高大大,白白淨淨的。」驗票的小姑娘不解道。

「這你就不知道啦,俊是說三哥的模樣,宋江是說他講義氣,兄弟、朋友多,看見沒,我就是三哥的兄弟,你們難道沒聽過『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丁海東鄙視道,臉上擺出一副你倆已經out的神情。

「哎呀,我想起來了,我好像聽我弟弟說過這兩句話,原來說的就是他啊,看來我們的小帆兒動了春心啦,還沒怎麼著就開始護著人家說話啦!」收幣女郎接過話茬,將戰火引到驗票的小姑娘身上

「小娟姐,你,你過分,剛才他說剩的錢給你買糖,不知道是誰的臉通紅。」叫小帆兒的姑娘紅著臉反擊道。

「死妮子,叫你說嘴…….」

「……….」

一時間兩人鬧作一團,也不理會正等得心焦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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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親相愛從茲始



薛向出了菜場,抬手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十分了,八點鐘家裡三個小的還要上學,時間有些緊。薛向把菜籃掛回車把,跨上坐位,左手提了大麻包,右手掌住車把,一路風馳電掣地向家裡奔去。時間是來不及給她們做早飯了,路過紅星食堂,買了三斤大肉包、兩斤油條塞進菜籃。豆漿之類的流質容易撒漏,不方便存放,只好作罷。

五分鐘後,薛向駕著自行車駛進軍分區大院,一路上招呼不斷,又過了兩分鐘方才進了小院。進得院來,只見小意和小適兄妹倆正各自端著水杯在浣洗池邊刷牙。薛向將車停進車棚,提了麻包和菜籃向浣洗池走來,及到近處,立住腳,盯著兩兄妹怎麼看也看不夠。

小適穿著土氣的青色棉衣,兩隻袖口破舊處已露出了一些棉花,一條鬆垮的黃棉褲,也不知是撿的誰的洋落兒,初春的時節最是寒冷,腳上還是單面布鞋。小意穿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身鬆垮垮的土黃軍裝,肩寬袖粗,褲腿也明顯粗大,褲腳幸虧還打了幾個卷,不然非拖了地不可,腳上蹬著雙黃色膠底布鞋,左腳腳尖處還用塊麻布打了個歪歪扭扭的補丁。一看就知道兩兄妹的衣服鞋子也是東平西湊,讓人大改小給縫製的,薛向知道這都是小晚的手藝。

薛向從記憶裡知道整件事前因後果,自從兩年前父母去世後,他一直逃避這個事實,害怕見到這幾個弟妹,害怕看見他們想起慘死的爸媽,除了每月去革委會領取四人的生活交給小晚,他甚至很少回家吃飯。此時的薛向無限感慨,心裡暗暗發誓再不讓弟妹吃一點苦,要補回對他們所有的虧欠。

小適覺得今天的大哥很奇怪,平時見了自己都是馬上躲開的,甚至都不主動跟人家說話,今天是怎麼了,大早晨不知從什麼地方回來,一直盯著自己和三哥看個不停。

「老三,小四,你們二姐呢,快快洗好,過來吃早飯,大哥給你們買了紅星的大肉包子。」薛向揚了揚菜籃,笑眯眯的對兩個小傢伙道。

兩個小傢伙有些不知所措,牙也不仔細洗了,草草漱了口,相互對視一眼,兩雙小眼睛滴溜亂轉,滿是迷惘,有些弄不清狀況。

薛向看著兩個小傢伙的滴溜亂轉的眼睛,既覺得可愛又感到心酸,弟弟妹妹被哥哥照顧這天經地義的事,到了他們這兒居然成了奢侈。兩個小傢伙一言不發地跟著薛向進了堂屋,小晚正在廚房準備早餐,薛向擱置好麻包和菜籃,準備進廚房叫小晚出來吃飯。

薛向入得廚房,廚房裡米香瀰漫,煙氣蒸騰,一身土黃軍裝的小晚正在灶台煮著稀粥,瘦弱的小手裡正拿著鍋鏟在鍋裡攪動,眼神呆滯,像是在思索什麼。

「小晚,出去吃飯吧,早餐我買回來了,你去吃吧,粥先別煮了,待會兒我來煮。」薛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小晚的肩頭,心疼地說道

「這是米缸最後一點兒米了,離下月五號領生活費還有十來天,家裡已經沒多少錢了,看來撐不到月底了。小意的書包壞了,已經不能補了,算了,拆了給小適做雙襪子吧……」小晚正為家裡的生計發愁,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就聽見有人說話,回頭一看,居然是大哥。

「大哥,院子裡的衣服是你洗的?」小晚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薛向問道。她一早就起了,準備洗衣服,來到庭院,卻看見晾衣繩上掛滿了洗好的衣服,浣洗池的盆裡空空如也。她好奇極了,回到廚房準備去買菜,發現菜籃沒了,打開存放票據的暗格,暗格的票據少了一大半,嚇得以為家裡遭了賊,趕緊跑去薛向房間喊大哥,不想大哥不在房間,細想想,猜到了一種可能,只是她不敢相信,現在薛向回來了,第一時間就向他求證。

「是我洗的,米面我也都買回來了,以後你和老三,小四隻管讀書,家裡的事情就交給我了,從前是我這個大哥對不住你們,從沒好好照顧你們,讓你們受了那麼多苦,以後大哥好好補償你們。」薛向壓低聲音說道,一時眼圈有些發紅。

小晚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緊緊抱著薛向,腦袋埋進薛向的胸膛,邊哭邊打,哭得撕心裂肺。小晚哭得狠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哭聲漸漸一喘一喘的,彷彿要把父母去世的哀傷,這兩年受的苦楚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

薛向左手撫摸小晚的頭髮,右手輕輕拍拍她的背脊,助她理順呼吸。這時,兩個小傢伙聽見姐姐哭聲,闖了進來,看見二姐正撲在大哥懷裡哭,以為混蛋大哥欺負二姐了。小意眼睛惡狠狠的瞪著薛向,凶狠得像只小野狼,小適小嘴兒一癟,眼看也要發聲。小晚見他們兩個進來了,也就放開了薛向,收住哭聲,薛向走上前要去抱小適,剛一伸手,小適卻扭了小身子躲了開來,薛向尷尬萬分,自己這個大哥真失敗,太不得人心了。

「老三,小四,幹嘛呢,怎麼不理大哥,剛才是二姐不小心,灶台的菸灰眯了眼,疼的掉眼淚了,大哥過來幫我吹眼睛呢。」小晚紅著眼睛道。

「二姐騙人,大哥才沒那麼好呢,上次人家摔地上,他都沒抱我起來。」小適用指頭指著薛向,控訴道。小傢伙記性好著呢,誰好誰壞,心裡門兒清。

「是大哥壞蛋,以後大哥天天抱著小適好不好,好啦,咱們去吃飯,以後想吃什麼,要買什麼都跟大哥說,不許再麻煩你們二姐,大哥來照顧你們。」薛向蹲下身子,溫柔地望著小傢伙說道。

小意沒有說話,眼神的凶狠漸漸淡去,嘴唇緊閉,看來還沒原諒這個大哥。

薛向熄了灶火領著兄妹三人拿了碗筷進了堂屋,取出菜籃裡包好的油紙袋,放到一條黃色的硬木條案上,這是他們的餐桌。四人圍桌而坐,薛向打開紙袋,食物的熱氣絲絲冒出來,誘人的香氣挑動著食慾。

「來,自己拿了吃,包子是豬肉香菇陷的,油條也是現炸的,趕緊上手吧您勒!」薛向怪腔怪調的吆喝著,沖淡不少剛才的尷尬。小晚三人早饞得不行,薛向話音剛落,六爪齊出。

小晚抓著兩個肉包子,左手的那個狠狠塞進嘴裡,大口吞嚥,紅豔豔的辣油流到手上也不覺燙。小意左手一根油條,右手一個包子,咬口包子,再撕一口油條,許是油條太燙,邊撕咬邊顛簸著散熱,就是不撒手。小適手小,雙手抱著肉包子啃咬,一個包子就擋住了半張小臉,恨不得把小腦袋鑽進包子裡,邊啃邊把大眼睛透過包子的上沿,直直地盯著桌子,守得可嚴實了,典型地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薛向看著弟妹吃得狼狽,有些心疼,起身給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水。

三人也不說話,悶頭大吃。小適吃完兩個大肉包子還待去拿,被薛向攔住:「小寶貝,吃太多了你的小肚子會疼的,留著下回吃。」

小丫頭眉頭一皺,小嘴一扁:「上回什麼時候吃的大肉包人家都忘了,下回是什麼時候啊,二姐和三哥都還在吃,我也要吃呢,才不要等下回呢?」

「小寶貝,大哥以後每天都給你買,現在不許再吃了。大哥中午給小寶貝燉豬蹄吃,小寶貝現在吃多了,中午吃肉的時候,你的小肚子可沒地兒裝了。」

「中午吃豬蹄?噢,噢,吃肉嘍,好,我不吃了,中午吃肉的時候,二姐和三哥就沒我吃得多啦,嘻嘻。」小傢伙樂了,自以為得計,笑得月牙彎彎:「大哥,你真的每天給小適買肉包子嗎?真好,以前你都不跟人家說話呢,還有,以後都要叫我小寶貝,我喜歡聽呢,不準叫小四,可家裡有那麼多錢嗎,算了,我還是兩天,三,…五天吃一次吧。」小傢伙掰著小指頭,慢慢從二加到了五,小模樣認真極了。

「好,以後只叫你小寶貝,大哥以後每天都陪小寶貝玩兒,肉包子小寶貝什麼時候想吃,都有的,就怕把小寶貝你吃成小胖妞兒哦」。小適從椅子上溜了下來,邁著小短腿兒向薛向這邊移動,小手壓著薛向的大腿就要往上爬,薛向一把把她提起抱進懷裡,小傢伙咯咯直笑。

「大哥,家裡沒多少錢了,小意書包破得太厲害,補不了了,小適的兩塊錢書本費還沒交呢。」小晚吃飽了,擦了擦嘴唇。

「我不用書包了,二姐你給我找塊布,我用布包了就好。」小意接過話道,小傢伙才八歲就挺懂事了,知道家裡困難,不想讓姐姐為難。

「用布包哪行?老三,傍晚放學,你們到門口等我,我們一起去給你買書包,還得給你們仨添幾身衣服。以前是大哥的錯,只顧了自己,今後你們三個安心讀書,有什麼困難都跟我說。」緊緊了懷裡的小適,薛向道。

「大哥以後你都這樣抱著我嗎?好怕你又變回以前那樣,不理人家。」小適小手緊緊抓著薛向的衣領,瞪大眼睛盯著薛向。

「放心吧,小寶貝,大哥保證每天都抱你。」薛向親了親小傢伙的臉頰,掏出錢包,拿出一張五元的鈔票遞給小晚道:「這錢你拿著,給小適交完書本費剩下的你留著零花,都念中學了,是大姑娘了,身上怎麼能沒點錢。再說你有了錢,也方便給老三和小四買些零嘴兒。」他們姐弟仨雖然分別念幼兒園、小學、中學,卻是在一個校園,都是育英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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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曲逕自有通幽處



吃完「團圓」飯,小晚三人去了學校。薛向把買回來的糧食、菜品搬到廚房放好,將三人吃剩下的包子,油條一掃而光,一陣狼吞虎嚥,約莫幹掉三斤多。薛向給自己泡了杯茶,斜靠在沙發上,雙腿搭在吃飯的條案上,開始思索未來的出路。他不知道將來何去何從,雖然立下了要名動天下的志向,他卻不知道何處安身,還是慢慢來吧。

薛向壓下心中的焦慮,萬丈高樓平地起,他決定先顧眼下最要緊的事----吃飯,歸根結底還是鈔票的問題。儘管他「打劫」一眾飛車黨,繳獲了百多元,可一通爽快下來已經花了一多半,算上自己原來的三十幾塊,堪堪還有百來塊,接下來還要給三個弟妹添置一應吃喝穿用,根本頂不了幾天。雖然每月革委會會給他們幾兄妹生活費,四人加起來有六十來塊,靠這些錢吃飯是沒問題,可是要維持他心目中的生活就大有問題了,薛向可不想讓全家集體加入丐幫。他壓根就沒打算摳摳索索地過日子,他好歹較今人也多了幾十年見識,如果連弟弟妹妹都養活不了,那還不如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這年月來錢的門路很少很少,靠後世商業手段根本不成,老大媽賣個雞蛋還得去收購站,雞也只能養幾隻,一個月才攢了三十來個雞蛋。繼續打劫飛車黨倒是來錢快,可人家也不是傻子,成天往你身邊撞,總不能特意去逮吧。

薛向思來想去不得辦法,想得頭痛了,猛地一腳踹在條案邊緣,條案轟的一聲倒地,薛向連忙起身去扶,這可是家裡不多的幾張「桌子」,弄壞了以後吃飯就麻煩了。薛向用手輕輕向上一抬,居然沒有抬動,他又加大氣力才將條案抬起。薛向有些好奇,左手握住條案的一角向上提起,手裡掂量著約莫有兩百多斤。什麼木頭這麼重?薛向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張條案。條案長約十五公分,寬約十來公分,其表面和四根腿柱打著黃色油漆,看不出紋理。薛向將桌子翻倒,觀察條案的背底,只見顏色紫黑,紋理極長,呈一縷縷扭曲紋絲狀,極似牛背上的毛,他靠得很近,隱隱能聞到一股芳香。這不就是後世著名的紫檀木嘛!薛向狂喜。

前世的薛向雖然不是什麼搞古玩收藏和鑑定的專業人士,可也是一個狂熱的收藏發燒友,當時央視熱播的《尋寶》節目,他更是一集不落。薛向對紫檀木更是熱愛不已,當然知道紫檀木的基本特徵,他已有十成的把握斷定這是條紫檀條案。如果是瓷器書畫之類的文玩,薛向或許還拿不準,那幾類古玩的做舊、造假之術早已歷經千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即使後世的故宮博物館裡也收藏過贋品。可紫檀木這種木器,觀其紋理色澤,基本上是一眼可辨,再稱其重量,基本錯不了。何況這張條案以黃漆涂身,顯然是想掩蓋它的本來面目,假貨也不至於如此費盡心機。薛向小心的刮掉桌腿上的一小塊兒油漆,顯露出的部分呈現出一種緞子般的光澤,紫檀木已確定無疑。

紫檀木是世界上最名貴的木材之一,質地堅硬緊密,質量極重,入水即沉,是製作家具的頂級木材,為皇家貴族專用,素來深受文人雅士、達官顯宦的喜愛。紫檀木生長艱難,直徑通常只有十五釐米左右,再難粗壯,而且樹幹扭曲少有平直,空洞極多,極難成材,所以像這塊條案大小的紫檀器具存世極少。清末著名紅頂商人胡雪巖的收藏了一方巨型條案,對其愛若珍寶。後來,這塊條案几經轉手,輾轉百年,最後於2000年進了大內,成了擺放巨頭手書的御品。

此時的紫檀雖然貴重,遠沒有達到後世寸檀寸金的地步,薛向知道未來的紫檀價格有多麼恐怖,與現在相比,增值萬倍有餘。薛向沒想過要出售這條紫檀條案,一來他極愛紫檀,前世不曾擁有,今生又怎麼捨得放手;二來紫檀木的出現為他打開了一條來錢的門道──倒賣古玩。

這時候雖然不允許搞私營經濟,可並不禁止你當掉自己家裡的東西,只要帶了戶口本就可以到委託所辦理交易。薛向的計畫是「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到各條小胡同和城郊的村子裡去掏老宅子,低價購回後散到京城各個委託所出售。雖然有投機倒把的嫌疑,但只要稍微小心一點,出亂子的可能性還是很低的

薛向想到倒賣古玩的同時,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還是八年前的事,浩劫剛剛發動到最*,京城的小將們四處抄家抓人,那時他大伯還沒有受到衝擊,大伯家的大哥薛蕩寇也是某個造反小隊的頭目。八歲的薛向見他們鬧得熱鬧,也整天跟著薛蕩寇屁股後面轉悠,薛蕩寇他們抄家抓人的時候,他在一旁搖旗吶喊。

那次是抄到一個大學教授家裡,老教授七十多歲,無兒無女,只有一屋子的書。直到現在薛向還印象深刻,走進他家就好像走進了一座紙山書海,家裡成設極其簡單,沒有廚房,沒有臥室,只有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寬廣的屋子被七八個大書架堆滿,書架上滿滿噹噹全是書。一張小床就擺在書架中間,他彷彿就睡在書的海洋裡。抄他家的時候,薛蕩寇那個小隊全體出動,十幾個人拉了七八輛小推車浩浩蕩蕩殺奔而來。老教授拚命攔著不讓抄書,可他哪裡敵得過十幾個「革命小將」,不一會兒就被整治的爬不起來了。最後在他床底抄出一個黑色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掛著把大鐵鎖,當時十多個人就樂了,裡頭一準兒有貨,呵斥著讓老頭將鑰匙交出,老教授抵死不從。薛蕩寇也不跟他廢話,一斧子將鐵鎖劈飛,鐵鎖剛被劈飛,老教授就暈了過去。十幾個人急忙擁上前去,想看看老頭藏了多少金銀財寶,打開箱子,大夥兒都傻了眼,箱子裡躺著兩個瓷瓶,一副畫兒,幾本書,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大夥兒覺得被老頭耍了,有些丟份兒,嚷嚷著要將這些資產階級的殘渣餘孽同那些腐朽落後的書本兒一塊兒埋葬,小將們拉了車就去了東郊的亂葬崗。亂葬崗遍地是坑,四周空曠,既方便掩埋屍體,又方便燒燬「贓物」(不用擔心起火災),正是埋葬「腐朽」的好去處。

那天刮著大風,天氣烏陰烏陰的,上萬本書堆成了一座小山,一時半會兒根本燒不完,小將們等的有些煩了,先走了,留下薛向和另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兒在一邊看火,薛向兩人站得有些累了,拖過在老教授家裡抄出來的黑箱子背靠背坐了。大風颳的烈火燒紅了半邊天,天色也越發的陰沉了,黑壓壓的雲層壓得極低,彷彿要掉下來的似的。又過了好一會兒,書燒的差不多了,只餘下一堆小火,兩人起身抬了屁股下的箱子推進了火堆。就在這時,噼哩叭啦下起了暴雨,火堆瞬間被澆滅了。六月天,孩子臉,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薛向兩人還沒有找到避雨的地方,雨就停了。兩人走近火堆一看,箱子只是表面上燒糊了一塊兒,兩人早被這雨弄得煩了,急著回家換衣服。就近找了個深坑兒,隨手把箱子推了進去,用腳推了一點兒浮土草草埋了了事。事後,沒過幾天薛向就聽說老教授死了,就葬在他們燒書的亂葬崗裡。後來聽薛蕩寇說他是京城大學教歷史的,是個老頑固派,死不悔改,他們抄完家的當天就在家裡吊死了。

塵封的回憶勾起了薛向的好奇心,他隱約覺得黑色箱子裡的東西肯定不簡單,決定今晚夜探亂葬崗。

薛向抬手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起身收拾了堂屋,把紫檀木條案搬進了自己的房間。這麼珍貴的物件兒,薛向怎麼捨得拿它當飯桌呢,和虎皮錢包一個結局,收藏了。

紫檀木條案結束了它當飯桌兒的歷史,可新問題出現了,以後吃飯怎麼辦。好辦!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薛向決定自個兒打一個飯桌兒。說幹就幹,薛向從堆雜貨的廂房裡尋了錘子和釘子,還有幾塊木板和木條,叮叮噹噹地敲了起來,忙活了半晌,一個嶄新的平行四邊形方桌誕生了。薛向新制的方桌,四條腿兒向一個方向傾斜,壓根兒立不住腳,人一鬆手,桌子就癱倒。看來理論和實踐總是有距離的,自己動手,也可能缺衣少食,薛向心裡自嘲。

薛向正對著新制的殘疾桌發愁,雷小天他們六個聯袂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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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飯罷小酌話前程



「三哥,忙活什麼呢?老遠就聽見你家叮叮噹噹,還以為你在家造原子彈呢?」李紅軍大老遠的就吆喝開了。

「三哥,聽說今兒個早晨,康小八那夥人跟你『犯照』,丫挺的,算他運氣,我麻雷子今天回去的早,不然非把丫骨頭拆了。」雷小天接茬道,說話時嘴部肌肉帶動了臉上的幾粒麻子,顯露猙獰。

「得了吧,就那夥人還敢在三哥面前炸刺兒,借丫幾個膽兒,一準兒是三哥閒得手癢癢了,找丫幾個耍子呢。」說話的是孫前進。

幾人一進門就侃了起來,李紅軍手裡拎著一個大紅盒子,料來就是早晨說的陳茅。雷小天手裡捉了一隻大紅公雞,紅豔豔的雞冠,身子肥大,約莫有四五斤,大公雞被捏住喉嚨,做聲不得。其餘的六個都沒空著手,有的提著酒,有的帶著花生米之類的佐酒菜,正是會餐前的儲備物資。

薛向還沒來得及答話,幾人就瞧見了薛向的作品,立馬哄笑了起來,畢竟三哥還從沒有這麼丟份兒的時候。雷小天笑得最是得意,邊笑邊錘著孫前進的肩膀,熟料得意忘形,手頭一鬆,大公雞跑了。

大公雞脫得魔掌,自是亡命狂奔,臃腫的身子此刻也輕盈無比,居然身化飛鳥,雙翅一展,撲哧撲哧,飛上了屋頂。見大公雞居然還不低頭授首,膽敢越獄,幾人也不樂了,七手八腳地去捉公雞,這可是中午的主菜。大公雞碰上這群見吃忘命的亡命徒算是倒了血黴,幾個傢伙搬梯上房,飛簷走壁,八方張網,十面埋伏,硬是將它捉了回來。再度落入魔爪,大公雞似乎也認命了,耷拉了腦袋等死。

「三哥,怎麼自己做起了桌子。」康桐問道,幾個人裡他的性子最木訥,沉默寡言。

「家裡缺張飯桌,閒著也是閒著,自己打一個,誰知道小小一張桌子這麼難搞,累了一身臭汗,整出了這麼個殘次品。」薛向笑道。

「三哥,你也真是喜歡麻煩,要桌子,找我啊,我二姨父就是華聯木器廠的廠長,這些桌子椅子,招呼我一聲,直接給你扛來不就得了,他們廠裡這些玩意兒銷不出去,扔的到處都是。」孫前進接道。

「成,你小子能耐,現在就去給我弄一張回來,不,弄兩張,一張方桌,一張中空的火鍋桌,中午咱們吃火鍋。」薛向吩咐道。

孫前進領了任務,招呼了劉援朝一道去了。安排完他倆的任務,薛向翻出了雜貨堆裡鐵煤爐子,讓李紅軍負責生火,又拖出一大堆蔬菜讓來兩個人摘菜,雷小天見機得快,提了大公雞就到了浣洗池邊,準備殺雞。康桐和朱世軍頓時苦了臉,心裡不約而同響起: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讓丫搶了先。

時近正午,幾人一通忙活後,薛向家的廚房終於傳來陣陣撲鼻肉香。九大一小,十把椅子圍桌而放,圓邊的桌面上擺著一個裝滿蔬菜的網兜,一大鍋米飯,碗筷若干。桌子正中是個圓洞,圓洞下放著煤爐,煤爐上支著一隻大號的炒鍋,鍋中土豆豬蹄盛的滿滿噹噹,湯線已快與鍋沿等齊。煤爐的風門大開,火勢正旺,燉得土豆豬蹄嘟嘟作響。湯色渾濁暗紅,顯然是加了不少辣椒,燙燉得入了味,熬出了油脂。不遠的灶台並沒有熄火,此時明火已經燃盡,暗火發揮著溫度燒煮著鍋裡的雞肉。

薛向最怕麻煩,也沒炒菜,就著土豆蘿蔔,各自配著豬腿和公雞燉了兩鍋肉,洗好的菜蔬放了鍋邊,要吃時直接往裡加,過湯即食。

薛向一夥將不大的圓桌圍得密不透風,小適擠在小晚和薛向中間,小手捧著小花碗,扒在桌子邊緣,大眼睛直直盯著鍋裡。

薛向一聲「開動」,沒人搭話,十雙筷子幾乎瞬間插進鍋裡。小適也不甘落後,早瞄準了最大的那塊瘦肉,薛向話音剛落小傢伙就搶到了那塊肉,等不及放進小花碗裡涼會兒,小嘴兒吹了吹氣,就放在嘴邊撕咬起來。

小傢伙如此,大傢伙們更不客氣,人人雙手動作頻率極快,一筷子趕一筷子地往嘴裡塞,中間根本不過碗,正是人人搶爭先,個個怕落後,一時間飯桌如同戰場,戰雲滾滾,「硝煙」瀰漫。

小適嘴小手短,嘴唇皮膚薄嫩,再加上肉塊滾燙,格外怕燙,吃的雖然狼狽,可著實不快。小傢伙邊啃著骨頭,邊拿眼盯著鍋裡,誰吃得太快就拿眼睛瞄瞄他,意思是你吃的太狼狽啦,學學我,慢慢吃。可大夥兒正跟骨頭搏鬥呢,沒人理她的茬兒,看著肉塊一塊一塊被飛速地消滅,小傢伙有些急眼了,丟了筷子抱著薛向的腿搖晃,意思是你也不管管他們,吃得難看死了。薛向看著小適癟起的嘴和皺緊的小眉頭,明白了小傢伙大概在控訴什麼,起身拿了個空碗,替她夾了幾大筷子肉塊兒,堆了大半碗,讓她邊涼邊吃。霎時間,小傢伙樂的眉開眼笑,也不再搖晃薛向了,轉身把裝肉的碗拖到跟前,小花碗也不要了,筷子也不用了,直接用小手拿了就啃,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吃的比別人更狼狽。

一餐飯吃得風捲殘雲,兩大鍋鮮美的肉湯也被他們泡飯吃掉。大夥兒實在是素的狠了,這次逮著機會,恨不能把鍋也給吃了。小意吃得直脫衣裳,本來的兩排肋骨也生生撐出了個小肚子。戰況是激烈的,戰果也是空前,真正做到了菜光,飯光,湯光,吃得兩口鍋像剛洗過一樣,完全翻版了抗戰時期日本華北派遣軍司令長官岡村寧次制定的某「著名」政策。

飯罷,小晚和小意回了房間午睡,準備應付下午的功課。小適賴著不走,抱著薛向大腿,用手拍著小肚皮打小鼓,不一會兒也困了,被薛向抱在懷裡睡了。眾人看著薛向抱著小適,一時腦袋有點轉不過彎。薛向不親近他的幾個弟妹,他們都知道,心裡也常埋怨:三哥什麼都好,就是對弟妹太過疏遠,不像個做大哥。不過這都是薛向的家事,他們也不便多問,平日裡對小晚幾個倒是比薛向這個做大哥的更像親兄長。這會兒,見他們兄妹親暱,心裡也為薛向高興。

打發完幾個小的,幾人擺上酒杯和佐酒菜,這才到了喝酒的時候。菜不多,一盤鹽水花生,一盤老蠶豆,一盤炸薯片,堪堪裝了三小盤,他們幾個向來喜歡這樣喝窮酒。說是喜歡其實也是逼出來的,這年月,有人年前的一斤香油,吃完一年,年尾一稱,還是一斤。你道怎麼回事,原來每次吃飯時用筷子指指香油就下了飯。

幾人喝著酒就聊了開來,薛向最先問道:「哥兒幾個畢業大半年了,也不能整天這麼晃蕩,說說大夥兒都有什麼打算。」

這個話題起的有些沉重,一時間沒人應聲,好一會兒才有人打破寧靜。

「我和紅軍準備去當兵,本來我是沒機會的,我爸雖然放出來了,可問題還沒有結論,政審根本就過不了關,恰巧徵兵辦的負責人是我爸在四野的老戰友,和我爸喝了一頓酒,就把我給要了過去,三哥,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們,是……」劉援朝的聲音越說越低,漸漸住了嘴,他心裡有些覺得對不起大家。劉援朝的爸爸是c軍b師的參謀長,剛被隔離審查放了回來,但還沒有恢復職務,賦閒在家。李紅軍去當兵大家早就知道,畢竟他爸爸還在位上,他去當兵幾乎也是必然的選擇。本來劉援朝和大家一樣還沒個定向,現在突然說要去當兵了,他覺得有些對不住薛向他們幾個,自己有些失了義氣。

當時高中畢業生的出路很窄,上大學的基本是工農兵子弟,而且是靠組織推薦。再加上當時很多高校因教師隊伍出現緊缺而停辦(緊缺的原因您自己猜),能上大學的絕對屬鳳毛麟角一流。除此之外,當兵、作工人、下鄉插隊就是時下應屆畢業生的主流出路。

先說當兵,此時的軍人是實實在在如魏巍所讚揚的那樣,是最可愛的人。而身披軍裝,手握鋼槍,守衛邊疆,幾乎也是當時所有青年兒時最樸素、美好的願望。除此以外,還有一個不能言傳的理由,此時通向宦途的道路很窄,而現在所有的黨z軍幹部幾乎都是軍人出身。當官,不管是什麼時候,任何朝代,都是光大門楣,光宗耀祖的最重要途徑,也是普通百姓心中至高的追求。因此,當兵是時下最有前途,最理想的出路。

除了當兵,進工廠當工人也是青年們羨慕的職業,畢竟此時的工人被冠以領導階級,國家的主人等光榮稱號。一進工廠,就捧上了鐵飯碗,旱澇保收,這一輩子就有了保障。只是此時的工人名額也很緊張,工人的更替除了組織上分配下來的技術工人,也多採用另類世襲,兒子想上班,老子就得下崗。

最後就是插隊了,大部分青年響應了領袖的號召,去了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如無意外,到農村插隊就是薛向這撥人的歸宿。

「沒事兒,你能找到好的出路,兄弟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你小子不顯山不露水,悄悄把事兒辦成了,行啊。」薛向笑著拍了拍劉援朝的肩膀,安慰他道。

「援朝,活兒干的不賴啊,實話實說,你欺騙組織多久了?兄弟們說說,遇到這種對組織隱瞞情報、打小算盤,gm立場不堅定的人該怎麼處置啊?」雷小天喝口酒,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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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各有緣法各安身



朱世軍接道:「像劉援朝這種無組織無紀律、對組織搞情報封鎖的同志,組織上也不是第一次處理了,都是有前例可援的,我看照章辦事就行啦。」

孫前進道:「對,照章辦事,我們組織上的原則沒有變,還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對此類事情我們是抓住一起,處理一起,決不姑息。要我說這事兒得抓緊時間處理,就今晚吧。」

「對,就今晚,今晚老莫見。」雷小天笑道。

劉援朝見大夥兒依舊嘻哈地朝自己打趣,並沒有人指責自己的「背叛」,一時也放下心來,豪爽地道:「老莫就老莫,這頓飯哥們兒請了,算是給哥兒幾個賠罪。」

薛向見劉援朝和李紅軍的去處定了,又問道:「你們四個呢,是去廠裡上班還是去插隊?」

孫前進道:「我爸在朝陽鐵廠給我安排了個工作,給廠裡開貨車。」孫前進的爸爸也是軍轉幹部,雖然在這次浩劫中也受到衝擊,但是問題查清楚後就提前解放了,現在擔任京城市輕工業二局局長。

孫前進說完,雷小天、康桐、朱世軍三人沒有說話。薛向猜到三人肯定沒有好的去處,弄不好就得上山下鄉。一時間氣氛有些沉悶,薛向一口將酒飲盡道:「如果是打算下去插隊,就別去了。」

聽見薛向這話,六人臉上齊齊變色。雖然這時候宣傳上一直說知青下鄉是自覺、自願、主動的,誠然,當時並沒有行政命令要求強制執行,但是領袖一聲號召已然勝過所有的命令、宣傳。聽話的孩子主動去了,不肯就範的,也容易對付。組織上先是來家裡動員你,你若不識抬舉,就不給你分配工作,吊著你。最後,父母單位的領導找父母談談話,給他們穿穿小鞋,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拿下。

薛向此時說這句話是有原由的,他知道明年就是最後一批知青下鄉了,而大後年,也就是79年,所有的知青基本都返鄉了。其實前些年已經有不少知青找關係,托門路回了城。如果現在他們幾人再去下鄉,除了白白耽誤三年時間,沒有一點實際意義。

「三哥,不去下鄉咱們的生活費可就斷了,我爸還沒出來呢,家裡就我一人,賴著不走他們也拿爺們兒沒辦法,可就得餓肚子了。」這次開口的是朱世軍,他爸爸是中宣部的幹部,現在也被發配,母親已經去世。

「丫就一傻子,三哥什麼時候讓兄弟們餓過肚子,既然三哥這樣說了,肯定是有辦法的。」雷小天接話道:「對了,三哥,你說了半天還沒說你打算去哪兒呢。」

「說我傻,丫也強不到哪兒去,明擺著嘛,三哥走了,小晚三個怎麼辦?再說了,三哥不去插隊,革委會那幫傢伙敢來聒噪嗎?」朱世軍扳回一城,洋洋得意。

「是啊,三哥,說說你有什麼打算,反正我跟著你混,你去哪兒我去哪兒。」雷小天顧不上反擊朱世軍,他的父母原本都是京城市委部的幹部,審查後,沒有組織結論,雙雙賦閒在家,還有一個姐姐去了北疆插隊。

薛向道:「我肯定是離不了家的,當然,也進不了工廠。我打算上大學!老豬你也別把書本丟了,好好準備下。麻雷子和小康是不成了,他倆心思不在這上面,你不一樣。」朱世軍讀書時功課很好,平常也多作白面書生打扮。

薛向這話又是讓眾人一愣,三哥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總是語出驚人。

「三哥,你沒說胡話吧,我們大院只有兩個上大學的名額,我記得區革委會推薦的是王軍長和李政委家的倆傻妞。難道你又想了什麼招兒,把革委會的歪頭張給治了,讓他把指標給了你?」這次接茬的是李紅軍,剛才只有他和康桐一直沒說話。康桐是個悶葫蘆,大家知道他肯定是鐵隨薛向的,也就沒問他。李紅軍是在座的幾個唯一家庭沒有受到衝擊,且父親身居高位的。本來薛向幾個沒處去,他自己卻要去當兵,心裡一直很不是滋味,所以每次談到前程的時候,他基本就閉口不語,怕刺激了夥伴。這時聽薛向說的實在驚人,也忍不住插話問道。

「我可沒說今年就去上大學,先準備好複習,也許會有轉機呢。」薛向不敢說的太死,他當然不能說明年就恢復了高考考試,後年開年就能進大學啦,不然非被幾個人追著問,問傻了不可。好在他在這個小圈子裡威望素著,又向來語出必中,大夥兒雖然疑惑,也沒有追問。

薛向接著剛才的話說道:「至於前進說的吃飯的問題,我想了個來錢的門道,說出來大夥兒合計合計。」

接著,薛向就把掏老宅子和倒賣古玩的事兒說了,幾人一聽,拍手叫好,在他們眼裡壓根兒就沒有投機倒把的概念。聽得有錢賺,人人笑得見牙不見眼,有錢賺就有肉吃,吃肉是這群小子眼下的第一追求,就是當兵這種美事兒碰上吃肉也得讓道。

薛向抬手止住正大笑的幾人,指了指懷裡熟睡的小適,道:「大家先別高興,這件事得仔細謀劃。首先,我們幾個當中有誰有古玩鑑定知識,都沒有吧?所以找一個懂得鑑賞的老手藝人是我們眼下最要緊的事。其次,就是收購的時候要注意分散,別一窩蜂的去一個地方,引起別人注意就不好辦了,少不得有人跟風,最後弄得人盡皆知。儘量去那些僻靜的地方,選擇小將們沒有光顧過的地方,最好選那種屋宇高大的高門大戶,當然祖上有做官的小宅子也要留心。最後,就是啟動資金和散貨的問題。啟動自己大夥兒看看能湊多少,我這兒只能勻出五十。散貨的時候大家多尋幾個戶口本,最好是到北海溜冰場尋幾個傢伙,讓他們也幫著散,人選一定要可靠,別弄到最後沒打著狐狸,反惹一身騷。」他自不會說自己精通古玩,這麼一來,眾人雖不可能想像力爆發到懷疑他是穿越客,可他自己卻無論如何也解釋不同的,還不如不說。

薛向一通話說得條理分明、思慮周全,聽得幾人連連點頭。

孫前進道:「就按三哥說的辦,我倒知道有個人是鑑定這玩意兒的行家裡手。我姨父廠裡有個瘸老三,他家裡祖傳就是干這個的。他們家祖上在琉璃廠開了個博古齋,傳了一百多年,到他爸爸這兒就被合營了,再後來,十多年的折騰,他爸爸沒挺過來就被折騰死了,他自己也被打斷了條腿,現在給我姨父他們廠裡看大門。」

薛向對孫前進道:「那好,這件事就交給你辦,記住要保密。」

孫前進點頭應下。鑑定的事情基本商定妥了,眾人開始湊錢,除去薛向的五十,他們六個湊來湊去才湊了不到十塊錢。湊的還不到薛向的五分之一,幾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掛不住就得轉移鬥爭方向,這是他們平時慣用的矛盾轉移法,朱世軍率先開了火:「劉援朝同志,你丫還說晚上請我們去老莫,就你兜裡這一塊四毛三,我們進去喝粥都不夠。」同志和丫連在一起用別出心裁。

「老豬,別發瞎,老莫是西餐廳哪兒來的粥,他小子說請我們吃飯可沒說誰掏錢啊,一准又是吃乾抹淨,喊來服務員結賬,自個兒就坐那裝死。反正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最後還不是哥兒幾個湊錢,這事兒又不是他第一次幹了,早就輕車熟路了,就你還當了真。」孫前進順勢響應。

「對,從心理學上講,一個人的行為習慣是有很大慣性的,劉援朝同志的行為深化到哲學領域上講就是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總是片面的、靜止的看待事物,你說劉援朝每次一喊結賬,就坐那兒裝死,就不會發揮主觀能動性和老闆從商業的角度探討一下這餐飯的菜價結構不合理,從衛生學的領域……」朱世軍慣是能說會道,一陣神侃。

一時之間眾人群起攻之,劉援朝被擠兌的有些下不來台,把酒杯往桌上一頓,道:「這回是來真的,說好的是請客賠罪,怎麼可能像從前那樣,哥兒幾個放心,吃完飯你們儘管走,我墊後,這總成了吧。」他早先想的還真跟孫前進說的一樣,只是被點破了,這招就不好使了,這會兒被他們幾個頂到牆角上,也不得不咬牙死撐了。看來以後得翻新花樣,狐狸越來越狡猾,獵人的日子難過啊,劉援朝心裡哀嘆。到時候大不了吃霸王餐,他還能把爺們兒吃了,最多是給他們刷幾天碗,只要不讓三哥他們知道,也不算栽面兒。

薛向見劉援朝被擠兌的發了狠,忙打圓場道:「去老莫的事兒以後再說,等把眼下這事兒辦成了,天天去老莫都成,老莫吃厭了咱們去京城飯店,那裡可是接待國賓的,哥兒幾個也享受一下國賓級待遇。」

「別,三哥,說好的去老莫就去老莫,我劉援朝向來一口唾沫一顆釘,今晚就看我的吧。」劉援朝是打算硬挺了,如果這次丟了份兒,他們得說嘴說上好幾年,他太瞭解這幫傢伙了。

你丫要是一口唾沫一顆頂,以前我們湊得份子錢該找誰說理去,眾人心裡齊齊唉嘆。不過細想想,按這孫子的文字遊戲,說請客沒說付賬,也說得通,看來以後得小心這傢伙的話,不能再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劉援朝不知道幾人心裡已把對他的警報調成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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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兄弟何須骨肉親



眾人見劉援朝還在死撐,並不打算放過他。這群頑主壓根兒就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雅量,倒是一貫認真貫徹落實偉大領袖「宜將剩勇追窮寇」的指示,從來是石擊破底船、痛打落水狗。朱世軍正待開腔,卻被薛向揮手攔住:「援朝,你要當兵了,這是大喜事兒。你請客吃飯也是應該的,只是你請客總不能落下三哥我吧,我和小晚三個說好,等他們放學後,去給他們買衣服,爽你的約好說,爽了小適的,她鬧起來我可受不了。」

劉援朝知道薛向這是在給自己遞梯子,他自然就順坡下驢了,他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劉援朝邊搖頭便嘆息,好似自己吃了什麼大虧,故作惋惜地道:「唉,真是可惜了,好吧,大家遷就下三哥,改天我一定補上。」

他這副倒驢不倒架的憊賴模樣,讓眾人看得心頭火氣。沒辦法,薛向開了口,他們不好再糾纏不放,只是心裡暗暗咬牙:這事兒沒完,回頭一定吃得丫肝兒顫、膽兒寒。

七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興致極高,直到小晚和小意來叫小適起來上學,方才停下。小傢伙睡得正香,神態安詳,小鼻子裡時不時冒出小泡泡。小傢伙突然被薛向叫醒,心裡老大不高興,哼哼唧唧不肯起身,小身子在薛向懷裡扭來扭去,好一陣撒嬌,然後又逼著薛向簽下若干不平等條約並答應自己以後晚上和他睡一塊兒,方才展顏,蹦蹦跳跳的和哥哥姐姐上學去了。

酒已飲盡,菜已吃殘,不,是吃完。本就不大的三個盤子被吃得顆粒不剩,只餘下碎末。這些碎末不像湯汁,可以用來拌飯。這些碎末用筷子根本夾不起來,總不至於端起盤子往嘴裡倒吧,那得多丟份兒。桌上擺了四五個酒瓶子,不光李紅軍帶來的茅台被喝光,雷小天幾個帶的酒和薛向清晨買的也一併被一掃而光。

酒足,飯飽,話盡。幾個傢伙抬腳就想溜,薛向早知道他們的習性,出聲叫住,朝一桌的狼藉努努嘴。幾個傢伙不得不停下來,幫著薛向打掃戰場。人多力量大,用在這裡是合適的,幾分鐘功夫,戰場就被打掃乾淨。幾個傢伙搖晃著肩膀出了薛向家門,回家睡午覺去了,只有康桐留了下來。

薛向和他們六人都是頂好的兄弟,可謂是意氣相投,肝膽相照,可要說到誰對薛向最忠心耿耿,還得數康桐。康桐的爸爸康鐵柱是原215師的,抗戰時期就是主力團團長,55年掛銜中將。康鐵柱沾老師長的光,軍旅生涯一帆風順,65年就做到了大軍區si令員,可惜花紅難久、好景不長。隨著老師長的墜機,軍隊上下也是一番整頓,康鐵柱的職務就被拿掉,再後來領袖一聲批老師長的令下,康鐵柱瞬間被打落凡塵,遭受牢獄之災。康鐵柱這一進去就再沒音訊,兩年後,才通知家裡來領屍首,康桐的媽媽一時經受不住打擊,尋了短見。

康桐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康美鳳60年就遠嫁瓊島,男方也是軍中將領,康鐵柱死後,康美鳳也多次來信要康桐姐弟去瓊島,康桐脾氣倔強,死活不願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康美鳳奈何不得這個幼弟,也只好由他。康桐不去,他二姐康美枝自然也去不成,康美鳳無奈只得每年來京城看望康桐姐弟。康美枝現在棉紡廠做工,康桐的家就在棉紡廠家屬區的筒子樓裡。

薛向和康桐相遇也是偶然。那是兩年前,薛向幾個正在北海溜冰場戲耍,滑得正在興頭,不遠處突然一片混亂,薛向幾個滑到近處,見幾個大個兒正圍著一個小個兒拳打腳踢。這種事情,在北海溜冰場哪天不上演幾齣,他可沒心思去管。看了一會兒熱鬧,他漸漸看出點兒意思,挨打的小個兒雙手護著頭,蜷著身子任他們揍,死活就是一聲不啃,不反抗,不喊疼,不求饒。薛向見這小子是個人物,頗合自己脾性,就出了手。薛向這一出手,就沒別人什麼事兒了,幾個大個兒滾了一地,人人臉上鼻青臉腫。

被救的小個兒自然就是康桐。康桐幼年家裡遭逢巨變,就養成了個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薛向,就是和雷小天幾個也說不上幾句話。後來薛向帶著康桐慢慢地融入了他們這個小圈子,康桐性子才稍微開朗了些,但還是稍顯冷硬。雷小天幾個也漸漸習慣了康桐這個冷冰冰的性格,該開玩笑還是照開,你理不理又是另外回事兒。好在康桐性子雖然冷淡,可是為人極講義氣,每次打架總是衝鋒在前,撤退在後,雷小天幾個對他也是極為服氣。

薛向家裡沒有大人,且面積寬大、房屋眾多,漸漸就成了這幫頑主的集中營。誰被家裡罵了不願歸家,就在薛向家裡困上一晚,誰沒飯吃了,也是到薛向這兒湊合一頓。康桐對薛向家最是依戀,只要他二姐康美枝上夜班,他就睡在薛向家。跟那個筒子樓相比,這裡更讓他覺得溫暖。在薛向「躲避」小晚三個的時候,康桐更像這個家的兄長,家裡有什麼重活髒活也多是他搶著幹了,從沒有讓小晚出聲。今天之前,康桐就是這個家裡的第四成員,排名更在薛向之前。

「小康,你有什麼打算,總不能一直這樣晃悠下去吧。」薛向抽了口煙,問道。

康桐靠在椅子上,手裡拿了兩個酒杯,在手掌裡轉來轉去,彷彿握著兩顆鐵膽,頭也不回的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要是讀大學,我就給你看家。」康桐的話很短,說得卻很堅定。

薛向見康桐這個態度,知道不好規勸。其實薛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安排康桐,康桐不像朱世軍功課很好,考大學的希望很大,也不像雷小天那樣性格開朗跳脫,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康桐更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心裡脆弱,在他心裡薛向就是他親大哥。自從薛向把他救起,他心裡就認準了這個比他稍大的「男人」,薛向對他也格外關照,每次動手打架都護著他,所以儘管康桐打架沖得很猛,卻受傷極少。

「要不,你也去當兵吧,我可以幫你安排。」薛向噴了口煙,他大伯雖然被下放了,可是堂堂京城衛戍區的軍長,怎麼可能沒有戰友、古舊,薛向找關係安排個人當兵並非難事。其實原來的小青年一直糾結著要不要當兵,一是,放不下幾個弟妹,儘管原來的小青年對弟妹冷淡,可他心裡一直裝著他們,很多事都假康桐之手做了;二是,捨不得這幾個兄弟,他是個極講義氣的人,懷著最樸素的好漢情節,講究的是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因此,原來的小青年對要不要當兵心裡也沒有答案。小青年的糾結當然不會在薛向的身上重新發生,他重生之時就明確了自己的目標,為此,他所有的努力都為之奮鬥。

「不去,要當兵我早去海南了。」康桐的話仍然不長。

薛向也不再勸他,這件事總要想辦法解決的,小康不願去當兵,回頭只有問麻雷子了,他應該會很樂意吧。

沒有再思考這些煩心的事,薛向決定去睡一覺,昨晚也沒怎麼睡,著實有些困了。康桐也隨薛向一塊進了堂屋,他的房間在薛向的邊上,正好和小意對門。這間房原來是客房,後來康桐睡得勤了,薛向就把鑰匙給了他,幾乎成了他的私人房間,除了雷小天幾個可以睡,另外的訪客就得睡廂房了。

薛向一覺醒來已是五點半了,六點鐘小晚三個就該放學了。來到庭院,康桐正在浣洗池邊洗臉,看來也是剛醒。薛向走過去接水擦了把臉,招呼了康桐一道駕了車去接小晚三個放學。

兩人駕車,一路飛快,五分鐘後,就到了育英學校初中部的門口。育英學校佔地極廣,將近一千三百多畝,是東城區最大的一所複式綜合學校,學校內設有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四個分部,一站式升學,薛向便是畢業於此。學校有在校生五千多人,因為佔地廣大、人數眾多,學校針對每個校部設立一個大門,方便學生出入、家長接送。

此刻,薛向就候在初中部的門口,他和小晚說好了讓她帶著弟妹在此等候。眼前的這張校門極其宏偉,高約三丈,寬足六米,足夠容納幾十個學生並排進出。大門的左右兩邊分設一個花壇,因是初春,花壇裡沒有什麼顏色,薛向和康桐兩人就一隻腳踏在大門左邊的花壇上,坐在車上抽菸。

右邊的花壇上也聚了一夥青年,約莫有七八個,每人身上穿著一身橄欖綠,帶著一頂黃色五角星軍帽,除了兩三個前面掛著一個軍用挎包,著裝極為統一。這伙青年人人臉上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裡滿是挑釁和不屑,時不時的拿眼睛斜睨薛向和康桐。

薛向懶得理他們,心裡倒是對這群傢伙的統一服裝讚一聲好,暗裡又對那幾個掛包的提出了批評,整齊劃一才能給人壓迫感嘛。就算你挎包裡包藏著插子,也不如把裝扮一致來得更有戰鬥力、壓迫感,這和後世的黑社會統一黑西服的創意麼一致啊!不知道是這群小子是哪裡的,如此騷包,想出這個主意的很有混**的潛質,不過混得再好,也難逃過83年……他無聊至極,心裡對著人家服裝一通遐想,甚至都想到了人家的*和被拉去打靶的結局。

薛向一支菸剛抽了一半,就聽見叮鈴鈴,叮鈴鈴,放學的鈴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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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財有道富有方



放學的鈴聲停了不到一分鐘,各教學樓的出口就呼啦啦湧出一陣洪流,滾滾向各個校門奔去。今天天氣不錯,天藍雲白、風清氣爽。此時,夕陽緩緩而下,晚風徐徐吹來,薛向貪婪地望著天空,心裡可惜這樣美麗天空的壽命也只有二三十年了。此時雖然已經經過了大躍進等等工業速成化運動,可畢竟沒有達到後世對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這時的共和國也不是後世的世界加工廠。

第一批衝出教學樓的學生已經出了校門口,人人臉上朝氣蓬勃,三三兩兩的嬉笑著追趕,無論何時,zz離孩子們總是很遠的。靜謐的天空,喧鬧的校園,薛向沉醉在這動靜之間,一時忘了時間。

………….

徐小飛很不高興,蹲在花壇上,邊抽菸邊罵著眼前耷拉著腦袋的兩個青年:「猴子,野雞,我說你倆真是個廢物,老子帶你們出來發財,你倆可真行,弄了半天給我帶回了五毛錢,一包翡翠都他媽買不了,你們說說讓老子以後怎麼帶著你們混?」徐小飛邊罵,邊用手指戳挨罵的兩個青年的額頭,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徐小飛這群傢伙選擇到初中校門口來弄錢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高中生的年齡和他們差不太多,又愛抱團兒,弄他們的錢風險較高。小學生雖然好欺負,可錢少。至於打劫幼兒園的小朋友,徐小飛自問還沒那個膽量,只要他敢說出這個提議,估計立馬得散夥,傳出去非讓人笑掉大牙不可。

候小春和姬長發被罵的頭也抬不起來,心裡也覺得委屈。脖子前挎包的候小春解釋道:「大飛哥,不是我們不爭氣,實在是現在正是下學的高峰期,出來的人太多太密,落單的太少了,我和野雞也是盯了好久才逮了三個。再說,現在的學生都他媽窮光蛋,逮到的第三個傢伙最是氣人,您猜猜怎麼回事,他丫一被我和野雞堵到牆根,就主動掏出一張票子。我心說算你小子識相,一頓打免了,再仔細一看,他丫手裡拿的居然是張一分的,當時我就怒了,這不是調戲爺們嗎,和野雞把他一頓爆捶,搜完身,他還真只有一分錢,您說說……」徐小飛雖名小飛,卻喜歡別人稱他為大飛,顯然覺得小飛不夠氣派,自己可是要展翅高飛的。

「行了,行了,說相聲呢,自己無能,怪得了誰,批鬥大會快被你小子開成個人英雄事蹟報導大會了,你丟不丟人….」徐小飛打斷了候小春的話,又是一陣怒罵。

徐小飛正訓著兩人,陸陸續續的又回來四五個青年,各人把收穫交給徐小飛。徐小飛本來狂暴的心情頓時就平靜了,他心中一片冰涼:帶著這麼一群兄弟以後還能混嗎,虧我大飛辛辛苦苦給他們統一著裝,誰知道披了狼皮的羊還是羊,變不成狼啊。

徐小飛捏著手裡的一塊八毛三,欲哭無淚,知道此時不宜再打擊眾人,不然人心就散了,以後隊伍就不好帶了。徐小飛平了平心中的憤怨,笑道:「收成是少了點哈,才開始嘛,沒關係,大夥兒別往心裡去,待會兒找幾隻肥羊補回來就是。大家先說說這次的行動收穫為什麼這麼差啊,我們得做好行動失敗的分析和戰後總結。」他簡直把打劫作了軍事行動。

姬長發在這群人中鬼點子最多,最是機靈,這種會議往往也是他最先發言,這次也不例外。他清清嗓子道:「大飛哥,我認為首先這次行動沒有策劃好,分兵出擊乃兵家之大忌,智者所不取。你看啊,我們的力量一分散對肥羊造成的威懾就小,再加上肥羊們經常兩三個聚在一起,我們這邊去兩個人根本嚇不住,除非拔插子,可現在正是鬧市,拔插子壓根兒不合適。其次,我們作戰的目標也沒有明確,往往是碰上落單的就上,這樣就有可能碰上白光豬,就像剛才猴子那樣居然碰上個拿一分錢的主兒,所以我們的目標應該盯在佛爺身上。這幫佛爺家庭條件好,父母都是高幹,家裡給的錢多,而且他們的膽子都不大,又特愛面子,被欺負了也不願意告訴家裡,絕對是錢多、面嫩、膽兒小的典型。不像那些窮鬼,有時搶他幾分錢,丫就敢拚命。」姬長發瞭解徐小飛的個性,你越是把打劫說的像搞軍事演習,他越高興,到時候火兒就不衝自己撒了。

「高啊,實在是高。」徐小飛撫掌讚道:「你小子藏得挺深,平時沒全露出來。還以為你就是個練嘴的呢,沒想到狗肚子裡還真藏了二兩香油,真他媽的有當狗頭軍師的潛質。」

「都是大飛哥教導有方,呵呵……」

「行啦,功勞是你的就是你的,別跟我這兒假模假式的。下一步行動,就按野雞說的辦,專盯佛爺。」

「大飛哥,那邊花壇就有個穿將校呢大衣的,他頭上帶的軍帽絕對是水獺皮子的,他旁邊只有一個人,咱們就奔他去了吧。」候小春見姬長發拔了頭籌,這會兒也趕緊出謀獻策。

誰成想他話音剛落,徐小飛「鐺」的賞了他一個板栗,罵道:「你小子眼瞎啊,沒看到之前我們幾個拿眼挑他們,人家理都沒理,一看就知道是頑主圈裡混的,搞不好也和我們做的一路營生。雖說同行是冤家,現在是肉多狼少,多他們兩個也不多,沒必要橫生事端。再說這兩小子人高馬大的,一準不是什麼軟柿子,以後動手招子亮點,別沒打著人,倒把自己給擱進去。」

「大飛哥,那兒,看那兒,就是校門正中間的三個穿皮鞋的小子,一準兒是咱們的佛爺,咱們上吧。」一個挎包的寸頭青年道。

徐小飛揮手道:「等會兒,等他們出校門,現在衝過去把他們嚇的縮回去就不好辦了,總不能追到學校裡去吧,派出所又不是吃乾飯的。」

少頃,三個穿皮鞋的中學生就走出了校門口,正準備穿過校門前的柏油馬路。徐小飛幾人見狀趕緊上前,一路步履飛快,遇上前面的學生也不拐彎,直直的撞了過去,遇到不識抬舉的,直接抓住頭髮摔到一邊去,被侵犯的學生也是敢怒不敢言。一路的學生見七八個不良青年殺氣騰騰的闖將過來,紛紛避道。

不一會兒功夫,徐小飛幾人就將三個學生攔住並圍上。三個學生正說說笑笑,突然被一群人圍住,大驚失色,自己幾個也從來沒惹過他們啊,眼前的幾個一看就是頑主中的敗類,看來今天是遇上打劫的了。三人中個子最高的學生定了定心神道:「幾位…大哥….有事嗎?我們可都是….窮學生,您幾位就是有….事兒….我們也幫不上忙啊。」

徐小飛拍了拍高個學生的肩膀道:「別害怕,我們可沒事兒麻煩幾位,倒是來幫你們解決麻煩的。只要你們三個每人每月交十塊錢的安保費,我們保證讓你們在學校橫著走,想踩誰踩誰。怎麼樣?這個價錢挺公道吧,再說我們幾個已經好幾天都沒吃飽飯了,你看我這兒臉色是不是有些發黃,這是餓的呀,哥兒幾個就發發慈悲吧。」

聽到這兒,三個學生哪裡還不明白,眼前的這幾個傢伙想讓自己三個當他們的佛爺。此時不答應肯定要挨揍,如果答應了,以後輕易就甩不掉他們了,怎麼辦呢?三個學生一時間心亂如麻。

見三個學生不說話,徐小飛用眼神示意幾人給三個小子上點手段。高個學生見幾人逼近,知道再不說話就得吃苦頭了,正待答應。突然,一道身影從眼前掠過,頓時計上心來,道:「幾位大哥的意思是要給我們當保鏢,我沒說沒錯吧。」

「對,就是這個意思,花錢買平安,說實話這點錢,便宜!」候小春搶道。

「那要是我們有看不順眼的人,你們能不能幫我收拾她。」

「那是當然,你出了錢我們當然要給你出力了,要是幫你擺不平,以後怎麼打響我們的招牌啊。」

「那好,你們看,我要收拾的就是那個穿綠軍裝,扎羊角辮的妞兒,上次我給她寫信,她居然敢不回信,這次要她好看。」

「哪個妞兒,這兒遍地都是穿軍裝,扎羊角辮的。」

「就是那個,我左前方一百米,最漂亮的那個。」

「大飛哥,出手收拾妞兒,是不是不太好啊,有些跌份兒,傳出去有損我們的名聲啊。」

「名聲重要還是肚子重要,當前行動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打響我們警衛團的名聲,只要顧客有需求,我們的服務就得跟上。就算天王老子,咱們都得上。」徐小飛一番話說得慷慨豪邁,他臨時給自己的小團體取了個警衛團的名號,顯然是把顧客擺在首長的位置上,還挺有迷惑性和服務意識。

「警衛團?大飛哥,啥警衛團啊?」候小春不解道。

「你們到底上不上啊,再說會兒人都上車走了。」高個兒學生見他們還在侃,而他相中的救星就要走了,心裡發急。

徐小飛見高個兒學生催得急,警衛團第一炮又必須打響,也顧不得目標身邊的兩個同行了,招呼眾人押著三個學生,一起向高個兒學生說的目標追去。

ps:佛爺,是四九城平民子弟的頑主們對非老兵的大院子弟的稱呼,後來老兵這個稱呼淡去,可佛爺依然盛行。通常這些人就是他們勒索的對象,是他們的長期飯票。稱為佛爺意取普渡眾生之意,挺有調侃的味道,搶了別人的錢,說別人是行善。基本上頑主們第一次逮佛爺時都會說句發發慈悲,聽到這話的人也就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了。通常頑主們規定佛爺之間不能跳槽,而兩撥頑主也不得爭搶屬於他人的佛爺。這也是頑主之間的潛規則,輕易無人敢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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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禍起無妄怒更彰


高個兒學生指的正是小晚,小晚正是他的同班同學,他早聽說薛晚的大哥是東城頑主圈的大哥大。這時見薛晚和兩個大個子青年走在一塊兒,有說有笑,就猜到其中一個可能是他大哥,就算不是,也是他大哥手下的兄弟。這時拿薛晚做擋箭牌,事後給她道個歉就行了,反正薛晚平日裡性情溫和,很容易說話。

薛向和康桐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小晚帶著兩個小傢伙姍姍來遲。小適老早大眼睛就瞪得溜圓在人群裡搜尋薛向的身影,這可是薛向第一次來學校接她放學,小傢伙心裡很興奮。可是人群太密,熙熙攘攘,她的小個子早淹沒在頭峰腿林裡了,直到薛向喊了聲「小寶貝,在這兒」。小傢伙才發現薛向,撒腿就向薛向跑去,薛向怕她跑嘚太快被絆倒,趕緊沖上前去一把把小傢伙抱起來,向天上拋去,然後又接住,小傢伙一點不害怕,樂得咯咯直笑。

薛向抱著小傢伙又朝小晚和小意走去,他伸手去拉小意的手,卻被小意躲了開來,看來隔閡不是吃幾燉肉就能消除的,自己這個大哥還得再接再厲啊!

薛向領了小晚幾個和康桐推了車朝柏油馬路走去。就在這時,薛向幾人被徐小飛一夥兒攔住去路。

「這位朋友,讓你身邊的小妞兒給我這位兄弟道個歉。」徐小飛大大咧咧的說道,說著把高個兒子男生拉了出來,用手指了指。

薛向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小晚搶了先,小晚道:「方國華,你搞什麼名堂,要我跟你道什麼歉?」

薛向把小晚朝背後一拉,說道:「你別管,讓大哥來處理,我倒要看看今兒是怎麼了,一連幾次碰上不開眼的。」薛向拿眼斜睨著眼前的這群人,暗裡早已怒火中燒。不小心惹上他沒什麼,道個歉,說開來,若是無意冒犯,他多會一笑而過,就如郝運來那般。可要是惹上他的幾個弟妹,算是觸了他的逆鱗,小貝貝哭得像了小適,光頭胖子為此斷了根指頭,這次是直接惹上了小晚,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方國華一聽薛向自稱是薛晚的大哥,哪裡還不明白眼前這個高大的青年就是傳說中的俊宋江。此時見薛向神色不善,知道要糟糕,再不趕緊解釋清楚,恐怕自己要倒大黴。被身邊的幾個頑主中的敗類勒索點錢沒什麼,可要是得罪了薛向,以後這書就沒法念了。他可是知道學校的幾個壞學生頭兒無不把薛向視作自己的偶像,經常在一起吹噓薛向當年的英雄事蹟。要是知道自己得罪了薛向,不用薛向招呼,他們就得拿自己作了進身之階。

方國華想通此節,也顧不得危險還未解除,趕緊分辨道:「薛大哥,誤會,誤會,是這伙兒人要打劫我們,我看見您來接薛晚,就想借您的光。我和薛晚是同班同學,不是外人….」

方國華話沒說完就被徐小飛一巴掌扇在臉上。徐小飛沒想到這小子這麼滑溜,使了招接力打力,一時怒極,揪起他的衣領道:「臭小子敢陰我,就算你找到幫手也沒用,他們才兩個能打的,外加兩個毛孩一個小妞兒,我們這邊八…」

徐小飛正喋喋不休地向方國華分析目前雙方的力量對比,試圖證明方國華的行為是愚蠢的,自己依然英明,並未上當。正說得口濺唾沫,突然眼前一花,只聽啪的一下,臉頰傳來一陣劇痛,嘴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飛了出去,耳朵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飛了進來,嗡嗡亂響,再聽不清任何聲音。

造成徐小飛如此情狀的自然是薛向了,當他聽到徐小飛說小晚是小妞兒的時候,心裡的火終於撲了出來。薛向左手把抱著的小適,往懷裡一扭,扭轉了她的視線,擔心她見血害怕,右手暴漲而出,一耳光狠狠的抽在徐小飛正因說話而快速抖動的臉上。徐小飛被抽得身子一歪,沒站穩,原地打了個轉兒,嘴巴裡飛出數顆牙齒,站在原地愣愣作神,一時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好一會兒,腦子裡的思維才轉過圈來,原來自己被眼前的大個兒給抽了啊。一時間,徐小飛心中怒火熊熊燃起,沖候小春幾人吼道:「你們他媽的都是死人啊,沒見到老子都被打了,還不動手,挺屍啊…」

話沒說完,徐小飛眼前又是一花,就再沒知覺了。原來薛向懷裡的小適被他把頭給換了方向,小傢伙看不到眼前的熱鬧,自是不依,在薛向懷裡奮力的扭頭,可每次總被薛向成功的又帶了回去。這下小傢伙可不干了,也不哼哼唧唧的表示抗議了,直接用小嘴巴狠狠地咬在薛向肩膀處,好在衣服甚厚,小傢伙的牙齒只觸及皮肉就沒力了。

薛向正安撫小傢伙,沒功夫下連環殺手。誰料還沒把小傢伙哄好,又聽見徐小飛在一邊大放厥詞,薛向也顧不得下傢伙的憤怒了,拼著被她再咬一口,又把她的頭向後方一帶,右手急探而出,一把抓住徐小飛的頭髮,狠狠地往下一扯,砰的一聲,直接讓徐小飛的腦袋和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徐小飛的腦袋愣生生的被薛向直接從半空拽到地面狠狠砸在地上,這手段比上次膝撞匕首男更來的殘酷。膝撞匕首男,至少還有些花哨的動作,可這一下完全是簡單粗暴,純屬猛力取勝,動作的觀賞性稍遜,但酷烈程度猶有過之。薛向看著地上躺屍的徐小飛,嘴唇輕啟:「聒噪!」

候小春幾人在薛向第一次出手之後就一直沒回過神,先是老大被人一耳光抽飛了牙齒,幾人心裡正覺得眼前的事情有些不可理喻,自己己方八個壯漢,對方區區兩個人,他怎麼就敢招呼不打一聲就先出手,他怎麼就敢?幾人心裡正憤憤之際,聽見老大一聲令下,還沒來得及發動,老大瞬間就被人幹暈了。看到老大被用這種殘忍的手段秒殺了,這下幾人心裡的憤憤之情立時化作一身冷汗:我們是來打架的,可不是來打仗的,這手段完全是對付階級敵人的呀,太冷酷啦,太凶殘啦,我們要抗議。

候小春一夥這時真是傻了眼,沒人動作,也沒人出聲叫喊著給大飛哥報仇,腦子裡亂糟糟地想的都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會怎麼收拾自己,只求對方別像對大飛哥,不,對小飛那樣凶殘就好,如果他同意,還是自己動手抽自己最好。沒有一個人心裡泛起絲毫的反抗意識,儘管有幾個傢伙的挎包還藏著匕首、短刀。此時的情形就似群羊面對猛虎,想的都是怎麼推出幾隻羊讓猛虎吃了來減輕整個羊群的傷害,絲毫不會想到如何團結起來抵抗猛虎。

此時,不光候小春幾個沒了聲音,方國華三個學生也呆立當場,人人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大張著,嘴角甚至都溢出了口水,如果不明所以的人看見他們三人這副模樣,準得以為是哪個福利院跑出來的傻子在這兒聚齊開會呢。方國華心中實在太震撼了,以前總聽人說薛晚的哥哥有多厲害,他心裡也不過以為就和學校的兩幫壞學生鬥毆,拼的是個朋友眾、兄弟多。此時見了眼前這般光景,他才知道這個人的武力真的是讓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薛向懷裡的小傢伙這回是真的被惹急了,薛向剛把徐小飛撂趴下,小傢伙就哇的哭了出來,邊哭邊用一隻小手扯薛向耳朵,另一隻小手直奔薛向的帽子,薛向不敢躲避又鬆不得手,「唰」的下,帽子被小傢伙打飛。小傢伙哭的真叫一個傷心,淚珠嘩嘩而下,一會兒眼淚就把薛向衣領打濕了,小嘴兒一張一吸,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可把薛向急壞了。薛向也鬧不明白,怎麼就招著這位小祖宗了,就轉了幾下身子也沒弄疼她啊。

他哪裡知道小傢伙此時的小心思委屈極了,以為大哥又變回從前的樣子,不寵自己了,一想至此,眼淚哪裡還止得住。薛向顧不得收拾幾人,抱著小傢伙好一陣哄,任她抓鼻子,揪耳朵,又許下無數好處,好一會兒小傢伙才止住哭聲。小傢伙見大哥還是那麼緊張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想多了,一時間小心思有些羞羞,把小臉藏進薛向的大衣裡不肯出來。薛向還以為小傢伙又不高興了,抱著她的小身子搖搖晃晃,小傢伙方才把小臉轉過來,她還有些害羞,轉過來的小臉用薛向的衣領遮了,只露出一雙通紅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薛向的帽子剛被小傢伙打落,滾出老遠。小晚正準備去撿,突然,方國華三人和候小春七人瞬間發動,齊奔皮帽而去,把小晚嚇了一跳,以為幾人趁薛向哄小適之際,爆起發亂,倒是康桐和小意一動沒動。

原來薛向被小適弄得手忙腳亂,方才擊倒徐小飛所營造的肅殺、慘烈的氣氛被破壞殆盡。幾人心裡齊齊鬆了口氣,只盼著天官賜福小仙童能多鬧會兒薛向,最好鬧得薛向忘了自己的存在。又擔心小仙童鬧得太狠了,惹惱了薛向,待會兒火氣全撒向自己,如果真是這樣還不如自己把自己撞暈來得痛快。幾人正想著怎麼贏得薛向些許好感,薛向的帽子就被小傢伙打掉了。

天賜良機!如果自己幫他把帽子撿起來送還他,不正是可以獲得他的好感嗎?哪怕只一絲,待會兒也可少點罪。熟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七個打劫的、三個被劫的沒有一個是眼色差的,於是就造成了眼前這麼個結果。

只見十個人擠成了一個小圈,十隻手將水獺皮帽遮得不見了蹤影,誰也不肯撒手,誰也不敢撕搶,反正一根指頭能挨著帽子也是好的。十個傢伙圍成一團,搶jie的那伙瞪著自己的前佛爺,被搶的這伙兒裝作看不見,死活不撒手,反正沒人敢扯這帽子,誰扯壞了,那個人不收拾他,另外九個也得把他活撕了。

薛向剛哄好小家活兒,抬頭一看,十個人擠在一起不知道在幹什麼,透過一隻手指縫兒才知道原來是給自己揀帽子去了。看著這幅奇怪的場景,心裡哪裡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這造型實在太滑稽了,薛向心裡有些好笑,先前被小適弄淡三分的怒氣這會兒差不多全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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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在江湖成傳說



薛向招招手,示意來個人把帽子送過來。薛向這一招手收不要緊,人人心頭大喜,十個傢伙像抬一頂轎子一般,一步一步地朝薛向挪去。你道怎麼回事,原來帽子的表面積本就不大,十個人都想托著帽子,小圈子根本就擠不下這麼多人,個別傢伙被頂在後面,只搭了個指頭,就這樣人疊著人走,又怎麼快得了。

薛向看他們走得艱難,張口道:「方國華,你把帽子給我送過來。」方國華大喜,拿了帽子就跑了過去。

另外九人心頭大嘆:不公平啊不公平。再不公平也沒辦法,誰讓薛向就知道方國華的名字呢,這還是剛才聽小晚叫的。

薛向接過帽子,對方國華道:「你小子可真不地道,他們找你茬兒,你就推我妹子做擋箭牌?你要是干不過人家,向我求救,我還高看你一眼。當然,你這也算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挺機靈,不過我不喜歡。這次看小晚面子上,我幫你把這事兒了了,以後再敢打我的招牌,仔細你的皮。」

方國華懦懦地點頭,心裡忽喜忽憂。薛向不再理他,對候小春幾人道:「你們幾個是哪裡的,東城可沒見過有你們這麼下三濫的,搶小孩子的錢。」他與眾人年歲相當,可薛向稱他們小孩子,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姬長發在徐小飛團夥中最是瘦弱,可頭腦最為靈活,聽薛向發了話,就知道事情有了轉機,連忙答道:「這位大哥,我們是北城的,最近實在是手頭有點兒緊,吃不飽飯,才出此下策,還請大哥念在我們初犯,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薛向擺擺手,道:「我可不是人民政府,要改過自新也別跟我這兒表態。你們愛搶誰錢,與我無關,只是別來東城鬧騰。還有,這幾個小子以後你們也別再找他們麻煩。這事兒不算完,明兒一早,叫上你們北城的康小八,一塊兒到我門口等著,敢不來,後果自負。進大門的時候和警衛說一聲,是我讓你們來的,康小八知道我住哪裡。」薛向住的軍分區大院門口的兩個警衛都是a軍的老兵,是薛安遠的老部下,薛向與他們混得慣熟,他們也知道薛向自有分寸,帶進去的朋友也從來沒有在軍分區大院不安分的,因此對薛向的朋友進出從來不會阻攔。

薛向說完,不再理他們,時間不早了,再晚會兒,服裝店該關門了。康桐載了小意,薛向讓小晚上了車後座,左手抱了小適在懷裡,右手掌著車把,駕車去了。

薛向幾人走後,方國華三人正待要走,卻被姬長發叫住。方國華有了薛向的保證,膽氣大壯,看著他道:「怎麼著,還不死心?」

姬長發笑臉相迎:「不是,不是,我是想向你打聽下,剛才的那位大哥是誰。」

方國華得意地道:「他,你們都不知道,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總該聽過吧。不過也對,你們要是認出他來,也就沒這麼倒霉了。」方國華說完,領著兩人得意洋洋的走了。

姬長發呆立當場,怎麼是他,怎麼這麼寸,第一次作案就碰上了他。

「野雞哥,他這是說誰啊,我怎麼沒聽過,看您這幅表情,那個人名氣挺大啊。」一個胖胖的青年問道。

候小春啪的給了他一個腦蹦兒,罵道:「你丫才入行多久,新瓜一個,他的大名在整個四九城都是如雷貫耳的。告訴你,他大號薛向,人稱三哥,又尊稱為俊宋江,『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就是他的江湖招牌。」

「那我怎麼就沒聽人跟我說過呢,我們北城總不至於不屬於四九城吧,不信,您問生子。」

「行了,行了,也別問生子了,他一準兒也不知道,還是哥們兒來給你們兩個補補課。」一個挎包的老鳥說道。

候小春插過話道:「你補課?你比他倆也強不到哪兒去,還是我來給你們幾個一起補補課吧。你們知道為什麼三哥的話題在北城是禁忌嗎?你們又知道為什麼其它三城八區都有老大,為什麼我們北城一盤散沙嗎?那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自那件大事之後,咱北城各個頑主圈子的老大明令禁止談論三哥,可私底下哪裡禁得住,所以大夥兒多聽過三哥的名號。可要說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保證沒有一個清楚,就算是道聽途說過一些,知道的也只是一鱗半爪。可我就知道,因為當時我可是在場的,我是那次重大事件的見證人。」候小春說完得意洋洋地把脖子仰著,努力地想俯視眾人,奈何個子實在不高,這造型擺的倒有點像仰望眾人。

眾人一聽,見候小春似乎有江湖秘聞要報料,也不搶著當老師了,都靜等著他的下文,甚至都沒人想起地上還趴著他們的大飛哥。

候小春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右手斜伸出兩根指頭,姬長發知道他的尿性,趕緊掏出根菸給他上好,點燃。候小春深吸一口,噴了口煙,對眾人祈盼的眼神很是滿意,關子也賣足了,就開了口:「那還是兩年前的事,那時我們北城的頑主圈子還不是現在這般四分五裂,當時一統北城的老大是大彪哥,這個人你們可能聽說過,但肯定都沒見過。大彪哥身高一米九,體魄雄健,他爸是城郊屠宰場的工人,聽說他爸每次殺牛的時候根本不用繩子,直接讓大彪哥用膀子箍著牛脖子,然後他爸直接用刀捅死,任憑受傷的瘋牛如何掙也掙扎不開。」

「猴哥,是不是太誇張了,哪有這樣殺牛的,照你的說法,他的兩膀少說也得有上千斤力氣。」剛才提問的小胖子懷疑道,插嘴打斷了候小春的回憶錄。

姬長發熟知候小春的脾氣,趕緊接過話道:「好好聽你猴哥講,打什麼岔啊,沒聽猴哥說的是聽說嗎?」

候小春見有人給自己抱了不平,也就不再見責,接著道:「大彪哥不光體壯如牛,更重要的是自打他統一北城之後,他手下的心腹兄弟就達二三百人,已經有了一統京城頑主圈的實力和野心。大彪哥就放出話來讓其它三城八區的頑主們按月給北城的頑主上供,開始沒人當回事,大彪哥就領著他手下的那幫兄弟挨個兒把各城區的老大給收拾了,後來三城八區的頑主們就開始按月給我們北城上供了,那時咱北城頑主的日子可真風光啊。」

「那時,猴哥你一定也很風光吧!」姬長發見候小春突然不講了,一臉的沉醉,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趕緊奉承道,意圖催他快講。

候小春被人從沉醉中給拉了出來,並沒有生氣,接著道:「是啊,那時我正跟著我表哥,他就是大彪哥手下的干將,我們四處耀武揚威,過得好不快活。可惜好景不長,直到有一天大彪哥的表弟二虎被人抬了回來,二虎當時嘴歪眼斜,嘴巴裡的牙齒不剩幾顆,一張臉就像被高速行駛的火車頭給撞過,面目全非,抬他回來的七八個兄弟也人人身上帶傷。大彪哥立時就怒了,四九城還有人敢動他的人?大彪哥詢問了和二虎一塊兒回來的幾個人,得知他們這身傷居然是被一個人打的。這個人自然就是三哥了,那時聽說他才十四五歲,不過個頭和現在相比低不了多少,不過模樣不知道變化大不大,上次我見他是在夜裡,看不大清楚。這事兒也全他媽怪二虎,不然老子現在也不會這麼落魄。原來二虎在北城威風得夠了,時間久了就覺得不過癮,就帶了幾個兄弟去東城逮佛爺,誰知道這一逮就逮到了三哥身上,也該著大彪哥時運不濟,就此惹上了煞星。你們剛才也見了那位爺是什麼脾氣,耗子找老虎要保護費,不是找死嗎?大彪哥當時正處在人生最風光的時候,哪裡會在乎個把能打的人。因此招呼了我表哥等十幾個心腹干將,又叫上一個和二虎一塊兒去逮佛爺的兄弟讓他去認人,就浩浩蕩蕩的殺奔東城。那時我還小,我表哥沒讓我去……」

「猴哥,你沒去呀!那你剛才怎麼還說自己在場呢?真沒勁,還以為能聽到些熱血沸騰的大場面……」插話的又是剛才的小胖子,這次沒有等候小春使臉子,另外七八個人一塊兒就上了,讓小胖子充分感受了一把熱血沸騰,小胖子被收拾的不說話了,耷拉了腦袋站在原地,似在思考自己的人生為何如此不見陽光。

候小春見小胖子被收拾得挺慘,心裡滿意了,又出來假作好人,道:「哎呀,你們這是干什麼嘛,小胖也只是有些疑問嘛,他就是太心急了些,不過他的這種好奇和懷疑的精神在做學問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呀,大家不要責怪他嘛。」

眾人聽了,心裡齊齊嘔吐,聽你講個故事,又是擺臉子,又是裝老師,什麼玩意兒。不過沒有人說出來,都齊聲說猴哥說的有道理,猴哥接著給咱麼上課。

候小春志得意滿,又接著講起了故事:「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就在表哥家裡等他回來,好詢問下戰況,等了好久他也沒有回來,我就迷迷糊糊的在他床上睡著了,睡到半夜,突然被人給推醒了,我轉頭一看,表哥頭上包著厚厚的繃帶,嘴角處也打著補丁。我正要大叫,表哥摀住我的嘴,說別把我姑媽他們吵醒了,他是偷偷溜進來的。我問表哥說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表哥說,別提了,我們去的十幾個都這樣,大彪哥更慘,被那小子把生生把小指給扭斷了。我大驚,說你們十多個人加上大彪哥都幹不過他。表哥說干什麼干啊,完全是被幹,我從沒遇到像那小子那般凶狠殘忍的頑主,簡直是一頭猛虎,我們晚上在北海溜冰場把他堵住了,當時他身邊沒有旁人,我們十多個人把他圍了一圈,心說這下你可跑不掉了。誰知道那小子根本就沒打算跑,二話不說,就先出了手。你不知道這架打得叫個窩囊,十多個人硬是沒有還手的能力,那小子出手又快又準,轉朝我們的臉部、下巴處攻擊,挨一下腦子悶上半天,根本就來不及反擊。體格一般的兄弟被他一招就撂倒了,能挺得更是倒霉,多挨一下也倒了。大彪哥最是能抗,傷的也最重,被那小子撂倒後,還說狠話,結果生生被那小子把小指頭擰斷了,太殘忍,太血腥了。那小子打完後還說,不准我們以後到東城收保護費,就揚長而去了。我聽到這兒也是目瞪口呆,你想想大彪哥那什麼體格,什麼力量,外加十多個幫手,愣沒傷到三哥一根毫毛。」候小春講到此處,便打住了,給眾人些反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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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半身威名自此生



聽到此處,姬長發幾人齊齊倒抽了口涼氣,這是什麼樣的戰鬥力。姬長發心裡對天官賜福小仙童的感激又多了幾分,要是小仙童不鬧騰薛向,估計自己幾個現在也和大飛哥一樣躺在地上睡覺吧。想到此處,才記起大飛哥還在地上趴著呢。姬長發趕緊招呼幾個人把徐小飛架了起來,他拍了拍徐小飛的臉,想把他喚醒。奈何徐小飛被撞得太狠,剛睜開眼哼哼了幾句,又睡了過去。

眾人也顧不得昏睡的徐小飛,就這麼架著他,催促候小春接著說故事。候小春這會兒也不拿喬了,接著剛才的故事,道:「我又問表哥,既然大彪哥都奈何不得他,那咱們以後是不是不收東城的保護費了,反正其它幾個城區的保護費加起來也不少了。表哥一聽就罵我說,你懂個屁,如果以後不收東城的保護費,其它幾個城區還不有樣學樣,以後一分錢也別想再收上來,這就叫招牌倒了,你自己立不住招牌,誰還會聽你的。這次的事不算完,如果這都放過了,以後我們就得喝西北風了。大彪哥已經和我們定好了,三天後捲土重來。我說,你剛才說那小子這麼能打,再去還不是找虐啊。表哥說,這次我們多叫些人,他就是再能打,還打得過這個,說著表哥用手比了個手槍的模樣。我當時大驚失色,趕緊勸表哥說,動槍?真動了這玩意兒,恐怕公安局那關也過不去啊,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表哥笑著說,槍是真槍,也有子彈,只不過到時候不會開槍,我就不信他對著噴子,還敢不服軟。表哥一笑,扯得他的嘴角一陣抽搐,看的我好笑。就這樣過了兩天,第三天的下午,我和表哥一塊兒去了高腳樓,就是現在我們常去的那個底下四根大柱子的樓,這次表哥並沒有不讓我跟著去,因為這次去的人多,又拿了噴子,料來萬無一失。一到高腳樓,就見大彪哥鼻青臉腫,頭上的繃帶被他強行給扯了,只有左手小手指還打著石膏。我們去的時候高腳樓的包房裡已經坐了十七八個人,其中有不少大佬,有西城的、南城的、早陽區的、湖淀區的等等,反正各城區老大被大彪哥招來了不少。大彪哥說他今晚自帶北城的三四十號骨幹,讓各城區的老大也各自帶上自己的心腹隨他一道去。本來嘛,拿了噴子根本用不了去這麼多人,大彪哥這麼做是有深意的。好了,我先不說,你們猜猜到底有什麼深意?」

候小春又停住了,看來他這好為人師的毛病憋的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兒讓他逮著機會,一股腦兒全撒了出來。這會兒他已經不滿足僅僅只當個講師,還要當先生,都學會考學生了。姬長發知道不滿足他這點兒嗜好的話,一準兒又得賣半天的關子,趕緊接話道:「猴哥啊,我們哪兒想得出來,當時您身臨其境,您肯定知道大彪哥的意思。」

候小春得意道:「那是,你想啊,三天前大彪哥他們被人收拾了,這事兒能不傳出去嗎?四九城的頑主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這點事兒不用一晚的功夫肯定早傳的老遠。三城八區的老大們也一定知道了,這會兒大彪哥召集他們一起去把三天前丟了的份兒給拔回來,意在警示三城八區的老大們別心生二意。」

姬長發配合地讚道:「高啊,實在是高,這其中的深意估計也只有猴哥您咂摸出來了,佩服,佩服。」

候小春得了讚美,也不停頓了,接著道:「大彪哥吩咐好各區的老大到時候去觀戰,我表哥就問大彪哥,今晚在哪兒擺場子。大彪哥說,在那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來,還是北海。帖子我以派人下到,今晚十二點,北海體育館前的廣場,就看他有沒有膽兒赴約了。那晚的月色很好,就像昨個兒夜裡的,月亮又大又圓。十一點的時候大彪哥領著我們一大幫子早早的就在體育館門前的廣場等著了。這次我們北城去了四十幾個,各城區老大各自帶了十來人,加起來上百人,好在十一點的時候,廣場上除了路燈還亮著,已經不見一個人影兒。我們一幫人蹲在那兒抽菸,等了大概五十多分鐘,前面還沒人影兒。我表哥對大彪哥說,那小子該不是不敢來了吧,準是打聽到您的威名給嚇住了。話音剛落,前方隱隱綽綽出現幾個人影兒,我抬手看了看時間,剛好十二點,他竟不肯提前一分鐘。大彪哥見正主兒已經到了,大步迎了上去,遠遠地脫離了大隊伍,誰知道他這一脫離隊伍就出了事兒。大彪哥性子太急,見三哥只帶了五六個人就敢前來赴約,就壓不住心頭的火了。大彪哥領先了大隊伍十幾米,快速迎上去準備喊話,哪知道三哥辦事兒根本不興這套,見大彪哥迎了上來,他從遠處迅速的朝大彪哥奔去,快得就如同一陣旋風,我遠遠地就看見他高高地躍起,身影甚至遮住了他身後那盞路燈,只見大彪哥的身影突然一暗,人就飛出去老遠。原來三哥藉著衝力直接一腳踹在大彪哥肚子上,大彪哥龐大的身子扛不住這股巨力,直直地向我們這邊飛來。早在三哥奔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要壞事,趕緊朝大彪哥追去,衝在前面的幾人還沒立住腳就被大彪哥的身子帶倒了。幸好大彪哥多了幾個肉墊,不然那一腳就得讓他去掉半條命。我和表哥趕緊將大彪哥扶了起來,透過昏暗的燈光,能看見大彪哥臉上掛滿了白毛汗,顯然三哥的那一腳讓大彪哥受創不輕。大彪哥強忍著痛,站了起來,從腰裡掏出把左輪,遙遙指著三哥,恨恨地說,你不是挺能打嗎,你出手不是挺快嗎,看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子彈快。三城八區的眾人見大彪哥掏出了噴子,人人臉上變色。當然,以當時的燈線強度,我不可能看清他們的臉色,但後面的抽氣聲讓我知道他們臉色肯定大變。你們都知道,當時的公檢法和現在差不多,基本癱瘓。平時我們怎麼鬧都行,可真要是動了槍,出了人命,那有一個算一個,一準兒沒跑。大彪哥一邊大笑一邊喘氣,顯是笑的時候扯動了肚子,疼得厲害。我們都以為這下勝負已定,本來嘛,你想一個拿槍,一個空手,空手的人還敢反抗嗎?可是我們都錯了,三哥被大彪哥指著,沒有出聲求饒,也沒有停下腳步,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大彪哥走來。大彪哥見三哥越來越靠近自己,出聲大喊,你在往前走,我就開槍了。我們也嚇得連忙後退,生怕大彪哥開了槍,獨獨留了大彪哥在前。誰知三哥根本不為所動,止住了他身後一個要衝上來的兄弟,嗯,我想起來了,好像就是今天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沒想到他還真講義氣。三哥繼續朝大彪哥走來,大彪哥有些慌了神,在一邊大喊大叫,我們也聽不清喊的什麼,叫的什麼。三哥終於走到大彪哥身邊,我們都盯著眼前的兩個人,眼睛不敢眨動一下,突然眼前一花,大彪哥的噴子就到了三哥手裡。只聽三哥說,不會玩槍就別拿槍。說著,只見他手上一陣亂動,那把噴子被他拆成了零件,托在手裡。然後就聽見他報出一推數據,彈容啊,射程啊,好像說的是那把槍的特徵。說完,又見到三哥兩隻手如穿花蝴蝶般一陣動作,登時一把噴子又完整地出現在他手裡,只見他左手一抖,左輪被彈了出來,右手抓著的子彈,朝著左輪一甩,唰唰唰,六顆子彈準確地射進輪孔,他左手一搖,左輪就復原了。那動作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太,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反正吧,如果你們誰學會了這手,使出去拍婆子,保證一拍一個準兒。我們都看得眼睛發直,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三哥說,拿了槍又不敢開槍,廢物,你不敢開槍,我敢。說完,砰砰,只聽見兩聲槍響,然後又聽見嘩啦啦一陣碎玻璃落地的聲音,前方的光線突然一暗,原來離三哥最近的一左一右兩盞路燈被他用槍打滅了。聽得槍響,立時有不少人都站不穩了,坐倒在地,卻沒有一個人敢跑,生怕被三哥當成了靶子。當然,我是站著的,我的膽子一直比較大,這我不說你們也都知道。」候小春的老毛病沒去,新毛病又生。

眾人正聽得喘不過氣來,猛然被他中斷,分外不爽,可這時候沒人敢表示不滿,七八個人連連點頭說猴哥的膽子那是虎膽,豹子膽,熊膽……,反正只要是猛獸的膽都給他安上,也不管猴哥的心臟受不受得了。

候小春生受了這陣馬屁,很是滿意,接上回道:「三哥開了兩槍,大彪哥像中了邪一樣,站在哪兒一動不動,也沒了聲音,沒人敢上去看他是怎麼了。三哥又開了口說,以後不許大彪哥留在京城,三天之內,若不滾出京城,他親自上門來趕。大彪哥也沒說話,還是傻站在那兒。三哥說完這話轉身就走了,倒是我們這群人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想起來這裡開過槍,明天公安肯定要來查,趕緊就分散跑了。再後來,大彪哥就離開京城了,我表哥也沒在頑主圈裡混了,隔年去當兵了。」

候小春的故事講完了,沒有人讚好,更沒有人說差,一群人沒有一個說話。他們全都沉浸在候小春的故事裡,彷彿能看見那個人單刀赴會的雄姿,能感受到他衝天而起的豪氣。人人心搖神馳,恨不能現在就去追了薛向,拜倒在地,口稱英雄。候小春故事裡的薛向正是這幫熱血青年最崇拜,最嚮往的偶像。誰人年少時沒有做過英雄夢,沒有渴望過自己能有如關雲長那樣,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驚世本領。薛向完美的契合了這群頑主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因此,他們被深深地震撼了。

姬長發最先回過神來,對候小春問道:「後來呢,公安局怎麼處理的那起槍擊案?」

候小春很滿意自己的故事給他們造成的衝擊,答道:「後來,聽說三哥主動去了市公安局,沒過夜就從裡面出來了,公安局也再沒追究過這件事,由此看來三哥在京城的根子還是很深的。」

「猴哥,野雞哥,三哥說讓你們明天叫上康小八去他家,能不能也帶上我啊。」說話的正是被修理的小胖,此刻他眼冒精光,看得眾人心裡發毛。

姬長發好奇的問道:「你去幹什麼?說不定是接著收拾我們。」

小胖道:「就是被收拾我也認了,能被三哥這種大英雄揍,傳出去也是美名不是。」

「我也去,我也去」

「加上我」

「還有我」

…………

候小春沒想到自己的故事造成了這麼個後果——批量生產了這麼多賤皮子。

其實他心裡也是打定主意:這次拚死也要結交上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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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刻舟之處求寶劍



小適穿著嶄新的秋衣秋褲,托著雙大拖鞋,嘟嘟嘟地從小晚的房間穿過堂屋,跑到薛向的門口,小手握拳「哐哐」直搗薛向的房門。

晚上八點左右,薛向帶著幾人從服裝場回到家,剛一到家,小傢伙就抱了自己新買的一大堆衣服和書包,鑽進了房裡。吃晚飯的時候,薛向喊了她幾次,小傢伙理也不理,就站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欣賞著自己的新衣服。薛向急了,一把抱起小傢伙,就去了廚房,結果,小傢伙在廚房沒吃幾口飯就撂下碗,又回了房裡。薛向當時心裡感嘆,女人啊,無論是五歲還是五十歲,愛美永遠是她們刻到骨頭裡的天性。

薛向早早就上床躺下了,吃飯前他就招呼了康桐說晚上有行動,康桐點點頭也沒問,反正在康桐看來,三哥說怎麼做,他只管做好就是了。薛向正想著小傢伙肯定是美得忘了曾經逼自己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中的那條「陪睡」了,正打算扭滅檯燈,就聽見門響了。薛向起身,打開門一看,果然是小傢伙,她來行使權力了。粉色的秋衣秋褲把小傢伙的小身子裹得分外可愛,如同童話裡的花仙子一般,不過眼前的這位花仙子手裡還拎著一個小花枕頭。

小傢伙也不吭聲,直接從薛向的臂彎就鑽了進去,跑到床前,一腳將拖鞋踢掉,就從床尾鑽了上去,頓時,被子掀起了一陣波浪,原來小傢伙在被子裡從床尾爬到了床頭。小傢伙爬到床尾後,掀開被子的一角,露出小臉沖薛向笑了,月牙彎彎,似乎在告訴薛向,你看我聰明吧,這樣爬過來就凍不著我啦。

薛向回了個微笑,關上房門,走到床邊,正要上床,卻被小傢伙用小手推了下,小傢伙歪了小腦袋:「人家還沒佈置好呢,等我佈置好了你再上來。」說完小臉又轉了過去,開時安排兩個枕頭的放置。小傢伙先把兩個枕頭緊緊地並排著,覺得這樣挨得不夠緊,又把自己的小花枕壓了薛向的半個枕頭,又覺得這樣一來枕頭太高了,小傢伙趴在那兒皺眉頭。

薛向看得好笑,可自己老呆在被窩外,也挺冷的,趕緊給小傢伙出謀劃策道:「小寶貝,你看,要不我躺下來你再佈置你的枕頭,這樣一來,你要怎麼佈置,我就怎麼配合你。」小傢伙一聽,覺得這個辦法好像不錯,就主動掀開被子放薛向上來。薛向躺好後,小傢伙開時折騰薛向,一會兒把薛向的一條胳膊拿了,放到薛向的肚子上,給自己騰出空地;一會兒又把薛向的身子扳過來,讓他的臉對著自己。好一通折騰,最後,直到把薛向的胳膊打開,把自己的小花枕放進薛向的臂彎裡,又一條把小腿兒搭在薛向的肚子上,懷裡抱了薛向另一條腿兒才算滿意。小傢伙躺在薛向臂彎裡,把被子掀開一條縫兒,露出小臉,打了個小哈欠,也不跟薛向說話,閉了眼睛,不知道是睡了還是在閉目養神。小傢伙的臉紅紅的,其實小心思裡還是有些羞羞,畢竟長這麼大第一次和大哥睡覺,有些不習慣,不過大哥懷裡比二姐懷裡熱乎多了。

薛向的身子任憑小傢伙折騰,不僅順著她,還得自己使力氣幫小傢伙擺到她要求的位置,他現在的造型就像被小傢伙用十字鴛鴦鎖給鎖住了。薛向不敢動,心裡能感受到小傢伙睡得很舒服,他貪婪地感受著這一刻的親情和溫馨。

過了好一會兒,薛向的菸癮犯了,可小傢伙好像還沒睡熟,他只有忍著。他忍得有些難受,趕緊想些東西來轉移注意力,他決定好好梳理一下腦子裡的高中課本。原來的小青年雖然不愛學習,可是學過哪些內容還是記得的。薛向就著腦子裡的記憶,梳理出了幾門功課課本的大概深度,就放下心來,顯然此時的高中課本的難度和前世根本無法相比。此時的高中課本多是注重概念性的問題,而不似後世的那些出題磚家把一道題掰開了,揉碎了來折騰學生。前世,薛向以遠超京大的文科成績考上京大,雖然時間已過去十來年了,可要讓京大的高材生對付現在的高中課本,想來複習幾遍書本基本就能拾起來了,應付明年的高考一點問題沒有。薛向知道明年的高考,文、理科各只考五門,文科考政治、語文、數學,外加歷史、地理,理科除了物理、化學,前三門和文科一樣。歷史、地理、語文、政治對薛向來說,早已爛熟於胸,只需複習下數學,明年的高分還不是手到擒來。

薛向美滋滋的想著,耳邊漸漸傳來小傢伙輕輕的鼾聲,原來小傢伙睡熟了。薛向輕輕喚了幾聲小寶貝,小傢伙沒有一點反應。薛向才把兩隻胳膊輕輕從她身上拿了出來,薛向趕緊點燃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解了菸癮,拿起檯燈邊的手錶一看,已經十一點多了,是時候出動了。薛向穿好衣服,出了房間,走到康桐的門前輕輕敲了兩下,幾秒鐘後,康桐的門就開了。薛向有些好奇這傢伙怎麼這麼快,仔細一看,康桐身上的衣服穿的好好的,甚至連鞋都沒脫,想來這小子就在床上躺了會兒。

薛向進了儲物室拿出一個布袋、兩把鐵鍬、兩個手電筒,然後隨手遞了一個手電筒和鐵鍬給康桐,二人騎著車就出了軍分區大院。這兩晚的月色都好,皎潔的月輝灑滿整個胡同,照在打著霜的地面,晶瑩一片,倒是不用打著手電筒照路了。兩人都沒說話,薛向在前帶路,康桐默默的在後面跟著,胡同裡只聽見兩輛自行車哐當哐當的聲響。兩人駛出胡同口,就到了大街上,寬闊的柏油馬路一個人影也無,昏黃的路燈似乎不敢和明月爭輝,病怏怏的發著微弱的光芒。二人的速度提了起來,在寬闊的馬路上飛馳,十來分鐘後,轉了一個彎兒,又騎了一會兒,路況越來越差了,二人不得不打開手電筒照路。這會兒,薛向和康桐已經到了北郊亂葬崗的外圍了,兩人小心地駕著車,糟糕的路況顛簸得車後座綁著的鐵鍬哐當作響,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打破了亂葬崗裡的寧靜。

時入初春,天氣依然寒冷,亂葬崗裡的樹木雖不豐茂,卻也成了一些過冬鳥兒的駐巢地。二人弄出的響動驚得林裡的宿鳥一陣飛騰,黑壓壓飛走老大一片,然後再沒有聲音。前面的路實在太難走了,坑坑窪窪也越來越嚴重,兩人索性下了車,推著車向前走去。亂葬崗四周除了一片樹林、雜草,只有些完整的或殘缺的石碑散亂地立著。自剛才那陣驚鳥出林後,除了自己二人推車行走的聲音,四周再無聲響,周圍一片死寂。

明月、荒野、驚鳥、墳墓、石碑,這一切的物象彙集一起應該勾勒出一副陰森、瘆人的恐怖場景,可薛向兩人視若等閒,兩人嘴裡叼著煙,推著車大步向前行去。想想也是,這樣一個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的年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成了這個時代最響亮的口號,這也是一個最大無畏,最不敬鬼神的年代。如果真有小鬼跳了出來,恐怕康桐得大喜,正好逮一個回去展覽。當然,薛向來自後世,又經歷了穿越這種無法解釋的事,對鬼神還沒這麼葷冷不忌,不過他素來膽大,身邊又有人陪著,心裡也壓根沒有往那方面想。

康桐跟著薛向又翻過幾道檻,繞過數棵樹。薛向把車停穩了,示意康桐也把車挺好,招呼康桐近前,道:「小康,你性子越來越冷了,我把你往亂葬崗這兒引,也沒見你好奇、發問。」

康桐道:「問那麼多干啥,跟著你幹就行了,你又不會害我,難道把我騙著兒來謀財害命,再說我有多少錢,你最清楚。」難得康桐一次說出這麼長一段話,還少有的開了個玩笑。

薛向笑著說:「這樣就對了,整天冷著臉,自己端的不累嗎?」

康桐道:「沒端!」

得,又恢復老樣子了,薛向也不打算糾纏這個話題,對康桐道:「今晚叫你出來是挖東西,八年前我在這兒埋過一口箱子,現在覺得箱子裡的東西可能是好玩意兒,要是能找到,說不定能換不少錢,待會兒,我們分頭就在這附近找一棵歪脖樹。」

康桐沒有廢話,點頭去了。薛向之所以能保證找到東西,實在是因為他對當年的歪脖樹映像太深了。那棵歪脖樹的樹幹只有胳膊粗細,樹的下半部和上半部呈平行長勢,中間由一個一字型的樹幹相連。當時薛向還和身邊一起看火的夥伴說,如果這棵樹的下半部向上延伸,上半部向下延伸,去掉多餘樹枝和樹葉,就是一個完美的「h」。

薛向和康桐分頭去找,打著手電,因為只看樹的外形,掃視得極快。半個小時過去了,薛向和康桐聚攏,各自坐在車座上抽菸。薛向有些想不明白,他們兩人先是找了方圓十米以內的樹,無果,又擴大範圍,最後把方圓百米的樹都搜尋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薛向說的那棵樹。薛向悶著頭抽菸,心裡思索著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那棵樹被人砍作柴禾燒了?也不會啊,城郊到處是樹,要砍也不會到這兒來砍,這裡離最近的村落還有好幾里路呢,再說砍死人身邊的樹,也晦氣不是?難道,被雷劈了,薛向搖搖頭,這又不是玄幻世界裡的樹精渡劫,哪裡這麼巧。

薛向苦思無果,努力的回想那棵樹的樣子,終於,薛向笑了,自己真傻,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簡直是翻版的刻舟求劍嘛。

薛向下了車座,又吩咐康桐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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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重寶付與有緣人



薛向突然開了竅,八年前的小樹,八年後還是小樹嗎?恐怕早已枝繁葉茂了,上半部歪曲的樹幹,肯定已被茂密的枝葉和樹杈給遮蓋起來了,從遠處望去哪裡會有歪脖兒的感覺。薛向吩咐了康桐靠近些觀察樹幹的上半部分,果然,幾分鐘後,薛向就找到了當年的那棵歪脖樹。原來胳膊粗的小樹已經長到海碗口粗細,茂盛的枝葉和發散開來的樹枝將整棵樹的上半部裹成碩大的一團,從遠處看上半部團團如雲,哪裡還有一絲歪脖的模樣。

歪脖樹就在離薛向二人停車不遠的地方,十米左右的距離。薛向記得當年箱子就埋在這棵樹東北方向,三四米的地方。薛向招呼康桐跟上,兩人揮動鐵鍬開挖,挖開的泥土散發著撲鼻的霉味兒和土腥氣,二人顧不得掩鼻,繼續挖掘。十來分鐘的功夫,康桐的鐵鍬挖到堅硬的東西,顯是鐵鍬碰到了箱子,薛向趕緊過來,兩人一塊兒挖。箱子當年本就埋得不深,這麼多年過去了,上面的土層不過厚了幾分,很快,兩人就把箱子抬了上來。

薛向用鐵鍬把箱子上的泥土剝落,箱子底部當年燒焦的地方就顯露出來,箱子保存的依然完好,除了顏色有些發黃。老教授用的這個箱子顯然不是一般的木料打製的,埋在土裡這麼多年,依然沒有蟲蛀鼠咬的痕跡。薛向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只見裡面躺著的仍是八年前自己所見的一幅畫兒,三本書,兩個瓷瓶兒。書本和畫都沒有受到損害,因為埋得不深,沒有受到潮氣浸染。瓷瓶保存的就沒有原來那般完好,其中的一個已經被打碎了,想來是那次自己和夥伴一起把箱子推進土坑時摔碎的。薛向顧不得心疼,拿出布袋張開,吩咐康桐把箱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往裡裝,包括哪些破碎的瓷片。裝好東西,兩人重新把木箱埋進坑裡,用原來挖出的泥土重新掩上。

收拾好東西,兩人踏上回家的路程。

一個小時後,薛向坐在康桐的房間發愣,他實在是太震驚了,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東西是真的。箱子裡的東西如果洩露出去,將會引起軒然大波。

薛向和康桐到了家裡,才凌晨兩點中。小適肯定正在熟睡,回自己房間,查看所得顯然不方便,於是薛向就把東西拿到了康桐房間。

康桐對這些古玩之類的沒興趣,若是幾把槍還差不多,他脫了衣服上了床,蒙頭睡了。薛向把布袋小心的放上書桌,解開布袋的扎口,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掏了出來,只餘下碎瓷片。薛向先查看那三本線裝書,剛打開第一本書的扉頁,就從裡面掉出一個信封,信封很是厚實,拆開信封,打開信紙。信紙上的字是用鋼筆寫的,字跡有些發黃,但書法很見功力。他就在檯燈下讀了起來,這一讀,他就愣在那兒了。

信的主人正是老教授,信的行文也是以遺囑的方式寫的。他在信裡詳細介紹了箱子裡的東西的身份,他是如何得來的,又因為當時zz氣候,他不敢也沒辦法把這些東西交上去,再加上自己實在喜歡這些東西,希望由自己這個已經風燭殘年的捐獻者保留,而等到自己百年之後,由學校的治喪委員會把這些東西交給國家。

薛向從老教授的信裡知道今天自己真的挖出了一座文化寶庫。絹質的畫是南唐顧閎中所作的《韓熙載夜宴圖》,此畫乃中國傳世十大名畫之一,而故宮博物院保存的僅為宋代的臨摹本。兩個瓷瓶一個是五大名窯裡的鈞瓷,一個更是傳說的柴窯裡出的天青釉瓷。鈞瓷已是珍貴至極,素有「家有萬貫,不如鈞瓷一件」的美譽,而柴窯的瓷器更是僅限於傳說,並無一件傳世,世人只從古人的書中的描述知道柴窯瓷器「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特徵。薛向是個文玩發燒友,但他並不會辨別瓷器,只是從老教授的心中知道這幾件東西的特徵。他識得柴窯的珍貴,心頭大急趕緊細看桌上的雙花抱耳瓶,只見瓶薄如紙,輕輕敲擊,有悅耳的聲音傳來,正合了柴窯瓷的特徵,一時心頭大定,想來布袋裡的就是鈞瓷了,鈞瓷摔壞了雖然可惜,可與柴窯瓷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以上三件國寶中國寶,並不是薛向愣神的原因,儘管這些東西幾乎已是傳說,可怎麼也沒那三本書帶給薛向的震撼大。

那三本書居然是曹雪芹的手稿《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完整版!!!

薛向雖不是紅迷,可也知道這三本書如果真是曹公手稿《紅樓夢》的完整版的話,傳出去會有多大轟動,哪怕現在正是批一切舊東西的*,依然會造成文化界的轟動。當然,薛向沒有這麼愚蠢,去往槍口上撞,他只是好奇,曹公不是沒寫完後四十回嗎?怎麼會有後四十回的手稿。老教授信中也只說了此書得自大內,還是庚子事變時,他父親從一個老太監處購得,是曹公第四次修改的手稿。薛向想到後世也卻有曹公「增刪五次,披閱十載」的說法,若是沒寫完用得著增刪、修改嗎?他顧不得去猜測真假,迫不及待得想看看這三本書的後四十回是怎麼寫的。

薛向拿出其中的一本仔細的打量,整本書被藍色的硬殼包裹,翻開藍色的硬殼,第一頁正是書稿的扉頁,扉頁上只寫了個楷書的石頭記,打開書頁,只見書頁被一層透明的薄皮覆蓋,透過薄皮能清楚地看到書上的字跡,整本書呈豎版排列,從字跡看顯然是手書而非雕版,字體瘦骨嶙峋,而力透紙背,彷彿要寫盡胸中的不滿與悲憤。薛向欣賞完書法,這才打量起書的內容,只見排頭寫著「第四十一回,攏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書頁上除了正文,用蠅頭小楷在空隙處寫滿了註釋和修改意見,整個頁面顯得十分擁擠。原來薛向拿的是第二本,他又把其餘兩本打開,找到第三本才開始閱讀起來。這一讀就讀到東方發白,直到大院王奶奶養的大公雞開時打鳴,才把薛向從書本中拉了回來。

薛向抬表,已經六點十分了。薛向此時滿心的感動和憤概,他已經確信這三本書必是曹公手稿無疑。書中的寶玉沒有考科舉,賈府也沒有復興,徹頭徹尾的悲劇到底,而文風,筆力和前八十回一脈相承。就算這些還不能完全證明是曹公所創,而最大的證據就是後四十回裡的詩詞,首首細膩感人,淒婉絕倫,其中多有足以傳世的佳句、篇章,而這些佳句、篇章,前人未發,後世不見,足以證明這正是曹公所創的原稿。

薛向感嘆之餘,也不得不讚嘆自己的運氣。這些寶貝放在哪裡都足於震驚世界,卻被自己得了。薛向並不打算現在就交上去,他甚至都沒想過要交上去,寶物自是有德者與有緣者居之,他心裡自然把自己歸到了有德者一流。何況他知道後世的紫金博物館是個什麼德性,不說居然會打眼,收藏著贋品,更可恨的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居然會偷盜博物館裡的文物出去倒賣。他可不放心把這些寶貝交給那幫人。

薛向拿了塊乾淨的毛巾細細地擦拭著柴窯瓷器的瓶身,擦乾淨後,找來一個紙箱,裡面墊上一床厚厚的棉花套,把瓷瓶小心地放進去。薛向放好瓷瓶後又找來一塊乾淨的床單,把絹畫用床單包好,也放進了紙箱。

薛向小心地抱著紙箱,拿了那三本書和裝鈞瓷碎片的布袋,回了自己房間。他用腳輕輕地推開門,進門後,又用腳把門勾上,沒發出一點聲響。他把紙箱子塞進床底,三本書放進書桌屜子裡最底層壓好。裝鈞瓷的布袋被他小心的放在門後,生怕力使大了,讓碎片變得更碎,倒騰古玩的啟動資金可全靠它呢。

安放好這些寶貝後,薛向出門去紅星食堂買了五斤肉包子,三斤油條和一小桶豆漿。上次買了三斤包子,兩斤油條結果自己沒吃飽,這次還多一個康桐,因此量就更得加大了。買回早點已是六點四十了,小晚和小意的房間已經有了動靜,自己房間的小適好像還睡得正香。薛向回房把小傢伙叫醒,小傢伙在床上扭來扭去,嘴裡哼哼著不肯起來,薛向哄了好一會兒也沒結果。他轉身出了房間,不一會兒,又轉了回來,手裡多了個大肉包子,便走邊吃,吃得滿嘴流油,嘴裡含糊不清的對小傢伙說:「他們都在吃呢,今天買的包子可不多,聽說小寶貝愛睡覺,不吃大肉包了,他們正高興呢。」

小傢伙見薛向吃著包子,遠遠的肉香飄進小鼻子裡,早沒了睡意。這會兒聽薛向這麼說,立時急了眼,喊著要薛向趕緊到姐姐房間,幫她把衣服和鞋子拿過來,喊完又沖門外喊了聲「給我留點兒」。小傢伙一臉的緊張,生怕去得晚了,沒得吃了。薛向幫她把衣服拿來了,小傢伙要薛向給她穿上面的,她自己穿下面的,說這樣穿更快。薛向沒辦法只好按她的指示辦,誰叫人家是霸權國家呢,掌握著核武器——金豆兒。誰知道,兩人一起穿衣服反而更慢了,薛向抬她胳膊時,小傢伙正抬腳穿褲子,結果身體不協調,差點倒在床上,小傢伙立時兩嘴一癟,就要發射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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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搜奇尋珍意未窮



薛向見勢不妙,趕緊對小傢伙道:「小寶貝,你先自己穿,我這就出去給你搶幾個大肉包放一邊,等你出來了吃。」

小傢伙的注意力極易被轉移,這時聽了這麼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也就不忙著發射核彈了,對薛向道:「我要兩個,不,三個,上回兩個人家都沒吃飽呢。」

薛向見終於糊弄過去了,就出門假裝給她搶包子去了。少頃,薛向回到房間,小傢伙已經穿好鞋子了,也不問薛向搶的包子放在哪裡,蹬蹬的穿著小皮鞋,就往堂屋跑。小傢伙跑到堂屋一看,哪有半個人影,只有兩大包油紙袋放在飯桌上。小傢伙知道自己被薛向騙了,而自己剛才差點急得掉眼淚,小傢伙又羞又惱,轉身跑回薛向房間,對著薛向怒目而視,然後一言不發地跑到薛向身邊,抱著薛向的胳膊咬了一口,好在沒有使力,算是略作薄懲。

小傢伙覺得自己被騙了,有些狼狽,小心思不平衡,想學薛向讓哥哥姐姐也著急,那樣自己就有人做伴了,小傢伙跑回堂屋一手拿了一個肉包,竄進小晚房間,然後又進了小適房間,倒是把從薛向那裡學來的那招活學活用了,可惜小傢伙只得皮毛,未得精髓,被兩個大的騙得作了運輸大隊長,而不自知。小傢伙進了兩個房間,丟了兩個肉包,出來時小臉還笑眯眯的,總算有人和自己一樣啦。

吃罷早飯,薛向送幾人出了大門,剛走到大門口,就見門前黑壓壓站了一大批人,約有二三十個,分作兩幫。薛向仔細一看,只見光頭胖子、水蛇,、匕首男一幫由康小八領頭,另一幫是昨天放學時收拾的候小春、姬長發,小胖子他們,由徐小飛領頭。兩幫人站得挺整齊,這會兒見薛向出來,齊齊鞠了一躬,喊了聲「三哥好」。也不知道他們打哪兒學的,難得這時候已經有了後世黑社會發端的雛形。薛向招呼了幾小自己去上學,小傢伙做了個鬼臉表示不滿,倒也沒糾纏,被姐姐牽著走了。

薛向沒多說話,直接招呼他們進屋,他做事還是很講究的。康小八見薛向客氣,連忙答話:「三哥,我們這麼多人都進去,怕不合適,吵著家裡的人多不好,不如就我和小飛進去就好了,有什麼事兒您吩咐,我們倆保證傳達到位。」康小八長得高高大大,可一說話就眉眼齊動,顯露猥瑣,也不知道他和別人說話是不是也這樣。

徐小飛聽康小八說只讓他們倆進去,心裡有些惶恐。他昨個兒被薛向收拾得太慘,在醫院的時候,醫生一個勁兒地問是被火車撞的,還是被卡車撞的?還讚歎他身手敏捷,撞得這麼厲害,居然只傷了個臉。徐曉飛當時心裡聽得那個氣啊,要不是命操他手,立時就跟丫翻臉。

昨天事後,徐小飛才知道自己惹到了誰,差點沒嚇昏過去。趕忙問候小春幾個,事情是怎麼了的,我這點兒傷怕不能消除三哥怒火吧。侯小春剛說了句事情還沒了,徐小飛嚇得把掛鹽水的吊瓶給扯掉了,心說就知道沒這麼便宜。姬長發見機得快,趕緊說,大飛哥,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糟。三哥只是說讓我們明天早上去他家門口等著,一塊兒去的還有飛車黨的康小八,聽說昨天倒霉的不止我們這伙兒人,飛車黨的王胖子被三哥生生掰折了根指頭。聽到這兒,徐小飛又是打了個激靈,趕緊問姬長發,估計三哥還要怎麼收拾自己。姬長發說,應該不會收拾了,要真繼續收拾,昨天就接著收拾了,哪有這麼麻煩,再說收拾人也不用叫家裡去啊。徐小飛方才心中大定,趕緊問三哥說的是幾點。姬長發說,三哥沒說幾點,只說一早。徐小飛立馬下令明早五點起床。候小春說用不著這麼早吧,話沒說完被徐小飛給了一下。徐小飛說還得去叫康小八,從北城到東城不得個把小時啊。就這麼著,薛向剛買回包子,他們這伙兒人就到了門口,沒人敢敲門,直到薛向送小晚他們出門,才遇上。

聽康小八說只讓他和徐小飛進去,不滿的人不止徐小飛一個,其餘眾人心裡都在腹誹自己又要被人代表了。

薛向知道康小八是好意,笑著道:「沒事兒,家裡挺寬敞,坐得下,過門就是客,哪有堵著家門不讓進的道理。」薛向話說得得體,大夥兒聽得也是心裡齊讚:三哥做事就是講究。

薛向領著眾人進了堂屋,康桐正據案大嚼,見眾人進來,頭也沒抬。堂屋甚大,椅子雖不多,但兩張沙發甚是寬大,眾人擠擠還是勉強坐下了。眾人落座後,薛向道:「這次叫你們來,不是找麻煩,是有事要請你們幫忙。」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張紙,紙上畫了四枚郵票。

薛向話音剛落,堂屋裡登時響起了各樣式的回答。

「三哥,哪裡話,您用的上我張二勇是我的榮幸….」這是謙虛型的。

「三哥,有什麼事兒,你吩咐,說什麼幫忙啊,這不是打我們臉嗎?…」這是仗義型的。

「三哥,您這麼說可沒拿我老催當朋友……」這是自來熟型的。

………

………

徐小飛和康小八被擠得插不上話,兩人臉色很不好,徐小飛的頭上被繃帶包了大半個頭,只露出眼睛。徐小飛拿眼睛掃掃候小春幾人,意思是老子還沒死呢,你們就要造反啊。好不容易等眾人的話音落了,兩位老大才齊齊拍胸脯保證,只要三哥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向道:「沒這麼嚴重,大家看這張紙,紙上畫了四枚郵票,分別是『小一片紅』、『大一片紅』、『全面勝利』、『黑題詞』,這幾枚郵票我很喜歡,一時又不好找,就麻煩諸位幫我留個神兒,多少不論,越多越好,我必不會讓諸位兄弟白辛苦的,到時候我擺席。」

剛開始見薛向說的鄭重,眾人正生怕真是什麼赴湯蹈火的事兒了,這會兒一聽就是幾張郵票,立時就炸了鍋,一個個拍胸脯,表決心,說找不回來,提頭來見。說完,也不待薛向留客,拿了畫郵票樣板的白紙,就急吼吼的走了。現在不急著去找,待會兒讓別人拔了頭籌,可如何是好。

薛向自發現紫檀木條案後,就有了在這個特殊時期,收藏一些後世自己只能看著流口水的「特產」的念頭。一是可以彌補自己前世並不怎麼成功的的文玩發燒友生涯;二是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獲得一批寶貴的財富。就算自己官場之路夭折,或者出了什麼意外,這些藏品依然可以保證自己的三個弟妹衣食無憂。當然,這些都是退一萬步的想法。

薛向選擇這四張郵票作為目標也是經過仔細考量的。這個時期可供收藏的東西很多,畫報,領袖像章,郵票,各種供票,甚至包括小人書、連環畫,放到後世都是很有價值的藏品,但是真正增值最恐怖的還是郵票。浩劫時期的郵票不像領袖像章那樣發行量巨大且存世極多(各類領袖像章累計發行幾十億),也不像畫報,供票,小人書,連環畫那樣缺乏特有的歷史和zz意義。浩劫時期的「文」字頭郵票雖然發行的不少,但後事存世並不多(zz原因,銷毀不少),尤其是薛向選定的那四種,都是「文」字頭的編外郵票。

「全面勝利」、「黑題詞」都因為某種原因發行很短時間就回收了,而「大一片紅」和「小一片紅」壓根兒就只發行了半天,而且發行地點只在京城。「一片紅」的全稱是「全國山河一片紅」先設計了60x40釐米的大版票,設計一通過就開印了。後因被批「貪大求全」,又設計了30x40釐米的小版票,因此就有了大小兩種「一片紅」。

「全國山河一片紅」發行了半天就被收回了,原因是這張郵票上的我國地圖漏了西s群島和南s群島,而且tw島未著紅。薛向後世對這張郵票就極為痴迷,可存世僅有十張,他也只能在網上欣賞了,現在有了機會,當然要抓住了。這四張郵票後世的價格都破了百萬,一片紅更是破了三百萬,還有價無市。

薛向送別眾人,回到飯桌,正準備接著吃飯,才發現桌上就剩了一根油條,而康桐手裡也只剩了半個包子。薛向趕緊把油條搶了過來,再慢一步,待康桐一口吞下那半個包子,保管這根油條也沒自己份兒了。

「康桐你幾天沒吃飯了,昨兒個中午和晚上也沒見你少吃啊,今兒早上還這麼能吃,也不知道給我留點兒。」

「包子餡兒挺多,油條炸的也酥。」這傢伙一貫是這麼言語,不熟悉的人還真適應不了。

「康桐,你結婚後,和你媳婦兒也這麼說話?」薛向打趣道。

「怎麼,不行啊?」康桐有些好奇。

「行,怎麼不行,你要是敢一直這麼跟你媳婦兒說話,我保證你家一準兒變淮海戰場」

「那我就找個啞巴。」

薛向沒轍了,這小子把這話都撩出來了。消滅完早點,薛向提了裝鈞瓷的布袋,和康桐一起出門了,準備去找孫前進。薛向二人剛出了胡同,路過虎坊橋就碰見了雷小天五人,幾個傢伙勾肩搭背的一看就知道又是準備去薛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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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尋常巷陌多奇士



薛向沒和幾人寒暄,直接要孫前進領著,去華聯木器廠找瘸老三。華聯木器廠坐落在東城太平街的街角,離薛向家也只有十來里路,幾人說說笑笑,一會兒就到了華聯木器廠的大門外。木器廠的鐵大門邊上有一個耳房,料來就是看門人的住所。

幾人一道進了大門,剛踏進門口,就聽見有人喊登記。薛向順著聲音的來處,找到發聲的人,只見一個花白的腦袋從耳房的氣窗裡透了出來,面目倒是很年輕,三十多歲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怎麼長了這麼多白髮,料來此人就是瘸老三。

孫前進道:「登個屁的記,老子一天走八趟都不登記,今兒領我三哥過來,正是來找你的。」

瘸老三臉色大變,打著顫音:「各位同志,我,我坦白,我交代,我堅決同許好古這個反gm分子劃清界線,我完全認識了他反gm的真實面目…….」許好古是瘸老三的父親,浩劫初起,便被死於非命了。瘸老三原名許博古,後因與黨內某位同志重名,為表示和他劃清界線,改名許通今。瘸老三上面原有兩個哥哥,都夭折了,他行三,後因被打瘸條腿,眾人都稱瘸老三,反而把他真名給忘了。這會兒,瘸老三,見來了這麼一群穿軍裝的青年,以為小將們又來了,趕緊一通自白。

薛向揮手打斷他的話,道:「我們不是小將,小將早結束了,你別害怕,今天找你是請你幫忙的,我們知道你是吃手藝飯的,請你幫忙也是借你的手藝給我們掌掌眼,當然了,也不會讓你白忙活。」

瘸老三聽說不是小將,心神大定,擺擺手道:「我的手藝早丟了,我早跟資產階級劃清了界線,我現在是光榮的無產階級、工人同志,是……」

「**的煩不煩,我三哥請你幫忙是給你臉,你還端起來了,你丫再廢話,我立馬讓你工人當不成了。」說話的正是孫前進,薛向在,他不好先開口,按他的個性,跟瘸老三還廢什麼話,叫過來就使喚了。這會兒見瘸老三還陰一套,陽一套的,早聽煩了,就出了聲呵斥。

瘸老三見孫前進發了火,低了頭不敢再囉嗦,他知道孫前進跟自己廠長的關係,怕真惹怒了孫前進,自己這好不容易求來的看大門的工作就沒了。

薛向見狀,道:「你也別多心,我們就是請你幫忙,是付你工資的,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你在旁邊看著,點頭、搖頭就行,甚至不用你出聲。」

瘸老三見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答應怕是真不成了。瘸老三點點頭道:「什麼事兒,你說吧。」

薛向道:「什麼事兒,我先不說,先試試你的水。」

瘸老三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顯然他對自己祖傳的手藝很有信心,撇嘴道:「拿出來吧,我上上眼。」

孫前進還從沒見過瘸老三敢這麼說話,正要呵斥,被薛向攔住。薛向把布袋子打開,拿出一塊兒一對巴掌大小的瓷片遞給瘸老三。瘸老三接過瓷片兒,剛一上眼,彷彿被勾走了魂魄,眼睛直直地盯著瓷片,手掌細細地摩挲著,像是在撫摸美麗女人的肌膚,也不說話。

孫前進實在受不了,瘸老三敢跟自己這兒玩深沉,罵道:「你丫倒是說話啊,別不是根本看不出來吧,今兒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你就捲鋪蓋捲兒回家吧。」

瘸老三這才想起身邊還站著個活閻王,趕緊說:「看出來了,看出來了,這可是寶貝啊,這是鈞瓷,鈞瓷你們知道吧,那可是帝王瓷,是我國宋代五大名窯瓷器之一,是…….」

「得得得,我們可沒功夫聽你上課,你就說值多少錢吧。」孫前進可沒功夫聽他聒噪,打斷他的話問道。

瘸老三道:「這我得看看器型大小,單憑這塊瓷片估不出價,你要是問這瓷片兒,能值個百十來塊。」

「這麼塊破瓷片就值這麼多錢?孫前進長大了嘴巴,似乎無法理解一塊破瓷片子的價值能和十幾條豬腿相提並論。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人人張大著嘴巴,彷彿看見無數豬腿、燒雞,只有薛向面色如常,他早知道這是寶貝,心裡還嫌價錢低了呢。

薛向把布袋遞給了瘸老三,讓他自己看,瘸老三看完,嘆道:「可惜了,可惜了,這麼好、這麼大器型的『諸葛丞相六出祁山』人物大罐兒就這麼毀了,實在是可惜了。」瘸老三一連聲的可惜,激動得面色潮紅。

這次打斷他的是薛向,孫前進似乎還在計算那塊瓷片約等於多少豬腿,還沒回過神兒呢。薛向問道:「你估計下它能賣多少錢?」

瘸老三道:「如果是沒有損壞,像這種大器型,有故事的人物鈞瓷大罐至少能賣到一萬,我說的就是當下。如果是早十年還會更值錢,我聽我父親說過,我爺爺當年收過一件人物大罐,不過沒你的這麼大個兒,花了五千大洋,那還是民國的時候。不過,現在這些好東西賤了,被毀的差不多了,你打算賣瓷片?這些瓷片你拆開賣最多只能賣到六百多塊,那還是賣給識貨的人,賣到委託所,說不定幾十塊就把你打發了。」

孫前進聽到這兒就驚醒了,叫道:「幾十塊?那怎麼行,瘸老三,你剛不是說一塊兒瓷片就值百十來塊,怎麼?現在六七塊瓷片反而只值幾十塊,你不是糊弄我吧,你趕緊想辦法,想不出辦法就賣給你了。」這傢伙耍了個趕鴨子上架。

瘸老三大急,道:「孫同志,我可買不起,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一時間,瘸老三臉上急出了汗。好一會兒,才抬頭盯著薛向問道:「你這是整器摔碎的嗎?碎片都在袋子裡?」

薛向道:「是整件兒,袋子裡的碎片也是齊的。」

瘸老三舒了口氣,擦了擦汗,終於不用自己掏錢買了:「有辦法了,這個大罐碎的不算厲害,可以修復,如果修復好了,就能賣出好價錢。」

此話一出,人人喜動顏色。孫前進最是著急:「那你趕緊修復啊,修復好了,我讓我姨父把你工資給調一級。」這會兒見豬腿不僅有望,好像買頭豬也成了可能,孫前進語氣好了不少,連利誘這招兒都使上了。

瘸老三道:「我祖傳的手藝是鑑定,修復我不會啊。」他看孫前進臉色急變,趕緊接口道:「我是不會,華陽鋼鐵廠的李四爺和我一樣是祖傳的手藝,修補這活兒他是一絕,最近他老婆住院,他請假在家照顧,急用錢,你們找他,他一準兒答應。」

瘸老三說的李四爺薛向認識,正是他父母生前單位的工人,家裡有五個孩子,老婆身體一直不好,家庭負擔很重。薛向向瘸老三道過謝,又和瘸老三說了掏老宅子請他掌眼的事,答應事成之後付他相當於現在一年的工資。一邊是威逼,一邊是利誘,瘸老三隻得答應,只是一個勁兒的跟薛向說:「這可是殺頭的買賣啊,你們千萬要保密,千萬保密。」薛向連連點頭答應,幾人心裡好笑,心說還怕你洩密呢。

薛向領著幾人來到李四爺家,李四爺家在廠家屬區的胡同口,是個獨門小院。薛向幾人到他家門口的時候,李四爺正蹲在門檻上抽菸,薛向記憶裡李四爺是花白的頭髮,可眼前的李四爺白髮如雪,只有從臉上的容貌還能看出,坐在那兒的並不是一位耄耋老人。薛向和李四爺打了聲招呼,並遞了根菸。李四爺顯然還記得這位前副廠長的公子,李四爺愁苦的臉上難得擠出幾分笑容。薛向說明來意,李四爺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本來嘛,老婆住院要錢,家裡孩子唸書,吃飯樣樣要錢,靠他那點工資,家裡已經快要斷炊了。此時見錢先生上門,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就是殺頭的買賣也做了,何況只是修補個東西,就當替人家補車胎了。

李四爺把幾人讓進屋,給幾人倒了水,就讓薛向把東西拿出來,薛向把布袋遞給他,李四爺打開一看,眼神和瘸老三一個模樣。他們做這行出身的老手藝人,見到好玩意兒就如同色狼見到美女一般。李四爺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說了句等三個小時,說完就進了房間,隨後就把門鎖上了。

兩個多小時後,李四爺把門打開了,招呼薛向幾人進去。薛向幾人一進去,就愣住了。寬大的方桌上,擺著一個天青色的大罐。大罐高約五十公分,最大直徑約四十公分,在六十瓦的白熾燈下,能清楚地看到泛著潤澤光芒的大罐上人物的眉眼、神情,當真是栩栩如生。薛向眼睛靠到近處,就看見諸葛丞相滿臉的憂色和剛毅的眼神,簡直傳神極了。薛向細細地找尋,想找出修補的痕跡,結果,眼睛瞪的發酸也沒找到。如果不是薛向親手把這些碎瓷片拿來讓人修補,恐怕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瑰麗的大罐就是原來布袋裡的碎片。薛向看罷讓了開來,雷小天幾人早等得急了。薛向對李四爺伸出大拇指道:「了不起,真是鬼斧神工,神乎其技。」

李四爺謙道:「不行了,年紀大了,多年不做,手藝生疏了,以前做這個,哪裡要這麼久,再說,補的終究是補的,用這個一看就出來了。」說著李四爺遞給薛向一把放大鏡。

薛向接過放大鏡擠了進去,把放大鏡靠近大罐,找了一會兒,果然發現幾條細細的紋路,薛向道:「能補成這樣,對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李伯伯,多少錢,您說個數。」

李四爺道:「現在手藝也不值錢了,你給兩塊錢吧,家裡確實不方便,若是平時你請我幫這個忙,我哪裡好意思要錢。」

薛向道:「這怎麼行,伯母身體不好我也知道,這個大罐的實際價值我清楚,您這一幫手,至少升值幾倍,這樣吧,我這裡先給您二十塊,等我把這大罐處理了,另外給您補上。」說著薛向把錢包裡最後兩張大團結掏出來,遞給李四爺。

李四爺連連擺手說:「用不著這麼多,以前是吃這碗飯,現在已經不干了,就只能算是幫忙。就算我老傢伙厚著臉皮收錢,哪裡敢要這麼多。」

兩人再三推讓,李四爺還是沒拗過薛向,再加上家裡實在急等錢用,半推半就地就收下了。李四爺再三表示這已經是多要了,罐子賣多少錢與他無關。薛向又對李四爺說了掏老宅子請他掌眼的事,老頭兒二話沒說,拍著胸脯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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