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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秋風秋雨融融夜



「怎麼呢?薛同志,女同志只是貧血,補補就好了呀,難道還沒醒過來,還是又出了什麼變故?不應該啊!不過,你別急!我們長征也是京城響噹噹的大醫院,我馬上組織最好的專家會診。」王大院長衝進來,還沒看病床上的柳鶯兒,就自顧自地打了通機關槍。他早從薛向掛號的證件上,得知了眼前這個人的姓名和來歷。如此年輕的少校雖希罕,畢竟只是末流軍官,也不令人敬畏;j委的招牌雖大,掛著這牌子的人多了,給j委站崗的戰士還掛著這牌子呢。可如此年輕的少校,又是大名鼎鼎安辦的特參,那就既希罕又令人敬畏且不一般了。尤其是這個年輕的參謀驅趕那些大小衙內們,如攆雞驅狗一般,立時就趕了個乾淨。如此強勢,要是誰說這年青人背後沒人,說破大天他也是不信的。

長征雖說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醫院,且接受的都是機關幹部和部隊軍官及其家屬入治,可終究不如紅旗,極別高的幹部都一窩蜂的奔了那兒去了,來長征的多是些廳級以下的幹部。這幫人放在外面,自然也算一方人物,可在他這堂堂副師級副院長眼裡,也不過爾爾,哪裡用得著他摧眉折腰,就是今天晚上,若不是這幫衙內報出了幾個大人物的字號,他王副院長早就吆喝費紅星出手收拾了,不然他帶這麼多保安洶洶而來,又所為何事?安老將軍身為j委委員,正好分管總後,算是王副院長正管領導的正管領導,這會兒他好不容易有機會碰上了安老將軍的腹心(這麼年輕的安辦特參不是腹心又是什麼),又如何不急著表現一番。這不,他剛從掛號室獲悉了薛向的信息,便立時組織了四五名醫生、護士在門外執勤,只要屋裡一聲招呼,他立馬就衝進去。王大院長此刻只恨住院的女郎病得不重,讓他沒了多少奉獻慇勤、賣弄本領的機會。

不待薛向說話,柳鶯兒那邊便傳來好聽的聲音:「沒事兒呢,只是針刺得深了,我已經處理好了。」她是護士出身,這點小事,她自是手到擒來。

王副院長順著聲音朝病床看去,眼睛卻被晃得一花。先前,他一直沒仔細打量過這年輕參謀懷裡抱著的女郎,這會兒一眼看去,饒是他早過了衝動的年紀,也挪不開眼了。但見這身著奶白病號服的女郎,如瀑的青絲柔順得披在腦後後,黑漆如珠的眸子含羞帶怯,一張素淨的瓜子兒臉如蓮如玉,這實實在在是他王大院長活了大半輩子,見過最美的一張臉,就連病號服都穿出了風致。

也虧得王大院長閱人無數,久歷紅塵,靈台瞬間就清明過來,急忙扭頭對身後緊跟而來的五個白大褂,開口道:「小馬,待會兒等這位女同志掛完瓶,你就領著他去做個全面的檢查,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隱患,對,就直接去,搖電話對老張說,就說我的指示,馬上開工。小蘇,在這位女同志住院期間,你和小馬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專門護理她,醫藥和補藥都用最好的,你倆要是護理得這位女同志滿意了,年終我給你們發獎。」

王副院長話音剛落,兩名一臉喜色的女護士便越眾而出,朝柳鶯兒的病床搶去。柳鶯兒正待說不用了,卻被薛向搶在頭裡應了下來。此刻,薛向哪裡察覺不到王副院長的交好之意,正所謂:一事不煩二主。眼下,大寶的病也必須得醫治,所以,他把大寶的事兒也一併對王副院長說了。大寶是腦膜炎留下的後遺症,需要定期服用一種抑制中樞神經的藥物來止痛。中心醫院是一家小醫院,尚且有藥,更遑論長徵了。王大院長就怕他沒有所求呢,當下,二話不說就應下了,拍了胸脯保證明天一早親自上門接人。薛向又和王副院長寒暄幾句,後者早窺出病床上的女郎和他的關係不一般,哪裡還願意做燈泡,眉開眼笑地領著一眾醫生護士去了。

「明天,媽問我怎麼來的醫院,我怎麼說?」解決完一直縈繞於懷的事兒了,柳鶯兒玉顏方展,忽然又皺了下來,她還面臨著這個既尷尬又無解的難題。

薛向一陣撓頭,事實上,他也一直在想明天怎麼和未來丈母娘交代。

「快說呀,你主意多呢。」見檀郎只是撓頭,就是不言語,仙子急了。

薛向實在是無解。門關著,窗戶壞了,人沒了,牆邊的一顆棗樹的枝椏被踹斷了,這活脫兒一個完整的翻牆現場,如何能圓得團圓?

「不管了,大不了實話實說,老太太那麼歡喜我,不信老太太能把我吃了!」薛向耍起了光棍。

柳鶯兒柳眉倒豎,提了枕頭就朝薛向扔來。

……

窗外,淅瀝瀝地下起了十月以來的第一場秋雨,今天已是十月六號,柳鶯兒出院也有兩天了。她不過是營養不良,掛了幾瓶葡萄糖,再加上薛向這些日子四處搜刮上好的阿膠、紅棗,人參等等補品,一股腦兒地給她灌下去,沒兩天功夫就補得面紅耳赤,到最後,柳鶯兒說什麼也不吃了,夜裡睡覺都覺得燒身子呢。柳鶯兒住院的第二天一早,王大院長就親自把大寶接到了醫院,後面還跟著一臉茫然的柳媽媽。今早起來,自己閨女不翼而飛,窗戶也破了,她正納悶呢,王院長就帶著費紅星一夥兒不由分說地把大寶送上車。柳媽媽聽說是自己閨女一大早去醫院聯繫的(這個謊自然是薛向囑咐王大院長編的),她也顧不得思忖窗戶的事兒,大兒子這病好久都沒著落了,她正燒心呢,這會兒哪裡還有猶豫和廢話,跟著大寶就一起上了車。到了醫院,柳媽媽見了薛向,心道果然是這後生找的門路,鶯子哪有這個本事。至於柳鶯兒怎麼也在臥床,薛向自有一番解釋——休養,柳媽媽知道女兒確實辛苦,再看臉色和精神好像都不錯,也不像有病的樣子,安安心心地在醫院看護起了兩個孩子。至於住院費的事兒嘛,自然被薛向大包大攬了。

時近九點,小傢伙依舊毫無睡意,在床上翻來覆去,今天她興奮極了,這可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和哥哥姐姐們一起睡一張床上。原來,今天下了一天的雨,電視機自然是留在家裡,歸他們自家享用,且今天是康桐姐姐康美枝的生日,晚上,薛向領著一家子,約齊了雷小天、朱世軍一起給康美枝慶生,康桐今晚自是要回家陪姐姐。小傢伙的小心思老早就策劃著,和哥哥姐姐一起睡一回了,雖然臭三哥不招人喜歡,也不能讓孤單單他一個人吧,那樣終歸不好。

今天下雨,正是個好機會。在新僑吃完晚飯,剛回到家,小傢伙就開始和薛向蘑菇。薛向本就願意和自己三個弟妹親近,尤其是小意,這小子至今也少和他近乎,自是笑著答應了。小傢伙得了大哥的應允,樂滋滋地搖著肉肉的小身子返回房間,拿了一個紅色的小盒出來,徑直走到小意房間,搗開們,進去沒多久,就笑眯眯地走了出來,看來糖衣炮彈的威力不俗。

小傢伙收買了三哥,卻不知道怎麼對付二姐,蹙了漂亮的小眉毛,又開始來到沙發上,搖薛向的大腿。薛向哪裡不知道她所為何事,其實在小傢伙收買小意的時候,他已和小晚打好了招呼,此刻,小晚正在自己房間鋪被呢。

「怎麼啦,小寶貝。」薛向明知故問。

小傢伙也不好意思說出原由,只是抱著薛向的大腿邊搖,邊哼哼,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小晚的房間。她雖和大哥親近,每天睡在一起,卻也知道年紀大的男孩、女孩不該睡一塊兒,二姐該是大女孩呢,怎麼辦呢?她開不了口。

薛向還沒來得及安撫,小晚就打開了他的房門,探出頭來:「大哥,床已鋪好了。搬電視吧。」

小傢伙望著在自己房間的大姐愣神,忽然,大眼睛裡的黑珠子「攸」的一下在眼眶裡劃了半個圈,對著薛向翻了個白眼,接著,一頭撞進薛向的懷裡,開始膺懲裝相的臭大哥。

薛向調好電視、上床的時候,小晚三人已經齊齊靠在床頭,享受小傢伙康概拿出的典藏零食了。這張老式的紅木大床寬一點八米,足以輕鬆容納他們四人並排著躺下。時入中秋,又逢雨季,北方不似中原,溫度下降得極快。此時,他們這張床上就堆了三條被子,小晚和小意把各自的被子抱了過來,獨自蓋了,小傢伙照例擠進了薛向的懷裡坐了。電視上沒有三小愛看的戲劇,正放著革命歌曲,此時的房間內,除了低沉的歌聲外,安靜異常,連素來坐不住的小傢伙也恬靜地靠在薛向懷裡。

小傢伙的眼睛並沒盯在電視上,而是微微地閉著,似乎她也察覺到了房間內瀰漫著的濃濃的溫馨。這是血肉相連的感覺,無須眼神,無須訴說,只須輕輕的呼吸,靜靜的聆聽,同一股血脈跳動出了同樣的頻率,引發了共鳴。這種溫馨,薛向同樣查覺到了。床,終究不同於別的物什,不是最親最近的人又怎能同臥其上呢?它天然就蘊含了親近的元素,一家人第一次同床而臥,有這種體悟,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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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



一曲東方紅唱完,小傢伙打了個阿嚏,薛向連忙把她從懷裡挪開,去關窗。儘管此時溫度已然大降,薛向還是擔心幾個人擠在一起會太熱,只把紗窗拉上,放入一室好風,哪知道小傢伙就有了感冒的跡象。

「大傢伙,人家不想看電視了,想聽故事呢。」薛向剛上了床,把小傢伙用被子裹緊,小傢伙就提出了要求。

小傢伙話音剛落,小意的眼神兒也攸地掃了過來,他早知道大哥每天都給妹妹講故事。偶爾聽了妹妹賣弄過幾次,儘管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也讓他聽得大呼過癮,還時不時的將從小傢伙那裡盜版來的故事,進行來料加工,到了學校說給美麗聽。結果,一個故事下來,引得四周的同學齊齊動容,簡直快把他當了童話小王子,在班裡一時大受歡迎,連素來不愛睬他的張美麗最近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變了。奈何,小傢伙的故事實在凌亂得厲害,有時好人壞人的身份都會不斷變動,聽得他大是苦惱。即使這般粗燥的盜版他也不是總有機會聽的,小傢伙對他一直心懷戒備,就憑著連睡覺都要疾呼「不准偷」的警戒程度,和他的雙邊關係能好到哪裡去?目前能保持雙邊對話就不錯了。每每都是他苦口婆心,許下無數條件,方才換來一個半成品,也虧得他在小傢伙面前伏低做小,他童話小王子的身份才維持至今。

今天,小傢伙剛提了東西到他房裡,邀他和大家一塊兒睡,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其實就是小傢伙不搞糖衣炮彈,他也早有此意了,誰不願意免費聽原裝正版,反而賤了皮子,去聽那「價格」高昂且劣質粗燥的盜版?

小意終於等到這激動人心的一刻,捲了被子特意朝小傢伙這邊擠了擠,以圖聽得更清楚些。他這麼不斷地向故事的發聲處擠去,自然會碰到坐在薛向懷裡的小傢伙。小傢伙給了他個白眼,意思是:擠什麼嘛,又不是我講故事,那麼激動幹嘛呀。

「好吧,大哥今天就說個最好聽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就叫做《白雪公主》。」薛向見了小意這番舉動,哪裡猜不出他也想聽故事,難得給小意說個故事,自然要把夾袋裡最好的拿出來了:「在一個遙遠的國度裡,住著一個國王和王后,他們渴望有一個孩子……」

半個小時後,故事說完了,三小聽呆了。小傢伙早就不是背靠著坐了,她翻過身來,臉對著薛向,小手勾住他的脖子,大眼睛咋也不眨地盯著他不斷開啟、閉合的嘴巴,彷彿要鑽進他肚裡;小意這次算是開了眼界,見識到了什麼叫大師級的水準,這故事怎麼能講得這麼好聽,這,這我以後聽不到了,還能睡得著麼?難道我也要厚著臉皮睡過來;縱使小晚已算是個大姑娘了,可如此瑰麗、神奇、浪漫的故事,遠遠不是她這種只聽過放牛郎王二小的青蔥少女能抵抗的,她早聽得呆了,直到故事說完了,她還沉浸在他奇幻美麗的故事裡不可自拔,連薛向起身關了電視,她也不曾察覺。

薛向語調低沉,娓娓道來,一山一水細細素描,一草一木費神勾畫,直將故事延伸拓展,前後勾連,用心動情處,竟發揮了最高水準。薛向講完故事,看著三小驚訝的表情,心裡滿意極了,見再沒人看電視,便起身關了電視,順道解了個手。待他返回房間,三小已經恢復過來,小傢伙和小意已經在床上展開激烈的討論。

「我要做白雪公主,三哥做小矮人,二姐做…做….第一個王后,大哥做…做王子,嗯,暫時就這樣吧。」小傢伙搶先將故事中的角色做了個分配,倒是按了他小心思的喜好。二姐對自己很好,好像第一個溫柔的王后;大哥雖然比人家大那麼多,可是和王子好像啊,自己一輩子也不要和他分開,永遠躺他懷裡;至於臭三哥嘛,看他最近聽自己命令的份兒上,讓他做個小矮人吧。

「哼,你….」小意聽了自己竟被她分配成了小矮人,而不是自己中意的王子,心裡極不滿意,剛想出言諷刺,爭辯,忽又想起了,以後盜版還得從人家這裡來呢。雖然質量糟糕,總比沒有強啊,被人捏住痛腳,到嘴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憋得他直翻白眼。

薛向重新抱著小傢伙躺下,說時間不早了,招呼幾小快些睡覺,其實他心裡一點睡意也無,有件正在進行的大事兒讓他掛心。他不打算扭滅檯燈,柔和的光線正好更增溫馨。小意和小晚依言躺了下來,小傢伙卻坐靠在床頭蹙眉,薛向以為她還在思索故事,就沒吵她,待她從故事裡走出來後,自然會睡。

忽然,小傢伙撩開被子的一角鑽了進去,薛向以為她也要睡了,哪裡知道小傢伙進了被子,就開始倒騰,跟炒菜一般,在被子裡不斷地翻身,小身子更是用力的抵著薛向的身子磨蹭。小傢伙這番動作一出來,薛向就知道她定是又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這都成了習慣。小傢伙現在是越來朝老佛爺的脾性發展,連話都不願說了,表達意思就是用隱晦的動作,至於內裡真意,不好意思,你自管猜去吧。

薛向伸手拍了下額頭,馬上猜到問題出在哪兒了,自己炫了一把,就把檯子拆了,人家真正的大腕兒還沒出場呢,豈能不惱火?參透其中原由,薛向知道要是再不趕緊搭台,指不定小傢伙還要使出什麼手段呢,「哎呀,睡不著,小寶貝不講故事,渾身都不舒坦,小寶貝,怎麼樣,給大哥講一個唄?」

「哼,人家困呢,沒精神講。」小傢伙終於把腦袋鑽出了被子,架子依舊端得十足,比大腕兒還大腕兒。哼,叫你方才不求我講,這下知道不聽我故事,難受了吧。

薛向心中好笑,你要是困了,剛才在被子裡翻江倒海的是誰?誰讓自己先前沒眼色,得罪了人家大腕兒了,這會兒,不得不繼續求告:「小寶貝,給個面子嘛,看你二姐、三哥都沒聽過你的故事呢,看他們的份兒上,就說一個吧,順便也讓我沾沾光。」

「好吧,看二姐的面上,我就說一個吧,三哥嘛,就讓他和你一起佔個便宜好呢。」小傢伙懶洋洋地說道,戲沒開演,名角的風範倒是撐了起來。

小傢伙一骨碌從被子裡爬了出來,坐靠在床頭開始了表演前的預熱:「你們都把耳朵張大點啊,我這個故事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比以前的故事都好聽呢。」

薛向慌忙也跟著坐起來,把被子上拽,給她的小身子圍住,心裡卻是哭笑不得,以前都是買冰棍、借橡皮、削鉛筆之類的故事,能好聽到哪裡去,不知道她這回要出什麼驚人之語。小晚沒聽過她的故事,倒是有幾分期待。小意聽過她盜版的故事,已經對她的講演水平有了些許免疫,只是不知道較她之前翻版大哥的故事有多少差距,至少,這是她自己的故事,總該能表述通暢,不會說著說著,就忘了吧。想到此處,小意也生出幾分好奇來,揚起了小臉,靜待她的下文。

小傢伙見自己的一番前戲,效果不俗,居然三個大的都被自己吸引了過來。哎,真不想講故事啊。小傢伙一番做作後,清了清本就清脆的嗓音,開腔道:「從前,有條小鯉魚,她總也學不會游泳,她媽媽好著急,帶她來到河邊,說,孩子,下去吧,水很淺的,不會有危險。小鯉魚就是不敢下水,她媽媽急得也沒辦法,忽然,看見一隻小花貓從眼前走過,鯉魚媽媽走過去說,你能幫我個忙嗎,我孩子不會游泳,待會兒,你嚇她一下,小花貓笑著就答應了。小鯉魚還在岸邊發抖,鯉魚媽媽跑過來說,小花貓來了,快跑,噗通一聲,小鯉魚跳進了水裡,她在水裡歡樂地說,啊,我終於學會游泳啦。」

小傢伙故事講完了,全場鴉雀無聲。小晚花容失色,瞪大了眼睛,彷彿接受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小意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直拿手捂了肚子,不知道的準以為他闌尾炎又犯了呢,他實在是忍不住想笑,若不是怕得罪了小魔頭,失去了盜版的來源,早就放聲大笑了;就連薛向也被震得不輕,以前小傢伙說的最多就是生活中的瑣事,今兒居然也擬人化,學著講童話故事了,莫不是受了《白雪公主》的影響?

小傢伙見眾人皆不說話,自以為效果好得驚人,剛才大哥的《白雪公主》說完了,大家不也是這樣不說話麼。嗯,人家都沒想到自己講的故事竟然這麼好聽,以後就得這麼編故事,現在想來,以前的買東西之類的故事一點意思也沒有。

小傢伙得意之餘,又把大眼睛凝在薛向臉上,眨呀眨地,意思是:你該提問題,和說出在故事裡得到了什麼收穫了呀。薛向見了她的眼色,哪裡不知道她的意思,可是眼下他實在是無語、凝噎了。平日裡講的故事,諸如買東西,可以說知道了要如何注意挑選;諸如削鉛筆,可以請教怎麼削能削得最尖……可是這個故事實在是想想骨子裡就覺得發冷,魚生下來不會水,還要去學;貓兒不吃魚,還去助魚為樂;魚媽媽知道貓兒是吃魚的(不然何以叫花貓來嚇唬小鯉魚),還把自己孩子往貓口裡送,這可真是野蠻老媽啊。

薛向直想得腦子當機,也沒想出值得一問的問題,忽然,他發現小傢伙漸漸神色有些不善的跡象,趕緊開口道:「小寶貝,你的故事講的實在是太好了,大哥一直在回味呢。」

「噗哧」一聲,小意沒忍住,笑了出來,大哥這副難受得模樣,實在是讓他忍俊不禁。小傢伙聽到笑聲,轉移了注意力,掉過頭來,沖小意道:「你笑什麼,我的故事又不可樂。」

小意剛用雙手摀住嘴,被小傢伙逮了個正著,他趕緊把手下移,捂了肚子:「胃疼。」

他這番舉動,看得薛向和小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出來,小傢伙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大夥兒在笑話自己呢,她先是狠狠瞪了騙人的臭大哥一眼,小虎牙一呲,掀開三哥的被子就鑽了進去,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軍事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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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天下英雄誰敵手



今天天氣很好,旭日方升,松竹齋的大院就被染成了一片金黃,這花草的海洋霎那間鮮活起來,層層疊疊的紅白黃綠的花草,猶如在大地上綴了一層厚厚的花毯,優雅地向遠方布展開去。時間已是十月的最後幾天,秋,已是晚秋,苗圃內的顏色雖然單薄了些,卻愈發地濃烈了,尤以菊花開得最為熱鬧,滿圃子一片爛漫的黃色。盆景菊、塔菊、懸崖菊、案頭菊、萬壽菊施施然捧出一片淡雅;國慶菊、野菊、雛菊、金盞菊、翠菊、三色菊豪氣地堆出一方明豔;名貴的「綠牡丹」最是調皮,雖同屬菊科,卻硬是在這一片爛漫黃中點綴出幾叢淺綠,彷彿黃毯上的明珠,又如驕陽邊的星星;嫵媚的「西湖柳月」出落得明快如皓月臨水,讓人聯想到寧靜的湖水、絲絲岸柳和皓月當空的美好景色,花開後,花冠偏垂似葵花向陽,又與眾菊不同。

一大早,薛向便蒙安老爺子召喚來了松竹齋,他知道老爺子準是又遇到難題了。這段日子,他已多次為老爺子畫贊,且言出必中。老爺子現在對他的信心爆棚,遇到丁點事兒,亦會讓他動腦子解決,絲毫不會想他會沒有辦法。誰叫相識以來,薛向給了他太多的意外,若是老爺子看過機器貓,沒準會以為薛向是多啦a夢變身的,要啥有啥。

這會兒,薛向人來了,召喚多啦a夢的「大雄」卻不見了,倒是安氏兄弟齊齊在家。薛向便陪著安在海、安在江兩兄弟,有一搭沒一搭一搭的聊了起來。時間直到十點半,安老爺子方才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地踏進了堂屋。

「老爺子誒,您這事兒辦得可忒不地道了,哪有請客,主人自行離開,叫客人空等的理兒?您老滿四九城打聽打聽,看看您這做法是不是獨一份兒。」老爺子還沒坐穩,薛向便開了腔。近來,他和老爺子的交談,越發得恣意汪洋,調侃、打趣那已是常事兒,老爺子絲毫不以為忤,反而頗有些享受,看得安氏兄弟暗暗稱奇。

「你小子算哪門子的客人,往近了說,是我老頭子的孫子輩,往遠了說,是我老頭子手下的一兵一卒,使喚你,還須什麼理由麼?你當安辦的牌子是白掛的,天下有這美事兒?」老爺子不甘示弱,直擊要害。薛向確實還掛著個從未上過一天班的參謀牌子,甚至連他上班的地方——j委大院兒,他都從沒去過。他知道這牌子不過是老爺子給他的一塊護身符,外加變相羈縻他的籠頭,除此之外,啥用沒有,哪知道,老頭子這會兒又把這廂拿出來說事兒。

「老爺子,您要是橫豎不講理,我是拿您沒辦法,誰讓咱是小輩兒呢,說吧,這次喚小子來,所為何事,莫不是又想請我來搞大屠殺?」薛向嘴角向兩頰拽起,一雙烏漆漆的眸子滴溜溜地亂轉。

「誰要和你下棋,老頭子我方才已經過足了癮,老首長可是被我殺得夠嗆,這會兒,估計還在棋盤上爬格子呢。和你下?你想得美!」提到下棋,老頭子被搔到了癢處,今兒一大早,他可是贏了個痛快。

「老首長?誰呀?」薛向有些好奇,安老爺子還得稱首長的恐怕就那麼幾位吧。

「除了司徒老帥,誰還當得起我稱首長,愣小子!」老爺子說完,哼了一聲。

「噢,原來是他老人家啊,看您這模樣,莫不是贏了?」

「怎麼?我老頭子就不興贏一回,實話告訴你這小子,若不是年紀大了,腦筋不靈光,就你這樣的,十個八個的,壓根兒就不夠看。」

老頭子一番話罷,眾人齊齊哈哈大笑。

老王從側門提了茶壺進來,給眾人續上茶,薛向起身謝過,扭頭對安老將軍道:「老爺子,看您今兒個的精神頭兒,這次咱們所獲不菲吧?」

老爺子眯了眼睛喝茶,竟不理他,安在海接過話頭,笑道:「按老爺子的話說,你小子不愧是孫猴子在世,猴精猴精地,也虧得你幾次畫贊,咱們的大船才沒翻啊。」他今天又恢復了油光水滑的老花花公子打扮,此時氣度儼然,淵渟嶽峙,頗有幾分高官風采。

安在海贊罷,又道:「這次咱們收穫確實不小,那些零散所得,我就不說了,單說說那邊給我和老三獻上的肥肉。這次老爺子叫你過來,主要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呵呵,我倒覺得這本就是好事兒,沒什麼值得思忖得嘛。是這樣的,那邊放出輕工業部的主官給我,給老三的是17軍的政委,那邊這回撕下了塊肥肉,算是下了血本啦,哈哈,薛小子,你看你二伯我是不是笑納了呢。」安在海志得意滿,薛向幾次力挽狂瀾,助安系定計,他現在完全認可了薛向智囊的地位,隱隱覺得這小子的智謀不在自己之下(安大先生就是這麼想的,別噴我),與其為謀,不算跌份兒。

安在海說完,不知從哪裡又掏出把描金的摺扇,得意地晃了起來。安在江和老王的性子相近,喜靜不喜動,背脊筆直地坐在椅上,眼睛盯著薛向,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安在江不似他二哥安在海那般好謀無算,他自知自己所長在於征戰、殺伐,對這些zz上的博弈,十分不感冒。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薛向這種在zz上有著驚人判斷力的天才心懷敬佩,他確實想知道薛向對那邊開出條件的看法,因為他隱隱覺得己方這次所獲是不是有些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故老相傳的古話,他還是記得牢的。

薛向抿了口茶,眼睛偷偷從茶杯上沿撇了老頭子一眼,卻見老頭子正拿眼瞪著自己。他慌忙放下茶杯,笑道:「方才想得入神了,二伯勿怪啊,絕不是小子做作。」他先為自己久久不語的行為做了一番辯護,復又道:「二伯和三叔官升一級,那當然是好事。不過,這好事兒也分幾種,第一種是只對自己有利的事兒;第二種是對自己有利,且對別人也有利的事兒;第三種是對自己有利卻對別人不利的事兒。二伯,我認為這件好事應該屬於第二種,對咱有利,卻是對別人更有利的事兒。但是,這個別人隨時有可能化身為敵人,那麼對咱們來說,就不是什麼好事兒了。」薛向一番話雖然有些拗口,眾人卻都聽了個分明,只有安老帥哥還有些迷糊,他隱約聽出了薛向不贊同之意,卻不太肯定。

薛向見安在海眼睛直鉤盯著自己,繼續出言為他解說:「二伯,在我看來,輕g業部的部長、17軍的z委不過是取名不取實的桃子。當然,我並非說這兩個位置沒有權力,只是,眼下,您的x傳部副部長和三叔的裝甲師師長的位置更加重要。宣傳口必然是未來的主戰場,裝甲師師長更是強有力的安全保障。以名換實,那邊打得好算盤啊。」薛向說完,輕輕磕了磕茶蓋,貌似是喝水時不經意的動作,其實是在提醒已經目瞪口呆的安老帥哥保持形象。

安老爺子含笑地點點頭,難得地用嘉許的眼神瞟了薛向一眼,其實,老頭子心中亦生出些許欽佩之感;安在江早對薛向這種語出有物,言之必中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會兒,更是對薛向伸出了大拇指;老王照例醬油黨般地點頭,一副此言深得我心的模樣。

安在海「啪」的一掌拍在桌上,站了起來,面色不豫,似乎對自己被耍了,很是憤怒,忽而,又哈哈大笑了起來,走到薛向身邊,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沒有說話,接著,正了正衣衫,濃濃的眼神盯著薛向,似在說「天下英雄,唯向與海爾」。

……………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童聲稚嫩,嗓音清脆,一首應景的《沁園春.雪》被小傢伙吟誦出來,聽得薛向頻頻點頭。小傢伙背完,扭過頭,沖身後的薛向道:「大傢伙,看人家聰明吧,這麼長的詩,人家只讀了幾遍就背下來了。」小傢伙站在抄手遊廊裡,歪了小腦袋,看著薛向,似在求他表揚。

這是1977年的第一場雪,至於是不是比1976年的來得稍晚了一些,薛向並不清楚。即使讓原來的小青年來答,恐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這事兒太小,太自然,年輕的小夥子又不是耕植農田的農人,哪裡會記這個。元旦方過了三天,一場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從天而降,古都的世界一夜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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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瑞雪初停趣事頻(打劫收藏)


小傢伙今兒個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慣因昨個兒夜裡,她起夜的時候已經發現外面下雪了。前幾回下雪,他就惦記著拉扯大哥給她堆雪人,可惜那幾次下雪,她不是還在上學,就是沒好機會,雪早早地化了,讓她這個小小願望一直沒有實現。自昨天夜裡察覺到下雪了,她恨不得連夜就穿衣服起來,拉了大哥坐等雪下得厚了,就堆雪人。若不是小傢伙還知道半夜三更,無論如何都不合適,恐怕真的要行此策了。

這不,方才七點,天還沒全亮,小傢伙就開始在床上倒騰,捏鼻子,捂嘴巴,呵癢癢,硬是把正和周公對弈的薛向拉回了現實。小傢伙不容分說地開始穿衣服,順帶著把薛向放在床頭的衣服也扔了上來。薛向知道小傢伙老早就念叨著要堆雪人,這次讓她逮著機會,不遂了她的心思,估計以後就甭想睡覺了,無奈,只得穿衣起床,離開這溫暖的被窩。

雪撲棱棱地下著,給院裡的白樺披上了斗篷,戴上了氈帽,花壇裡除了雪白再無顏色,不,應該說整個天地除了雪白再無別的顏色。若非要以小比大,辯證出些異樣的顏色,那小傢伙此時的裝扮無疑是合適的。小傢伙一襲火紅的呢絨大衣直打到腿彎處,腿上亦裹著赤紅的毛褲,腳上蹬著一雙粉色內嵌鴨絨皮鞋,脖子裡纏著條紫色的貂裘圍巾,除了頭上沒有裝飾,留著假小子的髮型,渾身上下的顏色無一處不透著熱烈。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傢伙故意如此這般打扮,銀白的世界,彷彿突然鑽入了一隻火狐,這鮮明的色彩對比,竟讓薛向有了潑墨揮毫的衝動。

………….

小傢伙一首詞背完,卻遲遲沒有等到薛向的稱讚,小心思有些不滿,歪著的腦袋也直了起來,提了小腳,輕輕在薛向的皮鞋上踩了一下。薛向終於被小傢伙拉回了注意力,笑道:「小寶貝真聰明,比大哥都厲害呢,大哥當年背這首詩的時候,可花了一整天呢。」小傢伙分不清詩詞,薛向也不在這上面糾纏,就順著她說了。

小傢伙終於得了讚美,得意地搖了搖梳著偏分的小腦袋,精緻的笑臉霎時就綻放開來,這純白色的世界,彷彿立著一隻火紅綻放的玫瑰,「大傢伙,雪小了,咱們來堆雪人吧,不等二姐和懶三哥了,好半天都不出來,真是大懶蟲。」

小傢伙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一道稚嫩的男高音:「說誰懶呢,你就今天比我早起,還有哪次比我早的,好幾次不是我幫你收拾書包麼?」原來是小晚和小意從堂屋裡出來了,小意剛站上走廊,就聽見妹妹在編排自己,尤其是瞪眼說瞎話,許是被污衊得狠了,一時間倒把對「故事來源渠道」要時刻「伏低做小」的茬兒給忘了,竟然出言反駁了。

小晚和小意的打扮亦是不俗。小晚的著裝幾乎和小傢伙等同,只是大小顏色,有了變化;而小意則是模仿了薛向,軍大衣,大頭皮鞋,皮帽子,一樣不差。這些都是薛向發財後,早早就給三小採辦好的,若不是顧忌影響,他真想怎麼漂亮怎麼給三小打扮,什麼貴就買什麼。

小傢伙見二姐和三哥出來了,竟顧不上反擊小意,歡呼一聲奔進了雪地,吆喝著大哥下來堆雪人。

兩排花池中間是一溜空地,花池相距七八米,這溜空地的寬度自然也就是七八米。雪已下得極厚,薛向一腳踏進雪地,雪深竟至齊踝。他脫去厚厚的手套,開始堆雪。小傢伙不知何時拖來一個簸箕,在小肩膀上勒了繩子,小身子一扭一扭地走得甚是起勁兒,簸箕在她小身子後面如游魚般,嗖嗖的在雪地上滑著。小晚和小意也拖了鐵鍬、木鍁來助陣,卻被小傢伙阻住,原來小傢伙嫌他們的工具髒,怕弄污了雪人,說著還得意地介紹自己的簸箕可是在浣洗池衝過的。

薛向堆雪人哪裡用得著這些工具呀,但見他伏身下蹲,雙手似門,如風似閉,驟而成圓,環繞八方,一招大海無量(具體招式去研究東成西就),雪地裡陡然出現了一個直徑米餘的圈子,圈呈渾圓,如圓規度量過一般。圓圈處原來的積雪瞬間被堆高,薛向如是再三,積雪越堆越多,看得三小齊齊拍手叫好。

按小傢伙的要求,塑四個雪人,分別以薛家四兄妹為原型。薛向振奮精神,搓指成刀,曲掌為刷,塑體,成型,勾勒輪廓,指抹,拳鑽,掌刷,不一會兒,以小傢伙為原型的雪人便出世了。但見雪人高矮和小傢伙一般,蘋果臉兒,大眼睛,小嘴巴揪起,神態和小傢伙酷似之極。一個雪人堆罷,三小圍著雪人就不眨眼了,大哥這,這堆地也太像了吧。小傢伙歡喜已極,解了自己的圍巾就給雪人圍上了,順手還拍開了小意伸出的試圖摸摸雪人的手,嗖地一下,小傢伙竄回了堂屋,不一會兒,又嗖地竄了回來,手裡拿著頂粉色的帽子和一件湛藍色的風衣。小傢伙小心地將「自己」打扮好後,就開始圍著「自己」打轉轉,連薛向堆另外三個雪人,她也無心觀看了,只想著好好和「自己」親近。

薛向沉下心來做一件事,速度自然是迅若奔雷,以他對力量掌控至妙到毫巔的程度,這類手工活兒哪裡難得到他(當然,木匠活兒除外)。不到一個小時,另外三個雪人齊齊問世。小晚和小意早就離開了小傢伙的雪人,開始關注「自己」了,見大哥雕塑好後,他們也學了小傢伙的樣兒,回房拿來平素最好的衣服,開始裝扮「自己」。薛向倒沒這麼孩子氣,可是小傢伙不干,悄悄溜回房間,親自幫他把衣服、帽子取來。薛向無奈,只得給「自己」披上。

朔風飛揚,雪花漸細,鵝毛漸漸化為柳絮,倒是合了謝道蘊言道的「未若柳絮因風起」。院子裡四個雪人披衣著帽緊緊挨在一起,立在風雪裡,薛向四兄妹已上了走廊,搬來凳子,椅子,一道兒坐在走廊裡賞雪。至於早飯,壓根兒就沒人提起,小傢伙近來大方不少,照例背出一包零食,贈給大家填肚子。小心思難免有些傲嬌:關鍵時候,還得靠我吧,哼,以後,你們還不對我好點兒。

一家人正樂陶陶地賞雪,叮鈴鈴,叮鈴鈴,堂屋裡的電話響了。

「小寶貝,去接電話。」薛向躺在撲了褥子的籐椅上,兩腳相交,搭在欄杆上,小傢伙賴在她懷裡正在剝糖紙,準備遞給臭大哥。

問得此言,小傢伙停了準備遞給薛向的巧克力,忽而,半空裡,一個轉折,塞進了自己嘴巴裡,「才不要聽電話呢,又沒人找人家。」電話小超人徹底對電話失去了興趣。

不待薛向起身,小晚先站起來,折回了堂屋,未幾,傳出聲兒來:「大哥,是世軍哥,他說要你去蛐蛐原逮兔子呢,他已經到了,電話就是蛐蛐原逮兔子?薛向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塊無邊際的大草甸上,數百上千的毛小子們一起狼奔豚突攆兔子的景象。是啊,自己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每年片片飛雪之際,不正是蛐蛐原最熱鬧的時候麼。

薛向抱著小傢伙一躍而起,大手一揮:「走,大哥帶你們逮兔子從那邊的派出所打來的。」

去。」

兩個小傢伙早聽見大姐傳過來的話了,一聽逮兔子這麼有意思的事兒,哪裡還坐得住,小意更是老早就給小魔頭使眼色,意思是讓她跟大哥蘑菇,小傢伙卻回了他個白眼。小心思想著,這點小事還來煩我,用得著人家發話麼。小傢伙正打算使出無聲*,薛向卻搶在頭裡答應了,樂得小傢伙「叭嗒」一下親在他臉上。

…………

蛐蛐原是一方大草甸,東西長十來裡,南北寬四五里,因狀近蛐蛐,故得名蛐蛐原。蛐蛐原並不在京城,甚至不算郊外,而是在陽縣和京城的交界處,離薛向家小五十里,即使按照後世的交通速度,也不算近了。可四九城的頑主平素都閒得蛋疼,哪裡在乎這點路程,自行車一擺,呼朋喚友地就殺奔而去。此去,不說是尋樂子,運氣好逮隻兔子,祭了五臟廟也是美事兒不是?

薛向的摩托車如一座小山,在國道上奔馳,引得路人不住地觀望。你道為何,原來,大雪方停,天氣冷得厲害,朔風凜冽,薛向生怕凍著幾個小的,乾脆尋了兩床棉被把四人紮了起來。小意和小晚在後座上箍著一條棉被,棉被在小意前胸處,用麻繩打了個結.薛向本不需要棉被,以他的體魄,這點寒風算不得什麼,本來是準備單給小傢伙準備兩條棉毯摀住。可小傢伙不樂意,非要學了小晚和小意那樣,也用棉被圍著,她小心思覺得坐摩托蓋被子,拉風得不行。老佛爺下懿旨了,小薛子也只有遵令。

就這麼著,滿大街最怪異的組合誕生了。這年頭摩托車本就稀罕,且跑得賽過公交車的就更稀罕了,尤其是這輛跑得哇哇快的摩托車上竟然鋪了棉被,滿四九城的老少爺們兒這回真算是開了眼了。一路上,摩托車所過之處,嘴歪眼斜,桌翻椅倒,小傢伙在被子裡只露出雙烏漆漆的大眼睛,看見路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她躲在被子裡得意得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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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童聲稚言摧肝腸



一個多小時後,薛向把車子在一個村落停了下來,這是緊靠蛐蛐原最近的村落,村名喚作王莊。薛向幫著小晚把兩床被子整理好,擱在車後座上縛了,隨後,領著三小,朝村頭走去。王莊以姓命名,顧名思義,村中確以王姓居多。王莊緊靠著蛐蛐原,卻並不將蛐蛐原的兔子看作自傢俬有的物產,這倒不是說王莊的老百姓樸實無華,而是農民特有的聰慧和狡諧在發揮作用。

蛐蛐原四周空曠無垠,被田地環繞,並無絲毫建築。一到冬天,整個北地白茫茫一片,百獸俱隱,鳥雀南歸,但卻是蛐蛐原一年最熱鬧的時候。蛐蛐原向北三十里處有一座大山,山名大青山。大青山不似別的深山老林那般草木繁茂,動物繁多,其山的組成卻已山石居多,草木稀疏,山勢雖大,卻並沒有多少幽森之處。草木稀疏,那食草的動物自然就覓食艱難,低級食物鏈不彰,高階的猛獸自也難以存活。久而久之,大青山裡的猛獸居然絕跡,這猛獸一絕跡,不知何時起,山雞,野兔之流的低級食物鏈的源頭竟在此處開始繁衍生息,數目日眾。

大青山草木不豐,一到冬天,山雞、野兔自也難以全在此處就食,無奈之下,只好另覓他處。蛐蛐原純是一片荒地,草木茂盛,且盛產一種味道極苦的白邊果,恰是野兔的最愛,因此,蛐蛐原就成了這幫野兔冬天的覓食之處。野兔多了,來此處逮兔子的自然也就多了,來此處逮兔子的多了,村民的心思也就活了。不知道是哪家最先借出狗拉雪橇,且是得了報酬,慢慢地王莊家家戶戶開始養狗,只等到冬天租給那些來此處逮兔子介或尋樂子的毛小子和小年輕。你要是說人家搞投機倒把,那壓根兒挨不上,人家又沒買賣東西,尋常人家,借個東西,還得提些禮物呢。自己借幾條狗,收點錢不正是合理麼,誰要是敢聒噪,那純屬尋不痛快。

薛向此去正是租幾條笨狗,兩個雪橇。來蛐蛐原逮兔子對薛向來說已不是第一次了,前些年都是和雷小天、李紅軍幾個一道,這幫毛小子逮兔子哪裡需要笨狗和雪橇助陣,幾人結網,邁開大長腿,幾圈下來,就把兔子給攆懵了。但是這次多了三小,逮兔子事小,尋樂子事大,自然需要雪橇助興。

薛向雖未租過雪橇,卻也知道價錢。農民兄弟到底還是樸實,四條狗和兩架雪橇只收了薛向五毛錢的租金,外加五塊錢的押金,單這四條狗就不只五塊錢。出租的那家知道薛向所來為何,所去何方,索性跟著他到了蛐蛐原,幫他架好雪橇後,才折身返回,只說三個小時後,他親自來取,免了薛向回送之苦。

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草甸上,三三兩兩的散落著數伙兒毛小子。有的已經瞅準了目標,開始結網猛追;有的正在茅草、積雪深處,扒拉著洞穴,試圖找到藏身之兔;當然也有類似薛向這般租了雪橇,明著追兔,暗裡休閒的放假了的學生和青年工人。

小傢伙一坐上雪橇就開始蹦跳,直個吆喝了薛向開動,可是小晚和小意坐在另一架雪橇上,看著眼前的兩條笨狗,瑟瑟發抖,就是不敢拿鞭子朝狗身上招呼。其實,四條大笨狗性情溫順,且是做老了這行當的「資深車伕」,壓根不須著鞭,只須輕輕一抖韁繩,便會奔跑起來。

薛向無奈,只好下了雪橇,把四隻狗用繩索重新連接好,此處無有釘錘,兩架雪橇卻是無法連接,可這點困難如何難得到他。但見他結好狗繩後,招呼三小站好,他自己兩腳各踏在一架雪橇上,輕輕一抖韁繩,四條大狗瞬間發動,奔騰了起來,兩架雪橇猶如被粘合在一起一般,絲毫不見鬆散,甚至轉向的時候,都平穩猶如一體。薛向這番舉動看是輕鬆,實則廢了老鼻子氣力,腿上功夫可是發揮到了極致,定,黏,轉、卸各樣功夫都用上了,難的不是用上一種勁兒,難的是時時刻刻都要注意換勁兒。

雪橇剛一發動,小傢伙就站在上面歡呼了起來,小嘴巴一個勁兒的喊著「駕,駕,駕」,猶如趕著馬兒一般,可惜雞同鴨講,大笨狗哪裡聽得懂馬語,依舊我行我素地奔行。小傢伙急了,要過大哥手中的韁繩開始扯動,不一會兒功夫居然讓他使得有模有樣。小意見狀,也大為意動,只是他不好意思朝薛向開口,直對邊上的小晚說「二姐,我肯定比她駕得更好的」,薛向聞言,哪裡不明白他題中之意,當下就說「老三,來,你幫大哥駕會兒,我抽只煙。」

小悶騷男聞言大喜,接過韁繩就開始和小傢伙比賽,看誰舞出的繩影、波浪更加綿密。兩人扯乎的韁繩愈快,四條大笨狗誤察駕駛員的意圖,奔跑得愈發賣力了。一路上超過數個雪橇,越過幾叢攆兔子的毛小子,伏低竄高,時而從小坡上奔下,時而筆直前行,帶起的勁風竟不冷人,反而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終於,有四九城的頑主認出這拉風組合的領頭人來。時不時的有人喚著「三哥」,敬著禮,薛向雪橇不停,遠的就回個禮,近的就彈一把煙過去,也虧得他早作好了準備,大衣兜裡塞了十來包煙,不然還真沒法子應付。

薛向四人行到一座山坡上,停了下來,讓狗喘息。薛向下了雪橇,歇歇已有些酸麻的腿,方才一陣奔行,竟讓他這鐵打的身子也有了疲憊的感覺。他從荷包裡拿出包煙,彈出一隻叼上,還沒來得及摸火機,卻被小傢伙搶先把小手伸進他的大衣兜裡掏了出來。小傢伙做個鬼臉,衝他招招手,示意他伏下身子,由她親自點燃。薛向揉揉這個古靈精怪妹妹的小分頭,彎下腰來,讓她點著煙。小傢伙被大哥弄亂了頭髮,分外不滿,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又開始以手代梳,打理自己的髮型。

薛向一隻煙還沒抽完,忽然,他所在的雪坡腳下,雪花滾滾,一陣騷動。原來,遠處奔來十多個青年在追趕一隻灰皮兔,這只灰皮兔身子甚是肥大,遠觀就覺得體重不輕,它的奔行竟不似別的兔子那般跳脫,靈動,步履有些蹣跚,時不時地還會栽一個跟頭,忽又爬起來,亡命狂奔。灰皮兔埋頭奔跑,顧不得看清前路,竟直直地朝薛向所在的雪坡奔來。

薛向終於發現這只灰皮兔哪裡不對勁了,這竟是只懷著身孕的母兔。小晚也發現了灰皮兔,拉著薛向的胳膊說這隻兔子好像懷孕了。小傢伙不懂什麼是懷孕,聽得好奇,扯著小晚的衣服,就要問出個究竟,小晚無奈,只好給這個「小不懂」做了個簡單的解釋。

「什麼!二姐,這隻兔兔居然有寶寶了,她的寶寶是不是在她肚子下面吊著的地方啊。」小傢伙得了姐姐的解釋,眼睛瞪得溜圓,小手握拳,暗暗給灰皮兔打氣,讓她加油快跑,千萬不要被那些壞傢伙抓住(抓兔媽媽的還不是壞人麼)。

奈何灰皮兔有孕在身,且已奔行良久,氣力大虧,漸漸地速度慢了下來,可它仍不放棄,身子一扭一扭地朝雪坡「走」來。

「嘿,坡上的小子,你別佔便宜啊,快些給老子們讓開,用不著你插手。」山下逐兔的青年們發現了山上的薛向四人,生怕薛向來個守坡待兔,老遠就有人在坡下吆喝開了。

「大哥,救救兔兔吧,你看她多可憐,不然,小兔兔出生,就沒媽媽了,人家也沒了媽媽,嗚嗚嗚嗚…」小傢伙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薛向聽得心中一慘,眼睛一熱,就要滾出淚來,小晚和小意也低了腦袋悄悄抹淚。薛向抹了下眼睛,一把抄起小傢伙,幾個箭步就衝到灰皮兔跟前,出手如電,屈指成鉤,準確地捏住已經筋疲力盡的灰皮兔的頸皮,將它提了起來,塞進了小傢伙的懷裡。小傢伙驟得灰皮兔,哭聲立時止住了,小手不住地撫著灰皮兔的皮毛,似在安撫。

雪坡下的青年們見自己苦苦「追求」、奔波半晌的目標被別人收入囊中,立時就炸了窩,各樣式的罵聲便叫了出來。

「哪裡來的兔崽子,跑咱爺們兒跟前,來奪食了。識相的,趕緊把兔子給老子還回來,否則,仔細你的皮。」

「草,咱爺們兒今兒算是開了眼了,竟還有人敢搶老子的東西,媽的,跟他狗日的廢什麼話,直接撂倒了,奪回來,看這傢伙一身四九城佛爺的打扮,咱陽縣爺們兒今兒個也發發利市?」

「老幺哥說的對,這小子的軍大衣歸我了,別的我都不要。」

「我要他的皮帽子」

「皮鞋歸我,我個兒和他差不離,你們穿都大了。」

「他旁邊的妞兒不錯,嘻嘻」

………………

這幫傢伙邊白話,邊慢悠悠地朝坡上走來,隨口便將薛向身上的東西分了個乾淨,渾不知有頭猛虎已然出柙。薛向方才受了小傢伙的刺激,心情尚未平復,這會兒又聽見坡下的垃圾噴糞,心頭的怒火已然快將他燒炸了。

先前沒有動作,是在安撫和收束小傢伙。這會兒,他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小傢伙丟開,只得解下皮帶,將小傢伙臉朝自己胸口轉了,用皮帶紮緊,小晚和小意兩兄妹,他也打好了招呼,讓二人轉過臉去,捂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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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摧我肝腸贈爾傷(沖榜)


一切準備停當,薛向如陣旋風一般從坡上衝了下來,坡下幾人未及反應,幾個跨步,他已經到了跟前。身到,拳頭到,巴掌到,腿鞭到,但見他出拳如電,揮掌成刀,腿掃似鞭,但聽得,噼哩叭啦一陣脆響,忽而,響起震天的慘叫聲。沒有人能撐過一招,他指東打西,戳南掃北,拳到處如山倒,掌到處似海嘯,腿鞭抽過,血濺三尺,十秒鍾不倒,十多個人倒了一地。人人臉上開花,慘叫連連,在地上不斷地打著滾兒。薛向猶不解恨,伸手把小傢伙捂緊,阻了她的耳朵,步踩蓮花,但聽「喀嚓,喀嚓「的脆響,每人被他踩斷一根小指。其中,尤以那個調笑小晚的傢伙最慘,生生被薛向用腳把一截小指踏得粉碎。

這幫組團前來尋刺激的傢伙被收拾得慘不忍睹,薛向卻看也不看這幫已經叫啞了喉嚨的雜碎,抱著小傢伙大步朝坡上走去。

到得坡上,薛向放下小傢伙,系好皮帶,正待招呼眾人上雪橇,準備出發。小傢伙抱著灰皮兔,奶著聲音說話了:「大傢伙,以後你揍那些壞傢伙的時候,能不能不摀住人家的眼睛和耳朵啊,人家想看呢,看你是不是打得比電視上唱戲的叔叔好看。」小傢伙方才哭過,大眼睛還有些微紅。

薛向聽得小傢伙此言,差點沒一頭栽下坡去,沒想到這小魔頭除了不懼高速,竟還欣賞暴力,這二者加起來,活脫一個未來大姐頭嘛。

薛向白了小傢伙一眼,將她抱上雪橇,招呼小晚和小意站穩,拉過韁繩,輕輕一抖,幻出一道波浪,波浪傳感到四隻笨狗身上,笨狗猛地站了起來,拔腿朝坡下奔去。雪坡本就陡峭,再加上笨狗氣力方復,去勢驚人,帶起的雪霧,撲棱棱灑在眾人身上,小傢伙郁氣盡消,又開始脆生生地吆喝起來,邊吆喝,邊揚了揚懷裡已恢復了精神卻仍舊懶洋洋爬著地灰皮兔。

雪橇速度極快,一支菸的功夫便行出裡餘,薛向將手中的煙蒂彈入積雪,正待轉向,卻聽到東北方向有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他扯了韁繩,調轉狗頭,朝聲源處奔去,不一會兒功夫,便望見戴著狗皮帽的朱世軍和拖著個麻包袋的陳佛生、胡報國、李學明等人。

「三哥,剛跑哪兒去了,找了你老半天,先前就聽人說你來了,我們幾個就停了手頭的活計,在尋你,這大草甸子說大也不大啊,尋了半晌,不見你蹤影。」朱世軍老遠就埋怨開了。

「三哥,你來得可晚了,兔子早被攆了個差不多。本來我們來之前,就準備叫你,誰知半道上碰見去上班的康哥,康哥說你昨個兒夜裡歇得晚,正睡覺呢。我們就先來了,幸好收成還不錯,弄了約摸十來只,晚上弄個全兔宴是綽綽有餘了。」陳佛生披著軍大衣,戴著貂皮帽,眼睛上竟還架著副墨鏡,打扮得風騷無比。

薛向滑到近前,將雪樵停住,彈過數隻煙,不接朱世軍和陳佛生的腔,卻對胡報國和李學明道:「報國、學明,我聽藍豪說陳為民已經回部隊了,怎麼這小子走之間也不和我打個招呼,是不是太不地道了?」自那次薛向和陳為民在醫院分別後沒過幾天,陳為民果然如約下貼子宴請薛向,二人意氣相投,薛向也甚感其情,接連回請了好幾次,就這麼一來二去,兩人竟好得如多年老友一般。

胡報國抄過薛向丟來的煙,含在嘴裡,正在打火,聞言,將煙從唇上取下,道:「三哥,這事兒須怨不得為民,他老子病情剛穩定,部隊裡就來了電話,要他歸隊。他可是夜裡三點鐘走的,我和他一個院兒裡,也是天亮了才從他媽那兒得到的消息。」

「這還差不多,我就說這小子辦事不至於如此青瓜,看來他也是個勞碌命啊。」薛向打趣完,眼睛窺見李學明身後兩人提著的土黃色麻包,麻包高高鼓起,麻包皮時而翻起一陣波瀾,裡面似有活物在動作,料來就是陳佛生方才說的十多只野兔。他自不會開口尋問,以免小傢伙知曉後,愛心發作,要眾人放生,那就不美了。

薛向正和眾人寒暄,忽然,變故陡生。大草甸的四面八方猛然起了騷動,但見無數的毛小子或驅狗,或駕了雪樵,朝這邊圍攏過來。

薛向眼睛微眯,心中已猜到定是方才被自己收拾的小子叫幫手來了,這裡不是自己的地頭,自己雖然無懼,可拖了三個小的終歸是麻煩。薛向大略掃了下圍過來的波線,出聲道:「老豬、佛生,找麻煩的來了,你倆帶著小晚三人,從東南角突出去,他們不認識你們,應該不會為難三個孩子。」

「三哥,你這是什麼話啊,哪回開活,我老豬後撤過,再說也難得有機會耍子,怕他們個球,叫佛生送過去就好,我今兒個要鬆快鬆快。」朱世軍這個浪戰之王,好容易撞上有架打,正興奮得不行,哪裡願意離開。至於對方實力如何,打贏打輸,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了,再說,三哥在此,打架何曾輸過?這小子頗似天龍八部裡的江南一陣風風波惡,酷好打架,不過人家風波惡武藝高強,能力戰數人,打架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正面對壘。而朱世軍的風格就與之完全迥異,這小子打架就是喜好打悶棍,敲邊鼓,成名絕跡就是「斷子絕孫腳」和「電光毒龍鑽」,且轉好朝落水狗下手。

「我也不走,想我陳某人活了十幾年,大打仗小仗也打了數百次,啥場面沒見過,這點兒人,小意思。」陳佛生牛叉地取下墨鏡,哈口氣,擦了擦,復又帶上,順帶著還緊了緊軍大衣,一副做好了戰前準備的模樣。他說得慷慨激昂,就憑這番氣勢,不知道的準會以為這小子也是群架圈裡常來常往的英雄豪傑。其實在場的除了三小,誰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這小子打架的次數倒沒誇張,不過都是被打,平日裡一副嬤嬤做派,今兒個也難得硬挺一回。說實話,這全是跟薛向在一起慣的,眼界開了,四九城的高級頑主,他陳某人也算是見過不少,現在儼然頑主圈的一號人物,小圈子的老大們擺席,說不得還得請他,他陳某人早已飛鳥化鳳,自命不凡了,豈能臨陣脫逃?十多年鑽營的辛苦,豈能毀於一旦?陳某人暗道,就是被揍死,墓誌銘上說不得也得寫上「生得猥瑣,死得偉大」。更何況,有三哥在此,誰勝誰負還不一定了。就憑三哥那些傳奇往事,這些不過是小場面,不過,對自己來說,就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壯舉,以後說出去,誰敢不道一聲「陳哥,好漢子,和三哥共過生死。」一想至此,陳佛生竟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恨不得那把插子放放血,緩緩亢奮。

胡報國和李學明等四五個傢伙是四九城唯一以老兵自稱的毛小子,在四九城和無數看不慣老兵的頑主都幹過仗。這次雖然對方人多了點,己方又不是不能打,就是血濺三尺,也不能墜了咱老兵的威風。

「人家才不走呢,要看大哥打壞蛋。」小傢伙錯過無數次薛向打架的場景,小心思一直好奇極了,怎麼每次大哥扭著自己身子的時候,外面的人都會倒下,有的還會鼻青臉腫。她當然知道那是薛向的傑作,只是具體場面她從未見過,小心思難免有些期盼。

小晚和小意也搖搖頭,堅定地和薛向站一起。薛向苦笑一聲,無可奈何。他倒不是怕三小受到傷害,憑他的身手,來再多這種毛孩子,也不過是送菜,更何況他腰裡的黑星m20又不是擺設,說穿了,還是擔心三小見血,影響小孩子心理成長。

薛向招呼一聲,眾人將三小圍在中間,靜待呼嘯而來的青年們圍攏。終於四面八方,二三百穿著各樣軍裝、戴著各式軍帽的青年們,驅狗駕橇,越迫越近,最終將薛向一眾人等困成了一個直徑十來米的小圈子。

薛向彷彿看戲一般,看著他們行動,末了,還掏出煙來,四下灑了一圈。

「周哥,就是那個戴水獺皮帽的大高個兒下得手,這孫子忒不是東西,把老炮的一根指頭給廢了。」有挨過揍的在人群裡,開始指認打人凶手。

「喲呵,你倒是好膽兒,被咱爺們兒幾百人圍著,還如此不緊不慢,是個人物。若是平常,說不得我還得結識一番,今兒個只怪你運氣不好,惹了我『小混蛋』的人,不留下點什麼,恐怕你今天很難全須全尾地回去了。」鐵桶陣的西北角忽然分開一條縫出來,縫隙中走出五個人來,為首的是個個子高大的青年,二十四五的年紀,神情彪悍,眉目疏朗,腳下黑皮鞋,外罩一條毛嗶嘰的風衣,遮了褲腿,頭上戴著頂水獺皮的帽子,打扮得和薛向頗為相似,方才說話的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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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混蛋之名四九揚(很刺激)



小混蛋!薛向聽得這個名字,腦子裡陡然跳出關於他的信息和傳聞。小混蛋,大名周昌裡,正是京城老街口一帶的亡命徒,手下數百號頑主,竟然組成個菜刀隊,浩劫最初的幾年,更是猖狂得只對付當時實力最強的老兵,是個出手見血、不要命的厲害角色。薛向沒想到,在此處竟然碰見了他,他倒不覺得這傢伙有多了不起,後世倒也聽過他的傳聞。不過,這小子該在前幾年就完蛋了呀,怎麼今兒個又冒了出來?

小混蛋大名一出,不只薛向陷入了沉思,朱世軍、陳佛生、胡報國、李學明等人齊齊一震,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傢伙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亮了。朱世軍還好些,小混蛋風光的時候,他年歲還小,印象不深。胡報國和李學明幾人對小混蛋那可是記憶猶新,恨浸骨髓,早在五六年前,他們還是孩童時,小混蛋的大名已因專和老兵做對,而名揚四九城了。那時的小混蛋已是刀不離身、見老兵就扎、專搶老兵和逮大院子弟做佛爺的著名頑主頭目。作為老兵遺脈、且唸唸不忘當年老兵風光的胡報國和李學明幾人,又豈會忘了當年老兵和小混蛋結下的深仇大恨。

那幾年,四九城的老兵和以小混蛋為首的頑主們進行了數次大規模的「會戰」,甚至有好幾次惡*件都上了高層內部的《參k消息》。其中有一次,各機關大院的老兵們合圍小混蛋,影響最大。那一次,小混蛋落單了,整個四九城彷彿一個獵場,數百上千的老兵們把持各個要道,拚死要把小混蛋的性命留下。後來,卻不知怎麼讓他逃了。再後來,六五年z央嚴打地痞、混混,四九城不少老兵、頑主全被施於徒刑,發配邊疆了。自那後,再沒聽見小混蛋的消息了,沒想到他竟藏在老兵們的眼皮子底下,在陽縣紮下根來。

薛向幾人打量小混蛋的時候,小混蛋也玩味地揣度著自己的盤中肉。說實話,他煩透了這些仗著家裡老子的權勢、稱王道霸的老兵們,在他心裡,他才是四九城當之無愧的頂級霸主加頑主。自己玩的都是高難度的動作,操最鋒利的插子,扎最牛哄哄的老兵,騎最漂亮的妞兒,搶最尊貴的軍服。這天下,除了自己,還有人配得上第一頑主麼?

小混蛋滿腦子的江湖思想,信奉以力為尊,至於最樸素的江湖道義,在他看來,都是屁話。他向來認為,頑主要混出名堂,除了手裡有絕活兒,最重要的就是要為小弟出頭和踩那些牛哄哄的主兒。這很好理解,為小弟出頭,可以收攏人心;踩牛哄哄的傢伙,更能拔高自己身份,引得眾人敬仰。二者合一,自然聲名遠播,八方來投。先不說小混蛋的頑主思想如何淺薄,但他就是靠著這幾招混出偌大的名聲,四九城呆不下去了,人家避居一隅,落魄陽縣,不靠往日威名,依舊重新聚起這潑天的勢力,道聲豪傑,亦不為過。

小混蛋陰沉的眸子凝在薛向臉上,似乎要從這張白皙、英俊的臉上瞅出一絲慌亂,可惜,他失望了。小混蛋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就產生了強烈的好奇,這人就彷彿沙礫中的寶石,群雞裡的風凰,無論是誰,看進那個小圈子,第一眼瞧見的,只會是他。小混蛋猜到眼前的這幫人是四九城過來的,他在陽縣待得久了,能夠成團夥的,無不在他的籠罩之下,哪裡有他不認識的。小混蛋很滿意自己報出名號,對方臉上的驚容:老子不在京城很多年,看來京城還流傳著老子當年的傳說。唯一讓小混蛋不滿的就是那個打扮得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大高個兒只是眉毛跳了下,再沒有別的表情,渾不似另幾個大張著嘴巴。

小混蛋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自己似乎遇到對手了。這小子的鎮定絕不是假裝地,看他抽菸時噴出煙霧的頻率和速度,正是心境平和,波瀾不起下方能做到的。小混蛋是老菸民,對這個知之甚深,此種辨煙霧之法,通常也是他判斷陌生人心性的手段。被數百人圍著還這般鎮定自若,小混蛋自問做不到。想當年,自己被滿四九城的老兵們圍殺的時候,也是驚慌失措、六神無主,虧得相熟的發小李魁勇尋摸了輛垃圾車,把自己埋進垃圾裡,方才逃出城外。那時的情況只不過是滿城大索,哪像現在,這小子已經被自己數百人圍困,居然還不急不徐地抽菸,若不是腦子有毛病,就是懷著潑天膽兒。

小混蛋不知自己心中一時間怎麼多了這麼多感慨,竟似在給自己鼓氣一般,難道最前面的那個掛笑的大高個真的有恃無恐?是了,這小子恐怕自恃身手不凡。爬回去的幾個不成器的兄弟的傷勢,自己也看了,確是慘烈無比。聽說,這十來人竟是連對方一片衣角也沒摸上,瞬間就被幹翻了,這就有些意思了。不過,縱使你再能打,被咱這二三百人圍住,就是有三頭六臂恐怕也遮應不過來吧。被圍攻的滋味自己可是嘗過,近在咫尺,人盡敵國,沒有人能全身而退。況且,這小子還有三個小的要看顧,除了服軟,他還敢動手不成?想通此節,小混蛋心頭一鬆。

「小子誒,看來你聽過老子的大名,看你打人打得挺利索,想必在四九城大小也是個人物,如何收拾你,待會兒再說,先報個萬兒吧,讓咱陽縣的爺們兒也知道今天踩得是誰?」小混蛋見薛向一夥兒不答話,他卻起了好奇心,想知道四九城的這位後起之秀姓甚名誰。

小混蛋話音剛落,他那方的人群裡就起了各樣式的腔調。

「是呀,報個萬兒吧,牛逼哄哄地跑咱陽縣來折騰,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界兒。」

「就是,誰不知道咱陽縣就是四九城頑主的禁區,到得此處,那是要三拜而行的。」

「跟丫廢什麼話啊,還能指望他是一號人物不成,我看這群小子早被咱周哥的名號下得傻了,哈哈哈….」

「……….」

「小混蛋兒,你丫也敢在咱三哥面前顯擺,當初是誰顧頭不顧腚地灰溜溜逃出了四九城,按說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年了,丫咋不敢去四九城露個臉兒呢?盡在這雜八地兒裡充大個兒,什麼玩意兒!」雷小天不在,薛向這伙兒人中當屬李學明脾氣最為暴躁,他早看小混蛋扎眼了,這會兒見了這幫雜碎竟敢仗著人多,出言不遜,心裡的火哪裡還壓得住,當下就喝罵開了。

聞得李學明的諷刺,小混蛋臉色驟然一沉,李學明的話正是戳中了他的痛處。小混蛋又怎麼不想回京城?陽縣在他眼裡,確實是個雜八地兒,如何能與皇城根底、天子腳下的四九城相比。想當年,他在四九城呼風喚雨的時候,是何等的逍遙自在,那種振臂一呼,萬眾雲集的場面至今仍讓他無比的緬懷。他之所以避居京郊附近的陽縣,而不是遠遁他方,心中正是存著有朝一日殺回去的念頭。可惜,雖然如今四九城的老兵已經凋零,可當年的頑主同樣物是人非,他不是沒去聯繫過舊日的夥伴。可那幫人絕大多數去做了知青,剩下的不是進了廠子就是當了兵,整個四九城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他只有蝸居此處,仗著一股子狠勁兒和高人一等的手段,重新組織起了可觀的勢力,只待東山再起。

小混蛋凝了眸子,死死盯住方才諷刺他的李學明,雞皮密匝的眼角放出點點寒光,他一扭頭,對邊上的一個壯碩的漢子朗聲道:「老熊,這小子嘴巴挺滑膩,去,給他上點兒彩,讓他長長記性。」

叫老熊的壯碩漢子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高,大冷天的只穿了件靠披綠,胸前的領口還敞著,露出裡面大紅的背心。老熊聞言,獰笑著應下,越眾而出,朝薛向這邊的李學明逼來。

李學明毅然不懼,暗裡已開始思忖著如何攻擊,倒是他身邊的陳佛生驚懼得不行。陳佛生藏在軍大衣的兩隻大腿,擺如篩糠,這傢伙到底沒有真正面對過如此陣仗,先前的一番豪言壯語外加心中自我的鼓勵,到底不能在直面威脅時發揮多大的作用,一腔熱血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熊將將走到薛向所在圈子的外圍,便一把撤掉靠披綠,露出裡面的紅背心和滿身的腱子肉,「喂,那尖嘴的小子,是要老子親自下場拎你出來,還是你自己滾出來?看你這畏縮模樣,也是個沒卵子的貨,爺爺我就辛苦一趟,親自走一遭,旁邊的毛孩子們可站穩了。」說罷,老熊的身子陡然前傾,步子瞬間加大,竟似蠻牛一般,朝圈子橫衝直撞過來。李學明聽了老熊的叫囂,立時就要走出圈來接戰,卻被薛向舉手止住。薛向早看出老熊的不凡來,絕不是李學明能對付的,他怎會讓李學明吃虧。再說,收拾掉這蠻漢,也正好漲漲己方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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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另七章 滅罷熊羆戰群狼(求收藏)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老熊就要撞進圈子,薛向撮唇一吐,半截煙柱陡然飛出,左手跟著急追而去,一個彈指,煙柱瞬間轉向,「砰」的一下,撞在老熊的左眼處,迸出無數明滅的火花。老熊「呀」的一聲慘叫,伸手捂眼,身子陡然一歪,眼看就要向圈子裡倒來,薛向輕舒猿臂,一把提過老熊壯碩的身子,左手將他身子高舉過頭,右拳狠狠擊在老熊的太陽穴處,將之擊暈,復又提了老熊快速擺動,在空中畫一個圈,勢能大增後,便狠狠朝小混蛋所在的位置砸去,「砰」的一聲,以小混蛋為首的幾個越眾而出的裝b男躲避不及,被砸得滾作一團。

薛向瞬間將老熊秒殺,順帶著將小混蛋聚集起來的氣勢,掃得七零八落。從老熊奔出,到薛向制住老熊,將小混蛋一夥砸倒,這一切動作都在電光火石間完成,眼睛慢點的恐怕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老熊剛一落地,滿場鴉雀無聲,繼而一陣抽氣聲聚如鳴鼓。

這幫陽縣的小子們徹底被震住了,老熊什麼體格,什麼武力,他們可是清楚得很。老熊可是周哥手下的第一戰將啊,橫掃周邊縣市,那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老熊就是勝利的保證啊!怎麼一會兒功夫,自己眼睛一花,老熊就躺地上不動了呢?老熊可是一百九十多的身高,兩百多斤的壯漢,怎麼這傢伙就像提嬰兒似的,在手中耍弄,耍弄罷了,還將老熊作了人形兵器,這得多大的力氣啊。

陽縣的毛小子們心中驚疑,薛向所在的小圈子裡亦有兩個人激動非常。一個就是先前擺如篩糠、現下搖如掛鐘的陳佛生,只不過兩種別緻的造型,一為驚嚇,一為激動。此前,他是真被嚇住了,儘管心裡不住地給自己鼓氣,一顆脆弱的心臟終究還是叫恐懼吞噬;忽而,薛向如天神般降臨,一招大神功,將對方的囂張氣焰秒殺殆盡,他只覺痛快異常,暴力因子瞬間激活,胸中生出萬丈豪情,只想出了圈去,找人放對。另一個熱血沸騰的自然就是嚷嚷著要看大哥打架的小魔頭了,但見大哥猛地把那麼高那麼胖的一個人舉過頭頂,像扔枕頭一般扔了出去,小傢伙就驚訝地合不攏了嘴,這,這大哥的力氣怎麼這麼大啊,以前和他掰腕子,他怎麼老掰不過人家呢?小傢伙驚訝完,蹙了眉頭,又開始思考起自己的力氣到底能不能舉起那個「高大胖」。

「啪啪啪,好,好,好小子,今兒個愣是讓你爺爺開了眼了,今兒個要是不給丫放放血,我小混蛋就絕了回四九城的心思,別他媽的藏著掖著了,報名兒吧,老子將來在丫碑上,也好給丫留個字號。」小混蛋從人堆裡爬了起來,先送上一陣掌聲,繼而亮出了腰裡的插子,此刻他殺心已動。薛向識得這把插子,正是蘇制軍用c5摺疊匕首,翼展開來,全長二十三點八公分,刀身是特種鋼打造而成,雙面開刃,鋒利異常。

小混蛋握緊了這把五年前從一個將校呢小子手中搶來的寶刀,心中也是震撼至極,老熊的本事,他遠比這幫不明就裡的小弟知曉得清楚。老熊不是陽縣人,而是他從京郊火車站的乞丐堆裡撿回來的。撿回來時,老熊枯瘦如柴,已餓得只剩半條命了,小混蛋也是見他身材長大,養好後未必不是一大幫手,才動了收容之心。撿回來後,小混蛋便將好吃好喝一股腦兒得往老熊肚子裡塞,沒過仨月,一條昂藏壯漢便誕生了。起先,小混蛋只是以為他身長力大,只當普通小弟帶在身邊,在一次和臨近縣市的衝突中,小混蛋身陷重圍,眼看就要被刀槍淹沒了,老熊殺了進來。老熊赤手空拳,一個衝鋒便將圍著小混蛋的數十人沖散,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倒下十多人,小混蛋才徹底得以脫險。那一戰,也徹底奠定了小混蛋在陽縣混混圈的地位,事後,小混蛋才想起問老熊的來歷。

原來,老熊家住嵩山腳下,自小就在少林寺廝混,和內裡的武僧混得熟了,也學了個一招半式,年紀再大些,家裡已養不活這胃大過豬的老熊。老熊只得委身少林寺,打雜謀生,就這麼著,老熊在少林寺混跡十年,倒也練得一身好武藝。六七年,浩劫爆發到*,少林寺亦未倖免,老熊無奈之下,只得避走他方。老熊本是個大肚漢,又身份不明,四處無投,這一來二去的折騰,就餓了個半死,倒在京郊火車站,才被小混蛋救出。自打跟了小混蛋,老熊才算知道啥叫過日子,清規戒律早讓他忘了個乾淨,只覺得混混的生涯才是此生的大自在。平日裡,打打架,砍砍人,睡睡妞,給個佛祖也不換的。

小混蛋萬萬沒想到勇猛如老熊者竟在這白面青年手下未走過一招,不過,一驚之後,也就鎮定下來。他是個光棍性子,信奉的就是過一天,賺一天,這身皮肉就是要活得自在,又豈能與人伏低做小。再說,眼下的境況,到底是自己這邊佔優,這小子能打,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可幾百人亂刀齊下,就是如來佛來了也得蹭下塊油皮來。

小混蛋這已是第二次發問,薛向依然置若罔聞,仍舊從兜裡掏出煙盒給朱世軍幾人散煙。他這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看得小混蛋等人眼中險些噴出火來。陳佛生倒是在一旁躍躍欲試,想道出薛向名號來試試威力,卻被朱世軍拿眼瞪住。

小混蛋終於憤怒到極點了,正待要招呼眾人齊上,將薛向等人團滅,忽然,一道聲音響起,將他的話阻在了嘴裡。

「周哥,這人我好像有些面熟,好像是…是四九城的….俊….」聲音來自包圍圈的東北方向,結結巴巴說到最後竟停住了。

小混蛋順著聲音的源頭尋去,辨清源頭,罵道:「狗日的土豆,說句話都說不清楚,吞吞吐吐地作甚,趕緊給老子說清楚了,看你這副球樣子,莫非他還是個人物?」

被小混蛋稱作的土豆的青年戴著單面軍帽,個子不高,神情畏縮。眾人聽得小混蛋的招呼,讓出條道兒,把土豆推到前方,似要聽他說出個究竟。畢竟眼前的這等猛人可是少見,不,壓根兒就沒見過。被數百人圍著,還敢動手不說,竟然眨眼間將己方最能打的老熊給虐了生死不知。

土豆也是偶然機會在京城的北海溜冰場見過薛向,不過那是一年多以前。少年人的樣貌變化最是巨大,此時他也不敢肯定那人是不是他。只是,那次在北海溜冰場見的那人打架的風姿和眼前的這人是那麼的酷似,同樣的暴烈異常,再看樣貌,也是英俊非常,土豆此時頗有幾分把握確定眼前這人的身份。

土豆正要道破薛向的身份,忽然想起,若眼前這人真是那人,那事情可就大條了。想那人在四九城的赫赫聲威,他們在陽縣也是如雷貫耳的,要是眼前的暴力男真是那人,恐怕這事兒就麻煩了,自己若是攪合進去,能有好嗎?四九城的頑主們啥脾氣他不知道,可四九城頑主大哥大啥脾氣恐怕在場的就無人不知了。

小混蛋看著土豆一副猥瑣模樣,心中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上前扯過土豆,厲聲道:「說吧,那小子是誰,你怕啥,萬事有老子給你戳著。」

土豆吱吱唔唔地說不出口,眼睛不住地偷瞟著薛向,似在尋求這位大哥的諒解。小混蛋窺見他這般作態,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後腦勺,罵道:「沒出息的東西,甭說了,管他娘的是龍是蛇,就是閻王爺來了,爺們兒今兒也要他爬著回去。」

「好大的口氣,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麼讓我爬著回去。」薛向終於出聲了,他這會兒也被弄得煩了,耽擱不少時間,中午飯怕是要改到下午吃了,又聽見小混蛋大言旦旦,哪還按捺得住。

小混蛋再不答話,沖身後也已爬起來的四個跟班打個響指,然後側開身子,從圈子裡跑出三條純黑的大狗來。但見這三條狗身高皆有米餘,體長更是都過了米五,哪裡是一般的笨狗,上豎的尾巴和尖利的獠牙,不是狼狗又是何物?

小混蛋喚出的這三條黑色的狼犬為一母所生,被小混蛋弄到手已有三四年了,平日裡皆用活物餵牠們,偶爾更是趕入大青山裡讓它們自生自滅,這三條狼犬在大青山裡非但沒有餓死,反而生出野性來,時不時地竟會發出幾聲狼嚎。小混蛋把這三隻狼犬養得精熟,這三隻狼犬隻聽他的指令,平日裡,更沒少替小混蛋立下汗馬功勞。小混蛋初到陽縣聲名不顯,兩年後,三隻狼犬成年,他算是得了一件無上利器,靠著這三隻狼犬打下好大一片名聲,再加上在四九城混出來的手腕,立時就在陽縣稱霸一方。人家是狗仗人勢,他倒成了人借狗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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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橫掃千軍如卷席(哭求收藏)



三條狼狗的脖子上沒套韁繩,出了圈子,緩緩朝小混蛋走去。三條狗一般模樣,狼一樣的臉上掛著兩顆猩紅的眼珠子,紫色的舌頭吐出嘴來,吊得老長,時不時地發出低沉的吼聲,似要擇人而噬。小混蛋一個口哨,三犬齊齊抬頭朝他瞧去,小混蛋伸手朝薛向一指,喊了聲「上」,三隻狼狗眼神齊齊盯住薛向,拔腿就朝薛向撲去。

早在小混蛋喚出狼狗的時候,薛向就讓小晚抱了小傢伙,摀住她的耳朵和眼睛。小混蛋這是想要他的命,他又豈能不「投桃報李」?先前對付老熊,他還記著小傢伙要看打架,下手根本就沒沾血,這會兒,殺心已被小混蛋引動。

三條狼狗一個呼吸就奔到了薛向近前,它們自幼受訓,對小混蛋的指令領悟極準,認定小混蛋所指的目標,根本就不顧餘者。三條狼狗一母所生,自幼長在一起,心意早通,在大青山的圍獵生涯,已經無師自通了結陣之法(此乃野獸的本能)。這會兒,三條狼狗各據一角,成三角陣朝薛向咬來。

薛向既不招呼朱世軍等人相助,也不讓它們退後,只是吆喝一聲,讓眾人站定不亂,軍大衣一撩,竟向三條狼狗對沖而去。三條狼狗見薛向竟敢主動出擊,立時吃了一驚,先前打算如獵兔一般的合圍立時不成了,它們壓根還沒來得及圍攏,此時三犬還在同一個扇面,直面薛向。三條狼狗見慣了血腥且飽嘗了戰鬥,見目標對沖而來,前飆的身子只是一凜,復又繼續向前。

三條狼狗齊齊蹬腿朝薛向撲去,鋒利的牙齒分別各自瞄準了薛向的咽喉,臉頰,左肩。薛向一個跺腳,騰空而起,高高躍起一米有餘。三犬、一人本就只距十來米的距離,一息的功夫,雙方就在半空中相遇了。但見薛向陡然伸出右手,屈而成鉗,出之如電,精準地卡住撲在最前亦是最中間的那條狼狗的脖子上,手鉗瞬間合攏,「喀嚓」一聲脆響,那條奔赴最前線的狼狗被他捏碎了喉骨,軟軟地從半空落了下去。薛向右手擊斃朝它喉嚨而來的狼狗,左手驟而成拳,半空中劃起一到驚人的弧線,缽大的拳頭宛若從天際擊來,帶出一道尖利的呼嘯,「砰」的發出一陣巨響,擊在從左側攻來的狗頭上,狗頭瞬間爆炸開來,慘白的腦漿子和狗血四散飛迸,澆得那幫圍在最前處的眾混混一頭一臉。最後一條狗躍在半空中也瞧見了兩個狗兄狗弟的慘死,已然嚇破了狗膽,忽而,猛地吊頭,向回逃去。薛向豈容它逃脫,沾滿鮮血和腦漿的左拳,化而為掌,急速像剛掉過頭的狗身追去,一把握住狗尾,倒拽了回來,提在半空,左腳豁然踢出,將這條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狼狗踹飛了天,半空裡彷彿下起了一陣血雨,悠悠揚揚地落在了避之不及的小混蛋一眾的頭上。

三條猛惡的狼狗瞬間被薛向用如此鮮血淋漓的手段殘殺,滿場的人實在是已經驚無可驚。陽縣的小子們先前見薛向秒殺了老熊,心中還存著未必不能一戰的想法,畢竟老熊只是暈過去,並為出現如此殘酷的畫面震撼人的神經中樞。可眼下三條小牛犢子般壯實的惡犬居然被眼前的殺神如殺雞般弄死,且弄得鮮血如霧,腦漿成雨。眾人實在是再生不起對抗的勇氣,殺狗尚且如此,殺自己豈不是和喝水一般簡單,陽縣的這幫小子此時已然喪膽矣。

小混蛋見自己愛若性命,倚為腹心的三個「小弟」如此慘死,他早已失去了理智,更遑論害怕。但見他大呼一聲:「給老子上,亂刀砍死,出了事兒,老子兜著。」喊罷,提了匕首,率先朝薛向撲來。

小混蛋一聲淒厲的喊叫,倒也並非沒有效果。他在陽縣經營日久,核心心腹也有二三十人,都是一起見過血的兄弟,雖不見得多麼情深意眾,可好勇鬥狠時,皆願意出死力。小混蛋吼罷,二三百人中大部分立了身子不動,似已被薛向震散了魂魄,但仍有三四十人提了小刀、匕首朝朱世軍等人圍成的圈子撲來。

小混蛋話音剛落,薛向便動了。但見他一個側步,滑進小混蛋等四五個朝他攻來的混子們的圈子,提肘,撞肩,揮掌,揚拳,戮腳,他渾身上下無處不化為攻擊的利器,但凡挨著的就沒有不倒地的,小混蛋被他一巴掌拍飛了軍刀,一肘狠狠撞在太陽穴處立時就倒了,另外四個壓根也沒阻住他幾秒,也倒了一地。薛向擊倒眾人,身子不停,拔腳就射,小混蛋四五個傢伙被他作了炮彈,狠狠朝正撲向朱世軍等人結成圈子的混混飛去。

薛向靠著小混蛋等人的身體稍稍阻了一阻眾人的攻擊,但他終究隔了小圈子還有斷距離,眼看就要救之不及。但見他猛然一撩軍大衣,右手探進腰間,帶出一把黑漆漆的手槍來。手槍被他勾住掛環,滴溜溜地在掌中轉了一個圈子,忽然,槍口立定,豁然刺出,「砰砰砰砰」,四聲巨響,槍口處冒出縷縷青煙,空氣中飛揚著淡淡的火藥味。遠處正在圍攏的眾混混中有兩人正揚起的砍刀從中斷為兩截,衝在最前的那人的帽子被打飛了,攻向小晚的那人伸出的手被鑽出一個血洞,此時正汩汩地冒血。

全場徹底沒了聲音,也沒了動作。帽子被打飛的那人兩隻眼睛成了鬥雞眼一般齊齊上豎,似在觀察自己的腦袋究竟還在不在;被打穿手掌的那人哼也沒哼一聲暈了過去;其餘的混混早在槍響的霎那,徹底地嚇呆了。這些混混打起架來往往悍不畏死,尤其是以強擊弱的時候。可混混終究只是混混,不是軍人,在面對槍,這種傳說中的兵器時,終究是沒有反抗之力的。儘管人人皆知一把手槍存不了幾粒子彈,且眼前的這人已經射出了四粒,就是拼著再讓他射三粒,最多也不過損失三個人,己方也是必勝。可究竟誰來做這注定要完蛋的三人呢,恐怕誰也不願意,畢竟選擇權完全在持槍的那人手裡,他必定是誰先動就打誰,看他方才的槍法和狠辣的手段,要了自己的小命也不過是呼吸間的事兒。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沒有人願意做出頭鳥,於是就齊齊震住了。

這幫亡命的混混被震住還是經過一番思想爭鬥的,而剩下的二百多陽縣的小子早在薛向鮮血淋漓的幹掉三條狼狗後,已經散掉了精氣神兒,這會兒見他還拿出了究級武器,已經被震麻木了,反正它們是徹底死了反抗之心。

薛向拿槍逼住眾人後,邁步朝小圈子走去,圈子外的混混們握了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薛向走到近前,一把扯住一個戴狗皮帽混混的衣領,狠狠一個膝撞,撞得他晚下腰來,猛吐酸水,手中的刀早已握不穩了,從半空落了下來,卻被薛向抄在手裡。薛向繼續前行,兩巴掌扇飛了兩個,一腳踹翻了四個,那把抄在手裡的長刀也被他折斷,狠狠插在另兩個眼露不忿的倒霉鬼的肩頭。薛向的這一連套動作下來,眾混混徹底不敢再挺了,呼啦啦,彷彿突然回過神來的殭屍,一窩蜂地朝後面跳去,將包圍圈散了開來。

薛向走到圈裡,拍拍圍在最外圍的朱世軍等人的肩膀,沒有說話,進到圈裡把小傢伙從小晚懷裡抱了過來,他的軍大衣早沾滿了鮮血和腦漿,早被他扔了,此時,他一身棉軍裝乾淨得緊。小晚三人被朱世軍、胡報國一夥兒牢牢的圍在中間,絲毫未受到波及。小傢伙被姐姐圍在懷裡也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小心思雖然萬分想看,卻也知道外面那麼多人好像對自己都不友好,就忍住躁動,沒給哥哥姐姐添亂。

小傢伙抱了灰皮兔,重新回到薛向懷裡,一雙大眼睛徹底解放開來,奮力地扭著小腦袋四處張望,先前的幾聲鞭炮響聲比平時聽的都響,她這會兒正在滿地尋鞭炮紙了,小心思打著主意,回家也讓大哥給買幾個那麼響的鞭炮,震震院裡的玩伴兒。

「走,回家吃飯。」

薛向抱了小傢伙,牽著小意、小晚,徑直踏上雪橇,招呼朱世軍、陳佛生、胡報國等人跟上,抖了抖笨狗脖子上的韁繩,看也不看呆立當場的陽縣眾人,一陣風去了。

見薛向去得遠了,忽然,滿場竟發出一道巨大的出氣聲。方才的殺神給他們的壓力和震撼實在太大了,一己之力獨抗數百人,不說見,就是聽也沒聽過,更何況自己等人竟還做了可恥的配角,被他一步秒一人,竟壓得己方不敢還手,打完後,竟然輕飄飄的說聲「回家吃飯」,就揚長而去了,渾不把眼前滿地的污血,狗屍當一回事兒。在場的數百人心裡齊齊泛起了常聽放羊的朱老倌哼唱的那首長歌裡的幾句詞兒「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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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殺神偶像竟同身


從前,眾人只覺得這幾句詩很有氣勢,今天竟有種詩如其人、找到了契合對象的感覺。可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麼?自己竟連那殺神的姓名也不曾聞得。

此刻,不少人心中無比後悔,如此英雄人物、豪傑猛士,自己竟然不能得聞其名,實乃是莫大的遺憾。以後和人說起今天的這般熱血沸騰的大場面,少了主角的姓名,又如何來的說服力。就是方才被薛向爆揍過的小混蛋的鐵桿心腹們,也是一般的遺憾,以前只覺得滿世界就周哥慷慨重義、肝膽無雙,聽周哥說起當年他在四九城的頑主生涯,也是佩服無比。不過,那些事兒和今天那人方才的所為終究多有不如吧,畢竟一為耳聞,一為眼見,不,親身的感受,何者說服力更強,不言自明。

忽然,不知誰起了頭,問道:「土豆呢?這小子方才說好像認識剛才那人,叫狗日的土豆趕緊出來,說出個究竟,不然,老子待會兒打出他屎來。」

這句話出,彷彿一鍋熱油裡澆下一瓢冷水,霎時間,震天價的吆喝聲響起,皆是要先前吞吞吐吐的土豆道出個究竟,若是土豆膽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眾人已經在口頭上將之分屍了。

不多時,土豆便被人從人堆裡挖了出來,你一腳我一腳,踢到了圈子的最前方,要他接著先前未說完的話,道出個結果來。

土豆先前哆哆嗦嗦,正要將薛向的身份道將出來,兩邊就起了衝突。他正暗自慶幸,此事終於與己無關了,就是那位爺將來報復,也找不到自己頭上,反正他只不過是打醬油的,沒有絲毫摻和進這事兒。兩邊起了衝突後,土豆立時化身鑽地鼠,悄悄隱進了人群。他倒是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終究怕這樣做太過顯眼,不若隱在人群中更加保險,戰端一起,誰還記得他啊。哪裡知道這幫人挨了揍,反倒成了賤皮子,起了仰慕之心,竟然要知道那人的名號。

土豆無奈,反正這會兒那人也走了,就算自己說出他的名號,將來,就是他帶人殺回陽縣,多半也不會去打聽,究竟是誰露的底。反正他名號那麼響亮,稍稍打聽一下,誰不知道啊。土豆思忖已定,竟站直了大蝦般的身子,清了清嗓子道:「諸位,不是我竇圖方才做作,故意不說,實在是怕打擊各位的士氣啊。哪裡知道沒有我出來攪合,你們還是一敗塗地,要是我…」

「**的,廢什麼話,叫你說個人名兒,怎麼磨磨唧唧,再囉嗦,老子先把你收拾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見不得土豆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出言喝叱。

土豆見眾人神色不善,這才想起來,打敗他們的是那位爺,又不是自己,自己這般得瑟,不是找不痛快麼?土豆終於找準了自己的定位,直起的身子要塌了下來,聳著鼻子,嗡著聲音道:「那人姓薛,名向,綽號俊宋江,人稱三哥,『東城及時雨,北海呼保義』是他在江湖中豎起的招牌,實乃四九城頑主圈中老大的老大。」土豆剛給薛向做了個簡單的身份介紹,就發現先前一直不停地罵罵咧咧的雜聲徹底消失了,人人面色古怪,眉目大亂。

土豆心道,平日裡,你們一個不服,二個不忿的,只道小混蛋是天下第一豪傑,到底是井底的蛤蟆,沒見過天大,哪像自己那是真正開過眼界的人物,去過四九城不說,還親眼見到過三哥。土豆見眾人被驚得不言語了,彎下的腰又直了起來,接著賣弄:「要說三哥在四九城那是呼風喚雨啊,你們方才和他放對,恐怕他不會善罷甘休,定是回去吆喝人手,將你們一舉蕩平,我看周哥這昔日的傳奇終究敵不過三哥這位今朝的偶像,諸位還是趕緊找地兒避一避吧。我肯定是沒事兒的,畢竟我和三哥認識,你們哪位要是害怕,可以讓我…」

土豆正昂了頭,突突突地說得吐沫四濺,絲毫沒注意到滿場的人臉色一沉再沉。忽而,不知誰最先動手,接著數十隻手齊齊朝土豆招呼過來。霎時間,土豆被拖進了人群,一陣收拾,再沒了聲息。

此時,陽縣眾良家子和小混蛋手下的眾混混恨極了狗日的土豆,要是這王八蛋方才在動手之前,道出三哥的名號,自己哪裡會吃這麼大的虧,當咱爺們兒是腦子有毛病麼,拿了雞蛋去撞石頭?狗日的土豆,死不足惜,還不知道三哥回城後,會叫多少人來收拾自己呢。

原來,這幫陽縣的小子對俊宋江的大兵也是聞之久矣,畢竟陽縣緊挨著四九城,嚴格意義上說他們也算四九城的頑主,因為陽縣正是京城轄下。只不過,陽縣離四九城的核心區域地帶實在太遠,眾人平日裡也不好意思以頑主自謂,然而,到底心裡都覺得只有皇城根腳的人才配得上頑主的稱呼。雖然往日裡,大家嘴上都瞧不起頑主,那只不過是一種「不得之、便毀之」的狹隘表現,其實人人都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對傳說中在四九城號令群雄的薛三哥更是仰慕到了骨子裡。今兒個,居然稀里糊塗的為了幾個臭蕃薯、濫鳥蛋,和自己心中的偶像動了手,這實在是太滑稽了,太他媽的沒天理了。

土豆不觀風向,不辨天時,只顧著賣弄,方才遭遇此劫。滿場的青年們一邊老火,一邊擔心。三哥什麼手段方才是徹底見識過了,且三哥方才總是護著三個小孩,多半是見他們在場,不方便下死手,他這一回去,豈不是要帶了大隊人馬,殺奔過來,這可如何是好,就自己這幾百人怎麼經得起折騰,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陽縣眾青年自憐自艾,惶恐不安的時候,薛向已帶著三小踏上了回京的大道。回程時,也和來時做一般打扮,依舊拿被子縛緊了車身,唯一不同的是,車速慢了許多。你道為何,原來薛向的摩托後座的鋼環上栓了六七道繩索,朱世軍和胡報國一眾吵著要和薛向一道回去,不願踩著腳踏,哼哧哼哧地跟在後面吃灰,就想了這麼個笨主意,讓摩托拉自行車。也虧得薛向的摩托車是特製的,馬力強勁,且是大雪天,地面光滑平整,不然如何帶得動這麼多自行車?好在,眾人只是想摻合著和薛向一起回城,倒也沒有偷懶、耍滑的打算,一路倒也蹬得勤快。

「佛生,你怎麼啦,怎麼半拉屁股坐在車位上扭來扭去地,這是何種造型?」朱世軍駕了風凰行在陳佛生左側,陳佛生好似控車不穩,時不時地老朝自己這邊歪來,他見了陳佛生坐姿怪異,就出了聲。

「沒,沒事兒,路有些滑罷了,軍哥,要不你緊踩幾步,行到我前邊,我轉個圈,繞到你左邊來,這樣就別不著你了。」陳佛生有苦難言,他此時難受得厲害,下體處濕漉漉一片,張開腿騎車,冷風灌進胯間,凍得小鳥冰涼一片,刺棱棱得快沒了知覺,只有踩一下腳踏,抿一下褲襠,給小鳥加熱,方才能舒服一些。

原來,薛向在收拾小混蛋一眾時,顧不得照應陳佛生所在的小圈子。三四十混混拿了傢伙齊齊朝陳佛生等人結成的圈子圍來,陳佛生滿腔的豪情壯志又散了個乾淨,只覺眾混混手中的在陽光下泛著白光的插子,遲早要在自己身上開個窟窿。一想到要流好多血,要疼得滿地打滾,陳佛生膀胱一鬆,竟撒出一泡尿來。

這會兒陳佛生有苦自知,卻不能明言,心中苦悶異常,直把陽縣的那幫混混恨到了骨子裡。陳佛生一邊咬牙切齒地思索著什麼時候回城,號集力量,殺回陽縣報仇,一邊惱恨自己膽小如鼠,經不得風浪。陳佛生正瘟頭瘟腦地騎著車,忽然前方一陣雪花滾滾,鈴聲陣陣,緊接著,出現一大團黑影,快速地相向行來。

半支菸的功夫,薛向一行和那團黑影靠近了。這哪裡是什麼黑影,分明是數百上千輛自行車弄出的動靜,難怪數里地以外,就弄出這麼大的聲勢。

「咦,三哥!」

「三哥,你怎麼在這兒?」

「三哥誒,我老張聽說你被困在陽縣,可是撂下碗就飆來了。哪知道竟是謠言,狗日的,誰傳得謠?」

「球毛的謠言,想來是三哥已經將陽縣的那幫小子收拾服帖了。我就說嘛,就憑他們,哪裡困得住三哥!」

「不成,今兒個非讓陽縣的那幫小子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三哥,咱殺回陽縣,給他們上上課。」

「好主意」

「就這麼辦,大冷天的,來了,也得活動活動不是?」

「……」

「……」

十來個各圈子的老大擠在最前頭,率先發了言。薛向早停穩了車子,聽他們說話,正要出言相謝,忽而,大部隊後面又「突突突」地來了一輛偏三輪。薛向定睛一看,騎車的竟是雷小天,坐在跨斗裡不斷嚷嚷著加速的不是康桐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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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得意忘形露乖丑(求收和推)


原來,薛向被圍的事兒,早讓在蛐蛐原逮兔子的幾個四九城的毛小子們瞅見了,這幾個小子當然識得薛向。先前,薛向一路過來,還同他們打過招呼,散過煙。這幾個小子知道憑自己幾個力量就是衝進圈子支援三哥,也是杯水車薪,靈機一動,竟直奔最近的公用電話亭——派出所。這幫四九城來的小子嘴皮子本就滑溜,幾句話一扇呼,就把看電話的老王頭給吹上了雲端,一個電話就搖到了四九城。這麼一來,三哥被圍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在四九城的頑主圈裡飛速地傳了開來。

當下,在吃飯的,就撂了碗;在打架的,各自拔腿就撤;在家午休的,掀了被子……就這麼呼啦啦,一陣喧騰,出廣渠門的時竟然匯成了一道龐大的車流,上千輛自行車就這麼哐當咣當地流出了四九城。這番聲勢,直把附近巡邏的老虎皮們弄了個目瞪口呆,調轉自行車就往派出所奔,來勘詢所長是否出了什麼狀況。

這邊一鬧騰,康桐和雷小天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兩人知道就憑三哥的本事,莫說陽縣的那群不成氣候的毛小子,就是滿天下也盡可去得。可是消息裡說三哥帶了三個小孩,被數百人圍起來了,這可就麻煩了。雖說「雙拳難敵四手」用在三哥那裡是不合適的,可畢竟拖著三小,又被團團圍住,縱是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難全身而退吧。一念至此,兩人哪裡還鎮定得下來,一把扔了手中的飯碗,搶出食堂,就近跳上輛輛偏三輪,踹響就走,壓根兒不理身後的呼喊。

「三哥,沒事兒吧。」康桐從還未停穩的車上跳了下來,幾個大步,奔到近前。

薛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看我的樣子,像有事兒的嗎?」

「錯,三哥這話可就不實事求是了,怎麼是沒事兒了?陽縣的那幫小子的事兒可大了!你們不知道當時的場面是何等的壯觀、情況是何等的凶險,數百人圍著三哥……」見來了這麼多人,陳佛生的小鳥不冷了,蛋也不疼了,熱血上湧,彷彿九陽神功大成一般,一股真氣在奇經八脈,一百零八個穴位遊走了一遍,渾身懶洋洋地,開始描述薛向方才力敵百人的壯舉。當然,重點是講述最佳男配角也就是他自己,如何臨危不懼,如何力戰數人。一番演義說了十來分鐘,倒也聽得眾人血脈噴張,入戲甚深。當然,人家都是沉浸在薛向的無敵風采裡,至於陳某人什麼德性,數個月前,大夥兒可是門兒清,誰也沒把他吹噓自己的那段話當真,只不過暗裡埋怨這孫子不多講講三哥是如何破敵的,盡在那兒不著邊際地吹噓自個兒。

陳佛生難得在滿四九城頑主面前露把臉,拿出生平最大的嗓門兒,讓上千人聽了個分明。說著說著,這小子站上了朱世軍的車後座,雙手也不扶朱世軍的身子,竟然也站得穩穩當當。他解開軍大衣,彈了彈軍大衣下襬,拿足了氣勢,一番講演,揮手揚眉,唾沫橫飛,倒也頗有幾分小鬍子在萬人廣場上表演的風采。

「佛生,你褲襠處怎麼濕漉漉一片,莫不是方才被嚇尿了吧?」不知誰作了皇帝新裝裡的小女孩兒,竟一語道破真相。忽而,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也怪陳佛生得意忘形,肆意張揚,非要站得老高,且忘形得解開了軍大衣,大冷天的,褲襠處的尿漬,一時半會兒,哪裡幹得了,竟然在眾目睽睽下露了出來。陳佛生被人喝破陰私,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彷彿被人一鎯頭直接從天堂砸進了地獄。陳佛生羞憤欲死,只覺數月來的辛苦努力、打扮包裝,片刻間被戳得粉碎,以後在四九城徹底沒法混了。

「燕子,你小子這玩笑可開得過啦,小心佛生待會兒找你玩兒命。方才佛生臨危不懼的表現我們可都是看在眼裡的,你小子又不在場,瞎咧咧啥。他那地方確實是尿,不過是方才報國這小子使的壞,趁佛生小解的時候,竟拿了把農家的鐵鍬猛地擋在前面,就這一擋,尿全部反向,澆了佛生一褲子,方才佛生還纏著報國拚命呢。燕子,你下回走路可留點兒神,佛生這小子蔫壞兒呢。」薛向知道要是不給陳佛生圓這個謊,這小子恐怕得在心裡結下個死結。他也顧不得小晚在身後,把男孩撒尿的事兒都當著她的面兒說了。

薛向的這番話遮應得團圓,胡報國也配合得連連朝陳佛生作揖,眾人也就不再生疑,但笑聲依然,畢竟拿鐵鍬趁人撒尿時,擋住那話兒,確實可樂得緊。陳佛生早跳下了車,滿臉通紅地倚著自己的車子不說話,眾人以為他正為被胡報國作弄的事兒讓大夥兒知道了惱火呢,也不疑有它。

「佛生,方才你們逮的兔子帶上沒,莫不是落在租雪橇的那家了?」薛向故意找陳佛生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沒,沒,在報國車後綁著呢。」陳佛生心中對薛向感激萬分,若不是三哥替自己圓謊,明兒一早,自己恐怕就長眠於北城外的護城河了,太他媽的丟人了。陳佛生,你狗日的膽子大一點能死啊,連三個娃娃也不如,陳佛生開始在心裡痛罵自己。

「佛生,你帶小八和小飛分頭去找張胖子和丁衛東,弄兩頭豬,晚上招呼大傢伙兒。」薛向早窺見了人群裡正朝他不斷揮手的幾個老熟人,其中還有郝運來,他竟也領著幾個小弟,被圍在中間。薛向故意支使陳佛生活動,一來,他確要擺宴答謝大夥兒的助拳之舉;二來,也好讓陳佛生單獨靜靜,緩緩精神。陳佛生和在人堆裡的康小八、徐小飛等人聞言,高聲應下,駕了車就往四九城奔,看來今兒個晚上又有一番熱鬧啊。

聽得薛向此番言語,人群中不少小子喜上眉梢,這些人多半是上次沒機會參加大會餐的。他們多聽過有幸參加過的頑主吹噓過當天的熱鬧,心裡早羨慕的不行,沒成想,今天不過出城十來裡,不過熱了個身,就逮著參加大場面的機會了,這,是不是太容易了,看來得攛掇三哥往陽縣走一遭,不然自己也不好意思光吃飯不干活兒啊。

「三哥,不用了吧,哪能回回讓你請,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是啊,這回還是大夥兒湊份子吧。」

「湊份子就算了,我看這樣吧,咱們各自尋摸點趁手的吃食兒,弄鍋大雜燴吧。」

「這主意不錯」

「嗯,我看行,大夥兒荷包不豐,可弄些食材的本事還是有的,就這麼著。」

……

幾位各圈子的老大不欲總佔薛向的便宜,想出這麼個主意,薛向聽了也暗暗叫好。雖然,這回他出兩頭豬,可飯食、菜蔬一時半會兒真的無處著落,更何況這回聚餐的人多了一倍,兩頭豬如何夠消受?再說,回了四九城,指不定還有誰加入呢,各帶食材,不論好壞,真是個不錯的主意。眾頑主誰不是要面子的主兒,拿來的東西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會餐的事兒,倒把尋陽縣眾混混晦氣的事兒給忘到一邊去了,獨獨康桐和雷小天還記在心裡。

「三哥,這事兒就這麼了了?不好吧,我看必須給陽縣的那群小子做個記號,不然不長記性啊。」雷小天看著朱世軍大衣上的污漬和破洞,心中就來火兒。

雷小天此言一出,眾頑主這才想起,來這兒是給三哥助拳的,雖然三哥此刻已經用不著助拳,怎麼著也得殺殺陽縣那幫鄉巴佬的威風,不然真當咱四九城的頑主是泥捏的不成?想到此處,眾人無不為剛才貪食輕義而臉上發燒,怎麼就這麼嘴饞呢。也難怪這幫小子們一聽見薛向又要擺席,而歡喜得魂飛魄散,實在是薛向上次擺的席面太豐盛了,簡直讓眾人畢生難忘。這次居然又要擺席,參加過上次聚餐的自然是記憶猶新,沒參加過的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見識一下,畢竟,眾人無不聽過那次聚餐的席面,紅燒肉、豬肉燉粉條、排骨燉冬瓜、大肥的燒雞、豬耳朵……想到這些,這會兒嘴裡已生出涎來。

「算了,又沒吃虧。」

薛向不欲再去多生是非,一來,這回的陣仗太大了,上千人出動,放到哪裡都是大事件,又在這個高層甫定的敏感時刻,這樣的衝擊事件無疑會讓高層倍加警惕。更何況,人多手雜,一旦亂起,如何能控制得住騷動,隨時有鬧出人命的可能。二來,他也實在不願再和小混蛋扯上瓜葛。這人的身份很敏感,作為前輩頑主,小混蛋在四九城名聲太響,惹下的是非太多,抓住了就是個死。薛向心中到底還有頑主情結在作祟,不願六扇門摻和進頑主的圈子。因此,他從根子上不願眾人再去陽縣。薛向一錘定音,眾人不再糾纏,浩浩蕩蕩地跟著他摩托後面返回京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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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眾人拾柴火焰高


這次會餐的地點依舊在華聯木器廠的老廠區,不過會餐點從老廠區的作業廳轉到了空曠的廠區大院裡,畢竟這回的上千人不是那個作業大廳所能承受的。而這大院倒有兩千平見方,供應上千人就餐,雖然擁擠,倒也勉強夠用。

薛向等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了。薛向四兄妹和朱世軍等人中午飯沒趕上,下午又要忙著置宴的事兒,薛向索性不做飯了,照例搬出一堆零食讓眾人對付一頓,就匆匆朝華聯木器廠趕去。這回,小傢伙說什麼也要跟著去的,先前她就躲在薛向懷裡把擺席的事兒聽了個分明。小心思雖然不知道他們擺席是怎麼一回事兒,卻也知道自己大眼睛一眼望不到邊的這麼多人一起參加,會有多熱鬧。

薛向領著三小和雷小天一眾趕到華聯木器廠的時候,陳佛生和康小八、徐小飛等人已經到了,眾人正指著不遠處的老槐樹上拴著的兩頭大肥豬,估算著斤兩。眾人見薛向到了,急忙迎了上去,陳佛生照例最先開口表功:「三哥,您還別說,這兩頭豬可真難弄啊,張胖子那兒使盡了手段,才從後勤處的養豬場裡偷摸調出一頭來。丁衛東那裡壓根沒有活豬,都是肉塊兒,且早賣得光了。還是我腦子機靈,一見事有不諧,就去尋了陰京華,這小子聽說您又要擺宴,二話沒說就拍胸脯應了下來,這不,我們剛把從張胖子那兒弄來的肥豬運到地兒,那小子就派人把另一頭豬送到了。」

陳佛生這小子先前的鬱鬱之氣一掃而空,覺得自己弄來兩頭豬,算是立下天大的功勞,先前的那天腌臢過失只是小節,又沒失了大義,擔心個甚。陳佛生本就有著粗大的神經和極強的情緒自癒能力,要不,也不能在挨了多年的耳光的悲慘歲月之下,還養成這麼個樂天派的性格。說到底,周醫生筆下的某種精神已經被他運用、發揮到了極致,也多虧這種本事,他才能茁壯成長至今。

「京華人呢?」薛向掃了掃四周,並未發現陰京華在此。倒是兩頭肥豬膀大腰圓,每頭都有三百斤上下,正哼哧哼哧地倚著枝葉凋零的老槐樹呼呼大睡,渾不知大限將至。

「三哥,您還擔心那小子不來摻和?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這小子去弄酒去了,他說今兒晚上的酒他包了,這會兒恐怕已到了玉華酒廠了。」陳佛生大包大攬,把薛向的話全接過去答了,惹得一旁的徐小飛和康小八直翻白眼,他倆自覺也是一方人物,卻硬生生地被陳佛生整成了醬油黨。

薛向自不會冷落眾人,拿出幾盒煙來散開,又和眾人寒暄了起來,話沒說幾句,便有頑主陸陸續續成群地殺到。

「三哥,我燕子沒別的本事,就給今兒個晚上的晚宴加個葷腥。這可是我得了信兒,立時領人到京郊漫山遍野抓的,可費老了勁了。藍豪,上貨,讓三哥上上眼。」說話的是個中等個頭的青年,留著修長的碎髮,面目清秀,正是葫蘆街一帶有名的頑主燕壘生,綽號燕子。

「上啥貨,別聽燕子瞎叨叨,也不看是啥場合。」叫藍豪的青年出言阻住了正準備解編織袋袋口的兩個青年,說罷,朝燕壘生使了個顏色。

燕壘生恍然大悟,三哥的三個弟妹在此,倒出滿編織袋的地龍來,不是找不痛快麼。

薛向也料到袋中藏的物什,招呼小晚領著小意和小適先去木器廠南側的老家屬區玩耍。小晚矣猜到定是有什麼自己不便見,乾脆地應了一聲,拉著扭扭捏捏的小傢伙和一臉不滿的小意去了。

三小去後,不等薛向眼神傳來,燕壘生便掏出一把匕首劃破編織袋,倒出二十來條死蛇來。這一堆花花綠綠的軟物,猛地出現甚是嚇人,多是大拇指粗細,二十公分左右長短,更有一條有小兒臂粗細,一米多長,也不知這幫小子是怎麼拿下的。蛇的種類也駁雜,二十來條就分作四五種,有菜花蛇,烏梢根,青蛇飆等,都是常見的肉蛇和毒蛇。這會兒的蛇都在洞裡冬眠,腸胃最是干淨,且蛇肉本就滑膩,素有「龍肉」的美稱,卸除毒囊,料理得法,做出來的蛇羹也最是鮮美。

「燕子,好手段啊,兩三個小時就讓你掏了這麼多,若是放開手腳,你小子還不將滿四九城的蛇窟給掏空啊。」雷小天最喜蛇肉,奈何他腳粗手笨,沒這個本事,薛向幾個又不愛漫山遍野地猴爬,他老早就念叨著想吃蛇肉,卻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兒見了這一地大肥的地龍,臉上立時就樂開了花。

燕子正張嘴要謙虛幾句,哐哐哐,木器廠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的巨響,必是多輛自行車絞在一起方有這般聲勢。薛向幾人還未動作,第一輛自行車就駛進院來,緊接著第二輛、第三輛……車越來越多,人自然也越來越多,且每輛車後架上必不放空,無不坐了手中提著物什的青年,木器廠大院的這溜兒空地竟有盛不下之勢。

薛向見這般擠在一處不是辦法,別說會餐了,就是站著也艱難。他招呼幾個領頭的老大各自安排手下把車子移到木器廠外停放,大院裡方才陡然空曠了不少。調理開空當後,薛向馬上安排起了會餐的準備工作。先前他就想好了,這次不同上回——事先有了準備,這次純屬事出突然,且會餐的人數還翻了倍,要像上回一般擺席面,恐怕無論如何也擺不下。不說成百上千的桌椅不好籌措,就是籌措到了,這木器廠也沒地兒擺放。所以,這次他決定舉辦個中西合璧的晚宴,也就是弄上若干個大鐵鍋,支起爐灶,燉上幾鍋大雜燴,各自取用,也不設坐位,這不正是中餐的火鍋和西餐的自助的結合體麼。

當下,薛向就站上高台吩咐開來。哪些人負責在這空地裡支起簡易灶台,哪些人負責殺豬取肉,哪些人負責清除地上積雪,哪些人負責清洗菜蔬,哪些人負責備齊吃喝的器具…薛向根據哥各頑主圈子的出身和特長安排得井井有條。列位看官想必會問:這幫混混也有特長?那您就外道了,要知道滿四九城,不是說你混跡市井就可以稱作頑主兒的,當然你這般自稱,也沒人說你個不是。只不過真正的頑主是不會承認的,各頑主圈子也不會接納,要不陰京華、陳佛生之流忙前忙後所為何來?

要真正混進頑主圈子沒一兩手絕活又怎麼成?當然,這絕活不是說要高到什麼程度,至少你得不學有術,身有所長吧。比如說這哥們兒打架厲害,合格了;比如說這哥們跟著屠宰場的老爹學得一手殺豬的絕活,也成;比如這小子溜冰技術出類拔萃,自然也行……總之,頑主就得有頑主的樣兒,光游手好閒,那是混混,哪裡稱得上頑主。要是沒點深淺也都成了頑主,那滿四九城十多萬青少年不都成了頑主啦。

薛向這一安排,滿場上千人立時有了主心骨了,各自隨了自己圈子的夥伴兒分頭行事。屠宰廠大院出身的頑主們領下任務,拔腳就走,回廠裡取殺豬用的刀具和湯鍋,準備宰豬放血;搪瓷廠的一幫小子竄出門外,就回了廠,去蘑菇晚上作了飯碗的搪瓷缸;壘簡易灶台的活計被康小八一眾飛車黨承包了;搜尋乾柴、粗木的事兒由徐小飛領著姬長發和候小春辦理;清除場地的積雪更是聲勢浩大,上百人沒領到具體任務的,就在木器廠尋了簡易的工具倒騰開了;清洗菜蔬這類事兒最是難辦,不在於冬天水冷凍手,實在是這是個精細的活計,眾人帶來的菜蔬幾乎都是剛從地利拔起來的,沾滿了污泥髒雪,這倒霉事兒,被薛向攤派給了郝運來和他新收的一眾小弟……

因為分工明確,各安其位,上千青年一起動作起來的聲勢驚人,同樣速度也驚人。兩個多小時後,時近六點,天色已暗。廠區大院裡此時早已片雪不沾,上千平方的空地裡,間隔有序地壘了十個簡易的灶台,灶台內塞了粗樹墩,正燒得啪啪作響。灶台上正是屠宰場那邊弄來的殺豬用的湯鍋,殺完豬就成了火鍋。本來殺豬用不了十個湯鍋,可薛向正為用什麼鍋盛菜撓頭,見了這粗大厚實的湯鍋,立時就認準了它,遂又讓屠宰廠的這幫小子辛苦一趟,又拖回八個鍋來。這時,十個最大直徑約一米八的湯鍋裡的肥肉片子、大骨頭棒子、大塊兒豬血、各式菜蔬盛得滿滿噹噹,被燉得嘟嘟作響,幾欲溢出,一眼望不到底的湯麵上浮著厚厚的干紅辣椒,望著讓人口中生涎,腹中起暖。大院的的四角和正中位置各點起的篝火,紅彤彤的火舌伸出一人多高,映紅了半邊天,也映得大院恍如白晝,篝火的四周各自圍了幾人,不是取暖,而是手中用毛巾包了鐵絲,在炙烤今天白天朱世軍等人弄回的十多野兔野兔。這會兒,野兔已被烤的金黃滴油,香氣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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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對酒當歌有幾何(討收藏)


滿院誘人的香氣,實在是大亂燉幾乎混合了各種食材的原味,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了這襲人的奇香。鍋裡的油正是兩頭肥豬身上取下的板油煉製,為怕葷腥不夠,薛向特意招呼負責烹飪的幾個食堂大廚子弟把百來斤五花大肥肉也煉了,熬出大半鍋油脂,被均勻地分到另外九個鍋裡。鍋中的撲鼻奇香除了這肉香外,配料的功勞更是不少。有不少沒帶菜蔬的傢伙,居然捧來了各式佐料。成捆的香蔥,成缽的蒜瓣、成瓶的花椒,最厲害的是上回吃滑了的嘴的石川和蔡國慶,這兩小子竟然一個提了一桶家裡夏天曬制的干辣椒,一個提了一籃子老生薑,歡喜得負責做菜的廚子連連說「有了這兩樣,晚上準備吃得脫衣裳吧」。

鍋裡的菜已經燉了半個小時了,撩人的香味已引得眾人熄了交談,齊齊盯著鍋裡,凝神聞香。今晚的葷菜雖然單調,無非是薛向買的兩頭豬和燕壘山送來的蛇肉,可蔬菜可是豐富到了極點。新鮮的時令蔬菜有白蘿蔔,胡蘿蔔,花菜,大白菜,芥菜,菠菜,小白菜,黃芽白,椰菜,芥蘭,芥蘭花,青菜、紫菜苔、蓮藕等,春夏干制的菜蔬有土豆片、紅薯粉,豆腐乾,乾花生、老蠶豆等等,反正只要是曾經在世上出現過的菜蔬,幾乎在這兒都能找著。當然,此時的鍋裡大燉特燉都是蘿蔔、土豆等經燉的蔬菜,至於白菜、菠菜之類的菜蔬都洗淨了,盛了滿滿五大桶,就等著待會兒燙食。

「大哥,我餓了。」小傢伙早在這邊開時炒菜的時候,便和哥哥姐姐一同聞著香味,尋了過來。等負責準備餐具的搪瓷廠的頑主們運來了瓷缸和筷子,她立馬上前就搶了瓷缸和筷子,拿在手裡,大眼睛就盯著鍋裡,嘴巴裡流出了口水。小傢伙中午就吃了點零食,早餓了,這會兒撲鼻的香味老是挑逗著她脆弱的心理防線,防線被反覆的蹂躪,終於,崩潰了。

「小寶貝,一會兒就吃啊,再等等。」薛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扭頭對站在他身邊的陰京華道:「京華,舀子和湯勺啥時能到。」

陰京華這會兒早到了,今天他的功勞不小,不僅解決了一頭豬,且提供了兩大缸玉華酒廠釀製的劍南春——正是薛向上次擺席時所準備的白酒。可惜酒來了,薛向才發現沒有取酒的舀子,一想到取酒的舀子,自然就想到取湯、盛菜的湯勺同樣忘了準備。方才炒菜用的是新制的鐵鍬,舀油用的是水瓢,總不能待會兒開吃了,也用鍬挖菜,用瓢取湯吧。薛向正安排陳佛生去尋張胖子完成此項任務,卻被立功心切、已走火入魔的陰京華一口接了過去。搶下任務後,陰京華就吆喝幾個開了小貨車送酒的戰士,回總後取舀子和湯勺,還說他們有車,速度快。這些頑主們會個餐,居然還要總後供應餐具。若是讓陰大政委知道了自己的寶貝兒子竟然如此荒唐,軍機緊要之地竟成了兒子的餐飲供需部,非把鼻子氣歪了不可。

聞得薛向問話,陰京華正要回答,總後的戰士就把勺子和舀子送到了。這下,萬事俱備,不欠東風,會餐正式開始。

上百把碗口大的湯勺分發到各個湯鍋裡,每個湯鍋配了十來把,供應上百人,雖然略微緊張,也勉強夠用了。湯勺上鍋後,薛向便踏上了大院東北方向的半米來高的一方青石,這回,他甚至連開場白都省了,大手一揮「開動」,便躍下石去,朝離他最近的那個湯鍋走去。

有了薛向做榜樣,眾人自也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了。上千人早各自劃好了「防區」,開始有條不紊地排隊取食了。薛向奔赴的那處湯鍋,他特意吩咐了未放蛇肉,雖然他知道三小並不忌食,且蛇肉實在鮮美,他還是不願三小吃那玩意兒。他自己食來無妨,可蛇對小孩子來說,終究還是個恐怖的物什,若是讓三小知道自己吃了蛇肉,指不定會有什麼反應呢。

薛向站定,拾起一個湯勺,招呼緊跟而來的三小遞上瓷缸,一人給他們撈了滿滿一大勺,其中多是肉骨頭和胡蘿蔔。三小接過,笑眯眯地抱著瓷缸準備去取饅頭,沒走幾步,便遇上來送主食的康桐,康桐拿了三個饅頭就散給了三小。這些饅頭碗口大小,四四方方,正是在薛向授意,陳佛生指使張胖子趕製的。總共用了五大袋麵粉,蒸了**筐,五點多的時候就送到了,這會兒早冷得透了,不過,用來泡*肉湯,卻是正好。三大袋麵粉對張胖子來說是小意思,饅頭蒸好後,還直問陳佛生,說缺不缺肉,若是不夠,廚房冷凍庫裡他剛密下了半扇豬肉,正是怕三哥那邊不夠,可以給三哥送過去。張胖子現在是徹底服了薛向,對他的能力、風采實在是敬仰到了極點,一門心思地就想和薛向粘得緊點兒,再緊點兒。他甚至巴不得薛向天天擺宴,那樣方能顯出他的能耐,不然,他這一個小小的學校後勤處處長如何才能在薛向面前尋到用武之地。若不是今天恰巧趕上中科大召開各部門的聯席會議,張胖子早扛了肉和陳佛生一起去了。

張胖子還要送肉,陳佛生自然是婉拒了。他來吩咐蒸饅頭的時候,那邊已經翻炒好了肉塊、骨頭,兌了水開時熬湯,這會兒再弄凍肉過去,肯定又是一番折騰。他這個不饞肉的紈袴自然怕麻煩,就替那些饞肉的頑主做了一回主。好在眾人不知道,要不然非把他剝了不可,吃肉還有怕麻煩的?

薛向手中端著的瓷缸有碗口粗細,一掌來長,這種特製的瓷缸正是專門用來給野外施工的工人師傅準備的。因為它不單能作口杯用來刷牙,也能泡茶、盛水,最大的用處恰是吃飯。薛向早餓得狠了,也顧不上去和眾位老大講什麼禮數,抬手做個手勢,示意眾人自用,徑直尋到盛饅頭的竹筐,一把抄起三個,就掰碎了,泡進了肉湯裡,用筷子這麼一攪合,便混著肉塊、肉骨、蔬菜倒進了嘴裡,未幾,吐出幾塊被剔光了肉的骨頭,一大缸乾貨就下了肚。

小傢伙人小力小,不能長久地端著碩大的瓷缸,便拖著薛向給他找了處放碗的地方——正是薛向方才躍上的大青石。小傢伙和小晚、小意就把這方青石作了飯桌,圍了一圈,學著大哥的模樣,把饅頭掰碎了泡在了湯裡,埋頭大吃起來。這一餐飯,三小吃得甚是香甜,竟比在家吃得更痛快。大冷天裡,三人額頭上汗水涔涔,鬢角已被濕透。小傢伙更是不住地吐小舌頭,喊著要脫衣服,卻被薛向阻住。雖然三小所在的青石離最近的一堆篝火只四五米遠,此處的溫度正暖,脫衣也不會著涼。可薛向知道小傢伙的脾性,沒準就玩得忘了加衣,快過年了,感冒了總是不好。

薛向吃飯的速度極快,三口兩口乾下三四缸,混了個肚兒圓,便擱碗停著。小傢伙三人碗裡的食物,根本不用他費心,康桐幾人壓根就沒讓三小碗裡空過,甚至連數量極少的兔腿,也弄來了六隻。這會兒,三小早擱了瓷缸,各自一手拿著一隻炙烤得金黃的兔腿,吃得滿嘴流油。

一餐飯吃到灶火盡滅,方才結束,兩大缸酒自然也被牛飲鯨吞完畢。薛向要照顧三小,沒敢多喝,洗淨瓷缸後,盛滿一缸酒,便把眾老大和來敬酒的應付了過去。眾人知三哥今天有弟妹在場,倒也知情識趣,沒有一個勁兒的勸酒。薛向雖然沒有奉陪到底,可這幫頑主們卻是喝得盡了興。這二十年陳的劍南春,哪裡是他們能常喝的,更何況,現在又是大冷天,正好喝酒暖身。這幫魯漢子雖無「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雅興,卻也頗有幾分「劇飲千杯男兒事」的豪情,兩大缸酒愣是被眾人喝了個底朝天。

今天,陰京華算是盡興到家了。這會兒,這小子已經喝得亂醉如泥,昏睡如豬了,被薛向招呼人放在一處火堆旁,嘴角上還掛著得意的笑。開飲後,薛向與人對飲,皆捎上他,略略提了下他今日的功勞。眾頑主一邊知曉三哥這是在給陰京華做臉,一邊卻也頗承陰京華奉肉獻酒之情,皆給足了他面子,連連向他敬酒、舉杯。

陰京華在四九城苦苦掙扎大半年,期間被薛向恫嚇,被眾頑主冷落,被江朝天欺負得幾欲下跪….等的不就是今天嗎?等的不就是被眾頑主認可嗎?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這會兒,見眾老大給面子,陰京華熱血上湧,幾乎是心酸和豪情一起奔上心頭,自是酒到「杯」干,乾脆異常,。奈何這「杯」子是何等粗大,一杯即使不盛滿,也有小半斤,兩三「杯」下去,陰京華便搖搖欲墜,人事不省了。

酒足飯飽後,眾人便齊齊圍著篝火開始神侃。薛向也拉著三小尋了堆篝火,就地坐了,此時篝火已經燃了六七個小時,這方土地早被炙烤得溫暖異常。忽而,不知誰先起了歌聲「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雄鷹展翅飛,哪怕風雨驟……」接著,大夥兒皆跟著哼唱了起來,聲音越聚越大,一幫變聲期的破鑼嗓子竟唱出了豪邁的感覺。這是74年上映的《閃閃紅星》的主題曲,甫一問世,便戰勝同時期所有的革命歌曲,成為時下最流行的歌曲。這會兒,就連小傢伙也開合著嘴巴,躺在薛向懷裡,跟著眾人哼唱。一曲「紅星照我去戰鬥」唱罷,又起了別的歌曲開始接著演唱。

薛向跟著哼唱,抬頭望天,天空陰霾,不見一物,可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歡樂。他看看身邊歡樂歌唱的弟妹,再瞅瞅放浪形骸的眾兄弟,開合的嘴角泛起笑來。這是一個戰天鬥地的年代,雖然物質匱乏,可人的精神面貌遠勝後世。儘管這些歌曲在意境和詞意上較後世悠揚婉轉、直入肺腑的抒情歌曲多有不如,可和這些陽剛無畏的青年們一起合唱,不知覺間,竟讓人心中憑空升起一腔豪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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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年味


時光荏苒,眨眼間,就進了臘月,在老京城人看來,春節差不多從這兒就開始了。這一個臘月可把薛向忙得夠嗆,前世,他獨身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雖也活在京城,可到底沒領略過老京城人過年的繁瑣和隆重。

這不,一進臘月他就傻了眼,不知道到底該準備些什麼,來應付這新春佳節。好在,他腦子靈光,照葫蘆畫瓢,別家準備什麼,他就準備什麼。別家掃塵,他指揮三小跟著掃塵;別家熬臘八粥,他也呼啦啦買回一堆桂圓、花生等八寶,哼哧哼哧,熬了一大鍋,把三小和康桐等人撐得直翻白眼;別家扣扣索索地買來幾刀肉和幾條魚來準備醃製臘貨,他反正緊著糟蹋錢先生,買回一拖車雞鴨魚肉。康桐、雷小天、朱世軍幾家要送,孫前進、劉援朝、李紅軍各家也不能冷落。當然,柳鶯兒家的年貨更是被他包圓了,他讓丁衛東愣是開著小貨車拉了一車過去,唬得大雜院裡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他暴發戶的癮過足了,腰間的嫩肉卻也被柳鶯兒折騰得紫青一片。

這個新年與往年不同。這一年可以說是共和國歷史上最特殊的一年,經歷了無數的災難,也結束了最大的災難。春節來臨,共和國大地上空竟瀰漫著衝天的歡樂氣息,彷彿要沖喜一般,將這污穢和霉運蕩滌乾淨。

這個春節亦這是十年來最有意義、最不同的春節。方進臘月,百姓日報便發文說「要老百姓過一個歡樂、祥和的春節」,至於往年的「革命的春節」再沒人提了。老京城的百姓彷彿把十年來積累的過老春節的熱情全部在今年迸發出來,祭灶、祭祖宗、祭財神等往年所不允許的活動(破除封建迷信),剛過了臘八,各家便風風火火地鬧騰開來,讓灶王爺和騎黑虎的趙公明也生受一回肥膩的香火。

臘月二十四這天,薛向領著三小一同祭完灶王爺,便又到北郊墳場給亡父亡母上墳,掃墓,接二老回家過年。

二十五這天,薛向準備了滿滿兩大箱菸酒、副食、臘貨拉到北郊農場給薛安遠送去。這會兒的北郊農場空曠了不少,原先的數百名在此地「學習、改造」的老幹部已經解放回家了,只有數十位頑固不化或有不可原諒歷史錯誤的老幹部仍舊在此「改造」,薛安遠正是其中一員。

薛向知道其中原由,那位雖然做了不少革舊布新的事,有兩件事依舊是他堅持的。老首長不起復,薛安遠這種藤子根兒都牽著老首長的自然也得老實地待在裡面。不過,薛向知道薛安遠出來的日子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薛向見到薛安遠的時候,他的精神面貌不錯,又在和人對弈,笑聲爽朗,面色紅潤。薛安遠見了薛向,搶過箱子,就抄出一條翡翠,散給了棋牌室的另外幾個老頭,散完後,趕緊給自己點燃一支,深吸一口,解了菸癮,開口就罵「老三這回送煙送得晚了,害得老子抽了幾天工農,怎麼抽怎麼不得勁兒」。

薛向見薛安遠精神不錯,也就放下心來,自然又把薛安遠快出來的消息報導了一遍。這回,薛安遠倒沒有喝叱他這屢算屢錯的神棍,老頭子也看出了風向,知道自己大概要脫得牢籠,猛虎歸山了,只讓薛向在家照顧好弟妹。若是三個小傢伙較上回瘦了,他回家了可要給薛向緊緊皮,唬得薛向慌忙告退。

從二十六這天開始,薛向便再未出過家門,都是和三小、康桐在家鼓搗著臘貨,準備著春節的大菜。今年和去年一樣,康桐姐弟照例在薛向家團年。由於康美枝所在的棉紡廠搞什麼「爭分奪秒促生產」運動,春節也只大年三十和初一這兩天放假,康美枝這幾天都在廠裡加班呢。

臘貨說是臘貨,在薛向家不過是指臘月裡買來的年貨,而非臘月裡胭脂的肉製品。他家除了牆上吊掛著的十多串香腸和兩條醃製的鹹魚屬於名符其實的臘貨,其餘的雞鴨魚肉全一股腦兒地塞在冰箱,新鮮著呢。

這天已是臘月二十八,按老京城的習俗該準備最後幾道待客的大菜了。說是大菜,不過是些滷味和蒸菜,方便來客的時候,直接加熱便可上桌,畢竟新年裡,要是來了客,再緊趕著現做,那多耽誤功夫啊。這不,一大早,薛向便和康桐起來了,開始在廚房忙活開了。

薛向和康桐二人先將昨晚泡好的五花肉片和大塊兒的肉骨頭撈起來,瀝乾,輔之於炒米粉、黑芝麻、干辣子、花椒粉、菜油攪拌均勻,然後裝上土碗,上籠開蒸。灶台的後鍋裡安排好了蒸籠,前鍋自然也不能空置。一大鍋八角、茴香、花椒、荳蔻、大棗、紅糖等調料盛了滿滿一鍋水,八點鐘開始熬製,十點多的時候,已熬得大半鍋色彩紅豔、湯濃香溢的鹵料。鹵料制得後,薛向和康桐便把豬頭、豬尾、豬肚、豬肝等二師兄奉獻的食材開始下鍋熬煮,這一鹵就鹵到了下午四點多。後鍋的三大籠蒸肉和蒸排骨早出了鍋,尋了蔭涼的地方用菜籃盛放好了,至於空出來的後鍋,也一併熬製滷味,開始滷菜。

這個春節也是薛向重生後的第一個春節,因此,薛向操辦得格外隆重,準備的食材也多不勝數。除了主打二師兄外,肥雞、臘魚、板鴨、大鵝等等肉製品在所多有,甚至還有張胖子和馬永勝等人送來的野味,這一干肉製品一通折騰,就折騰到了下午,期間午飯都沒功夫準備,好在守著這滿屋子的熟肉,倒也沒誰餓著。蒸好的五花肉和肉骨頭,被薛向、康桐以及三小嘗味兒,生生嘗去了十多碗;鹵好的豬頭,拆肉剔骨的時候,又被眾人幹掉了大半;及至香腸出鍋,更是一人抄起一截,也顧不得燙手,就往嘴裡猛塞;至於鹵得紅豔滴油的肥雞、板鴨、大鵝無不是缺胳膊少腿,偶爾還有幾隻折翅。

薛向正在灶台上撈最後一鍋滷味,小傢伙就衝了進來,抱著他的腿,就開始吵著讓薛向去找小意索要豬尾巴。

原來,剛鹵好的豬尾巴出了鍋,便被早在一旁盯著的小意順走了一根。小悶騷男早聽人說,躲在門角裡吃年關的那根豬尾巴,能治翻年一整年流鼻涕的毛病。小悶騷男恰好就有鼻涕蟲的毛病,讓他這童話小王子經常在激揚文字的時候忍住不聳動下鼻子,呼嚕一聲像吃麵條一般將吊出鼻孔的鼻涕給吸了進去,往往惹得美麗同學扔來衛生眼。這不,這一整天,小悶騷男就盯著豬尾巴,剛一出鍋,便被他搶過,一道煙去了。

小意拎著這根鹵得發紅的豬尾巴從廚房竄出來,在雪地裡急奔,直朝堂屋鑽去,看得正在院子裡邊玩著雪,邊啃著香腸的小傢伙大是好奇:臭三哥這是得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人家得去看看他偷摸藏什麼呢,若是好吃的,難道他不該交出來給妹妹先吃麼?

小傢伙一口咬掉最後一小節香腸,一雙油膩膩的小手抄起小團雪球,搓了搓,算是洗了手,便跟著奔向堂屋。小意提了豬尾巴奔回房間,打開房門,剛躲進房門和牆壁形成的夾角,小傢伙就衝進來了。

「臭三哥人呢,明明看著他進來的呀。」小傢伙奔進來並未發現小意,心中大是納悶,接著在房間溜溜躂達,尋摸了一圈,連床底和衣櫃也沒放過,還是沒發現人,倒是在臭三哥枕頭下發現了不少自己曾經典藏的食品。小傢伙小眉頭一皺,就要將抄沒得的「贓物」沒收,躲在門縫窺見一切的小意徹底繃不住了,「喂,你幹嘛呢,那是我的呀。」

小悶騷男急了,這些高級零食可真不是他偷來的,而是由小傢伙發善心拿出來給大家分享、他捨不得吃、偷偷攢起的。小悶騷男好不容易攢了一小袋,準備開年上學時,拿到班裡去炫耀一番,結果就被原主人查獲了。

小傢伙聽見門後面傳來聲音,也顧不得收繳「贓物」,扭了小身子就朝門邊奔來。她小心思好奇極了:到底什麼好東西,竟然要藏在門後吃,恐怕要比剛才吃的香腸好吃許多吧。

「臭三哥,在偷吃什麼,還不拿出來讓人家看看。」咿呀一聲,小傢伙將門拉開,就開了口,「好哇,被我發現了,還敢藏,哼,快拿出來吧,小氣。」小傢伙打開門,見到的居然是臭三哥的脊背,立時好奇更甚,不滿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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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紅封



小意聞言,卻不說話,直將剩下的大半根豬尾巴一個勁兒的往嘴巴裡猛塞。以他對小魔頭的瞭解,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不管她喜歡不喜歡,總要和自己爭搶一番,多說何益,還不如著緊著將標的物消滅,熄了紛爭。

「臭三哥今天是怎麼呢?竟然敢不聽自己命令!」小傢伙越發的好奇了,伸出小手掰扯著小意的肩膀,墊起腳尖,小腦袋朝牆根靠攏,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眼眶裡斜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終於看清了小意在吃什麼——豬尾巴。

「豬尾巴有這麼好吃麼,我都沒吃過,臭三哥竟然藏得這麼嚴實,對,一定很好吃的。」小傢伙以常理推測,斷定豬尾巴必是無上美味,當然要拐過來自己嘗鮮:「三哥,給我嘗一口嘛!」小傢伙見小意今天大為反常,這會兒竟放下了身段,軟語哀求了起來。

「豬尾巴不能分。」

「嗯?」小傢伙拉長了鼻音。

「嗯也沒用,就是不能分!」小意哪裡肯給,聽人家說豬尾巴分食了就沒效果了,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秘方。

「好哇,你,你!」小傢伙被氣得直翻白眼,臭三哥這,這是……她貧乏的詞庫已經找不出形容詞來贈予這已揭竿而起的小意了。小傢伙眉毛一蹙,哼了一聲,抬腳用力踩了小意一下,搖著肉肉的身子就奔了廚房,搬救兵去也。

「大哥,三哥把我的豬尾巴偷走了,你快去幫我要回來嘛,去晚了,就被三哥吃光了。」小傢伙一進廚房,一把就抱住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薛向,扯著他身前的圍裙,就朝外拽。

薛向納悶兒了,小傢伙近來很大方啊,今天怎麼又犯了老毛病啊。薛向正待問明究竟,在灶下捉火的康桐站了起來,拿了雙筷子,從灶台邊的簸箕裡夾起一根鹵得紅亮的豬尾巴遞到小傢伙身前:「來,這兒還有。」原來方才小意拿走的那根正是連著豬臀一起鹵煮的,而薛向特意準備了十多根豬尾巴,等著過年下酒,這會兒方才鹵煮完畢,撈鍋晾曬。兩個小傢伙都不明就裡,小意純是著緊著「治病」,不及多想,也沒發現這多出來的十多根,要不,先前就發話說豬尾巴還多著呢,就能輕鬆將小傢伙打發。

紅亮油膩的豬尾巴晃得小傢伙一陣迷糊:一頭豬有兩個尾巴麼?小傢伙盯著豬尾巴好一陣愣神,方才接過,遞到嘴邊,就是一大口下去,「呸呸呸,嗚哇哇,臭三哥又騙人。」小傢伙方才咬下的就是最粗的那截,此處最是脂厚油膩,咬在口裡,直如喝油一般。已經吃慣了精細美味的小傢伙哪裡受得了這麼重的油水,貝齒剛一咬破肉脂,便溢出滿口油來,直膩得她噁心反胃,當下就吐了出來。

小傢伙這一陣折騰,弄得薛向和康桐也沒窺出究竟,直盯著小傢伙,看她如何表演。小傢伙吐完口出的肉沫和油脂,小臉蛋兒有些發燒,小心思又羞又惱,倒提了去掉一截的豬尾巴原地愣神。忽而,小傢伙眼珠子一轉,動了,但見小傢伙急奔幾步來到盛放豬尾巴的簸箕邊上,墊起腳,抄起兩根豬尾巴,閃身就奔出了廚房,未幾,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接著又有喊聲傳來:「三哥哥,我給你送好吃的來了….」

薛向和康桐聽著這膩死人的「三哥哥」,汗毛都立起來了,滿頭黑線直冒。

……….

「咚咚咚…」

一陣悶響把正在呼呼大睡的薛向給吵醒了,薛向掙起身來,看了看時間,才五點半,就是大年初一,幾個小的也不該起這麼早啊。薛向翻身下床,剛扭開門,三小便竄進門來,齊聲道:「大哥,新年快了,我們給你拜年啦!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薛向迷瞪瞪的雙眼瞬間被這無厘頭之極的賀年詞兒給激清醒了,過年有說這個的麼?他揉揉睡眼,定睛一看,只見三小手中還各自抱著家什呢。小晚端著一個洗臉盆,肩上搭著條毛巾,小意手中提著暖水瓶,小傢伙手裡端著口杯和牙刷,三小齊齊笑吟吟地看著吃驚的大哥,心中得意極了。

原來,早在大年三十吃罷團年飯後,三小就奔了大院操場,參加了一次軍區大院首屆毛頭、丫頭聯席會議。這個會議是自發組織的,年關前開始做大菜的時候,大院裡的小子、丫頭們已經串聯完畢,年三十下午的那次會議不過是最後的「戰前」動員。你道這麼小子、丫頭們在鬧騰什麼呢?原來眾人是在商量如何拜大年。要知道十年浩劫,不止傳統的年關祭祀習俗中斷,就連拜年也成了封建糟粕,同樣被禁(年,一種凶獸,拜字就不解釋了)。別說小意和小適這種懵懂孩童,就是小晚這堪堪算得上大姑娘的花季少女同樣沒有拜年的印象,更加不知道拜年的具體形式和操作模式了,眾人齊聚正是商量著如何拜年。有年紀稍長的,且聽過家裡大人提過的,便出主意說那天要早起,且要給家裡的長輩端洗臉水;又有人說拜年時,要說過年話,討喜詞,眾人出主意,湊來湊去,也不過是把平日裡壽誕、婚慶時聽來的吉利詞兒搬了出來。因此,才有了眼前三小端茶送水的一幕。

「新年好,新年好。」薛向撓撓頭,心中一陣溫暖,前世今生,最值得珍惜的不正是眼前的一幕麼。

三小各自端著家什,看著穿著秋衣秋褲的大哥被自己打了個突襲,心中可樂,噗哧一下,齊齊笑出聲來。

「小晚,小意,小寶貝,都放下,放下,大哥給你們發紅包。」說罷,薛向伏身,將手伸進枕頭底下,掏出三張紅包來。紅包是用年前寫對聯剩餘的紅紙裁剪、糊貼而成,都是薛向背著三小悄悄完成,就是要給三小一個驚喜。

三小齊齊一愣,給大哥端個水,居然有錢收!三小哪有收紅包的思想準備啊,甚至連紅包這個概念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三人目瞪口呆。自從薛向穿越後,三小的物質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在家在校,吃穿喝用無不是優中選優。可那都是薛向直接置辦的,他們何曾有過多餘的鈔票自己支配,就連小晚也是如此,除了第一次薛向給過她五元錢外,再沒給過錢鈔。薛向到底不想三小養成紈袴、驕矜之氣,吃好喝好可以,亂花錢的毛病可慣不得。因此,三小見到薛向手中的紅包,金星齊冒,也就可以理解了,畢竟三小還沒享受過支配錢鈔的感覺。

小傢伙哇的一聲撲上前去,將手中的口杯和擠了牙膏的牙刷往床頭桌上一放,伸手便要來拿。薛向剛把攤開手掌攤開,小魔頭便相中了最厚實的那封,劈手摘過,臉上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小晚和小意見狀也放了手中的家什,奔上前來,準備擇「優」而取,畢竟小傢伙的榜樣在前呢。小晚和小意奔到近處,看著紅包卻愣住了,紅包上寫了各自的名字,薛向手中剩餘的兩個,正是寫著「晚」和「意」,毫無疑問,小傢伙取走的正是屬於她的那份。

原來薛向製作紅包的時候,除了在紅包上寫上各自的姓名,還在背面加上了四字祝福。小意和小適的紅包背面寫著「茁壯成長」,小晚的寫著「學習進步」。至於,小傢伙怎麼就恰好挑中了屬於自己的紅包,倒不是說小傢伙細心,認清了自己的名字,而是薛向在給小傢伙準備的紅包裡塞了嶄新的一扎分幣,聰明的小傢伙自然擇厚而取啦。

「哇,好多錢,二姐,三哥,快打開啊,保證你們都沒有我的多呢。」小傢伙早拆開了紅包,大眼睛滿是星星,扯出一踏分幣,捻動小指頭數了起來。小傢伙識得錢幣,數學畢竟沒到心算的程度,幾十張不同面值的分幣早把她給算糊塗了,也只有嚷嚷著好多,來表達自己已是有錢一族。

小晚和小意也各自打開錢包,小晚錢包中裝的正是一張面值十元的大團結,小意的則是由毛幣組成的混合軍團,兩姐弟相視一笑,齊道:「大哥偏心,我們都比你少呢。」

小傢伙望著小意手中薄薄的一踏錢,得意地笑了,再看看小晚手中只有一張,小心思不禁覺得大哥果然偏心得厲害,對自己怎麼比二姐好那麼多,這,這二姐只一張,該多傷心啊,不行,待會兒,還是自己補給二姐一些吧,一定要二姐比臭三哥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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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軍


薛向剛穿上衣服,還未來得及享受三小送來的服務,外面的大門被人咣咣搗響了。三小呀的一聲,顧不得回房藏好紅包,便齊齊朝外奔去。未幾,軍區大院的拜年軍團便在內應的幫助下,攻破了薛家大宅,殺奔進來。

「拜年拜年,客氣向前,茶米一碗,糖果又甜,不要不要,直往兜裡倒。」這是獨樹一幟,唱蓮花落的油滑小子。

「三哥,新年好,給你拜個年。」這是矜持型的少年。

「三哥哥,新年好,我是來給你拜糖的。」這是直抒胸臆的鼻涕娃。

「……….」

薛向還未出房門,就聽見滿院子的拜年聲,他慌忙將手中的毛巾放下,奔進康桐房間端出三個大圓木盤,放進堂屋的新置的八仙桌上。木盤色呈赤紅,半米長短,一尺來寬,分別盛滿了瓜子、糖果還有餅乾,正是薛向昨夜提前準備好的。

薛向剛在堂屋站定,毛小子、皮丫頭們便湧了進來,人人衣著鮮亮,臉帶笑容,顯示對這開天闢地的拜年活動興奮到骨子裡了。想來也是,能光明正大的討要零嘴兒,哪個娃娃還繃得住。

眾人剛擠進堂屋,視線落在三個盤子上就不動了,齊齊停了喧鬧,心中滿是驚訝。儘管年關前,他們在薛向家戲耍時,也嘗到過糖果和餅乾,可那也不過以為是三哥買給小晚姐弟斷嘴的零食,哪裡想到三哥竟端出滿盤子來,這是要發給大夥兒呀。

要知道這會兒的白糖尚且要憑票購買,更別說各種水果糖和餅乾了,再說此類零食價格無不高昂,一般人家哪裡捨得成斤地購買,更別提拿出來散給來拜年的孩子們呢。這會兒,各家準備的吃食多是炒花生,炒蠶豆、爆米花、年糕等,就連瓜子也不是家家都備得起的。

薛向不待眾娃娃回過神來,便端著盛著水果糖的盤子上前,挨個兒往娃娃們的挎包裡塞上一把。發完糖後,餅乾和瓜子自也沒有落下,直把眾娃娃樂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兒的喊著「謝謝三哥」,直覺第一個來給三哥拜年可真是選對了。

發完零嘴後,眾娃娃便要靠退,奔赴下家,卻被薛向叫住。但見薛向從大衣兜裡掏出一踏嶄新的錢幣來:「來來來,過年了,三哥給你們發壓歲錢,每人兩毛,拿去買鉛筆、作業本,來年考個好成績。」

薛向話音落了,眾娃娃集體石化:啥,還有錢發,這,這沒聽家裡大人說過啊!眾娃娃麻木的接過兩角毛幣,連道謝也忘了,接過錢,飄著就出了堂屋,到大門口時,更是集體加速,狂奔出了屋,生怕發錢的三哥方才是沒睡醒,別想明白後,找自己把這筆巨款要回去,自己幾時兜裡有過毛票啊!嗚哇哇!

小晚三個跟著大部隊出發後,薛向回房洗刷完畢,開始清掃家宅。此時方不過六點,且冬夜漫長,天空不見一絲光亮,薛向將院中遊廊的路燈擰開,開始掃地,院子裡昨個兒中午團年時燃放的鞭炮和夜裡升空的煙花餘下的紙屑還未收拾,這會兒,正好清掃一遍,以待來客。

薛向剛放下掃帚,康桐、朱世軍、雷小天便聯袂殺到,三人齊齊拱手:「三哥,新年好,哥兒幾個給你拜個年。」

薛向迎上去,伸出手來和三人握了握,笑道:「新年好,新年好,你們可真夠早的啊」一年到頭,也只有這天,幾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傢伙會講些虛禮。收回手,薛向又道:「來給三哥拜年,三哥給你們發紅包。」說罷,薛向竟從大衣內側的兜裡掏出三個特大號的紅包來,塞給三人。

三人自是連連推辭,哪裡肯要,卻被薛向強行塞進了各自的大衣兜裡。每個紅包各塞了二十張大團結,正是薛向特意給三人準備的。自打薛向錢包豐腴以來,三人雖然跟著他好吃好喝,自己兜裡到底沒有多少票子。康桐還好說,除了這個小圈子,他也沒別的交際應酬,自然沒什麼花銷。可朱世軍和雷小天就不同了,自然少不了人情往來,二人都是大小伙子,都要面子,就是手裡錢緊,卻也不好意思朝薛向開口。重生後的薛向自然不比小青年,對人情世故精通、慣熟,自然能想到此種旮角,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名正言順的將錢鈔贈予。同樣,他也要照顧到哥仨的感受和面皮,好容易盼到春節,逮著機會,自然要把這個問題一併解決了。

三人勉強收下後,同薛向回了堂屋,開始喝茶、談天。未幾,又是一陣拜年大軍殺到,唬得薛向慌忙招呼康桐三人起來接客。這一幫子較先前那一幫人數更眾,粗粗看去,竟然望不到頭,大軍如長龍一般,源源不斷地從大門口湧住,看得薛向幾人一陣發呆:這大院貌似沒這麼多小子、丫頭吧,就是師、團級大院的小子、丫頭們一起殺到,也沒這陣勢啊!

原來,薛家老宅豪爽打賞的事兒,早被軍區大院的小子、丫頭們得意洋洋地宣揚出去了。想來也是,拜了這麼多家,捨得發糖的寥寥無幾,且是數著顆粒,每人才得一兩顆,哪像三哥那樣,成把地往包裡裝;發錢的更是絕跡,讓眾小子、丫頭們大敢失望。兩相對比,眾人自是更懷念在薛三哥家享受的待遇啦,遇到相熟的玩伴兒哪裡能忍住得意,不顯擺一番呢?就這麼著,軍區大院附近的小子、丫頭們齊齊被一張張嶄新的兩毛錢幣給晃得血脈噴張,當下,一窩蜂地殺奔那個傳說中會發錢的家宅而來。

一疊的拜年聲中,薛向招呼康桐三人各自端了木盤準備迎客,他則奔回康桐房間,將盛著糖果的蛇皮袋給拎了出來。經過一大早的折騰,娃娃們對拜年的流程早已精熟,喊完過年話,便自覺地排著隊列,移到康桐三人身前,準備接收「戰利品」。這會兒,三大盤子早被薛向倒滿了水果糖,三人開始忙活著給眾娃娃上貢。

終於,門口的長龍了收了尾巴,這時,薛家大院差不多給擠滿了,堂屋裡三列縱隊,正有條不紊地開始發糖了。

「那個誰,在哪兒領錢啊?」領完糖的仍舊在堂屋裡磨蹭著不走,等著收錢,眾娃娃到底不好意思開口明要,終於,有繃不住的娃娃「仗義執言」了。

「領錢?領什麼錢?」雷小天莫名其妙。

「壓歲錢啊!」滿院的眾娃娃齊聲喝道,如海的聲勢唬得雷小天一跳。

「拜年哪有發錢的?諸位領完糖的哥哥、姐姐們趕緊撤啊,沒見後面還堵著麼!」朱世軍笑吟吟地看著一眾嘴巴敲得足於掛起油瓶的娃娃們,調侃開了,他們仨倒是真不知薛向有發錢的先例。

「騙人!你們看這是什麼!這就是早上三哥哥發給我的。」說話的正是早上那個來給「三哥哥拜糖」的鼻涕娃,但見他墊著腳高舉一張貳角的錢幣,大眼睛骨溜溜挑釁似地盯著康桐直轉,再得意地朝四周的娃娃身上亂瞟。人家鼻涕娃這是明目張膽地來拜二道年,領二道賞,一聽沒了賞錢,哪裡答應,當然要挺身而出,作污點證人,戳破康桐的欺世謊言。先前,鼻涕娃跟著大部隊出去溜了一圈,小書包倒也塞滿了,不過儘是蠶豆、花生,讓見識過大把糖果和「巨額大鈔」的他分外沒有成就感。待聽得眾娃娃說去發錢的那家拜年,鼻涕娃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跟著他們再去拜年領賞嘛,這不,就大咧咧地跟著來了。

薛向看著一臉不爽的鼻涕娃哭笑不得,他先前準備的毛票壓歲錢不過是特意用來打發大院裡相熟的娃娃們的,哪知道這幫娃娃「裡通外國」,引來外敵殺入,倒讓他做了難。倒不是薛向捨不得這數十塊壓歲錢,過年嘛,不就是圖個喜慶,可關鍵是他準備的毛票已經打發的差不多了,還剩了十來張,無論如何也不夠眼前這二三百娃娃們發啊。

「小康,你馬上到老王那兒,把他店裡的毛票全部拿來,趕緊打發這幫小祖宗。」薛向無奈,只好招呼康桐去軍區副食店的老王那兒換取零錢。

康桐應了一聲,拔腿就跑,片刻功夫,便抱著一個老黃色的抽屜,奔了回來,「三哥,全在這兒了。」

薛向接過一看,喜上眉梢,屜子裡足足放了二三十扎毛票,打發這幫娃娃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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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撲克



送走一幫小祖宗,薛向四人齊齊舒了口氣,這陣折騰竟耗去了個把多小時。此刻,朝日初升,光明大放,屋宇上的冰棱和積雪已經滴滴答答掉起了淚珠兒。

眾人趁著空當,生起一盆炭火,開始圍著火盆,喝茶、談天,正打趣著劉援朝、李紅軍、孫前進三人在軍營裡苦熬的慘狀,又有訪客登門。竟是張胖子、陰京華、陳佛生把臂而入,三人皆是一身黑色圓領中山裝,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統一的著裝,讓這仨走一塊兒,倒頗幾分哥仨好的感覺。三人都沒空手,大包小袋地提了不少,進得院內,便齊道拜年。

薛向笑著將三人迎進門來,招呼雷小天三人上茶,眾人剛要落座,又有三人有說有笑地跨進了大門。

「小薛,新年好啊,前進不在家,我這個作姑父的就替他給你拜個年啦。」搶先開口的是華聯木器廠的馬良馬廠長,他嘴上說是替孫前進拜年,不過是遮掩下面皮。這老小子凌晨三點多就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等著天亮,好趕早來給薛向拜年。這段時間,他早把薛向目前的差遣給打聽清楚了——安辦參謀,這可是戳著天啊,嚇得他差點酥了脊樑骨。嚇完之後,就是狂喜,喜的是自己怎麼著也算和小薛結下幾分香火之情,再好好培育一下,將來未必不能走出一條通天大道。馬良知道了薛向的底細,卻苦於沒有機會和薛向近乎,總不能厚著臉皮天天往人家家跑,那樣顯得做作不說,沒得讓人厭煩,說不得就傷了情分。好不容易,盼到大年初一,馬良尋到了這名正言順的拜訪機會。天剛亮,馬大廠長就爬了起來,一番收拾過後,正要出門,孰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來給他這位廠長拍馬的廠內幹部先殺到了。馬廠長心中不耐煩,卻也不得不講眾人迎進去。誰知道送完這撥,來了那撥,折騰了個把小時,馬大廠長的一雙腳還是出不得屋。眼看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馬大廠長再顧不得他這群手下的面皮,丟下句話,提了精心準備的兩條好菸,便奔薛向家去了。

馬良話音方落,另外兩人也開了口。

「薛參謀,我老丘來給你拜年來了,來晚了,莫怪,莫怪,中午我自罰三杯。」

「薛同志,新年好啊,我老馬不請自到,唐突了,我那可愛的小侄女兒呢,看她馬伯伯又給她送什麼來了。」

前一位說話的正是禁衛師十二團團長邱治國。邱治國滿臉含笑,左右兩隻手各提了一個紫色的帆布袋,裡面裝的正是他拖遍關係弄來的人參、何首烏、蟲草等珍貴的藥材。邱治國為了這次登門也實在是費盡了心思,以他的揣度,薛參謀家吃喝穿用啥也不缺,自己送什麼都達不到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思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供銷社的山珍藥材上來。你道邱治國為何這般上心?原來四個多月前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現在想來,還讓他丘團座麻爪兒。整個禁衛師從師長劉高到親近劉高的軍官被一網打盡,禁衛師轄下三個團,獨侗。丘團座現在在薛向面前架子放得極低,以他超出薛向十幾歲的年紀,連拜年這種厚臉皮如馬良者也得假托晚輩的身份才好意思道出的話,就直接被他大咧咧地道將出來。

後一位自然是五四食堂管理委員會的馬永勝馬主任了。自打小傢伙叫了他一次馬伯伯,馬永勝便使出渾身解數,在最短的時間內,愣把這伯伯的稱呼給坐實了,隔三差五的差人或親自上門送些吃食、玩具。這不,他聽說小傢伙愛吃大閘蟹,年關前,愣是托關係從陽澄湖帶回了四五斤給薛向家送來。馬永勝現在是徹底把住了許大部長的脈,只要許大部長一到五四食堂就餐,他有意無意地提起小傢伙的近況,總會引起許大部長的注意和問話,讓他最近和許大部長熟捻了不少。更有一次,許大部長居然親自向他討教小傢伙愛吃什麼、哄娃娃的技巧,樂得馬永勝差點靈魂出殼。事到如今,他還看不出來許大部長對小傢伙的寵溺之心,那他就糟踐了人贈的「靈犀馬」的綽號了。

三人剛走到花池邊上,薛向便迎了出來,一陣寒暄過後,便把三人讓進了屋。待眾人重新落座後,薛向便將馬永勝和邱治國同眾人做了個相互介紹。馬良和張胖子、陰京華等人一道參加過那次會餐,本就相識,這會兒見面了,自有一番問候不提。馬永勝、邱治國和眾人是第一次見面,薛向介紹時,少不得也把各自的背景做了簡略的交代,聽得兩人心中亦是一凜。

眾人團團圍著火盆落座,這幫人,頑主和官員同坐,青年和中年共侃,沒寒暄幾句,便冷了場。薛向作為主人和連接眾人的紐帶自然要負起搞活氣氛的責任,他轉進房,帶出幾副撲克來,這下,眾人算是找到了共同的愛好,圍著八仙桌,便玩起了拱豬(拱豬,當時比較流行的玩法,豬,暗指走z派)。

說到這兒,年輕一些的看官少不得要問:當時有撲克麼,能玩兒麼?答案是有,且能玩兒。事情是這樣的,浩劫初起的時候,撲克牌中有三張花牌j、q、k和大小王joker作為西方腐朽思想的代表,被小將們窮追猛打,撲克牌就此遭禁。撲克牌禁完後,這幫閒得蛋疼的小將們突然發現自己想玩兒牌也困難了,當時的樂子本就少,自個兒把撲克禁了,等於是自廢武功,難受得緊。撲克牌被禁了,難受的不止是小將們,高層愛玩兒牌的也不少,這怎麼辦呢?好辦!人民的智慧總是無窮的,便有人出主意將撲克牌的j、q、k改作數字11、12、13,大小王直接寫上漢字,撲克牌上的印畫也改作gm口號和領袖題詞,就這麼,禁了幾年的撲克牌便在七十年代初又重新投產了。

張胖子、陳佛生、陰京華、馬良、馬永勝、邱治國圍著八仙桌玩起了撲克,康桐、朱世軍、雷小天三人被薛向拉進了廚房準備午飯,先前邱治國便喊出了罰酒三杯,這幫傢伙大年初一不出去跑動,卻賴在薛向家玩兒牌,混午飯的意思不言自明。

好在葷菜年前已經做熟,中午,只須加熱,配上幾份小炒,便可湊成一桌,倒也方便。薛向正在浣洗池邊刺殺一條紅鯉魚,三小便樂呵呵地跨進了家門。

小傢伙一馬當先,昂著梳著偏分頭的小腦袋,臉上的笑意怎麼也遮不住,顯是收穫不小;小意雙肩各跨著一個鼓得滿滿的挎包,臉上無喜無憂,緊隨其後,顯是被小傢伙抓了壯丁,拉去作了苦力;小晚背著雙肩書包,喜氣洋洋地走在最後,這次拜年,也讓她嘗到不少甜頭。

小傢伙剛走幾步,便發現了正在殺魚的薛向,立時嘟嘟嘟加速,昂頭衝到浣洗池邊,變魔術一般,左一個兜,右一個兜,忽上忽下,掏出許多個紅包來,接著便介紹起這是李伯伯給的,這是王阿姨給的,難得小傢伙竟把十來個紅包出自何處,記了個分明。聽小傢伙報了姓氏,薛向便明白給紅包的是誰,多是薛安遠在a軍的老部下的家屬。

薛向看得好笑,得了許多紅包,有必要得意地將小腦袋昂上天麼?他正待發問,小傢伙又說話了:「三哥哥,過來把我帽子裡的零嘴兒接著,壓得脖子痛呢。」原來小傢伙今天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連帽呢子大衣,待她的小書包裝滿零嘴兒後,便突出奇想,用腦後的墜帽作了盛袋。就這麼著,小紅帽裝滿了,她的小腦袋也被帶得昂上了天。

小意聽著小傢伙一聲拖長了音的「三哥哥」,立時渾身打了個冷顫。二十八那天,小魔頭對小意實施核打擊——掐斷故事來源渠道,纏著他一下午連吃四根豬尾巴,吃得小意到今天看見葷腥還反胃。小意聞言,急忙上前,將兩個挎包打到背後,掀起軍大衣,挽成兜狀,老老實實地待小傢伙彎腰,將小紅帽的零嘴兒接了過去。

三小進了堂屋,剛向眾人道罷「新年好」,打牌的眾人立時停了戰鬥。馬永勝最先迎了上去,老臉笑成了菊花,彎腰道:「好好好,來,伯伯給你們發紅包。」說罷,馬永勝伸進大衣兜裡掏出三個一掌大小的紅封來,封口竟用金線打著毛邊。馬永勝將紅包依著年紀大小發給三小,待發到小傢伙時,更是用手輕輕拍了拍小傢伙的肩膀,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馬永勝這番舉動倒像吹響了戰鬥的號角,眾人齊齊從兜裡掏出紅包來,發給三小。這幫傢伙沒一個眼色差的,就連陳佛生和陰京華事先也備下了紅包。眾人賴在薛向家不走,所為何來,不正是等著給三小散發紅包,結個人情嘛,難道就為了混一頓飽飯?

三小沒料到,都到了家了,居然又下了陣紅包雨,歡喜得三人眉開眼笑,真恨不得每天都是年初一才好。

……………….

薛向騎著摩托,行駛在長寧街的大道上,一路行來,最引他注目的便是家家戶戶的各樣式的春聯。這會兒,他見得最多的春聯便是從領袖詩詞中摘出的句子,諸如: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等。除領袖詩句以外,得見最頻繁的便是和他家大門外掛的那副一樣的「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此句乃是華夏大地第一副春聯,為蜀主孟昶所撰。眾人懸掛此聯,無不是表達辭舊迎新,萬象更始的美好意願。

今天是大年初五,薛向此去正是受他伯父所托,去給一位老人拜年。此刻,薛向騎在車上,一路春風拂面,滿街玉裹瓊裝,可他卻無心欣賞,這幾天的鬧騰實在是讓他筋疲力盡。他萬萬沒想到過個年,竟比和數百人大戰一場,更令人疲憊。

初一下午,薛向將滿大院的親朋故舊跑了一遍,天擦黑時,方才想起安老爺子那兒,自己竟給忘了,又慌裡慌張地往松竹齋奔。等他到達松竹齋時,安老爺子家正在大宴賓客,二子、七女、七婿竟齊齊在家。老爺子對薛向這遲來的拜年,分外不滿,也虧得是過年,才沒出聲喝叱。薛向在老爺子面前永遠是孫猴子脾性,幾句話一挑逗,老爺子竟和他吵起嘴來,吵著吵著自個兒又樂了,看得安老爺子的一眾女兒女婿嘖嘖稱奇。誰不知道老爺子平日裡冷峻非常,對誰都不假辭色,怎麼和這小子好得就和哥倆兒似地。安老爺子眾女婿中唯有左丘明和陳道知道薛向是何等人物,在老爺子心中有著何等份量,當下,竟齊齊起身,來拉薛向入座。一場晚宴吃到月上中天,飯罷,老爺子掏出紅包來塞給薛向,薛向作勢不收,老爺子剛想準備喝叱,薛向卻道「您老也忒摳了吧,如此薄薄一封,就算全是大團結,也不值個甚」,把老頭子噎得直翻白眼。孰料,薛向話音方落,安氏兄弟竟也掏出紅包來贈他。未幾,陳道、左丘明加入了布灑紅包雨的行列,左、陳的餘眾連襟就是再遲鈍,此刻也看出點門道來,慌忙在桌底下招呼著老婆給先前準備發給其它侄子的紅包加厚,先緊著眼前的這位大爺。薛向出了松竹齋,就在路燈下清點起了所得,一清點,嚇了他一大跳,十多個紅包加起來竟有小三千元,快趕上他這特級英雄一年的工資了。

初二這天,眾頑主齊聚薛家老宅,歡飲達旦,玩兒牌徹夜。初三這天,薛向終於逮著空當去給自己的未來丈母娘拜年,大包小包提了一堆,其中多是賄賂鬼靈精柳扶風的。這小子賊精,年前好幾次,薛向藉著幫老柳家幹活的機會,親近柳仙子,都被這小子撞破。後來,這小子竟開出價碼來,要薛向用巧克力兌換和他姐的私會時間。這不,一大箱子,有近半皆是給柳大間諜送去的巧克力。初四這天,正是北郊農場的探視時間,薛向便帶著三小去給薛安遠拜年。這次來,農場又空曠了不少,只剩下十餘位老幹部,薛安遠的精神也越發地健旺了。期間伯侄二人談起來了半月前宣傳領域裡,那位投下的巨型炸彈,形式陡然有了翻轉的跡象。臨去前,不待薛向安慰薛安遠稍安勿躁,薛安遠竟先交代薛向持了他壓箱底的那把磨平了膛線的王八盒子去梅園給老首長拜年。

…………….

梅園座落在什剎海邊的楊柳街西北角,正是老首長下野後的「榮養」所在。梅園並非如同松竹齋那般,以院內植被命名,而是梅園第一代主人姓梅,也不知什麼原因,解放後梅園幾經周轉,從未更名。梅園自六十年代,由老干局分給老首長後,一直被老首長居住至今。

薛向到達梅園時,方才早上八點。昨天他從伯父口中得知要來拜年的對象竟是老首長,徹底慌亂了。要說薛向重生至今,大人物諸如陳開真、許子干、安老將軍,大場面諸如夜闖十二團、老莫欺江衙內、榮登大禮堂等也算見過、經歷過不少。可真到要和這位老人見面時,他心中無論如何鼓氣、壓制,依舊不免掀起滔天的風浪。

昨天一下午,他就忙著思索給老首長的拜年禮物。思前想後,差點抓破了頭皮,依舊不得要領,最後差點想把邱治國送來的人參、蟲草給老首長送去、可又一想,自己不過一個破家遺子,送這種禮物不是找刺激麼。薛向邊搜腸刮肚地思想,邊在滿院子亂竄,直把欄杆拍遍,方才從浩如煙海的記憶中搜出一絲靈感。老首長是蜀中人,記憶中的報導裡,老首長尤愛吃川菜,川菜最重三椒——干海椒、泡海椒、花椒。送這三樣豈不是低調中盡了心意麼?想到此處,薛向也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敏喝一聲彩。此三椒,別處沒有,可有一處一準有,此處正是陳大校長家。陳開真亦是蜀中人,尤好吃辣,曾有詩贊海椒,詩云:海椒戶戶紅成串,多彩欣看百貨駢。薛向第一次在陳開真家倒賣古董、被留飯時,就在陳家見到了滿盤的泡海椒,欲尋三椒,不去陳大校長家,又去何處?

果然,薛向到得陳家說完拜年話,便道明來意,陳佛生對三哥能來家拜年已經興奮得找不著北了,聞聽這點小事,當下就奔了廚房搬出三個罈子,贈給薛向,此三壇中盛放的正是陳開真最愛的三椒。薛向大喜過望,生怕老頭子反悔,抱起罈子說聲告辭,轉身便撤,根本不給陳佛生留飯和老頭子說「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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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戰



薛向在楊柳街的街口找了處牆角,將摩托停了,提著三個新置的盛著三椒的青花瓷壇,徑直朝西北方向的街角行去。剛轉過街角,便遠遠瞧見一處崗哨,料來崗哨之後便是梅園了。

「同志,幫我叫下關春雷。」薛向行到近前,不等迎上來的警衛戰士喝問,便先開了口。到得梅園,便叫關春雷,是薛安遠事先提點好的。

警衛戰士看著眼前身著呢子軍大衣的薛向一陣愣神,關春雷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直管領導,可到此處的,無不是來探視老首長的,還從沒有人開口就找關隊長的。

聽得薛向道明來意,警衛戰士朝後方的哨卡做了個手勢,那邊對著報話機說了幾句,未幾,呀的一聲,梅園的大門打開了,步出一條昂藏大漢來。

「誰找老子啊,真新鮮,我老關在梅園十多年,還頭回有人來看我。」關春雷赤紅臉,倒戟須,體魄雄健,身材高大,遠觀難辨年歲。人未近前,如雷般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這般威勢倒是人如其名了。

「關伯伯,新年好,我是薛安遠的侄子,薛向。」薛安遠昨天便和薛向介紹了關春雷的基本情況,薛向倒是知道他今年五十有二,較伯父小了五歲,較自己的父親大了不少,一聲伯伯是沒錯的。

「薛-安-遠!你真是….老連….長的侄子?」關春雷待聽見薛安遠三個字,一個加速便衝到近前,扯著薛向的衣領便追問了起來,話語中滿是難以置信。

也難怪關春雷如此失態,老首長起起落落,總算還能避居梅園,可老連長卻是一去再沒了音訊。關春雷作為當年229師老警衛連倖存不多的老人,對老連長薛安遠的感情豈是言語能表達的?那是槍林彈雨、血火衝殺中為對方擋子彈、拿命換出來的生死之交,是搶著抱了炸藥包去摧毀敵人機槍陣地的過命兄弟。薛安遠進去快六年了,苦於當時的zz氣候,關春雷從未敢去探視。倒不是關春雷自己怕受到牽連,他是怕連累了薛安遠和老首長。這會兒,聽說來人竟是老連長的侄子,關春雷哪裡還忍得住激動。

這些年,自己被羈縻得連老連長的家人也未曾照顧,還算什麼老警衛連的重義關大炮。孩子今天過來,一準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今時不同往日,也不看看今天梅園來的都是誰!縱是有天大的事情,自己一定要求著老首長給這孩子辦了。關春頭在心中倒是先給薛向所來為何,定了性。

薛向左手提著用細麻繩串起來的三個青花瓷壇,右手雖然空閒,卻並未格開關春雷伸過來抓著他衣領的大手。關春雷話音方落,薛向並不答話,卻探手進腰間掏出一把槍來,正是薛安遠交代的那把王八盒子。

關春雷鬆開薛向的衣領,一把抄過這把日本產的南部十四式手槍,雙手不住細細地摩挲,忽然,眼中竟滾出淚來。關春雷哪裡不認識這把手槍,這是老首長當年的配槍啊,說起這槍,自己又欠了老連長一條命啊!

那是三十四年前的事兒了。那是四二年,正值反掃蕩,老首長接到八路軍總部機關的通知前去開會,229師師部安排警衛連長薛安遠和警衛戰士關春雷沿途護送。當時的師部離總部有一百多里,一路上更是要穿過鬼子佔領區。薛安遠和關春雷護著老首長晝伏夜行,盡挑小道,一路行來倒也順暢,可是翻過正太路附近的山梁時,出了狀況。

當時恰逢鬼子的一支特種部隊——「特別挺進殺人隊」,奇襲太行山總部機關,敗退下來,薛安遠三人遭遇的正是化裝成我軍的挺進隊的第二中隊「益子挺身隊」的殘部。這支益子挺身隊專門化裝成我軍,且隊員人人皆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專門從事刺殺我軍高級黨政幹部。

是時,天色微明,雙方在二道崗一遭遇,關春雷見對方身著八路軍的軍服,以為是自己人,老遠便招呼開了。益子挺身隊的隊長益子重雄假意回應了一聲,便招呼手下將手電筒晃了過來,待看清老首長的面容,益子重雄立時從兜裡掏出一張照片來比對。原來我軍的高層領導照片皆被「益子挺身隊」的隊員貼身收藏,隨時準備刺殺。

薛安遠一見對方竟掏出照片來,立時明白大事不好,趕緊扯住正準備衝出山崗、過去接應的關春雷,保護老首長隱蔽。這時,益子重雄也從照片認出了老首長來,哪裡願意錯過這位八路軍的重要首腦,又見對方似乎起了疑心,當下就招呼身邊的七八個手下展開強攻。於是,雙方就隔著一道土坡交起火來。

交火不到五分鐘,薛安遠和關春雷便覺出那幫鬼子的不凡來,對方居然用衝鋒槍打起了點射,且精準異常,若不是天色昏暗,視力受阻,自己兩人早報銷了。雙方又對峙了一會兒,益子重雄竟領著七八個手下打起衝鋒來,虧得薛安遠和關春雷知道此去凶險,每人身上帶了五六顆香瓜手雷,靠著這些威力奇大的手雷,才將鬼子的這波衝鋒給打了下去。

薛安遠和關春雷雖然擋下了第一波衝擊,可到底沒能全身而退,薛安遠左臂中槍,關春雷被打飛了軍帽。薛安遠知道再這麼撐下去,遲早要糟,且兩人這會兒的子彈已然告罄,只剩下三顆手雷威懾著不明就裡的鬼子。當下,薛安遠便下令讓關春雷護著老首長先退,由他斷後,卻被老首長和關春雷斷然拒絕了。當時,老首長便拔出了腰裡的手槍——一把日製南部十四式,就要和二位警衛並肩作戰。可老首長純是政工幹部,哪裡會打仗啊。薛安遠一個側滾,滾到近前,劈手奪過老首長手中的王八盒子,抵住自己的太陽穴,以死相脅,要老首長和關春雷先撤,他來阻敵。關春雷無奈,只得拖著一臉怒火的老首長撤退。

益子重雄也發現了那邊的動靜,此次「停進隊」奇襲八路軍總部失利,若是能留下眼前的這條大魚,他這個中隊就是打光,也賺了。益子重雄立時領著剩下還能動彈的鬼子嗷嗷叫地衝了上來,薛安遠這時也不管不顧地發起了反衝鋒,從老首長手中奪過的王八盒子此刻已用不上了,被他倒插進腰間,提了剩餘的三顆手雷便依次拉去引環,擲了出去。薛安遠沒有選擇延時投擲,正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給老首長和關春雷躍下二道崗製造空當。由於沒有延時,三顆爆炸的手雷並沒有對數名身經百戰的鬼子造成有效的殺傷,未幾,益子重雄領著四名鬼子又沖了上來。

薛安遠這次不再莽撞地衝鋒,而是伏身扒出了那把王八盒子,打起了阻擊。再說,此刻他已無力衝鋒,投擲三顆手雷的空當,他又挨了兩發子彈,好在沒傷在要害,倒也還能支撐。薛安遠又阻了四名鬼子數分鐘,此時,天色昏暗,料來老首長和關春雷已經逃脫身,且他又挨了兩槍,自忖性命難保,又不願屍首落在鬼子手中,手中的武器被鬼子繳獲事小,可衣服夾層裡的重要文件被鬼子得去,那就損失慘重。思及此處,薛安遠奮起餘勇,掙起身來,朝二道崗的南側狂奔。

此地,正是一處斷崖,薛安遠正待跳下,背後又中了一槍。這下,他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直直跌進了崖下。孰料,他命不該絕,斷崖下有一灣水潭,正是小商河分支,潭水甚深。薛安遠落進潭後,便被水流衝到了下游的窪地,被二道崗腳下早起洗衣的農婦所救。農婦看他著裝,便知是八路軍,就通知了當地的地下黨。接著,薛安遠幾經輾轉,被送進了後方醫院,方才獲救。此戰,薛安遠身中七彈,幸好未中要害,但是由於耽擱了治療,傷口已經感染化膿,送到後方總醫院做了整整一夜的手術,方才九死一生,挺了過來。

此次重創,薛安遠花了大半年功夫方才將養好身子,返回部隊。歸隊後,薛安遠就要把那把王八盒子歸還老首長,卻被老首長回絕,說是贈給薛安遠,讓他代己殺敵,多宰幾個鬼子。此後,薛安遠便下了作戰部隊,一路南征北戰,東征西討,在老首長有意無意地關照下,步步高陞。而關春雷從此便作了老首長的貼身警衛,數十年來,從未換過職務,也再未遭遇戰火。可以說那夜的二道崗遭遇戰是關春雷此生最凶險的一戰,是以,他對這把王八盒記得格外清楚,更何況,王八盒子的手柄左下角還刻著老首長的姓氏「南」字,因此,關春雷一見,便認出這把槍來。薛安遠將這把槍交付薛向持到梅園來,並非是提醒老首長和關春雷莫忘當日救命之恩,不過是贈予薛向一張通行證罷了。不然,是不是個人又豈能隨便進得了梅園、見著老首長?

關春雷緊緊握住這把王八盒子,虎目泛紅,看得身邊並未退去的警衛戰士大是好奇。關大炮什麼脾性,滿梅園的警衛誰不知道,那是凍死迎風站,餓死挺肚行,誰曾見過他灑淚花子?

鐵漢流淚最傷情,警衛戰士看得不忍,竟從兜裡掏出手絹來,遞給關春雷,讓他擦淚。警衛戰士的這番舉動徹底把關春雷從悠遠的回憶中給拉了回來,在兩個小輩面前淌淚,讓關春雷老臉泛紅,有些下不得台了。孰料,關春雷頗似猛張飛的脾性,粗中有細,腦子一轉,便有了主意,大大方方地接過手絹,擦了擦額頭,道:「你小子夠機靈,怎麼知道我熱啊?」

側立一旁的薛向和警衛戰士聞言,額頭黑線直冒,齊齊抬頭望天,心道:難道這天上正飛著的,不是雪花,而是棉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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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梅園


薛向跟著關春雷進了梅園的大門,剛出耳房,眼前的景象陡然一變,似乎瞬間就星移斗轉,滄海桑田,讓人只覺這一步之間,便從喧囂鬧市跨進了南山田園。

這哪是一座宅子,分明是一座農莊嘛!

但見這座百畝有餘的大宅內,膏腴錦繡之地竟被闢作塊壘農田,其間冬麥青青,白雪覆頭,竟佔去了梅園一大半的面積。農田的西側是一彎水渠,此水渠不似普通池塘那般,四方堵死,而是從南海子修渠引水,灌注其間。水渠環繞麥田一週,從北角出園,再匯入南海子。渠水從園子的南部蜿蜒而入,渠內構築之法更是匠心獨運,竟在水渠兩側,間隔用青石壘出凸起、迴環,渠水流過,撞擊其上,便會幻出一道淺淺的漩渦,淙淙而去,意趣倍增。水渠構築得法,勢能差極大,渠中水流湍急而下,沖刷腐朽,蕩滌污穢,水渠因此清澈見底,偶爾流入的活魚更是一眼可辨,端得是「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薛向跟著關春雷一路行來,左顧右盼,東西掃瞄,入眼的皆是風景,入耳的儘是天籟,看得他心曠神怡,聽得他心靜神寧,心中那份拜會老首長的忐忑竟然消散不少。二人正要穿過渠邊的小道,忽然,跑過三五個手拿紙船的娃娃來,娃娃們奔至近前,齊齊對薛向道聲「哥哥新年好」,便拿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虧得薛向早有經驗,大年初一以來,身上哪天不得揣著數十封紅包,來應付這陣不知從哪裡颳起地「拜年要紅包」的風潮,殊不知始作俑者正是他本人。娃娃們如願以償後,歡呼一聲,朝渠中淺窪處放紙船去也。

又繞過一片竹林,關春雷頭前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三間大瓦房,說首長就在此間,讓薛向自己過去。臨去前,還說「到這兒,就是到家了,老子領你認認門就夠了,哪有在自個兒家,還要大人領著的?」說罷,關春雷抱著那把磨平了膛線的王八盒子,尋地兒懷舊感傷去了,留下尚未反應過來的薛向原地愣神兒。

……….

這是一幢普通的鄉間大瓦房,紅牆紅瓦,牆壁居然都沒有粉刷,裸露在外的就是紅磚的本來面貌。薛向跨進大門,直入庭院,便覺進了農家。庭院的左側是一方菜畦,右側壘著雞舍、鴨架,雞舍的前方的空地用一圍綠漁網線圈起,其內不少小雞、肥鴨正歡快地啄食。

正對著庭院的是堂屋,大門敞開著,薛向行到近前,便聽見屋中正在談笑,入耳的皆是渾厚、低沉的男中音。薛向越發地靠近堂屋了,遍賞田園風光後,稍稍平靜的心緒此刻又翻騰起來,終於,要見到這位他重生以來最想見的兩位老人之一呢。

堂屋窗明几淨,陳設簡單,只擺設著擺設的桌椅,連普通市民家常見的沙發,此處也未得見。此時堂屋內,有八人圍著一張碩大的老黃木茶几團團而坐,正說笑著什麼。

薛向剛跨進堂屋,眾人立時挺了交談,張張老臉齊齊轉向,各色的眼眸齊齊凝在他的身上。忽然,眾人臉上泛起各色表情來。除了最前方主位上那位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的老人面帶好奇,其餘眾人皆是面色古怪,其中尤以兩人為甚。

那位身材高大的慈祥老人正是此間的主人,亦是薛向此番來拜年的對象——老首長。老首長不識得薛向,卻對這穿過層層封鎖、突兀闖進來的娃娃大是好奇,心中猜測這娃娃的來歷,莫不是哪位故舊之後,前來給自己拜年?

另外七人中的五位,皆是那次在大禮堂參加告別儀式、居中端坐的大佬。此五位無不對當初「大鬧」大禮堂的小女娃印象深刻,連帶著對當時站在小女娃邊的年輕人也特意留了心。粗粗一查,大略知道了這位年輕人正是挽救秦唐百姓的核心人物,榮獲過共和國英雄的光榮稱號。諸位大佬倒沒對薛向的家世細加勘詢,自然沒想到他和老首長之間還有關聯,只道他是安炎陽的腹心,萬萬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

其中面色最為古怪的兩人,一位是近來快成了研究兒童喜好專家的許子干許大部長,一位是江大少之父江歌陽江執政。

許子干倒不是好奇薛向和老首長之間還有關聯,自那日在五四食堂偶遇小傢伙後,他便暗裡打聽了薛向的家庭情況,自然也對薛家的當家人薛安遠做了番瞭解,哪裡會不知道薛安遠的根腳。許子干之所以面露古怪,一來,薛向來得突兀;二來,他早惱了這小子。原來,初三那天薛向在柳鶯兒家呆了大半天后,便折去眾頑主家走動,繞到胡報國所在的大院時,正巧被同院的許子干在樓上窺見。許子干原本以為薛向初一那天就會帶幾個弟妹來給自己拜年,紅包他都事先封了老大一疊,應酬也全被他推了,就在家坐等薛向四兄妹上門,結果,等到天黑也沒見蹤影。這會兒,薛向來了大院,許子干以為走動完幾個小子家,會折過來給他拜年,正想著說詞,準備喝叱薛向怎麼不帶幾小過來。哪知道,薛向出了胡報國家門,徑直就朝大院外走去,瞅也沒瞅許家大門一眼。許大部長在樓上,立時熱血上湧,差點扯著嗓子,對著窗外,破口大罵這不知禮數的小子。其實,還真是許大部長自作多情了。他一廂情願地將薛家四兄妹視作外甥,尤其是小傢伙,更是寶貝得不得了。可薛家四兄妹哪裡知道其中曲折,自己還有這麼個外姓舅舅。

江歌陽又是一番別樣心腸,他只覺眼前的年輕人詭異到了極點,對,就是詭異!那晚,江朝天說遇到了旗鼓相當的人物,江歌陽嘴上雖答應不去查這件事,暗裡卻調動力量,查出了些蛛絲馬跡,安氏翻盤,就有這個年輕人隱隱綽綽的影子。且這小子成功預測秦唐大地震的事情,至今還未有說得通的解釋。沒想到,今天在此地又遇見了他,再聯想他的家世,江歌陽立時明白了眼前的年輕人竟和老首長還有一段淵源。

薛向站立當堂,看著眼前一個個前世今生都熟悉的大人物,尤其還有老首長這位他最尊敬的老人,心中激盪,唇齒似粘,竟開不了口。

許子幹這會兒早回過神來,看著當日油嘴滑舌的小子,在大禮堂那種場面都不曾慌神,這會兒,竟亂了分寸,心中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可就是再有火,此處也不是他能出頭的地方。

許子干輕咳一聲,薛向回過神來,趕緊一個立正,敬禮道:「首長,新年好,我叫薛向,代我伯父薛安遠,來給您拜個年。」他上來就直抒胸臆,道出根腳。而這番立正敬禮的舉動也並非別出心裁,他現在本扛著軍人的身份,又是代軍人伯父向老首長致敬,當然用軍中禮節最為合適。

「什麼!你是安遠的侄子?」老首長本來含笑看著這愣在當庭的傻小子,聞言,騰得站了起來,差點帶翻了身後的椅子。

老首長的這番舉動,惹得眾人齊齊失色。老首長是何等人物,面對千軍萬馬亦是面不改色,何曾見他面露驚容。眾大佬哪個不是心竅百轉,按著薛向報出的「薛安遠」三字,前後勾連,慢慢上溯,立時就知道了老首長和薛向的淵源。

老首長迎了上去,拉過薛向,好一陣打量,笑道:「娃娃,和你伯父長得不像嘛,他可是個煙盒腦殼,沒你長得俊嘛,哈哈….」老首長這會兒哪還有懷疑,薛向能長驅直入,若是關春雷不開後門,哪裡能做得到。

薛向尷尬一笑,心中激盪,被老首長溫熱的大手握住,水晶猴子也變了笨嘴拙腮。老首長看著高大英俊的薛向心中歡喜,小薛也算後繼有人了。

見薛向靦腆無語,老首長知他拘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憨娃兒,見到在座的長輩們,也不曉得問個好嘛。」

薛向聞言,慌忙向眾人敬禮問好,他今天確實是失了往日的風度。慣因眼前的這幾位身份太過駭人,隨便一位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且還有老首長的神格加成。就算薛向再穿越十次,恐怕也難立時定下心神。

「南老,您老可唐突了咱們的大英雄嘍,誰當得起他的禮嘛!」當先開口的竟是江歌陽。

老首長聞言,不明就裡,回看眾人,似在詢問。許子幹這次本是跟著吳老前來,在眾人中年齡最小,職位最低,當下就站起來,將薛向目前的身份和在秦唐所立的功勛簡單說了一遍。

老首長聽罷,微微點頭,卻無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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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留地


一陣寒暄過後,從側門進來位身著中山裝的青年衛士,便要接過薛向手中的瓷壇。孰料,瓷壇口本就是用壇蓋鬆鬆蓋著,衛士一下沒提穩,裝泡海椒的那個瓷壇的蓋兒竟從壇上滑落下來。眼看瓷蓋兒就要掉在地上,摔個粉碎,青年衛士嚇得臉都白了,就在瓷蓋落地的霎那,募地一隻手從天而降,精準地將瓷蓋捏住,勾了回來,出手的正是薛向。

瓷蓋滑落之際,滿壇的海椒味再也掩蓋不住,濃濃的辛辣分子瞬間朝四方擴散。衛士正要向薛向道謝,老首長卻驚道:「泡海椒?」說罷,老首長快步移了過來,掰過衛士手中的瓷壇,笑道:「果然是海椒!就說嘛,這家鄉的味道,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說完,老首長迫不及待地打開另外三個瓷壇,指著薛向笑罵:「好一個伶俐的小鬼,你伯父可沒你這麼多心眼喲。」

……….

青年衛士按老首長的吩咐將三椒送至廚房,便又折回堂屋,要領薛向去另一處宅院歇息,卻被老首長止住:「他去幹啥子嘛?就讓他在邊上聽聽,好開開眼界,漲漲學問嘛,莫要只會呈匹夫之勇!」

薛向聞言,俊臉發燒,看來老首長對他隻身赴險秦唐,有所不滿,竟用了匹夫之勇的評語。

眾大佬心中也泛起波瀾,老首長對這小子何以如此青眼有加?要知道,他們也是各自帶了子弟前來給老首長拜年的,不過,拜完年,皆被衛士領至他處宅院。想來也是,眾大佬是何等人物,言出,必涉國策,就是談笑風聲,機鋒之間也顯露崢嶸,稚子安能與聞。就是天才如江朝天者,也被悲催地作了打醬油的小兒輩,給帶走了。因此,獨獨薛向被老首長留下,就顯得異常地扎眼了。

衛士聞言,眼中閃過驚訝,轉身就要去給薛向搬椅子,又被老首長喝止:「不用麻煩了,年輕輕的,要什麼椅子,站著好,能醒腦子嘛。」

老首長言出法隨,薛向立時就化身捲簾大將,侍立老首長身後,靜聽眾大佬談話。

「振華同志,接著說嘛,說說這次下去,地方上的情況怎麼樣了,農業學西晉,到底是不是有報紙上的那麼好嘛?」老首長率先開口。

「南老,一言難盡啊!」說話的振華同志五十多歲,一張清瘦的臉上寫滿了愁苦。

「一言難盡,就慢慢說,中午飯還早嘛。就是緊著吃伶俐鬼送來的三椒,也得潤潤嗓子嘛。來,喝口水,慢慢說。」說罷,老首長推了推振華同志身前的粗陶茶杯。

振華同志依言端起茶杯,接著道:「底下的同志們還是盡了心,使了勁兒的,可是一經難度全天下,哪有絕對真理嘛!我這次主要考察了江漢和吳中兩省,這兩省可以說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吳中省整體情況不錯,農閒時節,各級革委會組織勞力開荒建渠,開墾田地、興修水利的工作開展得不錯,秋糧也有了小幅度的增產。可江漢省的問題就嚴重多了,江漢省本就是產糧大省,土地肥沃,境內千湖,根本不缺土地和水力。而江漢省的一些干部卻不發揮主觀能動性,生搬硬套喊口號,大搞毀林造田,四處開溝挖渠。其中荊口和湖口兩市的問題最為嚴重,荊口市的原始森林竟被砍禿了一大片;橫貫全省的利農、樂農兩渠本來完好無損,仍堪大用,可在湖口市的渠段楞生生地被鑿開了,說是市革委會號召造大渠,要擴寬。結果,遭遇雨季,湖水暴漲,挖開的渠道沒來得及填充,將兩條水渠生生沖垮了幾十里。造孽啊!」說罷,振華同志狠狠捶了下桌面,震得滿桌的茶蓋跳了起來。

振華同志言罷,眾人皆沉默不語,似乎能看見滿山蒼翠變為白地,膏腴之地化作澤國。老首長磕了磕茶杯,引來眾人注意力,溫聲道:「學西晉,有成就,有過失,熟功?熟過?功大?過大?自有一筆帳,歷史是會對咱們算總帳的。大家不要悲觀,看到不足是好事,也要看到成績嘛!振華同志,別消沉嘛,再和我說說,老百姓現在的日子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振華同志來了精神,朗聲道:「別的我都不說了,要說這幾年老百姓都吃飽肚子了,哪是鬼話;可要說還有老百姓餓死,那就是屁話!」振華同志一句粗口,眾人聽得哈哈大笑,薛向也抿嘴泛笑,實在是這有名的冷面愁苦的振華同志難得有這麼幽默的時候。

振華同志見眾人被自己的話逗樂了,滿面愁容也有了幾分笑意,接著道:「沒餓死老百姓,自留地當居第一功啊!我這次下去,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自留地的農作物長勢總是較生產隊的公田要好。倒不是說分給各家的自留地都是肥地,公田都是瘦地。其實公田遠較自留地靠近水源,且土松壤軟,實在是社員們大都把心力用到了自家的自留地上了。我甚至看見有老百姓拿著挖菜的小鏟,將自家自留地的土壤一縷縷搗得細碎,小娃娃甚至拉粑粑,也要拉到自家地裡去,更別提婦女社員們滿村的尋牲畜糞便,移往自家的自留地。你們說,這樣精耕細作、當寶貝一般照顧的土地能不肥沃,能不高產麼?說到這兒,還有個有意思的事兒。說是有個別的公社見社員們的自留地肥得不像話,想出這麼個辦法,就是拿社裡的公田跟社員們的自留地置換。誰知置換後,沒過兩年,和社員們換來的肥地又瘦了,置換給社員的瘦地重新肥得流油。」

振華同志說罷,眾人又不言語了,其實置換土地的故事聽來頗具喜劇效果,可聽在在座諸位的耳裡,分外難受。有些東西是這些開創者們心中的底線,無論如何也不能觸碰,這是此生的信仰!

「滋滋滋」,老首長的茶杯喝得幹了,薛向慌忙上前,搶過桌上的茶壺依次給眾人續上,正待退回原位,卻被老首長指道:「小伶俐鬼,聽了半天,可聽出些什麼了?」

薛向早知道老首長絕不會只留他聽故事,遲早會問出話來,早在振華同志話音剛落,他心中便打好了腹稿。這會兒,千難萬難、看似無解的問題,其實後世隨便問個小學生都知道答案,關鍵是這會兒沒人敢說出那個答案,薛向亦不敢。雖然薛向不敢說出答案,卻不妨礙他隱晦的提出自己的觀點。

老首長點了薛向發言,眾人皆是吃了一驚,這娃娃貌似沒過二十吧,正是攆雞追狗的年紀,就算憑著逆天的運氣立了大功勞,可談起這些自己尚且為難的問題,他能有什麼建樹?當然,並非在座的諸位大佬都是這般想法,其中隱約知道薛向或有不凡的江歌陽和許子干倒是頗為好奇,想聽聽他有何高論。

是騾子是馬,這會兒該拉出來溜溜了。

薛向道:「老首長,諸位首長,聽出什麼不敢講。小子想起了曾經聽過的一個故事,說出來,怕污了諸位首長的耳朵。」

眾人聽薛向竟要給自己講故事,個個哭笑不得,雖知道這故事必內有乾坤,心中到底還是彆扭。這幾位多是足以做薛向爺爺的年紀,哪有孫子給爺爺說故事的,豈不荒誕?

「有話就說,文騶騶地,繞個甚舌,伶俐鬼看來得改成饒舌鬼了。」說話的是位白眉老者,正是帶許子干來此的吳老。

眾人聽得吳老的「仗義執言」,哈哈大笑,薛向也是老臉一紅,也不賣關子了,開口道:「說從前有個島國,島上的田地極其有限,根本不能養活所有的國民。於是就有大臣建議國王將全國的土地和國民統一集中起來,耕作田地,生產糧食,這樣一來,國民們都有了工作,且都不會餓死了。國王覺得這個建議很好,便詔令全國推行。一年以後,果然再沒人閒來生事,也沒有國民餓死了,但國王卻不高興了。原來將土地分封給各貴族時,國王收取的糧食雖然不多,可總算能維持整個王國的運行。可將土地集中起來後,生產所得僅能維持國民不餓死,國王卻沒了多餘的財富來給大臣們發俸祿了。國王為此,苦惱萬分,又不知道如何化解,便請來智者給出挽救國家財政的方法。智者沒有多言,只說先把土地分給各省,按您原來徵收貴族的稅率收糧,來年再看。國王依言而行,來年果然發現收入增加了,且有的省竟然有了開始有了結餘。國王不明就裡,找來智者詢問原由,智者不答,只說讓國王接著把土地下分,分到各府。越明年,國王收穫的糧食比將土地分到省一級時又增加了。這次,國王不再詢問智者,便將土地逐年下分。國王發現每下分一次土地,他收的糧食就會增多,直到分到各個村莊,他收的糧食比集中統一時,多了十倍不止。國王仍然不能參透其中玄機,又遣人去召喚智者,來人回報,說智者已經亡故。於此,國王到死也沒明白其中道理,可他的子子孫孫卻將這項政策執行了下去,國家再沒人餓死,反而越來越強盛。」

薛向的故事簡單至極,甚至有些幼稚,眾人聽罷,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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