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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薛向得知柳鶯兒身處險境,急忙返回候診區,交代雷小天幾人代自己照顧好幾個小傢伙,又同小晚交代一番,就出了醫院,駕車直衝家裡。此去秦唐,四百里有餘,他不得不準備妥當,以策萬全。

薛向返回家把油箱的汽油加滿,又往跨斗裡塞了一桶,這些汽油都是以前李紅軍存薛向家的。準備好燃料,其餘的準備無非是路上的吃的、喝的,這些家裡都有。軍用挎包裝了一包小傢伙的零食,三把軍用水壺盛滿了涼開水,順手帶走房間的強光手電,以備不時之需。

……….

秦唐市,因市區中部的秦唐山而得名。唐朝時,秦王李世民兩次東征,均屯兵現在市區的大城山,山賜唐姓,又名秦唐山。秦唐是一座濱海現代化大城市。秦唐市地處環渤海灣中心地帶,南臨渤海,北依燕山,東與始皇島市接壤,西與京城、津門毗鄰,是聯接華北、東北兩大地區的咽喉要地和極其重要的走廊。秦唐市是冀北省經濟中心,同時也是此時共和國重要的重工業城市。

夜黑如墨,薛向駕駛著偏三輪在公路上疾馳。勁風拉扯著頭髮飛舞,晦暗的車前燈只探照出五米有餘,黎明前的天空最是黑暗,寬廣的冀北三號大道上寂靜無聲,一人一車呼嘯著向遠方飆去。

薛向心急如火,時間如此倉促,晚一分鐘,救不了柳鶯兒,搭上的還有自己的性命。也虧得夜間趕路,除了偶爾從身旁掠過的大型貨車,再無其它車輛障礙自己。油門已經加到最大,這台偏三輪到底是軍用貨,皮實得緊,發動機除了微微帶些喘息,車身極其穩固。他已經開了快八個鐘頭了,堪堪進入冀北境內。身子有些累了,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脊背僵直的有些泛酸。眼皮也越來越重,他咬了咬嘴唇,清醒下,放開左手的扶把,從荷包裡掏出包煙,彈出一根,叼上,點燃。濃郁的菸草香味直入肺腑,尼古丁驅散了不少疲倦。

又一輛貨車越過了薛向,駛向秦唐。他心裡有種難言的滋味,生生看著這些生命奔赴死亡,可他無能為力。現實就是如此殘酷,這也是他選擇性遺忘即將發生的這場災難的原因。

「喂,兄弟,是去秦唐嗎?開這麼快,是有急事吧?」一輛長城卡車和薛向並行,卡車的窗口探出個肥大的腦袋:「這個時間段都是跑貨車的,我打京城過來,這一路就見了你一輛摩托車。有急事?上來吧,哥們兒載你一程。」胖司機三十來歲的模樣,長相團圓,神態憨厚。

這時代的人遠不似後世的冷漠,麻木,助人為樂的作風在人民群眾中廣有市場。有人相助,薛向自不會拒絕。薛向謝過胖司機,二人合力把偏三輪推上了拖箱。入得駕駛室,薛向遞過一隻二號,胖司機接過,眼睛一亮,驚道:「大兄弟,不簡單啊,這好像是專供z央首長!」

薛向奇道:「抽過?」他大是好奇,這煙應該沒這麼普及吧。他打散了一條二號,散給康桐幾人享受一番,其餘五條被他仔細的封存了。

「咱哪有這個命啊,不瞞你說,我打小就抽菸,對各種香菸瞭解的比一般人多些,家裡雜七雜八的煙盒也收了不少。平日裡就好研究這個,這款煙還是上次在電視上看見有領導手裡夾著,不過他那只是一頭粗一頭細的,你這只是兩頭一般粗細。」胖司機從方向盤左側的暗格里取出個鐵盒,小心地把雪茄放了進去。

薛向見胖司機把雪茄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便又遞了一根過去,笑道:「那根收藏,這根過癮。」

胖司機憨厚地笑了笑,推過薛向遞過來的煙道:「待會兒開車,抽菸不方便。」

薛向心思通透,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收回雪茄,轉移話題道:「大哥貴姓?看你車廂裡裝了不少高音喇叭,是給廠裡送貨的吧。」

胖司機發動車,笑道:「啥貴姓啊,賤都沒人要。我叫馬鐵錘,大夥兒都叫我錘子。我在五星電子廠開車,後面的高音電喇叭往給秦唐軍分區的。」

「薛向,家住東城,回京後,有空來找我。」薛向報了大名,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送完貨,幾點回京?」實則是擔心這好心的胖司機送了性命。

馬鐵錘道:「怎麼?哥們兒有事兒,要搭順風車?沒事兒,你說個時間我等你,我送到就可以走了。不過,兄弟,你得快些,我不敢等太久,秦唐這地兒最近可能不安全。」

「嗯?」薛向大吃一驚,他本意準備暗示馬鐵錘早日逃離此地,哪想到反被他提醒,趕忙問道:「馬哥,這有什麼說道沒有,聽著挺玄乎。」

「也就是兄弟你,換個人我還真不敢白話,我估計秦唐這地兒最近可能要發地震,要不是廠子裡實在挪不開人手,說什麼我也不來的。」馬鐵錘一番語重心長。

這下徹底把薛向搞蒙了,先前還可以認為,許是馬鐵錘知道秦唐將要發生什麼「運動「或者暴力衝擊之類的事件,哪裡知道人家直擊要害,一語中的,這也太詭異了吧。

見薛向半天不吭聲,馬鐵錘笑道:「兄弟,嚇住了吧,嘿嘿,這還是聽我家老頭子說的,他在開l馬家溝礦地震台工作,專門研究這個。剛開始我也不信,老頭子拉著我轉了秦唐周邊不少地方,螞蟻窩,池塘裡的青蛙都亂竄,最邪門的是有一處深坑,咕嚕咕嚕冒泡。要不是這次軍方催得緊,我說啥也不來的,這不,也和你一樣半夜就趕路。」

「馬?馬x融!令尊是馬x融老先生?」薛向一口喝破,他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本《秦唐警示錄》的報導文學,裡面提到過馬x融曾檢測出地震,並向國家地震局發佈了短期將會發生強烈地震的警告。可是報上去卻受了處分,國家地震局來人檢測設備、線路,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之後指出,地電阻率值下降是干擾引起的。結果,馬x融被領導批為信口開河,好大喜功。

馬鐵錘奇道:「咦,你怎麼知道我老頭子的名字?他還沒這麼出名吧,老頭子被整垮的消息都傳你那兒去了?」

果然是他,薛向腦袋裡飛速運轉,混頓之間破開了一絲光亮。薛向把菸頭掐滅,丟出窗外:「偶有耳聞,馬哥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怕了,要是咱去到半路上,恰巧地震就發了,那可如何是好?」

馬鐵錘道:「別擔心,我來時看過老頭子埋的微安表,地電阻率沒有急劇變化,應該還是安全的,去找朋友時注意走曠野,時間應該來得及。」

天賜良機,自己正是知道地震將要發生,甚至能精確到地震發生在幾分幾秒,只是苦於沒有理論、證據支撐,不敢出言相警。這下好了,有了馬鐵錘的一番言辭,以後別人問起來,就說得通了。

思及此處,薛向豁然開朗:「馬哥,既然知道大難將至,咱兩個只顧自己逃命,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馬鐵錘長嘆一聲,道:「就知道兄弟你是個熱心腸,可咱有力使不上啊,老頭子還是專業人士,上通天下接地,結果怎樣,還不是被拿下了。這世道啊,容不下好人,也容不得真話。」

薛向知他肯定是為自己老父蒙冤,塊壘難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馬哥,既然你相信地震必定發生,那還擔心老爺子的冤案作甚。」

馬鐵錘一拍大腿:「對呀,我這腦袋真是不轉圈兒,地震一發生,誰還敢說老頭子半個不是,國家地震局的得賠禮道歉啊。」馬鐵錘頭腦簡單、心地質樸,光顧著高興自己老爺子沉冤得雪,倒忘了地震一發,會毀滅多少生靈,破碎多少家庭。

薛向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道:「馬哥,既然咱知道這事兒了,不管是不行的,兄弟決定插一腳,馬哥意下如何?」

「光顧著替老頭子高興了,把這大事兒給忘了。聽老頭子說這次地震和以往不同,來勢兇猛,前所未見,咱老百姓一點準備也沒有,這得死多少人啊!」馬鐵錘扭頭看了看薛向,開始長吁短嘆:「就算兄弟你信我,可咱說話沒人聽啊。弄不好,就得和老頭子一個下場,不,恐怕還不如老頭子,他至少還是國家幹部,咱倆非得被打成現行反g命不可。」

薛向知道說動了他,心神大定,從荷包裡掏出本證件:「馬哥,看看這是什麼?」

馬鐵錘單手扶著方向盤,拿起薛向的軍官證,打開一看,驚道:「早知道兄弟你不簡單,沒想到你真是大人物啊,居然是z央j委的高級參謀。」

薛向道:「有這個玩意兒,你估計說話有人信嗎?」

「那還有啥說的,肯定是一口唾沫一顆頂,得,我錘子這回就捨命陪君子了,你這麼大官都不怕,我還怕啥?」馬鐵錘大喜過望,能參與這樣重大事件讓他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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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兒童相見不相識



薛向收起軍官證,道:「先別高興地太早,此事得細細謀劃。若是你我二人直接去找革委會領導通知此消息,必會引起他們震動。他們一個電話掛到中央,就會知道咱們是自作主張,萬不可取。咱倆還是等入夜,凌晨之際,在坊間散佈此消息。一來,事發突然,眾人來不及思量,第一反應必然就是撤離和尋找空曠所在;二來,你要去軍分區送東西,我正好去那裡會個朋友,號召力量,廣而告之。」

薛向知道地震什麼時候爆發,三四個小時足夠大多數人尋到避難之所,不是他不想給大家更多的時間撤離。實則,時間一久,眾人難免懷疑此消息的真實性,拖得越久越容易露底。

馬鐵錘聽他說得鄭重,邏輯嚴密,連連點點頭。他心思簡單,倒也沒考慮薛向怎麼比自己還確定地震爆發的時間和地點。馬鐵錘慨然應道:「成,就按你說的辦,現在八點多了,快進入市區了,咱先找個地方休息,還是直接去軍分區?」

薛向也是困得不行,現在去找柳鶯兒顯然不合適。原計畫是不由分說地扛起她就走,現在既然計畫已變,就不能如此唐突。待消息擴散開來,自是有了帶她離開的由頭,自己有車,通知完群眾撤離,帶她尋個避難之所的時間也儘夠的。

「找個空曠的地方,咱哥們兒就在車上困會兒吧,你若是餓了,我包裡有吃的、喝的。」薛向自不會去找什麼招待所,環境太安逸了,一覺睡過頭可就糟糕了。

馬鐵錘自無不可,自打看了薛向的證件,他已主動把自己放到被領導的位置上了。能和j委的幹部一塊兒做任務,而且還是這種拯救萬民──這麼有創造性的任務,他自是與有榮焉、熱情高漲。也虧得他性子質樸,換個心竅百轉的傢伙,誰肯陪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傢伙玩兒命。

車子已進了市中心,轉過主幹道,開進寬廣的八一廣場。八一廣場是秦唐最大的廣場,佔地一千多畝,除了廣場正中的一個升旗台,四個角落各有一個花池,再無其它建築。不知道有多少所謂的反革命、工賊,走狗在此地被打倒、批鬥,正是群眾開展zz生活的聚集地。

馬鐵錘把長城大卡穩穩地停在西北角花池的一側,此地陰涼、背陽,正是休息、避暑的好去處。薛向早困得不行了,車子剛停穩,他就靠著座椅沉沉睡去。馬鐵錘看著薛向疲憊的俊臉,搖搖頭,憨厚地笑了笑,從車座下扯出個灰皮的枕頭,起身把薛向的腿抬起來放在自己的座椅上,幫他把身子打橫,輕輕移動薛向的腦袋,把枕頭塞了進去。安置好薛向,馬鐵錘打開薛向的挎包,尋摸出食物,一通大嚼,飽餐一頓後,翻身出了駕駛室,進了拖箱,隨便整理出塊空地,就倒下睡了。

朝陽正好,美麗的秦唐在陽光下瑰麗多姿,誰又知道就在今晚的夜裡,這座美麗的城市將會化為廢墟。悲劇嗎?是的,將美好的事物生生毀滅,不正是悲劇麼!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薛向一覺醒來,抬手看表已經八點一刻了。他實在是太困了,儘管心裡一直惦記著千萬不能睡熟,千萬不能睡熟,結果還是睡的沉了。薛向起身,打開駕駛室,華燈初上,燈火璀璨,玉盤半缺,夜色正美。他可沒一點心思欣賞眼前的美景,時間倉促,轉到拖箱門處,見大門虛掩著,就知道馬鐵錘宿在此處。

薛向打開大門,輕輕敲了敲側壁,馬鐵錘陡然坐起:「兄弟,幾點了?哥們兒這一覺睡得沉了。」

薛向道:「八點多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出發。」

馬鐵錘趕緊下了車,向駕駛室奔去,「咦,兄弟,你看那是什麼?」他手指著東北方向的天空,遠處嗡嗡、嗡嗡的聲音傳來,好像一架飛機就在你耳邊起飛。幾百,幾千隻蜻蜓遮天蔽日,從天空掠過,甚是嚇人。

「蜻蜓,毛毛你看好多的蜻蜓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蜻蜓,快點跟上,我去找小明哥幫我抓蜻蜓啦。」一個扎羊角辮的女娃歡喜地對身邊的小夥伴喊著,喊罷就朝遠方跑去。

「等等我,等等我嘛,我也要蜻蜓,我也要…」叫毛毛的男娃喊著追了過去。

薛向面色嚴肅,趕緊向駕駛室衝去:「馬哥,快,地震恐怕就在今天夜裡,晚了就來不及了。」

馬鐵錘哪裡還用薛向提醒,他家學淵源,早知道眼前的景象不是什麼好兆頭,薛向剛一上車,還未及關門,他腳下的油門就轟然響起,向軍分區飆去。

秦唐軍分區隸屬於京城大軍區,此地只駐紮了a軍的166師。馬鐵錘技藝高超,左突右進,一根菸的功夫就來到166師駐地。166師的駐地位於秦唐市區的西北角,薛向遠遠地就看見二層小樓的軍分區辦事處前設了一道封鎖線,和邱治國駐地的設置如出一轍。

及至近處,馬鐵錘減緩了速度,在崗亭窗口處停下,從包裡抽出一張單據和一張綠色的硬殼小證遞了過去。未幾,欄杆升起,馬鐵錘一踩油門,車子就滑了進去。

馬鐵錘沖薛向一笑,道:「你的證件太嚇人,用他們給的通行證就好。」

薛向不禁莞爾,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心思還挺細膩。車子在警衛戰士的指引的位置停下,薛向領著馬鐵錘直奔師部指揮所而去。

「唉,唉,你們哪兒去啊,後勤部在那邊兒。」接待的小戰士指著左側的方向,喊道。

薛向雖未來過秦唐軍分區,但是對軍內的單位佈局還是門兒清的。馬鐵錘不是第一次來,自是知道後勤處的位置,但這次是隨著軍官來做大事兒的,自然一切跟著薛向行事。薛向掏出軍官證遞給小戰士道:「帶我們去見你們s令員。」166師的師長兼任秦唐軍分區s令員。

小戰士接過軍官證,打開一看,愣在當地。乖乖,這麼年輕的j委參謀,還是安辦的幹部,這豈不是通了天?

見小戰士被震住了,馬鐵錘嘴裂地跟荷花似的,心中驚嘆,我還只當自己見識少,當兵的不也一樣?沒想到薛小哥的證件這麼厲害,逮誰震誰。

「咳咳」見小戰士好久不發話,薛向咳嗽了兩聲。

小戰士一個激靈,立正,敬禮:「首長好,這邊請,我給您帶路。」

朱紅的辦公室大門被打開,小戰士喊了聲「報告」,一聲沉鬱的男中音答道:「進來。」

「報告s令員,這位是z央y委下來的安辦高參,找您有事商談。」小戰士做了個簡單的介紹,他沒有介紹馬鐵錘的身份。因為他一時也弄不明白堂堂j委高參怎麼會坐貨車到來,莫非是秘密到來,還有什麼特殊任務。小戰士退在一邊,心裡展開了聯想。

辦公室大門打開的剎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薛向的眼簾,正是166師師長洪映。上次見他還是八年前的軍區大院,記得那時他還是512團的團長。洪映四十多歲,赤紅臉,臥蠶眉,標準的軍中少壯派,正是薛安遠著力保存的火種。

薛向盯著洪映出神,半天不說話,倒讓洪映做了難。薛向年紀輕輕,扛的卻是z央j委、安辦兩塊牌子。可你牌子再大,軍中的禮節總要講吧,下級給上級敬禮總是要的吧。薛向不先給洪映敬禮,洪映又怎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洪映是標準的職業軍人,這種沒骨氣的事兒他可做不出來,他不信總不至於你小小年紀級別比我還高吧。

洪映皺了皺眉,剛要出聲,薛向才發現冷場了一會兒,趕緊給洪映打了個敬禮:「首長好。」他心裡正納悶兒,咱倆的關係還用講這個虛禮嗎?他忘了自己已從垂髫童子長成昂藏青年,樣貌大變,洪映哪裡認得出他來。

見對方主動敬禮,洪映鬆了口氣,自己好歹不用丟臉了。他雖然耿直,可並不魯莽,當然不願意為這點小事兒得罪軍委的人。若是薛向再不敬禮,他打算找個話頭,直接問他的來意,省得尷尬。洪映抬手給薛向回了個禮,揮手讓勤務兵和小戰士退去,開口道:「不知j委同志到我處有何貴幹,若是有上級命令,我一定嚴格執行。」他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不願講些虛禮、廢話。

薛向大是納悶,這洪映是跟我玩兒真的?他忍不住出口道:「洪哥,旁人都走了,這位是我兄弟,咱用不著搞的這麼正式,忒累。」

洪哥?我跟你有這麼熟嗎?咱今天才見吧?再說就算你是j委下來的,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我大你二十多歲,你不經我同意,就這麼直眉楞眼地跟我稱兄道弟,也忒不禮貌了吧。洪映心裡也納著悶兒,碰上這麼個自來熟,他可真沒招了。他撓撓頭,道:「這位j委同志,尊姓大名?」

此話一出,薛向啞然失笑:「怪我,怪我,哈哈,洪哥,你仔細瞅瞅,我啊,薛老三,以前老搶你槍的那個。」

洪映盯著薛向,迷瞪了下眼睛,「啪」的一拍大腿:「哎呀,是老三啊,好小子,好些年沒見了,老首長有命不准我去看他,更不准我去找你們,可把我憋壞了。來來來,抱一個,小老三也長成大小伙子嘍,好大的個子,怕有一米八十多吧,比你洪哥我還高。」洪映大是激動,跑過去給了薛向一個擁抱,嘴巴像打著機關槍,突突突地說個不停。他是薛安遠的鐵桿心腹,是薛安遠老搭檔團z委洪軍的兒子,洪軍在四二年反掃蕩犧牲了,後來薛安遠就安排他入伍。洪映一直在薛安遠的自留地裡任職,陞遷迅速,一步也沒踏空過。因為是烈士子弟,倒也沒受到衝擊,只被調離京畿要地,打發到秦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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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手把亂命口稱敕



洪映擁抱完,想起了什麼,一把推開薛向:「好你個老三,敢跟我這這軍機重地,假傳軍令。你小子是旗杆子綁雞毛,好大的膽子。」他方才想起,小戰士介紹薛向是什麼j委安辦的參謀。有這麼年輕的參謀麼,現在的兵警惕性怎麼這麼低?這麼一眼就能看破的假話都能騙過,看樣子得整整風。

薛向笑道:「洪哥,就興你當師長,我就不能當高參?看看這是什麼。」說罷,薛向掏出證件,遞了過去。

洪映接過,打開一看:「乖乖,好小子,你真行!今年你十六還是十七?一傢伙就成了少校參謀,還是安辦的,真是通了天了。快跟我說說,這戲法是怎麼變的,對了,老首長可還好?好些年沒見了。想想我還真對不起他老人家,這麼多年也沒去看過他,更沒照顧好你們幾兄妹。」他說著說著,有些傷感了,薛安遠之於他,如師如父。

薛向今天尋他多是為了地震,草草回答了洪映的問題,心思就全轉到這迫在眉睫的事兒上了。薛向道:「洪哥,今兒個來找你,主要是有件大事要請你幫忙。」說罷,他又指了指杵在一旁的馬鐵錘,道:「這位是主要當事人,還是由他來說吧。」

洪映知道薛向的脾性,小事嘻哈,大事穩重。見他說得鄭重,就沉下心思聽馬鐵錘敘述。馬鐵錘性子憨厚,口才可著實不差。一番話下來,前因後果交代的一清二楚,有理有據,甚至把來的路上,看見的漫天蜻蜓也一併說了。

洪映聽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愣住了,他信不過馬鐵錘,可他對薛向深信不疑。他相信薛向絕不會拿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來消遣自己。

「老三,這事兒你們和誰說過,有沒有向相關領導反應?」洪映好半天才從震撼中醒過來。

薛向道:「洪哥,馬老先生為了這事兒,把自己都擱進去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尚且如此,我們兩個嘴上沒毛的說出去,誰又會信?」

洪映點燃支菸,抽了一口,把煙盒遞給薛向:「老三,你既然來找我,肯定早有定計,說說吧,想讓我怎麼做?」

這就是信任,無條件的信任!

薛向抽出根菸,把煙盒丟給馬鐵錘,沉聲道:「洪哥,把你能集結的人手全部集結到位,今夜十二點的時候準時出發,分成若干小隊向秦唐市各個小區、街道進發,用高音喇叭廣而告之。就說今夜四點左右,秦唐市區範圍內,有強烈地震,讓居民及時疏散。」

洪映道:「人手是沒問題,老三,你真的確信地震在凌晨四點左右爆發,國際上的地震監測也沒聽說有這麼準啊。」非是洪映轉了性子,實在是薛向的說法太不合常理了。薛向說有地震,他信。畢竟,地震前的先兆,也多有耳聞,眾所周知。可要說就定準在某個小時內發生地震,他還是無法相信。這與信任無關,超出常理了,如果還不懷疑,那就是盲從。

馬鐵錘也覺得古怪,可他沒有問出,反正自己就跟定薛向了,他怎麼說,自己怎麼做就是。薛向唯有苦笑,他怎麼說的清,撓撓頭,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說詞:「洪哥,我把時間定在四點左右是有道理的,十二點出發開始疏散,沒有兩三個小時恐怕來不及吧。時間說得近了,恐怕引起慌亂,踩踏之類的事故;說得遠了,地震到天亮還不發生,恐怕我們也沒辦法圓過去。」他這不過是託詞,怕時間來不及,幹嘛非得定在十二點開始疏散。還不是他掐好了時間,算準了這個時間對外能說得通,對內能給相當充分的空當讓群眾撤離,而不會因為地震遲遲不發生,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洪映點點頭道:「要不要通知地委和市革委會,我們這邊單獨行動,也瞞不過他們。地委一個電話掛到中央,我們這邊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薛向苦笑:「能有充分的理由,我就直接報告安老將軍了,哪裡這麼麻煩,我堅信地震就在今夜發生。洪哥,若是你不方便,幫我集結一個團的戰士,我用j委的身份,假傳聖旨,出了事兒算我的。」

洪映砰的一把掌拍在紅木桌上,震得茶杯飛了天:「你小子說的什麼話,你洪哥在你眼裡就這麼沒個擔當。拼了,大不了上軍事法庭。賭贏了,老子以後的資本就足了,救了幾十萬人的性命,這是多大的功勞!」

說幹就幹,洪映也是個雷厲風行的脾氣,當下就搖起了電話,號集力量,集結待命。少頃,師z委、參謀長、zz主任,下屬各團團長、團z委聚集一堂。洪映按事先套好的說詞,先介紹了下薛向的身份,說是奉了安辦的密令。由於那邊和j委對即將爆發地震消息有分歧,猶豫未決,j委決定先干起來,所以派了安辦最得力的薛參謀來此下達密令。然後,又介紹今晚行動的主要程序、步驟。他剛說完,眾人起身立正,轟然應「是「,沒有絲毫猶豫。薛向暗暗點頭,看來洪映對這個師的掌控力度很是不錯。

眾人對這個命令深信不疑。一來,j委和那邊的矛盾,在他們這個層面不是什麼秘密。眾人潛意識裡把這次行動,看作是j委同那邊矛盾的延伸,他們肯定是要服從j委的命令。二來,地震的消息在他們想來絕不是j委杜撰,因為j委絕對不會拿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開玩笑,何況這種玩笑低級、無趣,且zz風險極大,沒有哪個大人物會這麼無聊。

洪映一聲令下,眾人開始分頭行動。一排排的士兵開始集結,一輛輛軍車開始向四周轉移,車上裝滿了軍用物資,和重要的軍事材料。還不到行動的時間,抱著轉移一點就省一點的思想,洪映先安排166師的財產、機械先行轉移。

………

等待的時間總是如此難熬,時間老人蹣跚著腳步,終於走到了十二點。洪映下令疏散行動正式開始。按照事先規劃好的,以班為單位,分區分片包干,每班一個高音喇叭,在交通要道另外安排人員組織疏散。戰士們都荷槍實彈,以防有投機分子,趁亂作惡。霎時,「烏呀,烏呀」一輛輛摩托、卡車、吉普以師部為中心,向四周發散而去。

是夜,天氣轉陰,夜色如漆,涼風陣陣,秦唐這顆華北的重工業明珠,燈火璀璨,熠熠生輝,誰又知道這妖嬈的美麗行將終結。

「居民同志們請注意,居民同志們請注意!剛剛收到消息,今夜四點左右,秦唐市將有強烈地震,強烈地震,請大家迅馬上轉移,馬上轉移,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尖銳的電子音從一輛輛軍用卡車、吉普,摩托車上的高音喇叭裡發出,一遍一遍,反覆播放。靜宓的秦唐市宛若海洋,迅速捲起千百丈巨瀾。秦唐是重工業城市,華蘇交惡的時候,挖了不少防空洞,秦唐自那時起就有了演習的訓練。因此,薛向才要求洪映在宣告詞裡一定加上「這不是演習」。

這一刻,整個秦唐市的燈火次第亮起,一片片的區域彷彿被喇叭的聲音點燃。

李霞也被刺耳的喇叭聲驚醒,待聽清了喇叭裡喊的聲音,大驚失色。她扭開檯燈,一巴掌拍醒身邊正打著呼嚕的丈夫秦時:「老秦,你聽,外面的喇叭說今夜有地震,這可咋辦啊,會不會是惡作劇啊?」

秦時被李霞從夢裡吵醒,還沒回過神來:「地震?什麼地震,你做噩夢,夢到地震啦?咦,不對,真有喇叭在喊。」秦時跳起來,一把撤掉窗簾,向窗外望去,寬廣的主幹道上已經有不少車輛,行人,扛著大包小包,擠了一路。

「不好,老婆,快去叫佳佳和毛毛起來,真要發地震啦,外面的喇叭是國防軍發出來的,一準兒沒假,外面的路上全是人。」秦時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招呼妻子趕緊收拾了,去叫醒兩個孩子。

秦時剛穿好衣服,準備去收拾現金和票據,就聽見有人咣咣搗門。秦時急忙把門打開,一看正是鄰居胡大叔。

「秦伢子,快快,快招呼你老婆孩子趕緊跑啊,還愣什麼?整棟樓就你家還亮著,你大媽不放心,叫我上來看看,果然,你們還在磨蹭…」胡大叔一陣聲色俱厲的喝叱,顯示急得不得了。

秦時一聽也急了,扭頭就朝房裡衝去,取了鈔票和票據,抄起兩個孩子就往外跑,邊跑邊招呼李霞跟上。

「收錄機,收錄機帶上啊,我拿不下了。」李霞懷裡抱著一個箱子,肩上扛著一個大包袱,整個人被小山似的東西給遮得只露出個腦袋。

秦時看得心頭火起,放下兩個孩子,一把扯過李霞身上的箱子、包袱扔了一地,抬腿一腳將小桌上的收錄機踢飛得老遠,撞在牆壁上,摔得粉碎。

「你瘋啦,好幾百塊錢,咱結婚時湊了一年的工資才買的,你就這麼給糟踐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嗚嗚嗚…」李霞扯著秦時的衣服就鬧將開來。

秦時哪有功夫跟她解釋,一把扛起李霞,招呼兩個孩子跟上,就沖樓下奔去,邊跑邊用巴掌狠狠地印在李霞飽滿的臀上,罵道:「傻婆娘,都啥時候了,要錢?要命?」

李霞被他秦時碰到敏感處,臉上一紅,在他肩上扭動著到:「死相,知道急,還鬧?快放老娘下來,你去抱孩子,老娘就要咱這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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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救罷蒼生救傾城



此時的秦唐猶如開了鍋的餃子,浮沉翻滾。幾十萬人一同湧上街道,擠得水洩不通,只要是帶輪子的無不堆著老高的行李,行禮上面還人壓著人,人擠著人。喇叭聲,鳴笛聲,大人呵叱聲,小兒哭喊聲,沸反盈天。路燈,探照燈,手電筒照得秦唐恍如白晝。也虧得燈火璀璨,才免去了更多的雜亂與紛爭。

國防軍的大喇叭已經不播送地震將要到來的消息了,此刻的秦唐狂躁得恐怕連耗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了。166師的全體官兵已經在師長洪映的命令下開始疏濬街道,刺耳的高音喇叭,胸前明晃晃的衝鋒槍,喝叱得妄圖搶道、佔道混混們噤若寒蟬。

「洪哥,這麼下去不成,老人、小孩恐怕會嚴重拖延行進速度。」臨時指揮部——一輛軍用吉普上,薛向對身邊的洪映說道。

洪映也是滿面愁容,雙手握拳道:「那怎麼辦,總不能讓青壯先走吧,那樣恐怕會更亂。」

薛向沉思一會兒,展眉道:「這麼辦,先把你們師所有的卡車,吉普集中起來,再徵用秦唐所有的大型機動車輛,讓老人孩子先撤。」

「好主意,就這麼辦!」洪映扭頭對一旁指揮中心的兩個報話員下達命令:「小馬,小王,聽見沒有,按薛參謀的指示傳令下去:徵用市面上所有大型機動車輛運載老人孩子,膽敢阻撓者,軍法從事。」

「叫洪映給我出來,我倒要問問,他是不是要造反?」洪映話音剛落,就聽見車外有人喊自己名字,聲音沙啞乾燥,顯是口乾舌燥之狀。

洪映扭開車門,定睛一看,指揮車周圍圍了二三十人,且都是熟人。最前端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紅臉漢子,方才的喝叱聲正是從他口中發出。洪映迎著紅臉漢子的質問,笑道:「原來是陸主任啊,怪我,怪我,事發突然,我們也是剛得到上級命令,就立即執行了。此事實在是十萬火急,防災如防火,容不得我片刻拖延,所以來不及通知您。」

來者正是秦唐市革w會主任陸為民,他也是在睡夢間被喇叭聲吵醒,得知此消息,第一反應就是有人造謠,破壞秦唐安定團結大好局面。我堂堂秦唐市一把手都沒得到要發地震的通知,別人如何得知?他一個電話搖到市局,得知,市面上全亂了。這下,陸為民算是廟裡失火——慌了神,急忙召集革w會領導班子開會研究問題,哪想這一召集,才知道事情比想像中嚴重十倍,革委會另外8名班子成員,居然只聯繫上兩位。這兩位還是剛從床上爬起來,宿醉未醒,衣冠不整,若不是喝得醉了,恐怕這會兒也不見蹤影了。陸為民大怒,招來市局局長一問,才知道是軍方單方面行動。這下,陸為民徹底怒了,什麼時候地方上的政務由得軍方胡亂插手了,這不是亂了套嗎?幾經輾轉,打聽,方才找到這個臨時指揮中心,找到他眼中的罪魁禍首——洪大師長。

歷經千辛萬苦,才尋到禍根,哪想他不知悔改,還敢狡辯,陸為民大怒:「什麼來不及通知,一個電話要你多少功夫?我看你就是在我背後扇陰風,點鬼火。先不跟你扯這個,秦唐要發地震,是否屬實,哪裡得來的消息?」陸為民最心焦的就是一旦地震之事屬實,這個美麗的工業城市就將毀於一旦,他承受不起這個打擊。陸為民兩眼灼灼盯著洪映,隨行而來機關幹部也大氣不敢出地等候他的回答,生怕他說個是。

洪映這會兒哪有功夫跟他們捉迷藏,直說此消息千真萬確,地震就在今夜爆發,隨即又拎出薛向,掏出他的軍官證,眾人再無僥倖之心。陸為民痴傻地抬頭望天,隱隱有站不穩的跡象,眾人趕緊上前把他扶住。陸為民輕輕推開眾人,道:「罷了,罷了,既然是躲不掉,一個字「撤」,一定要做好疏散工作,我留下來和洪師長一同指揮,李局長……」陸為民是老牌的幹部,並非是搞小動作起家,對老百姓的利益看得極重。見事已不可挽回,決心一下,迅速地調整好心態,開始指揮起了疏散行動。他是秦唐市的一把手,嚴格說來洪映在民政上也得聽他號令,陸為民接過一半指揮權後,政令通達,疏散行動立即順利起來。

天漸陰得厲害,夜黑雖無法辨清雲層,但疾風驟起,暑氣猛消,正是雨水將至的前兆。

「薛兄弟,搭把手,把你的摩托三輪弄下來,我好去載人。」馬鐵錘一聲吆喝,薛向悚然大驚,忙著策劃疏散群眾,倒把此至秦唐最重要的任務給忘得死死的了。薛向大急,三兩步跑到馬鐵錘的長城大卡邊上,一個箭步跳了上去,當下就在拖箱裡踩響了摩托,手閘一鬆,「轟」地直接從拖箱裡飛出去老遠,一道煙去了。

薛向早打聽清楚了柳鶯兒所在的醫院,此刻,街上車水馬龍,人潮洶湧,他專挑窄道、草地飆行,倒也去得飛快,片刻功夫就到了楊梅交代的路北qu人民醫院。

「請問,從京城來學習的柳鶯兒在哪兒?」

「不知道,快松開……」

「京城來的柳鶯兒在哪兒?」

「沒這個人,讓開啊,別擋路,趕緊逃命啊。」

「你知不知道柳鶯兒?」

……….

薛向逢人便問,此刻的醫院內也亂作一團,醫生、護士、病人、家屬亂糟糟地四處奔行,有急著逃命的,有良心未泯幫著轉移重症病人的,偶爾還見著幾個傢伙在砸門,不知道是不是砸的財務室大門。整個醫院簡直亂成了一鍋粥,薛向也沒有心思去匡扶正義,他方寸大亂,心上的人兒哪裡去了?以他對柳鶯兒的瞭解,這絕對不是一個貪生為己的女孩,兒她應該在醫院幫著轉移病人啊,可為什麼樓層上下遍尋不到呢?

「柳鶯兒,柳鶯兒………」薛向仰天大吼,狂躁地猛捶牆壁,片片石灰層脫落,他的指骨亦現出血痕。

「誰在叫我,我在這兒呢。」

清脆好聽的聲音略帶疲憊,聽在薛向耳裡不啻於仙樂綸音。他順著聲音的源頭尋了過去,但見柳鶯兒靠在牆上微微喘息,清澈的大眼睛寫滿了不可思議。人間仙子一身雪白微瑕的護士服穿在身上,裹得嬌軀窈窕,明豔絕倫。

「你跑哪兒去了,可急死我了。」薛向衝了上去,一把扯過柳鶯兒的玉手攥緊。

「你怎麼來了?」柳鶯兒向腦後捋了捋腮邊濕透的秀髮,聲音有些顫抖。

既見伊人,雲胡不喜!

薛向此刻胸間的歡喜彷彿要炸了開來:「快跟我走,要發地震了。」說罷,拉著柳鶯兒便要朝外奔去。

柳鶯兒被薛向帶了一個踉蹌,溫聲道:「我還要幫著疏散病人呢,你先走吧,我可以和醫療隊的車一塊兒離開,別擔心。」她此刻歡樂喜悅已極,先前的勞累、疲憊、擔憂瞬間煙消雲散,他的眼睛就是溫暖的港灣。自那日梧桐樹下一別,雖然再未相見,可心中的漣漪反而聚成狂瀾,心中無時無刻不有他的影子。壞壞的笑,高高的鼻樑,出手教訓壞蛋的矯健身姿,蹩腳的笑話,漫天的梧桐雨下單車緩緩歸…….

午夜夢迴,此念怎消,我,我這是戀愛了嗎?

此刻十萬火急,薛向哪裡有心思去揣測女兒家的遐思,急道:「時間來不及了,快跟我走。」他指骨上滴滴鮮血流到柳鶯兒晶瑩剔透的指頭上。

「哎呀,你受傷了……」

「別廢話,還有幾個病人要疏散?我忙你。」薛向惡狠狠地打斷她的溫柔,誰又比他更清楚知道現在是和死神賽跑。

柳鶯兒看他面色不豫,知道不是關懷的時候,「跟我來,在醫院外的救護車上,許多行動不便的病人要轉到車上,醫院的護士走了許多,人手有些緊。」

難怪薛向在醫院,升入天地求之遍,也未果。七八輛救護車邊躺了四五十個病人,轉移的人手少得可憐,且都是身小力薄的豆芽菜,幾個人本沒幹過多少重體力,移動的速度慢得驚人。

薛向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首拎著一個病人就放進了拖箱。他招呼眾人趕緊上車調理空間,獨留自己在車下轉移病人。多了他這個變態,行動速度較原來快了十倍不止,幾個醫生、護士只負責在車上接,他在地上行動飛快,司機已轟然發動機車,兩三分鐘的功夫,所有的病人都轉上了車。薛向「啪」的一下關上最後一輛救護車的大門,招呼司機馬上離開,不待眾人愕然,指了指不遠處的偏三輪,又指了指自己和柳鶯兒。眾人會意,回了個溫暖的微笑和一陣熱烈的掌聲。

薛向抓著柳鶯兒的手,飛快地上了車,一腳踹響發動機,便向遠方飛馳而去。此時的秦唐早已去得空了,任他縱橫。

月黑雁飛高,薛向夜遁逃。

薛向抬起手臂,手臂上的梅花表顯示此時已兩點三十七分,距離大地震爆發還有一小時零五分。他駭然,時間如此倉促,秒針咔咔的走著,每一聲聽起來都那麼像死神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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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靈台無計逃神矢



狂風呼嘯,燈火漸暗。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緊接著,「喀嚓」一道驚雷響起,噼裡啪啦,醞釀已久的雨水開始滴落。

建築林立的城市已萬人空巷、生靈盡逃,只餘這唯一的單車獨行,奪路狂奔。拐過一個又一個彎道,越過一個又一個街口,燈火明滅,次第漸熄。薛向打開車前燈,昏暗的燈光在雨幕的遮掩下,愈發地照不遠了。他堅毅的眼神直視前方,勁風拉得他的碎髮筆直後傾,單薄的襯衣亦灌滿狂風,吹成了氣球。

柳鶯兒蜷縮在跨斗裡,躲避著風雨,雙手死死抓住前方的鋼鐵架,掐得指尖泛白。任憑風吹雨打,電閃雷鳴,望著眼前這隻身蹈險,俊秀剛毅的男子,她的心中無限溫暖。不必想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在路北qu人民醫院,也不必問他是如何在這生死關頭,千里馳援,從天而降。反正,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為自己如此付與,夫復何求。她再不是孤單一人,這孤寂的世界,此心終於有了託付。不覺間,柳鶯兒心頭忽然浮現出偶然看過的一句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風漸急,雨愈密。薛向不住地擦著臉上的雨水,避免模糊了視線,他已無暇去看手腕上的時間,那是死神的腳步,越迫越近了。

「前方的路口被斷木阻住了,你抓穩了,我們衝過去。」薛向喝道,說罷,他把油門一加到底,轟隆隆的發動機聲,彷彿野馬在咆哮,手閘一鬆,機車如離弦的箭矢激射而去,「砰」的一下前輪撞在橫木上,車身彈起了老高,向前飛去。

終於有驚無險地穿了過去,薛向有些慶幸,不,糟糕,車身怎麼有些不穩。他大駭,面色急變,顛簸的車身讓他險些控制不住方向。「喀嚓」一聲,連接摩托和跨斗的橫樑猝然斷裂,柳鶯兒坐的跨斗同他所在的車身份離而去,朝一邊的牆壁撞去。

「跳車,跳車,馬上跳車啊。」薛向目眥俱裂,狀若瘋癲地吼道。

車身份離的霎那,彷彿自己要和他天人永隔,柳鶯兒嚇得六神無主,雙手只死死地抓住鋼鐵架,兩眼空洞無神。待聽到薛向的喝叱聲,她瞬間回過神來,對,他還在我身邊,我不怕的。在跨頭堪堪撞上牆壁的剎那,柳鶯兒縱身一躍,從跨斗裡跳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滾得老遠,再沒了聲音。

「鶯兒,柳鶯兒…」見柳鶯兒栽倒在地,沒了聲息,薛向嚇得魂飛魄散。在車身份離的霎那,他就剎住了車,顧不得停穩,翻身下車,就朝柳鶯兒這邊奔來,奈何慣性下的跨斗的速度遠超他的奔跑,終於沒有接住柳鶯兒。

薛向「砰」的下跪倒在雨水裡,抱著柳鶯兒的身子搖晃,呼喊她的名字。一道閃電撕裂長空,照亮了薛向的視線,血,他滿手的鮮血。他惶恐急了,抱起柳鶯兒的身子踩著泥水來到機車邊,藉著探照燈昏暗的燈光,仔細檢查了她的身子。還好,只是小腿撕裂了寸許的口子,沒傷到要害。他低頭尋覓了下自己身上的襯衣,只胸前處最為乾淨。他猛地撕下胸前處一尺來長的衣片,草草地幫她裹了患處。

「嚶嚀」一聲,柳鶯兒醒了,小腿處的痛處把她從九幽黃泉拉回了人間。望著薛向焦急的眼神,笨拙地替自己包裹,她眼中晶瑩一片,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看著眼前焦急、慌亂、笨拙的男子,她居然笑了。

「你醒了,快,我抱著你,趕緊走。」薛向又驚又喜。

「車子斷了,我走不了了,你把我尋一個空曠的地方放了,等地震完了,再來…」聲音依然清脆,只是語帶祈求,氣息微弱。

「別他媽的廢話,要走一起走。」聽了前半句,薛向粗魯的打斷了她的哀求。

薛向輕輕將她放下,起身向遠處倒地的跨斗奔去,跨斗裡的水壺和裝零食的軍用挎包並未飛出很遠,就在離跨斗的四五米處散落在地。藉著閃電,他扯斷了兩個軍用水壺的背帶,迅速地將兩根背帶打了個死結,抓起僅剩的一個帶背帶的水壺和裝零食的挎包胡亂地掛在胸前。

薛向奔回柳鶯兒身邊,將徹底變身為摩托車的軍用偏三輪扶起,立穩,轉身抱起柳鶯兒跨坐其上。他不敢鬆開柳鶯兒的身子,怕這一鬆開她就倒了,她實在是筋疲力盡,一天的忙碌加上夤夜地奔行,身上再沒了半分氣力。

薛向邊扶著她,邊跨上了車身,接著用兩條軍用水壺的背帶結成的長繩,從柳鶯兒的背後繞道自己的身前,再穿過她的兩條*,死死的打了個結,將她牢牢縛在自己背後。因為擔心她實在沒了氣力,下垂的雙腳,擺動間繞進了車輪,所以他不得不連她的雙腿也一併縛緊。

一番輾轉騰挪,又耗去不少時間,薛向已不敢去看時間,「轟」地發動機車,向前飆去。脫離了跨斗,去了這最沉重的負擔,車速較之前快了倍餘,也算是因禍得福。他已顧不得辨別方向,抬頭四望,朝著沒有高大建築物的方向疾馳。

風雨交加,聚而成鞭,風助雨勢,雨借風威,劈頭蓋臉地朝薛向打來。這詭異的雨鞭彷彿死神釋放的魔法,誓要將他的性命留下。

薛向單手扶把,另一隻手不住地擦拭眼簾處的雨水。一道道建築從眼前飛逝而過,被遠遠地拋在身後,留待毀滅。摩托車終於出了城市,他略微鬆了口氣,可危險仍未解除,他清楚地記得秦唐大地震的振幅有多劇烈,宛若400顆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威力,震源延伸更是有四十多里。他不敢稍有懈怠,埋頭奔行,機車越過一道道丘陵,山崗,大風大雨的夜裡,百鳥飛騰,群蛙亂鳴。車子行至一道青石板橋上,儘管雨狂風驟,薛向能清楚的聽見咕嚕咕嚕的響聲,低頭一看,蜿蜒的河水,波浪翻騰,泥沙俱下。

終於要來了嗎?薛向不再作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抬手看了看表,03時35分,還有八分鐘不到,就是天崩地裂。堪堪穿過石橋,沸騰的河水暴漲而起,將之湮滅。他決定不逃了,擦一把雨水抬頭四望,尋覓著托庇之所。該死,慌亂間怎麼跑到一個四周環水,遍植樹木的地方,這地震一起,河水翻騰、沉溺,樹木搖擺、倒塌,豈非死地?

薛向徹底慌了,回逃已是不及了,他一把扯斷柳鶯兒身上的縛索,棄了機車,抱起柳鶯兒向前奔行。柳鶯兒早已身心俱疲,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此時被他抱在懷裡,渾然不覺。

薛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奔跑,泥沙雨水灌滿了皮鞋,沉重了許多,何處可藏身啊,他幾乎要仰天長嘆。彷彿漫天神佛齊聚,齊齊拿了神弓對準了他,已無處可逃。

越過一片樹林,一個黑洞洞的花崗岩斷層的洞穴赫然而現。,天無絕人之路,薛向知道花崗岩堅硬無比,此洞穴上的疊層並不深厚,塌陷的幾率很小。他顧不得其它,四周儘是死地,只有此處方可死中求活,抱了柳鶯兒三兩步就竄進了洞。

薛向的身子還沒坐穩,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地震爆發了。

霎那間,彷彿地底有只魔神的巨手要將秦唐拖進九幽深淵,整個秦唐瞬間塌陷,無垠的地表劇烈下沉,巨大的樓層外壁開始浮現寸寸裂紋,忽而,轟然倒塌。矮小的樓層、平房如摧枯拉朽般被摧毀,一片片廠房、民居次第坍塌。魔神彷彿在地底揮起了死神之鞭,地表如波浪般起伏翻騰,寸寸龜裂。巨大的衝擊波以秦唐市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河水砰然而起,霎那間掀起如山的水幕,一顆顆參天巨木,宛若風中搖曳的小草,瞬間摧折。天崩地裂、地動山搖這兩個詞語大概就於此孕育而生。

薛向緊緊地把柳鶯兒抱在懷裡,他來不及看洞外的景象,洞穴內並未如他想像般地安穩。他彷彿正是把玩在一雙巨手裡的玩具,在巨手的掌間搖晃、翻滾,他死死地抱著昏睡的柳鶯兒不撒手,一陣衝擊波將洞穴外的樹林瞬間摧毀,巨大的汽浪衝進洞穴,雖是檣櫓之末,依然將他打了個跟頭,撞在牆壁上。世界就此沉入黑暗,他暈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叮咚,叮咚,滴滴雨水從岩壁滲了進來,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水積得深了,再滴落的水滴打在積水上,濺起一片水花,灑在薛向的鼻上,「啊切」,他打了個噴嚏,醒了。

渾身痠軟無力,薛向不願抬起一根手指,腦袋疼得厲害,彷彿有人拿了釘子往裡釘。他翻了個身,碰到了什麼東西,接觸間傳來一片柔軟,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入眼間一片黑暗。他伸手四處摸索,摸到一截光滑的柱體,接著向上是一片粗燥的布料,稍稍用力一捏,一聲「嚶嚀」傳來,他瞬間清醒,摸到了柳鶯兒的患處。

柳鶯兒疼醒了,一場昏睡,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亦不知身在何方,她有些害怕,萎縮一團,身子微微顫抖。

「你醒啦」,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瞬間驅走了所有的黑暗和惶恐。

有他,我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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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清風朗月說鬼神



薛向強忍著頭痛四處摸索,終於,抓到了胸前的挎包,一把扯開封口,伸進包裡,探手拿出一把強光電筒。「啪嗒」一聲,電筒打開了,瞬間,黑漆漆的洞內驟放光明。但見洞內空無一物,四壁岩層的色呈灰褐,凹凸不平,洞穴極淺,從洞口到尾端不過三米,約莫三平的洞穴尚不到一人高。雖然如他之前所料,花崗岩層堅硬無比,洞穴並未震塌,但不大的洞口已被洞頂震落的巨石堵死。他把電筒插進牆壁的一方細孔裡,掙紮著起來,彎著腰,小心地把倒在地上柳鶯兒抱進了懷裡,復又倚著牆壁坐下。

「腿疼得厲害嗎?」薛向溫聲問道,兩人的衣服已經幹得透了,柳鶯兒柔軟的身子抱在懷裡很是舒服,雖沒有香豔的感覺,卻溫馨異常。

「好多了,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離開秦唐了嗎?」柳鶯兒把臉埋進薛向懷裡,玉面羞紅,不敢看他。

「離秦唐不遠,放心吧,我們會出去的,餓了吧,吃些東西。」薛向撫了撫她柔順的黑髮,扯過背在身後的挎包,抓出一把五顏六色的巧克力、糖豆,撕開包裝袋,霎那間,芳香撲鼻,洞穴內的土腥氣被沖淡不少。

薛向取出食物,遞到她嘴邊。柳鶯兒芳心暗急:你不會讓我自己吃呀,我腿傷了,手又沒傷。奈何薛向盛意拳拳,她不好拂了檀郎的好意,張開秀口含住,豔紅的香舌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手指,羞得她一陣咳嗽。薛向趕緊把水壺擰開,遞給她,讓她灌了一口,順了食道,再不敢玩什麼曖昧。

「把燈關了吧,省著點用。」柳鶯兒怕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出言勸道。

「沒事兒,電池很足,應該能用很久的,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出去了。」薛向沒有揣測佳人的心思,看了看手錶,突然,驚得叫了起來:「現在三點多了,外面還是黑的,莫非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我們睡了一整天!」他向洞口望去,外面的巨石並未完全封死洞口,在正中處餘下個銅錢大小的孔洞。若非這個氣孔,二人早已因缺氧而亡。

見柳鶯兒恢復了生氣,薛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將柳鶯兒挨著牆壁放好,起身,彎著腰走到洞口,隨手推了推巨石,紋絲不動。薛向不敢大意,深蹲馬步,氣運丹田,奮起雙臂,一雙大手死死按在巨石上,呵呵呵,掙得面紅耳赤,肌肉墳起,宛若將裂。

「呼」的一聲,薛向長出了口氣,收起了雙臂,倚著牆壁微微喘息。他失望了,情況遠比自己想像的糟糕。自習武以來,他便似神力天生,這雙臂膀不說有千斤力氣,八百斤是綽綽有餘的。哪裡知道這塊石頭竟如此沉重,就是千多斤的巨石,八百斤的氣力搬不起來,也盡可推得開呀?

薛向喘息已定,眼睛靠著孔洞向外觀望,但見黑漆一片,無物可辨。他反身取了強光電筒,對柳鶯兒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回到洞口,藉著燈光,方才將洞外的景物看了大概。原來的巨木參天、碧草如茵之地已化作魚鄉蟹所,河水瀰漫,泥濘不堪。高大的樹木被連根拔起,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自己的摩托也徹底壽終正寢,被巨木壓得四分五裂。平整的草地像被洪荒巨獸踩踏過一般,呈現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汩汩流水正灌入其間。他弄清了自己為何將這方並不高大的巨石推之不開的原因,原來石塊恰巧被倒落的一根單人合抱粗細的白楊樹的樹根一端死死抵住,且在白楊樹的樹身亦被一棵水杉樹壓住。如此一來,縱是他力氣再大上十倍,恐怕也唯有徒呼奈何了。

柳鶯兒窺見薛向的神色,知道事情恐怕不諧,溫聲道:「過來歇會兒吧,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薛向心中苦笑,自己一番輾轉奔逃,結果卻逃到了死地,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市郊尋個曠野站定,也不至於被困在此處。此地距震源頗遠,就是等人營救,恐怕也得要些時間,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秦唐並不似原來那般的重災區,救援人員趕過來營救自己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當然會有人來就咱們啦,別擔心,就當郊遊呢。」薛向故作鎮定,展顏微笑,坐回了柳鶯兒身邊,隨手把燈熄滅。

是時,風吹雲散,明月半掩,星夜微瀾。霎時間,一抹斜月照進孔洞,灑下一片月華,這銅錢大小的圓孔,彷彿成了這大自然鳴奏樂章的韻孔,風吹如浪,進出之間,宛若鼓瑟吹笙,嗚嗚作響。這一片洞天自成一方世界,女孩清麗如畫,男孩英俊挺拔,男女相依,靜坐石室,風吹月湧,宛若仙俠世界,神仙中人。

「怕不怕?」

「不怕,覺得很美呢,真想一輩子呆在這裡。」話音剛落,柳鶯兒摀住了嘴巴,羞得滿面通紅,幸好月光在腳下,照不到她的臉龐。不小心吐露了心聲,她嬌羞得緊,此時心中彷彿有只歡樂的小鹿,蹦蹦跳得厲害。

「給,吃吧,地上涼,多補充點熱量。」薛向燦然一笑,心中甜蜜,扭開電燈,把身邊的挎包遞了過去,咦,包怎麼輕了那麼多。先前一直在奔逃,尋覓安身之所,後來急著尋找出路,壓根沒有心思注意挎包的輕重。他心中猛地一掉,想起來了,他招呼過馬鐵錘用過食物。難怪柳鶯兒不肯多吃,原來她早知道食物不多,擔心餓著我呀。

果然,黑暗中傳來清脆的聲音:「我吃飽了,巧克力很甜,熱量足夠了,你吃吧。」

薛向不再說話,打開挎包,細細輕點了一下,還剩五塊巧克力,七八顆糖豆,一包餅乾,無論如何,也支持不了幾天啊。離地震爆發已經過去了一整天,此刻救援行動已經開始了吧,但願還來得及。

「吃吧,應該能撐到獲救的。」薛向遞過一塊巧克力和僅剩的一包餅乾。他索性說開了,他知道這女孩的脾性,若是掩耳盜鈴地瞞著,只會適得其反。

柳鶯兒接過食物,打開包裝袋,「一起吃,你不吃我也不吃。」聲音清脆,語氣決絕。

薛向不再推讓,取出一塊餅乾,張口吃了。

見薛向聽話,柳鶯兒嫣然一下,霎那間,春風拂面,桃李盛開。縱是他早見過柳鶯兒的微笑,此刻也不免陷了進去,機械地嚼著餅乾,碎末撲簌下落,渾然不覺。

柳鶯兒皺皺柳眉,伸手接著她落下的碎末,拉過他寬厚的手掌,倒了進去,「別浪費。」

薛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碎末倒進嘴裡吃了,「你也吃呀,吃完我再說故事給你聽。」長夜慢慢,自是要找個法子排遣寂寞,此情此景,此時此刻,不正是說故事的大好機會麼。

柳鶯兒取出一塊餅乾,細心的放在嘴邊,朱唇輕啟,貝齒微動,咬下一角,細細地咀嚼,「你說,我聽呢,是愛情故事麼?」

「算是吧。」沒想到小妮子對纏纏綿綿的愛情故事情有獨鍾呢。

薛向正變著法子騙她多吃,見計得售,再不廢話,當下就講了起來:「說,這世間本是沒有什麼神仙的,但自太古以來,人類眼見週遭世界,諸般奇異之事,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又有天災*,傷亡無數,哀鴻遍野,決非人力所能為,所能抵擋。遂以為九天之上,有諸般神靈,九幽之下,亦是陰魂歸處,閻羅殿堂…….」

沒錯,薛向講的便是後世名震網壇的《誅仙》,此篇小說規模宏大,故事曲折,最令人銘記難忘的便是其中纏綿悱惻、糾結生死的愛情。

「怎麼是鬼怪故事,和聊齋那樣的嗎?」聽罷開頭,柳鶯兒便忍不住出口相詢,她自以為是類似狐與書生般的故事。當下,雖然文學匱乏,文字多禁,可這古老相傳的神神鬼鬼的故事卻是怎麼也禁不住的,其中,最為出名、老少咸聞的便是聊齋。

「不是,往下聽嘛,比聊齋好聽十倍,我保證。」薛向微微一笑,做了個握拳的手勢,接著開講:「……陸雪琪面如寒霜,手握劍訣,竟然在懸空的狀態下腳踏七星方位,凌空連行七步,長劍霍然刺天,玉顏在剎那間再無一絲一毫的血色,口中誦咒: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呀」的一聲,柳鶯兒伸手摀住了秀口,嘴巴裡咀嚼的食物險些掉了出來。如此驚心動魄,瑰麗曲折的故事,哪裡是她能抵抗的了的。聽得她時而拍手大讚,時而垂頭嘆息,竟是沉迷其間,不能自拔,不知不覺間一包餅乾被她吃了個乾淨,連那塊巧克力亦被消滅。正如後世的女孩,看韓劇的時候,都愛吃零嘴,非是飢餓,就是想吃。待食物全部入腹,她還沉迷在故事裡,伸手去抓餅乾,這一抓,自是落空。她「啊」一聲大叫,眼中已然滾出淚來,她心中傷心已極:自己竟把一包餅乾全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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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不求名來名自揚


「怎麼呢,故事還沒到感人的地方呢,怎麼就掉眼淚呢?」薛向哪裡不知道柳鶯兒的心思,又怎好說破,伸了個懶腰:「我先吃塊巧克力,喝口水,休息會兒,接著給你說。」說罷,從包裡抓出剩餘的四塊巧克力和數顆糖豆,手掌微鬆,做出滿滿一把的樣子,揀出一塊巧克力,剩餘的又放了回去。

柳鶯兒擦了擦眼睛:「不聽了,我困了,想睡會兒,你吃完東西,也別亂動,靠著我休息。」她心中淒婉已極,檀郎心細至此,我又怎生報答。她不想再讓薛向浪費唇舌,儘可能減少熱量的消耗。

薛向三十多個小時未曾進食,早已飢腸轆轆,舌尖剛接觸巧克力,頃刻間,激活了所有的味蕾和胃酸,滿口生津,腹鼓如鳴。一塊巧克力下肚,飢餓感更加強烈,可他說什麼也不敢繼續進食,剩餘的巧克力和糖豆,都是存亡續絕的救命之物。

聽見薛向肚子的響動,柳鶯兒自責更甚,她把身子背著薛向,暗自垂淚。一塊巧克力吃了足有五分鐘,一小塊一小塊的入口,每一塊都咀嚼了數十下,根本不用吞嚥,全隨著唾液化作糖水流入腹中。吃罷,薛向挨著柳鶯兒躺下,幸好是大夏天,這陰涼的山洞並不十分寒冷,地表溫度適宜。他伸開了手臂,輕輕扶起柳鶯兒的腦袋,移到自己的肱二頭肌上,輕輕攬住。柳鶯兒沒有絲毫掙扎,配合著抬起頭,側過身子,面對著他,輕輕靠近他的懷裡,再無半分嬌羞。這一切的動作,寫意自然,似乎兩人的親近天生就該如此。

薛向千里蹈險,和她同生共死,相濡以沫,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此刻,他滿心的歡喜,腹中的飢餓似乎也煙消雲散,輕輕攔著這人間仙子,身在絕境亦天堂,就是和她一同死在此處,又有何憾?

……….

日昇日落,月出月隱,孔洞處的光亮明滅,薛向的心已若死灰。石室內,柳鶯兒斜靠在他的懷裡很久都沒了聲音,他頭上的石壁上清晰的顯露三條刮痕,正是他用來計量天數的刻度。又過去了三天,柳鶯兒早在一天前便餓昏了過去。自她吃光餅乾後再沒進食,只偶爾喝些水,兩天前還剩最後一粒糖豆,薛向用盡各種辦法,幾乎跪在地上哀求,她就是閉著眼睛,抿著嘴唇,不發一語。水壺的水早已飲盡,虧得洞內還有些許積水,二人才未脫水而死。

薛向掙紮著爬到最後一處水窪處,僅有巴掌大小的小坑內,淤積了最後的水滴。他伸出左手小心地讓水流到手掌中心,方才彎曲手掌,捧了起來,右手趕緊疊在左手下方,深怕撒漏一滴。他爬到柳鶯兒身側,小心地掰開她早已乾枯的嘴唇,把水灌了進去。如是再三,他幾乎累得脫力,渾身上下綿軟得好似棉花包,暈暈乎乎如在雲端。

歇息了一會兒,薛向又掙紮著爬回水坑,把嘴巴埋進坑裡,用力的吸允,直至其間滴水皆無。他想抬起手臂,可手臂是那樣的沉重,他只得俯下嘴巴,狠狠咬在左手的食指處,鮮血洶湧而出,他奮起餘勇,脫下早已破敗不堪的襯衣,用盡全身力寫下了一個「救」字。他掙紮著起身,噗通,沒站穩,摔了下去,泛起陣陣煙塵。他不敢再試著站起來,浪費氣力,爬到強光電筒處,取下纏繞在燈頭處的一股細銅絲,一寸寸將其捋直,穿在襯衣的破洞處。他一點一點的向洞口爬去,每一步都那麼艱難,只覺得在身受酷刑,渾身刺骨的疼痛,似乎被人拿了刀在剔骨剜肉一般,腹中早已筋攣得沒有了任何知覺,眼前的視線一點點模糊。不,不能睡,他咬破了嘴唇,汩汩鮮血流進嘴巴,劇痛讓神志清明了些許,藉著這最後的能量,費盡千辛萬苦,他終於把這最後獲救的希望送出了洞外。

薛向就這麼倚著牆壁微微喘息,他依戀地望著柳鶯兒美好的身影,俯下身子,一寸寸向她爬去,終於,他再沒有了力氣,腦子裡發出的指令,身體已無法執行,再動一下手指,已是奢望。這咫尺之隔已成天涯。他眨巴著眼睛,這已是唯一能活動的器官,貪戀的看著她,慢慢地,慢慢地,視線模糊了,接著,墜入了黑暗。

…………

薛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胖子在象棋室裡大殺四方,忽而又夢見自己成了一個十七八的英俊青年抱著一個可愛的娃娃,站在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四合院裡,院子裡一群人在嬉鬧,自己正要走近,和他們一起開心。門口突然出現一道清麗的身影,是那麼的優雅迷人,衝自己微笑。好熟悉,她是誰?正待發問,女孩嫣然一笑,轉身逃了……

「別,別走…」

「大哥,你醒啦!」

「三哥,三哥…」

一片熟悉的呼喊中,薛向醒了過來。入眼的是一間雪白的病房,潔白的天花板吊著一個碩大的白熾燈泡,淡淡的蘇打水味傳來,讓他腦子清醒了許多。眼眸轉動,一張張親切的臉龐,小晚,小適,麻雷子,小康,老豬,眾人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心。小晚的眼睛紅腫如桃,小傢伙的臉上髒兮兮,哭成了大花貓。

薛向沖眾人笑了笑,剛想出聲說話,結果,卻是一連串的咳嗽。康桐趕緊上前幫他扶坐起來,拿了兩個厚厚的棉枕,墊在他的背後。

「小意呢?他手術怎麼樣?」薛向離開時小意正在做手術,這會兒,不見小意在身邊,不免有些擔心。

「在兒童區的病房,手書很成功,已經拆線了。大哥,他不知道你的事兒,騙他說你去執行任務了,還沒回來。」小晚把床頭桌上的水遞給他,接著道:「大哥,你昏迷了三天,可嚇壞我們了,我們以為…以為….」說著說著,小晚嚶嚶地哭了起來。這些日子可把她嚇壞了,累壞了。

薛向趕忙伸出手,替她擦淚,撫了撫她的腦袋:「別哭了,大哥這不是好好的嘛,哎呦,好餓,小晚,給大哥弄些吃的,這些日子盡打葡萄糖了吧。」小晚果然止住了眼淚,出去給他弄吃的去了。

薛向故作輕鬆,接著道:「老豬,麻雷子,小康,今兒個幾號,是誰把我從洞裡扒了出來,這行動夠慢得呀。」

「三哥,今兒個八月五號,你可真夠盡職盡責的啊,給你掛個參謀,你就玩兒命的干,知道地震就在當天發生,還敢往裡沖,就為執行個軍令,也忒不值當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三哥,這次你這臉是露大了,萬家生佛啊。」朱世軍搶過話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通埋怨兼佩服。

八月五號!我昏迷的當天就被救了出來,運氣也忒好了,命不該絕啊,咦,執行軍令?薛向聽得雲山霧罩,出口問道:「執行什麼軍令?老豬,你怎麼知道的?」

不待朱世軍回答,雷小天笑道:「三哥,這還保密啊,這會兒誰不知道啊,你成大英雄了,給,自己看看。」說罷,遞過一踏報紙。

薛向打開一看,眼睛就愣住了,連翻幾張報紙,鋪天蓋地的都是秦唐大地震的報導。猶有一篇最是醒目,標題是《星夜馳援傳軍令,捨生忘死呈英豪——記我英勇國防軍傳奇英雄薛向同志》,全文煽情至極,把他描述成了黃x繼光,邱x雲之類的英雄楷模,說成是身負j委密令,由於秦唐和京城的電話線路突然中斷(中斷的原因是遭敵對勢力破壞,反正秦唐當局無人敢不認),十萬火急下,他星夜馳援,歷經千辛萬苦方把情報送到,救得秦唐百萬百姓,結果自己在救助一位護士時,身陷險境,目前仍昏迷不醒。行文最後說他是我軍英勇戰士,是黨的好兒女,動情之處,估計筆者只恨他沒壯烈犧牲。

薛向看得只咂舌,接著又翻了一頁,標題同樣嚇人《7.8級大地震被我國精準預測,國際世界齊齊失聲》。全篇文章重點報導,我國預測地震之水平已遠超國際,英法美俄等世界強國都將派遣專家學者前來學習、求教,標誌著我國的科技水平有了巨大的提高,獲得質的飛躍……薛向還在其中看到負責接待專家馬x融的名字,想來馬鐵錘終於為自己老頭子平冤昭雪了。

薛向再往下翻,鬆了口氣,自己的一場辛苦沒有白忙。整個大地震,人員死亡只有八百多人,受傷一千多人,比歷史上二十多萬人死亡,十幾萬人重傷已好得太多太多。

「小寶貝,半天也不理大哥,幹嘛呢,來,讓大哥好好看我的小花貓。」薛向彎下腰,一把把正盯著他,一語不發的小適拎上了床,小傢伙扭擺了幾下身子,沒有掙開。

薛向拉過床頭的毛巾,替她擦了把臉,小傢伙肉嘟嘟的臉頰瘦下去不少,他心疼極了:「來吃個蘋果,我們的小寶貝都瘦了,得補補。」不知道都有誰來探視過,他彎下腰準備從床頭桌上揀個蘋果,方才發現地上沿著牆壁擺滿了各式的水果和花籃。薛向挑了個最大的,取過刀,去了皮,削下一塊,遞到她嘴邊,小傢伙一扭頭,理也不理,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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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風收雨住歸故園



薛向眼巴巴地看著小傢伙,一塊蘋果切作布丁狀,快要挨到她的嘴唇,小傢伙還了個衛生眼,仍不理他。見小傢伙不賞臉,他只好自己笑納,手腕一抖,蘋果塊兒準確地飛到口中,嚼得嘖嘖有聲,彷彿吃的是無上美味一般。這下可把小傢伙惹惱了,你賠小心,就這麼沒誠意麼?我不吃,你不會多哄我一會兒麼?居然自己吃掉。

薛向的嘴巴正嚼得歡快,小傢伙一頭撞進他的懷裡,小嘴巴狠狠咬在他胸口。這下,小傢伙下了狠手,不,狠口,疼得他直呲牙,「呀」的一聲,嘴巴含著的蘋果碎渣掉了出來,眼看要落在小傢伙的衣服上。薛向臉色大變,生怕再惹著這位小祖宗,出手如電,一巴掌朝碎末揮去,啪的一下,把碎末大飛,恰巧砸在自己臉上,弄了個大花臉。小傢伙,嘎的一下笑了,樂得見牙不見眼,小臉蛋彷彿春風拂過的花朵,搖曳盛開。

小傢伙樂了,薛向鬆了口氣,自己這下沒白挨。以他的本事豈會誤中副車,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滑稽戲罷了。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的小虎牙。他扯開衣服一看,但見一道深深的紅印,隱隱有血跡露出。

小傢伙也瞧見了薛向身上的紅印,見把大哥咬得狠了,小傢伙正歡樂的笑臉猛然垮了下來,小手掰開他剛放下去的衣服,腦袋靠近患處,小嘴輕輕給他吹氣止疼。小心思後悔極了,大哥剛活過來,這下要是咬得狠了,他再昏過去怎麼辦啊。小傢伙越想越懊惱,細細的柳葉眉緊鎖,嘴巴下癟,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薛向趕緊揉揉她的腦袋,遞過一塊切成心形的蘋果塊兒,小傢伙被轉移了注意力,沒有哭出來。見大哥被自己咬了,還給自己遞蘋果,不好不賣他個面子,張口咬住,吧唧吧唧,吃起了蘋果,至於哭的事兒,待會兒再說吧。

薛向見哄住了小傢伙,抬頭對康桐三人問道:「和我一塊兒關在洞裡的姑娘現在怎麼樣了,住那間病房?」先前忙著安撫小適和小晚,縈繞於懷的問題不便問出,這會兒得了空,就再忍不住了。

此問一出,三人齊齊露出曖昧的笑容,連素來憨厚的康桐也笑得猥瑣。

「三哥,你這招英雄救美可真是玩得絕了,這招子也忒毒了。這麼標誌的大姑娘,我滿四九城轉了十幾年,也沒遇見著第二個。兄弟我服了,你不知道,你昏睡的時候,百姓日報來了記者要給獲救的護士拍照,結果一看這漂亮得不像話,當時領導就說了,這照片不能拍,登到報上,影響不好,弄不好,別有用心的人會誤會咱們的人民英雄。」朱世軍噼哩叭啦一通說道,邊說便拿眼神瞟薛向,笑得淫dang不堪。

薛向被眾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強笑道:「我問你人哪兒去了,用得著你小子這麼白話麼?」

「我知道,我知道,和你一起住進來的漂亮姐姐昨天出院了,走時還來過這兒呢?」小傢伙正躺在薛向懷裡埋頭吃蘋果,突然就竄了出來,搶聲答道。

沒事兒就好,薛向懸起的心放了下來,他知道柳鶯兒臉嫩,能過來看自己,已是鼓著絕大的勇氣。

薛向正和眾人聊得熱乎,小晚端著一大碗餛飩進來,後面跟著小意。小意沒穿病號服,臉色紅潤,顯是大好了。薛向看得開心,接過小晚的混頓,三口兩口就下了肚。祭完五臟廟,他翻身就下了床,精神抖擻,恢復如初。他本就沒多大毛病,不過是低血糖加上輕微脫水,擱在解放前,幾碗粥灌下去,就治了。

這醫院,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指不定知道他醒過來的消息,會來多少人呢。他最怕迎來送往,來的是頑主們還好說,要是各大報社的記者們來了,那就不美了。薛向招呼眾人,收拾好東西,大包小包,扛了一大堆水果,留下滿地鮮花,招呼也沒打一聲,就這麼溜號了。

薛向一干人等剛到家,收拾完屋子,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還未落座,呼啦啦,湧過來一群毛小子、皮丫頭,嚇得薛向一陣哆嗦,還以為是來了記者要採訪。他哪知道,他的光輝事蹟,在這些大兵小將眼里根本就視若等閒,況且人家壓根兒就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原來薛向家這些日子一直沒人,電視就一直沒法放,這下,可把大院的毛小子、皮丫頭們憋壞了,聞聽薛向家開門了,就一股腦兒地奔了進來。二三十小子、丫頭就這麼直眉楞眼地盯著薛向,也不說話,意思是你看著辦吧,我們已經等得很辛苦了,別不識抬舉啊。

薛向看得好笑,大手一揮,「去搬吧,今兒個晚上就不搬回來了,讓你們看個夠。」

「噢,噢,噢噢噢……」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響起,為首的幾個小子衝進康桐的房間,搬電視的搬電視,扯電線的扯電線,這一套流程駕輕就熟。剩下的小子、丫頭們一窩蜂地跟了出去,又是一陣呼朋喚友,喊爺叫奶。

一番喧鬧過後,薛家老宅重歸寧靜。小晚和小意各自回房歇息,這幾天,姐弟兩病的病,忙的忙,都疲憊得緊。小傢伙自是賴在薛向懷裡不肯回房,不過,她也好不了多少,不一會兒呼嚕嚕進入了夢鄉。也虧得她睡得快,薛向早熱得不行,抱著小傢伙的胳膊已經汗水汲汲,見她睡得沉了,趕忙把她放回房間,幫她開了電扇,順手拿了幾盒煙,復又轉回堂屋。

康桐三人散落在電扇周圍,一人拿了一瓶冰鎮汽水猛吹,因為有了冰箱,這大夏天的他們過得比誰都痛快。薛向抬手丟過三個鋁盒,一招天女散花,三個煙盒朝三個不同的方向精準地落在他們前方,三人出手接住。

「三哥,你還甭說,這雪茄真是太好抽了,上次抽了一回,晚上做夢我還夢見過了,擱哪兒買的?」雷小天識得煙盒,見是上回抽過的鋁盒,急忙打開一支給自己點上,抬手給康桐和朱世軍各扔了一隻。

「這豈是買得到的,今兒個和你們明說吧,免得你們疑神疑鬼的,這是大名鼎鼎的…」薛向遞給三人的正是從江朝天那兒連唬帶詐弄來的「2號」,自得了那六條他視若珍寶的雪茄,他便將其餘五條封存,拆開一條給三人各自散過一包,眾兄弟齊齊享受了把領袖待遇,抽得眾人醺醺欲醉,讚歎不已。薛向沒和三人細說煙的來歷,只讓他們抽得在自己家抽就好,不許拿出去賣弄。雷小天當時也問過一次,被他隨口搪塞了過去。這會兒,見雷小天老調重彈,薛向遂把煙的來弄去脈,珍惜程度,露餡的後果做了個系統的論述。

聽罷薛向的交代,三人齊齊傻了眼。神經最粗大的雷小天也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叼著煙的嘴巴大大地張著,雪茄就這麼黏在他的下嘴唇上,瑟瑟發抖。這消息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宛若在他們耳邊炸響十萬驚雷,偉大領袖是什麼人,在他們仨眼裡無異於真神,他老人家用的東西,那都是御品啊,自己居然有幸兼有膽兒嘗到他老人家的雪茄,刺激、興奮、惶恐,萬種情緒一道湧上心頭。

「小康,老豬,把老子送的雪茄還回來,我反悔啦!」雷小天最先回過神來,發出一陣狼嚎,嚎罷,就朝朱世軍撲了過去,欲奪回被自己隨手敬出的雪茄。他選擇進攻朱世軍也是思慮過的,康桐的戰鬥力猶在自己之上,只有先選這白面書生下手。康桐那兒,只有稍後曉之於禮,動之於情地打感情牌了。

朱世軍賊精,早知道雷小天什麼尿性,聽得薛向告知雪茄的珍貴,他早做好了跑路的準備。雷小天剛騰起身子,他一道煙就繞到了沙發後面,隔著沙發就沖雷小天奸笑:「麻雷子,丫忒不地道,敬出的煙哪有往回要的,還要不要臉!」

雷小天是徹底不打算要臉了,抬手將點燃的雪茄掐滅,珍而重之地放回了鋁盒,「老豬,隨你怎麼說,這寶貝,你可真得還我,我得拿家裡供起來,識相的話,麻溜兒地交出來。」

朱世軍又豈是他三言兩語能嚇唬得了的,對他的威脅視若不見,一個強要,一個抵死不從,兩人圍著沙發一通追趕。薛向生恐他們二人將小祖宗鬧醒,自己又得受罪,兩害相權取其輕,連忙止住追逃的二人,自掏腰包,補了雷小天三根,方才平息這通追剿。

「叮鈴鈴,叮鈴鈴…」堂屋方桌上的電話響了,這是薛向成了安辦參謀後,老王派人給他的安的。他家原有電話,可惜隨著他伯父的下台,家裡的電話也一併被拆走了。自打裝了這電話,小傢伙就化身電話小超人,隨意撥打著號碼,也不管對面是誰,就要和人家說話,好在這會兒有電話的多是社會的上層人物,接了她莫名其妙的電話,倒也沒怎麼喝叱,偶爾碰見脾氣好的,還陪著她聊上幾句,讓她很是過了把癮。可是光有打出,沒人打入,小傢伙就不滿意了,遂立下規矩,來了電話,必須讓她來接。

雷小天離電話最近,正待伸手要接,被薛向止住。薛向剛要開口叫小傢伙接電話,就聽見他房間傳來小傢伙稚嫩的嗓音:「都不准接,讓我來,讓我來…」話音剛落,小傢伙嘟嘟嘟,赤著腳從房裡跑了過來。

小傢伙一把抓起電話:「喂,你好,這裡是薛向、薛晚、薛意和我的家,請問你找誰?

小傢伙文質彬彬,極有禮貌,不知道是從哪裡學的。眾人看她表演,忍俊不禁,這電話就是為薛向裝的,知道這號碼的人有限,這會兒來電話,不找他能找誰?

小傢伙回頭白了眾人一眼,接著道:「什麼,你找薛向?哎呀,你不按規矩來,你應該問問我是誰。」

電話那邊突然沒了聲音,大概是被小魔頭這神來之問,弄得發懵。薛向看不下去了,笑著從小傢伙手裡接過電話,那邊才又有了聲音。小傢伙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嘟,跑回房了。

電話是老王打過來的,說是安老將軍找他有事,薛向早料到電話這會兒也該來了。他交代了康桐三人準備晚餐,換了身軍裝,出門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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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探罷來龍尋去脈



薛向見到安老將軍時,他又在與人對弈,這回的地點改在了堂屋。這是間約莫兩百平的復古式老宅,裝飾得古色古香,雖無雕樑畫棟,可佈置、陳設皆是晚清的風格,黃花梨的翅帽太師椅,紅木的八仙桌,淡雅的青花瓷隨處可見。薛向徑直走進堂屋,剛踏進門檻,便見堂屋裡除了老王侍立一旁,多了兩位生客。

斜陽晚照,餘輝從張開的窗口處灑入,正巧落在棋盤上。和安老將軍對弈的是位身著「的確涼」短袖的中年,望之四十歲許,方面大耳,皮膚白皙,烏黑油亮的頭髮朝後梳攏,正凝眸思索著棋局。棋盤一側坐著位寸頭黑臉漢子,樣貌較白面男子年輕幾分,亦是四方臉,不過面容精瘦,神態彪悍,兩人輪廓極為相像。黑臉漢子身著軍裝短袖,脊背挺得筆直,兩腿微開,雙手擱在膝上,標準的軍人坐姿。

薛向的到來沒有泛起半點波瀾,唯有老王遠遠衝他一笑,指了指擱著棋盤的四方小桌空餘的一面,示意他坐下觀棋。薛向亦不說話,拖開椅子坐了,對弈的二人頭也沒抬,倒是黑臉軍漢自打他坐下一直盯著他猛瞧,虎目閃動,精光乍洩。薛向被看得發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低頭假裝觀摩戰局。

這一觀摩就是半個鐘頭,這局棋下得太沒意思,不帶半分煙火氣,純是水磨功夫,看得薛向哈欠連天。雙方只守不攻,不住地調兵遣將,建立防線,他實在是看不得這種悶棋,乾脆靠著椅背打起了盹兒。

「嘿嘿,醒醒。」

薛向睜開眼,見老王正推著自己,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見同桌的三人齊齊盯著自己。老頭子面色平靜,顯是知道他的脾性,白臉男子臉色冷峻,神情嚴肅,黑臉漢子則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呵呵,那個什麼,我,我這不是剛出院嘛,精神頭不濟,老爺子海涵,海涵。」薛向撓撓後腦勺,少見的對老頭子有些不好意思。至於另外兩位,他又不熟,做了甲乙丙丁,不去理他。

「你小子啊,什麼尿性!」安老將軍叱道,「說說吧,還愣著幹什麼,叫你過來,就為看我老頭子獻醜?」

「哪兒的話,您老的棋藝如同您老的g命意志一樣堅挺,那是久經考驗的,小子我學習還來不及呢。」一到松竹齋,薛向彷彿孫猴子進了水簾洞,總忍不住嬉鬧:「說什麼呀,兩位年長的同志在座,您老也不給介紹介紹?」他哪裡不知道,老頭子要他說地震的事兒,腹稿還沒打好,決定先糊弄一會兒。

老王見老將軍面色不豫,趕緊接過話道:「小薛,我給你介紹下,這兩位都是安老的兒子,這位是長子安在海同志,這位是次子安在江同志。在海同志在中宣部工作,擔任副部長,在江同志是58師的師長……」

「什麼在海同志,在江同志,跟他客氣什麼?」老頭子打斷老王的話,指著薛向道:「這兩位是你的二伯,三叔,沒佔你小子便宜,打聽過了,知道你老子的年紀。」安在海另有一兄,年幼夭折,所以安在海成了長子,在老頭子心中的序列卻是行二。

安氏兩兄弟愕然,老頭子為何對這小子青眼有加。雖然知道特意叫我們回來,是有事相商,哪裡知道叫回來個不知禮數的毛頭小子,老爺子的眼皮子何時變得這麼淺了?

安氏兩兄弟心懷疑問的同時,薛向也在好奇。他奇的不是老爺子和自己的親近,他心裡何嘗不是也和老爺子近乎,他奇怪的是安老將軍家沒聽說有在政界的子弟呀?後世,安老爺子故去後,倒是聽聞有安家子弟活躍軍中,可政界從未耳聞。他作為黨史辦的資深板凳,對這些豪門大族知道的比一般人多得多,觀安在海的年紀當不會超過五十,已然官至副部,如無意外,以安家二代接班人的身份,進入決策層是毫無疑義的,為何後世他名聲不顯呢?看他面色紅潤,毛髮濃密,顯是身體康健,養身有道,多半不是身體的原因。那麼,那麼就是站錯了隊!一想至此,他豁然開來,難怪安老一代元勛,身後哀榮如此草草。原來身前就失了勢,多半還是重大zz問題上的失誤,不然不會在喪禮上有所簡慢。

薛向面色陰晴不定,安在海瞧了分外不喜,哼道:「叫聲伯伯挺委屈嘛,小小年紀別太傲氣。」

「二伯,哪裡的話,我不過在想您到底有沒有四十歲,怕這聲伯伯叫得吃了虧。」這番話說得漂亮至極,遮掩了所有的尷尬。他早嗅到安在海身上淡淡的香味,再看他打理得烏黑油亮的大背頭,光潔沒有一絲皺紋的額頭,對他的愛打扮的習性判斷出了個七七八八。

果然,安在海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小子,看不出來吧,我今年已經四十有九,當得起你一聲二伯。」他平素對自己的養身功夫極為自得,薛向這聲稱讚,正是搔到他的癢處,原先的不滿早已煙消雲散,這會兒越看這小子越滿意。

老王在老爺子背後朝薛向豎了根大拇指,這小子真是精明得可怕,見微知著,且洞悉人心。

老將軍哼了聲,道:「薛小子,別給我扯犢子,說說地震的事兒吧。別以為報紙上宣傳你是英雄,你就當了真了,這事兒沒完。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神,別跟我說什麼那個姓馬的預測的,我老頭子還讀過幾本書,沒聽說過能把地震定死在哪幾個小時的。」

原來,秦唐大地震一爆發,決策層就得到了消息,緊急召開二十三人團會議。聞聽秦唐被史無前例的地震移為廢墟,決策層被震動得一時失聲,急忙聯繫駐秦部隊的領導詢問情況。這一聯繫就聯繫上了洪映,聞聽洪映的回報,大佬們徹底被震住了,齊齊望著列席會議的軍方大佬也是二十三人團成員的安老爺子,各自腹誹開了。

你們軍方也太自作主張了吧,這麼大的事兒,就敢瞞著z央,還要不要黨的領導?

老安啊,老安,都是老夥計了,你咋吃起了獨食,咋不在j委會上通報一聲呢?

軍政兩方面大員瞪著安老將軍,要他給個解釋。老頭子也被蒙在鼓裡,聞聽是薛向奉了他安辦的指令,下的命令,他也被震得目瞪口呆。眾人齊齊要他交代問題,他能怎麼說,只好實話實說了。

他這一說自己並不知情,立時就炸了窩,那邊率先發難,要求嚴懲亂命的薛向。這一箭,明指薛向,暗射軍方。三位列席會議的軍方大佬,哪裡會讓他們如願以償,遂以薛向救百萬百姓,有功無過相反駁。一時間,二十三人團會議硝煙瀰漫,烽煙四起,兩方人馬以此為契機展開了激烈的交鋒。奈何雙方實力相當,那位威權未立,又搖擺不定,以緊要關頭,救災為先,結束了爭議。

緊接著,秦唐大地震爆發的消息轟動共和國,也震驚了世界。畢竟如此劇烈的地震爆發在共和國首都的附近,想不引起國際的關注也難。再後來,國際社會獲悉共和國居然事先預測了這起地震,並作出了妥善的措施,成功從震源城市,撤離了百萬百姓,立時被驚得連叫上帝。

西方世界再也不擺架子,玩什麼兩極世界老死不相往來了,一窩蜂地要求共和國允許他們派專家、學者過來學習、研討,其中尤以某地震多發島國,哭著喊著要派人過來。

這時的共和國在國際社會不說舉目無親,也差不多快成了孤家寡人,除了和僅有幾個s會主義的小兄弟關係不錯,再沒幾個真心實意的朋友。得此天賜良機,大佬們哪有心思再去理薛向這只小蝦米,一邊忙著抗震救災,一邊忙著打破交戰。誰這會兒還抓著薛向不放,那就是不顧大局,不講zz。

薛向哪裡知道其中有這麼多曲折,打個哈哈,道:「老爺子,哪有什麼神不神的,只能說福至心靈,誤打誤撞。我去秦唐是接個朋友,走到池塘邊就看見群蛙亂鳴,水面咕嚕咕嚕冒泡泡,當時我就知道壞了,恐怕要發地震。半道上遇上馬鐵錘,兩相印證,就大著膽子這麼幹了。至於您說的時間掐得準,那只能說是天意,要不您說是怎麼回事兒?」他半真半假地解釋道,最關鍵的問題,一腳又踢了回去。本來嘛,這事兒要他怎麼說,難道要他說自己是重生的?要不就扯什麼神神鬼鬼的,哪也得有人信呀。

老頭子被噎了一下,薛向踢回的球他也接不住,這事兒壓根沒法說得通,只能信了他的說詞。

「老爺子,您說我這救了秦唐滿城的百姓,您不上趕著給我發獎,怎麼淨追著我問啊,我這也算給您做臉了不是?我看您也不像那種見不得自己人好的人呀?」薛向趁熱打鐵,轉移話題,倒打一鈀。

老將軍哈哈大笑,「你小子啊,給我老頭子惹了多大麻煩,你知不知道?還要獎勵,光給你擦屁股,就費了我老大力氣。」

薛向當然知道自己能安然坐在這兒,談笑風生,老將軍的幫助一定不小。在波詭雲譎的zz鬥爭中,若是身後沒座遮風擋雨的大山,任你功勞蓋世,反手就被打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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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未料奇功誇蓋世



薛向收起笑臉,站起來,正正經經給安老將軍敬了軍禮,「謝謝首長!」

老將軍慈愛地揮了揮手,讓他坐下,笑道:「軍禮可不怎麼標準,看來有必要下基層鍛鍊鍛鍊。」

聞得此言,薛向唬了一跳,還沒說話,話頭卻被尚未開過口的安在江接了過去:「小薛,來我們師吧,先混幾天列兵,我給你個排長,我那個師可是裝甲師,好玩著呢。」

薛向苦笑,哂道:「我一個堂堂軍委高參,就算含金量極低,也不至於混成個列兵吧,三叔,您這也太不拿參謀當幹部了吧?」

一句後世的小品詞,聽得眾人哈哈大笑。自安衛宏被老將軍一句話打發到瓊島去後,老爺子也少不得覺得老來寂寞。薛向每每到來,或對弈,或聊天,或扯皮,讓他老來光景,生色了不少。這回,薛向的誤打誤撞(老頭子眼中的誤打誤撞,人家薛向可是早有預謀的)讓老頭子在j委好一陣揚眉吐氣,現在越發看他順眼了。

老頭子笑道:「知道你小子志存高遠,當不在軍旅,放心吧,不會讓你去當兵的。不過,你這次鋒芒太過,近來當收心斂性。知道你意在仕途,宣傳上我讓你二伯特意關照過,照片都沒登,以後也不會再提你的名字,什麼先進事蹟報導大會也全幫你推了,要不你小子現在能安生?」

老爺子的這份兒情可結得大了,自打看了報紙上關於自己的報導後,薛向就開始擔心自己從此就站在了聚光燈下,供人吹捧神化,那他的仕途之路未始即卒。他正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被老頭子揮手阻住,老頭子從老王手中接過一本紅色硬殼文件遞給他,硬殼上寫著兩個擘窠大字「證書」。

薛向好奇地接過,打開一看,驚得叫了起來:「老爺子,這,這也太嚇人了吧,您還是收回去吧,我肩膀小,可受不起這個。」

「哈哈哈」,老爺子今天笑的次數格外多,彷彿看這小子發窘,就是人生最大的樂事。也難怪,薛向給他的第一印象實在糟糕,讓老頭子老大沒面子,他記恨著呢。老爺子笑道:「怎麼先前不是還吵著說要獎勵麼,真等獎勵到了手,你就草雞了?」

「關鍵是這獎勵也忒嚇人了吧,還是降低點規格,要不,獎勵些實物也成嘛。」

「胡鬧台,你當這是隨手寫的草紙,說改就能改的?這是榮譽,榮譽能讓來讓去的嗎?再說,這不只是上了j委會,還上了xx局擴大會議,豈是你說換就換的。」

薛向無語了,這獎勵實在太大了,讓他久久不能釋懷。原來,這是一張特等功和特級英雄的榮譽證書,上面還蓋著國家元首大印。要知道自打完朝鮮戰爭之後,再沒設特等功和特級英雄這個等級的榮譽。特等功還好說,朝戰時得過的人可不少,可特級英雄那就太稀罕了。共和國歷史上僅有兩人獲得此殊榮,那就是抗美援朝時期的國防軍著名戰鬥英雄楊x思和黃x光,這兩位可都是拿命換來的榮譽。

薛向只覺得手中的榮譽證書沉甸甸地,有些燙手。他認為自己不過是靠著先知先覺,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況前,自己先前還逃避著呢,哪像兩位已逝的英雄,慷慨赴死,人家那才是實至名歸。饒是他兩世為人,臉皮也練得厚了許多,也不禁有些臉紅。

安在江見薛向推讓著榮譽,微微點頭,打趣道:「薛小子別推了,畢竟你小子也救了百萬百姓,這榮譽也是拿命換來的嘛,就是你小子命大罷了。扒出你時,你小子也就剩了半條命,還是老爺子緊急調動軍部救護車,才撿回你這條小命,要不,咱哪裡去看活著的特級英雄?」

薛向這才知道自己這條小命是誰救的,連忙站起來,給安老將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老將軍端坐著,坦然受了,「證書你收好,輕易不得示人。你的情況特殊,這個榮譽不會記入你的檔案,而是寫入國家秘密檔案。」畢竟國家正借成功預測地震的事兒展開外交工作,若是大肆宣揚他獲此殊榮的消息,別人不禁懷疑:不過是傳達上級指令罷了,值得給予這麼高的榮譽麼?難免橫生枝節。

安老將軍喝口茶,站起來道:「行了,就這樣吧,也不留你吃飯了。待會兒,軍委還有個佈署抗震救災的會議,我得參加。今天叫你過來,一是把這證書送到,二是讓你認認你二伯、三叔,別哪天撞見,還不認識,那就鬧了笑話。另外,我私人送你個獎勵,得,先不說了,跟老王去領吧。」

薛向抬手沖三人敬了個禮,剛準備告辭,又被老爺子叫住:「差點忘了,明天過來填個表,你小子被火線入黨啦。」

這真是意外之喜,薛向伯父的問題一天不解決,他一天不敢往這方面想。誰成想歪打正著,預備都不用轉,直接成了正式黨員。十七歲之齡入黨,大學畢業,自己也就是老黨員啦。他歡快地應了一聲,眉開眼笑地跟著老王去了。

「怎麼樣?」

「挺好啊,小夥子長得高大挺拔,且居功不自傲,合我脾氣。另外,膽子挺大,在您老面前還敢油嘴滑舌。還有,看您和二哥下棋,他居然睡著了,這方面,我個人表示佩服。」

「臭小子,討打。老二,你怎麼看?」

「膽大心細、揖讓有禮,進退有度,是個好苗子。不過,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不凡,至少沒到您老說的高度。」

「敢懷疑你老子的眼光,走著瞧,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薑還是老的辣。」

…………

時入九月,酷暑漸消,秋高氣爽,又是一年一度孩子們開學的時候。這天清晨,薛向騎著一輛烏黑嶄新的摩托車,載著小晚三人,風馳電掣地行駛在通往育英校園的大道上。這輛蘇制h5軍用摩托正是安老將軍贈給他的私人獎勵,這輛摩托車機身全用錳鋼打造,車身長達兩米有餘,特製大功率發動機催動下,最高時速能飆到140碼,在這個年代已是極為駭人,車坐墊是用鱷魚皮精心打磨而成,車輪用特種混合橡膠製成,其上刻制倒三角紋理,爬坡越野,不在話下,整個車形渾不似國產摩托那般一條直線,而是酷似後世哈雷那般,駕駛員的坐位呈下凹的弧線,極其有致。

薛向第一眼見到它,就喜愛上了,這一個多月以來,騎著它帶著三小逛遍了京城的大小景點。所到之處,自是人人側目,個個驚嘆,畢竟此時國內的摩托車極其稀少,且樣式單一、呆板。這輛拉風的摩托一露面,眾人自是齊齊一震,四九城何時有過這麼拉風的座駕?有開著軍用吉普車的好事者,妄圖和他搶道、飈車,他輕輕一擰油門,立時將吉普甩出好幾條街,讓人家跟在屁股後面吃灰,已是奢望。

「大哥,再快點嘛,風吹得人家好涼快。」小傢伙照例坐在薛向的胸前,新剪的齊根短髮被氣流帶動得飄揚飛舞,掃在薛向胸前癢癢極了。小傢伙今天一套碧綠的連衣裙,白色的小球鞋,打扮得如同花仙子一般,紅彤彤的臉蛋兒又豐盈了起來,宛若一枚精緻的小蘋果。小晚姐弟打扮亦是不差,小晚一套新裁剪的民國式學生裝,清新自然,小意一套小西裝短袖、短褲,新剪了碎髮,打扮得小傢伙英氣勃勃,早把帽子頭之王的稱號扔進了大西洋。若非薛向怕招搖太過,對小孩子的影響不好,早把兄妹三人的球鞋換成小牛皮鞋了。他現在口袋厚實,除了經營古玩蒐羅的鈔票,再加上安衛宏贈的五千大洋,他現在的現金流已突破驚人的萬元大關。另外,他現在的工資待遇著實不低,上次的一封榮譽證書將他的工資級別上調了五級,他現在每月的工資都有小三百元。他們家已率先踏入了先富一族,幾乎提前實現了g產主義——按需分配。薛向唯一抱怨的就是現在市面上商品奇缺,娛樂匱乏,又沒什麼投資渠道,真是讓他達到了有錢沒地兒花的境界。

「小寶貝,已經很快啦,好多大車都被咱們甩到後面去啦。」薛向苦笑,小傢伙似乎天生就不懼怕高速,自打他把這新車開回家後。小傢伙就算是有了新玩具,每天傍晚必要薛向載著他出去兜風,說這比吹電扇涼快多了。薛向不理他,她就去纏康桐,自然次次如願。當然,每次兜風,也落不下悶騷的小意。

小傢伙腦袋後仰,抵著薛向的胸口磨蹭,「不嘛,再快些,都遲到好久了,老師一定罵的,待會兒要大哥陪人家上去。」

薛向無語,不是你貪睡,賴著不起來,一套衣服換來換去,能遲到?這些話當然不敢跟小魔頭說,他連聲應道:「好好好,我陪你上去,保管老師不罵你。」時間已經八點半了,他倒不怎麼擔心,第一天開學,報名,發書也要鬧騰好久,哪裡來得及上課。

「大哥,下次咱們再去看大伯,菸酒就不帶了吧,多買些補品,昨天看他老咳嗽,煙也抽得厲害。」薛向正敷衍著小傢伙,後面的小晚發話了。

「嗯,好的,不過,到時他罵我,我可說是你的注意。」

「沒問題,大伯最聽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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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故地重遊非少年



薛向昨日帶了三小又去探望薛安遠,老爺子精神很好,就是受了涼,有些咳嗽。薛向把走門路失敗的事跟老爺子說了,老爺子並沒像他想像中的失望,只笑笑說「意料中的」,看來人家早就認定他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壓根兒沒做這指望。薛向被打擊得不輕,當場就把軍官證掏出來在老爺子面前晃了晃,老爺子立時就一把抓過去,一番詢問。薛向自是把最近一段時間的作為細細交代一遍,當說到千里馳援這段兒時,老爺子嘆道「報紙上的薛向就是你小子啊,我還以為是重名呢」,又是一番喝罵「貪功冒進」不提。臨到告別,他安慰老爺子靜等好消息,十個月內必是一翻新天地。老爺子笑而不語,揮手讓他滾蛋,顯是不再信他這老也測不準的神棍。

摩托車駛到初中部的校門口,故地重遊,自有一番別樣感受縈繞心頭。校門裡早已熙熙攘攘擠了不少送孩子入學的家長,進進出出,吵吵鬧鬧,沸反盈天。四五個保安正指揮著一輛妄圖闖入校內的貨車向外移動,貨車四周急著入內的家長們也被逼得不住後退。

薛向遠遠地剎住車想等貨車退出來,可小傢伙不樂意了,她急著呢,先送哥哥姐姐還是小意和她吵了好久,才談妥的條件。因為先送她上去,姐弟倆就得走著到小學部、初中部,人家哪裡願意。見不讓車子入內,小傢伙興奮的笑臉立時垮了下來,哼哼唧唧地怪大哥不守信用,怪二姐、三哥瞎出主意,害得她要走好遠。

薛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安慰道:「放心吧,大哥怎麼會讓小寶貝失望呢。」說罷,一加油門,發動機轟然咆哮,招呼小晚、小意坐好,手閘一鬆,機車飆了出去。轟鳴的發動機,叫響得極為駭人,嚇得前方擁塞的人群趕緊散開,薛向高超的駕技,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龐大的機車在他的掌控下如同一條靈巧的泥鰍,徜徉在人海車流裡。機車險而又險地避過一個個行人,一輛輛自行車,小意、小晚嚇得矇住眼睛不敢看,小傢伙卻樂得咯咯直笑。機車靠近大門,薛向故意加大油門,卻捏住手閘,特製的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立時蓋住了所有的喧囂,貨車司機趕緊停住車,不敢稍動,讓開一條路,準備放這狠人過去。

四五個正指揮著交通的保安早發現情況不對,一起湧了過來,準備教訓這囂張的小子,待走到近處,看清來人,臉色齊齊大面,一個個點頭哈腰地笑道:「哎呀,原來是三哥大駕光臨,故地重遊,請,請,您趕緊請進。」幾人的怒容立時化作笑臉,這位爺來學校,誰還敢攔他,自己有幾個腦袋?什麼校長的命令,一邊兒涼快去吧。

「嘿嘿嘿,我說你們怎麼回事兒,憑什麼他的摩托能進去,我的自行車就不能進去啊?小同志,你們這是搞區別對待,不公平!」見薛向大搖大擺地進去了,立時就有不滿地家長叫嚷起來。

「吵吵,吵吵什麼玩意兒,也不打聽打聽人家是誰…」一個蒜頭鼻的胖保安邊吼,邊向那位表示抗議的家長衝去,貌似要採取什麼行動。

「三子,行了,好好值班。」薛向出口止住胖保安,丟過一包煙,手閘一鬆,一道煙去了。他自也知道他今天是沒守規矩,搞起了特權,可眼下小魔頭的要求是必須滿足的,他也顧不得許多,誰叫他最寵這最小的妹妹呢。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一進這陽光燦爛、充滿希望的校園,薛向腦海裡不禁想起了《長歌行》裡的這四句詩。他暗暗握了握拳:時光荏苒,我當珍惜。

校園內樹木繁茂,碧草如茵,一條寬闊的水泥路兩邊白樺成林,紅楓如陣,這一百一紅,映帶左右,意趣倍增。薛向載著三人,在一眾學生驚嘆的目光中,穩穩地停在了一座紅牆碧瓦的六層教學樓前方。

「小晚,這邊!」

小晚剛下車,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喊自己,扭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同學兼死黨苗苗。她沖苗苗展顏一笑,回頭和薛向搖了搖手,跑了過去。

「小晚,你今天的打扮好漂亮啊,一個暑假不見,你越來越好看了。」苗苗親熱地拉過小晚,抬頭看了一眼遠去的摩托車,在她耳邊低語道:「那個騎車的就是你傳說中的大哥吧,好英俊呀,不愧俊宋江之名呢。剛才在大門口,我都看見了,那派頭簡直威風極了。你是沒見,你們離開後,豬頭三有多開心,你大哥扔給他的一包煙被他攥得死死地,毛四幾個就差搶了,那肥豬死活不肯給,倒是掏出錢讓他們自己去買,說什麼這是三哥給我的,哪裡能分給你們。小晚啊,好羨慕你啊,有這麼個好大哥,你大哥有沒有女…」

「行了啊,死妮子,你多大啊,臊不臊?趕快進去吧,要不然馬老師又該罵呢。」小晚打斷苗苗的調笑。

「馬四眼哪裡捨得罵你,肯定又是罵我。等等嘛,還有正事兒沒說呢?」

「我說你怎麼那麼多好聽的話,原來在這兒等我呢。說吧,看看本姑娘能不能幫得上忙,不會是要看我作業吧?」

「好啦,人家作業早寫好了,別再我這兒顯擺。是小冬瓜托我求你。」

「喬小棟?他要我幫什麼忙?」

「哎呀,對你來說舉手之勞啦,有好處喲。」

「我說你怎麼這麼熱心,說說吧,收了那小子幾盒糖?」

「得了吧,眼皮子也忒淺了,這回小冬瓜可是下了血本,兩張大團結,求你幫他擺平高大壯一夥兒。」

「這麼多錢,他哪兒來的,再說,他找我幹什麼呀,我和高大壯又不熟。」

「實話跟你說了吧,高大壯想拉小冬瓜當佛爺,小冬瓜這才求到我這兒,要我求你幫他和高大壯打聲招呼。」

「我打招呼有用麼?」

「傻妮子,就你這身份,隨口給高大壯傳個話就夠了,他還敢二話?你平日裡埋頭學習,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聲有多響亮。上次你救方國華的事兒被他傳了開來,這小子現在都狂成啥樣兒了,整天走路抬頭望天,後面跟著一幫壞學生,囂張得狠。你要是不樂意去找高大壯,讓方國華傳個話也成啊。」

小晚思索了一會兒,「好吧,我跟方國華說聲,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另外,錢就不要了吧。」

苗苗興奮地跳了起來,抱著小晚笑道:「就知道我的晚晚最好啦,不要就不要了,讓小冬瓜請咱們吃冰激凌,我看以後誰還敢惹姑奶奶。」

………….

「到了,老三,要不要大哥陪你進去。」薛向停下車子,反手把小意提了下來。

小意皺皺眉,顯是有些不滿,我一個男子漢還下不來車麼?他整了整有些散亂的頭髮,搖頭道:「不用,剛才路上見了好幾個同學呢,我等他們一塊兒進去。」

薛向笑著點點頭,替他正了正有些歪扭的書包,揉揉他的腦袋,發動機車去了。也不管背後小意埋怨的眼光,好不容易理好的頭髮又被你揉亂了,待會兒讓美麗看見怎麼得了?

育英幼兒園座落在育英校園的西北角,距離育英小學不過兩三百米的距離。薛向加了下油門,就熄了火,任其滑行前進,幾個呼吸,幼兒園的大門就遙遙在望。幼兒園不似小、初、高三部那樣是樓房,而是一個佔地頗為廣大的單層院落。院落三面建起一排教室,院內是數塊厚厚的草坪環繞構成,草坪之間皆是石子路相互勾連。整個院落並未種植硬木,砌了數個花壇,花壇裡鮮花爛漫,燦爛盛開。除了這簡單的構造外,在院落的西北角單獨劃了一個區域,滑梯、蹺蹺板、旋轉木馬這類最簡單的兒童玩具整齊的陳設其間。此刻,院內並沒有嬉鬧的孩童,朝陽如橘,照在安靜的旋轉木馬上,空曠寧靜。

小傢伙見此情景,小腦袋暖洋洋地靠在薛向胸口,埋怨道:「一個小朋友也沒有,肯定在教室上課呢。都怪三哥,早知道人家先來呢,終於害得人家遲到了。」

「遲到了也沒事兒,待會兒我就把責任攬在我身上,保證老師不罵小寶貝。」薛向把車靠著院牆停了,幼兒園門口除了他這輛摩托,另有不少轎車、吉普正大模大樣的停在門口,數量可觀,停放亦無規則,險些把門封死。

「看來霸道的不只我一個,同道中人在所多有啊。」薛向心中哂到,抱起小傢伙就進了大門。

小傢伙突然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奶聲奶氣地道:「放我下來,別人看見會笑話我『這麼大了還要大人抱』,羞羞呢。」

薛向依言把她放了下來,手裡的小花書包也叫小傢伙奪了過去,裝模作樣地背了起來。他看得好笑,小傢伙挺精嘛,知道什麼時候該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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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虎口奪食必遭噬



小傢伙牽著薛向的大手朝左側的教室走去,薛向心裡大叫慚愧,他壓根不知道小傢伙在幾班。小傢伙倒是善解人意,指著左側一排教室的正中間的那間道:「那就是我的教室,五班噢,大傢伙可得記住了,晚上我回家要考你呢。」

薛向笑著應下,他細細估算一下,這三面的教室合起來約莫有十三四間,雖然不知道她們一個班有多少小朋友,料來這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也有幾百之數。他牽著小傢伙拾級而上,剛剛走到五班的門口,就聽見裡面正在爭吵。

「李園長,廢話我已經說得夠多了,這個位子我是要定了,你看著辦吧。」

「憑什麼你要定了,我們局長還沒發話呢,這豈是你定得了的。」

「吵吵什麼玩意兒,這位子就讓給陳某吧,我小孩眼神不好,遠了看不清黑板。諸位,諸位,今兒個,你們給我個面子,往後誰家有子弟要當兵,入伍、提干的事兒我包了。」

「這,這……」

「就這點能耐,也敢說嘴。誰願意去當大頭兵,我們廳長用得著這個人情麼?」

「你…」

……….

……….

薛向在門外已把裡面的情況聽了個七七八八,一群官爹正在給官二代們爭座位呢。這閒事兒他才懶得管,推開門就闖了進去。但見一百多平的教室擺了三十多張紅色小漆桌,教室裡已坐了二三十個小朋友,正睜大眼睛看講台處的滑稽戲。黑板正前方的講桌已經被七八個人圍滿,正中間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大長臉,帽子頭,已經被眾人逼得面紅耳赤,汗水涔涔。離講桌不遠處,立著兩個身著藏青色職業套裙的年輕女郎,面容焦急,頭髮散亂,正惶恐地望著被圍攻得幾欲暈倒的李園長。另有三個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手裡各自牽著小孩站在一側,互不搭理,靜等交涉的結果。看來這幾位是自持身份,派了秘書出馬。

薛向和小傢伙的到來,並未興起半點波瀾。一眾人等正爭得熱鬧,哪裡會理他們。倒是兩位年輕的女郎急步迎了上來,未及說話,小傢伙給兩人鞠了一躬:「王老師好,白老師好。」

薛向很是滿意,看來小傢伙的蠻橫只是對自己,在外面就很有禮貌嘛。他笑著摸摸小傢伙的腦袋,對兩位迎上前的老師道:「兩位老師好,我是小適的大哥,薛向,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小適很調皮,在學校就多多麻煩二位了。」說罷,伸出手要和兩人握手。

小傢伙聽大哥說她調皮,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在老師面前她可不敢放肆,小心思正計畫著晚上回家怎麼作弄臭大哥呢。小傢伙丟開薛向的手,徑直朝自己的坐位跑去,她剛落座,爭吵聲嘎然而止。

兩位老師顧不上和薛向握手,連忙跑到小傢伙桌前,一把把她抱了起來。滿屋的視線齊齊落在這邊,霎時間,又恢復了嘈雜,爭吵聲較方才尤甚幾分。

「李園長,怎麼回事,這桌有人了?好像我還沒同意吧!」

「老李,看來你是不打算賣兄弟這個面子了,回頭別來求我。」

「這是誰家丫頭,敢搶這個坐位?我……」

「我家妹子,怎麼?坐不得?」薛向盯著一個梳著小分頭、作秘書打扮的青年男子,陰沉沉地問道,剛才正是他出言不遜。

搞了半天,這夥人掙得是自家小寶貝的位子,這不是虎口奪食麼?

見人家正主來了,那邊的爭吵立時停了,齊齊朝薛向這邊過來,九死一生的李園長立時癱軟在地,長長出了口氣。

「小子,我勸你還是識相點兒,把位子讓給我們毛廳長,這位子燙著呢!」小分頭回瞪著薛向,不陰不陽地說道,話裡滿是威脅。

薛向最煩這種狗腿子,懶得跟他廢話,一個側步,擋住他的身體,亦擋住小朋友們的視線,抓住他的衣領往下一拽,膝蓋急速上提,狠狠地撞在他的小腹。立時,小分頭身子彎成了蝦米,面色慘白,冷汗如雨,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嘴巴裡酸水直冒。

「大哥,這個叔叔怎麼啦,是吃壞東西了,鬧肚子嗎?」小傢伙見剛才正跟大哥說話的壞叔叔,突然直不起身子了,大為好奇。她被白姓老師抱在懷裡,薛向出手自然也會關照到她,哪裡會讓她見到暴力。

「嗯,是的,他早晨吃了好多冰激凌和大肉包,吃多了不消化,肚子當然難受啦。小傢伙,你看他疼得多厲害,以後看你還敢不敢貪吃。」薛向就地取材,因材施教。

小傢伙看小分頭實在疼得不成樣子,哪裡還有不信,心中開始第n次和冰激凌和大肉包告別,小眉頭皺成一團。

聽薛向這般解釋,兩位老師低著頭,強忍著笑意。

兩位老師暗裡笑得歡質彬彬的人物,縱是暗裡已爭鬥得頭破血流,見面了仍是互致問候。人家講究地就是明騷暗賤,哪像薛向這般直來直往,揮拳便揍。眾官爹被嚇得齊齊後退一步,人人心裡發毛:這也忒野蠻了,太,太他媽的不講道理了,咱們都是有身份的人,什麼條件咱可以談啊,怎麼,怎麼能這個樣子呢。

他們哪裡知道薛向心中的憤怒,要是自己今兒個不來,小傢伙的座位一準被搶了。不是看在小朋友在場的份兒上——見不得血,他早用牙齒粉碎機招呼了。

「諸位,還對這個位子有興趣?」薛向揉了揉拳頭,不懷好意地看著眾人。

「無故傷人可是犯罪!」

薛向順著聲音看了過去,見說話的是位圓臉中年,正是三位自持身份者中的一位。終於端不住,跳出來了!

「那你自可報警。」

圓臉中年被薛向噎得一嗆,出聲叱道:「我毛昌順堂堂京城市人武部副部長,用得著報警?你也忒瞧得起自己了。」他抬出身份,試圖以勢壓人。

「我向來自視較高,毛大部長說我傷人,又不報警,難道想學人家見義勇為?」他的身份在薛向這兒可不管用,薛向盯著他,緩緩向他逼近。

毛昌順這下可傻眼了,是啊,我不報警難道叫人來抓他?我傻啊我,跟這毛頭小子擺什麼官威,他,他不會也對我動手吧。毛昌順徹底慌亂了,連連後退:「你想幹什麼,我,我可是部長。」

這就是七十年代官員?心理素質較後世的滾刀肉,牛皮筋官員們可差遠了,薛向腹誹。見他不過慫包、軟蛋一個,且小孩在側,遂收住腳步,不去理他,轉身走到白老師身邊接過小傢伙,放回了坐位。

小傢伙的這個位置確實不錯,第一排,正中間,也難怪有人追捧、爭搶,可也不至於這麼多算得上人物的傢伙們一塊兒搶啊?縱算薛向長著顆七竅玲瓏心,一時也猜不出原委。原來,事情本沒這麼複雜,最開始只有兩個人爭,爭著爭著,到來的官爹越來越多,事情就這麼糟了,自覺沒有勝算的早早退去,就剩了這麼一群半大不小的官僚爭持不下。本來也不算多大個事,前幾排的位置都不算差,可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憑什麼退讓啊,我這一讓,不就顯得我不如他了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上升到自己臉面的高度,誰也不肯退讓一步。什麼?你是局長,我還是廳長呢。你是廳長我也不差啊,我可是部委的司長。你們政府部門的再牛,也管不了我這個團長。一幫大小官僚的官僚作風一發作,可苦了李大園長,人家是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他是耗子進了風門——八方著火。

見薛向蠻橫地把坐位搶了,一眾人等自是不服,可又不敢說出來。薛向有意無意撩起下襬,露出的手槍,可被他們看在眼裡。一般人持槍,他們不怕,最怕的就是這種毛頭小子拿槍,一個熱血上頭,搞不好就給你來一槍,那可就冤死嘍。見玩兒橫的不行,於是有人就開始講理:「憑什麼這位子就是你妹妹的呀,得老師說了算。」這小子不好對付,咱沖老師來,你再牛,你妹妹不也得聽老師的不是?

「這就是我的位子,期末放假時我得的大紅花最多。老師說了,誰得的大紅花最多,這個位子就是誰的。」小傢伙童聲稚嫩,說得一眾官僚老臉發紅。

薛向親暱地拍拍小傢伙的肩膀:「小寶貝,不用理他們,有大哥在,我看誰敢搶你的位子。」

陳大河一雙不大的眼睛轉得飛快,心裡也活泛開來。看這小子的牛皮鞋,軍裝短袖、長褲,還有配槍,莫非是軍隊中人?看他年紀輕輕就有配槍,搞不好是哪位熟人的警衛。你們政府部門再牛,還不是奈何不得咱軍方區區一個警衛,看我老陳拔了頭籌,露一把臉。

「小同志是哪個單位的,我是325師71團團長陳大河,說不定和你們首長還是老熟人呢。怎麼,今天給老哥哥個面子?」陳大河目光灼灼盯著薛向,勝利就在前方。

「喔,原來你就是陳團長呀,久仰久仰。」薛向似笑非笑地恭維道,他哪裡認識什麼團長,他現在眼皮子深得緊呢。陳大河未覺,大喜過望,正待趁熱打鐵,一舉拿下,薛向又說話了。

「在下的首長,不光陳團長認識,諸位應該都認識,至於是不是熟人,我回頭問問老頭子。」說罷,薛向拿出軍官證展開,**四個黑色小字晃得眾人發暈,安辦兩個血紅大字,彷彿兩把利箭射來,眾人只覺遍體生寒。

這回踩到雷了!

安辦的大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安家不僅在軍界影響力驚人,在政界亦開始大展拳腳,豈是他們這群小官僚惹得起的。眾人二話不說,和薛向告個罪,把孩子推給兩位老師,灰頭土臉地撤了。其中尤以陳大河最為狼狽,跑得急了,一頭撞在門框上,竟不稍停片刻,一陣旋風般跑了個沒影,只留下地上點點血跡,昭示著他曾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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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最謝檀郎一片心



時近正午,金碧輝煌的莫斯科西餐廳並沒有多少食客,足以容納上百人同時就餐的主餐廳此刻也不過坐了二十來桌,薛向和柳鶯兒正是其中之一。他們坐在最外側一端,緊挨著玻璃櫥窗,眼眸的餘光足於觀賞到主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這並不是薛向第一次和柳鶯兒共進午餐,不過帶她來品嚐老莫的西餐還是頭一回。柳鶯兒似乎耳聞過老莫的消費高昂,一開始說什麼也不答應來這裡就餐,聽說一頓午餐的花費,差不多是自己十來天的工資,她心疼檀郎的錢包呢。還是薛向再三保證只此一次,見識過就算了,柳鶯兒不忍拂了他的美意,方才點頭應下。

康復以後,薛向再沒什麼顧慮,中間的那層薄紗一被挑開,他再不似從前那麼怯懦、猶豫。他開始大膽的追求,屢屢去接柳鶯兒上下班,當然,下班之後一起吃飯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自打共過生死以後,兩人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他們之間的交往並不似那種纏纏綿綿,一刻也分不開的痴男怨女,而是淡淡融融地相處,不見會想念,相見了彼此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彷彿練就「他心通」一般。這種感覺很美妙,兩人貪婪地沉醉其中。這些日子,他們一塊兒去過香山,在滿天紅葉下吟誦普希金的長詩,也相互攙扶地攀登了長城,八達嶺上相互依偎,縱覽風光……

「兩位同志,請問要點些什麼?」身穿黑色「布拉吉」連衣裙、外罩純白小圍裙的女服務員送上菜單,溫聲問道。

「鶯兒,你點。」薛向接過菜單,遞給了柳鶯兒。

柳鶯兒慌亂地擺擺手,「你點吧,簡單點就好。」她第一次吃西餐,難免有些緊張,她知道出入此地的多是歸國人士(駐外使館的工作人員)、機關幹部、大院子弟等,怕在人前出了洋相。

薛向知她所想,亦不推辭,他在老莫早吃得油了,哪裡用得著菜單,當下就直接報起了菜名:「罐燜牛肉、奶油烤魚、奶油蘑菇湯、奶油烤雜拌、蜜制鵝肝,金槍魚土司,除湯以外,都是雙份。」他點的都是平素愛吃的,也是老莫的特色菜。

侍者記好菜名,正待離去,卻被柳鶯兒叫住:「等等,菜單給我,那是他要的,我的自己點。」她反悔了。薛向報了一長串菜名,聽得她花容失色。

女服務員笑了笑,顯是知道怎麼回事兒,把菜單遞還柳鶯兒。柳鶯兒粉面羞紅,瞪了薛向一眼,打開菜單,尋找著理想的菜餚。「嗯?罐燜牛肉,三塊、奶油烤魚,五塊、蜜制鵝肝,四塊五…,天啊,這都是什麼價啊。」她心中驚駭,照薛向的點法,這一餐豈不是吃掉自己一個月的工資?

「一份蔬菜沙拉,一份土司面包。」柳鶯兒顫著心肝兒,忍痛選好兩道菜,把菜單遞給侍者,又狠狠瞪了薛向一眼。

薛向撓了撓頭,回了個微笑,對侍者努努嘴,後者會意,含笑去了。柳鶯兒瞧見他這番作為,知道他的意思,悄悄在桌底踩了他一下,算是默認了。

「帶你來享受的,可不是來受罪的,別板著臉啦,會長皺紋的,只一次,咱就當嘗個鮮。」薛向早和她混得熟了,說話也越來越自然,熟捻中的調笑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還是心疼。」柳鶯兒翹著嘴,抿了抿飽滿的紅唇。

「放心吧,這回保管不用咱自掏腰包。」薛向早窺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西北區的就餐點走去,他心中喜道:飯轍來了。

「嗯?你不會打算吃霸王餐吧?」柳鶯兒眼睛泛起了星星,臉上亦是寫滿了興奮。顯是對吃霸王餐這種在她看來頗具傳奇性質的活動大為好奇,潛意識裡居然有些躍躍欲試地衝動。

「想什麼呢,傻丫頭。」薛向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真吃霸王餐,你不怕?」

柳鶯兒不滿地推開他的大手:「以後沒有我同意,不准摸我腦袋,我比你大呢。」說完,突然,眼中的光彩淡了下去,她對自己比薛向長兩歲一直耿耿於懷呢。

薛向無可奈何地住了嘴,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儘管他覺得柳鶯兒的這種觀念傻得可笑。可柳鶯兒終究不能脫離這個時代的認知,她就覺得自己比薛向大,不好。至於哪裡不好,她自己也說不上來,世俗中約定俗成的觀念壓得她透不過氣來。至於「女大三,抱金磚」什麼的,在她看來,掩飾的意味遠高於解釋。

薛向伸出手輕輕握住她晶瑩剔透的玉手,微微用力,給了她個溫暖的眼神。柳鶯兒也不願檀郎擔心,另一隻手覆蓋在相握的兩隻手上,搖了搖。兩人脈脈不語,溫柔相對。

正是: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十分鐘後,第一道菜,奶油烤魚端了上來,一尺來長的鱸魚炙烤得金黃,瓷盤中的蘑菇,番茄,洋芋頭被奶油和乾酪末凝固在鱸魚周圍,老遠就聞到一股濃濃的奶香。兩盤烤魚被侍者小心地放好,然後做了個彬彬有禮的姿勢示意二人請用,然後小步退開。

「好香啊,鶯兒,要不要來點紅酒。這裡的特產是烈酒喀秋莎,蘇俄的名酒噢,要是你不喜歡烈酒,咱們上紅酒吧,我知道這裡有一種咱們國產的紅酒,味道也不錯的,咱們來些?」薛向起身幫柳鶯兒系好餐巾,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道。

「你點了那麼多,我哪裡有肚子喝酒,不吃完就浪費了。」柳鶯兒的小農意識又發作了,白了薛向一眼:「故意吃什麼西餐,想看我出醜吧,刀叉怎麼用,我都不知道,別人會笑話的。」

「誰敢笑話,咱們俊男美女一道吃東西,讓他們免費欣賞,不收費就算他們賺著呢。」

「就你嘴滑,吃飯啦,一會兒該涼了。」

柳鶯兒果然對刀叉的使用笨拙之極,縱使薛向手把手地教她,亦是學之不會。眼看仙子的峨眉聚斂成峰,臉色也越來越冷,薛向又怎能獨自享用美食。他伸手拿過柳鶯兒的餐盤,右刀左插,雙臂揮動,一片片魚片飛速誕生,片片薄如蟬翼,大小均勻,厚薄相等。鄰座的食客早主意到這邊俊男美女的組合,薛向的神技自然也全落到他們的眼中,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進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惹得相鄰幾桌的食客頻頻朝這邊觀望,亦不知發生了什麼。

薛向朝鄰桌拱拱手,算是謝過掌聲,接著把切好的烤魚推回柳鶯兒的面前,「請吧,尊貴的女士。」

柳鶯兒早已羞得滿臉通紅,見薛向打趣自己,橫了他一眼,也不說話,開始享用自己的美餐。薛向這桌因為點的食物相當之多,餐廳特意給他們上的銀質餐具。原本老莫早期一直使用銀質餐具,不知什麼原因(你說什麼原因呢,親愛的讀者),餐具飛速地丟失,老莫也漸漸承擔不起這種損失,後來就用普通餐具代替了。柳鶯兒小心地叉起一片金黃的烤魚,放進嘴裡,霎那間,濃郁的奶香直衝肺腑,香甜的分子在每一個味蕾上跳躍。奶油烤魚真的很好吃呢,臭小子真會享受呢!

一道道菜餚依次呈上,薛向知道柳鶯兒的飯量不大,她的每一份菜餚,他都會移過來大半,不然後面的美食還沒端上來,她就吃飽了,豈不遺憾。一餐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柳鶯兒早早地放下了刀叉,小手撐著美麗的腦袋,溫柔地看著薛向據案大嚼。她作劇似地盯著薛向把最後一滴奶油蘑菇湯也喝了下去,才滿意地笑了:叫你點這麼多,活該,撐著了吧,看你以後知不知道節約。

薛向喝光最後一口湯,抬頭見柳鶯兒正在擦嘴,雪白的餐紙擦過紅潤飽滿的嘴唇,美豔極了。

「你這就吃好啦,我才混了個半飽。」薛向有些驚訝,柳鶯兒的四五盤食物大多數被他下了肚,怎麼就吃飽了呢。

柳鶯兒更是驚訝,愕然道:「天啦,你還沒吃飽?」

薛向點點頭,說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本人才混了個三成飽而已。」他倒沒有打誑語,看似他消滅了七八盤食物,可西餐通常都是大盤小食,以他三斤乾貨的飯量,又如何能飽。

「咱別要了吧,要不咱去別的地兒再吃?」柳鶯兒真有些心疼呢,她看過菜價,細細一估算,這餐飯至少要三四十塊,這怎麼得了。

薛向有些無語,他自問自己已到了有錢沒地兒花的境界,可眼前滿是煙火氣的仙子不知道啊,自己總不能說「我是萬元戶,這點錢,小case」,那才叫掉價呢。薛向正待要答應,餐廳的一角陡然起了一陣喧鬧,緊接著就聽見噼裡啪啦瓷盤碎裂的聲音。

………

「怎麼?老子點的菜,你也敢搶?」陰京華一臉的不屑,流光水滑的白襯衣扯開了扣子,露出滿是長毛的胸膛盯著來人,腳下滿是摔碎的磁盤碎片。

「好好好,好膽,我們天少看重的東西還有得不到的麼。你也不滿四九城打聽打聽,咱天少是什麼人物,我看你是活膩味了。」一個西褲襯衣的長臉青年手裡拿著點著的香菸,朝著陰京華三人彈撥著菸灰,另一隻手端著一個盛滿菜餚的瓷盤,繞道身後,顯是怕菸灰沾了上去。

阿貓阿狗也來踩老子?陰京華怒不可竭,立時就要撲上去,卻被陳佛生一把拉住,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陰京華的臉蛋瞬間就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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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殺人非止頭點地



原來,今天陰京華特意宴請陳佛生和張胖子。苦於長久以來在京城頑主圈打不開局面,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宴請頑主圈裡新進紅人——陳佛生,來指點迷津,傳授經驗。陰京華在四九城已經混跡了一段時間,自也知道幾個月前的陳佛生也不過是個人見人菜的苦哈哈。短短時間內,人家居然翻身農奴把歌唱,在頑主圈裡混得風生水起,幾次頑主們擺席,陳佛生都坐了主席,自己提了不菲的禮物,才勉強給自己在角落安了位置。待遇之差,兩相對比,懸殊之大,一至於斯。一番考量後,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陳佛生身上,他不是沒想過走薛向的門路,電視機他也送了,可情況還是沒有多少好轉,關鍵是他打心眼裡有些畏懼薛向,怎麼也親近不起來。他只好當面鑼、對面鼓地請陳佛生傳授絕技,於是就有了今天的會餐。至於張胖子則是他請得說客兼中人,他不好說、不好問的話可以暗示張胖子代他諮詢,反正這胖子一直和自己挺熱乎。

本來會餐在友好、和諧的氛圍下展開,結果就為了一道菜和鄰桌的江朝天一夥起了齷齪。原來最近老莫西餐廳頻繁接待外籍賓客,餐廳領導就特意準備了一道名菜「黑松露煎海鱸魚」以饗貴客,恰巧陰京華的老子參與了一次外賓接待,回到家裡就對這道菜讚不絕口,陰京華聽了就記在了心裡。這不,幾人吃著聊著,他就想起了這道菜,張口就喊來了老莫的經理老馬要這道菜。陰京華不知道松露的珍貴,人家經理可是門兒清,這可是招待外賓幾經周折才尋摸了一點,怎麼能讓你這毛頭小子浪費呢?

陰京華灌了點馬尿,見老馬推諉,不肯給自己面子,當時就要發作。老馬生怕他一番鬧騰驚擾了別的食客,腦筋一轉就想了個主意。當下,老馬就說菜有是有,可價格太貴一百五十元一盤,要先付錢才能上菜,說著就把松露的價值和功效做了個介紹,以示自己明碼實價,童叟無欺。他打的主意就是讓陰京華知難而退,要知道松露價值堪比黃金,都是論克出售,毛頭小子怎麼消受得起。他哪想到眼下碰到的不是一個紈袴而是兩個,外加一個有錢的胖子。三人一聽,大喜過望,沒想到今兒個還淘著寶了,享受一把國賓的待遇,張胖子大手一揮「這錢老子出了,趕緊上菜。」說著就把錢給付了。老馬這下沒招了,人家錢都付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垂頭喪氣地去廚房招呼做菜,心裡哀嘆這最後一點寶貝就便宜了這幫土包子。

陰京華滿意地拍拍張胖子的肩膀說以後咱們就是兄弟了,有需要直接找我,絕對沒二話,一時間兩人打得火熱。這「黑松露煎海鱸魚」一端上來,立時熱氣蒸騰,香氣瀰漫,三人齊齊閉了眼睛,放開嗅覺,陶醉在這誘人的香味裡。就在這時,隔壁的桌子拍響了。但聽鄰桌嚷嚷著「好香,好香」,吆喝著老馬照著陰京華那桌的這道香菜也做一份。三人聽得好笑,這菜豈是說有就有的,級別不夠吃得著嗎?三人正待動筷,那盤香氣四溢的黑松露煎海鱸魚卻被人伸手端了起來。

過來攪和的自然是江朝天一夥兒,江朝天聞著香味就覺得有些熟悉,待聽得老馬說出菜名,立時就叫了起來。四周的紈袴急忙靠攏,詢問根由,江朝天自是一番吹噓,直把松露說得如同蟠桃、人參果一般,彷彿吃了以後就可長生不老、白日飛昇。這下子,可炸了窩,這幫紈褲子弟平日裡慣好搜珍尋奇,聞得如此美味,又怎會放過,當下就要老馬上菜。可老莫的松露本來就沒有多少,還是千辛萬苦,動用了特別儲備,才蒐羅了三四兩,接待幾桌外賓,就剩了最後十來克,湊合著給陰京華做了一盤菜,哪裡還有丁點剩餘。紈袴們一聽說沒有,立時就惱了,就要尋老馬麻煩,以為他耍奸,卻被江朝天攔住。江朝天是見過大世面的,對奢侈品精通非常,知道松露不是松仁,珍貴已極,沒有存貨乃是正常,揮手放了灰頭土臉的老馬離去。他心念電轉,就把主意打到了陰京華三人身上,一個曖昧的眼神朝陰京華這桌一掃,四五個慣熟的紈袴哪裡還不知道什麼意思,齊齊露出奸詐的笑來。

王勇在江朝天的跟班中地位最低,原因嘛,自是他老子的級別和別的官爹比起來稍遜風騷,這就導致了他的地位不如其餘幾人。為了維護自身的面子和不被眾人小視,這類既費力氣又出風頭的事兒,他總是搶著幹了。收到江朝天的眼神,他立時奔赴第一線,搶在佳餚被破壞的霎那,將它搶了出來。

到嘴的鴨子飛了!

陰京華三人怒氣直灌腦門兒,連脾氣最好的張胖子也氣得氣喘吁吁,透不過氣來,連連松皮帶,才沒被憋暈過去。

陰京華簡直要氣瘋了,老子堂堂一個正牌衙內自打來了京城,都快混成小蝦米了,不敢欺負人不說,還屢屢被人欺上頭,被大哥大欺負就罷了,吃個飯也有人搶菜,還有王法麼,還有法律麼?他暴怒而起,正待揮拳向王勇擊去,卻見王勇正顫巍巍地護著菜餚。暴怒中,他並未喪失清明,連忙收回拳頭,打著人事小,打翻了這無上美味就虧大了。激憤間,他抄起桌上的餐盤,砸了個痛快。接著,就有了二人對罵,陳佛生拉住陰京華的一幕。

………

作為四九城紈袴中的一員,陳佛生當然識得江朝天,雖然和他素無往來,卻也聽過他的名頭。陳佛生知道江朝天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四九城裡敢和他放對的衙內,無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得罪他的衙內,家世稍弱的,莫不被他用盡手段,牽連家人,鏟草除根。陰京華就是靠這股陰狠勁兒在衙內圈裡闖出偌大的名頭,縱是家世硬過他的衙內,也少有敢駁他面子的。

陳佛生的一番低語,自然也被張胖子聽在耳裡,立時,滿腔怒火煙消雲散,一股寒氣從脊樑骨裡冒將出來,直嚇得手腳冰涼,幾欲不得動彈。他一個中科大小小的後勤處處長,雖說級別才將將到處級,可油水著實不少,他實在捨不得這個位子。可這回得罪了這麼個煞星,恐怕要風吹雞蛋殼了,官位丟了不說,能不能保住平安還是兩說呢。

陰京華雖然神經粗大,可並不魯莽,要不也不會想出曲線救國——走陳佛生門路這種招數。陳佛生剛曉以利害,他立時就拎清了輕重。江朝天的老子可不似薛向那般只是威脅到自己在四九城地位的頑主老大,而是能威脅到自己老子地位的恐怖存在。自己的老子恐怕頂不住,而自己的幸福生活還不是都靠了老頭子才得來的,一想至此,他哪裡還有半點爭雄的心思。當下就坐了回去,任人把菜端走,這一巴掌算是抽到臉上,挨得實了。

王勇見陰京華服了軟,料到三人識破了江朝天的身份,哼了一聲,樂顛顛地端著菜就回到了自己那桌:「天少,諸位,兄弟的手段不錯吧,不辱使命,得勝歸來。」

江朝天端著一杯殷紅如血的紅酒,輕輕搖晃,眼睛上的金絲眼鏡在燈光下反著白光,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嫻靜非常。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洋洋得意的王勇,突然把高腳杯猛然往桌上一頓:「你小子就這點出息,這就完啦,去,把菜給老子端回去,讓那小子親自給老子端過來。」

江朝天的話音剛落,紈袴們就開始起鬨,架秧子。

「小勇,你這還不成,還得歷練,手藝也忒潮。」

「勇子,跟了天少這麼久,皮毛也沒學到,也忒跌份兒了。」

「小勇,不是我說你,有哥幾個戳著,你怎麼就硬不起來。

………

一疊聲的嘲諷,讓王勇剛綻放的笑臉立時垮了下來。他也不答話,端起盤子就朝陰京華那桌走去。

「小子,這事兒沒完呢,我們天少讓你親自把盤子端過去,跪著把這盤菜給老子端上桌。」王勇吃了掛落,覺得這小子害自己失了面子,遂自作主張,讓陰京華跪著送菜上桌,如此一來,眾人還不得讚自己這份兒拔得徹底?

張胖子正勸陰京華和陳佛生離開此地,二人剛要應下,王勇就殺到了。聽得王勇如此叫囂,陰京華直氣得三屍神暴跳,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陰鷙的眼靜冷得彷彿要滴出水來。張胖子趕緊按住他欲揚起地手臂,一個勁兒地勸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張胖子實在是怕殃及池魚,陳佛生又是個沒主見的,沒見過這麼高層的衙內爭鬥,早嚇得傻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幫王八蛋也太他媽狠了,搶了東西步不說,還如此折辱自己。我要是跪了,以後恐怕就沒臉見人了。可,可要是不跪,按陳佛生說的那小子如此陰損,老頭子恐怕就要遭殃。一時間,陰京華進退兩難,呆坐當場。

「快點吧,磨蹭什麼呢?」王勇等得不耐煩了。

媽的,老子就當跪死人了,這狗日的京城,老子不待了,大不了,老子回閩南。陰京華計較已定,索性也光棍了,站起來接過王勇手中的菜盤,朝江朝天那邊走去。陳佛生和張胖子也垂頭喪氣地在王勇逼視的目光下,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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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雲霓最喜旱時來



餐廳外豔陽高照,陰京華的心卻寒冷如冰。他一步一步挪到江朝天所在的桌前,端著菜盤的雙手微微顫抖,站在桌邊,一動不動,強烈的羞恥心和最後的自尊讓他無論如何也彎不下膝蓋。

江朝天一夥兒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陰京華,看著他寫滿悲憤的臉蛋兒,彷彿喝了蜜水一般,歡快無比。又一個跳起的猴子被拍了下去,四九城還有敢跟咱爺們兒叫板麼?

「動作麻利點兒,愣什麼呢?跪吧!」王勇跟了上來,嘴角含笑,眼睛直瞟著眾紈袴,一副求求你表揚我的賤樣。

聞聽王勇讓陰京華跪下,眾紈袴發出哄堂大笑,沒想到王勇這孫子還私自加了佐料,齊齊對他豎了個大拇指。江朝天也端起高腳杯對王勇致意,意思是這活兒幹得漂亮。王勇幾時獲得過眾人的一致肯定?尤其連素來看不上自己的天少竟給自己遙敬了杯酒,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此刻,他得意已極,一顆心樂得快要跳出胸膛來。

張胖子和陳佛生瘟頭瘟腦地站在陰京華身後,腦袋低低地垂著,陰京華所受的屈辱,他們感同身受。

「不跪?你可以回去了,菜咱也不要了,請吧。」王勇又陰惻惻地開始逼宮。他熟諳紈袴的心理,知道他們最擔心禍及家人,越是輕鬆地放過,他們越是多疑、惶恐。這套路數他早用得熟了。

果然,王勇輕輕的一句話摧毀了陰京華最後一絲自尊,心理防線霎時坍塌,當下,就彎了膝蓋要跪下去。就在這時,陰京華只覺身上一緊,被提了一下,手頭一輕,手裡的菜盤沒了,抬頭一看,立時歡喜地叫了出來:「三哥!」這聲「三哥」是他叫得最自然、最心甘情願的一次。

「薛……三哥!」張胖子驚訝。

「三哥!!」陳佛生驚喜。

「怎麼又是你?」江朝天驚疑。

來人正是薛向。早在薛向和柳鶯兒就餐前就發現了江朝天的身影,早把飯轍打到了他的身上,所以薛向才對柳鶯兒說了句「不用自掏腰包」。這邊喧鬧一起,他就知道肯定是江朝天一夥兒又在耍衙內威風,剛立起身,又瞧見三個老熟人。當時他就樂了:這飯轍也忒容易尋了吧。再往下看,才發現起齷齪的正是他這兩幫熟人。他不急著摻和進去,招呼侍者給柳鶯兒上了杯咖啡,拍拍柳鶯兒的肩膀,讓她稍坐,自己尋飯轍去了。柳鶯兒不知道他又做什麼怪,不過聽他的意思,好像有人幫著結賬。她自是抱著能給愛郎省點就省點的心態,點頭放他去了。

薛向就在兩撥人附近尋了個座位靜觀事態發展,原以為以陰京華的紈袴脾氣,兩撥人還會碰撞一番。哪曉得陳佛生和張胖子專門敗壞己方士氣,陰京華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家還沒動手,自己倒先軟了,這仗還怎麼打?看著看著,越發地不對勁了,閩南暴發戶居然混到要下跪的程度,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陳佛生算是勉強跨進了薛向的圈子,薛向自不會看著他吃虧;張胖子和薛向雖說並無什麼感情,可人家人情做到了、做足了,這個人情債,他得記著還;至於陰京華,雖然給他的第一印象相當惡劣,可人家知錯改錯,小心賠盡,尤其是送給他一台極其珍惜的電視機,這個情可欠得大發了。

薛向見陰京華要跪下,哪裡還坐得住,一是要還人家人情,二是也見不得江朝天一夥囂張至此。他一個箭步轉出身來,一把扶住陰京華的身子,劈手奪過菜盤:「京華,幹嘛呢,小心點,怎麼站都站不穩,這麼好的菜灑了可就可惜啦。我老遠就聞著香味,尋了過來,一路還嘀咕到底什麼菜這麼香,沒想到是你小子這麼好的口福啊。」薛向故意裝作不知情,給陰京華留下臉面。

聽得陳佛生、張胖子和江朝天各自不同的招呼聲,薛向抬頭一笑:「佛生,張處長,江大少,幾位都在啊。今兒個,熟人可真不少啊,看來中午的飯錢是有著落了。」

薛向的出現讓陳佛生彷彿受了欺負的小孩見到家長一般,眼睛紅紅地朝薛向奔來,一個閃身就躲到他的背後。張胖子也鬆了一口氣,他在官場裡打滾得久了,早混成了人精,聽薛向和江朝天打招呼的口氣,便明白這位爺不光是在頑主圈裡呼風喚雨,對上江朝天這樣的頂級衙內亦無半點惶恐。這三哥到底是何等人物,這底牌也藏得忒深了吧!

「啊哈,三哥,真巧啊,吃過沒,走,中午這頓我老張請了,誰都別跟我爭,誰爭我跟我誰急。」張胖子眉眼通透,見縫插針,知道現在是打破尷尬的最好時機,激動間,竟忘形地怪叫一聲。

張胖子這邊說得熱乎,妄圖「化力氣為漿糊」,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江朝天知道薛向的脾性和手段,可他手下的跟班不知道啊。王勇正逼著陰京華下跪,急著展現他的「赫赫武功」呢,被薛向突然這麼橫插一槓子,生生地攪了,又見薛向大模大樣的和眾人打招呼,視自己如無物,當下就惱了:「嘿嘿嘿,我說丫是哪裡鑽出來的,**…….」

王勇的「媽」字剛到嘴邊,還沒完全說出來,迎面飛來一個巴掌,巴掌迅速在他眼珠裡放大,接著就聽見一聲巨響,再沒了聲息。出手的自然是薛向,他早看王勇這狗腿子不爽利,這會兒見他敢辱及自己去世的母親,哪裡還按捺得住心火,反手一個耳光,狠狠抽到王勇正抖動的臉上。薛向恨極了他,決定給他個深刻的教訓,竟使出五分力氣,將他抽得飛出了老遠,狠狠撞在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眾紈袴身上,立時衝擊得江朝天等人亂作一團,連帶著椅子也「噼裡啪啦」倒了不少。

當!當!當!

陰京華、陳佛生、張胖子三人的腦袋同時當機,對眼前突如其來的混亂做不出任何反應。

江朝天最先從人堆裡爬了出來,裝斯文的道具——金絲眼鏡也缺了條腿,打理得一絲不亂的頭髮業已散亂。他一把扯開領口的扣子,將眼鏡狠狠擲在地上,惡狠狠地盯著薛向:「薛向,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管好你身邊的狗,下次再敢亂咬,就不是只打狗,連狗的主人我也一塊兒收拾。」薛向穩穩地托著還冒著熱氣的黑松露煎海鱸魚,看也不看江朝天。

「你,你……」江朝天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他氣得牙根發癢,可又拿薛向沒有一點辦法。自上次在薛向面前碰了壁後,他就對薛向進行了一番調查,這一調查就發現問題比想像的更為複雜。這個無父無母的傢伙家世倒是不凡,可已經衰落,雖然在四九城的頑主圈裡呼風喚雨,但在他看來也是上不得檯面的。可不知怎麼回事,這傢伙搖身一變成了安辦的參謀,其中關節他怎麼也想不通。再後來,聽聞他在秦唐大地震中立下卓越功勛,更被授予特級英雄,他就對這個人更加好奇了,還打算找個機會和他結交一番,哪想到這麼快就又碰面了。

江朝天對付人的手段很多,總的說來,無非是對付當事人和對付當事人的家人兩種,可這兩種手段放在薛向身上是一點兒也不好使。首先,對付薛向本人。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死了。光看這小子亡命徒的狠勁兒,還是歇菜吧,王勇被他一巴掌抽得生死不知呢,咱可不去觸這霉頭。其次,對付薛向的家人。可這小子的家人根本用不著自己對付,浩劫基本就把他家給整垮了,還能怎麼對付?總不至於去傷害他弟妹?那簡直是摸老虎屁股,在老虎沒死之前,想都不要想。

江朝天碰上薛向就是耗子拉龜——無處下手,且處處碰壁。原本的紈袴之爭,家世之爭,謀略之爭到了薛向這兒,完全成了混混之爭,暴力之爭,拳頭之爭。自己這秀氣的身體還想多玩幾個姑娘,哪裡經得起這莽夫折騰,怪就怪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上來就動手,一點也沒有紈袴應有的風範。

江朝天腹誹的時候,陰京華三人也從震撼中回過神來。霎那間,陰京華對薛向的感激之心,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用得濫了,本來想換一個,想了半天,愣是沒發現比這個更形象的),頓時驚為天人。如果說以前陰京華對薛向只是佩服,現在完全就只剩了崇拜。薛向的家庭情況他也瞭解了個大概,人家完全是赤手空拳搏出來的地位,面對江朝天,照樣敢揮拳相向,壓得對方動彈不得,這是何等聲威。

原來瘟頭瘟腦的陳佛生也挺直了腰桿,從薛向背後跳了出來,顧盼自雄。原來的熊樣兒完全不見了,似乎正在四下里尋找著對手,要來個一決生死。看他這二百五的勁頭,就差在腦門兒上貼著「我家大人來了,你再動我下試試」。

張胖子則是不住地收緊剛才松開的腰帶,先前又氣又嚇,皮帶松得狠了,特大號的褲子快掉了下來。此刻,他表示鴨梨很大,這三哥到底是什麼人啊!我原本接近你,只想靠著你接觸幾個比我大個一兩級的官員的衙內,走走門路。這下倒好,跟著你把這種級別的紈袴都踩了。丟他媽,過癮!我老張也沒白活一回,縱是丟了官,也夠老子得瑟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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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招災惹難又破財



「天少,小勇…小勇他快不行了,滿嘴流血,現在完全昏迷不醒,臉像被汽車撞過一樣,怎麼辦啊?」一眾紈袴也爬了起來,看似對著江朝天說話,可眼睛都不住地往薛向這邊瞟,心中又驚又恐,畏縮成一團。這群紈袴慣是欺軟怕硬,眼前的這個傢伙何止只是硬,簡直是出手就要人命。眾紈袴不住地腹誹,我們小勇就說了句不中聽的話,你也用不著殺人啊,我們哪見過這個,我們暈血。

「嚷嚷什麼,昏迷了就送醫院,老子又不是醫生。」江朝天也鬱悶得不行,真他媽的丟份兒,在一眾跟班面前簡直有些抬不起頭。他真想和薛向打上一架,可一想到王勇的下場,鼓起的餘勇又散了個乾淨,一腔火氣全撒在了眾紈袴身上。

「瞎詐唬什麼,我下的手,他傷有多重,我心裡還能沒數?不過是掉了幾顆牙齒罷了,拿瓶喀秋莎往他臉上澆,立時就得醒過來。」薛向打老了架的人,對力量的把握已然妙到毫巔,又豈會腦子一熱,傷人性命。

他說得平常之極,周圍的人聽得毛骨悚然,什麼叫「不過是掉了幾顆牙齒罷了」,你說得也忒輕巧了吧,這滿地零零散散可是灑了一地帶血的顆粒,約莫二十多顆,恐怕勇子以後就得鑲滿口假牙了。又一想,這傢伙連把人打到什麼程度都能控制,這,這該打過多少人啊!

眾人正心中腹誹,薛向招手叫過老莫的經理:「老馬,拿瓶喀秋莎過來,快點。」

老馬早知道這邊情況不妙,陳佛生、薛向、江朝天一夥兒都是老莫的常客,他都認識。其中尤以江朝天惡名更彰,給他的印象最深刻,見這位爺又和誰起了齷齪,他不敢上來尋不痛快,只得把周圍的食客勸到他處就餐。這會兒,見薛向相招,老馬心中咯噔一下:該不是這兩位爺對上了吧,這下可糟了,這兩位正是強龍對猛虎啊,我這老莫可經不起他們折騰。儘管再三驚疑,他也只得親自拿了酒,硬著頭皮過去,到得近處,果見杯盤狼藉,血跡斑斑,更有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薛向劈手奪過酒瓶子,也不要起蓋器,搓掌成刀,對準酒瓶頸端劈了下去,喀嚓,寸許長短的頸端被整齊地切落,露出一截圓潤的瓶口,酒水嘩啦啦飆射出來。眾人看得嘴巴大張,眼睛溜圓,無不在想:刀砍的也沒這麼齊整吧,這一掌砍在身上和刀有什麼區別。

薛向不理會眾人的表情,徑直走到昏倒的王勇身邊,嚇得正扶著王勇的兩個紈袴,趕緊退開。薛向一把抓住失去了支撐就要倒下的王勇,嘩啦啦,酒水對著已經變形的臉蛋倒了下去。

「啊!!!」,一聲悠長的慘叫,王勇醒了過來。喀秋莎是斯拉夫人最愛的烈酒,倒在患處和酒精無異,自是疼痛難忍,哪裡有不醒的。薛向用喀秋莎給他洗臉卻是沒有惡意,一是為了把他從昏迷中喚醒,二是烈酒清洗他的傷口,以免感染。

薛向見王勇醒了過來,也不再賣好,提著他扔給了眾紈袴:「送他上醫院,去橋口醫院,直接找王瞎子,報我的名字,王瞎子補牙的技術不錯。」

眾紈袴聽得都快瘋了,太滑稽了,這他媽都什麼人啊,包打包治?都他媽組成專人破壞,指定治療的團隊了!

薛向不理眾紈袴如何思想,把手裡的餐盤遞給老馬:「幫我打包,記得用保溫盒,別給我整你們店裡的包裝盒啊。他們忙著鬧騰,哪有功夫吃這個,避免浪費,我辛苦點,費點力消受了。」

老馬聽得哭笑不得,吃這玩意兒,您還辛苦,我倒是想辛苦,可我有這個命嗎?老馬巴不得逃離這個是非之地,端著菜一溜煙去了。

江朝天看著薛向自說自話,將一切按照他自己的意願安排得妥妥貼貼,直視自己等人如無物,煩躁的心情倒是平靜了下來。他心裡不禁開始調整了對薛向的評價:這是個意志堅定,崇尚進攻的人,掌控意識強烈,大局觀卓越,具有天生的領袖氣質。年輕一代,還真沒見過比他更優秀的了,以前只以為他是藉著安老頭的權勢,倒是自己眼皮子淺了。想到此處,江朝天釋然了:這是個值得重視的對手,先輸一仗未必不是好事。

江朝天揮揮手,招過兩位紈袴道:「招呼兩位服務員送王勇去醫院,就去薛參謀說的醫院。你們別跟過去,今兒個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一位咱四九城響噹噹的人物。」

江朝天先叫薛向又稱薛參謀,眾紈袴雖不明所以,卻也知道他說的必是眼前的這暴力男。眾紈袴都各自打著送王勇去醫院的算盤,離眼前的暴力狂越遠越好,卻被江朝天喝破,也就熄了逃跑的心思。

「噢?江大少要介紹朋友給我認識?那感情好,不過認識朋友前,能不能先替兄弟把帳給結了,你看,那邊的老馬賊頭賊腦地盯著我,一準兒是在催飯錢呢。」薛向招呼陰京華三人坐下,自己也就近尋了張沙發靠上。

「老馬有這個膽兒?這倒奇了。」

江朝天心中腹誹:要敲詐老子就直說,一頓飯老子還請不起麼?接著又道:「一頓飯嘛,值個什麼,兄弟我請了,記我賬上。」

薛向笑了,揮揮手,把正探頭探腦朝這邊窺視的老馬招到身前:「老馬,中午我那桌飯就記江大少賬上。另外,照著我剛才那桌再打包一份,弟妹們放學,也得吃飯不是?噢,對了,那個喀秋莎你給我裝一箱,那酒不錯,我喜歡,待會兒一併帶走。」

薛向邊說,老馬邊點頭記下,交代完老馬,他又沖臉上陰晴不定的江朝天說道:「江大少,看你臉色,該不回嫌兄弟市儈吧?那你可得見諒,咱窮人家的孩子跟你比不得,也只能窮日子窮過了,見笑,見笑。」

笑?江朝天哪裡笑得出來,抽搐著臉頰,強忍著怒氣,險些沒破口大罵。「制怒,制怒,不跟他計較,不跟他計較」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這股邪火壓下。他心中哀嘆:每次見這小子總得破財,早知道剛才老子就和王勇一道溜了,出什麼妖蛾子。

薛向解決完他認為最主要的事(找人埋單)後,本不願多留,那邊的人間仙子還等著自己呢,跟一群大男人攪合在一起,多沒勁啊!奈何人家江大少請了午餐,出了血,這個面子無論如何得賣。他遂拉了陳佛生三人和江朝天一夥兒尋了個大桌子,,沒有叫菜,只要了一瓶酒,團團坐了。

「江大少,有話快說,兄弟我忙著呢。至於搞什麼介紹之類的就免了,多俗套啊。」薛向率先發言:「佛生,待會兒你找老馬把東西給我送回去,我不得空,另外,交代小適少吃點。」

陳佛生歡快地點頭應下,看得陰京華一陣眼熱:自己啥時候能跟三哥這樣近乎啊!

「諸位,諸位,你們可別聽薛參謀謙虛,他『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的名頭咱們就不提了。諸位恐怕很奇怪我怎麼叫他薛參謀吧,哈哈,這可不是我渾叫的,薛兄弟少年英俊,已經身居j委安炎陽老將軍辦公室高級參謀一職。諸位若是以為這個職位是走門子混來的,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們恐怕不知道秦……」

江朝天正要道出關鍵,被薛向及時地打斷:「江大少,瞎白話什麼呢,兄弟我這個參謀也就是混碗飯吃,連工作地點都沒有,純屬玩笑,玩笑。」

江朝天心中喜道:總算把住你的脈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志存高遠啊。江朝天從江歌陽口中得知了預測秦唐大地震的原委、經過,當然明白薛向此次立的功勛實在驚人,一個特級英雄的獎勵在他看來實在是有點薄了。江歌陽聽他說和薛向有些齷齪,還特意叮囑他不要碰這個人:身負大功者,打之難死,罪之無益。即使不用江歌陽交代,江朝天亦不願跟薛向這種潑天膽、懷奇謀的人為敵,沒有根本利益的衝突,多這樣一個敵人,睡覺都不安身。他故意留下眾紈袴,就是為了拿秦唐的事兒相試薛向,一個屢次讓自己吃虧的人,難道不應該重視嗎?難道不應該瞭解他的志向嗎?即使薛向不打斷他,他亦不會說下去。他知道上面的策略和大局,自開始宣傳了兩天,關於薛向的報導就全部撤下,其中之意,不言自明。上面要遮住某些事情,可以理解。沒有原因,你薛向為什麼也遮住自己?做大英雄不好麼?

至此,江朝天知道薛向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志在仕途,放眼天下,這樣一個人又怎會願意早早地站在聚光燈下呢?

江朝天思忖之際,陳佛生三人和眾紈袴也各樣心腸。陳佛生和陰京華想得最是簡單:牛者恆牛,反正自己已經被三哥震到麻木了,就是以後有人說他其實就是xx的私生子,也沒什麼稀奇。

張胖子則不似二人這般粗燥,作為官場老油子,他又豈會沒些想法?他心中最多的感覺就是奇,只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奇到了極處,他不是沒研究過薛向的家世,按說他一個敗家遺子怎麼就搖身一變和安辦掛上了關係,成了安老將軍的心腹之人,這其中的戲法是怎麼變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想不出來,就不想了,反正這是一棵正在茁壯成長的小樹,待到大樹參天,必能為自己遮蔽四方風雨。說什麼咱也得抱緊了,打死也不撒手。

至於眾紈袴聽得江朝天的介紹,沒有一絲震動。反正,這位大爺咱是惹不起的,就是惹得起咱也不惹,以後也不打算和他見面了,至於他是龍是蛇,與咱無關,他到哪兒,咱退避三舍,咱只想過幸福的日子。珍愛牙齒,遠離亡命徒。

一杯酒飲盡,薛向便急不可待地要脫身。他看見柳鶯兒站起來老遠地衝自己招手,屁股哪還坐得住,正待要告辭,江朝天又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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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片語只言說玄機



「薛參謀少待,兄弟我還有正事兒沒說呢。」江朝天留下薛向,又對眾人說道:「諸位散了吧,我和薛參謀還有正事要談。」

眾紈袴早坐得不自在了,聞聽江朝天此言,大喜過望,連忙站起來,一窩蜂地逃離,臨走前還不忘和薛向拱下手,道聲「再會」,其實眾紈袴心裡是半點再會的願望也無,只盼著從此海角天涯,再無相聚。

陳佛生三人倒是腰桿硬了不少,對江朝天的吩咐來了個充耳不聞,齊齊看著薛向,等他示下。薛向不願在此空耗時間,卻也想聽聽江朝天有何話說,遂對三人道:「佛生,你去給小晚他們送午餐,去得晚了,怕是來不及,現在就去吧。張處長,這次兄弟怠慢了,該日我請客賠禮。京華,你去幫佛生搭把手,都散了吧。」他一番交代,面面俱到,安撫了陰京華,亦照顧了張胖子的臉面。

陰京華大喜,總算是用得著自己了,今天居然因禍得福,和三哥的關係又近了一步。他倒是像個苦苦追求心愛女子的痴男,每一寸進步,都讓他心中歡喜。張胖子則是對薛向欽佩不已,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照顧自己的感受,可見他心細如髮,進退自持,這樣一個人又怎能不成功呢?陳佛生領著陰京華去找老馬要餐盒,張胖子卻不甘脫離隊伍,厚著臉皮也跟了過去。

「說吧,人都走了,我是真有事兒,你最好痛快點。」三人剛散去,薛向就催促江朝天速速道來。

「平生何最關情,只此區區色與名。若就兩端分緩急,肯將銅像易傾城。薛老弟好豔福,如此國色,薛老弟可願將銅像易傾城否?」江朝天早瞧見遠處的柳鶯兒和薛向暗裡的眉來眼去了,即使他閱女無數,亦不免心中哀嘆:這才是真正的傾城傾國啊,狗日的薛向也忒有福了!

「莫非你真是閒得蛋疼,來消遣薛某?」薛向哪裡有心情跟他水磨。

江朝天哈哈一笑:「蛋疼!薛老弟真是妙人,先有非主流,後有蛋疼,雖說我不喜歡你,可跟你一起聊天卻是頗得意趣,頗解心曲……」

「打住,別廢話了成嗎?趕緊說,我是真不耐煩陪你閒扯。」

「好,既然薛老弟佳人有約,我也不浪費你時間。只是此事頗為機密,關聯生死,薛參謀神魂不定,我又如何敢與你商談呢?」江朝天斂起笑臉,肅面問道。

薛向見他說得鄭重,亦猜到了七八分,心中猛然一凜,「成,江大少稍後,我去去就來。」

不待江朝天答話,薛向便朝柳鶯兒那邊走去。柳鶯兒早等得不耐煩了,雖說下午不當班,可家裡還有一堆事兒要做。她見薛向過來,以為是談完了,便上來拉著他要走。薛向一時半會兒哪裡走得開,只好溫聲軟語一陣安撫。柳鶯兒不是黏人的脾性,也知道薛向現在好像在軍中做事,既然愛郎有事在身,她又怎麼會苛責呢。薛向剛一開口,柳鶯兒就答應了。她沖薛向搖搖手,邁著優雅的步子去了。

「說吧,這下咱倆都清靜了,我倒要聽聽你有何要事。」薛向坐回了原位,點燃一支菸,靜待他驚人之語。

江朝天道:「最近天氣恐怕不大好啊」

薛向劍眉一擰,深吸了一口煙,煙柱燃去了足有三分之一,「風向如何?」

江朝天聞言精神一振,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參謀。

「風向難明啊。」江朝天坐直了身子,眼光灼灼。

「恐怕西風漸緊吧,既然江大少無意推心置腹,咱們這就散了。」薛向起身欲走。

「薛老弟目光如炬,倒是江某小家子氣了,罰酒三杯,權當賠罪。」江朝天趕緊拉住薛向,很是光棍地連干三杯。

薛向復又坐了下來:「江大少,今日留薛某在此,恐怕不是要和薛某談天氣吧?有何章程,不妨道將出來,薛某洗耳恭聽。」

「薛老弟,我也不和你試來探去了,暴風驟雨,共度時艱如何?」江朝天一番話頗有推心置腹的感覺。

薛向知道恐怕他說的都是實情,這幾天的天氣確實越發的陰沉了,風雨如晦啊。他收回桌上的長腿,正色道:「江大少對我說這些又有何益,我不過是個卒子,連跑腿的都不算,恐怕愛莫能助啊。」

江朝天道:「薛老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在安老心中的份量,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當日,若不是老將軍護著你,別說什麼特級英雄的榮耀,恐怕還有牢獄之災。老將軍拳拳之心,你就是這般報答的麼?」說到後面,江朝天聲色俱厲。

薛向心中有份天氣預報,自然能明天時,避風雨。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待價而沽,豈能叫江朝天如此輕易地拿下?他仰天打了個哈欠:「真困啊,日暖人乏,你困不困?」

「你!」江朝天好不容易聚起的氣勢,一下子被他的憊賴模樣打了個煙消雲散,「薛老弟的意思也就是沒得談嘍?」

「你不覺得我們倆的談話很可笑嗎?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這些事情是你我能談的麼?」說罷,薛向頭也不回地走了。

薛向的目的達到了,他自不願繼續談下去。他弄清了至關重要的東西,記憶中,江朝天那邊獨自操舟海上,顛簸於暴風雨間,最終滿載而歸。此刻,他心中歡喜已極,原來那邊也認為海上風浪大,邀老爺子一起出海,料來被老爺子拒絕。人家發財後,自是要收拾曾經不識抬舉之輩了。這次的談話實在是太重要了,薛向大步前進,生怕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薛向大步而去,江朝天搖了搖高腳杯,杯中的紅酒飄搖震盪,一如他心緒的起伏。突然,他也笑了。此行不虛啊!薛向達成了目的,江朝天何嘗不也完成了任務,至少薛向最後一句話吐露了足夠的信息——那邊也動心了。他知道這是薛向故意透露給他的,但是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有意無意又有何妨呢?

…………

薛向剛跨著摩托離去,老莫西餐廳的拐角閃出一道人影來,他順著薛向遠去的方向,跺了跺腳,忽然,向大街的左側奔去,邊跑邊喊:「大牙哥,白少,你們怎麼才來,人都他媽的跑了。」

來人正是白可樹和姜大牙一夥兒,說話的人是姜大牙手下的混混黑皮。原來,白可樹就是柳鶯兒口中的未婚夫。白可樹性好漁色,仗著自己的老子是院長,在中心醫院無惡不作。不知多少護士,女醫生都被他使盡手段,壞了名節。柳鶯兒天仙化人,白可樹又怎會視而不見?若非柳鶯兒生性剛烈,早讓他得手了。柳鶯兒抵死不從,白可樹內仗老爹之威,外借大牙之勢,亦不能得逞,心中自是不甘,貓兒越是偷不著的魚,就越覺得香甜。白可樹在別的事情上沒有多少興趣,唯獨對獵豔那是韌性十足,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偶然的機會,他查得柳鶯兒有以兄長名喚作大寶,幼時因腦膜炎燒壞了腦子,二十多歲只有六七歲的智商,每月都需要到中心醫院治療,方可維持性命。柳鶯兒家中另有一老母一幼弟,一家人的吃穿幾乎全著落在她身上,更遑論給大寶治病。白可樹由此入手,一邊以大寶的病情相脅,一邊以柳鶯兒的工作相迫。柳鶯兒無可奈何,只得答應,哪想到白可樹這回是動了真心,非要娶了柳鶯兒做老婆不可。一番威逼利誘,柳鶯兒只好閉著眼睛應下。白可樹逼之甚急,擔心變生肘腋,非要簽下一紙婚約,方才罷休,柳鶯兒哪有半點抵抗之力,拖著這麼一家子,想死都難,唯有如他所願。

白可樹一邊等著柳大美人時辰一到做了自己老婆,一邊繼續在醫院為禍一方,本來小日子過得快樂無比。可近來忽然發現柳鶯兒似乎有了姘頭,這怎麼得了,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幾經輾轉,白可樹終於打聽到挖他牆角的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壞他好事還拔槍相向的小子。這下,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白可樹發了狠,甩出重金再邀姜大牙出馬。雖然上次被姜大牙擺了一道,可那也是形勢所迫,他能理解。再說,除了姜大牙他還真找不出別人替他做這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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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見獵心喜施奇技(求收藏)



姜大牙本不欲再淌這趟渾水,畢竟那小子身上有槍,搞不好就是公安,這耗子和貓的遊戲不玩也罷。結果,白可樹一說「那小子的身份打聽清楚了,無父無母,就是個臭當兵的」,姜大牙拍案而起「媽的,這活兒接了,還以為是公安,原來是個大頭兵,那咱還怕啥,當兵的敢隨便開槍?」姜大牙當即就表示這次只收一半的費用,上次栽了面兒,對不起白兄弟,這次就收個成本價權當賠禮道歉。

姜大牙接下襬平薛向的活兒後,就開始安排小弟盯梢,今天好不容易探得薛向和柳鶯兒又在一塊兒吃飯,且確定了地點,一夥兒人就跟著白可樹一道風風火火地過來抓姦,結果,還是來晚一步。

「黑皮,你說你還能辦點事兒不?讓你盯個人都盯不住。」姜大牙老遠就罵了開來,他打著個赤膊,露出滿身的腱子肉,胸毛烏黑濃密,陽光熾烈,照得他渾身油亮,猙獰異常。

「大牙哥,這真不能怪我,我讓老三回去報信,是你們來得太慢,那小子又騎著個摩托車,一會兒就沒了蹤影,我兩條腿再快,也攆不上輪子不是?這事兒真…」黑皮一臉的委屈,話說了一半兒,牢騷沒發完,就被打斷了。

「你還委屈?你說說,讓你盯了幾回了,有哪一次弄准了的,這碗飯我看你是吃到頭了。」姜大牙抖了抖兩坨胸大肌,冷笑道。

「大牙哥,我…….」

「行了,黑皮,這事兒不怪你,我知道那小子有個摩托,來去如風,你能盯上就很不容易了。」白可樹襯衣、西褲,再架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很有迷惑性,他安慰完黑皮,又對姜大牙道:「大牙哥,我看老是盯梢也不是辦法,柳鶯兒這小娘們兒是鐵了心了不守婦道,今兒個咱就打上門去,讓她老娘管教管教,也好叫街坊四鄰瞧瞧,臊她一臊,讓她也知道知道自己現在是誰的人。」

「白大少,我插句嘴啊,我覺得這麼辦不妥。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雙,咱又沒拿著證據,這麼打上門去,也臊不著人家,搞不好就打草驚蛇了。」黑皮受了白可樹的安慰,心裡大是感激,當下就忙著給他出謀劃策。

姜大牙正要喝叱,卻被白可樹搶在前面說道:「黑皮說的有道理,咱手中沒有證據,這街坊四鄰搞不好會向著她,這麼鬧下去,眾怒難犯啊。」

姜大牙瞪了白可樹一眼,道:「我說你麻煩不麻煩,他不是已經和你有了婚約麼,有婚約就是你女人,哪有大老爺們兒管不住小騷娘們兒的?直接去了就教訓她,讓她招出姦夫,咱們再去炮製那臭當兵的,非讓那小子脫了軍裝不可。」

白可樹聽得一愣,黑皮卻拍手叫好:「高啊,還是大牙哥見識高遠,咱就玩橫的。咱們這麼辦,抬了禮物就去下彩禮,當下就逼著她出嫁。這正大光明的事兒,誰也不能說個不是,她進了白家大門,還不是任白大少你處置麼。」說罷,黑皮淫笑起來,忽而,眾人皆跟著笑了起來,笑聲淫蕩,驚起麻雀無數。

姜大牙受了黑皮的馬屁,亦覺得自己腦袋靈光,當下,就拍板要和白可樹一道去下彩禮。白可樹自無不可,家裡的彩禮是現成的,立時,就領著眾人去了。

………….

薛向出了老莫,便決定去柳鶯兒家一趟,相識以來他還從未去過柳鶯兒的家裡。雖說他暗裡打聽過柳鶯兒的住址和家庭情況,甚至連白可樹就是她未婚夫的事亦被他查到了。可柳鶯兒不和他講,他亦不便詢問,他知道柳鶯兒內心異常纖細敏感,一個不好就容易刺激到她。這次去探望柳鶯兒的家人,還是他鼓足了勇氣方才做出的決定,總不能永遠這般掛著吧,她不便講,自己上門探望總是一種委婉、溫和的方式。薛向沒有直接殺上門去,而是準備去買些禮物,總要對未來丈母娘(他已然內定了)表示敬畏不是?

薛向折道轉向健民副食店,那是和國營菜場同一個單位的分店,地點也緊挨著國營菜場。自打兜裡豐盈了之後,薛向便到黑市兌換了各種稀缺商品的供票,連同一大堆其它的供票和大把的鈔票放至丁衛東處,不管是他自己還是雷小天三人需要什麼菜品、副食就直接到丁衛東處領取,甚是方便。這次去探望未來丈母娘,薛向更是下了死手,半扇豬肉,三大罐奶粉,一台金陵無線電廠生產的熊貓牌收音機,其餘的巧克力、糖果、餅乾,零零碎碎不可記數。

丁衛東忙前忙後,跑上跑下,整整裝了兩大麻包,雖然累得氣喘吁吁,可他心中得意無比。一聽說是為三哥辦事,他吆喝一聲,硬是來了十七八個棒小夥子,吆喝這個,指揮那個,美得他直冒鼻涕泡兒。

薛向自不會虧待眾人,招呼丁衛東買了兩條翡翠,眾人分了,一眾幫閒自是推辭再三,方才收下。直到薛向駕著摩托去得遠了,眾人又圍著丁衛東要他講故事。自打丁衛東參加完那次四九城頑主大聚餐,身份陡然暴漲,這一片未適逢其會的頑主自是個個羨慕,常常來他跟前轉悠。因為聽丁衛東吹噓說他和三哥鐵著呢,隔三差五就要聚一次,他們過來也是尋摸接近薛向的機會。丁衛東倒也沒打誑語,他是隔三差五就能和薛向聚一次,不過那是薛向隔三差五的來此購物罷了。丁衛東除了愛吹噓自己和薛向的關係,沒事兒就愛講他道聽途說來的關於薛向的傳奇故事,沒想到這些故事倒是吸引力不凡,引得聽者日眾。他在這一帶頑主圈的地位也節節高昇,人家都以為薛向做啥事兒都愛帶著他,要不他咋啥都知道呢?丁衛東不知其中原委,倒也樂此不疲,這不,他搬了塊大青石頭,高居上座,擺開架勢,自編自導,又開始講述這輛京城獨一份兒的摩托車的神奇來歷。

……………

柳鶯兒家住靈鏡胡同的一個四合院裡,這是個標準的京城老四合院,雖只一進院子,卻並不似松竹齋那樣打著四合院的名號快修成半個花園的半成品,而是四面建屋,朝中拱合。不過柳鶯兒所住的院子說是四合院,那是恭維的叫法,雖然造型建構甚得其法,可是住戶們的身份與其四合院的名號相差著實甚遠。這裡其實就是個大雜院,其內挨挨擠擠住了十好幾戶人家。

薛向到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正是飯點兒。他把摩托靠著正門前的老槐樹停好,隨手提了兩個麻包,拾級而上,還未進門便見大院上空炊煙裊裊,細細一嗅,便聞到濃濃的飯菜香味。他推開兩扇油漆脫落大半的正門,邁步走進院內,便見院內拉滿了繩索,掛著紅白黃綠的床單、被罩、衣服等,遮得人眼看不清前方的景物。院內幾乎沒有什麼建築,除了幾個浣洗池,像他家中那樣的花池一個也無,倒是支起了各種木架,上面搭著盛著各種雜糧的簸箕。

薛向越過一道又一道封鎖線,及至盡頭,才見著人影,兩個十來歲的女娃正在踢毽子。他剛邁出封鎖線,嚇得女娃沒有對好準頭,毽子斜斜地便朝他這邊飛來,眼看就要落地,他左腳輕輕一抬,毽子就穩穩地落在腳尖。兩個女娃剛要拍手叫好,他卻並不停下,腳尖輕輕一抖,毽子從脖子處繞到腦後,他並不慌亂亦不轉身,左腿後擺,腦後彷彿長了眼睛一般,腳底板準確地踢著下落的毽子,毽子著力,復又從另一側脖子處飛到了前方,他又穩穩地接住,踢起,如是再三。見著這熟悉親切的玩具,他不禁見獵心喜,當下振奮精神,賣弄本領,手中的兩個麻包也不放下,隨著他的身子舞動,側踢,後踢,旋轉踢,他越踢越快,花雞毛毽子彷彿穿花蝴蝶圍著他的身子上下飛舞,好一陣子過後,毽子飛舞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突然他一個用力,毽子急速升入空中,直到再看不見蹤影,隔了四五秒,方才飛速下落,他一個鉤腳,穩穩地接住,霎時,院內響起震天價的叫好聲。

薛向歇住腳,才發現院內圍滿了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在熱烈地鼓掌、叫好。刷的一下,薛向這張已練地頗為厚實臉皮也紅了,他趕緊放下麻包,向眾人抱拳問好。他這一抱拳不要緊,掌聲越發熱烈了。原來眾人都把他作了耍把勢的手藝人,只是好奇這耍把勢的穿的也忒洋氣了,大黑皮鞋,雪白襯衣,咋這麼牛哄哄呢?

掌聲剛停,就有幾個年長的老者上前把他圍了一圈,七嘴八舌地開始問他是哪個馬戲團的,演出地點在什麼地方,幾點開演?邊問邊爭先恐後地拉著他去自己家吃飯。其熱情程度簡直有些駭人,嚇得薛向連連擺手,一個勁兒的說「誤會,誤會」。要知道這會兒普通百姓的業餘生活實在是太蒼白了,幾乎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看場京劇已是很了不起的享受,更別說觀賞性更強的雜技表演了,因此,這幫大爺們如此熱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正在薛向進退失據,手忙腳亂的時候,柳鶯兒站了出來,高聲向大家一通解釋。柳鶯兒是眼睛邊兒的孩子,她的話老少爺們兒自不會懷疑,立時就退散開來。也虧得她一通解釋,薛向才算是脫離了苦海。

老少爺們兒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可大嬸子、小媳婦兒的八卦之魂正洶洶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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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未臥東床亦嬌客(求收藏)



「鶯兒,這位小同志是誰呀,莫不是你的對象吧?」

「他李嬸,我瞧著也像,你看這大包小包的,模樣也和咱鶯兒登對兒,莫不是新姑爺頭回上門?」

「小同志貴姓,家住哪裡,父母都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

……

老少爺們兒們剛散去,老少娘們兒們又圍了上來,扯著薛向一通亂問,直問得薛向頭冒虛汗,眼冒金花。這會兒的鄰里關係著實融洽,更不用說這一個院子裡住著的呢,「遠親不如近鄰」用在這時,最合適不過。薛向也知道她們並無惡意,保媒拉縴不正是這幫三姑六婆的營生和喜好麼。只是這熱情實在太過,逼得薛向連連後退,直退到一棵水杉樹邊上,退無可退,方才止住。

柳鶯兒也被相熟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問得面紅耳赤,心裡不住地埋怨薛向:誰叫你招呼不打一聲,就自作主張摸過來的?你來就來唄,悄悄進來不行?賣弄什麼呀,弄得滿院皆知,羞不羞人?一時間柳鶯兒心亂如麻,低了頭,紅著臉任人詢問,一語不發。

薛向也知道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老遠就窺見柳鶯兒臉色不好,他這邊也慌了神。你說你們飯做好了不去吃,都擱這兒添什麼亂啊?他一邊隨意應著眾人的問詢,一邊思索著脫身之計,可任是他長著七竅玲瓏心,一時也無計可施,拿眼前的這幫狂熱的中老年婦女們沒有任何辦法。就在他徬徨無計的時候,一個胖大身材的漢子衝進了包圍圈。

「好香,好香,你袋子裡裝了什麼糖,能給大寶吃一顆麼。」胖大身材的漢子,二十一二的年紀,穿著寬大的白短褲、紅背心,一臉的稚氣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衝進圈子就擠開了眾人,指著薛向手中的麻包袋,滿臉認真地望著薛向。

薛向一聽他自稱大寶,再看看年紀、神態,就知道來必是是柳鶯兒大哥柳大寶無疑。他趕忙把右手上的麻包放到地上,打開左手上的麻包,抓出一把巧克力遞給他:「大寶,巧克力,拿去吃吧。」

大寶接過,扯開一個放進嘴裡,嚷嚷著:「好甜,好甜,噢噢,比糖還甜。」

四周的娃娃們看大寶叫得歡快,立時眼睛盯著薛向的麻包直冒星星,年歲小點的忍不住誘惑,就嚷嚷了起來「要吃糖,要吃糖」。薛向招招手,招呼娃娃們過來,娃娃們早看得眼熱,饞得直流口水,這會兒得了他的召喚,哪還客氣,一窩蜂地衝了過來,立時將大嬸子們組成的包圍圈沖了個四分五裂。

娃娃們圍著薛向裡三層,外三層地站了一圈,薛向從麻包裡抓出各種巧克力、糖果、餅乾四散開來。娃娃們幾時見過這麼多好吃的,其中更有巧克力這種傳說中的美味,一個個歡天喜地叫著,散了開來,只覺得這會踢毽子的大哥哥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招待了娃娃們,薛向自不會冷落大人,他早有準備。薛向從麻包裡抽出兩條翡翠,逢著老少爺們兒便敬上一包。大雜院的老少爺們兒自是連連推辭,他們哪裡不知道翡翠是高檔煙,一包小一塊錢的價格,許多人一天的工資還不到這個數呢,初次見面,哪好意思生受了人家。薛向自有辦法,直接塞進人家懷裡,轉身就走,這才把煙散了出去。

老少爺們兒有了打發,婦女同胞們自是不依,起鬨嚷嚷著「要柳鶯兒治治他,這重男輕女的毛病可慣不得」。薛向實在不知道如何打法這幫女同胞,只得到麻包裡抓出各種零嘴兒封了她們的嘴,這才得安身。

柳鶯兒眼看薛向忙得滿頭大汗,不禁有些心疼,趁著眾人忙著抽菸,嚼零嘴的空當,她悄悄溜到薛向身邊,小聲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你過來,招呼也不打一聲,我一點準備也沒有。」柳鶯兒邊說邊偷偷塞給薛向一條手絹,眾人當前,她不好親自給他擦汗。

薛向接過手絹卻不擦汗,悄悄塞進了褲兜裡,惹得柳鶯兒一陣白眼。初秋時節,秋老虎正猛,暑氣逼人,薛向擔心塞在另一隻麻包裡的半扇豬肉被捂壞了,趕緊解開袋口,「那間房子是你家?裡面還有不少肉,我怕捂壞了,這就給你搬家裡去。」

柳鶯兒正待說話,卻被人搶了先。

「鶯兒,這位是?」說話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大娘,聲音沙啞,面帶愁苦,華發早生,一襲粗布麻衣上還打著許多補丁,腳上蹬的老布鞋都磨得起了毛邊,怯懦地站在柳鶯兒的身邊,小心地打量著薛向。

「媽,這是我在醫院的….同事,他今天路過咱家門口,順道進來看看。」柳鶯兒撒了個謊。

聽到柳鶯兒叫媽,薛向哪裡還不明白眼前的老大娘就是自己未來丈母娘啊。聽到柳鶯兒當著他的面編瞎話,他心裡好笑:你也有怕的呀,還真能編,虧得我今天沒穿軍裝,不然看你怎麼編圓了。

「大娘,我叫薛向,是柳鶯兒的朋友,別聽她玩笑,我是特意來拜訪您的。」薛向可不會全順著她的話說,最多不解釋同事關系的問題,可柳鶯兒把他說成順道進來的,他就不願意了,那不成了泛泛之交?他還想討好討好未來丈母娘呢,泛泛之交又如何親近得起來?再說了,他大件小件買了兩大包禮物,一個過路進來看看的朋友能這麼大方麼?難道要自己再搬回去?他才不干呢。

「那還不快進屋去,你這死丫頭,來了客人也不知道往家裡請,就讓人家站在太陽底下曬著,這多不合適。」柳媽媽食指輕輕戳了一下柳鶯兒的太陽穴,滿臉帶笑地招呼著薛向。

「這就進去,這就進去,街坊們好熱情啊。」薛向邊應承著柳媽媽,邊拿眼睛偷瞄柳鶯兒。

柳鶯兒見了薛向這謹小慎微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裡甜滋滋地。

薛向提了麻包正要跟柳鶯兒回家,大寶又沖了過來:「糖,糖吃完了,我還要。」說罷,拉著薛向手中的麻包不放手。

薛向放下麻包,正待給他拿,大寶卻把另一側裝肉的麻包打開了:「肉,哇,肉,好多好多肉,吃肉嘍,吃肉嘍…….」

大寶也不要糖了,滿院子飛奔,邊跑邊喊,惹得人人側目。眾人好奇地從遠處盯著大寶剛剛打開的麻包,心中揣測:莫非麻包裡裝的全是肉?繼而又想:不可能,這麼大個麻包少說也能裝個一百來斤,哪裡會有人拿這麼多肉送人?再說,也沒人送得起啊,有錢你也買不著。

柳鶯兒也愕然地看著薛向,薛向衝她笑了一下,伸手把半扇豬肉提了出來,「鶯兒,給大娘補身子用的,可不是給你的噢。」

「啊!」

「哇!」

「我的個天啊!」

一片驚叫聲響起,眼前的一幕實在太過驚人,這毛頭小子居然給鶯兒家送來半扇豬肉!看這半扇肉的厚度,少說也有一百多斤,這,這該花了多少錢和多少肉票啊?眾人心中震撼極了,盯著那扇在陽光下肥得晃眼的豬肉發呆,就連吵吵著朝自家大人索要被收走的糖塊的娃娃,亦盯著豬肉流起了哈喇子。

「薛同志,這豬肉是….是送給我們家的?」柳媽媽一臉的難以置信,腦子幾乎有些轉不過彎來。

要知道現在雖然不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為了一棵白菜就可以鬧出人命。可這時的物質仍然極其匱乏,每人每月不過才幾兩肉票,許多家庭一年到頭也就攢那麼十幾斤肉票留著過年,更有家庭實在困難的,買不起肉,把肉票拿到黑市換了錢花,許多年也不曾吃過肉。因此,薛向提著一百多斤肉來送禮,才叫人那麼震驚。

「大娘,就是送您的,聽鶯兒說你拉扯著一家子甚是辛苦,我就想著給您補補身子呢。」反正是拍未來丈母娘馬屁,怎麼肉麻也不為過。

「這…這不行,這怎麼能行了,薛,薛同志,這我不能要,這太貴重了,你家大人知道了怎麼得了,說什麼我也…」柳媽媽顯是受了驚嚇,有點語無倫次,左一個不能收,右一個太貴重。

薛向心中苦笑,連連給柳鶯兒使眼色,柳鶯兒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理他。周圍的鄰居看著二人這般眉來眼去,哪裡還不知道眼前的年青人和鶯兒對上眼了。方才一段時間接觸,眾人對薛向的觀感不錯,覺得這小夥子不僅生的俊模樣,且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定是個好人家的孩子,都替柳鶯兒高興。

薛向使不動柳鶯兒,看著在院子裡歡快地跳來蹦去的大寶,頓時,計上心來,「大寶,快過來。」

大寶正滿腦子想著有肉吃,聽見有人喊他,回頭一看,見是那個給自己糖吃的好人,他連忙跑上前去:「叫大寶什麼事兒啊,是不是要燒肉給大寶吃啊?」他圓圓的臉上寫滿了認真和憨厚。

「是啊,大寶,我想把這肉送給你家,可惜你妹妹不要,怎麼辦啊?那大寶就吃不著肉了。」薛向不敢得罪丈母娘,只有把矛頭指向柳鶯兒,也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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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柳家有子初長成 (求收藏)



大寶一聽不能吃肉了,哪裡肯幹,當下就跑過去拉著柳鶯兒又蹦又跳。柳鶯兒被鬧得沒有辦法,哄也哄不住,連連朝薛向瞪眼睛。周圍的鄰居彷彿看大戲一般,也不回去吃飯,笑吟吟地看著這出輕喜劇。

終於,柳鶯兒沒耗過大寶,只好說一會兒就給他燒肉吃,才把大寶哄得又笑了起來。柳鶯兒安撫住大寶,來到薛向邊上,悄悄問道:「肉有多少?」

「一百六十三斤二兩,女士,樂意為你效勞,要搬到哪裡,您發話。」薛向剛得罪了仙子,這會兒忙著找補。

「少貧嘴,都是你鬧的。」柳鶯兒輕哼一聲,朗聲道:「各位大爺大娘,叔叔嬸嬸們,各家回去拿盤子,咱每家五斤肉。」

柳鶯兒話音剛落,大雜院裡針落可聞,繼而,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喧鬧。

「這不行,鶯兒,這是人家送給你家的,我們哪裡能要?」

「鶯子,你的心意我們領了,這肉還是你自家留著,不過,這大熱天的,得趕緊醃了。」

「鶯兒,聽你大叔的,你家也不寬裕,你要是有心,做好了,大夥兒來吃一頓,解解饞就好了。」

……….

大人們一片反對聲中,娃娃們目光灼灼。柳鶯兒還未來得及繼續勸說,柳媽媽開了口:「各位街坊們,大夥兒都別推辭了,我們老柳家這些年要不是靠著大夥兒幫襯,早該過不下去了。大夥兒再推辭,那實在是讓咱老柳家沒法做人啊!」

柳媽媽說得情真意切,熱淚盈眶,眾人不好再推辭。柳鶯兒回家拿了把剔骨尖刀和一條圍裙遞給薛向,薛向愕然地看著她:啥意思啊,讓我分肉?這也太不拿咱當客了吧?

柳鶯兒一個白眼扔過去,薛向老實地繫上圍裙,操起殺豬刀,白衣翩翩西門慶立時化五大三粗作鎮關西。

薛向把肉釘在一棵白楊樹上掛了,手起刀落,一條條大小不等,重量均勻的肉條在他的刀下飛速誕生。柳鶯兒撿起肉條剛要稱量,卻被一道聲音阻住:「鶯子,不用稱了,保證條條重量相等,你王大爺我賣了一輩子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自稱王大爺的老頭制止住柳鶯兒,又對薛向道:「小同志是哪個屠宰場的,師傅是誰,說不定我還認識。看你年紀輕輕,手上的活兒卻著實紮實,後生可畏啊,那個胡一刀……」

「死老頭子,我看你又灌多了貓尿,瞎白話什麼呢?你哪知眼睛看出人家是殺豬的?快給我回去洗碗,見不得你這灌了二兩黃湯,就管不住嘴的德性。」王大爺正說到興頭上,卻被一位圍著圍裙的老太鑽了出來,打斷了他的話,拎著耳朵拽回了家,引起一陣哄笑。

十八家街坊分走了九十斤肉,給柳鶯兒家堪堪留下了六十來斤。肉被分了,柳鶯兒還不滿意,把薛向帶來的兩大包東西全部取了出來,擺了一地,看得眾人連連咂舌:莫非這後生是來下彩禮的?

一大堆零食分給了大雜院大大小小的娃娃,只留下少許給大寶還有弟弟斷嘴兒。三大罐奶粉,柳鶯兒送出了兩罐,被一位孕婦和一位家有病人的奶奶滿臉感激地收下了。幸虧大寶早早地把收音機抱進了懷裡,不然薛向真懷疑柳鶯兒會把它也給送出去。

分罷東西,在眾人的道謝聲中,薛向跟著柳鶯兒終於進了屋子。這是一間四進的房間,約莫六十來平,兩間臥室,一個客廳外加一個廚房,陳設極其簡單,除了桌椅板凳,沒有沙發,亦沒有任何家用電器(當然,本山大叔口中的手電筒除外)。客廳的正面對門的牆上貼著一張偉大領袖的畫像,狹小的客廳內整齊地擺著五六把椅子和一張黑色的小方桌,桌上擺著一盤饅頭和三碟小菜,外加一盆米茶,若干碗筷,顯是正準備吃飯。

柳媽媽熱情地把薛向迎進屋內,忙著招呼他落座,又指揮柳鶯兒給他倒水。薛向懷著忐忑的心情坐了,小心翼翼地偷瞄著仙子,生怕她心有不滿。柳鶯兒卻比他想像中大度得多,優雅的身子一扭就進了廚房,未幾,端出一杯水來,趁薛向接水之際,輕輕掐了下他的手心。到底還是看不慣他在自己母親面前裝大尾巴狼。

薛向剛替柳媽媽放好豬肉,大寶牽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跟進了客廳。這個小男孩,他發糖時見過,只是當時不知是誰家孩子。小男孩生得虎頭虎腦,就是身子略顯單薄,留著大眾型的帽子頭,懷裡抱著不知什麼時候從大寶那兒弄過來的收音機,小臉立著跟了進來。小傢伙很是聰明,他懷裡的收音機被他撥弄了三兩下居然咿咿呀呀發出了聲音,裡面正唱著京劇。柳媽媽在廚房裡切肉,聽見唱腔,竟然跟著哼了起來。

「小風,把收音機關了吃飯,你下午還要上學呢。省電點,晚上回來聽。」柳鶯兒在廚房裡說話了,她正幫著柳媽媽醃肉。先前,薛向進來了要幫手,卻被柳媽媽勸了回去。

小風聽了姐姐的話,置若罔聞,反而挑釁似地把聲音調得更大了。

「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姐姐話,去吃飯。」見小傢伙不聽話,柳媽媽不滿了。

小風脖子一梗:「都怪姐姐,她把我喜歡的巧克力給發光了,我和大寶合起來才六塊兒,她都不知道巧克力有多稀罕。上回我們班曹小胖拿了一塊,可威風了好久,說那是他爸爸託了好些人才買到的。」原來小傢伙是為了巧克力和姐姐鬧彆扭。

「小風,給,我的都給你。」大寶傻乎乎地看著翹著嘴巴的弟弟,從口袋掏出三塊巧克力遞給他。

小風搖搖頭,把大寶遞過來的手推了回去:「我不要,你吃吧。」

兄友弟恭,小傢伙不錯嘛!薛向看著眼前一大一下的兩兄弟,心中一陣溫暖。

「吃飯,吃飯,我也餓了,小傢伙不來陪客?」薛向挨著飯桌坐了,拾起碗筷擺出要吃飯的架勢,他這番舉動純是為了哄小風來吃飯。

「我叫柳扶風,你叫薛向對吧?成,哥們兒就陪你一陪。大寶,拿酒去,咱哥仨不醉不歸。」小傢伙語出驚人,渾然不似剛才埋怨姐姐發光了巧克力的娃娃模樣。

大寶得令,轉進廚房抱出一個酒瓶來,小風起身拿了三個酒杯剛要擺上,卻被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客廳的柳鶯兒劈手奪過:「你多大?喝酒!快點吃飯,再鬧,仔細你的皮。」說完橫了薛向一眼,收起酒瓶,回了廚房。

薛向倒是頭一回見她呵斥人的蠻橫模樣,柳眉倒豎,櫻唇翹起,別有一番風情,看得她一陣傻眼。

「嘿嘿嘿,眼睛珠子快掉出來啦!你是喜歡我姐吧?兄弟你眼睛夠賊,我敢保證滿四九城就沒有第二個姑娘有我姐這般好看。」小傢伙摟住薛向的肩膀,有些自得,亦帶著戲虐。

薛向看著他人小鬼大的模樣有些好笑,拍開他的手:「你小子,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叫喜歡啊,趕緊吃飯,你下午不上學啊?」

「上個鳥學,讀書有什麼意思,你別瞧不起人,我告訴你,我就喜歡我們的曹曉佳,要不是他哥哥曹小胖橫在中間,哥們兒我早得手了。」小傢伙盛了一碗米茶遞給大寶,又給薛向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得意洋洋地賣弄著見識。

薛向聽得一陣咂舌,柳鶯兒這個弟弟可不簡單啊,簡直一個地地道道的混混苗子。

小傢伙見薛向不說話,似被自己震住了,他愜意地喝了口米茶,接著指點薛向:「震住了吧,哥們兒,你不成,你膽兒太小,我姐哼哼一句,你都嚇得哆嗦,也忒窩囊。」

「我哪裡哆嗦了,你小子別瞎白話。」

「得了吧,那你為啥給我家又送這又送那,難道不是怕我姐?」

「是喜歡,不是怕。」

「一個意思,不喜歡能怕?」

這小子簡直成熟得驚人,噎得薛向說不出話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這也早得過了份。

「哥們兒,十塊巧克力,我告訴你個秘密。」

「什麼秘密?」

「你還沒答應呢?」

「成!」

「我姐有未婚夫了,你小子這些禮物可扔水裡了,哈哈哈……誒誒,說好的噢,十塊巧克力不准反悔!」說完,小傢伙惡作劇似地盯著薛向,彷彿想看他悲痛欲絕的模樣。

「這我早知道了,算什麼秘密,巧克力作廢。」薛向就著鹹菜咬了口饅頭:「味道不錯,你也吃啊,你看大寶吃得多香。」

「你,你,你這是耍賴,咱總不能因為失望而失約啊,你這也太不爺們兒了。」小傢伙自以為是的秘密不僅沒有取得意料中的效果不說,反把算計好的巧克力給得瑟丟了。他分外不滿,抓起桌上的饅頭大咬一口,似在洩憤。

「我沒失望,是你失望了。」

「你!」

「你喜歡你姐的未婚夫麼?」

「王八蛋才喜歡他,那個小白臉忒不是東西。嘿,要不你帶著我姐私奔吧。咦,看你的表情,莫非你沒種?」

「你小子真行,鼓動人帶著自己姐姐私奔,你這真是蠍子拉屎。」

「怎麼講?」

「獨(毒)一份啊!」

「別扯沒用的,只說你敢不敢吧?」

「用不著那麼麻煩。」

「噢,我知道了,看你又買這又買那的,你家裡一定是做大官的吧。你不會想讓公安把那小子抓起來吧?這招夠狠,公安有槍,那小子見了槍還能不慫?」

就在薛向二人正聊得熱烈的時候,門外起了喧天的嘈雜,再細一聽竟是荒腔走板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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