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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鴛鴦成雙非因系(召喚收藏)



「東邊颳起那邪風來啊,一朵兒梨花兒枝上開啊,俏妹妹你開門只能我來啊,一頂花橋迎你來啊,一頂花轎迎你來啊(具體唱腔參見《康熙微服私訪記三》中的錦袍記裡的付三山迎親)…….」姜大牙領著黑皮十來個混混兒,肩挑手提地帶了大大小小的禮盒、箱子,唱著荒腔走板的野山歌兒闖進大雜院來。一眾混混學著姜大牙的打扮,光著個膀子,邊吆喝邊晃著膀子,痞氣十足。倒是白可樹白衣黑褲,打著髮蠟,帶著金絲眼鏡,打扮得衣冠楚楚,臉上掛著矜持的微笑跟在後面。

「嗨嗨嗨,我說你們是哪兒的,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往裡面闖,大中午的人家都休息呢,你們吵吵什麼玩意兒?」王大爺刷完了碗,正坐在門前的青磚上抽著旱菸,就看著這幫痞裡痞氣、咋看也不像好人的傢伙衝了進來,當下就喝問了起來。

「老頭兒,沒長眼睛啊,這披紅掛綠、大包小箱的,不是來下彩禮的還能作甚?」姜大牙嘬了嘬牙花子,回了王大爺一句。

「下彩禮,哪家姑娘?」

「老柳家的柳鶯兒唄,你們這大雜院也算是柴屋出佳麗啊,除了柳鶯兒還有誰能配得上咱白大少爺?」黑皮指著翩翩而立的白可樹答道。他這不著痕跡的馬屁拍得白可樹甚是舒服,白可樹回了黑皮個微笑,負手不語,繼續保持著翩翩佳公子的造型。

「鶯子?她,她不是?」王大爺的腦袋有些轉不過彎兒來,這小白臉是來下聘的,那,那剛才割得一手好肉的後生和鶯兒是什麼關係?這可真夠亂的。

就在王大爺滿腦子胡思亂想之際,大雜院的各家大門紛紛打開,聽到吵鬧的男女老少們一道湧了出來,嘈嘈雜雜約莫三四十口子,將白可樹一眾人等圍了個半圓的圈子,眾街坊人多勢眾也不懼這十來個光著膀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的阿飛,當下就七嘴八舌的質問了起來。

「嘿嘿,你們是來給鶯子提親的?也不照照鏡子,就你們這伙兒歪瓜裂棗,哪個配得上咱家鶯子?」一位留著齊耳短髮的大媽發言了,直接無視了正作翩翩欲仙狀的白可樹。在她老人家看來,白可樹和這幫光膀子的混混攪合在一起的造型,活脫就是過去的惡主和刁奴來強搶民女,哪裡有半分好顏色給他。

「我說,我老漢是鶯子他三大爺,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啥時談的對象我咋不知道?那個頭髮抹得站不住蒼蠅的後生,你說是來下彩禮的,想必是婚約已定,那我就問問你,誰給保的媒?誰給做的主?我就不信她柳嚴氏敢這麼大膽子。我把話擱這兒,沒我老漢的同意誰都別想娶走咱家鶯子。」說話的正是柳鶯兒爺爺的叔伯兄弟,亦是柳鶯兒爺爺輩唯一的老人。柳老漢六十多歲,膝下三女無子,三個女兒早已出嫁,他脾氣倔強,性子剛烈,哪裡願意去做女兒的拖油瓶,獨身一人住在大雜院裡,靠著退休工資,日子倒也過得滋潤,平日裡對柳鶯兒一家很是照顧。在他看來柳氏兄弟就是他們老柳家唯一的血脈,柳扶風更是他的心頭肉,對其更是寵溺異常。若不是柳老漢驕縱,柳扶風也未必小小年紀就成了現在的憊賴模樣。方才,柳老漢在鄰院下棋,並未得知薛向來時的那陣歡鬧。這會兒,他剛回來準備吃午飯,就撞上了這鬧心的事兒。

「我說你們這群老不死的,瞎摻和什麼玩意兒,人家你情我願,情投意合,幹你們什麼事兒?現在可是新社會,不興你們那老古董的一套。」黑皮為了搭上白可樹,是奮不顧身了。在他看來,跟著姜大牙繼續混下去也只不過是飽個肚子,無甚前途可言,要想有個正經出身還得跟著白可樹這種老頭子披著半張官皮的紈袴。

「你個小兔崽子怎麼說話呢?」

「哪裡來的阿飛居然跑咱大院來禍禍了,膽子不小。」

「狗日的,再吵吵,老子回家拿刀剁了丫的。」

……

……

別看這大雜院青壯少,老弱多,可抱起團來壓根就不怕這些混混,這種鄰里關係遠不是後世淡漠的人情可比的。雖說眾街坊和老柳家的關係不到生死相托的地步,可也絕容不得別人欺上門來,不然,這一院子的人出去都抬不起頭來。

「嘿嘿,哥們兒看見沒,那個帶眼鏡的小白臉就是我未來姐夫,怎麼樣,賣相不比你差吧?有壓力了吧?」小風扯著薛向的胳膊站在門檻上,悄悄在他耳邊嘀咕,顯然是為了打擊他,報方才的一箭之仇。

薛向顧不得回擊他,握著柳鶯兒的手,溫柔地看著她。

早在外面起了荒腔走板的歌聲的時候,薛向就知道是誰來了,柳鶯兒亦知道是怎麼回事。柳鶯兒面色蒼白,從廚房裡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泫然欲絕地望著薛向,一雙眸子深邃地看不見底。她心中惶恐極了,她一直沒有告訴薛向她未婚夫是誰,她害怕薛向知道了,會破壞兩人這種融融淡淡的感覺。她甚至不斷地在心裡麻醉自己,可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薛向望著柳鶯兒明麗無儔的臉蛋兒,心疼極了,趕緊起身扶住她,悄悄在她耳邊道:「我都知道了,怕什麼呢?原先我還怕你有心上人呢,現在我開心得狠呢。別怕,有我呢!」

是啊,有他,我不怕的!柳鶯兒又想起了那個天崩地裂的夜晚,山呼海嘯一般的災難,他都把我救出來了,我還怕什麼呢?

薛向牽著柳鶯兒的手站在柳家門前看戲,大寶和小風一人霸著一邊門檻站在二人身後,柳媽媽擠在門前的一邊角落裡,惶恐地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白可樹眾人。柳鶯兒和白可樹的婚約,柳媽媽是知道的。她也實在是沒法子,大寶要治病,一家子要吃飯,只有委屈自己的閨女了。她何嘗不知道白可樹不是什麼好東西,嫁給她就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可她也是萬般無奈,只有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許是女兒嫁過去,白可樹就變好了呢,她在白家衣食無憂,應該會過得好的吧。可現在,柳媽媽看見女兒「明目張膽」地和薛向手拉著手,哪裡還不知道女兒的心思。要說薛向這後生著實不錯,不僅長得好看,和自己這萬里挑一的閨女很是登對兒,看穿著和今天的慷慨,料來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人也和氣不說,還有一副好心腸,最重要的是,看著女兒臉上的笑容,他們當是情投意合的。

白可樹冷眼看著黑皮和柳老漢他們爭吵,並不插嘴。他自覺氣質不凡,高人一等,又怎願意自降身份,和這等村夫愚婦爭口舌之長短。忽然,他扭頭一看,正望見柳鶯兒和薛向手牽著手,俏立於門邊,彷彿正看猴戲一般看著自己。柳鶯兒明豔的臉蛋兒上掛著無限溫柔,淺淺的微笑宛若梨花溶月,一陣風吹來,蕩起她的裙角,飄飄欲仙,彷彿要登臨而去。白可樹看得一陣發呆,腦子裡滿滿的思緒攪作一團,心臟肺腑裡充塞著說不出的歡喜和憤怒。歡喜的是這綽約如仙子的人兒就要成為自己的妻子,憤怒的是這小騷娘們兒居然如此不守婦道,在自己眼前還敢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

白可樹還未來得及喝叱,柳老漢窺見站在門口的柳鶯兒一家,先開了口:「鶯子,你過來,當著你三大爺的面兒,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這群阿飛來找事兒,你實話實說,咱老柳家的男人還沒死絕呢,容不得人欺上門來。」說罷,柳老漢用旱菸袋磕了磕鞋梆子,狠狠瞪著白可樹一眾人等。

長者召喚,柳鶯兒不敢不去,她欲掙脫薛向的大手,卻被薛向牢牢地握住,掙之不脫。薛向不顧眾人的視線畢集於此,輕輕拍拍她的手背:「別怕,我跟你一塊兒過去。」說罷,牽著柳鶯兒的玉手,迎著豔陽,大步上前,陽光下兩道欣長的身影彷彿生了光輝,剎那芳華,光彩奪目。看得薛向身後的小風眼冒星星,傳說中的浪漫大概如此吧;看得正喘著粗氣的柳老漢目瞪口等,手裡的旱菸袋跌落在地,恍然未覺;看得白可樹怒火中燒,五內俱焚,幾欲忍不住上前廝打。

「柳大爺,您看見了吧,您作為鶯兒的長輩,您可不能不管啊,這光天華日之下她柳鶯兒就敢這麼肆無忌憚,這不是丟您老柳家的臉嗎?」白可樹忍不住開了口。這次他採取迂迴戰術,知道柳鶯兒多半是鐵了心(其實人家柳鶯兒對他壓根就無心),只得寄望於這個甚是操蛋的老頭,遂出言挑撥。

柳老漢人老,卻不昏聵,常年對弈,讓他腦子極為靈活,聞得白可樹此言,哪裡不知道他是拿自己當槍使。柳老漢看著白可樹這副公子哥兒的派頭就來氣,又豈會給他好臉色:「咱老柳家的閨女用不著你這個外人指指點點,臊還臊著你呢。多事!」說罷,柳老漢剛欲用煙鍋子敲打鞋梆子以助威勢,才發現煙袋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他趕忙彎腰撿了起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抬頭,不滿地瞪了柳鶯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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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一紙婚約豈是憑(求收藏)



柳鶯兒被柳老漢的眼神嚇得一陣哆嗦,她不怕柳媽媽,獨獨畏懼這個柳氏一族碩果僅存的三大爺。她知道三大爺極喜歡自己的小弟,卻看不上自己,認為自己長得太招禍。平日裡柳鶯兒小心地應對,柳老漢亦沒好臉色給她。現在闖下「彌天大禍「,惹得三大爺都瞪了眼,差點兒沒嚇得柳鶯兒魂飛天外。柳鶯兒趕緊抽回握在薛向手中的五根玉蔥,這次她使了老大的力氣,薛向覺察到心上人的心思,不敢拂逆,鬆手讓她抽了開來。

「外人?呵呵,柳大爺,我可不是外人,不信您問鶯兒的媽媽,我是不是她未過門的女婿?」白可樹陰惻惻地盯著越走越近的薛向和柳鶯兒,指著躲在門邊的柳媽媽說道。

柳老漢瞥了柳媽媽一眼,看她畏縮的模樣,心裡咯噔一下:莫非這小白臉說的是真的?這順子媳婦兒(柳鶯兒亡父大名柳順)怎麼這麼糊塗,這小白臉哪裡像個好東西,不成!我絕不能看著我老柳家的閨女跳火坑。

正在柳老漢沉思之際,薛向終於開了口:「怎麼,白大少在醫院禍害膩了?又跑到這兒來,想禍害誰?」

白可樹沒來得及接話,黑皮護主心切,搶先發難:「禍害?我看你才是個禍害,你一個臭當兵的不好好放哨站崗,整天纏著人家大姑娘算怎麼回事兒?我們白大少和柳鶯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早已立下婚約,今兒個就是來下彩禮的,過幾天就吹吹打打娶她過門兒了,你在這兒摻和,算怎麼回事兒?」

黑皮此言一出,滿院子喧鬧立止,一片死寂,只有姜大牙一夥兒在那裡哼哼唧唧,顯得十分刺耳。眾人難以置信這是真的,可看柳鶯兒一家的表情,答案顯而易見,這,這可如何是好?

在當時老百姓的心中,縱使現在是新社會,講究個婚姻自由,可諸如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類傳承千年的婚嫁傳統還是根深蒂固的。在諸人的觀念中對婚書契約之類的約定看得還是很重,在他們心目中不次於法律的地位,基本上立下婚約就不得反悔,否則再嫁亦難,沒有哪個良家子願意娶這毀過婚約、已算二婚的女子。

黑皮對自己一番話取得的效果頗為滿意,一副單薄的身架,造型卻擺得頗為別緻。昂首、挺胸、提臀,嘴唇緊閉,目視東方,頗有力挽狂瀾,一語定乾坤的氣勢。

柳老漢驚怒交集,正待喝問柳媽媽,薛向又開了口:「婚約?那是什麼東西?拿來大夥兒瞅瞅,拿不出來就別在這兒毀人家姑娘清白,空口白話誰不會啊?」他語中帶笑,其實心中已是怒極,看著心愛的女子惶急的面孔,他心疼極了,對造成這一切後果的白可樹、姜大牙一夥兒,已經恨得牙癢癢了。若非關係到柳鶯兒的臉面,須得說清楚,他早就動武了,收拾完,往公安局一撂,保準把這群跳蚤關到地老天荒。

白可樹受不得激,婚書他揣在身上,正欲拿出,卻被油滑的黑皮止住,「白大少,我看這小子心懷不軌,莫不是想毀書滅跡?我看你還是把婚約拿出來交到大牙哥手裡,再讓這傢伙站遠些,當兵的再難對付,總不可能從大牙哥手裡把東西搶走?」黑皮的聲音很大,故意讓眾人聽見,也好做個見證。

白可樹聽得此言,大點其頭,當下就讓薛向退遠些,見薛向如言而為後,把婚書從褲兜裡掏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早等得不耐煩的姜大牙。姜大牙今天的風頭全讓黑皮搶了,讓他很沒有存在感,這會兒見好不容易輪到自己上場了,架勢拿得比黑皮還足,抬頭望天,看也不看白可樹,伸過手大咧咧地接過白可樹遞過的婚書。在他看來,一個臭當兵的能奈自己何?這光天化日,莫非這臭當兵的還敢開槍不成?再說,看他的腰身壓根也不像帶了槍的,看來今天正是收拾他的好機會。此外,黑皮此計實乃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一副膽小模樣,沒得讓這群村婦愚夫笑話。

「準備好了?」薛向站在離白可樹等人十米開外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問道。

「準備好什麼?」白可樹大惑不解。

「準備好讓我搶啊!」薛向話音剛落,就大步向姜大牙衝去,及至近處,一個跳躍,奔至半空,出手如電,一把扯過輕輕托在姜大牙手中的婚書,膝蓋上提,準確而猛烈地擊中正仰頭望天、做深沉狀的姜大牙的下巴,姜大牙哼也沒哼一聲,向後飛出,半空中牙齒飄零,血噴如柱。姜大牙在空中飛馳了足有秒余,才重重的撞在一棵皂莢樹上,轟然倒塌,壓得滿是橫刺的皂莢樹從根部斷裂,這強大的滯空能力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薛向也頗為驚嘆——莫非小飛俠也重生了?

滿場鴉雀無聲!

眾街坊哪想到,這看起來文質彬彬、一團和氣給大夥兒分肉的後生一出手就這麼狠辣!強烈的形象對比,讓眾人腦子裡亂糟糟一片。倒是小子、丫頭們只覺得這分糖給自己的大哥哥跳得真高,一下子就把壞人給撞到了,看起來威風極了。

「你,你怎麼……」白可樹也震撼莫名,吱吱唔唔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他媽也忒霸道了吧,不是說好了不准搶嗎?還講不講道理?

黑皮和眾混混也看得傻了,強壯威猛如大牙哥也沒撐過一招!就是人家偷襲,這麼遠衝過來,大牙哥也儘夠時間反應過來啊?這他媽的怎麼回事,看著這小子就頭皮發麻,還怎麼打?眾人顧不上去扶倒在刺堆裡、不知死活的姜大牙,腦子裡只想著是不是該撤了,這當兵的也太能打了,搞不好就是哪個特種大隊的。

柳鶯兒這回倒沒給薛向臉色,小妮子正惶恐,怕三大爺責備呢,哪裡還顧得上對姜大牙表示一下人文關懷。薛向笑吟吟地立在柳鶯兒身邊,三把兩把,把婚書扯得粉碎,看也不看一眼,往天上一拋,婚書頓時化作片片胡蝶,隨風去了,「白大少,還有啥憑證,再拿出來我瞅瞅?」這話說得刻薄,調侃意味十足。

白可樹氣得腦門兒生疼,這臭當兵的也忒孫子了,沒看見讓你後退,意思就是不准玩橫的,這他媽一點規矩不守,還怎麼玩啊?白可樹瞪了薛向一眼,也不說話,扭頭沖黑皮一夥兒猛使眼色,意思是「上啊,不說是為了我這些錢,就是為了給大牙哥報仇,你們也得上不是?」。誰知道一眾人等瞬間集體化作睜眼瞎,愣是裝看不見,倒是一窩蜂扶著姜大牙,給他搖身子、掐人中,連方才一直在他白大少面前刷存在感的急先鋒黑皮,也立時化身大牙哥的忠心小弟,抱著姜大牙的腦袋一通猛搖。這幫見風使舵、欺軟怕硬的混混無不在表達同一個意思「牛仔很忙」。

一看眾人這副情狀,白可樹知道是指望不上了。他心念電轉,急步走到柳媽媽身邊,道:「阿姨,我和鶯兒的婚約您是知道的,總不能這小子毀了就當沒有吧。我不信您老柳家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婚約也不是我拿刀拿槍逼著您簽的不是?你們老柳家要不答應,可以明說嘛,用不著這樣啊,我是來上門下彩禮的,又不是來搶親的,看把我的人給打的。眾位街坊,你們給評評理啊,欺負人也沒這麼欺負的啊!」他腦袋靈光,知道沖薛向去那是自討苦吃,找柳媽媽這顆軟柿子就容易下手得多。這會兒白可樹彷彿化身道義的使者,一邊講道理,一邊賣委屈,很是迷惑了不少不明真相的街坊,眾人開始竊竊私語,一時也不明白這事兒到底是誰理虧。

柳媽媽就是個居家婦人,何曾面對過這種情況,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眾人看得越發覺得是柳家理虧。

柳老漢聞得街坊的議論,心頭火起,急步衝到柳媽媽身邊,正要喝叱,柳家小弟說話了:「姓白的,別跟小爺這兒裝乖、賣可憐,要不是你拿不給大寶治病和要開除我姐來威脅她,她能答應給你簽婚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玩意兒,小爺我現在力氣小,打不過你,不過我給你個機會,你要是打贏那個姓薛的,我就做主把我姐許給你。」

小傢伙嗓音清脆,聲音宏亮,眾人皆聽了個分明。原來這小子跟咱這兒裝大尾巴狼,也忒他媽的可惡!立時,眾人就喝罵了開來,什麼難聽罵什麼,街罵俚語一起上陣,直罵得白可樹、黑皮一夥兒面紅耳赤、胸膛起伏,倒是有些羨慕這如何也喚不醒的大牙哥。

柳老漢得知事情真相,怒火俱消,親暱地揉了揉小風的腦袋,笑道:「好小子,是咱老柳家的種,沒給你三大爺丟臉。那個姓薛的小子和你姐是什麼關係,說給你三大爺聽聽。」

「老頭子,年輕人的事兒,你就甭瞎摻和啦,對了,回頭你跟我姐和姓薛的小子說一聲,以後他們交往得聽我的,不然制不住這姓薛的小子,我姐得吃虧。」小風跟柳老漢說話一貫如此,你來你去的,渾沒半點禮貌。柳老漢也不在意,倒是認為這是有出息的象徵,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孩子能有出息麼?

柳老漢一口應下:「成,我跟鶯子說,你小子警醒點,別讓你姐壞了咱老柳家的名聲。」

小風樂了,心道:這下你姓薛的這身打架的本事,還不乖乖獻上?以後巧克力、餅乾要滿天飛嘍!姓薛的來了,幸福日子還遠麼?

就在小風滿腦子巧克力、餅乾的時候,大門又被人給撞開了,腳步聲蹬蹬,走進一群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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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是非善惡終有報(萬惡的收藏)


「李公安,就是他們,就是這伙兒人來咱大院兒禍禍。」大明子領著眾老虎皮剛跨進大門,就迫不及待地對一個穿著警服的絡腮鬍嚷嚷了起來。

來人正是天橋派出所的所長,噢,不,代所長李得利。自上次誤抓薛向被李天明一道手令解除職務後,李得利惶惶不可終日,他表弟錢大彪和准衙內王喜的慘狀,他可全看在眼裡。兩個倒霉蛋被判了五年不說,在號子裡過的那可是水生火熱一般的日子,和一幫重刑犯關在一起,吃得是人家吃剩的,睡就睡在馬桶邊,閒來就成了這幫重刑犯戲弄的玩物。肥胖如錢大彪者瘦了三圈,單薄如王喜者簡直成了蘆柴棒。李得利他姨父也就是錢大彪的老子,連同王喜老爹這部委c經司的重量級幹部,這些天不知跑了多少關係,走了多少門路,可不論誰打招呼,到了分局一把手李軍代表那兒,依舊是四個字「依法辦事」。後來,事件居然發展到這兩個跑關係的官爹也被牽連下馬,他倆以前給錢大彪和王喜擦屁股做下的爛事一股腦兒地被抖落出來,齊齊進了號子。二人倒是想去秦城,奈何級別不夠。

李得利被這件事一系列的延伸、影響簡直嚇懵了頭,連忙撒丫子托關係、找門路,幾經輾轉,方才打聽到中科大的張胖子貌似和那個傳說中神通廣大的三哥有些來往。當下,李得利也顧不上細思量,都火燒眉毛了,死馬權當活馬醫吧,掏出積蓄,抱了被子,就堵了張胖子家的大門。張胖子得知因果後,好說歹說,李得利反正就是你不答應,我就睡你家門口了,這滾刀肉的架勢擺了開來,張胖子也只得鬆口,應承下來說一定會打個招呼,代為轉圜。誰成想薛向一直記著張胖子的人情,陳佛生把張胖子的話一傳到,薛向就抬手放過了。李得利得知消息後,第二天一跑到李天明面前認錯,李天明果然就把他的處分撤銷了,不過原本有希望調到分局的李大所長成了代理所長,以觀後效。

李得利今天正帶著小王幾個傢伙在街上轉悠,他這正牌所長混成了代理所長,不急著表現自己的認真盡責,兢兢業業,難道等上面再派個所長過來,自己轉副?這大熱天的,李得利一夥兒轉到了靈境胡同口的一家副食店門口,每人手裡正拿著瓶汽水朝肚裡猛灌,就碰上了慌慌張張從胡同口跑出來的大明子。大明子今天十四歲,正是大雜院一干娃娃的頭兒,時常混跡街頭的他一見姜大牙一夥兒衝進來,就知道準沒好事,趁人不注意就溜了出來,直奔派出所,哪想到剛到胡同口就遇到一群穿警服的,他就奔了過來。

李得利見是個半大小子報警本,不欲理睬,他最清楚這幫半大小子最是討人嫌,一堆爛事兒纏上了,能把人煩死。可一聽說來鬧事兒的不過幾個混混,且手裡提了大包小包的禮品,這下他精神來了。好久沒撈著油水了,沒想到天上掉餡餅了,砸頭上不撿就是傻子!就這麼著,李得利領著一眾老虎皮就到了大雜院。

「這大中午的,你們吵吵什麼玩意兒呢,是哪些人旗杆子綁雞毛,跑到老子轄區來鬧事?再吵吵,都跟老子去所裡說道說道」李得利人未至,聲先到。

他這番先聲奪人,效果很是不錯,眾人齊齊住了嘴巴,朝他這邊看過去。大雜院的街坊們何曾招過公安上門?這在他們看來不是什麼好事。老百姓一怕病二怕官,其中最怕的當數這披了老虎皮的半官——警察,俗語云:警察上門,準沒好事。

大雜院的老老小小驚疑之際,白可樹卻喜上眉梢,春風滿面地迎了上去:「李叔,大熱天的,您怎麼親自帶隊來了?辛苦辛苦!」白可樹邊說邊掏著煙,滿面歡喜,彷彿找到了組織一般。

李得利和白可樹的老子白殊勝同屬於東城幹部系統的兵頭將尾,平常二人也是稱兄道弟,玩些權力交換,頗有些來往。白殊勝亦領著白可樹宴請過幾次李得利,為他這總是滿屁股屎的兒子打好前站。儘管白可樹和李得利年歲相仿,奈何人家李得利吃官飯,穿官衣,手中有權,白可樹這聲叔叔倒也叫得自然,竟聽不出諂媚之意。

李得利接過白可樹敬來的萬寶路,笑道:「是可樹啊,怎麼今兒個有閒心來這雜八地兒,這兒有什麼樂子?」他知道白可樹的嗜好,這小子滿屁股都是屎,若不是看在白殊勝孝敬不斷地份上兒,就憑白可樹做下的那些爛事兒,早把這小白臉拿下請功了。

「李叔說笑了,我哪裡是來尋樂子的,而是來下彩禮的,結果就遇上有人搗亂,把我請來抬彩禮的人都給打了,還攔著不讓我進屋。李叔,您可得給我做主啊!」白可樹小嘴吧唧,顛倒黑白,邊說邊用手指悄悄比著捻票子的手勢。

李得利瞧在眼裡,樂在心頭。原本他見著是白可樹提的聘禮,發筆小財的心思也就斷了,正準備打道回府,誰成想還有意外驚喜,白家小子可比白家老子出手大方得多,說不得又得生發了。

李得利整肅面容,扭頭喝道:「我倒要看看什麼人這麼大膽子?敢給我侄子找不痛快?可樹,你指給我瞧瞧,今兒個你李叔非給你出出氣不可!」

李得利說得聲色俱厲,眾街坊聽得面色大變,他們本就對天橋派出所的老虎皮們沒什麼好感,平日裡貫會多吃多佔,很少管事兒。這會兒倒是管事了,居然拉起了偏架。大明子看在眼裡,亦悔不當初。

聞得此言,白可樹精神大振,手指朝站在人群裡的薛向一指:「就是他!」

李得利順著白可樹的指向看去,「啊」的一聲,整個人就定在了那裡,一雙死魚眼迷迷瞪瞪地亂眨,嘴巴大張,口裡叼著的香菸黏在下嘴唇瑟瑟發抖,嘴角處肌肉急速抖動,喉嚨深處發出「呵呵呵」的響聲,似欲擇人而噬。

白可樹突來強援,彷彿要把剛才受的憋屈一股腦兒地發洩出去,亦不裝什麼斯文,嘴巴霹靂叭啦一通說道:「李叔,就是那個穿皮鞋的小子,我就說那小子長得就招人恨,你看他穿得就反動,頭髮弄成什麼樣了都?李叔您如此氣憤,我能理解,我認為這小子不僅要抓,而且要……」

白可樹一旁自說自話,壓根沒注意到李得利的一張臉鼓氣如球,面皮上的顏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最後變成豬肝赤。白可樹每一句話都敲打在李得利的心頭,彷彿白可樹正拿了鐵鍬,在一鍬一鍬地刨他老李家的祖墳。終於,李得利的心火猛地一下撲了出來,胳膊掄圓,肥厚的巴掌狠狠印在白可樹的臉上,讓他的話音嘎然而止。白可樹被李得利的一個巴掌抽得歪了一邊,金絲眼鏡橫飛了出去,耳朵裡彷彿鑽進了無數隻蜜蜂,嗡嗡亂叫,眼鏡也迷糊一片,分不清東西南北。李得利猶不解恨,一腳狠狠踹在白可樹的肚子上,這下,白可樹徹底站不穩了,被踹得滾出老遠。

「給老子上,打死了,老子抵命!」李得利沖一眾手下吼道。

小王等也瞅見薛向了,知道李得利如此憤怒,所為何事。上次,誤抓了薛向,小王就從老鳥口中得知了三哥種種傳奇故事和不凡,早在心中視其為偶像。餘眾老虎皮均在東城混跡多時,薛向雖不見得識得他們,他們可對薛向熟悉得緊。這會兒,李得利就是不下令,他們也得叫白可樹吃些苦頭,知道只道天多高、地多厚。李得利話音剛落,眾人就撲了上去,一陣拳打腳踢,直將白可樹揍了個生死不知。

眾街坊雖都知道天橋派出所的老虎皮們最不是東西,也不過是見他們平日裡混吃混喝,何曾見過這幫傢伙如此惡形惡相,直欲草菅人命。幾個實在看不下去的仁厚長者出聲勸阻,眾老虎皮只當放屁,無人理睬,埋頭猛揍,看得姜大牙手下的眾混混暈頭轉向。天橋的老虎皮們何時如此善戰,簡直他媽的是在浪戰,人家白大少都已經這樣了,還打!這是要殺人啊,如果個個警察都向你們這麼個打法,這,這東城還能呆麼?

柳鶯兒亦認出了這個滿臉倒霉相的李所長,偷偷掐了掐薛向的胳膊。薛向知其意,出聲道:「行了!」薛向話音剛落,小王那邊的攻擊立時停止。老頭子們說破了嘴也沒讓眾人罷手,讓他輕飄飄的兩個字搞定!

眾老虎皮停下手,就要過來見禮,被薛向揮手止住,他冷眼看了看正咬牙切齒的李得利,道:「李所長大駕光臨,有何貴幹?」此問純屬多餘。

可是這多餘之問,聽在李得利耳中,不啻九天驚雷。他一個激靈從對白可樹的憎恨中醒了過來,趕緊紮緊皮帶,扣上領口的扣子,走到薛向跟前,一個立正,抬手正要敬禮,卻被薛向攔住。

「依法辦事,速速離去。」薛向跨前一步,輕輕在李得利耳邊說道。非是他不惱李得利,可他更不願在柳鶯兒面前顯露真身,他知道這人間仙子心思細膩,異常敏感,一個多想,自己一番功夫雖不說付諸東流,若是生了隔閡,未免不美。再說,李得利什麼德性他早已知道,這種人在基層雖不說已經氾濫,但也比比皆是,他也懶得多管。至少這個傢伙眼色較好,經此一事,他對柳鶯兒家也該另眼相看,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李得利也是個伶俐人,薛向的輕聲細氣讓他馬上明白對方的意圖——這是不願聲張啊!

再看看薛向身邊的人間絕色,李得利哪裡還不知道其中原由多與此女有關,白可樹竟敢和他搶女人,那是找死,怨不得別人。思忖已定,李得利一揮手,眾老虎皮拖著白可樹、姜大牙和一眾嚇得魂不附體的混混兒,浩浩蕩蕩地去了,只留下一地披紅掛綠的大箱、小包散落著。

白可樹和姜大牙被義憤填膺的李得利帶走,自是沒有好果子吃,收拾他們正好給三哥看,至於什麼白院長,去他媽的吧。白可樹和姜大牙都是一屁股屎的傢伙,略略一查,臭氣熏天,二人就此和王喜、錢大彪做了難兄難弟,同吃同睡,同唱鐵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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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滾滾長江東逝水(求收藏啊)



薛向昨晚翻來覆去,整夜未眠,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儘管他知道就在這個夜的凌晨一顆巨星隕落了,可按理說他來自後世,對今世的重大事件已經有了基本的免疫,不應該如此焦躁不安才是。可是種種愁緒和煩躁隨著他的思緒此起彼伏,如同波浪一般湧上心頭,攪得他不得安寧。薛向原以為自己經歷了後世網絡種種思潮的洗禮,不會再有對他的崇拜,可真正到那一刻來臨的時候,薛向竟然發現自己的心在顫抖,是對神靈死去的不捨,還是對巨星隕落的哀痛?那一刻,他再也分不清了!他竟有種融入歷史、見證變遷的厚重!

一夜難眠,他乾脆早早地起了,收拾收拾浣洗池中的衣物,打掃打掃家裡的衛生,心緒竟然平復了很多,不覺間,時間從他指縫悄悄流過,東方剛剛發白的時候,大院的大公雞打鳴了。雄雞一唱天下白,薛向負手而立,遙望蒼穹,東方天際的一抹紅暈漸漸擴大,一縷縷紅雲向四周蔓延,每一絲寸進都是那麼緩慢,這紅雲彷彿正承受著分娩的痛苦,慢慢地裂開一道縫隙,忽然,跳出一個嶄新的太陽,放出萬丈光芒。朝日初升,其道大光,他胸中一縷豪情陡升,昨夜的無奈與頹廢消散了不少。

薛向反身回到廚房,提了保溫桶就出了大門。當他提著滿滿一桶豆漿和兩大袋熱氣騰騰早點回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四十了。他不急著喚醒小晚三人,反而把買回的包子油條放進煤爐上的蒸鍋裡保溫。他特意提了保溫桶盛豆漿,亦是希望三小多睡會兒,因為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薛向正給育英校園打請假電話的時候,小晚和小意的房間傳出了響動。兩小生物鐘早已形成,到了時間就會自然醒來,倒是小傢伙那邊還沒有動靜。他心中苦笑:小傢伙嬌憨,心思也單純,上學又怎會放心上,想必依舊酣然沉睡吧。

薛向輕輕扭開小晚的房門,「小晚,再睡會兒吧,今天不上學了,我給你們請假了。」

小晚正要折被子,被大哥的一番話弄得暈頭轉向,揉揉腦袋,問道:「今天不是星期四麼,我又沒生病呢,幹嘛請假?」

「都不去了,聽大哥的就行!」

薛向回了個微笑,小晚也不再問,漸漸地大哥完全成了她的倚靠,是兄似父,聽從他,早已成了習慣。小晚倒沒有拆開被子,接著睡,而是扭開檯燈,準備溫書。薛向帶上門,來到小意這邊,照例對他一番交代,小意是個悶騷性子,早煩了上課,平日裡為了在大哥面前裝好好學生的模樣,總是學著姐姐一樣在房間故作溫書,其實他可羨慕妹妹了。憑啥她就可以不看書,不學習,整天那麼快活、自在?薛向話音剛落,小悶騷男問都懶得問,哧溜一下,鑽回了薄毯,打了個呵欠,閉眼睡了。

薛向苦笑一聲,搖著頭回了房間,小傢伙睡得正香,花格短袖睡衣的紐扣被扯開了,露出圓滾滾的肚皮,側著身子,肥嘟嘟的小手小腳正朝薛向這邊抱過來,保持著攀附的姿勢,粉嫩的嘴角晶瑩一片,不知是又夢見了什麼好吃的。薛向走到床邊,輕輕把被蹬在一邊的薄毯搭在她的肚皮上,又拿紙巾替她擦了擦嘴角。孰料他剛替小傢伙擦完,小傢伙的大眼睛攸的一下睜開了,大眼睛眨啊眨地,忽然,笑了,月牙彎彎,嘴角淺淺,「嘻嘻,你開門的時候,人家就醒了,哈哈,我裝的像吧?大傢伙你都沒發現噢,人家故意把被子踢掉,就是看你給不給人家蓋上,嘿嘿,大傢伙對人家真好!」

小傢伙邊說邊樂,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一會兒嘻嘻,一會兒哈哈,笑得得意極了。薛向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笑道:「還要不要睡?今天大哥給你請假了,小寶貝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呢,想睡就接著睡。」

「噢噢噢,真高興,大傢伙,今天帶人家出去玩兒吧,還要坐摩托車!」小傢伙倒是一點疑問也沒有,絲毫不問大哥為什麼給自己請假,小心思滿是脫得樊籠的興奮。

薛向搖搖頭,溫聲道:「今天可不行,今天大哥陪小寶貝在家看電視。小寶貝,早餐我買回來了,要不要吃?」

「哼,不出去就不出去嘛,要大哥端到這兒,喂我吃。」小傢伙眼珠一轉,想了個小小的懲罰措施。

薛向笑著應下,回到廚房,用小傢伙早先的奶瓶給她灌了一瓶溫熱的豆漿,用盤裝了四五個肉包,返回房來。小傢伙一見奶瓶,小嘴一撅:「拿這個幹嘛呀,人家早不用呢,不好,要大傢伙換我的小花碗裝。」最初,薛向買回豆漿,大夥兒都用碗盛了喝,小傢伙為了表示自己不走尋常路,不知道在哪兒把自己早先的奶瓶尋了出來,把奶嘴稍稍開大,裝好豆漿,直接吸允,得意洋洋地在眾人面前顯擺。孰料,小意忽然哈哈大笑,笑話她還是吃奶的娃娃,這下,下傢伙不樂意了,直接扔了奶瓶,沖小意就撲了過去,兩小好一陣鬧騰,方才收兵回山,自此,小傢伙再不用奶瓶了。薛向這次用奶瓶盛裝豆漿也是情非得已,小傢伙毛躁性子,在床上就餐,端著碗喝豆漿,怎麼看怎麼不保險。

薛向見小傢伙立了小臉,笑道:「哎呀,這個奶瓶可是我用來喝豆漿的,用碗盛了,我可端不穩,容易灑在床上,小寶貝先吃包子吧。」

小傢伙一聽,面露驚詫,小心思震撼莫名:你,你這麼大了還用奶瓶!這,這…….小傢伙貧乏的詞庫裡找不到詞來形容,她不明白大哥怎麼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小傢伙不知道這個詞,我替她歸納)。

薛向看著小傢伙滿是驚愕的小臉蛋,心中好笑,走到床前,坐下,把盛肉包的瓷盤放到床頭床上,拿過毛巾給小傢伙擦了擦手:「吃吧,小饞貓。」

小傢伙回過神來,覺得小肚子確實有些餓了,抓起一個肉包就咬了起來。薛向亦拿起個包子吃了起來,吃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漿,好不愜意,看得小傢伙一陣心煩,小臉皺了起來。薛向故作不知,反把豆漿喝得滋滋有聲,小傢伙終於受不了,歪了腦袋,大眼睛直直盯著他,忽然,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把握住薛向手中的奶瓶:「這是我的,還我!」

薛向哈哈大笑,把奶瓶遞給了似羞似惱的小傢伙,一頓歡快的早餐掃清了他心中的煩悶。吃罷早飯,他招呼三人在家看電視、寫作業,自己出門去了。

薛向返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中飯時間。上次,從老莫打包回來的西餐,小傢伙吃滑了嘴,吵著還要,所以他順道去老莫又打包了一箱西餐,胳膊裡還夾著一卷黑紗進了家門。

一頓豐盛的午餐過後,薛向依然沒有什麼睏意,抱著小傢伙,和小晚、小意一起坐在堂屋裡看電視,電視上正演著《智取威虎山》的革命戲曲,儘管這三兩套戲劇每天翻來覆去地放,小晚三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一套戲劇演了三個多小時,突然,節目中斷,畫面陡然一轉,變成了天寧門城樓的相片,停止不動了,接著,電視裡傳來陣陣哀樂。

薛向看了看手錶,四點多了,他知道儘管是異時空,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一顆偉大的巨星隕落了。小晚三人正看得有趣,電視突然換了畫面,三人齊齊愕然地看著薛向,似乎要他這個大哥給個答案,畢竟,這種情況還未遇到過。

薛向指了指電視,示意三人繼續看電視,用心聽就好。電視裡哀樂奏完,接著念起了治喪委員會名單,此時,年長的小晚已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張大耳朵傾聽。

長長的治喪委員會名單唸完,電視裡畫面依然未動,聲音一轉,奏起了國際歌,三遍國際歌過後,一道語帶悲愴,動人心魄的聲音響起了:「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

「嗚嗚嗚…大哥,這….這…不是真的…….嗚嗚嗚…….」廣播沒播完,小晚早已泣不成聲,薛向趕緊摟著她,不住地安撫,小意和小適眼中迷茫,不知出了什麼事,姐姐怎麼突然就哭了?

薛向能理解小晚此時的心情,護衛整個國家的天神突然有天不在了,信徒心中的迷茫和不捨無論如何也難以排遣。他的心中倒是沒有多少悲痛,反而有種置身歷史長河的感覺,看著這條滾滾東去的歷史長河,不停地奔流,帶走一個又一個偉大的生命,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傳說。他不禁想到:有天我也會被這條河流帶走,可我會留下屬於自己的傳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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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不意今朝效子猷(呼籲收藏)



薛向正安撫著小晚,康桐、雷小天、朱世軍三人滿臉鐵青、眼睛紅腫著衝了進來,雷小天性子最急,剛跨進門檻,就哭喪著臉喊了出來:「三哥,老人家他….他去了!」

薛向趕忙把小晚扶著靠上沙發,起身迎了三人坐下。他雖然沒有多少傷痛,可完全能理解這幫骨子裡還是gm小將的頑主們的心態,巨星的去世對共和國來說不啻於天崩地裂,那是精神世界某座神祇的崩塌,遠超過秦唐大地震帶給他們的震撼。薛向也不知道怎麼規勸三人,他自己正茫然著呢,家裡的小晚還在哭泣,兩個小傢伙也被眾人突如其來的悲傷弄得鬱鬱寡歡,傻傻地坐在那兒,盯著電視,似要從這電匣子裡看出個究竟。

薛向正想辦法安撫眾人,耳邊又起了一陣噪雜,接著大門轟地被推開了,一群人衝了進來。他抬眼望去,儘是軍分區大院的熟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約莫三四十人,人人臉帶悲慼,淚痕斑斑。他知道眾人是來看電視的,儘管大多數家裡都有收音機,可眾人還是願意看著畫面聽播報。

見眾人到來,薛向趕忙招呼康桐三人往外搬電視,他知道一會兒來的人會更多,這堂屋雖然寬大,卻不是哀悼的地方。康桐三人也顧不上垂淚,起身把電視轉到了平日裡放映的大院操場上。薛向抱著小傢伙,牽了小意和小晚跟在後面,出了門。

薛向剛出了大門,耳朵裡便被各種聲音塞滿,哭泣聲,喊叫聲,廣播聲….這聲音似近似遠,清晰又飄渺。說近和清晰,是因為大院裡隨處可見的哀傷的身影,哭泣的喊聲,各家的收音機無不打開著;說遠和飄渺,則是因為整個京城,甚至整個共和國何處不是這種景象呢?匯聚而成的聲音充塞天地,聽在耳裡不正是這種感受麼?

薛向走到操場的時候,電視機已經架設好,重新開始播放了,大院裡的家屬似乎都出來了,沒有人帶椅子,黑壓壓小三百人,在電視前站了十幾排,聆聽著電視裡一遍又一遍的哀樂、國際歌和訃告。薛向帶了三小,在最後一排站了,忽而想到了什麼,招呼小晚和小意一聲,抱著小適回家了。少頃,他返回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卷黑紗和一把剪刀,黑紗正是他中午外出買的。他放下小適,把黑紗剪成一條條的絲帶,先給小晚三人每人臂膀繫上一條,又給自己繫上,轉身朝隊列前排走去。

薛向個子高大,手裡揚起的黑紗自是人人看在眼裡,不待眾人出口索要,他早把剪成一條條的黑紗發了下去。眾人悲痛之餘,無不暗讚他心細。他發完黑紗,回到後排,依舊抱了小適,站立一旁哀悼。

這一哀悼就到了落日西斜,殘陽晚照。小傢伙早被這滿天的哀怨壓得煩悶異常,一直愁眉苦臉地被薛向抱在懷裡。這會兒,她實在挨不住了,小身子在薛向懷裡不停地扭動,嘴裡哼哼著就要哭出來。薛向自也知道一直讓小意和小適,在這種愁雲慘淡的環境裡呆下去不好,他抱著小適走到前面和康桐三人打了個招呼,轉身領著三小回家了。由於他剛才發黑紗的舉動,也沒誰覺得他此舉冒矢,所以沒有人阻攔。(大院皆是軍方家屬,祭奠隆重是應當的。)

薛向回到家就發動了摩托,抱了小傢伙在前,招呼小晚和小意上車,載了三人就出了家門。一出胡同口,車子速度就提了起來,剛過了了虎坊橋,就聽到哀樂聲聲,哭聲陣陣。他帶著三小出門就是為了排遣愁緒,免得郁氣驟結,壞了身體,哪裡願意繼續被這悲傷的情緒包圍。他招呼小晚和小意抓緊自己的衣服,油門猛踩,車速陡然飆升。沒多久,小傢伙便靠在薛向胸前迎風呼喊,聲音裡聽不出悲喜,倒是嗓音清亮,顯是郁氣盡消;小晚也止住了抽噎,高速之下帶動的勁風,彷彿吹透了她每一個毛孔,由裡到外,將身體洗了個乾淨;小意悶在小晚和薛向之間,嘴唇緊緊抿著,風吹不著他,可高速帶來的緊張讓小悶騷男無暇思想,滿腦子都是「慢點兒,慢點兒」,可人家就是不肯說出來,妹妹在前高呼,自己這邊畏縮,還要不要面子?

薛向一路向北,目標直指七達嶺長城。七達嶺長城在京城西北方向,轄於延清縣內,距離薛向家也有七十多公里,縱使他一路疾馳,到得七達嶺的時候,天色業已漸暮。他倒不在乎天色多晚,來此一遊,不啻於王子猷雪夜訪戴。別人是為盡興,他是為了給三小解愁,愁散即歸。

薛向在七達嶺長城下立了車,這會兒已不是攀登的時候,他領著三小遙遙望了會兒長城,復又上車,回返。來時如馳電,回時如蝸行。既然三小精神好了許多,再疾馳已無必要。是時,皓月當空,輝灑萬里,涼風襲來,花草如舞。值此良辰美景,薛向又怎會辜負。正是:花開明月下,宜當緩緩歸。

薛向載著三小,一路緩行。清風朗月,環置當前,茂林修竹,映帶左右。回到家時,小傢伙已然春風滿面,笑顏如昔;小意也沒了去時的緊張,眼睛閃亮,似是意猶未盡;即使先前最為哀傷的小晚,悲慼之意也一掃而空。

薛向抬手看了看時間,九點多了,電視機依然放在操場裡播放,不知道康桐三人現在情緒如何,眾人聚而悼念,料來三人也不會沉痛太過。

「大哥,我餓了。」小傢伙摸了摸肚皮開始叫餓。看來她是真的餓了,平日裡嬉皮笑臉的叫薛向的「大傢伙」也換成了「大哥」,嗲嗲的「人家」也換成了「我」。

小傢伙一叫餓,薛向肚子裡也呱呱叫了起來,九點多了,能不餓嘛?中午的西餐本就不管飽,九個多小時未進食,又站了那麼久,這餓字一被提起,飢餓感如山呼海嘯一般湧了上來。小晚起身要去廚房拾掇晚餐,卻被薛向止住:「小寶貝,先把你的零食拿出來給你二姐、三哥墊墊肚子,大哥去給你們做晚餐。」

小傢伙的零食素來都是她和小意瓜分後,自己收藏。小意是個悶騷性子,總愛帶了零食去學校送給他心目中的天使張美麗。他又好顯擺,這個給點,那個送點,慷慨的名聲到手了,他自己也成了日光族。他不是沒想過打小傢伙的主意,可小傢伙對他的警惕高到令人驚嘆的地步,做夢也常呼「不准偷」,如此一來,此念唯有胎死腹中。小傢伙是個精打細算的「小資」,好的零食都會被她收起來,每天品嚐一點,細水長流,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這會兒,小傢伙聽得薛向召喚,竟沒小家子氣,條件也沒提一個,清脆地應了一聲,就回了房間,拎出一個粉紅色的小包來,裡面裝的儘是他珍藏的巧克力、夾心餅乾等高級零食。小傢伙知道姐姐今天傷心得厲害,小心思有些心疼,拿出自己的珍藏,就為了讓姐姐開心開心,至於,臭三哥嘛,就讓他沾沾光啦。

薛向打開冰箱,取出大塊牛肉、些許西紅柿、芹菜,返回廚房。天色已晚,眾人皆餓得厲害,他沒功夫做飯,打算下碗麵條充飢。前世,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燒火做飯那是看家的本領,閒極無聊,一手廚藝倒是練得頗為不賴。

煤爐上正溫著水,下午新換的煤,此時,火焰正低,不適合煮飯。薛向捅開灶台,抓了把乾草,打火點燃,塞進灶台,復又加了兩根木柴,灶台裡立時噼哩叭啦燒了起來。灶台砌得較長,一前一後架了兩口鐵鍋。他把兩口鍋刷淨,第一口兌滿水,靜等加熱,轉身去拾掇菜蔬。

薛向把牛肉、番茄、芹菜洗淨,放上案板,繫上圍裙,捋起袖子,開始切菜。只見他挽一個刀花,菜刀飛速地在牛肉塊上空旋轉,速度快到看不清刀身,可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牛肉片卻飛速地產生。他沒有切,為求速度,直接把肉片剔了下來。收拾好牛肉,番茄被他一個刀花就整整齊齊地被肢解成八瓣。芹菜的菜葉被他除去後,一陣急風暴雨的切剁,一快快粗細相等,長短均勻的芹菜段宣告誕生。前世的廚藝配上今世的身手,讓他有種莫可名狀的自得:我這不當官,做個廚子想必也是一流。又一想,後世莫不會有詩嘆我曰:做個廚子真絕代,可憐薄命做jw!

前鍋裡的水隱隱有些沸騰的時候,薛向把菜油倒進了後鍋,倒好油後,轉身回到壁櫥取出粗粗一筒二斤裝的面條,全下進了已經沸騰的前鍋,蓋好鍋蓋,後鍋裡的菜油已經燒得冒起了青煙。他取了盛牛肉的菜盤,小心地將牛肉滑進油鍋,刺溜一下,油鍋裡冒出了明火。他急忙揮動鍋鏟翻炒幾下,下入食鹽,香蔥、大蒜、辣椒乾等調料,再燒燒翻炒幾下,下入芹菜,一頓爆炒後,澆上兩瓢水,取出前鍋的鍋蓋蓋上,拿一個瓷盆撈起還有些生硬的面條。待後鍋水沸,面條和切好的西紅柿一同下入後鍋,再等上兩分鐘,薛向開始退灶火。

一盆鮮亮噴香的牛肉麵端上桌後,正吃著餅乾的小傢伙「哇」的一下將餅乾塞給了正苦口婆心說著什麼的小意,圍著面盆,聳動著小鼻子,「好香,好香,大哥做得比二姐都香呢。」小傢伙表揚人,也不知道避諱。

「小寶貝,快去洗手,拿碗筷。」薛向笑了笑,取了毛巾擦了擦手。

「好的,拿四個嗎?」小傢伙明知故問,意有所指。

小意白了他一眼,放下剛求到手、還沒來得及吃一塊的奶油餅乾,苦著臉朝她走來。小傢伙得意一笑,搖著肉肉的小身子,領著倒霉的三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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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非是公卿亦登堂(收藏和推薦)



薛向四人剛端起碗,面帶悲慼的雷小天三人就進了屋。

「自己拿碗吃飯,別的事兒先放一邊。我只一句話,逝者已矣,生者節哀!」薛向知道這三個傢伙多半剛從操場過來,肚裡肯定沒食兒。最後一句安慰,雖然簡單,卻是肺腑之言。他亦只能說這些,說多了,不是錯,就是過。

三人聽了招呼,也不答話,反身回了廚房拿了碗筷,抄起滿滿一碗牛肉麵,就稀里呼嚕吃了起來。這番吃法自是惹來小傢伙一陣白眼,聲音就不能小點兒,就不能斯文點兒。薛向本是個大肚漢,面條下的也夠多,兩斤面條煮了滿滿一大鍋,有三個生力軍的加入,雖然他們四條大漢是不可能吃飽的,可墊墊肚子也儘夠了。

眾人悶頭不語,一餐飯吃得香甜又沉悶。吃罷飯,小晚和小意洗涮完,回房休息去了。小傢伙今天也折騰了一天,趴在薛向懷裡沒一會兒就睡著了。薛向也顧不得給她擦洗,直接把她放上了床。伺候好小傢伙,回到堂屋,康桐三人正抽著悶煙,室內猛然多了這三個煙囪,自是煙霧靄藹,嗆人得緊。

薛向揮手扇了扇二手菸,在三人對面的沙發坐了,手指敲了敲沙發中間的茶几,道:「行了,都少抽點兒,該幹啥幹啥去,時間不早了,麻雷子和小康明天還得當班,也該休息了。雖說有天明哥關照,可你們畢竟還未轉正,工作的事兒得上心。至於老豬,你小子也別整天瞎溜,書本趕緊撿起來,我已從上面聽到風聲了,你別跟沒事兒人似的。」他故意出言轉移三人的注意力,交代朱世軍的那句,完全是他胡謅的。這會兒哪有高考的風聲出來,反正朱世軍知道他現在在j委混,怎麼著也能接觸高層,再加上他一貫言出無虛,朱世軍對此倒是深信不疑。

三人跟散了魂魄似的,精氣神兒失了大半,聽了薛向的話,三人也不應聲。朱世軍和雷小天起身就走,康桐僵直著身子回了自己的房間。薛向看得一陣搖頭,突如其來的打擊,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撫平的,好在都是毛頭小子,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恢復。他出去插上大門,也學了小傢伙,不洗不涮地就上了床。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忙碌了一天,他是真的困了,沒幾分鐘,就到了睡鄉。

………….

「大哥,醒醒,醒醒。」

薛向睜開眼,揉了揉,看清來人,見是小晚,迷迷糊糊地說道:「是小晚啊,幾點啦?是叫大哥買早餐吧,別急,這幾天你們肯定也是休息,我再睡會兒。」說罷,倒頭又要睡去。

「大哥,別睡了,一會兒要來人接你去大禮堂。」小晚興奮得小臉通紅,抓著薛向的胳膊一陣猛搖。在她看來,大禮堂那是什麼地方啊,那可是全國人民心目中的聖地啊,大哥居然要去那裡了,這該多榮耀啊!

「什麼!去大禮堂?」薛向聽到大禮堂幾個字完全清醒了,直起身子沖小晚問道。他可知道這會兒的大禮堂有多麼的神聖,遠不似後世可以旅遊,出租那般半商業化。而是被層層紗幕遮蓋,讓這個傳說中的地方神秘而又莊重。

小晚道:「我也不知道,剛才有個自稱老王的人,要你收拾好,八點鐘在家等候,說會有人來接,噢,對了,他讓你別穿軍裝,普通衣服就好。」

「噢,知道了,嘿,小妮子臉紅撲撲地,是不是也想去大禮堂?」薛向打趣道。

小晚哼了一聲,轉身回跑,邊跑邊說:「快起吧,我去紅星買早餐了。」

薛向衝她背影笑了笑,心裡開始納悶兒。這會兒去大會堂做什麼?難道是遺體告別?可這麼隆重的事兒怎麼也輪不上自己這毛頭小子啊,就算算上這含水量多達幾十斤的雜牌參謀,也不夠份兒啊。再說,記憶中的告別也是從明天開始到十七號結束啊?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一會兒人來了,不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麼。

薛向翻身下床,正尋著衣服,小傢伙醒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大傢伙醒了,也不叫人家,是不是想自己偷偷出去玩啊?」

薛向扭頭一笑:「就知道玩兒,今天你還不想上學?」薛向知道這幾天學校也會放假,故意逗她。

果然,小傢伙一聽,粉嫩嫩的小臉垮了下來,伸了個小懶腰,「哎,真不想去呢,跟著大傢伙玩兒最舒服呢。」

薛向心道,跟我在一起,你都快混成老佛爺了,能不舒坦麼?他揚了揚手錶,道:「七點半了,快穿衣服,起床啦。」

小傢伙一聽離上課只有半個小時了,這哪裡來得及,立時急了,嚷嚷道:「你先別穿啦,來給人家穿嘛,人家還要洗刷,時間不夠呢。」

薛向用計不成,自討苦吃,只得草草穿上衣服褲子,來到床邊伺候老佛爺。小傢伙這回學乖了,也不讓大哥穿下邊,她穿上邊了。她抬手就是讓薛向給穿衣服,抬腿就是要套上褲子,仰脖子就是要系扣子。小傢伙指揮得當,薛向配合默契,倒是穿得飛快。

小傢伙繫上鞋帶,牽著薛向的手出了房間,正碰上小晚買早餐回來。薛向正要上前接過早點,「嘀嘀嘀」,大門外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他招呼小晚和小傢伙先進屋,走上前去,打開大門,一輛掛著中字頭的軍用吉普停在了門前。他剛踏出大門,吉普車上下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襯衣西褲,圓臉寸頭,神情肅穆。

「請問這裡是薛向薛同志家嗎?」圓臉男子溫聲問道。

薛向料到是來接自己的,開口道:「我就是薛向,你是?」

圓臉男子伸出手和薛向握了握,道:「我是xx辦公廳秘書三處的秘術崔語言,是奉治喪委員會的命令,來接你參加告別儀式的。」

薛向愕然,還真是來接自己參加告別儀式的,這是多大的榮耀啊!他忍不住激動,脫口問道:「不是明天舉行儀式麼?再說,我這級別也不夠啊!」

「今天是一次內部的告別,明天才開始接受各界人士參加告別。至於你說的級別問題,我不清楚,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來這兒接你。」崔語言回答了薛向的問題,卻並沒有說全,其實這次告別是高層、做出重要貢獻的科學家、突出文藝工作者以及立下卓越功勛的共和國英雄們參加的一次告別儀式。

崔語言接到接待任務後,看著接待對象簡要資料,也好一陣愣神。這接待對象未免也太年輕了吧,資料上顯示才十七歲未滿,且和參加儀式人員需滿足的條件,哪條也挨不上啊!唯一能掛邊的就是資料上顯示是j方人員,縱使17歲的高參有些驚世駭俗,可他離j方高層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至於科學家、突出文藝工作者們哪個不是聲名遠播,顯耀於世,這位更不可能是其中之一了。最後的共和國英雄,據他所知獲得過這個稱號的無不長眠地下,他認為組織上把這個條件也列上去,不過是激勵後進,象徵的意義更大,他壓根兒就沒把薛嚮往這方面聯繫。崔語言看完薛向的簡要資料後,幾乎要返回辦公廳問個究竟,可一想到組織紀律,也就硬著頭皮來了。

崔語言迷糊,薛向也在思索。內部告別?雖說自己直接一步到位,成了正式黨員,可黨內地位趨近於無,如何就讓自己享此殊榮?老王交代說不穿軍裝,想來與安老將軍定是無甚關聯,那,那一定就是秦唐地震餘蔭的福利!薛向果然生著顆七竅玲瓏心,瞬間就想通了關節,肅容道:「崔秘書,儀式幾點舉行,我需要準備些什麼?」

「儀式上午十點舉行,什麼也不用準備,服裝莊重即可。」崔語言是個老牌的秘書,有問必答,思慮周全,薛向沒問道到的,他也一併交代:「現在已經八點了,到了大禮堂還要做些安排,如果方便,咱們現在就啟程?」

薛向看了看身上的白襯衣、黑西褲,正是正裝,無須更換,點頭道:「成,我跟家裡打聲招呼,馬上出發。」

說罷,薛向回屋和小晚交代一聲,就出了大門。孰料,他剛走到大門口,被他丟下的小傢伙皺著小臉兒衝了出來,小傢伙今天穿著一套紫色的短褲短袖,紮著羊角辮,打扮得嬌俏可愛,短褲下的小短腿兒快速邁動,短袖外露出的胖乎乎的小胳膊也左右擺動,飛揚的羊角辮甩在空中,邊跑邊喊著:「臭大哥騙人,二姐說了,今天不上學,你出去玩兒,就想丟下人家?」

薛向見她小傢伙跑得急了,肉乎乎的小身子眼看要歪倒,趕緊一個跨步,躍出兩米開外,一把把她攬進懷裡:「急什麼呢,小寶貝,大哥出去有事兒呢,你在家待著,大哥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小傢伙環著胳膊摟住薛向的脖子,小腦袋搖得飛快,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小嘴兒一咧,整齊的貝齒閃露寒光。薛向看得心中發寒,趕緊住嘴,指不定小傢伙正找下口的地方呢。

薛向抱著小傢伙不知所措,等在一邊的崔語言發話了:「薛同志,要不就帶上小朋友吧,通知上說可以帶一位家屬的。」

聽得此話,薛向還沒來得及說話,精靈鬼怪的小傢伙「叭」的一下親在了他的臉上,又沖崔語言招招手,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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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不意此酬同諸公(求收藏)


薛向抱著小傢伙坐在車裡朝外面觀望,一路行來,不時可以看見披麻戴孝,抱頭痛哭的路人,車子駛過紅旗廣場的時候,動靜就更大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邊,數萬人齊聚於此,對著天寧門上的巨幅畫像,垂首恭立,肅穆的場面直擊人的心神。小傢伙扒在窗口朝外面張望,不住地問薛向「他們在幹什麼」,薛向正要敷衍,坐在副駕駛上的崔語言說話了:「薛同志,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沒事兒,有什麼話你直說,我沒什麼忌諱。」薛向嘴上這般答道,心裡卻納悶,我不過是去參加儀式的,一切按章程辦不就好了麼,又有什麼不可說?

崔語言轉過頭來,道:「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小朋友待會兒參加儀式的時候,你要多多照顧下她,剛剛在你家門口時,小朋友還衝我笑呢。你知道,這個時候,笑容是不合適的。當然,童言無忌,不過特殊時期,還是注意些好,你說呢。」這些話他本可以不用交代,不過他還是對薛向的神秘,感到好奇,提點一句,未免不能落下個人情。

崔語言說得嚴肅,聽在薛向耳裡,他的神經卻瞬間繃緊了。這哪裡是什麼小事,方才就不該答應帶小傢伙來,小傢伙真鬧出點事兒來,就是潑天大禍。不過既然帶來了,也只得小心應對了。他沖崔語言道了個謝,扳過正扒在創口觀望的小傢伙一番仔細交代,要她去了不准亂說話,不准笑,一切跟著自己做就好。小傢伙見大哥說得嚴肅,臉上全沒了平日裡的溫柔,小心思雖不知道輕重,卻也知道大哥是認真的,乖乖點點頭,爬在薛向懷裡,閉眼不動了。

大禮堂位於京城市中心紅旗廣場西側,西長寧街南側。車子駛上了長寧街,少頃,大禮堂就遙遙在望了。大禮堂建築高大,氣勢雄偉,坐西朝東,佔地面積15萬平方米,整個建築群氣勢恢宏,方正肅穆。車子沿著停車線停好,崔語言招呼一聲,駕駛員開著車去了,他領著薛向二人進了大禮堂.

三人從北門進入,經風m廳、過廳到交y大廳。崔語言領著薛向在一道明黃色大門前停下,指著門牌道:「薛同志,我的任務就是把你送到這兒,裡面差不多都是參加這次告別儀式的特殊客人,你請進吧。另外,告別儀式在北大廳舉行,你進去後,聽工作人員安排就好,他們會做好接待工作的。」

薛向點頭應下,抱著小傢伙,就推開了大門。四百多平的室內,裝點得金碧輝煌,大紅的組合沙發、獨立沙發,散落而有致地佈置在大廳四周,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著皎潔的白光,牆壁四周掛著各個時代的名畫,其中最多的是近些年創作的gm油畫。接待大廳此時已有百多人,其中中老年居多,年青人寥寥,這少數的年青人也多是以家屬的身份到此。這些中老年人皆名重當時,婦孺咸聞,有許多薛向在後世還見過他們的照片,其中更有他熟悉的造火箭的和造超級炸彈的兩位老者。這些名人多是相識,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神情肅穆、面色凝重地說著什麼。

薛向和小傢伙的到來沒有引起多少波瀾,大門推開的時候,眾人只是看了看,又低頭細語,偶爾有詫異的,也不是好奇薛向的年輕,他們只不過誤把薛向作為了哪位的家屬,真正好奇的是,居然有個可愛的娃娃來了。遍觀大廳,像薛向這般年紀的青年也不過寥寥數人,像小傢伙這般五六歲的娃娃,是一個也無。畢竟,大家都知道來此何為,在這個神聖而莊重的時候,小娃娃性子不定,倘若鬧出亂子,那就是大麻煩,是以無人冒險。薛向不理那些驚詫的眼神,抱著小傢伙正尋著合適的地方落座,就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

「三哥,你也來了。」

薛向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扭頭一看,不是陳佛生又是何人。薛向和他握了握手,道:「佛生,陳老爺子呢?」他自知道陳佛生來此,必是和陳開真同來無疑。

「被辦公廳召去了,說是待會兒安排他領隊,老頭子過去熟悉流程去了。」陳佛生的精神倒還不錯,不似康桐三人那般消沉,見著薛向來此,他心裡很是興奮。方才,陳開真一走,他就如進了囚籠一般,沒人理他,他也不知道理誰,放眼望去,儘是白頭,偶爾幾個年輕的,也多被老傢伙們拉在身邊,做著簡單的應酬。薛向的到來,又豈能不讓他高興,雖然現在的場合他不應該有這種心情,可情緒又豈是能操控的。

薛向掐了下他的胳膊,朝四周努努嘴,陳佛生會意,收起嘴角的笑意,學了他人的模樣,笑意化作戚容,拉著薛向來到靠牆的一張沙發上坐了。薛向抱了小傢伙和陳佛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忽然,他瞥見陳佛生臂上的黑紗,方才想起崔語言交代的「要先找工作人員報導」的事兒,他連忙開口問陳佛生,哪裡領取黑紗。陳佛生一拍大腿,道:「怪我,忙著和三哥敘舊,忘了正事兒,來,我領你過去,不止領黑紗,還要領牌號,待會兒憑牌列隊。」

薛向跟著陳佛生來到大廳西側的一間套間內,工作人員詢問了基本信息,就發了兩條黑紗和一張十號的綠色卡片給他,發放的時候還好奇地看了他好幾眼。原來,這些牌號的發放看起來是隨意的,實則內有乾坤,辦公廳根據上面指示按照貢獻、影響力、級別,這三個標準依次往下,排列序號,薛向的是十號,也就是說他前面僅有九個人,而那九個當中就有薛向熟悉的造火箭的和造超級炸彈的,這是何等驚人。

工作人員腦子裡正轉著圈兒,猜測此人是誰,薛向卻老神在在地打量著這間房子的裝飾,偶然掃到一副油畫上,靈機一動,出聲道:「同志,能不能給我準備一枚黨員徽章和一條紅領巾。」

工作人員正揣測著他的身份和來歷,聞聽招呼,連連應道:「有,有,您等會兒。」不知覺間,竟用上了敬語。

未幾,工作人員就把薛向需要的徽章和紅領巾拿了過來,薛向接過,把徽章小心地別在胸口,又給小傢伙的脖子裡繫上紅領巾,再把兩條黑紗緊緊的縛在他和小傢伙的臂上,便領著陳佛生去了。

九點五十分的時候,工作人員開始領著大廳的客人們整頓隊列。薛向抱著小傢伙站在第一排,前後左右無不好奇地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若不是場合不合適,恐怕早有人忍不住出聲詢問了。陳開真站在最前端,他一眼就看見了薛向,眼光卻沒有停留多久,只在小傢伙身上駐留了幾秒。陳佛生雖然是跟著老爺子來的,可他老爺子是領隊,他總不能也躥到最前面去吧,只得和薛向分離,老老實實地在最後排站了。

十點整的時候,陳開真領著大部隊踏進了北大廳。寬闊的北大廳主席台的正中央放著靈柩,整個北大廳俱裹縞素、大紅大紫的裝飾被裁撤一空,滿目的雪白和肅穆。薛向跟隨大部隊到來的時候,北大廳的主席台上已經聚集了數百人,人人面帶悲傷,臂挽黑紗,他只略略一掃主席台的正中,便發現許多後世傳說中的人物,再仔細一看,人群中更有他的三四個熟人,安老將軍三父子,外加奸詐yn江朝天。

薛向看見他這幾個熟人的時候,這些人也發現了他。安老將軍彷彿蒼老了不少,眼袋深重得隔得老遠的薛向便能窺見,老將軍衝他微微點了點頭,便低了頭不去看他;安氏兩兄弟只把眼睛往他身上停留略長的時間,算是打過招呼;至於,江朝天則是雙眼紅腫,悄悄衝他拱了拱手。薛向在隊列的最前端,自是不好做出動作回應對方的招呼,抱了小傢伙更是無暇做手勢。不知覺間,他便隨著大部隊踏上了主席台。

十點十分,哀樂準時奏響,三遍國際歌後,薛向又跟著眾人合唱了一遍國歌,在一位老者的主持下,告別儀式正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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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變生肘腋是虛驚(求收藏)



司儀一聲「致哀」聲中,薛向放開了小傢伙的小手,他們第一排十多個人齊齊走到玻璃棺前,注視著遺容。但見老人神態安詳,頭髮烏黑,一面寬大的紅旗覆蓋至胸口處,身著一領灰白的中山裝,扣得整整齊齊,面目自然,宛若熟睡一般。哀樂聲中,薛向隨著眾人齊齊彎腰致敬。小傢伙得了他的吩咐,倒也聽話,和他一起彎腰鞠躬。

薛向並不知道此刻數百人的視線齊齊落在小傢伙的身上,只因為,遍觀整個大廳,就只這一個娃娃,且打扮的可愛不失莊重。小傢伙本就長得粉雕玉琢,紫色的短褲短袖露出肥肥的小胳膊、小腿兒,脖子裡再系一個宛若圍巾的寬大紅領巾,如同一群衰朽殘年拱衛著的小天使一般,又如何不顯眼?

主持儀式的老者看見小傢伙如此乖巧、可愛,心中一動,先前儀式雖然莊重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原來是缺了溫情。誰家對逝者的祭奠,沒有子孫參加?老人家的告別儀式,又豈能缺了娃娃,虧得有個小女娃撐場子,不然可真是一大疏忽。一想至此,老者看向小傢伙的眼神越發地溫柔了。

薛向餘光看見身邊的小傢伙聽話地行禮時,懸起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孰料,就在此時,變故陡生。小傢伙行完禮,直起小身子,好奇地向玻璃棺裡看了一眼,眼神再也挪不開了,大眼睛瞪得溜圓,小嘴說道:「大哥,這個爺爺怎麼睡著啦。」小傢伙先前聽了薛向囑咐,一直沒往玻璃棺中看,直起身子時,終於忍不住好奇,看見一位爺爺躺在玻璃床上,她何時見過這般景象,便忍不住出聲相詢。

小傢伙聲音依然稚氣清脆,可聽在薛向耳裡宛若驚雷,直嚇得他渾身冷汗直冒。小傢伙聲音不大,卻在這個滿場靜寂無聲,只餘低沉哀樂的大廳裡顯得是那樣地震耳,人人聽得分明。一旁的司儀早嚇得失了聲,張開的嘴巴再也合不下去,到嘴邊的禮畢,就這麼出不來了。

薛向腦子轉得飛快,也虧得他是個矛盾綜合體,若是前世小科員的他遇到這種情況早嚇癱了。早在小傢伙出聲的霎那,他就知道要壞事,小傢伙每一個字都被他印在心裡,細加分析,小傢伙話音剛落,他就接上了:「爺爺為國操勞了一輩子,累了,當然要休息啦,來,給爺爺敬個禮。」

小傢伙倒是沒有接著發問,聽話地行了個少先隊禮,那還是它學自三哥的,她小心思裡只記得敬禮是這樣的。小傢伙禮畢,不光薛向鬆了口氣,全場無數人齊齊鬆了口氣,不用側耳,輕易就能聽見那彙集而成的聲音。一旁的司儀,不知道是第幾遍抹頭上的汗了,他不住地拿眼神看中央主持儀式的老者,那邊卻沒有任何信息傳來。

司儀不說話,薛向也不能退場,剛想拽過小傢伙,把她拉在身邊,沒想到小傢伙邁動小腿兒,嘟嘟嘟地跑了,小皮鞋咔咔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聽在眾人心中,宛若擂鼓。薛向快崩潰了,縱使他再是矛盾綜合體,可他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他咬著牙齒,強忍著才沒昏倒。他不敢過去追小傢伙,如此莊重的場面,又豈容他一個大小伙子狼奔豚逐?

小傢伙只覺得老爺爺一個人睡覺挺孤單的,他的床和被子雖然漂亮,可身邊太空曠。司儀見小傢伙在主席台前跑動,剛要揮手招呼警衛把她抱下去,主席台的老者卻朝他揮了揮手,做了個否定的手勢。司儀會意,揚起的手放了下來。小傢伙跑到主席台中央附近,那裡擺放了許多潔白、淡雅的菊花和百合,小傢伙彎腰報起一束,又嘟嘟嘟地跑了回來,小心地放在玻璃棺邊,才退回薛向身邊。

小傢伙這一整套行動耗時數分鐘,整個主席台鴉雀無聲,連一刻不停地哀樂也停奏了,數百道視線齊齊落在她的身上,沒人敢出聲,亦沒人敢阻止。直到小傢伙回到薛向身邊,哀樂方又奏響。

薛向緊緊抓著小傢伙的小手,若不是理智尚存,恐怕要把小傢伙的手捏碎。饒是他使了很小的力,小傢伙的小手仍覺得疼痛,用力在他手裡掙了掙。薛向察覺到小傢伙的動作,慌忙減輕力氣,生怕小姑奶奶一個不順,又鬧出什麼幺蛾子。

司儀此時的心情和薛向差不多,只差跪著求遍滿天神佛,讓位小祖宗別再鬧出事兒來,即使他是無神論者,他也決定信上一回。似乎,他的請求被神佛聽見了,小傢伙回到薛向身邊,再沒了動作。司儀迫不及待地喊出了「禮畢」,薛向拉著小傢伙急步走到了最前面,三步兩步就下了主席台。

小傢伙似乎也察覺到了大哥的緊張,直到告別儀式結束也沒鬧騰,一直乖乖坐在薛向懷裡。眾人祭奠完畢,主要領導人講話,追憶老人偉大、光輝的一生。整個告別儀式一直到下午一點,方才結束。

儀式一結束,薛向便迫不及待要離開,即使辦公廳安排了午餐,他也不願參加,寧可餓著肚子回去吃。先前崔語言有過交代,說午餐完後,由他負責送返。可薛向哪裡等得及,抱著小傢伙就要往外走。

他剛走到過廳,卻被一道女聲叫住,「是薛同志嗎?稍等一下。」

薛向扭頭一看,見一男一女向自己這邊急步走來,男的大約四十歲,女的二十七八的模樣,手中捧著一個紅色的盒子,二人都是一身工作服,和崔語言的裝扮很像。莫非小傢伙鬧出的亂子上面已經有了結論,要處理?薛向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腳步卻停了下了,問道:「什麼事兒?」

女同志道:「薛同志,你好,我是辦公廳秘書二處的秘書馬蘇,這位是我們二處的劉國成處長,具體情況請劉處長告訴你。」

劉國成接過馬蘇的話道:「薛同志,是這樣的,我奉治喪委員會的命令,來給你身邊的小朋友送禮物,小朋友這次在儀式上的表現,讓委員會大受感動,委員會命令我將這支鋼筆,送給小朋友,祝願她好好學習,早日成為祖國的棟樑。」說罷,他從馬蘇手中拿過紅色的盒子遞給小傢伙。

小傢伙半天沒有得到薛向的小臉,一直悶悶不樂,這會兒見薛向笑著點頭,小心思也鬆了口氣,雙手接過劉國成遞來的盒子,鞠了一躬,算是回禮。劉國成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和薛向寒暄幾句,領著馬蘇去了。

小傢伙把盒子遞給薛向,薛向拿在手裡,方才仔細打量著個盒子。紅色的盒子長約二十釐米,寬約五釐米,摸在手裡,卻分不清材質,只知道不是木器,卻也非鋁非鐵,打開一看,裡面躺著一隻銀白色的鋼筆和一張卡片。他先拿起卡片,只見上面寫著:祝薛適小朋友學習進步、茁壯成長。接著後面落款沒有名字,只有姓氏。委員會的動作很快嘛,這麼快就知道了小傢伙的名字,薛向拿著卡片心中驚嘆。他又盯著幾個姓氏,思索開了,頓時,吃了一驚,這些姓氏代表的都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啊。

薛向把鋼筆放回盒子裝好,抱起小傢伙,大步前行,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他剛出了過廳,便看見江朝天正倚著門前的立柱,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江大少,不去吃飯,在這裡作甚,莫非是特意等兄弟我?」薛向明知故問。

江朝天站直身子,走到近前:「薛參謀,好福氣,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不過,我更佩服你的膽量,這種情況,居然敢帶娃娃來。」

薛向肚子正餓,小傢伙也老早喊著餓,哪有功夫跟他廢話,出口道:「江大少,有話快說,什麼時候見你,都是磨磨唧唧,兄弟我肚子餓得厲害,若是沒事兒,我去吃飯了。」

「吃飯好啊,兄弟我請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大禮堂是有御廚,可這會兒的氣氛,不是吃飯的地方,咱還是去外邊,選哪兒,你挑!」江朝天一番大包大攬,似乎薛向已經答應了一般。

薛向搖頭到:「得了吧,這會兒上哪兒吃飯都不合適,影響不好,我寧願回家喝豆汁兒,有話就說吧,我可真不跟你在這兒窮耗了。」

江朝天見薛向一直不松口,索性也不廢話了,「你知不知道你妹子這回鬧出的動靜有大多,我在上面都看得心驚肉跳,太嚇人了。你別的我都不佩服,就他媽佩服你的運氣,按說這麼大動靜兒該闖了大禍了吧,結果那幫總是吵吵鬧鬧的老頭子這回的意見竟出奇的一致,說什麼『赤子之心,足慰領袖』,還有你那番話也是答的妙絕,把小傢伙的行為完美的串聯起來,兄弟不得不再說聲佩服。」他先前早說了佩服薛向的膽量,這會兒又佩服薛向的妙答,中間還加個別的什麼都不佩服,只佩服薛向的運氣,聽得薛向一陣發懵。

小傢伙先前聽到江朝天說粗口,皺了皺眉毛,覺得這大哥哥真不禮貌,後來又聽到他讚美自己,方才對他改了觀感,小心思得意極了,竟在薛向懷裡沖江朝天做起了鬼臉,惹得江朝天哭笑不得。

薛向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道:「江大少就是專程來告訴兄弟這個消息的?那兄弟我足感盛情,告辭,不送,回見。」

「別別別呀,有正事兒,真有正事兒,一分鐘,再給兄弟一分鐘。」江朝天見薛向拔腳欲行,哪裡還端得住,反正和這小子說話,你休想搶到主動權。

「安老將軍那邊可有定計?時不我待啊。」江朝天終於吐露真言。

「我一個小小參謀,怎麼有機會參與如此機要,你高看我了。」薛向老調重彈。他這段時間確實去過幾次松竹齋,不過是老將軍打電話邀他過去下棋,至於江朝天上次在老莫和他談的事兒,他壓根兒就沒和老將軍提起。江朝天打的主意,薛向清楚。江朝天不過是希望薛向出面說動安老將軍,然後他那邊做出一副迎合的姿態即可,妄圖以最小的代價換取安老的支持。薛向又怎會上當,即使安老將軍真如歷史上那樣選擇要走死胡同,薛向也盡有時間諫言,此時急得是江朝天那邊,而非自己,他當然優哉游哉地等他出價了。

「老弟,你這番話,每次一談到正事兒,你就拿出來說一通,有意思麼?」江朝天哪裡不記得這傢伙上次在老莫就是這般敷衍自己,看來情況不妙啊。

「呵呵,習慣了,習慣而已,不過,不得不說這套話挺管用不是?」看著江朝天的窘樣兒,薛向忍不住笑了。

「好了,薛老弟,我也不和你白話。既然你看不上我的表態,近期會有人親自去松竹齋走一遭,到時還望薛老弟多多美言,玉成此事,老哥我必有重謝。」這才是江朝天真正的意思,上次他從薛向那兒試出了那邊的一絲意圖(其實是薛向故意露給他的),這次他自然仍把主意打到薛向身上。從上次安老在會上力保薛向,他就察覺到這個人在安老心中的份量不一般,絕不僅僅是個有名無實的參謀,恐怕也是和自己是一般的角色。不過無論猜測的對與不對,他這張牌打出去,終歸沒有壞處,他知道薛向恐怕也不會看著那邊勝利,畢竟他的家庭落到如此下場,和那邊已然無法調和。何況他也並非真心希望安系靠過來,不過是要把戲做得更真罷了。

「成與不成,且看天意,禮物準備好噢。」薛向做出一副市儈的樣子,話依舊不說死。說罷,抱著小傢伙大步去了。他當然不會現在就去找安老將軍,如果他現在進言,說不定就動搖安老通向死胡同的心思。他正是需要安老的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頑固精神,從江朝天那邊榨出最大利益,然後他再出面替老爺子分析局勢,盡最大的努力把老爺子拉到他預訂的軌道上來。若是老爺子還是打算一條胡同走到黑,他也只能徒呼奈何,想辦法脫身。不過,他自問是有信心說動老爺子的,老爺子如此市恩於己,不正是看重自己的表現麼,說明老爺子心裡還是認同,第一次和他下棋時自己吐露的判斷。自己的大局觀已然展現在老爺子面前,他定不會熟視無睹。

薛向抱著小傢伙自顧自地去了,江朝天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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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乍逢天官非為巧(撒潑求收藏)


薛向抱著小傢伙在工作人員地引領下出了大禮堂,一路急行,轉上了西長寧街,朝最近的一處公交車站走去。忽然,「滴滴滴」,一輛紅旗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薛向扭頭看去,紅旗車的車窗正在下移,露出一張清瘦的中年人的臉來。中年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穿著一件「的確良」短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薛向,忽然,他開口了:「薛向是吧?上車!」六個字,一問,一命令,乾脆、簡潔,不待回答,亦不容質疑。

「您是?」薛向有些好奇,來人他不認識,不過好像在大會堂見過,看他坐著紅旗,顯然是高官之屬。

「怎麼?不認識我?聽我閨女說你把她灌醉前還提到過我的名字,原來你小子也不過是道聽途說過我的大名。」中年人眉頭一皺,似乎對薛向不認識自己大為不滿。

聽到這裡,薛向哪裡還不明白來者是誰,他灌醉的女孩就只許翠鳳一個,既然自稱是他老子,又坐了紅旗,不是大名鼎鼎的中z部副b長許子干,又會是誰?知道來人的身份後,薛向心中有些忐忑,畢竟先欺負了人家閨女,再碰上閨女的老子,弄不清對方的來意,多少有些擔心人家是興師問罪來了。他故作鎮定,道:「原來是許伯伯啊,久仰久仰,我老聽翠凰兄提起您呢。」許翠鳳的哥哥許翠凰不過是重生前的小青年見過幾面,這兩人一個靦腆文靜,一個紈袴好武,又哪裡深聊得來,不過是點頭之交。許翠凰又豈會和小青年談他老子,就是他要談,小青年也不情願聽呀。重生後的薛向現在臉皮越來越厚,說謊話再不會臉紅。

許子乾冷哼一聲:「上車,忒饒舌。」

薛向本就心虛,見許大部長面色不善,不敢再練嘴,抱著小傢伙就上了紅旗。上得紅旗,發現車內已有三人,除了後座上的許子干,副駕駛坐著一個秘書模樣的青年,駕座上坐著一個穿著軍裝的長臉漢子。

「小王,上五四食堂。」薛向坐定後,許子干衝前方司機招呼一聲。

一路無話,五分鐘後,車子在一座食堂門口停了下來。這座五四食堂是眾多京城機關食堂中的一座,專供機關幹部就餐,只須出示工作證和少量鈔票,並不需要飯菜票,便可就餐。薛向一言不發地跟著許子干下了車,心裡卻活動開來,思索著許子干叫上自己的意圖。自己和許子干素未謀面,甚至和許翠凰也算不上朋友,許子干為何會如此自說自話,把自己拉了過來,這種自作主張的對待,宛若自己如他子侄、晚輩一般。

因為是大熱天,五四食堂的玻璃門大開著,走到門口,就可以聽見食堂裡轉著的吊扇發出「嗚央嗚央」的聲音。入得大堂,四五百平米的大廳裡已坐了數百人正在就餐,儘管此時已是下午一點多。大廳裡很安靜,只聽見吃飯弄出的響動和頭頂上電扇發出的噪音,因為是特殊時期,大廳裡沒有什麼鮮亮的眼色,餐具俱是素白、淡雅,就餐的人們身上多是身著白衣,臂上縛著黑紗,面帶愁容。

許子干剛領著眾人踏進大堂,便有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迎了上來,許子干只說了句「老地方,老規矩」,中年人便熱情地迎著他們來到一間雅室。雅室很小,不足十個平方,裡面的佈置卻顯露功夫,淡黃的地板豪華不失內斂,一方只能容納四人就坐的大理石餐桌倚著牆壁上的窗子擺放,騰挪出的空間擺放著一盆秋海棠和兩個分不清年代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大白天裡,小巧玲瓏的水晶吊燈卻亮著,照得淡黃的地板栩栩生輝。

中年人引著許子干進了雅室,不待許子乾髮話,便主動退去。此時,雅室只有許子干和薛向,外加一個老早就喊餓的小傢伙三人,至於那個一直未說話的秘書和司機小王似乎早已熟悉許子干的這套流程,沒用許子干吩咐,便自動尋了地方,就餐去了。

許子干落座後,薛向便把小傢伙放在靠著窗子的位置坐了,自己緊挨著小傢伙坐下,順手拉開封閉的窗子,未幾,便有涼風吹來。

「這地兒好是好,就是設計不合理,大熱天的也沒個電扇,您一直就在此間就餐?那該多難受啊!」薛向沒話找話,總得打破沉悶不是?他發現許子干有些像他兒子(畢竟薛向先認識許翠凰的),是個悶葫蘆。

薛向話音剛落,剛才引他們入內的中年人又回來了,來的還不止他一個,另有三個小夥子,抱著幾個電扇和插板,不一會兒,三架電扇就正對著三人裝好了。中年人一揮手,三個裝電扇的小夥子便小步退去,他彎腰對許子幹道:「許部長,您看今天還需要些特別的嗎?我看您今天帶著小朋友,才冒昧多問一句,您別介意。」

「小馬不錯,是我疏忽了。」許子干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扭頭正要問小傢伙需要些什麼,忽然,彷彿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張開的嘴巴再也合不攏了,稀疏的眼睫毛更是凝固了一般,一張枯樹皮般的臉上此刻的表情豐富至極,似哀怨,似深情,似回味,似惆悵…

許子干如此盯著小傢伙好久,早把小傢伙看得發毛了,只覺得這不漂亮的老伯伯真沒禮貌,盯著自己看個沒完,弄得人家汗毛都豎起來了。小傢伙惱了,忽然,大眼眼一凝,沖許子干翻了個白眼,才把許大部長從夢遊中拉了回來。

許子干心中早已愁腸百轉,宛若從小時候又活過一回般,此刻心緒雖未平復,靈台卻已清明,尷尬一笑,對小傢伙笑道:「你,你想吃什麼,儘管說,伯伯給你弄來,想吃什麼,伯伯都給弄來。」他這番話說得誠懇極了,語氣竟似哀求一般。許子乾麵容清瘦,長得並不難看,可臉部的線條太硬,整個人就顯得嚴肅、刻板,猛然一笑,給人的感覺很難受。

果然,小傢伙小身子往後一縮,求助地看著大哥。薛向摸摸她的小辮子,抬頭對侍立一旁的中年人道:「隨便來些吧,她不挑食。」薛向也察覺到許子干對小傢伙的異樣來,不過心中並未多想,只以為小傢伙生得可愛,招人歡喜罷了。小傢伙不挑食才怪,他又說了句違心的話。不過他早計較妥當,若是自己開口要這要那,總歸不好,畢竟他和許子干初次見面,儘管對方的態度不錯,可自己也得謹慎,免得對方覺得自己輕佻。再說,他相信眼前的馬姓中年人是個聰明人。

中年人大名馬永勝,正是五四食堂管理委員會的主任,他自負責管理五四食堂以來,來的最大的幹部要數許子幹這位手握重權的中z部副b長。自打他知道許子干偶爾會來此就餐後,就特意辟出了這間雅室,並加以精裝,僅供許子幹一人使用。他這番良苦用心倒也沒有白費,果然許子干來五四食堂就餐的次數猛增,偶爾還會帶些他望不到邊的客人。縱使他曲意逢迎,許子干對他也從未假辭色,倒是今天罕見地說了聲「小馬不錯」,差點沒讓他樂瘋過去。看來許部長很是看重這位小女娃啊,幸好這年青人也挺有眼色,給了我老馬賣弄本領的機會。

聞得薛向此言,馬永勝故作小意地看著許子干,許子干揮揮手,加重語氣:「你看著辦吧。」

馬永勝如聞綸音,一道煙去了。

馬永勝退出去後,雅間的氣氛陡然冷了不少。許子干強忍著心中的激盪,遮應走馬永勝,心中已徹底亂作一團,呆坐著,盯著桌布上的花格子怔怔地出神。

…………

原來,許子干今日尋薛向會餐不過是臨時起意。那天,許翠鳳醉酒回家,躺在床上,滿口的酒話都是「臭小子喝啊」、「臭小子怕了姑奶奶吧」、「臭小子還敢做我師叔不」…滿口的臭小子,早讓許子干記進了心裡。他這個寶貝女兒自幼便是小子性格,爬樹,掏鳥窩,打鳥槍,毛小子愛玩兒的東西,她一樣不落。反倒是皮丫頭們喜愛的跳皮筋、編花環之類的遊戲,她一點興趣也無。及至長大,許翠鳳的性子越發的野了,竟然背著他老子偷偷到兵站報了名,招兵的攝於許子干的名頭,並未細查,並放過了,於是許翠鳳就這麼成了一名女兵。許翠鳳今年已經十八了,已到了出閣的年紀,許翠鳳是一點兒不急,可許子干卻已急得火上房了。這不,剛發現女兒口中念叨著臭小子,他便急不可待地打聽這臭小子是誰。這一打聽,就打聽到女兒口中的臭小子竟是安辦的參謀,接著,這小子居然又在秦唐大地震中立下潑天也似的功勞,今天,更是參加了如此高規格的告別儀式。許子幹哪裡還壓得住心中的好奇,儀式一結束,便火急火燎地追了出來,準備見見這頗具傳奇色彩的「未來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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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三生誰更問前因(爆求收藏)



許子干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小傢伙,當他的目光第一次光凝在小傢伙身上的霎那,腦子裡就如架起了一台放映機,往事如膠片一般,一幀一幀地飛速從心海劃過。許子幹此時哪裡還不知道眼前的這對兄妹就是「她」的孩子。薛向生得壯碩高大,英俊挺拔,極類其父。可小傢伙卻生得和幼時的「她」如一個模子般鍛出來一般,許子干自幼和「她」一起長大,此時見了小傢伙,宛若回到了兒時,回到了那個扎羊角辮的「妹妹」一聲聲喊「哥哥給我抓雀」的年代。

原來,許子干幼年父母雙亡,恰逢戰火紛飛,一路乞討過活,七歲那年,被李萍的父親也就是薛向的外公收養,此後,便拜當時還是戲班子班主的李父為師,生長在了李家。當時,李萍尚在襁褓,許子干便接過了照看「幼妹」的任務。忽忽十五年,李萍漸漸出落成了人見人愛的大姑娘,許子干業已二十二歲,到了成家的年紀。李父視這個關門弟子為己出,幾次幫著他張羅婚事,都被許子干尋了理由推了。誰也不知道,許子干竟對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妹妹」生了愛慕之心,一根情絲竟牢牢縛在了李萍的身上。又一年,許子干終於忍不住遐思的煎熬,將心中綺念對李父和李萍道出。當時,李父勃然大怒,就要將許子干就地正法。在李父看來,許子干猶如自己親子,哪有以兄娶妹的道理,這不是亂了倫常麼?李父當即就奔了廚房,拖出砍刀來,要將這個忤逆之徒斃於刀下。

許子干直跪當庭,閉目待死,還是李萍拚死相阻,拖著他逃出了家門。李萍雖然知道自己和許子干並無血緣關係,可心裡一直視許子干為親哥哥,卻無半分兒女之情。是夜,李萍將自己心中所思告知許子干,便又悄悄溜回家給他偷出了乾糧和錢鈔,讓許子干外出暫避一段時間。許子幹此時心若死灰,只覺了無生趣,接過包袱,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年,朝鮮戰爭爆發,許子一心尋死,自忖尋短見不若為國捐軀,便報名參加了當時的531敢死隊。世道往往無常,造化最是弄人,閻王爺似乎一點也不喜收那些一心尋死的傢伙。許子干歷經數常惡戰,非但沒蹭破塊油皮不說,職位卻從小兵飛速提升到了連長。後來更是參與了圍攻美帝第七師、87空降團,上甘嶺戰役等多場惡戰。戰火紛飛,許子干居然如有神助,連連立功,朝戰三年結束,二十五歲的許子干竟然成了一名團長,陞遷之速,幾乎破了建國後的j方陞遷記錄。又二十多年過去了,許子干早已軍轉政,步步為營,辨天明時,緊靠大樹,竟然以區區四十九歲只齡登上了天官之副,已然是權威赫赫的一方人物。

許子干軍旅、仕途一番風順,李萍一家卻命途多舛。58年,李家亦發生饑荒,未過半載,李父為了省下糧食供應李萍,患了浮腫,未幾,便一命嗚呼。時年二十歲的李萍不得不避走他方,投親戚,托熟人,歷經千辛萬苦方才進入京城的朝陽鋼鐵廠,成了一名光榮的女工。後來就遇上了已經成為廠軋鋼車間主任的薛定遠,未幾,兩人相戀成婚。

從許子幹出走李家到李父逝世這八年間,許子干多次給李父寫信,希望可以回家盡孝,都被李父去信喝罵,連許子干送回的東西也一併扔進了廁所。李父去世後,許子干悄悄返回李家村,跪在李父墳前放聲痛哭。許子干尊重李父生前遺命,自此避見李萍,就是組織將他工作單位安排在京城,他也會主動申請外調。73年,李萍不幸辭世,許子干更是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一整天。這時,他已經有了妻子,且許翠凰、許翠鳳兄妹已經十五六歲了,可他心中的那縷情絲終究沒有斬斷,此後,李萍這個名字便葬在了他的心裡。73年下半年,許子干方從荊楚省調職入京,他從未打聽過李萍的丈夫是誰,只知道姓薛。他怕聽了心會痛,更加不會打聽李萍的家庭情況。因此,薛向幾兄妹這些年那般落魄,他也未曾耳聞。孰料,小傢伙和李萍幼時長得實在太像,許子幹一見,不問便知眼前的這對兄妹是誰的孩子。他心底的思念彷彿破閘的洪水,幾十年來壓抑的洪流終於咆哮著湧上心頭。

………………

許子干盯著桌布發愣,心中感概萬千,彷彿被思緒拉進輪迴,又活了一遍。而小傢伙只覺得面前的老伯伯古怪極了,不僅笑得難看死了,而且看著他就覺冷颼颼地。小傢伙不願和他親近,小身子從椅子上溜了下來,拽著椅子就往薛向這邊拖。直到和薛向的椅子併攏,她方才張開手臂,要薛向把她抱上去。小傢伙這一連串舉動,終於把許子干拉回了現實,看得他心中五味陳雜,直欲掉淚:她到底不是你,你小時候是願意和我親近的。

薛向不明就裡,只覺得小傢伙極不給許大部長面子,卻又不便說出來。他腦筋急轉,搜索著話題,心裡也不免埋怨許大部長不分好歹把自己拉這兒來,卻又不說話,還得自己尋覓話題,打破尷尬。好在他腦子靈活,眼睛掃了掃許子干挺得筆直的背脊,心思一動,就開了口:「看許部長坐姿,當年也為共和國流過血?」這句話問得高明,和頑主們盤道無異,只不過他的方式更溫和,隱晦。他本就好奇,許子干為何對自己這般自來熟,饒是他心竅百轉也猜不透其中的曲折,思來想去,只有往伯父身上聯繫,觀他年紀和自己伯父差不太多,一起共過事的可能性很大。

薛向的問題一出,早已收斂心神的許子干心中便是一聲讚歎:這小子果然機靈、油滑,變著法子套我的來路。許子干對他的評價和安老將軍如出一轍,要是讓薛向知道他們都這般評價自己,恐怕要叫起撞天屈:用聰明睿智不可以嗎,非得用什麼油滑。

「怎麼,摸我的底?」許子乾瞪了他一眼,勉強回了這一句話,又閉口不言了。

薛向大感無奈,正另想著招兒,馬永勝又推門進來了。馬永勝後面還跟著兩個端著大紅木盤的服務員,他自己手裡也端著個小號的木盤,原來是上菜來了。馬永勝準備的午餐很精細,四菜一湯、主食、副食看得出來都是花了功夫的。四道菜是清蒸石斑魚,紅燒牛肉,肉末斬蛋,清炒地三鮮,外加一碗三鮮湯,這四菜一湯做得色香味俱全,還未上桌,老遠就聞著誘人的香味,菜雖然都是家常菜,可從配料一看就看出不凡來,唯一的一道素菜——地三鮮的菜盤四周居然裹著蝦仁兒,石斑魚的肚子外微微露出一截火腿,至於另外兩菜一湯,要嘗過才知道內裡乾坤。主食是大米飯,也不知道是什麼大米烹飪而成,居然一顆顆如珍珠般晶瑩剔透,顏色淡綠,鬆散地堆在一個碧透的小碗裡,一碗米飯看起來好似一塊翡翠一般。副食是一大盤水晶餃子,個個飽滿圓潤。

飯菜送上了桌後,薛向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馬永勝,只見這傢伙嘴角微微上翹,顯露得意。馬永勝瞥見薛向投來的眼神,回了個微笑,等兩個服務員退下後,他又獻寶一般,端著小盤來到小傢伙面前,「小朋友,別眨眼噢,請看我為你準備了什麼!」馬永勝腆著笑臉,小心地從木盤上端下四樣物品來。最漂亮的是一個精緻的小花碗,裡面盛著一塊色彩繽紛奶油蛋糕,蛋糕分作四層,每層各不同色,最上面的奶油層點綴著粉紅的草莓和碧綠的葡糖干;最靠近小傢伙的是一個紅色的透明玻璃杯,裡面裝著滿滿一杯雪白的冰激凌,冰激凌上插著一柄銀色的挖勺;冰激凌旁擺著一個粉色的鋁盒,鋁盒打開著,裡面堆著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從鋁盒側面刷著的拉丁字母,可以看出是新進夥伴美帝製作;最後一樣最是別緻,居然是一個小巧的花籃,花籃上端用紅色絲綢打著小結,透過花籃的縫隙,可以看見裡面擺著各種小裝飾和文具、玩具,都是小娃娃們最喜愛的頂級玩意兒。饒是小傢伙在薛向的熏陶下,也算是見過世面,開了眼界,可看著眼前色彩繽紛,小巧可愛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以及好看的,大眼睛裡也是星星直冒,一根晶瑩肥膩的小指頭含在嘴裡咬來咬去,渴望之意不言自明。

薛向又撇了馬永勝一眼,對這個傢伙逢迎的手段拍案叫絕。這般洞悉人心、因人制宜、恰到好處的拍馬,無論是誰也生不出厭惡之心。許子干看著小傢伙盯著這四色禮物出神,眼角泛起笑意,溫聲問道:「娃娃,喜歡嗎?」

小傢伙還記著他那難看的笑容,聽了他的話也不敢看他,扭頭看著薛向,小手卻抱著小花籃不松手,喜愛之意不言自明。薛向笑著道:「小寶貝,還不謝謝許伯伯和馬伯伯。」他做事兒素來講究,道謝也不會厚此薄彼,讓人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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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欲售奇技只待召(求收藏)


小傢伙盯著薛向,小心思思考著到底哪個是許伯伯?哪個是馬伯伯?想了好一會兒,方才記起大哥好像在上車前,喊過這個年紀大的「許伯伯」,她溜下椅子,給許子干鞠了一躬:「謝謝許伯伯。」小傢伙在家裡蠻橫嬌憨,在外面卻是記著在學校老師教的禮貌。小傢伙聲音稚嫩清脆,悅耳好聽,聽在耳裡,舒服極了。

許子干聽小傢伙叫了一聲許伯伯,心中歡喜得彷彿要爆炸開來,樂得滿臉枯樹皮也開了花,連連道:「好,好,好孩子,快坐下吃東西。」

小傢伙又轉身要給馬永勝鞠躬道謝,唬得他慌忙側過身子,上前攔住小傢伙。他可是見識了許大部長有多喜歡這小女娃,一聲「伯伯」就讓這千年鐵樹般的老臉開了花。再說,許大部長已經讓小傢伙坐下,難道自己非撐著受這一禮,那不是找不痛快麼。馬永勝是迎來送往,混老了的官油子,眉眼通透得緊,領導一聲咳嗽,他都能判斷出領導「血壓」的高低來,更別說許子干如此明顯的暗示了。

小傢伙見馬永勝不受自己的鞠躬,就奶著聲音說了聲「謝謝馬伯伯」,慌得馬永勝一個勁兒說「使不得,使不得」。儘管薛向知道他在做作,可也覺得這傢伙做作得不讓人討厭。小傢伙張開手臂,要薛向把她抱上座位,這次卻被許子干搶了先,起身把小傢伙抱了上去。小傢伙有些尷尬,嘴上還是說了聲「謝謝」。

馬永勝在許子干讚許的目光下,飄著出了雅間,一頓午餐方才正式開始。小傢伙擺開架勢就要吃冰激凌,卻被薛向攔住,「先吃飯,否則待會兒肚子受不了。」有外人在,小傢伙還是挺給他面子的,苦著臉接過他遞來的米飯,吃了起來,桌上的冰激凌和蛋糕被薛向支使服務員放置冰箱保鮮。許子干見小傢伙動筷,趕緊給她餐盤裡夾了滿滿一盤的好菜。小傢伙確實餓了,再加上馬永勝精心準備的美食,埋頭吃得香甜。

「工作日我不喝酒,你想喝,自己叫。」許子干說罷,端起了碗,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不用了,吃飯好,肚子餓得緊呢。」薛向亦不客氣,端起碗來,就是一通狂掃,他的吃相素來猛惡,看得許子干直皺眉頭。不多時,一碗米飯就下了肚,他還未及起身,服務員又端了一碗送了進來,他來不及好奇對方是怎麼知道他需要米飯的,就對服務員道:「換大碗,這小碗看著還成,吃飯可不爽利。」

服務員愕然,愣了一下,就應下,出去給他換碗了。去時心裡還不住嘀咕:許部長何時交上了這種魯漢子。

薛向端起了海碗,堆尖一碗米飯被他淋上各種湯汁,攪拌一下,稀里呼嚕地吃了起來。四道菜的湯汁選料都是精品,蚝油、鹵蝦油交替著用,湯料也都是火腿、蝦仁輔之於高湯,味道鮮美異常。小傢伙看著大哥吃得香甜,也打上了湯汁的主意,可她在外人面前臉嫩得緊,不好意思開口,直拿了眼睛看看薛向,再看看菜盤。許子干看出了門道,溫聲問她「是不是也要湯汁」,小傢伙這回對這善解人意的難看伯伯滿意到了心裡,彎著月牙,點動著羊角辮。許子幹好不容易逮著拍馬的機會,拿起菜盤就要給小傢伙倒湯汁,可湯汁差不多被薛向一掃而空,剩下的看著還有,可多是粘稠的醬沫,哪裡還倒得出來。

小傢伙皺著眉頭瞪了大哥一眼,意思是你怎麼只顧著自己吃啊,菜不給人家夾就算了,湯汁也搶光了,臭大哥。見小傢伙不得開心顏,許子干臉色驟然大變,起身按了下窗邊的一個紅色按鈕。

未幾,滿頭大汗的馬永勝便衝了進來,便擦汗,邊喘著聲道:「請許部長指示。」他這氣喘噓噓的模樣,宛若跑了幾十里路一般。薛向知道這是他故作姿態,從食堂任何角落至此,都不超過五百米,哪裡會喘成這樣?不過就算是人家做做姿態,不也是讓領導感受到自己端正的態度麼。他對這種逢迎領導的小技巧倒不怎麼排斥,前世排斥了半輩子,把自己排斥得坐了冷板凳。現在的他想通了,這不過是一種官場生態哲學罷了,上有所好,下必甚效焉,非人力所能阻也。

「給我們的小天使弄點湯汁澆到碗裡,小天使要拌飯吃,記著,要最好的。」許子干端起小傢伙的小碗遞給了馬永勝。

馬永勝雙手接過小碗,說了聲「稍後」,轉身就跑了,沒多久,一碗攪拌均勻的汁澆飯就端到了小傢伙面前。小傢伙得意地瞅了薛向一眼,衝他聳了聳小鼻子,埋頭扒飯。薛向一大碗飯也吃了個精光,正拿了筷子清菜,這是他前世養成的習慣,吃飯從不剩菜。許子干早停了筷子,笑眯眯地看著小傢伙狼吞虎嚥。

午飯過後,馬永勝親自送上兩杯香茗和一盤切成薄片的西瓜,另外幫小傢伙把儲存在冰箱內保鮮的冰激凌和奶油麵包也一併端了上來。小傢伙記掛著自己的美味小甜點,午餐就吃了一小碗米飯,留著小肚子消受美味呢。

馬永勝退了出去,小傢伙抱著玻璃杯一勺一勺地往嘴裡塞冰激凌,薛向和許子干捧著香茗,吹著電扇,默然無語。忽然,許子干抬了抬手臂,看了下時間,開口道:「我下午還有個會,也沒功夫跟你磨唧,不過,我說的話,你都得聽仔細了。」

薛向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何時磨唧啦?是你老先生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我拽到此地,然後又一言不發地玩深沉,反正你是領導,由得你顛倒黑白。

許子干沒去看薛向的臉色,眼睛盯著手中香茗浮起的縷縷輕煙,說道:「你小子的情況我大概知道一些,只是有些事不是你這種毛頭小子碰得地,這段時間儘量待在家裡,安老將軍那邊你少摻和,我話只說到這裡,你最好聽進去。」說罷,他揉了揉正和冰激凌搏鬥的小傢伙的腦袋,大步去了,留下一臉愕然的薛向,不知所措。

許子干今天本是來相未來女婿的,哪裡知道居然碰上了「她」的孩子,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正事兒」一個字沒談,結果還得操心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安危。許子干已算是吐露天機了,他不打算說得太透,既然你這小子敢不知死活的往裡摻和,就讓你識得其中的厲害。

薛向端著茶杯淺淺囁了一口,他沒有追上去問個明白,甚至沒有站起來,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彷彿此刻所有的感官只剩了味蕾上的觸覺,只有那處的溫熱香甜才是整個世界的全部。其實他在思索許子干臨走前說的那句話,每一個字都被他掰開了,揉碎了,細細琢磨。

首先,他能確定許子干是無惡意的。其次,他努力思考的就是許子干說這句話的意圖。顯然對方是善意的提醒,要他和安家保持距離。可為什麼要和安家保持距離呢?安家可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正是光輝的時候呢。或許許子干看出了安家潛在的危機,但是真正激烈的碰撞,此時尚未到來,而且安老將軍這個層級的人物是不到緊要關頭,絕不會輕易下注。況且為了自己在秦唐的冒進,老將軍還和那邊拍了桌子,此時絕不會有明顯地傾向靠向那邊。那許子干是從何處看出端倪的呢?答案呼之慾出,許子干能接觸到,且常見的必是安在海無疑。兩個相同重量級的*委,又同屬副職,縱使私下無交往,可工作上的勾連也是不可避免的,想判斷對方的傾向,當然是輕而易舉的。薛向不禁把許子干的警告和先前判斷安系在某次重大問題上站錯了隊的想法相互映襯,最可能的答案就是安在海可能已經傾向了那邊。想到此處,薛向不禁打了個冷顫,要是安系真的倒向了那邊,恐怕只得落個慘淡收場。可現在老將軍並沒有邀他深談,縱使他自問在老將軍心中已經頗有份量,可他在從未為設一謀,從未被老將軍詢之以政事的情況下,他萬萬不能行交淺言深之舉,他甚至不能表現出迫切的心情。勸諫首重之要就是不能表露自己的傾向,而要絕對中立、客觀的為對方分析局勢,始終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剖析利害。他現在的家庭的破碎本就有那邊的「功勞」,這必定會讓安系對他的分析打上幾分折扣,若是他再表現出迫不及待,那很可能謀劃不成,反被人指為私心自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安老將軍的召喚。

薛向正抱著已經半涼的茶杯愣愣出神,小傢伙輕輕推了他一下,「大哥,什麼時候回去啊?這裡的冰激凌好好吃噢,要不咱們給二姐和三哥也帶一些,讓他們也嘗嘗?」

薛向被小傢伙拉回了心神,望著她燦然一笑,「是小傢伙饞嘴了吧?還打著二姐、三哥的旗號。」小傢伙總能讓他安樂寧靜。

小傢伙被薛向戳破小心思,分外不滿,白了他一眼,把最後的一勺冰激凌送進了嘴巴。薛向起身幫小傢伙提了花籃和巧克力,小傢伙抱著盛奶油蛋糕的小碗跟著溜下了椅子,一大一小兩個人牽著手走出了房間。

二人剛走到大廳,馬永勝和許子干的司機小王便迎了上來,馬永勝快步在前,臉上堆笑:「薛同志和小朋友用完啦,可還滿意?初次見面,老馬我招待不周啊。」他早在等待的時候就藉故和小王攀談,妄圖摸摸薛向的根腳,哪想到小王和薛向也是初次見面,只知道這個小年輕的名字,那還是聽許部長稱呼時獲知的。

「哪裡的話,這頓美餐可讓我終身難忘,受益無窮。」薛向語帶雙關,語罷,又偏頭對跟上來的小王道:「王同志,怎麼沒和許部長一道回去?是許部長還落了東西?」

「不是,是首長要我送二位回家,他自己打車走了。」小王心中也暗自揣測這位和許部長的關係,先前在車上聽二人對答,知道眼前的這位並不認識許部長。可素來冷面的許部長居然上趕著送二人回家,寧可自己和劉秘書去打車,顯然這位在許部長心中的份量不低啊。

薛向對許子干的賣好已是見怪不怪了,聞言也沒多問,正待和馬永勝告辭離去,卻見馬永勝招呼一個服務員抱著一個泡沫箱子向這邊奔來。

「薛同志,我看小朋友愛吃冰激凌,特意在隔壁冷飲廠趕製了一些,送給小朋友解解暑。」馬永勝打了個哈哈,一臉的笑容。他哪裡是讓冷飲廠趕製的,壓根兒就是派人過去搶了一批特供部委、軍區家屬的配貨,尋了一個特製的保溫箱就快馬加鞭地送了過來。

「那我就替小傢伙謝謝她馬伯伯啦。」薛向一邊道謝,一邊拿眼睛瞟著小傢伙。小傢伙倒是好運氣,想啥來啥。小傢伙聽見馬永勝說那一大箱子全是今天中午吃的那種冰激凌,這箱子再沒一刻脫離了她的視線。

「既然小朋友叫了我一聲伯伯,我這做伯伯的當然要有所表示啦,再說謝的話,就外道啦。」馬永勝交際應酬那是一流,幾句話就把自己和小傢伙的距離拉近到了極處。他哪裡不知道許部長有多喜歡這小女娃,這不,自己搭車去了,硬是留下司機送她,指不定這小女娃和許部長什麼關係呢。

薛向又和馬永勝寒暄了幾句,方才接過箱子,坐了許部長的紅旗一道煙去了。

…………

從參加完告別儀式那天算起,時間又過去了十多天。這十多天裡,從zy到地方展開了聲勢浩大的追悼和報導活動,所有電台廣播的新聞、文藝節目都停播,循環播放著領袖的訃告、生平、著作等等。各地的悼念活動也開展得如火如荼,其中場面最是壯觀的要數18日在紅旗廣場舉行的三十萬人集體追悼活動。數十萬人展開,密密麻麻遮蔽了整個紅旗廣場,衣冠縞素,哭聲盈天,整個京城無處不聞。

這十多天裡,薛向除了陪柳鶯兒吃過幾餐飯,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家裡,守在電話機旁。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改變命運的電話。可是越是希望,事情的發展走嚮往往就越讓人感到絕望。電話倒是響過幾次,無不是陳佛生、陰京華之流的邀請他吃飯,更有甚者,馬永勝不知道從哪裡淘到了他家的電話,打電話表示要來看望小傢伙,說他又弄到了不少稀罕的零食,弄得薛向哭笑不得。

時間已入中秋,明天就是國慶節,安老爺子的七十大壽本就未打算大操大辦,碰上老人家的故去,連家宴也取消了。薛向原本打算到陳開真那邊回購一件字畫,補上對遠在瓊島玩泥巴的安衛宏的承諾,這下徹底省了,倒是白賺了安衛宏五千大洋。

時間一天天過去,整個京城上空盤踞著的悲傷的陰雲已開始逐漸散去。可誰又知道,這團陰雲還會消散,一團更大更陰沉的烏雲正在悄悄凝結,只待電扇雷鳴,就是傾盆暴雨。

這天傍晚,薛向照例搬了籐椅在葡萄架下納涼。這方葡萄架是薛向五月份新搭的,結的葡萄雖然又酸又少,可衍生出的綠蔭倒是又濃又密,雖然秋節已至,已經過了草木繁盛之期,可他頭頂的這方葡萄架依然碧綠如玉,絲毫未到焜黃華葉衰。

薛向躺在籐椅上,透過葡架、樹杈,仰望著天空的銀漢長河。他看似平靜如水,其實心中已沸騰如煮。時間已經一點點迫近,離大變之期不過區區數天,看來自己終歸還是高估了自己在安老心中的份量,呵呵,毛頭小子豈足以為謀?

薛向正痴痴地望著天空,小傢伙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大傢伙,喝汽水啦,老喝茶有什麼意思,又不甜,又沒有泡泡,來,把人家的汽水給你喝一口。」小傢伙今天穿著一件雪白的綴袖襯衣,下身是一條粉色的細筒長褲,腳上瞪著一雙黑色小牛皮鞋,這一身搭配把小傢伙裝扮得如洋娃娃一般。她的兩條羊角辮已消失不見,本就不長的頭髮被修剪成如薛向一般的髮式,這下,小傢伙假小子的髮型配上小公主的面容,怎麼看怎麼招人喜歡。每次薛向領著她出門,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聲音讚歎小傢伙的可愛,時不時有人要和她合影留念,超高的回頭率足以甩出後世的名模巨星好幾條街,美得小傢伙沒事兒就要薛向帶自己出門。明天國慶節,小傢伙今天下午就放了假,小心思正琢磨著讓這個最近一直不怎麼愛出門的大哥明天帶自己出去玩,想了好久,還是決定拿手中喝了一半的汽水行以利誘。

薛向正待答話,堂屋裡的電話響了,「叮鈴鈴,叮鈴鈴」,每一聲鈴響都如同巨錘一般砸在他的心坎上,他猛地一下坐了起來,幾個跳躍就衝進了堂屋,留下一臉不滿的小傢伙原地翻著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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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機變無雙誇國士(收藏啊)


月上中天,安老將軍的書房燈火通明。這是一間老式的書房,十平見方,陳設古舊,除了高懸的壁燈,看不見任何現代化物品雕琢的痕跡。

書房的西側是一個碩大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線裝書,小說、演義居多。安老將軍軍人出身,最推崇偉大領袖從古典演義中汲取戰爭思想的方法,慕而效之,所以他的書房關於戰爭的小說最多。不光有國內的古今演義,漢譯的國外戰爭小說也在所多有,除此以外,書架上陳設的就是馬、恩、列、領的理論專著和對這些理論加以研究的理論著作。這個碩大的書架就佔去了整個書房的三分之一,緊靠著書架的是一張行軍床,這是供安老將軍看得累時,休息之用。這方小小書房內除了這兩件主要傢俱之外,就剩下一套紅木的八仙桌和太師椅的套件了。八仙桌擺放在正對房門的位置,兩端各置一把太師椅,在主座位的下首擺著左右兩排共四把太師椅,椅子之間擱置著擺放茶水的檀木立凳。

此時,這間小小的老舊書房裡共有六人。安老將軍居中而坐,老王侍立在側,左側下首坐的是安在海、安在江兩兄弟,右側下首依次坐了大女婿左丘明、二女婿陳道。

左丘明是個紅臉胖子,眼睛上架著副黑框眼睛,今年五十二歲,娶了安老將軍的長女為妻,正是安氏兄弟唯一的姐夫。左丘明現任江淮省革委會班子成員,雖然他這個年紀的副部級,在時下來說,已算是仕途通暢,宦海顯達。可他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四十八歲就坐上了現在這個位子,已經過去四年了,還原地不動,在革委會班子裡,他也被排擠得靠了邊,幾個後進的班子成員排名都爬到了他的頭上,讓他這個自問算是有些根腳的大員情何以堪?因此,他藉故擠進這次江淮省進京哀悼的代表團,就是為了找老丈人借借力,哪想到居然有幸第一次踏進了這間傳說中的神秘所在。此刻,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著,腦子裡飛速的轉動,搜尋著奇妙之計,驚人之語。

陳道和左丘明的情況大不相同,他今年方才三十八歲,生的儀表堂堂,年紀輕輕的他已經坐上了江漢省平陽地區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這可是份量十足的副廳級寶座,距離正廳級革委會主任也只有一步之遙,且平陽地區是江漢省的核心區域,地位僅次於省府所在的漢水地區。安老將軍二子八女,陳道娶的正是第七個女兒,雖然他除了這個官居副省的大姐夫,還有六個連襟,可那些連襟不是在軍中苦熬資歷,就是在機關坐板凳,哪裡有他這般起居八座,威風八面,因此,眾人皆不在他眼中。就是這個副省的大姐夫,在他看來也不過爾爾,自己到那個位置恐怕不會超過四十五吧。陳道此時亦是正襟危坐,躊躇滿志,他是來給老丈人拜那個已經取消了的八十大壽的,結果碰上領袖故去,一直在安家滯留至今,恰巧就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機會——參與老爺子的書房會議。他不得不打疊起精神,思謀方策。若是在聞聽高層較量的同時,自己得售奇計,老丈人從此必會對自己刮目相看,進而大力扶持。再大著膽子往下想,安系將來交到自己手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了,人到得差不多了,老王,去把房門關上,點香。」老爺子對侍立在另一側主位邊上的老王吩咐道。他沒說人都到齊了,只說人到得差不多了,其中之意,除了他自己,只有負責打電話的老王知曉。

老王低聲應下,將門關上後,從書架的一處角落抽出一支長約一尺、顏色駁雜的香來,此香並非寺院裡禮佛用的那種普通木料粉末混著香精製成,而是檀香、沉香、麝香揉之以虎骨粉粘合而成,正是混著多種香料,白黃灰黑的顏色絞在一起,才形成了這般顏色。檀香明竅,沉香醒腦,麝香凝味,虎骨壯神,此四大好處皆在助人凝結神思,清除雜念,是故,此香喚作靈台香。靈台香是安老將軍依著一張故紙上的古方,托老王多方奔走,特製而成。每年產量也不過數十隻,除了送人,自己留下的也不過區區十來只,只有在需要思考重大問題的時候,才會拿出來使用。

老王尋到香爐放至八仙桌的正中處,將靈台香穩穩插在正中,順手點燃,霎時,一股似蘭似麝,如菊如蓮的清香飄了出來,香菸如線,彷彿銀針一般,從鼻孔直插腦門,讓人的靈台瞬間一清。

安老將軍深吸一口氣,脊背朝椅子後背靠了靠,開口道:「在海,你先向丘明和陳道說下當下的形勢和今晚的議題。」

安在海聞言,清了清嗓子,道:「大哥,老七,大的局勢,相信你們在京城待了這些日子,也差不多有所瞭解,我就不贅述了。爸爸今天召開這個會議,主要是想討論下今天下午季老那邊來人提出的條件,我們應不應該接受?我認為…」安在海今天一身白衣如雪,頭上依舊打著髮蠟,手中拿著把摺扇,邊說邊搖,頗有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味道,孰料,他剛要發表自己的見解,卻被安老將軍打斷。

「行了,叫你介紹情況,沒叫你發表意見。」老頭子瞪了他一眼,拿眼神掃了掃似在坐禪一般的大女婿,「丘明,這個屋子的晚輩,年紀以你為尊,你先說說吧。」

左丘明早就料到今天的議題必與下午的那邊來人到訪有關,他和陳道這幾天都住在松竹齋,雖然迎客的時候並未出面,可對那邊提出的條件已從安氏兄弟口中知道了個七八。他早在胸腹中打好了草稿,只待老頭子詢問,便將自己的驚人之見,道將出來,果然,老頭子第一個就找上自己。聞得老頭子召喚,他沖老頭子微微欠了欠身子(這番細微的動作,在旁人看來,更像他在表明自己是個活物),開口道:「爸爸,我認為咱們應當立定根基,不動不搖,眼下風波詭異,浪大水深,勝負最是難定,咱們又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冒然跟進,說不定就選錯了反向,我的意思是不動如山,明哲保身,進而坐收漁利。」左丘明說完,得意地掃視了一圈,掃到老頭子臉上的時候,得意變成了渴求,彷彿急於獲得老頭子的肯定。

左丘明話音剛落,眾人臉上各般顏色。安在海輕輕哂笑一下,沒有說話;安在江眉峰凝聚,似在沉思;陳道嘴角含笑,崖岸自高,看不出他同意還是不同意。左丘明自以為妙計的一番高見沒有獲得眾人的肯定不說,竟弄得滿室鴉雀無聲。

安老將軍輕輕用指骨敲了敲桌面,引來眾人的視線,他的眼神在安在海身上定住,「在海,你一直急著想說,現在你說吧,且看你有什麼高見。」

安在海聞言,把手中散開的摺扇輕輕一揮,向裡收攏,啟唇露齒,道:「爸爸,我認為大哥的想法過於保守,天時哪裡是晦澀難明,分明是風光霽月,一眼可辨。季老那邊雖備好了舟楫、漁網,可殊不知眼下風高浪急,又豈是出海的時候?況且那邊給我們的肥魚遠多於季老,我們為什麼不順水推舟,安享其成?我看,用不著討論,優柔寡斷乃是大忌啊,爸爸,是該下決定的時候了。」安在海說到最後,語氣激昂,竟站了起來,搖晃得打著髮蠟的頭髮也有了散亂的跡象。

「浮躁!坐下!哪個優柔寡斷了?還用不著你來教訓老子,每逢大事需靜氣,你的靜氣哪兒去了?」安老爺子勃然變色,猛拍一下桌面,喝叱得安在海慌忙坐了回去,其餘三人也被老頭子這股威勢駭得臉色發白。老爺子發作完安在海,依著順序又點了安在江的名,「老三,你說說。」老爺子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長於軍事,而短於謀略,但每次書房議事,他都會詢問小兒子的意見。老爺子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鍛鍊鍛鍊這個在他看來比浮躁的長子更堪用的小兒子。

安在江素來是軍人作派,身子坐得如標槍一般筆直,老爺子話音剛落,他就接上了:「具體要我拿什麼主意,我說不上來,我只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魚叉須得握緊了。」他的話和他的頭髮一般,短小精悍。

聽罷小兒子的發言,老爺子罕見地微微點頭,又沖他最看重的女婿溫聲道:「老七,你的意見呢?他們幾個裡就數你最擅權謀機變,想必你胸中早有丘壑了,說說吧。」老頭子罕見的未曾聽言,先表揚了一通,他這番讚許聽得安在江和左丘明連連皺眉。

這一切,陳道自是看在眼裡,說實話,他也覺得自己這個大舅哥性子輕浮。如此關聯命運,溝通生死的大事兒,怎麼能不細加綢繆,就一言而決呢?此外,陳道亦小視自己的二舅哥,認為他說的雖然無錯,可全然都是廢話。誰不知道魚叉重要,沒有魚叉,你上得了席面麼,這用得著贅述嗎?在他看來,滿室諸公皆不足以為謀,為老爺子參詳、畫贊,還得靠自己這顆閱盡三千年權謀詭詐的大腦,安氏的未來不在安,而在陳!

陳道站了起來,正了正衣衫,朗聲道:「爸爸,我認為三位兄長說的都有道理,但我卻有不同的看法。依我之見,首先,握緊魚叉那是咱們談論一切的前提。剛才三哥已經說了,我就不再多言,我只增加一點,就是當下我們應該對掌握魚叉的同志們吹吹風,讓他們明辨天時,以免生肘腋之患。其次,二哥說當下那邊佔據上風,實際情況確實這樣,我們向那邊示好也是必須的。但是咱們又不能完全倒向那邊,因為現在還不到分勝負的時候,況且那邊也未必佔有壓倒性優勢。最後,大哥要行漁翁之舉,我認為是可行的。但方式還有待商榷。我認為我們不能盲目的作壁上觀,必須化被動為主動,兩邊都要示好。最緊要的是,待勝負分定的霎那,我們……」

「當然,我這種策略,大家可能覺得是牆頭草的做法,乃是大忌。可眼下的情況就是如此,局勢雖然有所傾斜,可還是保持著微妙的平衡,誰勝誰負,無從判斷。而我們又不可以坐等,那樣只會兩邊不討好,適當的活動一下,一來,顯露肌肉,二來,可拖延下時間,以待局變。綜上所述,我認為,當下要做的無非兩件事。第一,緊密聯繫咱們自己的力量,靜待時機。第二,派出人員同時向兩邊洽談漁利,拖延時間,以待那邊分出勝負。以上,就是我的看法。」

陳道的一番話說得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將眼下安系所面臨的困境說了個通透,又對安在海三人的意見做了簡要的點評,又摔又捧,讓三人恨不起來,還得承他的情。最後,他又將自己的意見結為兩小點,抓住主題,突出重點,以供安老將軍抉擇。這一番話下來,將他的工於策論,善於謀劃的才華展露無遺。

陳道的這番高論,頗具縱橫家的風範,聽得安老將軍連連點頭,便是素來不喜他的安在海和左丘明亦對他生不出惱意,反而生出些許欽佩之感。陳道說完,微微沖老爺子鞠了一躬,坐回了原位,面容平靜、心中得意。

老爺子聽罷眾人的觀點、看法,並沒有說話。即使對他方才點頭讚許過的七女婿的觀點,也不置可否。他微微眯著雙眼,骨指輕輕扣擊著桌面,似在思考,實在嘆息。老爺子雖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老軍頭,但這幾十年操舟於波詭雲譎、濤聲不斷的怒海,而能屹立不倒,又豈能不識知謀略?不辨天時?

老爺子不先亮出觀點,卻叫自家最有前途和希望的四根棟樑發表看法,一是鍛鍊他們應付頂尖博弈的能力,而是想看看眾人是否能發表些讓人眼前一亮的觀點,可惜四人都不能讓他滿意。在他看來,大女婿的想法過於一廂情願,頂級博弈,豈有置身事外,便可獲漁人之利的?哪邊不是智囊群集,工於綢繆策劃?這點伎倆豈能瞞過他人,止增笑耳罷了;長子的主意看似頗具勇烈,氣勢十足,實則幼稚得可笑,局勢未明便心熱血沸,捨身相投,將一族之生死寄之草草,如此浮躁,將來怎麼挑起安系的大梁?小兒子的話雖然中規中矩,沉穩厚重,可並不是時下之選,當務之急是要破局,而不是自守;至於這個最具謀略的七女婿,自己對他點頭讚許,不過是肯定他對局勢的把握精準,論述條理分明,並且列出了對策。不過,這也是一孔之見,看山是山罷了,終究沒有經歷過最頂級的搏殺,見識有些不夠,拿下面的博弈手段應付此等變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矣。

安老將軍輕輕磕了磕茶蓋,示意老王給他續茶,老王尷尬一笑,趕忙給老將軍續上。老王也正在思考眼前的局勢,結果卻想得入迷了。他知道老將軍視己如心腹,此等談話亦不避諱自己,是希望鍛鍊自己的能力,將來好給自己謀個前程。雖然老將軍曾經戲言把自己調到中辦,還干文字工作,其實他知道老爺子還是希望自己下去帶兵。因此,每每書房議事,他雖然不發言,卻都會用心思量,並對各人的觀念熟記後,閒來無事,加以分析、揣摩,鍛鍊自己的應變能力。

老爺子重新端起茶杯囁了一口茶,又低眉不語了,書房的氣氛重又回歸沉悶。最先受不了這種壓抑的自是安在海無疑,他自以為自己的一番高論,不說獲得老爺子的採納,總也該有些許讚許才是,哪裡知道先被老爺子斥為浮躁,後又被這陰險的老七明褒實貶的詆毀一通,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安在海站了起來,手中原本一直搖晃的摺扇卻不在掌握,原來被他隨手扔在立凳上,散亂的放著。他挺直脊背,看著老爺子道:「爸爸,老七的一番高論,想必合了您的心思,您看咱們要不要按老七的意思辦?」他清楚老爺子的脾氣,若是贊同早就出聲了,必不會只是點頭嘉許,他這是給陳道上眼藥呢。

安老將軍豈能不知道他這點鬼域伎倆,他這個大兒子別的都好,就是喜歡在他面前爭寵。平日裡,安在海氣量亦不是這般狹窄,可一旦有人威脅到他未來當家人之位,他的小心眼就忍不住發作。

老爺子瞪了安在海一眼,道:「你急什麼,要下決斷,總得集思廣益,還有人沒到呢。」

此話一出,滿室皆驚。還有人?是誰?老爺子的腹心們,他們不說都認識,可現在夠份量進這間房的,並無一人在京城,要說外人,老爺子決計不會請到書房這等機要所在。安在海呆立當場,有些摸不著頭腦,正待發問,老王腰間的一個小巧的軍用報警器「滴滴」響了。

老王沖老爺子一笑:「他來了。」

「去迎迎,看看這小子是不是急頭白臉的模樣?」老將軍呵呵一笑,揮了揮手。

………

薛向放下電話,狠狠親了小傢伙一口,大笑著出了堂屋,來到停車棚,發動機車,呼嘯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小傢伙怔怔地發呆,忽然,小傢伙猛地跺一下小腳,奶著聲音嗔道:「臭大哥,居然趁人家不注意,逃跑了。」

薛向一路飛馳,這些日子的郁氣一掃而空,片刻就到了松竹齋。他先前過胡同口崗哨的時候,警衛一路放行,及至到了大門前,卻被阻住,警衛拿著報話機一通匯報,沒過多久,一臉古怪的老王便迎了出來。

「薛向,你來得可真夠快啊,這些天都睡在電話邊上吧。」老王把薛向迎進了大院,邊領著他向書房進發,邊打著趣。

薛向聞言一愣,他從老王的話裡聽出了兩層意思:一是,安老將軍果然是故意吊著自己;二是,老頭子今晚相招必是商談機要。他回了老王一個微笑,沒有說話,低頭跟著老王進了堂屋,穿過堂屋,來到一間他從未到過的房間。

薛向緊跟著老王進了書房,沖老爺子問聲好,方才定睛打量這間書房的其他幾個人。安氏兄弟他熟識,也笑著向二人問過好。其餘兩人他沒見過,但進得此地的,想來必是安老將軍的腹心、親人無疑,他也沖兩人點點頭,算是問好。

安老將軍樂呵呵地看著他忙活,招呼老王搬來一張繡凳,緊挨著安在江放下,讓他坐了。見他坐好,安老將軍方才給薛向介紹起左丘明和陳道的身份,並讓他隨安衛宏一般喚二人作「姑父」,薛向聞言,復又站了起來重新問好。

左丘明和陳道一邊應付著薛向的致意,一邊心裡好奇得跟貓爪子撓心似的。這個看起來年不過二十的毛頭小子有何過人之處?居然勞動老王親自出迎不說,還登堂入室進了這個自己窺視多年才得一進的核心所在。自打薛向進屋,他二人的眼神就盯著這個年青人,灼灼的眼神彷彿要把他從裡到外燒個通透。

其實,不光他二人好奇,就是和薛向有過數面之緣、且有些瞭解的安氏兄弟也震驚莫名。此前,老頭子高看薛向,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過認為是對一個有勇有謀且有運氣的年青人的讚許。老頭子的一句「走著瞧」,他二人也不過當了戲虐之語,哪想到老頭子竟然真把薛向喚到此等所在,這是要參與機要啊,這,這是不是太草率了!老頭子莫不是老糊塗了吧,如此機要,稚子安能與聞?只不過,兩兄弟還沒失了心智,敢對老頭子語出不遜。縱是如此,二人幾次忍不住要起身說話,都被老頭子那眼神逼了回去。

老王從大廳搬來一個稍矮一些的紫色立凳,放在薛向面前,又捧來一杯茶,放至其上。薛向謝過,老王正待回到他原來站的地方,卻被老頭子出言止住:「小王,先別急,你先把才纔丘明他們的意見跟薛小子說一遍。」

老王依言,向薛向轉述了方才安氏兄弟及左陳連襟的觀點。他雖不長於謀略,可是記憶力超群,文筆和口才都是一流,將各人的主要意思表達的明明白白,甚至偶爾遣詞造句,加以修飾,一場轉述幾乎成了老王炫技的舞台。安老將軍聽得連連點頭,顯然對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秘書滿意至極。

老王轉述完畢,退回原地,立好,眾人皆把視線落在薛向身上。薛向站起身,微笑地看著安老爺子,道:「老爺子,您是什麼意思?」

眾人聞言,幾乎絕倒。這也太能扯了吧,老頭子要是能直抒胸臆,還要你來費什麼事兒,剛才直接命令我等行事就行了。其實他們如果知道後世的某個漢字和某個英文字母組成的一個極其強大且極其普及的那個詞彙,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用在薛向身上。當然,如果老頭子不生氣且允許,他們更想用到老頭子身上。

沒想到,老頭子並無眾人預料中的震怒,依舊笑眯眯地看著這冒失小子,道:「找你來是要你搖小扇子的,可不是要你來問我的。」

「您老至少得有個傾向不是,那樣我就可以站在您的立場上,替您畫贊一番。」薛向一臉的假笑,看得左丘明和陳道心中詫異至極,這小子跟老爺子怎麼這般熟捻?

「我老頭子沒有傾向,叫你來就是分析局勢的,再磨唧,我讓人把你攆出去。」老頭子輕拍下桌面,嚇得他自己的兩子兩婿噤若寒蟬,薛向卻依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這番作勢在他把老頭子殺得血流成河的時候,可見得多了,此時早已見怪不怪了。

薛向要的就是老頭子沒傾向,若是老頭子此時已有了明顯的傾向,他反而不好辦了。

若是老爺子決定倒向那邊,以老頭子的心智堅毅,恐怕自己很難勸得他回心轉意。雖然正如他所料,安在海果然傾向了那邊,可聽老王方才的轉述,似乎老頭子對此議甚為不滿,那記憶中老頭子究竟是如何倒向那邊的呢?他現在有些迷糊了,或許安氏的衰落並非因為這次的風浪。他可知道未來的數年裡,激烈的碰撞無數,指不定安氏族在哪一次就翻了船。當然,這些不是他眼下需要探究的。

反之,若是老爺子已經決定接受季老出海的邀請,安氏必會坦然而度,且有不菲的收穫呢。但如此一來,豈不是讓薛向無用武之地,從這個角度看,安在海的堅持反而幫了他的大忙。作為一個穿越客,他對某些事情雖說知道的不是掌上觀紋那般清楚,但最簡單的誰勝誰負,。在這些等待老爺子召喚的日子裡,他幾乎把所有的說詞都想好了,縱使老頭子決定靠向那邊,他也有幾分把握力挽狂瀾。不管老頭子是不是嘴上說說自己沒有傾向,反正此刻正是他英雄布武之時。

薛向飲了口茶,輕輕挪了挪繡凳,站起身來,面對著老爺子,道:「既然您老看得起小子,小子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我就抖膽,發表一下孔管之見,望諸位…」

「廢話忒多,記得你小子以前雖然油滑,倒還算爽利,今兒個是不是見有外人,要振奮精神,賣弄一番?叫你說個話,還跟我老頭子咬文嚼字的,麻利點兒,給老子速速道來。」安老爺子見薛向總不入正題,心頭不爽,出言將他的前戲打斷。

薛向俊臉微紅,自己方才確實有些熱血沸騰了,畢竟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參加如此層次的博弈,潛意識裡文人好賣弄的毛病發作了,腦子裡突然浮現出郭嘉獻曹操「十勝十敗論」的恢宏場景,嘴巴裡的酸詞兒就忍不住往外冒。他尷尬地笑了笑,重新理清思路,道:「成,那我就乾脆點兒。我還是接著七姑父的話往下說,畢竟七姑父已經將大姑夫、二伯、三叔的話做了個小結,且他的基本觀點我也認同。我要說的不過是對七姑父的一個補充罷了。首先,我認為作壁上觀,行漁翁之舉是不合適的。先說作壁上觀,要行此舉,首先自己得有強大的實力,坐山觀虎鬥亦不怕反噬。可我們眼下有如此實力麼?若是我們有這個實力,恐怕此刻也無須費盡心神地討論自保之策了。再說漁翁之舉,此次風浪不比尋常,不用我贅言,大家也都知道其中的凶險。而通常漁翁若想獲利,都是在雙方斗的兩敗俱傷的情況下,可眼下的情況會是兩敗俱傷嗎,眼下的雙方博弈不是兩隻野獸相互撕咬,不管哪方獲勝都會傷痕纍纍。而實際情況是一方戰勝,則群星拱月,徹底吞噬掉另一方的力量,從而變得更強壯,一個更強壯的勝利者會允許我們做漁翁嗎?我想多半是算回頭賬的時候到了。其次,我再談談對二伯局勢勝負論的看法。眼下的局勢確如二伯說的勝負分明,不過,不是那邊勝勢明顯,而是季老那邊勝券已操…」他的話說到這兒被一臉不滿的安在海打斷了。

「薛向,你小子怕是說夢話吧,怎麼顛倒著話說。我對你前面的判斷表示讚賞,可是你這般混淆是非,二伯我卻是看不下去的。」薛向批判左丘明的觀點,他當然高興,可臨到自己頭上,這批評的話怎麼聽怎麼刺耳,他當然要起身反駁了。他可不似左丘明那樣有諸般顧慮,怕老頭子不高興等等,他有主場優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況且薛向批判的是他引以為傲的結論,而且他都跟那邊拍了胸脯,一定說服老爺子,此時,怎容得薛向來壞事。

「聽別人說完不成麼,一把年紀了,還是如此毛躁,當得甚用?」老爺子不高興了,把茶杯狠狠頓在桌上。

薛向趕忙打圓場:「理不辯不明,二伯指教的是,也怪我沒說清。」他當然不肯得罪安在海,縱使這個二伯的格局實在夠嗆,可人家也是堂堂重量級部委的大員,自己這個勉強算是一隻腳踏入仕途的宦海新丁,將來說不定還得多多邀他之助呢。

薛向稍稍平息了老爺子的怒火,轉身對安在海道:「二伯,切莫著急,聽我慢慢道來。其實判斷目前兩邊的勝負也非難事,方才王叔說今天下午季老那邊來人開出了出海的條件,我猜那邊給的都是小魚小蝦,配不上老爺子的份量吧。」

薛向話音剛落,人人面色凝重,露出思索的模樣。在座的都是精明人,縱使有不擅長機變權謀的,智力上也是出類拔萃之選,話不挑不明,薛向剛指出了縫隙,眾人就從其中窺出了關鍵。是啊,按理說,如果那邊真心邀己方出海,不應該開出如此不符合時下風浪的條件,己方縱使不趁火打劫,坐地起價,正常的價碼也該達到吧。可對方給出的條件不說不能和那邊相比,簡直是在把己方朝那邊推,這不是古怪之極麼?如此一來,眼下只有一種可能,會出現這種不合常理的做法,就是那邊已經聚齊了漁夫,可以說是勝券在握,已經不需要己方的支持,這個條件不過是試探己方的態度。更有甚者,那邊未嘗不正等著自己這邊拒絕,趁此機會,將己方勢力連根拔起,分而吞之,也順便酬了他人助拳之功。一想至此,人人臉色大變,縱是一直穩如泰山的老爺子也首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眾人默然無語,狹窄的房間但見香菸瀰漫,縈縈繞繞,隨著眾人的呼吸,幻化成各種形狀。安在海先前的不滿之意,此時赫然煙消雲散,他滿臉的緊張,暗自為自己的冒失後悔;安在江則是低著頭,用力地捏緊指骨,似在思索如何破局;左、陳連襟此刻對薛向的好奇和輕視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驚訝,兩人此刻臉上也沒了先前的從容,畢竟自己和安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事已關己,又如何能不著急?

安老將軍從老王那裡要過一支菸,靈台香已經不能澄清他的靈台,他需要借助尼古丁來安穩神魂。他深吸了幾口煙,長長出了口氣,笑著望著薛向:「你果然還是如初見時一般敏銳,我讚你是嚴世蕃一流,果沒冤枉你吧?好了,我老頭子年紀大了,經不住你折騰,這事兒是你提起的,由你了結。」老頭子竟然不由分說地把定策的責任推給了薛向。

薛向自不會矯情,他此來所為何事?不正是要立這定策之功嘛。他回到自己的立凳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復又轉過身來,正對著老爺子的眼神,道:「其實,情勢從一開始就很明了,那邊的船體看似堅固,他們的強大不過是建立在沙堆上罷了,縱使他們此刻依舊掌握著舵盤,可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三叔指出的那般,他們何曾真正掌握過魚叉?老人家著名的論斷,他們何曾記得。魚叉未握,風帆早破,且遍地結怨,人人無不苦之久矣,如此種種,皆是滅亡之道。我敢斷定季老那邊一定已經獲得了最廣泛的支持,今天他們那邊過來,不過是走個形式。當然,對他們來說是形式,可對我們來說卻是生死存亡的大事。眼下,再談論誰勝誰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要做的事無非兩點。第一,立刻向季老那邊亮明立場,什麼條件也別談。那邊自不敢不教而誅,若是他們真敢把咱們作了肥魚,現在結成的漁夫之盟馬上就會潰散,一個不守信用的盟主,是無法讓盟友們感到安全的,既然不安全,誰還願意以身『侍』虎,所以咱們暫時是安全的。第二,我建議老爺子這幾天多到下面走動,尤其是曾經有過來往的老同志,不論關係如何,也去拜訪一二,既算是探探風,又向那邊亮明肌肉。最重要的是,要和潛在的漁夫們多加溝通,團結以求自保。我想如果做到這兩點,不說將來會獲得如何的回報,但至少咱們暫時是穩如泰山的。」

薛向的話說完了,眾人卻久久不語,安氏兄弟、左、陳連襟加上一邊打醬油的老王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個詞:帥才!

唯有老爺子站起身來,長嘆一聲:聰明天授,國士無雙!

眾人齊齊變色!

………….

江家大宅座落在王府井西路一側僻靜之處,這是一座最正宗的四合院。說其正宗,是對比著松竹齋的構造而言。松竹齋就是個單進的院子,一間正屋裡辟出堂屋、臥室、書房等多個房間,哪裡有四面建房,拱衛合圍的四合院的神髓。而江家這座大宅就不一樣,這是一座三進的院子,整個建築構造是堂堂正正的四面建宅,朝中合圍,前兩進院子皆建了宅子,而整個第三進院子卻是一座寬大的花園。這座正宗又復古的四合院已經傳承了一百多年了,原是前清一個貝勒的宅子,從民國到共和國,歷經無數豪紳富賈、達官顯宦之手,最終落到江歌陽的手中。江歌陽在大內本有居所,不過,他和安老將軍一般,不願住在大內,除了平日辦公得晚了,會在大內困上一宿,大多數時間,他還是願意趕回家來和自己的妻子、兒女團聚。

就在薛向於安老將軍書房高談闊論的侍候,江歌陽的書房也有三個人正在縱談風浪,指點波濤。

江歌陽的書房和安老將軍的書房比起來,自又是一番天地,簡直可以說是兩個鮮明的對比。百來平的室內裝點得金碧輝煌,大理石的地面在穹頂上的水晶大吊燈的照射下,晶瑩一片,三張寬大的黑色真皮沙發圍著一個一米見方的水晶茶几,水晶茶几前方五米處的玻璃櫃上擺放著一台電視機,看牌子正是當初明珠機電廠試行研製的143台彩色電視機中的一台,緊靠著電視機後方是一個大紅的合金金屬書架,這個巨大的書架並非是和普通書架一般立在地上,而是鑲嵌在牆壁內,無數的大部頭陳列其間。百平方的書房佈置得大氣、莊重,在這個時代尤其顯得前衛,幾乎看不到一點老舊的色彩和過時的器物。

寬大的真皮沙發上,江歌陽居中而坐,手裡捧著一盞紫砂橢球杯,面帶微笑地聽著他下首左側的一個中年人侃侃而談。江歌陽今年方才五十四歲,雖然將入暮年,但對翻騰於宦海中人來說,正是驕陽當空,黃金歲月。他保養得很好,一方國字臉白皙無須,濃眉大眼,濃密的黑髮雖無髮型可言,卻打理得整整齊齊,整個人看上去氣勢十足,渾然沒有他兒子半分的陰柔之氣。

正和江歌陽說話的中年人大名丁世群,乃是季老的生活秘書。他今年剛過不惑之年,正是躊躇滿志之時,平日裡負責照看季老的生活外,也參贊文字工作,頗得季老重用。今天下午就是他受季老之命探訪松竹齋,不料,他此行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這不,得空之後,連夜跑到江歌陽處問計。

「江公,我這趟差事算是辦砸了,在下實在是心中慚愧啊。其實,我心中也是七分委屈三分苦啊,當時我聽了季老說的底線,就知道這是個難辦的差事,可既然季老發話了,刀山火海,我也得早一遭不是?我費盡唇舌,那邊只是含糊不清,沒個態度,我看這事兒玄了。這兒沒外人,我就跟您說句心裡話,季老開的條件實在是夠嗆,瘦魚、小蝦三兩條,我都不好意思開口,這哪裡有拉攏的誠意嘛!江公,我這次在季老面前失了分,還望您要在季老面前為我開解一二,多多美言啊!」丁世群面容周正,服裝儼然,時近中秋,暑氣並未消散,他卻穿著翻領中山裝,扣子扣得嚴嚴實實,頭上整齊的小分頭也因情緒激昂,隨著說話時的擺動有些散亂了。

「世群莫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季老是另有深意。以他老人家的格局、睿智,若是真心拉攏人,怎會開出這種條件?不過是試探那邊的態度罷了,或者說想推他們一把。我想,季老不告訴你其中真意,不過是行『瞞人先瞞己』之策罷了。世群啊,你從那邊回來還沒先見過季老吧?若是你見過季老,就不會這般慌張的跑我這兒問計啦。」江歌陽語重心長地安撫著方寸大亂的丁世群,畢竟眼前的這個傢伙頗得老頭子信賴,將來扛過大旗,說不得還要借他的助力呢。

「高啊,季老真是高啊,三千年權變之術在他老人家手裡,方才融為一爐啊!」丁世群聽了江歌陽的一番解說,懸起的心慢慢放了下來,站起身來,開始大拍季老馬屁,這是他平時慣行之術,不管季老在不在場,每逢談到季老的時候,他必肅然站立,讚歎一番。

忽而,丁世群的臉色大變,停止了吹拍,失聲道:「江公,還是不妥啊,季老露出的破綻我居然沒看出來,季老會不會以為我性子魯鈍,不堪造就啊?」

江歌陽看了他這副扶不起來的模樣,心裡就是一陣厭惡,難得你還知道自己不堪造就。這種人平日裡高談闊論,實際上擔不得一點事兒,不知道季老怎麼會看重他的。莫非人到了絕巔後,都喜歡這種人?

江歌陽正思索著如何安慰這個阿斗,坐在他右手沙發上的江朝天卻主動接過了老爹的擔子:「丁叔稍安勿躁,您想想季老的謀略是如何高深,您瞧不出來那是正常呀,安老頭那邊恐怕也已被季老陷了進去,丁叔又何必慚愧。再說您的智謀,那是眾所周知的,用不著向誰證明。」江朝天說完最後一句話,自己都忍不住想吐,吹捧對他來說,並非難事,可吹捧這種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傢伙,實在是讓他心中作嘔。

「噢?這麼說安老頭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嘍!哈哈,叫他們張狂,先前季老不是沒和那邊吹過風,可安老頭子一副崖岸自高的模樣,著實令人氣悶,他們想坐山觀虎鬥,也不稱量稱量自己幾斤幾兩,這次就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丁世群受了江朝天的寬慰,徹底放下心來,又變成一副萬事盡在我股掌的模樣。

江歌陽親手拾起茶几上的紫砂壺給丁世群續上一杯水,道:「世群盡可放心,以你在季老心目中的份量,再加上今日又立下如此大功,外放高昇,那是指日可待呀。來,作為兄長,我先敬你一杯,為他日高昇賀。」

丁世群聽了江歌陽的這番話,樂得一張撲克牌臉瞬間開了花,口中連連說「哪裡,哪裡」,手上卻未停,端起茶杯和江歌陽撞了一下,一飲而盡。

江朝天在一旁笑眯眯地陪飲了一杯,他剛把茶杯放下,卻見父親轉過頭來問道:「朝天,你背著我和那邊接觸了兩次,情況如何?今兒個你丁叔也在,說出來,也讓他安安心。」

江朝天愕然,他和薛向的接觸確實是自作主張,由於一直未得到那邊實質性的答覆,他也就沒和江歌陽報告。這會兒,江歌陽突然問起,他吃了一驚:「這您都聽誰說的?」他吃驚的不是擔心老頭子知道了自己的小動作,而是吃驚老頭子何時在自己身邊埋了眼線。

「你別管我如何知道的,你就說說那邊當時是怎麼答覆你的。」上次江朝天被人打進了醫院,他就派人暗地裡查過事情的經過,結果一查,自己的這個聰明異常的兒子居然背著自己做了那麼多爛事兒。自此,他就私下裡給江朝天身邊安了個人,一邊保護他,一邊把他幹的爛事兒都報給自己,方便自己隨時給他抹平。江歌陽有一子四女,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從小就寵愛有加,及至江朝天成人,居然對zz表現出了驚人的洞察力,讓他對這個兒子更是愛若珍寶,寄予厚望,視作當之無愧的接班人。

這會兒,江朝天哪裡還不知道老頭子在自己身邊埋了人,儘管老頭子是好意,可誰願意被監視著生活。當然,發作老頭子也得等丁世群走了之後。江朝天摒除雜念,理清思路,道:「爸爸,丁叔,我確實和那邊接觸過兩次,雖然那邊都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不過,我的目的都達到了。」

丁世群聽得有些迷糊,出口問道:「朝天,你又打什麼啞謎,沒有回應,你還能達到目的?別跟你丁叔繞圈子啦,利索點兒。」

江朝天心中罵著草包,臉上卻掛著笑,道:「丁叔,是這樣的,和我交談的那個人恐怕也是安老頭的智囊之一。第一次,我問他,共度時艱如何,他回答說沒有老爺子的授權,這就說明安老頭見起了風浪,也動了撈一網的心思。既然安老頭動了心思,我們這邊就有希望把他拉過來。第二次,我和他談之前,季老已經取得了最廣泛的支持,安老頭的態度已經無關大局,我甚至覺得咱們應該推他們一把,把他們推到那頭,讓妄圖坐山觀虎鬥的獵人,成為咱們腹中之食。另外,拔掉他們,咱們也可以正好用來酬功。所以,我就行了個韜晦之計,故作迫不及待,要他代為說項,實則是麻痺對方。我想這兩次有意無意的談話,那小子必會透露給安老頭,有了這兩個一真一假的煙霧彈,咱們此次的計畫必是萬無一失。」

聽完江朝天的解說,丁世群撫掌大讚:「朝天不愧是江公虎子,家學淵源,恐怕已得江公八分真傳了吧。我料那人必不敢隱瞞如此重要的信息,退一步講,就是他兩次都壓下了朝天傳過去的意思,季老也做好了萬全之策。事先,季老已多次向安老頭子吹風,這次派我前往傳遞條件,也算是一次正式的溝通,擺明了車馬,我料安氏只是嫌咱麼條件苛刻,萬萬想不到咱們竟是項莊舞劍,這次對付他們可以說是手拿把攥了。除非安老頭子一開始就看清了風向,早打算向咱們靠攏了,哈哈,若是安老頭子如此靈醒,恐怕早就有所表示了,豈能拖到咱們動手的當下?得,我先告辭了,季老有起夜的習慣,我得回去侍候。江公,朝天,咱回見。」

丁世群一番慷慨激昂的總結後,就欲起身告辭,就在這時,水晶茶几上的電話響了。江朝天接起電話遞給江歌陽,江歌陽將聽筒放在耳邊,那邊說了幾個字,未待他回話,便把電話掛了。聽筒裡傳出的嘟嘟的忙音,丁世群和江朝天立時就知道是誰的電話了,除了季老,沒有人敢不待江歌陽說一個字,就這麼直接地撂了電話。

丁世群猜出是季老的電話後,剛跨出茶几的半個身子忽然定住了,臉上佈滿了驚恐,「江…江公,季老來電話是不是罵我來了,我這是偷偷溜過來的,莫不是季老震怒了。」

江歌陽見了丁世群這般形狀,恨不得一腳踹死他,也忒沒擔當了,私自出來算個什麼大事兒?就嚇成這樣,看來老頭子們身邊都喜歡留這種畢恭畢敬的奴才。江歌陽心裡再不舒服,臉上也不會露出端倪,依舊安慰他道:「世群,沒事兒,不是你的事兒,何須驚慌,季老打電話過來,通報個情況罷了。」

「什麼情況。」丁世群聽說事非關己,心神甫定,又生出好奇心來。

「安老剛才親自和季老通了電話,同意出海了。」江歌陽面無表情地將得到的消息轉述了一遍,看似在告訴丁世群,實則在問計江朝天。

丁世群一屁股跌坐回沙發,「怎麼會這樣?安老頭子那邊是怎麼識破的?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咱們這邊大勢已成?不對啊,季老聯絡的事兒,不可能透出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安系居然死裡逃生!要說他們從我話裡聽出了破綻,也不會等了十來個小時才決定站過來,一定是哪裡除了紕漏。」丁世群跟著了魔一般,自問自答,自說自話。

江朝天得了這個消息,不過稍稍一愣就回過神來,他老子的眼神一掃過來,他就知道是問計來了,這會兒見了丁世群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決定一起做個解答:「丁叔,切莫焦躁,天塌不下來。我想,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無非兩個方面,一是,那邊可能知道季老組盟的事兒,畢竟再是隱蔽,也難免透出風來。不過,我認為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較小,機密之事,又值此緊要關頭,漁夫們皆知道厲害、輕重,畢竟事關性命,透露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是,他們從季老的條件中窺出了破綻。縱是我們先前多番麻痺,也難免有人跳出局外,參破其中玄機,我想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最大。丁叔,此事須怨不得你,你不過是代季老傳話罷了,有功無過。爸爸,您在安老那邊有沒有人,就是家門口埋的人也成,我想那邊這麼晚又這麼急地亮明立場,一定是剛剛破局,說不定參破其中玄機的人也就是今晚進門,這會兒可能就出來了,只要知道是誰,大約就能判定安系那邊倒過來的隱情。」其實江朝天猜想的最可能人選就是薛向,只不過他沒有證據,全憑直覺,所以沒有說出口。他一直對薛向抱著好奇和探究的態度,他認為這個人機敏過人,膽色超群,更難得的是格局宏偉,胸懷天下,這樣一個人怎麼重視都不為過。

「你小子疑心病也忒重了吧,不就是派人照看一下你,你居然懷疑你老子搞特務?安老那邊是什麼所在?在那邊安人,找不痛快麼?」江歌陽少見地喝叱了寶貝兒子。

江朝天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他不過是故意和老頭子開個玩笑,擔心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到,寬寬他的心。以他的智力,豈會不知自家老子絕不會行這等彫蟲之計?

聽了江朝天的話,丁世群方才安定下來。他今天是一日數驚,饒是每天照顧季老起夜鍛鍊出來的頑強精神,此刻也難免有心力交瘁之感,當下,和江氏父子寒暄幾句,就告辭離去。

江氏父子送罷丁世群,復又坐回了沙發。

「怎麼?我看你情緒有些低落,安氏倒與不倒,其實對我們沒什麼影響,他們那塊兒多在兵營,就是成了盤中餐,我們也吃不到嘴。再說,現在咱們雖然大勢已成,勝券在握,但這個層此的博弈,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輕言勝負。多一個助力,未嘗不是好事。我觀你素來放眼全局,今天怎麼就盯著安氏這一隅,非是你平日的作為呀?」江歌陽輕輕拍了拍江朝天的肩膀,怕他意氣消沉,反而來安慰他。

江朝天抬起頭,露出張笑臉:「我沒事兒,爸爸,我只覺得此事大是蹊蹺,安氏雖強,不過是冢中枯骨,後繼乏人,我並未太過縈懷於此。只是,我感覺到有個人突然插了進來,將我原先設定的節奏都他打亂了,我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生出欽佩之感。」

江歌陽聽得大是好奇,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從小就眼光奇高且奇準,成人以來,臧否人物,評點高官,更是言出必中,渾沒把這些令常人高山仰止的大人物放在眼裡。除了對已逝去的老人心懷敬意,就是對自己這個當老子的也不過是父子親情,而對自己的眼光也從未高看,倒是自己平時多借了他的才智,這幾年方才穩住陣腳,漸漸入了季老的法眼,現在大有接過大旗之勢。兒子今天居然說對一個人生出了欽佩之感,不由得不讓他這個老子驚心。

「是誰?告訴爸爸。」江歌陽盯著江朝天的眼睛問道。

「過了」江朝天揚了揚眉毛。

「若是雜草有害,趁著這次打藥的機會,一併拔出,未嘗不是一舉兩得。」

「算了吧,爸爸,那些手段終究是落了下乘,弄不好,既傷人又傷己。何況,他也不一定站在咱們對面,再說,有個對手不挺好嗎?否則,人生豈不是太過無趣?我這顆腦袋沒有對手,說不定會生鏽。」江朝天說完,起身到書架下的櫃子裡拿出瓶紅酒,揚了揚:「爸爸,為這次的勝利,咱爺倆乾一杯。」

「成,我陪兒子好好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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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月華不及玉顏色(哭求收藏)


薛向和老爺子在書房議罷事,又下了一局棋,方才出了松竹齋,抬手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他駕了車,輕輕擰下油門,向家馳去。

是時,月如圓盤,星斗暗隱,微風徐來,草木搖曳。薛向扯開襯衣,任由疾馳帶動的勁風蕩滌著身體,吹得兩片衣衫向後鼓起,猶如披了斗篷一般。他穿過紅旗廣場,沿著長安街一路緩行。此刻的街道早已沒了白日的喧囂,悼念領袖的活動漸漸淡去,儘管對領袖的離去,無數的人還無法適應,可日子終歸要過下去,柴米油鹽醬醋茶依然要關心,平凡的百姓經歷過沸騰,終歸還是要回歸平凡。

薛向駕著車過了老天橋,鬼使神差地轉到那次和柳鶯兒訣別的林蔭道邊上的大路來,他輕輕一扭車頭,打開探照燈,就上了林蔭道。他降下車速,沉靜心神,徜徉在梧桐樹下,聆聽著樹唱風吟,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下午,此地正上演著訣別。忽然,他熱烈地思念起柳鶯兒來,這些日子偶爾陪她吃過幾餐飯,大部分時間自己都神魂不寧,心上的人兒嘴上沒說,心裡肯定擔心呢。這股突如其來的思念彷彿破閘的洪水,波濤洶湧般湧上心頭,他竟不能自已了,車把一扭,轉了方向,就向柳鶯兒家奔去。正是:梧桐葉落蕭蕭院,薛郎夜奔款款情。

薛向在大雜院後牆的胡同裡尋了顆樹,把車靠樹停了。他不打算走正門進去拜訪,一來時間晚了,吵著人家,終歸不好;二來,月下會美人,豈能少了一個「偷」字?

薛向熟悉柳家房舍的佈局,柳鶯兒的窗子就在眼前的這堵牆後。只見他往後退了十來米,猛然加速前衝,幾個箭步就衝到牆邊,一個縱身,跳起一米多高,左腳狠狠蹬在牆上,一個借力,身形又向上拔高一米有餘,右手瞬間暴漲而出,攀住牆沿,又一個借力,翻身就躍過牆去,落地時一個前滾翻,將下衝之力卸掉,這堵四米多高的院牆就這麼輕鬆地被他秒殺。薛向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心中微微得意:老顧教的攀登之術,居然被自己活用在了偷香之上,回頭見了老顧,說給他聽,也好驚他一驚。

薛向尋到屬於柳鶯兒房間的窗戶,輕輕地敲了敲,結果,房內沒有任何聲息。這是一扇老式的紙糊木窗,窗簷處已經腐朽,但是紙層糊得很是厚實,從外往裡望去,壓根看不清東西,甚至連裡面點了燈火沒有,也無從知曉。

薛向不敢用力敲擊,生怕驚動了隔壁的柳媽媽,可小聲擊打,恐怕已經辛苦一天的柳鶯兒早睡得沉了,哪裡聽得見。一時間,薛向束手無策。他沉思良久,決定以力破巧。大不了明天給鶯兒裝上玻璃窗和紗布窗簾,這麼個紙糊的窗戶實在讓人沒安全感。

打定主意後,薛向曲指成鉗,握住窗棱輕輕用力一擰,「喀嚓」一聲脆響,窗棱被擰斷了。他輕輕推開窗子,忽而,房間裡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是誰」,聲音驚慌卻清脆,不是柳鶯兒是誰?薛向剛要回答,一片月華灑進窗內,一副瑰麗的畫面直照他的靈台,到嘴邊的聲音嘎然而止,張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攏了。

皎潔的月光下,柳鶯兒衣衫凌亂,如瀑的青絲散亂的披在羊脂白玉般秀氣的肩上,一張燦如朝霞的玉臉上寫滿了驚恐,她正慌亂地往身上披衣,來不及喝叱來人,半側坐起的身子露出雪白如玉柱的大腿,一瓣光潔的*欲遮還掩地裸在空氣裡,勾勒出驚人的弧線。最讓薛向血脈噴張的是那對飽滿如球的玉兔,被月華一照,雌伏間乍起,隨著她的身子的搖擺,去掉衣衫束縛的玉兔跳脫得厲害。他腦子不知覺間浮現個疑問:動如脫兔莫非擱這兒來的?

薛向高大的身軀背著月光,柳鶯兒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她此刻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往身子上蓋東西。柳鶯兒今天牢累了一整天,睡前又喝了些補氣的藥,身子燥的厲害,家裡沒有電扇,睡了涼蓆,仍覺酷熱難耐。無奈之下,她只好解光了衣衫,方才好受一些,就這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哪裡知道,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窗子被擊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聲音又消散,她正待沉下心來入睡,忽而,聽到「喀嚓」一聲,好似什麼東西斷裂了。她原本頭一次裸著身子入睡,心中總掛著什麼,不得安寧,聽到這一聲響動,不若晴天霹靂,第一反應就是坐起來遮掩身子,甚至來不及呼救。就在她剛剛在蓆子上拾起一片衣衫遮住女兒家最緊要的**,窗子被打開了。

「啊….」柳鶯兒驚恐地叫聲終於出了喉嚨,薛向猛然驚醒,慌忙從窗外伸出手來,將那剛剛出喉,還未擴展到最大分貝的「啊」字生生按了回去。他還未來得及說話,摀住柳鶯兒櫻桃小口的右手,便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手臂處又是一痛。柳鶯兒嘴咬,手扯,做著搏命般的抗爭。她雙手死死掐住薛向的胳膊,掰扯,明亮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了肉裡。

薛向連忙壓低聲音,開了口:「鶯兒,是我,薛向呀。」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和溫柔的稱呼,瘋若雌虎的柳鶯兒猛地停住了拚命,眼睛怔怔的地望著窗外來人,那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映襯出的熟悉的臉廓,不是那笑嘻嘻的臭小子又是何人?她連忙鬆開指甲已深深陷進薛向手臂裡的一雙玉手,咬著他手掌心的貝齒也瞬間開鎖,她輕輕一扯薛向的臂膀,薛向跳進了窗來。柳鶯兒撲到他懷裡就是一頓粉拳,邊打邊脆著聲音清斥:「嚇死我了,你怎麼這麼討厭,如果不是你,可要我怎麼活?」

薛向沒有出聲,此刻他所有的感官都受了眼睛支配,大腦已徹底失去了中樞的地位。他貪婪的看著這眼前絕世無雙的美景,圓月清輝下,晶瑩的玉趾根根圓潤如珠,修長纖細的小腿向上延伸,腿柱及至連臀處驟然變粗,一根光滑的白玉柱連接著這豐隆如瓷的美臀,纖細、豐滿被這修長修飾,組成了這世界上最動人的弧線,最瑰麗的景緻。他的一雙眼睛已不夠用了,這衣衫半掩的月下神女無一處不美麗,無一處不勾魂。狀近圓球的玉兔,纖細如玉鉤的鎖骨,光滑圓潤的香肩,優美修長的脖頸,如寶石一般璀璨的玉臉…

柳鶯兒見薛向遲遲不說話,又沒有動作,她揚起頭,凝了眸子投在薛向臉上,發現檀郎竟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樣,圓睜的雙眼,半開的嘴唇,已經拖在半空的涎水,眼珠子一上一下的亂轉。忽然,柳鶯兒又「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給了薛向一記粉拳,從他懷裡跳了出來,慌忙下了床,拿起床頭桌上的被子就往身上披,「哼,還不閉眼?」

先前被人扒開了窗子,柳鶯兒又急又怕,待發現來人是薛向的時候,驚恐交加成了又驚又喜,彷彿失卻的清白身又回來了。這會兒,她只顧著平息心緒,竟把自己還半裸著身子的事兒給忘得死死地了。雖然她心已歸屬,可女兒家與生俱來的羞澀又哪裡是理智能消除掉地。柳鶯兒又羞又惱,恨恨地瞪了薛向一眼,怪他冒失,不請自到,居然還半夜破窗而入。忽而,她的一顆芳心又惴惴不安:我今夜是裸著身子睡的,他會不會疑我性子輕浮,不知自愛,不是好女孩?一想至此,她竟低了螓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薛向好不容易把腦子裡那一幕幕香豔的畫面驅逐出境,正準備和柳鶯兒說話,仙子竟然掉了淚,慌得他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地下了床。他剛跑到柳鶯兒身邊,替她擦了擦眼淚,握住她冰涼的玉手,正要安慰一番忽然傳來門外傳來一道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陣拍門聲,驚得二人魂飛魄散。

「鶯子啊,你在那邊幹什麼啊,這麼晚了還不睡?我怎麼聽著一會兒響動,一會兒鬧騰的,幹嘛呢?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開開門,讓媽看看。」柳媽媽聽到女兒房間有了響動,不放心,就要過來看看。

柳鶯兒驚得面無人色,還是薛向膽大如斗,鑽人家女兒閨房,撞上人家媽媽查房,依舊面不改色。他指指門外,又朝柳鶯兒努努嘴,示意她先應付一二,自己則慌亂地尋著藏身之所。

床下,不行!裡面已塞滿了雜七雜八的罈罈罐罐,哪裡容得下他這大長的身子;衣櫃,也不成!衣櫃本就狹窄不說,光是裡面堆得被子,折放的衣服已塞得密不透風,要藏人先得移出來,這樣做,欲蓋彌彰不說,就是時間也來不及。薛向左顧右盼,上看下瞧,亦不得容身之所,忽然,他眼睛掃到月光照出,靈光一閃,猛拍一下腦門兒。我真是急糊塗了,哪兒來,回哪兒去不就成了?他正要向窗外奔去,卻被柳鶯兒跑過來摀住嘴巴,拖著身子就不由分說地朝床邊拽去。

原來在薛向尋覓藏身之所的時候,柳鶯兒咬著牙齒,有一搭每一搭的敷衍著柳媽媽,只說自己今兒個身子不爽利,剛才有隻老鼠跳到床上,被自己趕走了,已經沒事兒了,要柳媽媽先回去。她說別的還好,一說身子不爽利,柳媽媽哪裡還放心得下,她這個閨女可是家裡的頂樑柱,要是她病了,這一家人的日子可怎麼過。柳媽媽直說要進來,柳鶯兒吱唔著不肯,柳媽媽也不囉嗦,回了房間拿了鑰匙就要開門進來瞧瞧。柳鶯兒聽到鑰匙插門的聲音,腦子裡立刻當機,當機前就一個程序還在運行,就是一定要藏起薛向。

柳鶯兒拖了薛向就讓他上床,薛向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剛要說自己可以跳出窗去,可看著柳鶯兒俏臉慘白,再不敢違逆她的意思。薛向鞋也不脫地跳上了蓆子,長大的身子蜷成一團,靠牆倚了。他方蜷好身子,柳鶯兒就跳了上來,朝他身上一擠,玉背上的被子當空布展,就搭了二人的身子上。

柳鶯兒剛靠著床頭躺下,「咿呀」一聲,柳媽媽推門進來了。柳媽媽正待走到門邊去拉燈繩,卻被柳鶯兒止住:「媽,您去睡吧,我沒事兒,別拉燈,晃得眼睛疼。」

柳媽媽記掛著女兒的身子,聽了她的話,伸到半空的手放了下來,「鶯子,你哪裡不舒服啊,這天也不熱啊,幹嘛捂著個被子?」柳媽媽邊說邊向床邊走來。

柳鶯兒慌亂間,開動腦筋:「媽,我有點感冒,身子有些發冷,蓋著舒服。」

柳媽媽走到近處,看見打開的窗子,問道:「感冒了怎麼還把窗子開這麼大?趕緊關上。」說著就要走到床的腳頭,俯下身子來要關窗。

柳鶯兒慌忙道:「呀,媽,你快過來摸摸我的頭是不是有些發燒啊。」薛向的身子正靠牆蜷著,窗子正在他身子的上方,柳媽媽若是真俯下身來,伸長胳膊關窗,一準兒會碰到他。再說,窗子已被薛向破壞,哪裡關得上,柳媽媽見了定會生疑。柳鶯兒見事急矣,急中生智,將柳媽媽誆回了身前。

柳媽媽聽了女兒說不好,哪裡還有心思關窗,慌忙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道:「不怎麼燙啊,我還是把窗子給你關上,免得夜裡吹風受涼。」

柳鶯兒這會兒哪還會放她過去,拽著柳媽媽的胳膊,柔聲道:「媽,我是護士,我知道怎麼應付,感冒的時候,屋子要通風。再說,我捂了被子,就是為了吹吹外面的新鮮空氣。」

柳媽媽聽得此言,只得應允,眼睛忽然掠過被子露出的一角,驚聲道:「鶯子,你說冷,怎麼還睡涼蓆啊?快給我下來,我給你換床墊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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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未有偷心偏成盜(吐血求收藏)



柳鶯兒一直盯著柳媽媽的眼睛,見柳媽媽盯著床鋪的眼睛忽然變色,以為媽媽發現了薛向的存在,嚇得她慌忙地把身子後挪,想儘量把薛向擠到最裡處。其實,薛向早已把身子縮到了舒展狀態的最小面積,要是再小,恐怕就得把被子頂高了。結果,薛向再不能後退,柳鶯兒還在往後擠,她見再擠不動薛向,忽然,下意識地抬了下美臀,一下子壓到了薛向的身子,不,居然壓到了薛向屏住呼吸的臉上。

「呀」的一聲,柳鶯兒叫了一聲,雙頰瞬間酡紅,她哪裡不知道自己羞人的緊要之處壓到了薛向的臉蛋兒。她能清晰的感覺到檀郎鼻孔噴出的絲絲熱氣正噴著自己的**,臀下一片柔軟不是檀郎的嘴唇又是何物?先前,她一門心思地忙著應對媽媽,生怕媽媽發現了薛向的存在,反倒對自己光溜溜著身子和一位青年男子共處一被亦沒有多少羞澀之意。這會兒可不比先前,這是多麼羞人的舉動啊,自己的那裡居然和他的嘴巴碰在了一起,這,這叫人家以後怎麼見他?羞死個人呢。

柳鶯兒心如貓抓,又羞又急,幾欲昏迷。柳媽媽也不再細究女兒為何說冷又睡蓆子的事兒了,趕忙上前關切地摸著柳鶯兒的額頭,她見女兒的臉蛋兒越來越紅,氣息漸漸粗了起來,也慌了手腳,連連問柳鶯兒哪裡不舒服。

柳鶯兒心中的羞憤哪裡說得出口,直說讓柳媽媽先出去,她要睡了。柳媽媽見女兒執拗,也不好強逼,忐忑著心思出了房間,將門帶上。

柳鶯兒見媽媽出了房間,連忙將身子抬了一下,把自己的美臀挪了出來,心中百種滋味一起湧將上來,她雙腿收攏,抱膝而坐,美麗的腦袋下垂,抵著膝蓋,不敢說話,亦不敢看薛向。此刻,她羞澀得恨不得這是夢境,可下體的酥癢,還有那最最讓人無地自容的粘液,無時無刻不提醒她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柳鶯兒徬徨無顏之際,薛向正躲在被子裡裝死。先前柳鶯兒拉他上床的時候,他還是神志清醒,腦子裡想著如何規避,如何脫身。當柳鶯兒柔軟的身子也上了床,蓋上被子,一下子撞進他懷裡,把他擠在牆角後,他腦子就開始暈暈乎乎了。柳鶯兒未著寸縷的香軟身子挨著他肌膚的霎那,他感覺心臟猛地收緊,激動地用力握拳,捏地骨指咯咯作響,倒向在受酷刑一般。

薛向實在是太緊張了,他這個兩世童男,對男女之事實在是心嚮往之,身不能至。這突如其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讓他的靈魂幾乎出了竅,差點再來一次穿越。他只覺得身子綿綿軟軟如墜雲端,腦子裡一片混亂,連柳鶯兒和柳媽媽說什麼,他也完全聽不見。

當柳鶯兒的香臀跨坐到他俊臉的霎那,轟地一下,他的腦子如爆炸一般,原本一團漿糊的思想被炸得四分五裂,飛散開來。他整個人好像從雲端直接被摜到了地上,摔得他徹底回了人間。那兩瓣如瓷似玉的圓臀接觸他嘴唇的時候,他甚至停止了呼吸,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到了嘴上,體味著這世間最美的柔軟。他的臉頰萬全陷進了豐滿臀肉之中,香軟滑膩之感直衝心腹。彈力十足的臀肉讓他徹底知道了第一次見柳鶯兒時,心中冒出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漸漸地,薛向發現此種香豔有些難以消受了。他的鼻息慢慢粗重,下體也脹硬得厲害,挪了挪腦袋,想把臉蛋兒抽出來。可柳鶯兒坐地太緊,他用力一扯,腦袋倒是扯出了一分,卻再也動不了了。他的臉蛋居然卡在了柳鶯兒的胯下,哪裡還能動彈分毫?

薛向這下徹底沒了豔福天降的感覺,他尷尬極了。他豈能不知道那個地方對女孩子來說是何其緊要,饒是後世他「閱盡a片,心中已然**」,對女性的那個地方已不再陌生,可柳鶯兒又豈與那種女人等同。她是自己心中的愛人,仙子一般的人物,先前沉浸在她圓臀帶來的美妙感覺,已是罪過。這會兒,又碰到這最私密的所在,他心中再沒了一絲綺念。甚至,柳鶯兒的潮濕滴到他筆尖的時候,他心中想的也是如何善後,並未有半點猥褻之意。

薛向躲在被子裡一動不動,躁動的下體沒了荷爾蒙的支援,此刻也已偃旗息鼓。他腦子轉得飛快,思索著對策,如何化解尷尬,解開柳鶯兒的心結。可惜他兩世為人,已算是天賦異稟,文武雙全,奈何在女兒家的事兒上就束手無策。他真想大嘆一聲後世那句著名的廣告詞:誰知女兒心(後半句您自動過濾,過濾不了的,自己面壁三分鐘)。

大熱天裡,薛向捂在被子裡已快一個小時,他還沒想出對策,被子外面也沒有任何聲息。他原本想裝睡,甚至徹底睡了過去,等明天一早醒來,故意裝什麼事兒也不知道,那樣就可以最大程度的化解尷尬。可他又一想,柳鶯兒冰雪聰明,這樣做,不是欲蓋彌彰嘛?所以,他還是決定把事情說開,徹底化掉心結,以免此事成了阻礙二人感情的死疙瘩。

薛向掀開了被子,長長透了口氣,窗外,漸漸起了風,吹進房間,十分清爽。此刻玉盤早已偏西,窗外只有淡淡的月影映襯得樹影婆娑,花草迷離。他把視線移到柳鶯兒身上,但見柳鶯兒歪倒在一邊,雙腿還抱起合攏著,身上一件短袖,無狀地搭著。

薛向以為柳鶯兒睡著了,扯過一條薄毯給她蓋上,但他還是決定今夜把話說清。薛向俯下身子,把嘴巴貼近她的耳朵,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結果,她毫無反應。薛向復又加大聲音,她還是沒有反應。這下,薛向徹底慌了,抱起她的腦袋,輕輕搖晃,邊搖,邊壓低聲音喊她的名字。柳鶯兒宛若熟睡,沒有一絲回應,此刻,薛向哪裡還不知道,心上人昏迷了。

薛向在衣櫃翻出幾件衣服,也顧不上檢驗美觀,隨意揀了一套內衣,外加一套短褲短袖,給柳鶯兒換上。把柳鶯兒簡單地裝扮後,薛向扛起她的身子就躍出窗去,他依舊不打算走正門。他在圍牆四周繞行一圈,相中一顆倚著院牆長得枝椏繁茂的歪脖棗樹。他把柳鶯兒扛在肩頭,攀上這顆大腿粗細的棗樹最底端的一處延伸,他踏著這處延伸,用盡全力一蹬,喀嚓一聲,胳膊粗細的樹杈被踹斷。藉著這股巨力,他攀升一米有餘,不用二度在牆壁借力,便攀上了院牆。他左手搭在柳鶯兒身上,照顧著她的平衡,右手手臂發力,身子快速上移,翻身過了院牆。這次,他沒有直接跳下,而是吊在另一端牆壁的半空,待身子穩定後,自由下落,「砰」的一聲悶響,雙腿直直摜在了地上。薛向下落前,早把柳鶯兒夾在了腋下,下落剎那,將她上拋,待自己落地後,出手將她接住,橫向帶動一週,卸下這股巨力。

薛向這一連套動作,看似做得輕鬆之極,實則極費心力。他半吊空中,而不似第一次那般直接一個大迴環躍過院牆,向地上飛去。只因第二次他身上多了個柳鶯兒,無法前滾翻卸力,且他半吊空中,也是為了降低下落的重心。後來,他將柳鶯兒上拋,雖然加快了自己下落的速度,但柳鶯兒下落的速度卻大大減緩,這樣對她下落時受到的震動就減小。再後來的接住、挪移,不過都是些卸力的太極推手,都是為了將柳鶯兒下落受到的震動減到最小。這一連串的動作說著容易,沒有超強的力量,身手,外加敏捷的反應能力,縝密的計算能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因為這不是武俠世界)。

薛向把柳鶯兒抱在身前,跨上摩托車,一路飛快,片刻功夫,就到了長征醫院。長征醫院是京城著名的軍方醫院,僅次於大佬們專用的紅旗醫院。在此處接受治療的並不只是軍中將士,亦多有政府機關幹部,只因整個京城的杏林國手、留洋大夫進不了紅旗的,大多被此處蒐羅一空。

薛向抱著柳鶯兒闖進了醫院大廳,此刻已是深夜,醫院只受理急診,院部大廳雖然燈火通明,卻空曠寧靜,只在大廳中央的導診台留了一個短髮女護士接受詢問。

薛向心急如焚,柳鶯兒到現在還沒一點反應,自己可是喚了她一路。他顧不上走程序,抱了柳鶯兒窺見指路牌,就朝急診室所在的方向走去。導診護士早已發現了他手中昏迷不醒的柳鶯兒,知道這是個來急診的,正要通知他去哪邊掛號,卻見來人理也不理的朝急診室衝去。導診護士睏意頓消,慌忙跟在後面呼喊,招呼他去掛號,便喊邊說「急診室有人,請稍後」。

薛向一米八三,女護士一米五三,薛向的大長腿一邁開,女護士哪裡跟得上。跟到半路眼見追不上了,她索性不跟了,跺一跺腳,掉頭朝回走去。邊走邊念叨:「叫你別去,你偏去,那邊已經一屋子人,亂成了一鍋粥了,你這會兒去還不是添亂?」

女護士唸著唸著,就回了原位,忽然記起來那個高大的青年長得英俊無比,手中抱的女孩也是清麗逼人,如此一對璧人,大半夜裡來了醫院,中間到底又發生了何種離奇、曲折的故事呢。

女護士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最愛聯想,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馬上就在她腦海形成。俊男美女,月下擁奔,她心底的漣漪,此刻就如同雪原上的風,吹起細碎的雪花無聲無息的落在這個寂靜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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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拳腳刀槍來接風(跳腳求收藏)



龍國濤此刻很不高興,可以說心情極度惡劣,,本來在新僑飯店和陳為民一夥兒幹了一仗,沒佔到上風不說,己方七八個人居然人人掛綵。雖說陳為民那伙兒也未必好過,十來個人更有一個被錘子一板凳砸暈了,可自己並沒有獲得意料中的勝利不是?他就弄不明白陳為民那夥人還死端著老兵的名義,傲個什麼勁兒?老兵是風光過,早個七八年,那是神擋殺神,佛擋弒佛。至於現在嘛,套句孔老二的話:逝者如斯夫。他們也不開眼看看如今的世界是啥形勢,爺們兒今兒非得在這幫老兵面前拔份兒不可,要他們知道今後的四九城誰說了算。再說,自己的老子現在可不比從前,終於跳出了軍職,出任c政部副b長,天下財權在握,他媽的這伙兒丘八遺孽還要炸刺兒?先前在新僑幹了一仗不說,這會兒還敢跟自己搶急診?這不是反了天麼!

一念至此,龍國濤心中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了,他一腳踹翻左腳邊的長凳,瞪著陳為民,呲牙道:「姓陳的,別他媽的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們,老子今天剛跟老頭子返京,自顧身份,注意影響,先前在新僑那邊是給你們留了面兒,別他媽把老子招急了,直接帶人滅了丫的。」

……………

龍國濤的爸爸龍在田正是原京城衛戍區a軍的z委,乃是薛安遠的第二任搭檔,薛安遠被隔離審查後,龍在田兼任過幾個月的軍長。龍在田本想趁這幾個月政、軍一把抓的時候,將a軍徹底掌握。可他終究是個搖筆桿子的出身,a軍這種血火中拚殺出來的王牌軍豈能服他這個沒有絲毫戰功的「麼麼派」。再說,a軍是薛安遠一手帶出來的部隊,以國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的老兵們為老底子組成的軍官團,全軍上下遍佈腹心,且薛安遠戰功卓著,為人又頗有些關雲長「傲上媚下」的作風,在a軍素來深受全體官兵的愛戴,又豈是龍在田說拉就拉走的?

龍在田也不是不知道薛安遠對a軍的影響已深入骨髓,但他深信人都是有弱點和*的,只要找準了弱點和*,就沒有攻不克的堡壘。因此,龍在田就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在a軍開始了轟轟烈烈地整頓。結果,這群當兵的都是死硬份子,一根筋,沒人朝他靠攏,他想提拔都找不到人,想打擊,卻發現全軍上下遍是他打擊對象。直到最後,鬧得狠了,a軍差點出現嘩變。上級連忙把他調走,連帶著薛安遠在接受審問的時候也多了條罪名——拉山頭,結黨羽,圖謀不軌。

龍在田被調出了a軍,卻並未受到懲處,不過是換了個軍區,轉到地方上,依舊在軍隊系統中竊居高位。畢竟他行事時,打著批鬥薛安遠反gm集團這種當時很流行又很有用的旗號。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龍在田走了誰的門路,居然跳出了軍隊系統,一腳跨入了政界,且擔任重量級部委c政部的副b長。這下不僅龍在田志得意滿,連他那個素來跋扈的兒子龍國濤也意氣衝天,歡歡喜喜地跟了老頭子過了把「還鄉團」的癮。

這不,他剛跟老子從羊城軍區返回京城,中午就尋了一些從前的故舊,顯擺身份,抖擻氣派,當然其中也少不得財政系統的大院子弟前來逢迎,在眾人的吹捧聲中就把接風洗塵的地點定在了和老莫齊名的新僑飯店。龍國濤一夥人在新橋喝到酒酣耳熱,就開始原型畢露,高歌歡笑,**侍者,攪擾鄰桌。

恰巧陳為民這個當年的老兵中的「小兵」,也是今日隨兄返京。他的兄長陳衛國正是當年赫赫有名的小將首領,較之薛向的大哥薛蕩寇也不遑多讓。不過是一在東城,一在西城,各領風騷罷了。然而陳衛國卻不似薛蕩寇,沒個好結局,當他發現風向不對的時候,就跟家裡劃清界線,尋了父親的軍中故舊,遠遁邊疆當兵去了。陳為民當時年紀雖也幼小,但已有十二三歲,他探得陳衛國要去甘陝當兵,夜裡偷偷跟著陳為國溜上了火車。也虧得陳父在甘陝軍區故舊不少,再加上,他也怕這兩個在浩劫中不安份的兒子再生出事端,就搖了電話通知那邊的戰友照顧。就這麼著,陳為民十二歲就呆在了軍營裡,每日裡和大頭兵一塊兒吃飯、訓練、學習,到了十四歲就破格入伍了。

陳氏兄弟這一離開京城,七八年間就再沒回來過,這次還是陳父病重,二人才趕回京城。垂髫離家弱冠還,胡報國,李學明這些兒時夥伴乍逢陳為民,自是一番親熱不提,當下,就約了四五個童伴兒,來新僑給陳為民接風。這一接風,兩撥人就接到了一塊兒。眼見得龍國濤一夥兒鬧得實在不像話,攪了自己這桌的酒興不說,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幾個漂亮的侍者,性子急躁的李學明就忍不住出聲喝斥了。

龍國濤正喝得頭昏腦熱,熱血上湧之際,巴不得尋些樂子解悶。這會兒見了真有湊趣兒的,高興地跟過年似的,他正愁找不到機會顯擺他b長公子的威風呢。當下,龍國濤起身就拎了酒瓶子砸了過去,邊砸,邊罵「丫找抽啊」。您還別說,這小子出京四五年,一口京片子倒是地道。

陳為民一夥兒自也不甘示弱,拿了酒瓶就回砸,龍國濤當下就直接吆喝著眾人接戰,卻被一邊的同伴拉住,說什麼「一看那邊也是大院子弟,咱們雖不是那幫不成氣候的頑主,可該講的規矩還是得講,不能叫人家看了笑話,說咱窩裡鬥,還是先盤道吧」。龍國濤本是京城人士,自小也是混跡四九城的,當然知道這點規矩還是不能破的,當下,就解了衣衫,赤著膀子喝問起陳為民一夥兒的來歷。

接著,兩撥人就開始盤道,叫場子。一邊是機關部委,一邊是軍區大院,雖然都混跡於四九城,兩撥人中倒也互相瞧著對方眼熟,可畢竟沒能盤到一個根子上。龍國濤那邊全是國戰後期和解放戰爭初期的老後勤機關、秘書機關、保衛機關的子弟,而陳為民這一幫全是作戰部隊的子弟,父輩兒那會兒兩個系統就互相看不順眼,這會兒自然更沒什麼好說的,再加上又都是心猛血熱的年青人,黃湯一灌,熱血一湧,一場混戰勢所難免。

兩撥人拉開架勢,就以新僑飯店為戰場,正式開打。雙方兵力對比,龍國濤一方佔優,他這邊有十三四號人,較陳為民一夥兒足足多出五六人,可實力對比卻是陳為民一方略勝一籌,。雖然兩撥人都是由青壯小夥子組成,可胡報國一夥兒軍區大院子弟,終究遺傳了父輩好鬥的基因,再加上多在軍營裡混跡過一段時間,打架雖比不得薛向那伙兒人,可王八拳揮起來,也是虎虎生風。

不知道兩撥人中哪一撥先掀了桌子,桌子落地的巨響,就彷彿進攻的衝鋒號。兩撥人各自隨手拾起趁手的傢伙,椅子、板凳、刀子、叉子,嗷嗷叫地衝了上去,二十來人混作一團,亂戰了起來。驚得新僑飯店的食客做了鳥獸散,苦的新僑飯店的經理一張圓臉皺成了菊花。這二十來個棒小夥打得激烈,新僑的桌椅板凳損毀得也厲害,胖經理看得邊捂腮幫子,邊招呼服務員上去拉架。可人家服務員也不傻,眼前啥陣勢啊,刀槍並舉,桌凳亂飛,時不時地戰團中還飄出幾滴血花來,一個個連連後縮,死活不肯觸這霉頭。

胖經理這邊焦灼萬分,戰場上的兩撥人也殺得難解難分。陳為民這邊雖然戰鬥力強上三分,可到底沒有學過戰陣之法,優勢無法轉化為勝勢,終究叫龍國濤那邊發揮了人數優勢。往往就是龍國濤那邊兩個圍攻陳為民這邊一個,尤其是陳為民,一上來就踢翻了兩個,龍國濤看不出不凡來,親自招呼了兩個能打的圍攻陳為民。龍國濤三人手上揮舞著板凳,下面踹著王八腿,愣是將陳為民逼入了角落,苦苦支撐,反攻無力。

龍國濤這邊雖然暫時佔了上風,卻始終收拾不了陳為民一夥兒,雙方膠著一團。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學明被龍國濤那邊的一個壯碩青年一板凳砸到腦袋上,立時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胡報國見了陡然發瘋,扔了手中的椅子,逼開圍攻他的兩人,折身就向廚房衝去,少頃,他提著兩把菜刀又沖了回來。這下,龍國濤這邊的優勢徹底被化解了。他們這邊雖也有刀,叉,可那都是吃西餐用的物什,殺傷力有限,先前倒是有幾個操持著揮舞了一會兒,可被別人的板凳一砸,立時就吃了大虧,急忙就地丟棄,尋了板凳做武器。

胡報國手中的兩柄菜刀又寬又長,開著刃的刀鋒,在水晶燈下泛著點點寒光,晃得人眼發寒。這兩把刀本是廚師胖老五專用的,胖老五身長力大,用這兩把大菜刀正合適,平日裡用它砍骨斬雞從來不須第二刀,都是一刀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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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 沙場戰場一百處(求收藏)


胡報國驟得利器,滿腦子想地都是為李學明報仇,一套瘋魔刀法使將出來,如旋風一般從大廳門口直衝戰場,逢著龍國濤那邊的人就剁,立時將龍國濤一夥兒沖得連連後退。起先,倒是有人提了板凳就上去逞英雄,結果被胡報國一刀斬在板凳上定住了身子,另一刀反手就朝著那人提著凳腿的手剁去,孰料刀法不精,沒剁著手,倒把凳腿剁下一截,唬得那人提了手中的半截凳腿,怔怔愣了一會兒,忽而,哭爹叫娘地朝龍國濤那邊奔去,再也不當英雄了。邊跑邊念叨:英雄真是個高危職業,真他媽不是人幹的事兒,誰愛當誰去,爺們兒不侍候了。

龍國濤這邊早窺見胡報國來勢洶洶,先前還有人躍躍欲試,爭著出頭,結果見了搶著先出頭的兄弟那般慘狀,再沒人叫囂了,邊後退邊喊著「對面拿菜刀的,丫還要不要臉,也不看看爺們兒手中拿的什麼傢伙,還講不講武德。」

胡報國砍得瘋了,對這些聒噪,充耳不聞,一個勁兒地朝龍國濤這邊猛衝。他正衝到興頭上,忽而聽到「嗚哇,嗚哇」的警笛聲,方才回過神來,招呼陳為民一夥兒閃身就撤。

龍國濤一夥兒自也不傻,公安來了還硬挺,那是腦子有毛病。雖說他們這幫衙內不怕公安,可進局子總歸是件丟臉的事兒。龍國濤見陳為民那伙兒先撤了,沖身邊的青年們吆喝一聲「咱爺們兒勝了,那邊的孫子先逃了,風緊,咱也扯乎」。他這精神勝利法用得拙劣,倒也沒人較真,眾人跟著他學著陳為民一夥兒也跳窗走了,留下滿地狼藉,外加欲哭無淚的胖經理和喊著「還沒結賬」的服務員。

龍國濤走到半路就發現不對勁兒,胯下一陣生疼,再走幾步,褲檔磨得小鳥一陣火辣辣。他也顧不得眾人在場,尋了一處路燈,就解下褲子,觀察小鳥,這一觀察,就發現事情壞了。小鳥倒是依舊軟小,兩顆鳥蛋卻膨大了不少,色呈烏青,狀近乒球,根根血筋透皮凸起,在這渾暗的路燈下也清晰可見。龍國濤面色大變,邊嘶嘶地抽冷氣,邊吆喝了眾人送他去醫院。

本來按龍國濤的衙內作風,當然是要去最好的紅旗醫院。奈何即使眾人架著他奔行,他也覺得那命根子疼得厲害,也就顧不得擺譜,直奔最近且最好的長征醫院來了。龍國濤的紈袴性子自不會去掛什麼號,奔著急診室就沖,領頭的錘子一腳踹開急診室大門,還沒進門,眾人就發現先前在新僑打架的陳為民一夥兒赫然在內。

原來陳為民一夥兒架起昏迷的李學明,跳窗出了新僑飯店後,一路上怎麼喊叫,李學明也是不醒。眾人這下才知道事情恐怕不妙,七手八腳地抬了李學明,就奔了長征來。急診室的醫生自然是手段高超,一個浸過酒精的尖錐輕輕在李學明人中點出一滴血來,李學明就悠悠轉醒。醫生剛對李學民交代說要打幾針,急診室的大門就被踹開了。

雙方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龍國濤剎時眼珠子就通紅了,斷子絕孫之仇豈能不報?他顧不上命根子痛得厲害,推開攙扶他的兩人,吆喝著眾人就要開打。急診室內兩名醫生和三名護士哪見過這種陣仗,先前見了人人帶傷的陳為民一夥兒,心中就忍不住嘀咕,這會兒見又沖進來十多位個個掛綵的青年,心中猜測多半要糟。果然,兩撥人一對上,便鬥雞般地互相瞪著,眼看一場激烈的打鬥馬上就要爆發。眾醫生護士心急如焚,池魚之殃就在眼前,急診室的大門卻被堵得死死地,奪門而逃那是妄想,幾人互相打了個顏色,便要齊齊開口呼救。就在這時,長征醫院的王副院長領著醫院的保安隊長費紅星等四五個保安浩浩蕩蕩地就衝了過來。眾白衣天使好不容易盼來了救星,以為終於可以離開這戰亂之地了,哪知道這兩撥青年人人有背景,個個有來頭,一陣喝斥外加把自己某某局長,廳長,部長老爹的字號一報,就將還未來得及開口但已展現出洶洶氣勢的王副院長和費大隊長吼得面紅耳赤,羞答答地躲在一邊怯懦不語了。

龍國濤和陳為民兩撥人雖然收拾了來摻和的王大院長和費大隊長,可氣勢終歸是頹了,架是干不起來了。畢竟再鬧下去肯定會驚動院方最高層,說不定待會兒來的就不是公安和保安,而是部隊了,要知道這裡是長征醫院,掛著軍方的牌子呢。龍國濤見陳為民這邊沒了動手的意思,他也不願多生糾葛,此刻他蛋疼得厲害,再加上他對成為共和國最後一個太監表示毫無興趣,抬了腳就朝急診室的行動病床走去。龍國濤邊走邊嚷嚷著來個漂亮女醫生給他檢查檢查身體,直將陳為民一夥兒視若無物。

李學明剛醒過來,現在方才回過神兒來,撓頭思索一會兒,方才記起自己他媽的居然被人幹暈了,這臉可丟到了什剎海了。這會兒,他見龍國濤還在自己面前裝大個兒,羞憤和怒火一下撲了出來。他猛地一下子從行動病床上翻身跳了下來,指著龍國濤就是一頓破口大罵接著,接著一把扯掉手臂上的吊針,擺開架勢,就要開打。

李學明這番舉動,駭得裝了半天孫子的王副院長,趕緊招呼費大隊長領了眾保安,將兩撥人隔開。王副院長幾經辛苦,好說歹說,才將兩撥人勸消停了,自己卻累得彎了粗腰連連喘氣兒。

其實,這兩撥紈袴們多是早息了動手的心思,至少不想現在馬上開打。一來,雙方在新僑戰得傷痕纍纍,體力和衝動盡消,滿身的傷痛正急著治療;二來,長征醫院到底不比普通醫院,縱使眾人不懼公安和大兵,若是讓在此就醫的「熟人」看見自己在這邊大打出手,恐怕又是一陣繞舌,個別舌長的說不定還告到老頭子那兒去,總歸丟臉不是?

兩撥人剛偃旗息鼓,王院長一口氣還沒喘勻。不知道誰先扯起了就醫順序,雙方又開始為誰先治誰後治,鬧將開來。接著,就有了上文提到的龍國濤踹翻長凳後說的那番話了。

…………….

「姓龍的,你丫第一天來京城吧?土豹子一個,也不打聽聽咱爺們兒是誰,還要找人滅你爺爺,丫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個兒的狼狽模樣。先前,在新僑是誰被爺用菜刀攆得亂竄?這會兒你還漲行市了,要是不服,咱找地兒單練。再說,爺們兒就是喜歡自稱老兵又怎得?丫管得著嗎?滿四九城的頑主們都沒意見,豈由得你聒躁!咱爺們兒也不跟你講什麼先來後到的俗禮,雖然本就是咱爺們兒先來的,可我向來認為排隊那是娘們兒才講的規矩。咱爺們兒到哪兒都沒排隊的習慣,啥時去就啥時辦,利索著呢。」陳為民離京多年,和現在的四九城的青年們行事有些脫節,雖然此刻他在胡報國這幫人中年紀最長,但出來回擊龍國濤的卻是胡報國。

胡報國的這番話說得痞氣十足,不講理十足,氣勢十足,卻真真切切擺出了一副蠻橫的嘴臉,聽得李學明一夥兒哄然叫好「咱爺們兒從來就是這麼霸道」。龍國濤卻聽得眼前一陣發暈,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胡報國說別的還好,居然罵他土豹子,這話算是戳中他痛腳了。

龍在田雖不是老京城,可建國後一直在京城工作,「huan妻」亦在京城,生子卻被老家的老母按農村的規矩拉回了老家。所以龍國濤不算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身上終究沾了土腥氣,比不得別的大院子弟硬氣。他最在意別人拿他的出身說事兒,老頭子外調後,他又跟著老頭子出去「落魄」了幾年,心中對這出身亦發敏感,生怕別人說他混得不如人,滿身磕磣氣。胡報國這聲「土豹子」一出,聽在他耳裡,他就覺得自個兒已被這幫大院子弟開出京籍一般,完全不入流了。

龍國濤這幾年跟著老頭子,雖說也沒怎麼受委屈,可總覺得混得不沾貴氣兒,在地方上再威風,心中總不得勁兒。好不容易老頭子又殺回京城,且官升權漲,怎麼著也該輪到自己過過衙內癮了吧,居然剛到京,就被人罵土豹子,這,這打人不打臉都不知道?

龍國濤被胡報國挑動了敏感的神經,顧不上蛋疼,立時狀若瘋顛,隔著王副院長和費大隊長一幫保安就朝胡報國飛撲過去。龍國濤這一動作自然就點燃了導火索,雙方隔著眾保安就開了戰,一時間,屋內亂作一團,衣服,皮帶滿天飛,手術刀、精鋼鉗隔空灑。兩撥人打得熱鬧,可苦了王大院長和眾保安了,一幫人戰也不是,逃也不是,就捂了頭,傻站在中間,成了戰壕一般,王八拳,無影腳更是生受了不少。仨醫生、倆護士不愧是文化人,腦子就是活絡,一看風向不對,就尋了角落就各自散開、蹲下,倒是沒遭池魚之殃。

就在急診室沸反盈天之際,一聲巨響,急診室的大門挨上今天的第三腳,終於在這最猛烈的一腳下轟然倒塌,帶起一陣勁風,吹得眾人齊齊停了動作。接著,從門外跳進一個懷抱女郎的高大男子,不是薛向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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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垂髫相鬥弱冠仇(不說了)



「醫生,醫生,快給她看看!」薛向人未至,聲先到。他渾然不覺自己踹飛了人家醫院的門板,需要致歉,依舊火急火燎地招呼著,門板落下後,他眼睛絲毫沒有落到這滿屋的混亂上,只顧著搜尋白大褂。

「三哥?」

「三哥!」

一聲驚訝,一聲興奮,叫出這兩聲的正是胡報國和李學明。三哥怎麼來了?三哥來了咱爺們兒還有什麼好怕的!

薛向被這兩聲叫喊,稍清了下心神,朝著聲音的來處尋去,發現了胡報國和李學明,再定睛一掃,滿屋的狼藉,哪裡還不知道這倆小子在此處做什麼,即使此刻心神不定,心中也不免讚一聲「玩得夠絕,都耍到長征來了!」

薛向急著給柳鶯兒看病,顧不上和二人寒暄,更顧不得問明原由,沖二人點下頭,便朗聲道:「你們這一群一夥的幹嘛呢,要鬧出去鬧。」他這一竿子捅翻一船人,胡報國一夥兒多認識他,倒沒什麼意見;王大院長和一眾院方人員對此議倒是附和到心裡去了,可剛脫離火海的他們哪裡敢吱聲;龍國濤一夥兒那意見可就大了去了,哪裡來的毛小子,敢喝叱老子,沒看見爺們兒幾個身上都帶了彩麼,還敢尋晦氣,這不是捋虎鬚麼?

「操,丫是什麼東西,也敢讓老子出去!」砸翻李學明的錘子是個暴脾氣,身高足有一米八八,比薛向還高出小半個頭來,方才就是靠著他的勇猛,才逼退了陳為民。錘子並不是大院子弟,而是京郊一帶的青年,這次也是跟著他靠上的某位紈袴菜有機會來給龍國濤接風,順便見識下世面。席間,他摸清了龍國濤的來路,頓時就起了攀附之心。一開席,他就不斷地給龍國濤敬酒,往往是龍國濤淺囁一口,他連干三杯,這番做作卻沒白費,倒是頗讓龍國濤高看他幾分。待得和陳為民一夥兒起了衝突後,他更是奮不顧身,衝殺在前,龍國濤剛一招呼來人收拾陳為民,他便第一個衝了上去,和龍國濤並肩作戰。就這麼一來二去,龍國濤越發待見他了,一路上都是讓他攙扶著進了長征,拉攏之心顯露無疑。錘子本就有意轉換門庭,二人正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時間,兩人打得火熱,就差如膠似漆了。這會兒,錘子見薛向目中無人,居然敢藐視眾人,尤其是無視了自己的「心上人」,這還得了,遂出聲喝罵。

薛向此時心急如焚,懷裡的柳鶯兒依舊沒有聲息,他哪有功夫跟錘子囉嗦,正要用暴力解決紛爭,忽然一陣刺耳的巴掌聲響起,巴掌聲方落,就有人說話了。

「哈哈…哈哈,我道是誰這般張狂,原來是薛老三啊,多年不見,我還真沒認出你來,若不是你依舊這副蠻橫模樣,我今日恐怕要錯過你這位我來京最想見的人了。人家都說落翅的風凰不如雞,我咋覺得你這完全是落翅的草雞賽風凰呢?你家老爺子都倒了,你還不知收斂,兄弟我真是替你擔心啊!」龍國濤先是送上一陣掌聲外加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算是助了自己開言前的聲勢,接著語帶驚喜地說薛向是他最想見的人,弄得大家都以為他們是故友重逢,最後卻是充滿快意的諷刺和咬牙切齒的收尾。這時,眾人哪裡還不知道,這是老仇人重逢,方有的場面啊。

在龍國濤不斷噴糞的時候,薛向怔怔地看著他出神,即使他言出如糞,薛向亦沒打斷他。薛向盯著他,不斷地思索來人是誰,這副尖嘴猴腮的尊榮配著副公鴨嗓子,我真不認識啊!薛向納悶了,聽他的口氣,有好幾年沒見了,必是幼時相熟,可這變化也忒大了吧,和我還有仇,可我收拾的人多了,到底是誰?薛向怎麼也想不起,來人是誰。慣因少年到青年的容貌變化最是巨大,況且都經歷或者處於變聲期,認不出來那是自然。若非龍國濤對薛向恨如江海,念茲在茲,無時或忘,恐怕他也難得認出薛向,何況他還得了個「三哥」的提示。

薛向正沉吟不決,龍國濤的話音落了,龍國濤如此含譏帶諷,薛向又豈會聽不出來,只是他一門心思地猜測來人是誰,沒顧得上出手收拾他。這會兒,他懶得管來人是阿貓還是阿狗,踢開拉到,打掃完蟲蟻蟑螂,好趕緊給心上人治病。

薛向一手托著柳鶯兒的脖頸,一手托著她的腿彎,儘量用讓她用最舒服的姿勢休息。他就這麼抱了柳鶯兒,向龍國濤逼近幾步,忽然,停下了腳步,眼睛在龍國濤左側額頭的發際線處凝住。那隱在發線處的寸許的傷疤外翻殷虹,若非細瞧,哪裡發現得了,這時,他終於想起來人是誰——龍、國、濤。

往事如膠片一般,一幕幕地從薛向腦海裡飛了出來,在薛向眼前飛速翻過。

那是六年前的事兒了,薛向當時年方十歲,龍國濤亦是垂髫童子。龍在田七零年調到a軍擔任政委,龍國濤自也隨著他老子一起住進了軍區大院。龍國濤本不是個安分的傢伙,自小嬌生慣養,養成了一副頤指氣使、愛充大個兒的毛病。他這一住進軍區大院,稍稍一打聽,大院一號薛家的大兒子已經十六七歲了,且並沒有和他同齡的孩子。按照他心目中的排列順序,既然1號軍長家沒有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那作為2號政委家的自己豈不是這幫大院毛小子的天然首領?

龍國濤一到大院,初次和那些同齡的夥伴接觸,便自號為首領。且他不樂意只在區區一個大院內縱橫,其它的師團級家屬區,亦被他一一造訪,要眾小子皆奉他號令。一眾毛小子知道他是政委家的,雖然心裡老大瞧他不起,個兒又不高,瘦不垃圾,又沒做出讓人心服的事來,憑啥敢在老子面前稱大哥,可畢竟沒誰說出來。反正眾小子既不承認,也不反對,先跟你混著,且看暑假來的時候,讓你知道這裡誰是大哥。

龍國濤沒見著有敢出頭的簷子,心中雖對自己新收的這幫膽小的手下看之不起,可也不免有些自得,哥們兒的威懾力還挺強,以前莫不是我小看了自己,要不咱把四九城的毛小子一起收攏了?

就在龍國濤飄飄然、自以為已是一方孩子王的時候,七零年的暑假到了。每年的暑假薛向三兄妹都是在薛安遠的大院裡度過,今年自也是一樣,往年都是薛定遠夫婦一道送三個孩子過來,今年卻不一樣。由於薛向的媽媽李萍正懷著小適,薛向便自告奮勇帶了弟妹來了大伯家。

薛向這一來,大院裡的李紅軍自然得到消息了,李紅軍立時就領了一幫毛小子尋了薛向就訴苦。在他們看來,只有薛三哥才是他們的頭兒,爬最高的樹、挑大毒蜂的窩、淌最寬最深的燕子河,這些都是自己沒有勇氣干的壯舉。最讓人佩服的是,三哥曾經一人打倒過五個來搶玻璃珠的高年級學生,那時三哥也不過九歲。

龍國濤有什麼本領?又矮又瘦,只會仗了老子的勢欺負人。要不是家裡的老娘看得緊,揪著耳朵一遍遍叮囑要自己不准惹他,早削丫的呢,又豈會每天跟著他屁股後面,聽他指揮,做這做那。

薛向一遇上李學軍一夥兒,眾小子就把自己最近受龍國濤的鳥氣一股腦兒地朝他噴灑。薛向剛要安慰眾人,龍國濤居然尋上門來了。

原來,早有真心貼上龍國濤的小子把薛向到來的消息透給了他,只說是大院裡軍長家的客人,每年暑假都來,在這一帶大夥兒都聽他的。龍國濤一聽,這還行?這不是闖到老子的地盤上撒野麼?老子還沒打出去,倒讓人先打進來了。

龍國濤聽罷消息,立時眉眼不順,喚了幾個小子就要去尋薛向的晦氣。可眾小子一聽薛向來了,人人後退,且面帶喜色,皆不願隨他一道去,各自尋了由頭,作鳥獸散去。就連那個告密的小子一聽龍國濤居然要拉自己去挑戰「魔鬼筋肉人」,不等龍國濤把話說完,自己先一道煙跑了,邊跑還邊說「肚子疼,憋不住了」。

龍國濤沒想到自己登高一呼,不僅沒起到從者如雲的效果,自己倒先成了孤家寡人。見此般情狀,龍國濤沒有氣餒,單刀赴會,隻手撐天,不更能顯出自己的不凡麼?不信那小子敢在自己地頭上撒野,待收拾了這個看起來挺厲害的小子,不信還有人敢不服。

思忖已定,龍國濤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朝薛安遠家走去。在他看來,自己打上門去,一番有理有據的喝斥,那小子必會懦懦退去。再說殺上軍長家門,那小子在大人面前必不敢動粗,自己也沒有人身風險,靠著嘴巴,就將他拿下,正是以己之長克彼之短。退一步講,就算搞不定那小子,傳出去,不也顯得自己虎膽龍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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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欺吾姊妹以血償(收藏)



龍國濤懷著一腔豪情,妄圖一戰大院驚,哪知道,剛走到操場就碰見被李紅軍一夥圍著的薛向。他在找薛向,薛向也思謀著如何尋他,為李紅軍一夥兒出口惡氣。雖然兩人未曾謀面,可李紅軍一喝破,立時就明白對方是誰了。

這群小子的家長畏懼龍國濤老子的權勢,薛向卻不怕,收拾那小子一頓,就算他老子找上門來,不信伯父能拿自己如何。就這麼著,懷著同樣目的,卻抱著不同解決方式的兩個小子碰面了。

龍國濤思索的是文鬥,薛向考慮的是武攻。龍國濤不僅沒到達他事先預測好的「戰鬥地點」,反被薛向打了伏擊一般,鬧了個措手不及,不待他施展思謀好的口才,薛向一個耳光就上去了。

原來的小青年對看不順眼的傢伙,從來就是這般粗野加直接。龍國濤豆芽菜般的身子骨哪裡經得起薛向這只已經磨石蹭樹了一年多的巴掌,虧得薛向也只是想讓他長長記性,老實些,出手僅使了五分力。龍國濤就彷彿受了翻天印一擊般,被扇倒在地,爬不起來。他滿腦子的思謀和滿肚子的義正嚴詞,都被薛向這一巴掌拍飛了,腦子裡亂糟糟一片。

龍國濤雖然傲嬌,卻著實硬氣,既不喊疼也不求饒,伏在地上,拿眼睛死死地盯著薛向幾人。薛向見他硬氣,心中倒有幾分佩服,也就沒繼續攻擊,丟下幾句警告的話,就領著李紅軍幾個揚長而去了。薛向以為經此一役後,龍國濤就是再不識好歹,也必有所收斂。哪想到,沒過幾個小時,龍國濤就又生出事來。

當天下午,薛向正和李紅軍一夥兒在大院的操場裡玩玻璃球,幾人正在興頭上,忽然,來了一個半身泥濘的毛丫頭跑得衣散鞋拖地就到了近前,氣喘噓噓地說小晚在荷花池被龍濤一夥兒帶人圍住了。薛向一聽,汗毛都炸了,一把扔了手中的玻璃球,拔腳就向荷花池奔去。

荷花池雖名為池子,不過是方兩畝大小、不著半點色彩的水塘。不知誰在其內灑了幾粒蓮藕種子,翻年竟生出荷花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了這個簡單卻雅氣的名字。其實荷花池早先不過是軍區大院為老年軍屬辟出來釣魚、納涼的所在,塘裡自是不願多些荷花水草之類的「雜物」,以免遮掩了視線,加大了老人垂釣的難度。

荷花池內雖未刻意修飾,水塘四周的岸堤卻是裝點得垂柳依依、花草離離,東北角更是修了個寬大的涼廳,以供人休閒、歇息。荷花池既然是為了榮養老軍屬所設,因此必不會離軍區大院很遠,其實,它就設在軍區大院正門的對面,一路之隔。

這天下午,小晚剛在伯父家吃罷午飯,就被相熟的夥伴叫了出去,說是荷花池邊的花圃裡的向日葵開了,一起去采些下來,磨了泥作畫。小晚到荷花池沒多久,就碰上了捲土重來的龍國濤。

龍國濤被薛向一個巴掌徹底扇清醒了,跟這幫小子就不能練嘴,就得憑他媽的拳頭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龍國濤捂著腫得老高的臉頰就出了大院,尋幫手去了。他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或者在這大院裡尋人對付那小子,是萬萬不成的,還得去找自己的鐵桿兒。

龍在田調來a軍自不會是光桿司令,他夾袋中自有些人物隨他一道跟了過來,另外,a軍亦有些許不得志的文職人員朝他靠攏,那麼這些人員的子弟自然被龍國濤視為自己天然的跟班和屬下了。龍國濤這回尋的都是十三四歲的毛小子,他把眾人召集到一起,說了自己的遭遇。當然,必是薛向那方以眾凌寡,而他則是奮起反擊,血染沙場,干翻了三四個,最終寡不敵眾,成了這般模樣。

隨他父親一道調來的親信們的子弟早和他混熟了,自是知道他的尿性,不免惺惺作態地安慰、稱讚一番,且拍著胸脯保證,一會兒准替濤少出頭。而那些新靠攏龍下田的幹部們的子弟自然知道薛向是誰,這小子比自己小三四歲,不過,聽說挺厲害,且又是軍長的親侄子,本來不敢和他起衝突。可家裡的老子早叮囑了多和眼前的豆芽菜戲耍,還要自己萬事皆順著他,眼看著豆芽菜灼灼地盯著自己等人,不去替他站腳助威是不行了,大不了到時自己不動手。再退一步想,即使動手,想來薛向就是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娃娃,有這幾個新來的傻大個兒出手,也儘夠應付了。

就這麼著,龍國濤領著這七八個毛小子就衝軍區大院奔來。這次,他可不會莽撞地去軍長家鬧騰,再者說,就算他想去鬧騰,身後的幾個大個兒也沒誰願意跟他玩兒這種找虐的刺激遊戲。這回,他決定在操場四周堵薛向,不信丫一直躲屋裡裝縮頭烏龜,不出來。

孰料,龍國濤剛領著眾人走到軍區大院的門口,就聽見馬路對面的荷花池裡有人喊「小晚,薛三哥呢,待會兒要他領我們去抓雀兒,在老松林…你是他妹妹可要幫我…」龍國濤這會兒早打聽清了薛向的各種諢號和雅號,立時就明白其中那個叫小晚的必是薛向的妹妹。

龍國濤性子陰沉,可沒有好男不跟女鬥、禍不及家人的樸素爭鬥思想,領著眾人就朝荷花池進發,他決定先收點利息。眾人不知何故轉向,一問,方知龍國濤居然要大夥兒朝個女娃娃下手,眾人邊大搖其頭,邊苦口婆心地勸他罷手。奈何龍國濤已對扇自己耳光的小子恨之入骨,他的妹子自然不肯放過。眾人見勸不動他,心中雖然對這豆芽菜鄙視到了極處,也認識到了這小子的陰損,更不敢得罪他了。

龍國濤到達荷花池的時候,小晚和夥伴兒已經采好了向日葵,且小晚已經上了荷花池邊的一條小木船,正待接了夥伴上船就開動、就在這時,龍國濤就吆喝開了「哪個是薛向的妹妹」。他這般粗聲粗氣的咆哮配著腫了半邊的的嘴臉,小晚兩人哪裡不知道事情要糟,虧得她的小夥伴兒機靈,用盡全力一推,把小船兒朝池心推去,轉了身子就跑。

這時,龍國濤哪裡還不明白船上的毛丫頭就是薛向的妹妹,他自不會去阻攔那個一看就是去報信的丫頭。自己就在這兒等著薛向那小子,給他來個圍點打援,也算報方才被打了埋伏之仇。

薛向趕到時候,正碰見龍國濤在岸上嘎嘎尖笑,邊笑,邊指揮著眾人朝已經蕩到池心的小晚扔泥團和土塊兒,旁邊已有三兩個垂釣的老頭正或勸或喝斥著他們。龍國濤幾人對這仨煩人的老頭來了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薛向一見在池心哇哇大哭的小晚,眼珠子瞬間就紅了,毛髮根根豎起,一個衝刺,衝到近前,飛起一腳,就將一個拿了石塊兒正準備投擲的小子踹進了水裡。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他便虎入羊群般地撲進了人群,一雙肉掌再不留力,專朝眾人的臉上招呼。他習武經年,神力初成,一巴掌下去必有一團血花飛了出來,七八個大個兒小子,沒人挨得起第二掌,便被打翻在地,捂了臉哇哇大哭,邊哭嘴裡邊噴著血沫子。

龍國濤暫時無恙,不過是薛向留著他最後下手,非給他做個記號、讓他終身難忘不可。龍國濤早被薛向的凶悍給震住了,小孩子打架哪有出手就見血一說,不過他並未慌了神智,因為他早有準備。

薛向緩緩朝龍國濤逼近,忽然,龍國濤從腰裡掏出把十多公分的軍用匕首。龍國濤早打算讓薛向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事先藏好了這把插子,這會兒正是用它之時。

龍國濤滿以為自己掏了插子,薛向該停下來求饒或者和自己談判了吧。哪裡知道,薛向見他拔了插子,怒火更炙,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不待他反應過來,一掌拍掉他手中的匕首,順手抄住,對著他的額頭右側就是一劃,剎時,破開一條兩寸長的口子,皮肉外翻,鮮血嘩嘩而下,瞬間流了龍國濤一臉。

薛向還待給他左側額頭也做個記號,卻被三個早看得傻了眼的老頭攔住。若非薛向神智尚清,仨老頭子哪裡攔他得住。龍國濤雖然囂張、陰損,且硬氣,可終歸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先前,見了自己帶的手下人人噴血,已經心中惴惴。這會兒,見自己的血彷彿止不住了一般流遍了全身,嘴裡也溢進不少,滿嘴的腥咸,再加上額頭的巨痛,早讓他慌了神,撓丫子就跑,邊跑,邊扯著喉嚨嘶吼「殺人啦,救命啊,我要死啦…」反正心裡想什麼,嘴裡就喊什麼,根本不過大腦,因為這會兒,大腦早嚇停機了。

龍國濤已被薛向開了瓢,可薛向猶不解恨,如何肯放他離去,掙開三個老頭的拉扯,拔腳便朝龍國濤追去。龍國濤見薛向提著匕首追來,魂都嚇沒了,也不叫喊了,開始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朝何處跑,直繞著荷花池,埋頭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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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29 00:31:31

第九十八章 生平傷人無過此(不求收藏)


薛向追了幾步,便窺出門道,停了腳步,口中依然詐呼地吼著。龍國濤耷拉了血淋淋的腦袋,邊哭,邊拚命地跑,根本不看道兒,結果,繞了一圈又回了原來的地點,眼看著就朝薛向這邊跑來。仨老頭看出不對,趕緊拚命吆喝著,讓他掉頭跑。龍國濤猝然清醒,抬頭一看,嗜血狂魔就在前方十幾米處,冷笑地看著自己。龍國濤渾身一個機靈,腦子又是一懵,也不掉頭跑了,掉轉身子,便撲進了池子。

薛向今天是恨毒了他,眼看著小晚還在池心抽咽,對他的惱恨如何能消?龍國濤剛跳進水裡,薛向便從遠處極速奔來,一個猛跳,躍至水塘上空,瞅準龍國濤的位置,便飛踹了下來,一腳將他踢進了水底,復又一個猛子紮下去,揪著龍國濤的頭髮,就拖上了岸。

仨老頭原以為這生猛的娃娃已經解了氣,畢竟這搗亂的娃娃已經見了血,且他們仨都已經看得心驚肉跳。哪知道,生猛娃娃剛把搗亂娃娃扯上岸,就倒提了他的一條腿,把搗蛋娃娃的腦袋直往池子裡浸。薛向的這番舉動,看得仨老頭差點沒昏死過去,慌忙上前勸阻,薛向只是不理。

可終究動靜鬧得太大,薛安遠得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才把只剩半條命已經昏過去的龍國濤給救了下來。經此一事,龍國濤再不敢和薛向照面,可骨子裡的羞辱和憤恨卻是怎麼也消不了的。

龍在田對龍國濤愛逾性命,愛子受了如此委屈,又豈能釋懷。自此之後,龍在田和他本就看不入眼的薛安遠誓不兩立。七一年,薛安遠被下放,龍國濤激動的渾身發抖,吵著龍在田,要尋薛向報仇。龍在田對兒子上次受得苦,無時敢忘,奈何眼下他忙著收攏薛安遠留下的果子,報仇的事兒只好先壓下。再說,薛安遠雖然倒了,可a軍並不是立刻就成了自己的天下。更何況,人家剛倒,自己就秋後算帳、打上門去,無論如何斗給人留下話柄。報仇的事兒,暫時被龍在田壓了下來。龍在田原以為自己只略施小技,a軍就是囊中之物。哪裡知道,幾個月之後,他自己也被發配出京,報仇之事就這麼不了而了。龍國濤的仇沒報了,可他卻把這事兒牢牢地記在心上,這件事彷彿成了他的心魔、夢魘一般,每每午夜夢迴都會被那提了刀的毛孩嚇醒。

……….

這番回憶說來繁瑣,其實在薛向眼前,不過是一掠而過。往事如煙,且又是自己這個前身兒時的爭鬥,在他看來,不值一哂。即使龍國濤恨絕江河,又幹他何事?他只想快些打發了這些蒼蠅,好給自己的心上人兒看病。薛向無驚無喜,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眼珠微微一斜,在龍國濤身上落定:「原來是小水蛇啊!你我不過數面之緣,用不著這般親熱吧?你若是要敘舊,我給你機會,現在請你麻溜兒的滾開。」龍者,大蛇也;國濤者,小毛孩也;水者,避遁之所也;自那次龍國濤被薛向嚇得自己跳進了水塘,小水蛇這個諢號便未經許可,自動落到了龍國濤的頭上。

眾小子雖不敢當著龍國濤的面叫,可龍國濤終究是知道了。他自是羞憤欲絕,卻又不能明令禁止。不准別人背地裡叫這個綽號,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儘管從未有人在龍國濤面前叫這個綽號,他卻把這個綽號記進了心裡,自此,每次有人提到水蛇他就十二分敏感。更有甚者,他隨父發配羊城的那段時間,有人當他面罵蛇,也遭了他的收拾,可見他雖極為不喜這個綽號,心裡竟是默認了。

從來沒有人敢當他面叫出的綽號,竟被薛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淡如白水般地說了出來。最讓龍國濤暴走的是,這該死的綽號也是由這該死的薛老三而來。龍國濤忽然感到胯下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整個身子再沒了別的感覺,只有五臟六腹內宛若踢翻了老君爐、傾下八卦火一般,燒得他心肝兒疼。

錘子在一旁早窺見了龍國濤聽到那抱了美女的小子說出小水蛇後的一張臉如打翻了醬缸一般,面紅耳赤,嘴角處好似上了發條一般,以極高的頻率抖動著。別看錘子長得五大三粗,卻極會鑽營,觀人眉眼自是拿手好戲。他見龍國濤這般情狀,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恩主,此時怒火中燒。主子有了難處,做奴才的,尤其是打算要做最貼近主子的奴才又豈能不挺身而出?即使化為豚犬,也要為主子出了這口惡氣。

錘子手裡倒提了一把鋁合金的座椅,上前一步攔住薛向的去路,二話不說,劈頭朝薛向砸來,他這番舉動倒是頗有幾分薛向那般信奉行動永遠比語言有力的風采。錘子的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著實讓薛向吃了一驚,急診室本就狹窄,且一下子湧進這麼多人,根本就騰挪不開。最要命的是,他懷裡抱著毫無聲息且又必須保護的柳鶯兒,身後緊緊跟著胡報國和李學明這兩員哼哈二將,他即不能讓心上人受到絲毫傷害,又不能側身避過,讓胡、李二人嘗這「當頭一棒」。

薛向騰不開手,拔腳攻擊已然來之不及,但見他微微側步,猛然一個轉身,腦袋急沉,雙肩猛揚,生生吃了錘子這猛烈的一擊。錘子提了鋁合金椅子「轟」的一聲悶響,砸在薛向拱起的背上,咔嚓一聲,結實的鋁合金椅子的主體猛然一癟,四條腿兒和椅背四散開來,「哐哐」的落在地上。錘子這一擊之後,方室之內針落可聞,所有的視線都落在薛向身上。但見他恍若未覺般,溫柔地拂了拂搭在柳鶯兒明豔臉龐上的青絲,一縷縷小心地將它拂落下來。

薛向這一連串溫柔的動作,在這爆烈一擊後,更顯得溫情脈脈,看得三個女護士淚眼朦朧,星光點點。薛向一揚頭,飄逸的碎髮隨之震盪,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盯著正怔怔發呆的錘子,嘴角血絲隱隱可見。薛向畢竟不是鐵打的身子,如此強烈的衝擊已然讓他肺腹受創。

一擊過後,錘子彷彿失了魂魄一般,站在原地不動。他內心實在太震撼了,他知道自己這一擊的力量有多大。成人以來,每逢秋收搶場時,兩百斤的麻包他一次抗倆,依舊健步如飛。這次,自己為了攀上濤少,出手可是一分力也沒留,別說是個人了,就是頭小牛犢子,恐怕挨上一下,半天也起不了身來。怎麼眼前的這個並不粗壯的小子竟然渾若無事,泰然而立?

就在錘子一椅子砸在薛向肩上的時候,胡、李二人目眥欲裂。以他倆對薛向身手的瞭解,哪裡不知道,若不是三哥為了護著自己,就是再小的空檔,三哥也盡能避得開來。兩人「啊」的一聲吼了了出來,脖頸處青筋直冒,叫喊著就要沖上前去和錘子拚命。

此刻,薛向雖然面平如水,心中猛虎實已出柙。他不惱龍國濤的諷刺,亦不是怨自己不小心,挨了突如其來的一擊,獨獨恨錘子居然敢朝自己懷裡的玉人下手。薛向更不廢話,雙肩一沉,左右一擠,一記「貼山靠」抵開了要上前找錘子拚命的胡、李二人。

薛向已恨錘子入骨,又豈能假他人之手為自己出氣?胡報國和李學明的這翻舉動,徹底點爆了早已火藥味瀰漫的急診室。龍國濤手下的眾人和陳為民一夥立時就對沖而來,眼看就要攪作一團,再戰風雲。

錘子也回過神來,正待尋了趁手的傢伙,再替濤少衝殺一番,哪知道,這個念頭方起,就徹底的失去了知覺。薛響靠開胡報國和李學明後,將柳鶯兒豎著用左手抱了貼靠在左側胸口,右腿閃電般踢出,和立在地上的左腿瞬間成一百八十度,化腿成鞭,這道含雷帶電的腿鞭就狠狠朝錘子抽去。但見錘子生生被薛向這記含恨而出的腿鞭,從臉部直劈下來,整個身子被抽得蜷成了一團。薛向猶不停腿,右腿並不從半空落地,而是朝後擺起,揚起最大的弧度,像射皮球一般,一腳怒射,將蜷成一團正要倒地的錘子,射得飛了出去,順帶著,將龍國濤等四五個已衝到最前面的傢伙沖得滾了三四米遠,抵在牆上,方才停了下來。這自是薛向有意為之,若不是錘子多了這幾個肉墊,撞在牆上,保管成了一堆碎肉。

薛向這一切動作都在電光火石間完成,兩撥人剛要衝到一起,就被他這一記人肉炮彈給射散了。「哐」的一聲,不知道誰踩到了散落在地上的手術鉗,鴉雀無聲了近一分鐘的急診室才算被打破了沉默。薛向含恨一腳射翻龍國濤幾人的剎那,室內再沒有人動作,亦沒有聲音,只因錘子的模樣實在太慘,讓眾人的腦子混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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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9-29 00:36:31

第九十九章 小姑居處本無郎



錘子原本頗為舒朗的面容,此刻已然分不清五官了,鼻子更是遍尋不見,不知道是貼在了臉上,還是已經和臉部脫離了關係,渾身上下,只要是洞的地方都在冒血,沒多久,整個急診室裡已經流得遍地都是。幾個女護士更是捂了眼睛不敢看,心裡蹦蹦直跳,怎麼也不明白,方才還款款深情、勾人心魄的浪子燕青,怎麼立時就成了殘忍嗜血的黑旋風李逵。

龍國濤雙眼無神,眼珠在定眼眶當中,動也不動,只是臉朝著薛向沒有絲毫表情的立著,從他那空洞沒有一絲神彩的眼睛,外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薛向。龍國濤此時彷彿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又飄啊飄地,飄回了那個夏天,那個荷花池邊。彷彿他又遇到那個滿臉猙獰的少年拿了匕首刺了自己一臉血後,又追得自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跳了水,那可怕的夢魘怎麼又來了?

見錘子如此慘狀,薛向也暗自後悔。他這一腳確實出得重了,縱使他射出的霎那,澄清了靈台,調整了踢射的方向,終歸還是擊得狠了。薛向扭頭朝一臉茫然的王副院長道:「這位醫生,叫內科手術的醫生們準備搶救。」他不認識王副院長,可在場的白大褂們隱隱以這個塌鼻樑中年人為尊,他自是第一個找上了他了。

王大院長被薛向的話音刺個正著,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滿腦子大汗,這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鬥毆死了人,還死在急診室內,那自己這個副院長算是做到頭了。他慌忙招呼了費紅星和一眾保安,慎之又慎地把死活不知的錘子抬上了行動病床,又玩命兒般的頭前拖了行動病床,就朝手術室奔去。

一路上,保安小王壓著嗓子問費紅星道:「隊長,看這小子的傷勢,就是挺過來,恐怕也要在醫院裡躺上半年。這可是重傷害啊,咱要不要報警?」小王倒是良民大大的,頗具法律意識.

不待費紅星答言,在前方埋頭拖車的王大院長聽得小王的鬼祟言語,猛然扭過頭來,眼珠子瞪得彷彿要飛出眼眶,對著小王就是一陣狂罵:「報,報,報你媽個b,你狗日的也不看今天是啥陣勢,來的都是誰?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親手結果了你,別牽著大傢伙兒跟你一塊兒倒霉!「素來文質彬彬,且自詡為如玉君子的王大院長猛爆粗口不說,面目猙獰得彷彿要把多嘴的小王生吞活剝了才解恨。費紅星和眾保安也回過味兒來,一起惡狠狠地盯著已經瘟頭瘟腦的小王,無不在表達一個意思「丫要是敢死,爺們就敢埋」。

………

薛向抱著柳鶯兒出了急診室,站在過道里,和胡報國等人寒暄,龍國濤早被一眾跟班架著不知去了何處。這要命的地方,他這些跟班是一刻也不想呆了。眾人若不是顧忌龍國濤有個位高權重的老子,恐怕早就作了鳥獸散,逃之夭夭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薛向並沒有阻止龍國濤離去,一來,他急著給柳鶯兒看病;二來,他並沒將孩提時的那些衝突放在心上。儘管他知道以龍國濤睚眥必報的陰損性子,必不會善罷干休,可他如今大勢已成,又何懼龍國濤之流。若是龍國濤再不管不顧地撞到他手裡,就別怪他薛某人不教而誅。

急診室內此刻正聚集了四五個清潔工忙著除血祛污,薛向等人只好在過道里等候。

「報國、學明,你們怎麼跟那傢伙起了衝突,你們該不認識吧?」薛向問道。

「別提了,三哥,那小子簡直是條瘋狗,你不招他,他還逮誰咬誰。我們…」胡報國簡略地將晚上的衝突和薛向說了一遍,又拉過陳為民相互介紹一番。

陳為民離開京城時,薛向也是小毛頭,兩人一在東城,一在西城,是以兩人並不相識。陳為民早在晚間的飯桌上,尋問過眾人這些年來四九城的風物、趣事,眾人談來談去,總要談到那個叫薛向的小子。聽罷眾人講了薛向的種種事蹟,他心裡亦生出仰慕來,再細一打聽,沒想到他竟是東城小將頭頭薛蕩寇的弟弟,竟和自己差不多的身份。

胡報國介紹完雙方,薛向手裡抱著柳鶯兒,不方便握手,便互相點頭致意,出言問好。陳為民本是個四海的性子,也不以自己的年紀較薛向大了兩三歲為意,竟也和眾人一樣稱薛向為三哥。

薛向兩世為人,心理年齡遠較這群小子為大,是以穿越以來,他從未喚過同齡人為兄長,倒是習慣了別人稱自己為三哥,就是三十來歲的張胖子這般喚他,他也未覺有任何刺耳,所以聽到陳為民如此尊稱,他也坦然受了。

陳為民自幼長於軍旅,性子豪邁大氣,最愛武勇,對薛向的身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是以真心結交。薛向也欣賞他這般不拘小節、豪爽大氣的性子,兩人竟是一見如故。奈何薛向此時的心思都在懷中的玉人身上,心神無屬,當下就坦言以告。陳為民等人早窺見薛向懷裡的人間絕色,柳鶯兒那裸露在短袖短褲外的皓腕、*晃得人眼發花。先前爭鬥時,眾人還不覺得,這會兒和薛向交談時,人人低著腦袋不敢抬頭,顯然這是三哥的菜,自己要是看得挪不開眼,那多不合適。眾人已知薛向心思,齊齊敬了個軍禮,準備告辭,陳為民臨去之時,直說改日相請三哥,共謀一醉,眾人竟不管已掛了彩的身子,勾肩搭背地去了。

………

一間淡雅的單人病房內,薛向垂頭而坐,他握著柳鶯兒的玉蔥,倚在床邊,溫柔地凝視著這倔犟的可人兒。他實在太震撼了,也自責極了,護士離開後,他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直到現在臉上仍青腫可見。

原來,柳鶯兒竟是因為這段時間頻繁賣血,導致了貧血和營養不良,再加上晚上喝了些補氣的藥,不能受風,哪知道薛向破窗而入,讓她吹了半晌的夜風,再加上又驚又嚇,本已虛弱的身子,又如何支撐得住?自從白可樹父子被收拾後,她身邊是少了頭惡狼,可大寶病卻沒地兒治了,一家人要吃要喝,她那點微薄的工資無論如何也遮應不了,只得偷偷賣血來勉強維持。

薛向不敢抬頭,不敢看心上人兩條玉臂上的密密麻麻的針孔,他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自己只顧著打殺,收拾一通後,自己是痛快了,何曾為她多想過,白可樹儘管不是東西,可人家至少為她做了實事兒,而自己呢,絲毫未曾真正走進她的心裡,看看她的心有多苦。每日只知道帶著她去會餐、兜風,賞景,她眉頭那經久不散的峰巒,自己竟從未察覺,自己算個什麼東西。思及恨處,薛向又是一掌向自己左臉扇來,巴掌竟沒落到臉上,卻被人用手拉在了半空。

「鶯兒,你醒啦!」薛向抬起頭,滿臉的驚喜:「怎麼樣,好些了麼,你可嚇死我了,你…你缺錢可以可以告訴我呀,難道我在你心裡…」他終究有些慚愧,說不下去了。

柳鶯兒醒了有一會兒了,還未來得及深呼吸,便有淡淡的蘇打水味傳來,睜眼只見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子,熟悉的床頭櫃,自己此刻的所在不是最熟悉的醫院,又是何方?再移了眸子,這熟悉的人兒怎麼低著頭呢?我怎麼會躺在醫院呢?忽然,昏迷前的一幕幕,電光火石地從眼前掠過,柳鶯兒刷的一下,蒼白的玉臉盡染紅霞,羞死個人哩。她簡直沒臉見人,尤其是見眼前的促狹鬼,正待要閉眼裝睡,卻見促狹鬼揮動手掌朝自己臉上扇來。她怎麼忍心見他自懲,雖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來,將他拉住。

「怎麼呢?幹嘛打自己,啊,你的臉怎麼了?」柳鶯兒終於看見薛向仰起臉後,高高腫起的半邊臉頰,從先前薛向自懲的動作,以及頭上正吊著的葡萄糖水瓶,她哪裡不知道檀郎已經獲悉了自己的秘密,他這是自責呢。看著檀郎紅腫發亮的左臉頰,柳鶯兒的淚腺像被捂進了辣椒堆一般,熱淚止不住地滾滾而下。

柳鶯兒半起了身子,緩緩伸出收來,輕輕捧著薛向正抬起來的臉龐,紅唇半啟,對準紅腫之處,輕輕地吹氣:「疼嗎?」此時,她再無半分拘謹,彷彿昨夜的羞憤欲絕,在這張紅腫的臉前,煙消雲散,隨風而去了,我和他不是本就該如此親近麼?

「不疼。」薛向伸出手來,替她擦拭眼淚,擦完後,復又收回手,握住柳鶯兒正捧著自己臉蛋兒的玉蔥,攥緊:「鶯兒,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告訴我好嗎,不許一個人抗著。」

薛向話音剛落,柳鶯兒「呀」的叫了出來。原來,她捧著薛向臉蛋兒的左手上正插著針頭在掛瓶,而薛向也疏忽了,攥緊她的手,不免輕微扯動,吊針便又多刺入柳鶯兒皮肉一分。柳鶯兒剛叫出聲來,薛向便知道自己又莽撞了,但見她晶瑩如玉的左手腕插針處竟冒出血來。薛向慌忙起身奔出門外,疾呼醫生護士,王大院長聽見呼聲,第一個就衝了進來,其後緊跟著四五個白大褂也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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