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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蓆子悠答應過,長大後要當他的新娘,要跟他幸福又快樂的永遠在一起。
雖然這是兒時的承諾,但他從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個約訂,
他以為就算被迫離開,她會記得自己是誰的新娘,一心一意等著嫁他。
然而,就在他為了達成這個夢想,努力了十八年,撐起自己的一片天後,
才發現她已是別人的未婚妻,他不怪她忘了,不怪她對自己不諒解,
因為她只能嫁他,就算她不諒解、罵他無情,終有一天她會懂得他的有情。
蓆子悠恨透了這個手段卑劣、可惡的男人,小時候他是她的天、她的地,
以為他會永遠跟她在一起,他說要她當新娘,說不能忘記這個約定,
但他忽然沒說一句就拋下她消失不見,她傷心了很久。
十八年後他又忽然出現,還脅迫威逼她跟他結婚……
他怎麼可以壞成這樣?就算她嫁,心也決不給他!
婚後的每一天,她不會對他笑,不會把他當老公,
不會乖乖聽他的話……但這些不會後來竟然走樣了……
楔子
「小悠,漢堡好吃嗎?」
「好吃。」
「這些糖果給你。」
「謝謝媽咪。」三歲的蓆子悠看著裝在透明玻璃紙裡的彩色糖果,笑得好不開心。
「要不要去玩蕩鞦韆?」
「好。」蓆子悠含進一顆草莓口味的糖果,牽著媽媽的手,快快樂樂地走向公園裡的鞦韆。
樹蔭下,風陣陣吹,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叮叮噹噹,清脆響亮。
她嘴裡散滿甜蜜滋味,被母親在背後一下一下推著,愈蕩愈高……
「媽咪?」
鞦韆停止了,糖果融化了,她回頭卻看不到媽媽。
蓆子悠背著無尾熊造型的背包,手中抓著一袋糖果,站在鞦韆旁,張大一雙圓亮亮的眼睛,滿是疑惑地朝四周探望,看著後來每個走近鞦韆的大人和小孩……
不是媽咪……沒有媽咪……
靜靜地,她無助地站了一會兒,眼眶逐漸泛紅,扁著小嘴,害怕地哭了起來。
「媽咪……」她哇哇大哭,不理周圍那些陌生大人的安慰,只想找媽媽。
有人打開她的背包,發現裡頭只擺著一件薄外套、礦泉水,以及一張寫著姓名與生日的小紙條。
「媽咪,你在哪裡……」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小臉脹紅,脖子紅通通,可是親愛的媽咪始終沒有出現……
就這樣,和草莓的味道一起消失了。
第一章
「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五歲的蓆子悠跟著老管家站在半山腰上一棟氣派非凡,佔地超過百坪的豪華別墅前,傻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座像故事書裡漂亮城堡般的大房子。
老管家牽著她的小手走進「堡城」裡,爬上一座彎彎的大樓梯,往左走、往右繞,經過好多圖畫和高高的花瓶,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夫人,我們回來了。」老管家恭敬地敲門,得到一聲應允後,帶著她往門內走。
「阿姨好。」蓆子悠乖巧地向坐在椅子上一位身材中等,打扮雍容華貴的女人問好。
她看過這位阿姨幾次,就在她待了快兩年的育幼院裡,每次都會送給她許多可愛的玩具和好吃的東西,問她一些問題,陪她說說話。
雖然阿姨的臉看起來有點嚴肅,不笑的時候感覺有些凶,但人好像不壞,常常誇她可愛、懂事,說她很討人喜歡。
「子悠,想不想跟阿姨一起住?」
當阿姨這麼問她的時候,她一口就答應了,因為她不太喜歡待在那個育幼院裡,有幾個很不乖的小朋友常常會在老師不注意的時候一起欺負她、捉弄她,還不准她哭,不准她跟老師說——
「你媽媽不要你了,笨蛋。」
「媽咪只是迷路了,等她找到路,就會來接我回家。」她稚聲地反駁,對此深信不疑。
「大人才不會迷路,她是因為不喜歡你才把你丟掉的,因為你是個討厭鬼,又笨又愛哭。」在院裡待的久的孩子,早就看穿了大人的謊言,童言童語中反映著對現實的失望,誠實得很殘忍。
「我沒有,我很乖,媽咪一定會回來……」
她真的很乖,每天都有聽老師的話,不吵也不鬧,總是穿得整齊乾淨,安安靜靜的待在育幼院裡,等待著媽媽來接她回家。
日出日落,她一天一天地等,直到把知道的數字都數完了,還過了很久很久……
親愛的媽咪還是沒有來。
她很難過,很失落,不明白媽媽為何一直不來找她……
慢慢地,她不再期待媽媽會在太陽公公下山前出現,不再站在育幼院門口徘徊,向外張望。
她開始相信其他小朋友的話,覺得媽媽再也不會來帶她回家。
「阿姨,我以後真的可以住在這裡嗎?」蓆子悠稚聲地問,不敢相信她能住在這麼大、這麼漂亮的地方,跟以前和媽媽住的小房間,以及育幼院裡擠的大通鋪完全都不一樣。
「當然,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以後你住在這裡,都要乖乖聽阿姨的話,知不知道?」黃淳燕走到小女孩面前,笑容裡帶有幾分不容輕忽的威嚴。
在職場上,她是精明幹練、獨當一面的女強人,回到家裡,她依然留有一貫的強勢作風,尤其是丈夫去世後這一年多以來,她對週遭人、事、物的掌控程度更是變本加厲,不允許出現她預料之外的偏差。
「好,我會聽話。」蓆子悠順從地點點頭,很自然地想討這個阿姨開心,她圓潤紅嫩的臉上掛著純真無邪的笑容,模樣十分可愛。
「真乖。」黃淳燕對她的表現很滿意。
當初會在眾多同齡孩子裡選中這個小女孩,就是因為看上她的乖巧懂事,個性溫順,據老師們說,她的適應能力也不差。如此一來,日後教養這個孩子也比較不費力,不用操心她的頑皮、叛逆。
「吳伯,去把小少爺帶過來。」黃淳燕吩咐一旁的老管家。
「是,夫人。」
老管家出門去請人,黃淳燕就趁這時間細細打量這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而她也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自己微笑,一點也不怕生。
這孩子,真是愈看愈喜歡,黃淳燕極有自信能將她養育成一個秀外慧中、蕙質蘭心的賢淑女子,將來足以與她的獨生子相匹配,嫁入他們方家,做她的兒媳婦——
這就是黃淳燕收養這個小女孩的最終目的。
這「童養媳」雖然是舊時代的老觀念,倒也不失為是個最保險的做法,得以避免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將來也被一個她看不順眼的女人拐了去,就像她那個薄情的丈夫一樣,當年迷戀上一個年輕貌美的紅牌舞女,不僅跟對方生了一個孩子,四年前還光明正大的把他們母子接進家門,公然出雙入對,直到一年前他跟那個女人一起開車出門,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喪生,才結束了這場讓她覺得受辱的「三人行」。
這些年裡她為了顧全面子,在眾人前裝作若無其事,默默接受這個在許多豪門裡都見怪不怪的「多妻亂象」,但事實上,她從來沒有一天不恨過那對不知羞恥的男女,和他們那個令她望而生怨的私生子——
一個只比她兒子大上幾個月的孩子,不就證明了在她這個元配懷孕之前,丈夫早就跟那個舞女暗通款曲了好一陣子,背著她做出那些見不得人的下流事!
她痛恨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難堪,也絕不容許自己的人生中再出現另一個破壞者,搶走她視之如命的兒子。
所以,她才會決定親自調教一個完全符合她理想的「兒媳婦」。
「夫人,我把小少爺帶過來了。」吳伯在房門外敲門請示。
「進來。」
一小一老前後走入房裡,一個穿著舉止像個小紳士的男孩子看了蓆子悠一眼,站到母親身邊問:「她就是新妹妹嗎?」
「她的名字叫蓆子悠,今年五歲,你把她當成朋友,叫她『子悠』就可以了。以後她會跟你上同一所小學,你要好好照顧她喔。」正如她不要求蓆子悠叫她「媽媽」一樣,黃淳燕也不希望兩個孩子以兄妹相稱,免得將來他們真的培養出兄妹情誼,反而無法接受進一步的姻婚關係。
小男孩點點頭,天性溫文的他一向都很聽從母親的安排,不曾惹她生氣。
「子悠,他是阿姨的兒子,名字叫方仲祺,今年九歲,以後你要和他好好相處,懂嗎?」黃淳燕把兒子介紹給蓆子悠。
「好。」其實蓆子悠還不是很明白「好好相處」是什麼意思,但因為她要乖乖聽話,所以就很肯定的點頭。她想,應該就是叫她和那個小男生「一起玩」的意思吧。
黃淳燕看著兩個孩子,臉上得意的笑容恍若正要展開一場斥資鉅額的開發計劃。
是的,這的確是一場重大的人生計劃,她會親手主導,讓一切如她所願。
「吳伯,帶子悠去熟悉一下家裡的環境,順便跟大家打個招呼。」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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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堡」裡繞了好大一圈,見到了許多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姊姊,每個人都誇她長得可愛,又有禮貌,只有他——
蓆子悠一個人靜靜坐在木造涼亭裡,兩腳懸空的晃啊晃,吃著雜糧餅乾配牛奶,背後卻突然出現一個男孩子,他走到圓桌對面,手裡抱著一顆籃球,皮膚黑黑的,頭髮比育幼院裡的男生還要長了一截,還有些亂,身上的衣服也不像仲祺哥哥那樣漂亮整齊,褲腳上還沾了些泥土灰塵……
而且他一直盯著她看,不說話也不笑,臉凶凶的,好像在生氣一樣。
「你為什麼在這裡吃東西?」他問她。
蓆子悠一愣,動作僵硬地放下手裡咬了一半的餅乾,收回小手,老實地回答:「我肚子餓了。」
她剛剛和吳伯逛到這附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吳伯便要她先坐在這涼亭裡休息,然後回屋裡吩咐了女傭端來點心給她吃,交代她可以吃完再回屋子裡。
小男生輕皺眉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有意見。
「你好,我叫蓆子悠,今年五歲,今天要開始住在這裡,請多多指教。」遇到沒看過的人,她很主動地說出今天已經重複了好幾次的自我介紹,臉上露出友善的笑容,又加問一句:「請問你是誰?」
小男生一臉冷漠的看著她,對她的笑容似乎無動於衷。
「方啟翔。」好幾秒後,小男生才冷冷地報出名字,但其他的也不多說。
「你也是阿姨的兒子嗎?」她覺得眼前這個男生跟方仲祺長得有點像,但感覺卻很不一樣。
這個男生讓她覺得有些緊張,有點不敢亂動,但是並不害怕。這或許是在育幼院裡訓練出來的膽量,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年幼心稚所使然,讓她天真無懼。
「不是,我媽不在這裡。」他的口氣有些氣憤,但她還沒有能力察覺。
「那你媽媽在哪裡?」這個問題,蓆子悠在過去兩年裡幾乎問遍了所有育幼院的小朋友,大家都有不同的答案,也有些人答不出來。
「她死了。」
「那她什麼時候會回來?」她記得以前曾有小朋友跟她說過「死了」就是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方啟翔神情冷傲,一雙淡漠的眼裡有著超齡的沉著與銳氣,不帶半點童稚。小小年紀,卻已經早熟地瞭解生死之別。
五歲前跟著母親住在龍蛇混雜的廉價雅房,每天看著母親濃妝艷抹的出門,回家常常醉到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塗——他學會了獨立與照顧人。
五歲後跟隨母親搬進父親的住所,每天看著母親與「阿姨」勾心鬥角地爭寵,三天兩頭上美容院,把自己打扮得明艷照人,卻不知別人在背後如何看待他們母子——他學會了察言觀色與自我防衛。
在這個宅子裡,他向來比母親更有自知之明,也更懂活在別人眼皮底下的日子有多辛苦。雖然不愁吃穿,但也別想被看得起,尤其是父母突然意外過世後,他在方家更成為可有可無的存在,不再是個「小少爺」,連房間都馬上被換到屋子裡最小、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切從簡。
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少了富家少爺的高標準,他現在的生活反而更為自在,除了吳伯會將他當成自己孫子般看待,其他人對他都是放牛吃草。
「喔……原來你媽媽也不要你了,跟我媽咪一樣。」她懂了,因此也對這個男生產了一份莫名的親切與好感,就像在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同類」。
「你是說,你媽不要你了?」他問得很直接,之前只聽吳伯說過她來自育幼院。
「嗯,媽咪在公園裡不見了,一直沒有回來。」
「你很想她嗎?」他想,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應該很需要母愛,應該也難很忘懷拋棄她的母親。
她像猶豫了一下……搖頭。
「媽咪不要小悠,小悠也不要媽咪了。」她鼓著紅潤的雙頰,可能有些賭氣。太多的失望漸漸侵蝕掉她對母親的思念,所以她不想再等媽媽來接她回家了。以後,她要跟阿姨一起住。
方啟翔有些意外這個看起來文靜柔順的小女生,居然會有這種帶點倔強的想法,他還以為她一定是滿心期盼的想要回到母親身邊呢。
一點點……他有些欣賞這個臉圓圓,長得很像一顆紅蘋果的小女生。
「以後你不要再來這裡。」他以命令的口氣說道。
「為什麼?」她睜著同樣圓圓的眼睛問他。
「因為我會常來。」他傲氣地宣示,這裡是他的地盤。屋裡的人都知道他常常到這座涼亭來看書、休息、吃東西、發呆……
這個後院裡最偏僻的角落,平常除了他及必要的打掃,很少人靠近。
「為什麼你常來,我就不可以來?」她問道。少了點緊張和距離感,又開始吃起盤子裡的餅乾。
「因為我喜歡一個人。」他睨著她,表情很酷。
「誰?」她眨眼,一臉單純。
「我是說,我不想被打擾。」
「什麼是『打擾』?」
「就是……」他一時也解釋不出來。「反正你不要來就對了。」
「喔。」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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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蓆子悠又出現在那座木造的涼亭裡。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來了嗎」
小小的個子笨拙地跳下椅子,滿臉笑容的朝他走近。
「那個給你吃。」她說完,人就跑開了。
方啟翔走進涼亭裡,看到圓桌上擺著一塊草莓蛋糕。
次日下午,蓆子悠又在同樣的時間做同樣的事,留下一塊蛋糕就離開。
到了第三天,他快一步擋住她的去路,問她為何不自己吃。
「我不想吃草莓。」
「為什麼?」
「因為那是媽媽的味道。」她告訴他,自從媽咪消失後,她就再也不吃草莓了。
草莓和媽媽同樣留給她不愉快的記憶,她不喜歡,所以才偷偷將有草莓的蛋糕拿出來給他吃。
「那你就跟王嫂說你不想吃啊。」他知道這蛋糕是每天下午王嫂切給她當下午茶點心的,大概是買了一整個,所以要連續吃上幾天。
「可是……那是阿姨叫她買給我吃的。」她不敢跟王嫂說不要,怕阿姨也會知道,然後覺得她不聽話,討厭她了。
這件事,她只敢跟方啟翔說,對這個同樣沒有媽媽的小男孩,她心裡存在著一種很特殊的情感,覺得他和她一樣,可以信任,也可以一起玩。
雖然他總是冷漠又高傲,但她之前在育幼院裡還見過比他更壞、更凶、更愛亂欺負人的小朋友,所以她一點也不怕與他親近。
「……」聽她這麼說,他竟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想討好大人的心理,因為他也是寄人籬下,常得看人臉色,只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像她那麼在意大人們的想法,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你也不喜歡吃草莓嗎?」
「我只吃草莓。」他拿起叉子,挖走蛋糕上那顆新鮮草莓,一口吃掉,然後挑掉夾層鮮奶油裡所有的草莓顆粒。「剩下的你自己吃。」
她看著那塊「亂七八糟」的蛋糕,表情猶疑地嘗了一口……
香香甜甜的鮮奶油混上其他水果顆粒及布丁,已經吃不出草莓的味道。
她放心地吃著那塊被攪得東倒西歪、幾乎不成型的蛋糕,蘋果臉上出現開心的笑容,覺得這個哥哥人真好,幫她吃掉了討厭的東西。
接下來的三天,她每天下午都端著一塊草莓蛋糕來找他,共享一份點心,問他很多很多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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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午後,方仲祺寫完作業也預習了隔天的進度後,便來到客廳裡陪蓆子悠一起看電視,一邊吃著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巧克力。
節目播了一半,剛好方啟翔也走下樓梯——
「啟翔哥哥。」她喊了聲,屁股蹬下沙發椅,笑著跑過去問他:「你要不要來看卡通?」
他往客廳瞄了一眼,漠然拒絕:「不要。」
「那你要不要吃巧克力?」每次收到多過一人份的點心,她就會拿去問方啟翔要不要吃,因為通常方仲祺自己也有一份,所以她很少問他。
「不吃。」他掉頭往門外走。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覺得很奇怪,因為她發現每回在屋裡遇到他,他的心情好像都不太好,也不太愛理人,有時候她明明很大聲地叫他,他都聽不到,可是他在屋外的時候都不會這樣……
「子悠,快回來,開始演了。」方仲祺在沙發上叫她。
「喔。」她又咚咚咚地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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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蓆子悠和方仲祺一起待在遊戲室裡,抱著絨毛娃娃看他堆積木。
「仲祺,我們一起去找啟翔哥哥玩好不好?」她提議,覺得再多一個人應該會更好玩。
她喜歡方仲祺,也喜歡方啟翔,但是他們三個人從來沒有在一起玩過。
在這屋子裡,她很少看到方啟翔和方仲祺同時出現,而且方啟翔每次露臉都是來去匆匆,好像只有在屋外遠遠的地方,才會看到他自己一個人自由活動。
她問他為什麼不進屋子裡玩,他總是冷著臉說「不想」,然後任她再怎麼問都沒答案,接著又完全不理人。
「不可以。」同樣的,方仲祺也是每次都拒絕她,這次他告訴了她理由。「媽媽說我不可以和他一起玩,也不要跟他說話。」
「為什麼?」
「不知道,可是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媽媽就會很生氣。」同樣的年齡,方仲祺對大人們的恩怨情仇卻完全不瞭解,也從不敢加以探問。
同父異母的兄弟倆不但出身背景不同,連個性也是南轅北轍。他們一個沉穩、內斂,自我意識強烈卻懂得進退;一個純真、敦厚,待人處事向來親和謙恭。
所以方仲祺只知道媽媽不喜歡後來住進他們家的那對母子,常常會跟那個阿姨吵架,發生爭執。
有一次他貪玩,忘了母親的叮囑,跑到屋子旁的小空地上和「哥哥」一塊兒打棒球,當晚就被媽媽狠狠罵了一頓,還罰寫了一百次「我再也不和他一起玩」。
那次之後,他便將這條「戒律」謹記在心,再也不敢隨便靠近方啟翔。
「子悠,你最好也不要再去找他玩,不然被媽媽知道,她可能會討厭你。」方仲祺善意地建議,不希望她也被處罰,因為他喜歡這個可以陪他一起吃飯、寫作業、玩耍的新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快樂,有時候兩人童言童語的也可以聊上大半天,他什麼玩具都會分給她玩。
「哦,我知道了。」她也不希望自己被阿姨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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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三個月,各級學校陸續開始放暑假。不過這對於尚未念小學的蓆子悠來說差別不大,因為她每天的家教課都照常進行。
「我明天要開始學彈鋼琴了。」現在她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家教老師學好多東西,有畫畫、算術、書法、跳舞、英文、電腦,而且明天還多了一堂鋼琴課。
「那你以後應該更沒時間來這裡了吧。」方啟翔翻著同學借他的漫畫,隨口接話,已經習慣這座涼亭裡多出個小不點。
她三不五時就會來這裡找他,有時候靜靜地吃東西,有時候說說今天發生的事或上課進度,有時候又卯起來問他問題……
他覺得她很煩人,但被煩久了也會習慣,偶爾也覺得她笨拙得很好玩,而且那張蘋果臉上有雙靈活的大眼睛,加上甜甜的笑容,看久了還挺可愛的。
不知不覺中,他不再那麼排斥與她親近,漸漸地和她變得熟稔了。
「你放心,我不用上課的時候還會過來看你。」蓆子悠笑咪咪地說。現在她唯一一件「不聽話」的事,就是依然會跑來找方啟翔玩,而且還會很小心的躲過大人的視線,不讓人發現,這樣才不會惹阿姨生氣。
她覺得自己愈來愈喜歡和方啟翔在一起了,因為他總像個「大人」一樣,懂得很多事情,感覺很厲害又神氣。有時會幫她解決問題、教她解習題,有時候又會陪她玩、說故事給她聽,有時候他只專心做自己的事,不太愛理人,但也不會叫她別說話……
他有種不同於別人的「可靠」,而且酷傲的表情看起來帥帥的,教她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一股小女生的崇拜與仰慕。
雖然沒看他笑過,但她很喜歡這個啟翔哥哥。
「你不來我也不會擔心。」他抬起頭,斜睨著她,是想她誤會了他的意思。自從她開始上課後,對文字的組織能力是進步了,不過理解能力還有待加強。
「……」她看著他,才張開口就被攔阻——
「不准問。」他料到這小不點一定是想問他「什麼是擔心」或者「為什麼」。
他現在懶得跟她解釋太多。
她聽了他的話,乖乖的,不問了。
「你平常上課也會問老師那麼多問題嗎?」換他問她。真不曉得她的腦袋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問號,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個恬靜、怕生、話不多的小女孩,結果是個愛發問的好奇寶寶。
「不懂的就會問。」
「你那麼笨,問題一定很多。」
她淨是笑,不覺得他的話有惡意,也不知道自己的問題算不算多。
但其實,平常她在大家眼裡都算文靜乖巧的,只有在他面前才會特別「活潑」,總覺得有很多事想說給他聽,又有很多事想聽他說。
「好了,我要回房了,你明天的鋼琴課要好好學,別亂彈一通。」他合上漫畫書,起身離開。
結果,被他料中。
蓆子悠第一天的鋼琴課真是名副其實的「魔音穿腦」,而接下來的幾堂也沒好到哪裡去,堂堂都是「被上帝唾棄的聲音」,讓屋裡的傭人們無不避琴房而遠之,個個都覺得聽她練琴簡直是種懲罰。
「怎麼辦?我都學不會,怎麼練都彈不好。」她皺著小臉,喪氣地說。這是她學得最差的一門課,密集的課程已經上了快一個月,每天都很努力練習,可是卻連一首簡單的曲子都彈不好。
前天阿姨問她學習情況,她難過得差點哭出來,覺得好挫折。
「你不是彈得很順嗎?」方啟翔手中轉著稍嫌過大的籃球,表情卻很「大人」的看著攤開樂譜,雙手在紙上「空彈」完一曲的蓆子悠。
他也學過一年鋼琴,看得懂琴譜,所以知道她剛才照著譜都「比」對了,指法沒什麼大問題,照理講應該彈得不錯啊。
「那是因為你沒聽到聲音,我彈得很難聽。」每次在琴房裡練習,只要一想到這麼爛的聲音會被人聽到,她的手指就愈來愈抖,常常跟不上拍子,不然就是按錯琴鍵。
「你彈琴的時候會緊張嗎?」他換個方向拍著球,心想她的問題可能是出在自信不足。
「嗯,怕怕的。」她一直怕出錯,也怕被別人聽到她又彈錯了。
「現在也會怕?」
「不會。」這裡沒有別人,音符在她頭腦裡流暢多了,十隻手指都沒卡住。
「那如果我明天去陪你練琴,你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不怕嗎?」
「你要來陪我練琴嗎?」她好驚訝,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要去找她呢!
「要是你可以照這樣子再把這首曲子彈一遍的話。」他運球運到涼亭外去,一貫的酷表情,心情卻是愉快的。
其實他現在還挺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要是她幾天不在耳邊吱吱喳喳,他反而覺得怪怪的。還有,看到她和方仲祺玩在一起的時候,心情更怪,有種很討厭的感覺。
「那你明天一定要來喔!」她振奮精神,抱起樂譜往屋子跑,急著想回去多練習幾遍。
他抿抿嘴,以一種輕鬆、期待的心情,繼續運他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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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方啟翔依約去陪蓆子悠練琴,但不是在屋內,而是站在屋外的大樹下。
這位置不太被注意,也能清楚聽到從二樓琴房傳出來的樂聲。
一曲結束,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窗邊往下看——
他聳聳肩,表示她彈得還可以。
之後,這成為他們之間的暗號,因為那天過後,方啟翔常常都會站在樹蔭下聽她彈琴,無論上課或練習都陪著她。
如果他輕輕點頭,就表示她有進步。
如果他豎起大拇指,就表示她彈得還不錯。
他一個鼓勵的小動作,給了她莫大的信心。而獲得他的認同,就成了她進步的最大動力,在往後的一個多月裡,蓆子悠彈琴技巧忽然突飛猛進,大家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她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她進步神速的原因,因為那是她和方啟翔之間的秘密。他叫她不能說,她就守口如瓶,連對阿姨也保密。
無形中,兩個孩子漸漸建立起一種更緊密、微妙的感情。
在他們心裡,共同存在著一小塊誰都無法介入的秘密基地,悄悄的……
在蓆子悠開始念小學一年級後的某個傍晚,他們又約在涼亭裡見面。
「啟翔哥哥,你看,這是仲祺送我的髮帶,很漂亮吧?」她笑著秀出頭上剛由傭人幫她綁好的粉紅色滾蕾絲邊髮帶,這是她上個星期參加鋼琴比賽得到第四名,方仲祺送她的禮物,她特地等到今天和方啟翔見面的時候才繫上的。
「丑斃了,以後不要再用這條髮帶綁頭髮。」方啟翔滿臉厭惡的瞪著她頭上那圈粉紅色,一點都不喜歡她配戴方仲祺送的東西。
愈看愈討厭,他索性直接動手把它扯掉。
「啊!」她感覺頭皮被拉疼了。
「對不起……」他看著手掌裡有幾根長頭髮,立刻跟她道歉。「還痛不痛?」他摸著她的頭。
她搖搖頭,比較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
他還是存有歉意,把那條髮帶交還給她,自己走到前方的花園裡,摘下一朵花瓣小巧的鮮花,低頭忙了一會兒,又朝她走來。
「子悠,把手伸出來。」
她乖乖地伸出小手。
方啟翔在她的手指上套上一枚花戒指,是用剛才那朵小花編成的。
「哇……」她馬上盯著自己的手,覺得那朵圈在她手指上的花好漂亮。她喜歡他送的禮物,比手裡還握著的粉紅色髮帶還喜歡。
「等你得到第一名的時候,我再送更棒的禮物給你。」
「真的?」
「嗯。」
「太好了。」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即又低頭欣賞手上的花戒指。
方啟翔看著她無憂無慮的笑容和瞇成彎月的眼睛,心裡也感染到她的快樂。
在這座缺乏溫暖和人情的空城裡,她的全然信任和真誠的關懷就像一道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心底那片晦暗冷寂,填滿了一處無底的空虛。
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成了生活中最值得期待的時刻,每次想起她這張紅潤可愛臉龐,他的心情都會很好、很愉快,好像什麼不開心的事都能被遠遠拋開。
相反的,如果看到她和方仲祺一起上、下課,常常做什麼事都在一起,他的心裡就不太高興。加上他念的又是另一所小學,和她見面的機會自然沒方仲祺多。
這點,令他覺得既不公平又懊惱,可是偏又無能為力。
最近還常聽到大人們說她和方仲祺看起來很相配、很要好,現在感情就這麼融洽,將來要結婚絕對沒問題……
這點,更讓他覺得生氣又擔心。雖然他還不算真正瞭解婚姻的意義,但至少他已經知道「結婚」就是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住在一起,共同生活……
他不喜歡這樣,心中凝聚著一股強烈的意識在排斥著這個想法,已經很久都不曾像這樣在乎過一件事情。
他執著的認定蓆子悠是他唯一喜歡的一個女生,他不要她和別的男生「結婚」,不准任何人把她從他身邊奪走。
她是他一個人的!如果將來她要結婚,那也一定要和他結婚才行。
「子悠,你長大以後當我的新娘好不好?」他才不要把她讓給別人!
「可是,阿姨說我以後要當仲祺的新娘子。」她記得阿姨這樣說過,但其實她沒有很懂「新娘子」代表什麼意思。
「那你是想當我的新娘,還是仲祺的新娘?」他的口氣轉硬,有些生氣。
「當新娘會怎樣?」
「當新娘就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和自己喜歡的男生結婚。」
她想著「結婚」兩個字,之前聽老師在念故事書的時候說過——「王子和公主結婚後就住在城堡裡,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結婚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嗎?」
「嗯。」
她又偏著頭想。她喜歡方仲祺,也喜歡方啟翔,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對她很好,會陪她一起玩。但是,如果要選一個永遠在一起……
「我想要當你的新娘,跟你結婚。」在她心目中,方啟翔就是那個「王子」,她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一直住在這座「城堡」裡,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好,你不能忘記今天說過的話喔。」
「嗯,我知道。」她甜甜的笑著,兩條腿在空中晃啊晃。
就這樣,他們約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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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黃淳燕命人把吳伯叫到面前來。
「吳伯,子悠最近還常常跟那孩子見面嗎?」她平板的聲音裡存有壓抑的厭惡,表情一絲不苟。
「他們偶爾才會碰個面,聊一會兒就分開了,夫人。」吳伯的用語很謹慎,怕一個弄不好,就會拖累兩個孩子受罰。
「那就是還玩在一塊兒嘍?」她的語氣裡多了點憤恨,顯然對所聽到的事很不滿。
其實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蓆子悠會跑到屋外去找那個野孩子,但一開始她並不特別在意,心想她可能只是對沒見過面的人感到好奇,才想接近他,等她發現他是個個性冷硬又孤僻的人以後,就會自覺無趣地離開,因為他們的個性根本合不來。
果然,後來再也沒人看見過他們倆一起玩,而蓆子悠也開始照著她安排的課程,乖乖上各種才藝課,為入學作準備。
可是就在兩個月前,又有傭人陸續向她報告曾看過兩個孩子在一起玩耍,而且感情看起來還不錯。
黃淳燕不動聲色,默默觀察了一段時間,竟發現他們兩個人真的會刻意瞞著大人們找時間偷偷溜出屋外去玩,而且事後問她,一向乖巧的她還不肯吐實。看來在這一年多裡,他們已經悄悄培養出一段兩小無猜的情誼……
這情況對黃淳燕而言無疑是嚴重的「失控」,她完全不能忍受他們之間的友好,尤其是那個私生子的所作所為,又勾起了她對那個下賤女人的恨意!
他們母子倆都是一個樣,專門做些見不得光的事。當年搶走她的丈夫還不夠,現在連她生的野孩子都想來接近她看中的「媳婦」,新仇加舊恨,她絕不能再縱容這件事情這樣發展下去——
「吳伯,我不能讓他繼續留在這個家裡。」她作出決定,不能養虎為患。
那個孩子太過聰明,小小年紀卻有著超齡的世故和冷靜,讓她愈看愈不放心。
記得當初他在父母的喪禮上沒掉過一滴淚,如今明明和蓆子悠很要好,在人前見到她卻能不理不睬,裝出一副不熟的樣子。
她想,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在這個家裡不受歡迎,為了避免拖蓆子悠下水,才不敢光明正大的和她一起玩,而且在屋裡還故意躲開她,盡量不與她碰面,以防單純的她會不懂得隱藏情緒,表現出和他的好感情。
「夫人,我以後會多注意,要他別再跟子悠小姐見面,請您讓他留下來吧。」吳伯從小看著兄弟倆的父親長大,對他的兩個兒子自然也都多了份感情,尤其是方啟翔,他不像方仲祺自小生長在富裕的環境裡受人呵護,八歲那年已經失去父母,如今要是再被趕出去,叫一個孩子無依無靠的該怎麼過活。
「不需要,這件事你別插手,我會處理。」黃淳燕已經打定主意,非讓那個私生子離開不可,因為她相信方啟翔絕不是個容易受人控制的孩子。說不定再過幾年,連他心裡想什麼都沒人猜得透。
她不能冒險留下這個禍根,日後才來後悔今日沒將他送走。
只怕等他長大後,會奪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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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次,蓆子悠有種徹底失望的感覺,覺得自己被人拋棄。
她垮著小臉,抱著稍早從鋼琴比賽上贏得的冠軍獎盃,悶悶不樂地坐在涼亭的階梯上,望著一大片花園……
學琴一年半,她從第四名的名次一直努力到第一名,以為只要得到冠軍,啟翔哥哥就會回來,因為他們曾經約定過,等她拿到第一個「第一名」,他就要送她一個很棒的禮物。
可是,他又失約了。現在她已經領到第三個「第一名」,他還是沒出現。
她不知道他是在哪一天不見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記得在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放學回家,她覺得自己有好幾天都沒看到啟翔哥哥了,所以想去找他玩……
大概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她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不管是在涼亭裡、大樹下、房間裡、屋裡或屋外……
有一次她獨自坐在涼亭裡,吳伯走過來陪她說話,聊到方啟翔時,她終於再也忍不住難過地大哭起來——
「嗚哇……吳伯……你有沒有看到啟翔哥哥?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到底他跑去哪裡了,什麼時候才要回來……」
她不顧之前說好不能告訴別人他們有一起玩的秘密,只想知道他人在哪裡。
但是吳伯卻說他也不知道,後來連阿姨和家裡的每個大人也都告訴她,啟翔哥哥已經離開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
但她不信,常常把全部的休息時間都耗在涼亭裡,而且每天都很認真練琴,想早點拿到第一名,這樣方啟翔一定會回來送她禮物……
結果,原來啟翔哥哥也是騙她的。他一直沒有回來,一直沒有出現……
他跟媽咪一樣,不要她了。
蓆子悠從階梯上站起來,抱著懷裡的獎盃,茫然失落地走向屋子……
從這天開始,她再也不相信「永遠」。
什麼「永遠在一起」,全都是騙人的。
第二章
十八年後——
「恭喜你,快要當新娘子了。」
辦公桌後,秘書小姐滿臉笑容地祝福這個月底就要結婚的蓆子悠。
蓆子悠是她上司方仲祺的未婚妻,有時候會來公司找他吃飯、約會,等他下班,所以她們兩人也算有點小熟,見了面都會像朋友一樣聊上幾句。
「謝謝,到時候要來喝我們的喜酒喔。」蓆子悠微笑接受祝福,將烏亮的髮絲勾至耳後,朱唇粉面的容顏上襯著幸福的粉紅,眼中滿足溫柔。
今天她到婚紗公司拿印好的喜帖,見時間已近傍晚,便想順道繞過來未婚夫的公司找他一起回家,也讓他趁早看看印製好的成品。
「我一定會去的,不過你們的喜帖可以先借我看一下嗎?」秘書小姐指著她手裡的提袋,好奇地想先看一下。
「當然可以。」蓆子悠將袋子擱在桌上的一角,從裡頭拿出三組分別封夾著不同照片的喜帖給她看。
「哇,每張都拍得好漂亮喔!我從來沒看過總經理笑得這麼『深情款款』,感覺跟本人差好多喲。」
「那是因為拍了一整天的照片,他的臉早就僵了,我的也是。」蓆子悠向她說出不太浪漫的實情。那天她不斷換造型、穿脫禮服,兩人照著攝影師的指令擺了數不清的動作、表情,回到家時,他們倆的臉頰都發麻了,笑起來嘴角還會抖呢!
「沒關係,重要的是照片好看就好了。先說,我要這張。」秘書小姐先挑了一張自己最喜歡的。
「好,我會記住的。」蓆子悠點頭答應。
在眾人眼裡,蓆子悠是公認的「好好小姐」,不管對待每個人都親切有禮,隨時面帶微笑、語氣輕柔、舉止優雅,全身上下都充滿大家閨秀的教養與風範。
這樣一位溫柔婉約的氣質美女,配上那個溫文儒雅的方仲祺,真可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兩人簡直可以榮登「好人村」的模範夫妻了。
「謝啦。」秘書小姐先行道謝,又將三張喜帖拿在手裡來回欣賞,瞄到總經理室的門口走出來一個男人,她態度恢復專業地問:「傅先生,您要走啦?」
蓆子悠欲回頭,手肘卻不小心碰到擺在桌邊的提袋,撞落了一疊喜帖。她倒抽口氣,匆匆向那男人點了下頭,蹲下身子收拾散落的喜帖……
穿著一身黑的男人往前走了幾步,擦得發亮的名牌皮鞋好巧不巧正踩在最後一張喜帖上頭。
「呃,抱歉,你的腳……」蓆子悠抬頭,看著那張戴著墨鏡的男性臉孔,瞧不出他的眼神,卻見得到他高挺的鼻樑下薄唇緊抿,稜角分明的面頰接著方正的下巴,整張臉的線條冷硬,似乎還散發著一股寒氣,不怒自威。
男人移開腳,彎下腰,幫她撿起那張喜帖,拿在手中打量幾秒,抬頭面向她。
「這位是我們總經理的未婚妻,他們月底就要結婚了。」秘書小姐熱心地替他介紹。
「是嗎?那恭喜你了。」唇線輕扯,他似笑非笑的,語氣也聽不出太多起伏,但卻主動表示:「這張喜帖給我吧,說不定那天我也會去參加。」
「哦,好啊,歡迎你來喝喜酒。」蓆子悠嫣然一笑,心想這個男人可能是方仲祺認識的人,於是欣然邀約。
他微微地頷首,話不多說地掉頭走人。
蓆子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忽然湧現一種很奇怪……異樣的熟悉感,不過又模糊得毫無頭緒,像是自己發神經的錯覺。
她根本不認識任何姓傅的人,而且她的朋友裡也沒有像他那種——
「他很酷對不對?」秘書小姐突然用著迷的口吻說:「不戴墨鏡的時候更帥,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像老鷹一樣銳利,每次看到他都覺得威風凜凜的,好有氣勢喔。」之前她端茶給他時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哩。
「我相信。」蓆子悠看著秘書小姐依依不捨的神情,不禁失笑。
原來那位傅先生可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不過,她自己倒覺得那個男人的「酷」,是種嚴肅而不易親近的「冷酷」,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教她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剛好跟她的未婚夫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不曉得方仲祺是怎麼跟他結識的?
「裡頭還有其他客人嗎?」她把喜帖全收進袋子裡,只留下三張成品。
「沒有,你可以進去了。」
「好。」蓆子悠拿著提袋,走向總經理室。
「子悠!你怎麼會來?」方仲祺坐在一旁的沙發椅上,有些驚訝她的出現。
「我一拿到喜帖就想要快點拿來給你看呀!」她揮揮手上的喜帖,燦笑如花的走到他身邊坐下。
「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方仲祺笑著搖搖頭,接過帖子,一張張瀏覽。
「對了,剛才那位傅先生是你朋友嗎?」她順口問道。
「你看到他了?!」方仲祺猛然抬頭,斯文的臉上顯得有些慌張。
「嗯,在門口和秘書說話時剛好看到他離開。」
「那你……覺得他看起來怎麼樣?」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很帥、很酷、很有型啊。」她說道,看到未婚夫的臉色馬上起了變化。「是你秘書說的啦。」她握住他的手,說明自己只是在開玩笑。
「我覺得他給人一種很強悍的感覺,缺乏了一點親和力。」她認真地回答。
方仲祺心情趨於和緩,反握住她的手。
「你會不會覺得他有些眼熟?」容易緊張的個性讓他忍不住探問,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我又不認識他,怎麼會眼熟?」聽他這麼問,反而讓她覺得奇怪,心想未婚夫平時在感情上有些粗枝大葉,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關心她對其他男人的看法,問她這些。
而且被他這麼一問,稍早滲入她心中的那股「錯覺」又無端地漫開……
她是不是真的在哪兒看過那個男人?
「說得也是。」方仲祺抓抓頭,附和地表示。見她的表情有些存疑,又趕緊加以解釋:「因為有很多人都說他長得很像某個男明星,所以我想問問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喔,我倒是認不出來。」她微微笑道,平常不太常看電視。「那他是像哪個明星啊?下次我也注意一下。」
「不用了,其實我也覺得還好,沒有很像。」他把目光移到喜帖上。「這樣式不錯,很漂亮也很高雅。」
「嗯,我也這麼覺得。」她陪他一起看著手裡的喜帖。
最初的問題不了了之,她還是不知道他和那位傅先生是什麼關係,不過她想也沒有追根究柢的必要,便沒再多問。
方仲祺合起帖子,讓她收進袋子裡。
他喝了口水,動手揉揉後頸。
「最近你好像很累,公司裡沒問題吧?」她接手替他按摩,覺得他近來常會露出疲倦的神情,偶爾看起來心事重重,讓她有些掛心,但又問不出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分憂解勞。
方仲祺拉下她的手,注視著她眉眼盈盈、清麗脫俗的容顏,心裡摻雜著沉重的愛與愁,還有不敢向她承認的害怕與壓力……
即使公司目前的確面臨了重大的危機和雪上加霜的困境,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力挽狂瀾,度過這一關,證明自己有能力守住愛情與事業,也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不願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表現懦弱無能,他會堅強地守護她……
「一點問題也沒有,你不需要多操心,只要專心準備當新娘子,到時候穿上漂亮的禮服,開開心心地跟我結婚就好了。」他將她摟進懷裡,心裡打定主意要娶她為妻,不會向人屈服。
蓆子悠心頭一顫,因為方仲祺的柔情言詞,意外記起一段幾乎被歲月擦去的記憶——
「你以後當我的新娘好不好?」
「……穿很漂亮的衣服,和喜歡的人結婚……」
「不能忘記今天說過的話哦。」
不,她要全部忘掉!那些拋棄她的,她也要全部捨棄,不管是鞦韆旁還是涼亭下那些討厭的回憶,她都不想再記起……
為何過了這麼多年,她就是無法徹底根除那些干擾人的片段?
她倚靠在方仲祺溫暖的懷抱裡,逃避那些害人傷心的謊言,尋求一份安全感。
方仲祺對她而言既是戀人也是家人,兩人自小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彼此性情相近、相處融洽,又在黃淳燕的極力主導下順理成章的交往,準備結婚,其實連她自己都很難定義這份感情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
但不管是哪一種,她都安於這樣和諧、穩定的關係。雖然他們之間沒有那種轟轟烈烈的絢爛火花,但婚後一定可以繼續維持這樣的平靜生活,白頭偕老。
她相信方仲祺就是她情感上的寄托,是要與她相守一生的男人。
「子悠,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他向她承諾。
「嗯。」她柔聲地附和。
停車場裡,傅晨雋面色鐵青的坐在駕駛座上,一手緊握方向盤,目光陰鷙地凝視著手裡那張米白色調的喜帖。
指尖輕輕撫過那張浪漫唯美的結婚照,停留在披戴著白紗的美麗笑靨上流連不去……
那芙蓉如面、丹唇皓齒的女子,是他惦念了十八年,朝思暮想的牽掛。
剛才在樓上遇到她時,他差點失控地抱住她,恨不能立刻就將她帶走,提醒她當年的約定,她說過她不會忘記……
可是她如今卻為別的男人披上嫁紗,柔情綽態地倚偎在別人身旁,綻放幸福洋溢的光采,耀眼得灼傷了他的眼,烙痛他的心。
他強忍著滿腔憤怒與苦澀,沉沉地呼吸,每口氣都像千年霜雪,凍結四周流動的空氣。
「我絕不把你讓給任何人。」他口吻冷冽,態度堅決篤定得像在立誓。
不管用什麼方法,不計任何代價,就算在她踏進禮堂的前一刻,他也要將她搶回來,不讓任何人奪走她!
她是他的,永遠都是。如果她忘了小時候的約定,他會讓她想起來!
傅晨雋拆開白底紅花的封框,取出那張婚紗照,將它撕成兩半——
恩愛的畫面被一分為二,新郎的部分只剩一截白色西裝,其餘的全被撕得粉碎。
他拿出皮夾,將新娘嬌美的倩影收進內層,放入胸前的口袋,發動引擎,駛離原地,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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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黃淳燕親自跑到公司裡去找兒子——
「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趁早告訴我?!」黃淳燕是罵,不是問,因為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但已經失守的她也無力挽回。
自從三年前把方氏企業交給兒子管理後,她就漸漸不再過問公司的事,每季看到呈上的營運報表,她還以為兒子爭氣,青出於藍,把所學所能都運用得淋漓盡致,將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獲利節節高昇,也因此才提出讓他和蓆子悠盡快結婚的計劃,好讓她早點抱孫子。
豈料,原來這些年裡方仲祺虧的比賺的多,只是怕她責怪,才接二連三的挖東牆補西牆,甚至做了漂亮的假帳來掩人耳目,搞到最後整個公司坑坑疤疤,現在想補救都很困難,再加上多了一個存心作對的破壞份子……
「媽,對不起,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他低下頭道歉,在母親面前他永遠是個受管束的孩子,心裡除了敬重,其實還多了點畏懼。
在他很小的時候,或許還能從黃淳燕身上感受到「慈母」的形象,但隨著年紀增長,他被要求的標準也愈來愈高,愈來愈嚴格。最後他和母親的關係逐漸變得制式、疏離,就像主管與部屬似的,永遠都存在著一層敬畏,他也不敢把遇到的每個問題都拿去和母親討論,怕動不動就挨罵,表現得不如她所期待的好。
卻沒想到,這樣的逃避反而像滾雪球一樣,引來更多的問題,教他更難開口了。
「跟我道歉有什麼用?重要的是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這麼大的爛攤子,你說你打算怎麼收拾?」她聲色俱厲地質問他,憤怒得差點提不上一口氣,一想到公司面臨的天大難關,她沒昏過去就算很萬幸了。
「我最近已經在接洽幾家銀行談融資計劃,應該很快會有著落,等錢進來,加上幾張大單子陸續交貨,應該撐得過去。」他已經盡力在彌補先前所累積的失誤了,但結果未見分曉,他也不敢再誇口打包票。
「現在公司的狀況這麼差,能貸到多少錢?」看過那些真實的財務報表後,她瞭解情況有多糟。更令她氣急敗壞的是,這些殘酷的事實居然還是由那個讓她看了就礙眼,還以為早就被她連根拔除的孽子方啟翔來告訴她的!
哼,就算那個私生子現在改了個新名字,但還是換不掉他那不名譽的出身和招人厭的冷峻與陰沈,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
沒想到當年將他送出國給人收養,還斷不掉這根毒根與他們方家的孽緣,如今他果然回來找了個大麻煩,讓她恨得磨牙!
「還有,子悠的事我已經幫你做了決定,代你答應他了,你快找個時間跟子悠說清楚,別拖拖拉拉的,對大家都沒好處。」黃淳燕當機立斷,再次掌控了兒子的人生大事和公司的命運,在兩者中作出抉擇。
傅晨雋以收購方氏企業作為威脅,要求方仲祺取消與蓆子悠的婚事。
方仲祺可能是當局者迷,因為覺得受辱又放不下對蓆子悠的感情,而賭氣地不肯接受。但黃淳燕卻是旁觀者清,所以當傅晨雋直接找上她時,她雖然心有不甘,卻不可能為了要娶一個令她滿意的兒媳婦進門,而失去了整家公司。畢竟那不只是方家的家業,也是她付出三十幾年歲月辛苦守成的心血。
「媽!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會處理。」他不想窩囊到出賣自己的愛情,至少想保有這點自主權。
「你會處理就不用拖到今天這種局面了。」她神情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氣他的不成材,溫和斯文的個性裡老帶著點優柔寡斷,到長大了都改不掉。
「媽——」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擔心,別將心思都浪費在一個女人身上,眼前保住公司最要緊。」她的處事、考量向來以利益為先,當初收養蓆子悠是為了親手打造一個能夠討她歡心的兒媳婦,如今她的最大用處卻是防止公司立刻面臨易主的危機。
現在沒有比解決方氏企業的財務問題更重要的事,沒時間讓他在那裡兒女情長。
「立刻陪我去一趟會計部。」她丟下這句話,便率先離去。
方仲祺一臉沉重,百般無奈。
他痛恨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竟然如此趁人之危,奪人所愛;也埋怨母親的獨斷專制、毫不留情。
更恨自己從小到大,從來都不敢違逆母親的意思,拒絕母親的每個決定、每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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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一個星期,蓆子悠和方仲祺約好了在婚紗公司見面,說好了他今天要請半天假陪她試穿修改過的禮服。
「席小姐,你要試穿衣服了嗎?」服務人員再次詢問她,因為她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讓過好幾對新人了。
「好,那我先到二樓去試衣服好了,如果待會兒我男朋友來了,麻煩請你帶他去找我,我想他應該快到了。」蓆子悠很客氣地說。
方仲祺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打他的手機也沒人接,她想可能是被公事耽擱了,一時抽不開身,她只好自己先去試禮服了。
「沒問題,我先陪你上去。」服務人員領著蓆子悠上樓,為她取來修改好的禮服。
蓆子悠進入更衣室裡,先換上一套粉橘色的長禮服看了看,再換上一襲雪白色婚紗,讓小姐為她拉上拉鏈,稍作調整,然後留下她一人,慢慢審視每個部分……
「席小姐,你的男朋友來嘍!」
才過不久,簾幕外就傳來服務人員的聲音。
「喔,我馬上出來。」她攏攏長髮,對著鏡中迅速整理儀容,想在未婚夫面前表現出最美好的一面。
之前挑選禮服的時候方仲祺沒有空陪她,所以今天這套禮服他還沒看過呢!
「仲祺。」她提著裙擺走向前,笑著拉開布簾——
看見站在簾外的男人,她的笑容凝在頰邊,轉為一陣錯愕。
「傅先生?」她喃喃地問,心想自己應該沒有看錯人。
他今天還是一身灰暗色調,不過臉上少了副墨鏡……就像秘書小姐說的,他有一雙精銳炯然如炬的眼睛,配上一張峻漠的臉孔,看起來英氣威武,卻也十分冰冷。
「這套禮服也合身嗎?」服務人員笑咪咪地問道。
「嗯,剛剛好。」她點點頭,有些遲疑地看著傅晨雋。「請問,你是跟仲祺一起來的嗎?」
「不,就我一個人。」
這下,她更是弄不懂了。他來這裡做什麼?方仲祺又為何還沒到?
「小姐,請你讓我們獨處一下。」他跟一旁的服務人員說道,語氣中有著不容拒絕的氣勢。
「好,那我先下樓,有什麼需要再叫我一聲。」小姐很配合地離開,不敢惹毛這位渾身冷颼颼的男人。
蓆子悠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不曉得他支開旁人的用意為何。
傅晨雋走近幾步,靜靜地打量她——
象徵新娘純淨和聖潔的白紗禮服上頭綴著精緻的珠片與蕾絲,飄逸的紗裙由穠纖合宜的腰部散開,在縷空的背下拖曳出如波浪般的長擺,將她柳弱花嬌的體態襯托得更為婀娜多姿,氣質更顯高貴典雅。
「真是個漂亮的新娘子。」他聲音低沉,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摸不清他此時的情緒是陰是晴。
然而,他那臉像是睥睨一切的冷傲氣息,卻又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謝謝。」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是禮貌性地微笑,笑得有點僵。在來意不明的情況下面對這個男人,她很難泰然自若。
傅晨雋輕瞇了下眼,抬高下巴——
「不過,婚禮已經取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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