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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5:56:21

前言:

「我討厭說話粗魯,不好好穿衣服、自以為瀟灑,又抽煙喝酒的男人。」「那麼,你有沒有可能愛上這種男人?」當然不可能!至少,歐夏蕾原本是這麼堅持的。她是引領潮流的名媛、上流社會的禮儀字典,年輕少女將她當成偶像,視她為時尚圈的女神;一個談吐不文、煙不離手、行為又沒分寸的男人,大大違反她的美感,挑戰她的修養與原則,當然不可能是她的理想對像──

但是李安陽偏偏闖進她的世界,顛覆她的規矩和教條。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差勁惡劣,卻又異常深刻,他的言行陽剛無禮,卻懂得用最溫柔的方式吻她,教她頭腦昏沉、心跳亂了,忘了抗拒、脫下束縛,漸漸打開堅固的心門,放他走進來……


第一章

  傳說,她是一本活動的禮儀字典。

  她高貴、優雅,清而不艷,麗而不妖,舉手投足之間,氣質渾然天成。

  無知少女們,爭相模仿她的一舉一動,淑女貴婦們,拿她當美姿美儀的學習範本。

  她說的話,寫的文章,她身上的穿著,總是引領著潮流,她是時尚的代言人。

  她是這麼地摩登、出色,難怪連日本人都要為她創造出一個專有形容詞──御灑落,台灣音譯為「歐夏蕾」。

  呵,這當然是筆者開玩笑的啦,只是她的芳名,無巧不巧地便和日本人口中的時尚詞彙相仿。

  歐夏蕾,這是她的名字,也是台北時尚圈的一則傳奇……

  「不行不行!」溫璇嘟囔著,一面用力敲打鍵盤。「要是總編知道我拿她的名字開玩笑,會不高興吧?」

  刪刪刪,把螢幕上的文字全數刪除!

  「唉,到底該怎麼寫才好呢?」溫璇托著小臉,苦惱地瞪著電腦螢幕,螢幕上游標一閃一閃,閃得她心慌慌。

  真倒楣,為什麼前輩們誰都不派,偏偏要抓她這只菜鳥來寫這一期的「編輯亂談」呢?而且還指定題目是介紹他們「女性私密」雜誌的發行人兼總編輯。

  明明就是有意欺負她這只菜鳥嘛,嗚嗚,要她來寫那個冷若冰霜的總編輯,要是稍有差池,她肯定就吃不了兜著走。

  前輩們是故意欺負她的,肯定是!

  溫璇暗自哀嚎,搔搔頭,瞥了瞥桌上的日曆,眼看本期截稿日將至,無法,只好打起精神,認命繼續寫。

  歐夏蕾,台北時尚圈的美麗傳奇……

  「好俗濫的開場白!」

  刪刪刪。

  話說本社的美美總編,可是花名遠播,不知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白目溫璇,妳當我們總編是出來賣的嗎?還花名咧!」

  不想找死的話,就識相點刪掉吧。

  說起我們總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當初本菜烏之所以堅持要進這家雜誌社,就是因為太仰慕她了……

  「哇勒!拍馬屁也不是這樣好嗎?小心拍到馬腿上。」

  總編最恨這一套了,敲敲打打刪刪刪!

  看看時鐘,一小時過去,毫無進展,螢幕上仍是一片無言的空白。

  糟了糟了,明天就要截稿了,怎麼辦?她寫不出來!

  溫璇急得團團轉,冷汗直流,前後左右幾個前輩看她搔頭抓耳,都是不禁好笑。

  「我說璇璇啊,妳怎麼了?口中唸唸有詞的。」坐她左邊的媚媚剛交完稿,捧著杯咖啡,好悠閒地在辦公室裡閒晃。

  「媚媚姊∼∼人家寫不出來啦∼∼」溫璇仰起小臉,很純真,很可憐地朝前輩撒嬌。

  「妳是說這一期的『編輯亂談』嗎?」

  「對呀!媚媚姊,妳幫幫我好不好?」

  「唉,璇璇,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幫妳的,不過妳也知道,我等下還得趕去學校接小孩。」

  「妳要去接小孩啊?」溫璇吸吸鼻子,轉向右邊,望向正靠在桌邊對著她笑的Kiki。

  Kiki察覺她的目光,忙咳兩聲,硬生生收回浮在唇邊的笑意。

  「我不行,我還有一篇稿子沒寫完。」

  溫璇看向後邊的小孟。「小孟姊∼∼小孟姊妳最好了,一定會幫我對不對?」

  「璇璇妳別擔心。」小孟好溫柔地拍拍她的頭。「這是每個菜鳥必經之路,我第一次寫『編輯亂談』也覺得很難,第二次就順手多了。」

  「可是……」

  「我們現在幫妳,反而是害了妳。」坐溫璇前面的黃大姊主動站起來。「妳懂嗎?我們現在就好像送小孩出門上幼稚園的媽咪,其實心裡也很捨不得啊!」

  「明明很心疼,還是得把小孩推出去。」Kiki接口。

  「沒錯沒錯,看小孩淚眼汪汪的,我們做媽的才更想哭呢!」媚媚猛點頭。

  「所以璇璇,妳能明白我們的苦心嗎?」小孟說話總是那麼溫柔。

  溫柔得令人心寒。

  溫璇眨巴著眼。總之就是沒人肯幫她啦,說得那麼好聽!

  「好啦,我知道了啦∼∼」溫璇握住拳頭,鬱悶地仰天長嘯。

  姊姊們開心地呵呵大笑。

  嘯聲、笑聲,在辦公室裡交織成一片熱鬧,轟然震耳。

  「咳咳。」有人輕輕咳兩聲。

  只是兩聲而已,不知為何,威力卻比拿氣球在耳邊刺破的效果更嚇人,幾個編輯都是心頭一震。

  眾人回首,只見一道倩影靜靜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全身黑,卻亮眼得教人幾乎無法逼視。

  是總編輯!

  眾人屏息,一面趕忙回自己座位坐好,一面又忍不住放縱視線流連在總編身上的行頭。

  Gucci今年秋冬新款的黑色魚尾長禮服,荷葉邊的設計簡潔地表現出維多利亞時代的浪漫風格,也是這一季最時尚的流行元素。晚宴鞋也是Gucci,細細的帶子絕妙地強調出女性腳踝的纖細,而在一片黑色調中,更顯得那條扣在她腕上的Gucci馬銜煉鑽表格外燦亮──

  溫璇著迷地看著她。大概也只有歐夏蕾,能把Gucci本季暗沉沉的色調穿得如此光鮮亮麗。

  「總編,妳待會兒要去參加Gucci的Party?」小孟問。

  原來如此。溫璇恍然,怪不得一向偏愛混搭風格的歐夏蕾會全身上下都是Gucci。

  「嗯。」歐夏蕾點頭,蓮步娉婷,朝溫璇走來。「璇璇,晚上跟我一起去吧。」

  「我?」溫璇又喜又憂。總編欽點她她是很高興啦,可是──「我還有一篇稿子沒寫完,明天就要截稿了。」

  「回去再寫。」歐夏蕾不以為意。「妳剛進來沒多久,還沒機會參加這種Fashion  party,今天剛好帶妳去見識一下。」

  「可是──」

  「走吧,我們還得先去店裡幫妳借些行頭。」歐夏蕾嗓音很輕柔,卻自有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溫璇不由得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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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五光十色的秀。

  懸著水晶吊燈的天花板,發亮的大理石地面,舞台上,濃妝艷抹的模特兒端著木偶似的表情展示新裝,舞台下,珠光寶氣的紳士名媛彼此敬酒,閒扯著言不及義的話題。

  炫目的場合令李安陽頭痛。

  他接過一杯侍者遞來的香檳,只啜了一口,濃眉便攢起來。

  「馬的,就不能提供點像樣的飲料嗎?又酸又甜的算什麼?又不是在喝果汁!」

  聽聞他的抱怨,站他身邊的宋日飛,不禁輕輕一笑。

  「你忍著點吧,這種Party就是這樣,你總不能要人家提供啤酒吧?」

  「啤酒有什麼不好?比這假果汁好喝幾百倍。」李安陽咂咂舌,這假惺惺、又熱又擠的派對搞得他渾身不對勁,要是能來杯生啤酒大口痛飲就好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宋日飛拍拍好友的肩。「不過你要知道,對這些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來說,啤酒是藍領階級才喝的飲料,你在這邊要啤酒,會嚇壞他們的。」

  「去!」李安陽冷嗤一聲,伸手鬆了松頸間花俏的領巾。

  這領巾,是宋日飛硬要他繫上的,說什麼可以營造一些紳士派頭。哼,他就搞不懂,平常打領帶已經夠讓人心煩了,為什麼還有人喜歡在脖子上弄上這麼彆扭的玩意兒?不嫌難受嗎?

  「好啦,別抱怨了,我們今天來,可不是來喝酒的,最主要是看能不能讓你把到個正妹。」

  女人!

  宋日飛不提還好,一提李安陽更是滿腔不情願。天曉得他這輩子最沒轍的就是女人這種動物了,偏偏好友無論如何都要他找一個。

  「沒女人又不會死。」他嘟囔。

  「如果只是幾天、幾個禮拜沒有是不會怎樣,可要是好幾年都沒有,問題就嚴重了。」宋日飛意味深長地評論,眼眸發光,閃爍著笑意。「男人嘛,總是有些事得解決。」

  李安陽當然聽得出好友在暗示什麼。「要解決生理慾望,隨便找個女人就行了,幹麼特別交一個?」

  「那些女人能讓你有戀愛的感覺嗎?能讓你娶回家嗎?」

  戀愛?結婚?

  李安陽翻白眼。「我說戀愛達人,你別見到誰都想作媒好不好?你好歹也是個大男人耶,怎麼會當紅娘當上了癮?」

  「嘿!我可是為你好,你要知道,要是別人請我出主意可得付諮詢費的,我免費替你服務,你還嫌棄?」宋日飛不滿地瞪他。

  「是,算我不識相。」李安陽當然也明白好友是為他好,問題是……他歎氣,再次鬆了鬆領巾,一面將手中的假果汁丟回給服務生。「你覺得我真的有可能在這種地方找到可以跟我戀愛結婚的女人嗎?」

  「為什麼不可能?」宋日飛反問。

  問得好。

  李安陽悶悶地在心底喝采,深亮的眸沈鬱地巡禮過會場一圈。這些好友口中的淑女貴婦,一個個打扮得艷光四射,一個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芭比娃娃,這樣的女人,跟他這種白手起家、根本沒讀過幾年書的粗魯漢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

  或許現在因為他有錢了,外表也長得還不錯,她們當中有不少願意爬上他的床,但戀愛?結婚?

  他完全想像不出,自己跟這些背景經歷完全不同的女人能談些什麼話題,總不能老是玩心靈交流,相對兩無言吧?

  「馬的。」李安陽習慣性地爆粗口,愈想愈煩,索性不想了,大踏步便往大廳外走。

  「喂,你去哪兒?」宋日飛追上他。

  「透口氣。」他簡單地回一句,來到戶外噴水池邊,坐下,點了根煙。

  宋日飛在他身邊坐下。

  「要不要來一根?」他問。

  「不用,我已經戒了。」

  「什麼時候戒的?」李安陽叼著煙,很訝異地瞥了好友一眼。

  「有一陣子了。」宋日飛微笑。「抽煙對身體不好,而且現在的女人,大多不喜歡男人抽煙,所以我勸你也戒了吧。」

  「我管女人喜不喜歡什麼!」李安陽手指夾住煙,吐了幾個淡淡煙圈,在月色沁涼的初冬夜裡,煙圈朦朧逸去。

  宋日飛瞅著他無表情的側臉。「安陽,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想那個女人吧?」

  「……你說什麼?」

  「都已經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你還沒忘了她嗎?」

  「閉嘴!」聽得出李安陽的口氣已染上些許惱怒,宋日飛識相地不再說話。

  氣氛一時靜寂,涼涼的夜風,幽幽送來兩道好聽的女聲。

  「……總編,我可以請問一下嗎?妳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的男人?」這嗓子軟軟的、甜甜的,有些小女孩嬌氣的味道。

  聽到這聲音,宋日飛眉一揚,俊唇一牽。

  李安陽注意到好友忽然凝神,便也好奇地細聽起來。

  「妳問這幹麼?」另一道嗓音清清的、冷冷的,像水晶般透澈,說話的人應該是屬於情感內斂型的吧。

  「這一期輪到我寫『編輯亂談』,要介紹總編妳,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下筆。」

  「介紹我幹麼?誰出的無聊主意?」

  「唉,妳別生氣嘛,總編,說說看好不好?」

  「……我不知道。」沈默了一會兒,總編才靜靜開口。

  「不知道?那,那說說妳討厭的類型也行啊。」

  「我討厭的類型嘛,嗯……」總編沈吟,兩個男人下意識地豎起耳朵。「我討厭……」

  一隻臭蟲忽地跳上李安陽夾煙的手,他低咒著彈開。「靠!」

  「……說話粗魯的男人。」

  「嗯,還有呢?」

  「……不好好穿衣服,自以為瀟灑的男人。」

  李安陽不禁移動視線,瞥向頸上被扯得鬆垮垮的領巾。

  「……愛抽煙喝酒的男人。」

  靠,是怎樣?這女人簡直是針對他嘛!

  愈聽愈不順耳,李安陽擰眉。宋日飛則是摀住嘴,忍住狂笑的衝動。

  「……還有那些把女人當性玩物、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

  「噗哈哈哈∼∼」宋日飛忍俊不禁,爆笑出聲。

  放肆的笑聲驚動了坐在噴水池另一頭的兩個女人,驚愕地跳起來,轉過身。

  「你笑什麼?」李安陽狠狠瞪好友一眼,站起來,視線越過蒼茫夜色,與一個一身黑的女子四目交接。

  看清黑衣女子的容姿,他胸口猛烈一震。「馬的。」

  這女人簡直美得不像話,清麗的容顏不像其他女人塗了五顏六色,只淡淡地點了點絳唇,禮服的魚尾裙襬,隨著夜風翻滾著細緻的波浪,深邃的眼,冷靜的表情,更襯得她亭亭玉立於月光下的身影飄然出塵,絕逸不凡。

  「馬的。」他又低咒一聲。怎麼能有人氣質好成這樣?

  連續兩次髒話聽入黑衣女子耳裡,似乎頗感不悅,輕輕地顰起秀眉,冷冷地看著他。

  他教那清冷的目光攫住,一腔熱血瞬間降溫。

  他認得這種眼神,這種冷淡的、不屑的,帶點批判意味的眼神,從前當他還是個默默無名的窮小子時,不知有多少人拿這樣的眼光看過他──

  看來這女人跟那些自詡上流的芭比娃娃並沒有什麼不同。

  「嗨,璇璇。」宋日飛不知何時也站起來,笑著打招呼。

  璇璇?李安陽一愣,喉頭不是滋味地緊了緊。原來他的好友認識她?還叫得那麼親密。

  「日飛?好巧,你也來了啊!」

  不是她!李安陽移動目光,這才注意到黑衣女子身旁還站著個身穿白色小禮服的年輕女孩。

  日飛喚的是這個女孩,不是她。

  不知怎地,弄清楚這點後,他緊繃的喉嚨忽地放鬆了。

  但很快地,宋日飛下一句話又讓他肌肉僵硬起來。

  「歐小姐,好久不見了,從我上次接受貴社的專訪,應該有三個月了吧。」

  他們果然認識?李安陽幾乎是忿忿地瞪宋日飛一眼。

  察覺到他略微不滿的眼神,宋日飛笑得更燦爛了。「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歐小姐,這是我的好朋友,李安陽;安陽,這位是『女性私密』雜誌的發行人兼總編輯,歐夏蕾小姐,旁邊這位就是當時負責訪問我的溫璇小姐。」

  「你是李安陽?」溫璇首先驚奇地叫出聲來。「就是那個一手創立『安陽物流』的李安陽嗎?上個月商周才剛剛介紹過的那一個?」

  「沒錯。」宋日飛代替好友點頭。

  「總編,就是他耶,之前Kiki姊還直嚷著說要採訪他。」

  「你們要採訪安陽?那太巧了,不如就趁現在,大家敲定時間吧!」宋日飛很熱心地要穿針引線。

  敲什麼敲?李安陽白他一眼。「抱歉,我不接受女性雜誌的訪問。」

  「我能請教為什麼嗎?」歐夏蕾很客氣地問。

  「我又不像日飛有一張帥臉,讓人看了著迷,有什麼好訪問的?」

  「不會啊,你本人比照片還殺耶!很性格啊。」溫璇笑道,射向李安陽的目光滿是率直的欣賞。「光是登上你的照片,就可以提高我們雜誌當期的銷售量了。」

  「哈,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李安陽衝口而出。「最近已經夠多女人煩我了,我可不希望又來一票花癡。」

  囂張的宣言惹得歐夏蕾神色一沈。「李先生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嫌棄敝社的讀者水準不高,只懂得追逐皮相?」

  李安陽輕哼一聲。「我可沒這麼說。」言下之意卻很明顯。

  歐夏蕾瞇起眼。「看來李先生對女性的評價並不太高。」

  「我沒這麼說。」李安陽還是這麼一句。

  「只是暗示。」歐夏蕾冷冷接口。

  「有嗎?」李安陽吊兒郎當地聳聳肩,悠閒地吸了口煙。

  歐夏蕾瞇起眼。

  彷彿有意惹惱她似的,李安陽索性將煙頭往地上一拋,皮鞋一踩。

  歐夏蕾倒抽口氣。

  眼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隨時可能槓上,宋日飛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哪,大家難得巧遇,不如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我去拿酒來。」

  「對啊對啊,順便吃點點心。」溫璇也知情況有異,聰慧地和宋日飛一搭一唱。「總編妳剛不是說肚子餓了嗎?要吃什麼,我去拿。」

  「不用了,我吃不下。」歐夏蕾冷淡地回應。

  「要我喝那種假果汁,我寧可出去灌啤酒。」一股悶氣竄上胸口,李安陽索性用力扯下令他整夜不爽的領巾,塞入外套口袋。

  這動作又惹來歐夏蕾一陣側目,李安陽注意到了,撇撇嘴。

  宋日飛和溫璇交換一眼,默契地同時轉身。「哪,你們坐會兒,香檳跟點心馬上就來。」

  話剛落下,一男一女宛如輕煙,瞬間溜得不見人影。

  歐夏蕾與李安陽阻止不及,只能乾瞪眼。

  兩人尷尬地站了會兒,歐夏蕾暗暗打量李安陽,他濃眉大眼,鼻子很挺,下巴略冒著青渣,頭髮理得很短,整個人呈現出一股粗獷的、陽剛味濃厚的性感。

  溫璇沒說錯,他這長相確實算得上「殺」,足以迷倒一票女人,只可惜穿著品味太粗率,令她大扣印象分數。

  歐夏蕾撇撇嘴,澀澀地開口:「今天是Gucci的Party。」

  「嗯哼。」李安陽揚眉,奇怪她為何突如其來提起這個。

  「如果我沒看錯,你身上這套黑色細條紋西裝跟裡頭的金色襯衫,應該是Versace吧?」

  「那又怎樣?」

  又怎樣?歐夏蕾蹙眉。「Gucci辦的Party,你居然穿一身Versace來,不覺得有些失禮嗎?」

  說他失禮?李安陽臉黑黑。「沒辦法,我翻遍衣櫥就是找不到一件Gucci,總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吧?」

  「……」

  「或者妳很期待看到我性感的裸體?」他故意挑逗地問。

  她差點沒吐血,長長地、長長地瞪他。

  他也不跟她客氣,回瞪。

  月光篩落樹葉,在地上盈盈搖曳著暗影,附近的車聲、人聲一下子似乎都遠去了,空氣僵得不尋常。

  僵得教人坐立不安。

  李安陽掏摸口袋,直覺地又想抽煙。

  歐夏蕾瞇起眼。「沒人告訴你,在女士面前抽煙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嗎?」

  「我又冒犯妳了嗎?真是抱歉。」李安陽諷刺地道歉。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碰見這麼一板一眼的女人,有夠機車!

  他叼著煙站起身,拉開與她的距離,遠遠地靠在一棵樹下。

  只要讓這女人吸不著二手煙,她就沒話說了吧。

  她果然沒話說,或者該說懶得理他,秀顏偏過去,不看他。

  她瞧不起他吧?

  李安陽冷笑,深深地吸煙,深深地吐氣,輕煙在眼前繚繞,他抬起眸,望向深藍色的天。

  兩人一個靜坐,一個抽煙,誰也不理誰。

  倏地,遠處傳來一陣少女的吵鬧聲,像爭食的鳥兒似的,嘰嘰喳喳。

  「老天!妳這泡泡袖看起來好嚇人喔!」

  「還有啊,妳衣服是不是太小了?怎麼胸前一副要撐破的樣子?很難看耶!」

  「奇怪了,同樣是Gucci,怎麼妳穿起來特別老土?」

  此起彼落的批評,很尖酸。

  李安陽皺眉,往聲音處望去,只見三個十七、八歲的華服少女,團團將一道紫色人影圍在中間。

  「可是……妳們不是說,今年流行泡泡袖跟蕾絲邊,還說這叫什麼維多利亞風格──」被嘲笑的少女怯怯開了口。

  李安陽一聽這聲音,臉色一變。

  「是沒錯啊,可是我們沒想到被妳穿起來味道全變了!嘖,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麼穿也不像公主啦!」

  一串花枝亂顫的嬌笑。

  「算了啦,這裡不是妳來的地方,還是回去好了!跟妳在一起,連我們都跟著丟臉耶!」

  太惡毒了!年紀輕輕的女孩,怎麼說出來的話這麼令人心寒?

  李安陽胸口怒氣陡生,捻熄了煙,正要上前干預,歐夏蕾卻搶先他一步。

  盈盈倩影優雅地落定少女們面前。「妳們也是來參加Party的嗎?」

  「妳是……歐夏蕾?」個頭最高的少女認出她,眼睛興奮地閃亮。

  「咦?真的嗎?真的是她嗎?」另外兩個女孩掩住唇,驚喜地又叫又跳。

  歐夏蕾,可是台北的時尚教母耶,只要讓她讚美過的女人,馬上就會家喻戶曉,成為引領潮流的社交名媛。

  是歐夏蕾呢!三個少女排排站好,一下攏攏頭髮,一下拉拉裙襬,討好似的仰望著她,深怕自己形象映入她眼底,落了個難看的分數。

  歐夏蕾卻看也不看她們,直接望向三人身後,那低垂著頭,臉色蒼白,委屈地咬著唇的少女。

  她上前一步,玉手抬起少女的臉。

  少女嚇了一跳,臉色更蒼白。「怎……有什麼事嗎?」

  歐夏蕾不說話,凝目打量她,一旁的三人交換心領神會的一眼,等著看好戲。

  「妳長得很漂亮。」沒想到歐夏蕾說出口的,竟是一句溫柔的讚美。

  三人呆了,被她托起下頷的少女也呆了,全怔怔地瞧著她。

  「妳的膚質很好,白裡透紅,根本不需要化妝,化妝只是糟蹋妳的美貌。」她若有似無地微笑。「妳叫什麼名字?」

  「李、李安琪。」少女囁嚅地回答。

  「安琪,很可愛的名字。」她點頭,自晚宴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妳有興趣當平面模特兒的話,隨時跟我聯絡。」

  一張名片,一句邀請,瞬間在這夜裡掀起驚濤駭浪,四個少女都是不敢相信地瞪著歐夏蕾。

  她卻只是轉過身,無視自己掀起的浪潮,娉婷步履從容地踩在浪頭上。

  李安陽默默凝視那飄然遠去的背影。

  月光,無聲地染亮她的發,她如玉的美背,她翩然跳著舞的裙襬。

  這女人真是他媽的美得教他無話可說,也狂得教他無話可說。

  他原本打算無視她的,她雖然很美,氣質好得沒話說,但太吹毛求疵,注定與不拘小節的他不對盤。

  他原以為,今晚與她的邂逅只是一幕不值得記憶的過往雲煙。

  但,她偏偏要多管閒事,他以為冷漠高傲的她,竟會主動伸手去拉起一個即將沈溺於友人侮辱中的少女。

  她溫柔又瀟灑地救了那女孩,而他,發現自己的心竟無助地動搖了──

  「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一聲驚呼,拉回他沈淪的思緒。

第二章

  「妳說李安陽要替他妹妹謝謝我?」歐夏蕾從辦公桌後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是啊。」溫璇笑盈盈,端著杯刻意倒來的咖啡,放在女老闆桌上。「聽說總編那天晚上幫一個少女解了圍是嗎?她就是李安陽的妹妹,李安琪。」

  李安琪?夏蕾一愣,想了兩秒,才恍然大悟。

  是了,她那晚的確插手管了樁閒事,而那個被欺負的少女似乎是叫這名字。

  「原來她是李安陽的妹妹?」

  怎麼那麼巧呢?誰的閒事不管,偏偏管到他妹妹身上,還在他本人面前?

  夏蕾緊握筆桿,想起那個狂傲無禮的男人,至今仍是有氣。

  「李安陽要日飛轉告我,說他很謝謝總編,改天還想請妳吃頓飯。」

  「不用了。」夏蕾想也不想地拒絕。跟那種粗魯不文的男人吃飯,會讓她倒胃口。

  溫璇眨眨眼,猶豫了一會兒,才問:「總編是不是不喜歡他?」

  夏蕾諷刺地撇唇。「那個男人有任何值得我喜歡的地方嗎?」

  好犀利!「看來李安陽果真惹毛妳了。」溫璇咋舌,頓了頓,輕聲一笑。「總編別生氣,日飛說了,他知道那天李安陽的表現很無禮,他說如果總編不介意,他可以安排李安陽親自過來跟妳道歉。」

  「宋日飛要『安排』他來跟我道歉?」夏蕾揚眉,語調更譏誚了。「告訴他謝謝他的好意,我擔當不起。」

  「可是總編──」

  溫璇還想說什麼,一串交響樂鈴聲忽地響起,夏蕾抓起手機,比了個手勢,要溫璇暫時先離開辦公室。

  「喂,請問哪一位?」

  「是我,蘊芝。」柔婉的聲音透過線路傳來。

  夏蕾肩膀一僵,目送溫璇離開辦公室後,才低聲喚。「姊,突然打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妳最近打算把房子賣掉?」歐蘊芝的嗓音總是那麼溫柔似水。

  「妳怎麼會知道?」

  「妳找的那個房屋仲介我剛好認識,昨天在一場酒會上碰見他,他告訴我的。」

  「喔。」夏蕾應了聲,沒說什麼。

  「他說妳賣得很急,很想快點脫手。」

  「是啊。」

  「為什麼?妳不是去年才剛買下那間公寓嗎?怎麼突然想賣掉?」

  「我有我的考量。」

  「是不是缺錢?」歐蘊芝直截了當地問。

  夏蕾一震,不語。

  「我聽說了,最近妳的雜誌社碰上了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銷售量下滑不少。是不是資金周轉有困難?」

  「我是……」夏蕾深吸口氣。「雜誌社的確有點問題,不過只是小事,我可以搞定。」

  「妳的意思是,不需要我的幫忙?」歐蘊芝聰慧地聽出她話中涵義。

  「妳平常已經夠忙了,不必再擔心我的事。」

  「妳是我妹妹啊,夏蕾。」

  「……」

  「歐家的財產也有妳一份的,妳犯不著為了跟爸爸賭氣,堅持不拿家裡的錢。」

  「我不需要他的錢。」夏蕾嗓音結霜。「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妳不必跟他提起。」

  「夏蕾……」

  「我得掛了,姊,待會兒還有個會要開。」她編借口。

  「那好吧。」知道她無意繼續此話題,歐蘊芝只得無奈結束。「總之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告訴我,千萬別跟我客氣,好嗎?」

  「嗯。」

  夏蕾掛電話,好片刻,只是抓著手機發愣。

  她溫柔可人的姊姊啊,總是那麼善解人意,總是那麼……令她自慚形穢。

  她咬牙,擱下手機,不許自己再想,恰好有人於此刻敲門。

  「進來。」

  來人是小孟,她帶上門,捧著迭資料走向她,神情凝重。

  夏蕾無須多問,也知道她帶來壞消息。「是不是我們的主題又被剽竊了?」

  「沒錯。」小孟歎氣,將一本雜誌遞給她。「這是這期的『女人花』,他們本月的主題是『愛戀青春』,我們是『追憶似水年華』,幾乎……」

  「一模一樣。」夏蕾瞭然地接口,拿起競爭對手的雜誌,迅速翻閱。

  「而且他們偏偏早我們兩天出版,搞得好像我們在抄襲他們一樣,還有,他們也講這一季的英倫風,也拿香奈兒的女學生制服迷思大作文章,完全跟我們如出一轍。」

  「這絕對不是巧合。」夏蕾甩開雜誌,板起臉。「這半年來,他們每一期的主題都跟我們驚人的相似,肯定有問題。」

  「妳的意思是,我們社裡有內賊?」

  「我不願意這麼想,但事實擺在眼前。」

  「會是誰呢?」小孟咬牙切齒。「如果讓我抓到她,絕對讓她吃不了兜著走!」她撂狠話。

  夏蕾意外地看著她。在這社裡,小孟一向說話最輕柔,神態最和婉,難得見她如此憤慨。不過也難怪,小孟跟她從高中時就是好友,也是跟她一同創社的元老,兩人互相砥礪走過篳路藍縷的草創期,「女性私密」對兩人來說,就像第二個家一樣。

  如今有人不懷好意要毀了這個家,小孟哪可能不激動?

  就連她,也幾乎撐不住一貫的冷靜,只是她身為老闆,總是得端出處變不驚的架子。

  「妳別太激動。」她安慰小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逮到這個商業間諜。」

  「就算先不管這個叛賊,還有公司的財務問題。」小孟憂心忡忡。「我們有好幾筆款子都快到期了,怎麼辦?我怕到時軋不出來,而且最近又有兩個廣告主臨時抽掉廣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夏蕾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平靜。「妳不用擔心,資金問題我會解決,妳負責管好雜誌內容。下期的主題我想對方一定早就探到了,我們得想辦法換一個。」

  「沒問題,這個交給我。」小孟點頭。「其實下期的主題只是煙幕彈,我已經想好腹案了,只要同事們肯配合,一定能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很好,那就交給妳了。」

  針對細節商議一番後,小孟退出辦公室,夏蕾則是立刻拿起話筒,撥外線電話──

  「喂,王先生嗎?我想問一下,我的房子到底有沒有機會賣掉?」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董事長,真失禮啦,居然讓你親自開車送貨。」

  跳下貨車後,李安陽將簽過名的貨單交給物流中心的小主管,順便也把車鑰匙還給他。

  小主管非常不好意思,都怪自己沒把送貨的運將掌控好,竟然臨時找不到人代班,正急得團團轉時,剛巧讓前來現場巡視的大老闆撞見,自告奮勇去送這一趟緊急的貨。

  貨物能及時送達,他是很高興啦,可一想到送貨的人竟是整個安陽物流的最高負責人,他臉上就三條黑線直冒。

  「對不住啦,董事長,你看怎麼樣處罰我,我都願意接受。」他又是鞠躬,又是哈腰,黯然道歉。

  「馬有失蹄,人有失常,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李安陽瀟灑地拍拍下屬肩膀。「下次注意點就好了。」

  「是,是,謝謝董事長不計較。」

  李安陽微笑,接過小主管遞過來的礦泉水,暢快飲下。

  說實在的,很久沒開貨車在路上跑了,剛才那一趟,竟讓他回想起年少時,他日夜開著車,宛如荒野一匹狼在台灣南北奔波。

  還滿痛快的──這兩年他總悶在辦公室裡,不是批文件就是開會,早就厭了,能有這機會在路上跑跑、放空腦子,也不錯。

  喝完水,他又四處巡了巡,才跳上自己那輛馬自達休旅車。

  算算時間,也快到安琪放學的時候了,他決定順路去接妹妹,帶她上館子打打牙祭。

  他開著車來到妹妹就讀的私立貴族中學附近,等待紅綠燈時,無巧不巧地眼看著一道俏麗的身影晃過眼前。

  是她!

  李安陽眼睛一亮,心曠神怡地跟隨那道倩影。性感的米色毛料針織衫,很英國風的格子七分褲,一頂灰色帽子略微掩去她清麗的臉龐,卻藏不住她滿身魅力。

  雖說他不懂得流行,穿著品味也不怎麼樣,但仍能感覺得出她的打扮是很出色迷人的,不愧是時尚雜誌的總編輯。

  一股衝動揪住心頭,他打方向盤,尾隨她調轉車頭,眼看她走進一間咖啡館,他跟著停車,進去。

  她坐在角落一張方桌邊,對面坐著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約會嗎?

  李安陽皺眉,帶著股莫名的不悅,在她身後的桌几落坐,點了杯濃縮咖啡。

  她和男人交談的聲音隱約傳來──

  「歐小姐真的很急著把房子賣掉嗎?」男人問。「因為妳那間房是屬於高價位的,能買得起的人本來就少,太急著脫手很可能會賣不到好價錢。」

  「你覺得大概要多少才能賣得出去?」她問。

  「嗯,之前有個鄭小姐很有興趣,可是她的開價比妳的底價整整少了一百萬。」

  「一百萬?可是我的底價已經很便宜了。」

  「我也知道這數字是過分了些,不過對方很堅持。」

  「還有沒有其他人有興趣?」

  「還有一對夫妻也很有興趣,不過他們的考量比較多,主要是他們最近剛生了個孩子,怕貸款負擔太重。」

  「還有別人嗎?」

  「還有幾個,我是覺得大概沒什麼希望。」

  「這麼說,只有你剛剛提的那位鄭小姐了。」她沈吟。「好吧,就成交吧。」

  「什麼?」男人愕然。

  李安陽也很驚訝。她有這麼缺錢嗎?底價少一百萬也肯賣?

  「我急著用錢,不能再等了。」她語氣很堅定。「請你通知鄭小姐,如果她願意全數付現的話,我們立刻就可以簽約。」

  「既然歐小姐這麼說,那我馬上跟鄭小姐約時間。」

  「嗯,有消息再聯絡我。」

  男人離去後,李安陽站起身,來到夏蕾面前。

  她沒注意到他,捧著咖啡,若有所思地盯著玻璃窗外,眉尖蹙著。

  她很煩惱。

  她很缺錢嗎?是私人需要還是為了雜誌社?她真的籌錢籌到不惜將自己的房子降價求售嗎?

  他壓不住好奇,砰地一聲在她對面坐下。

  夏蕾嚇一跳。「是你?」

  她認出他,明眸首先習慣性地在他宛如鹹菜乾似縐巴巴的西裝外套,以及外套裡似乎染上些污點的白襯衫上停留了兩秒──這男人,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嗎?

  她在心上的禮儀計分板又替他扣了幾分,這才揚起眼睫,戒備地盯住他的臉。「你想幹麼?」

  「妳缺錢啊?」開門見山。

  「什麼?」夏蕾瞠目。「你──」

  「妳剛剛跟那位先生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李安陽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繼續追問:「是公司經營出了問題嗎?」

  「你──」夏蕾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哪有人這樣大剌剌地偷聽人家談話,又如此毫不客氣地追問他人的隱私?

  「不過我聽日飛說,你們家雜誌社一直很賺錢啊,穩居女性雜誌市場第一名,應該不至於周轉不靈吧?」

  「……」

  「或者是妳私人的財務問題?」他猜測。

  「李先生。」她瞪他,冷然揚聲。「你不覺得這樣打探別人的隱私,太超過了一點嗎?」

  「我是關心妳。」他痞痞地笑,一點也沒因她的冷淡而退縮。

  「關心?」她諷刺地揚眉。「我不記得我們的交情好到能讓你對我表示關心。」

  「妳救了我妹。」他簡單一句,彷彿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們之間的淵源。

  「我只是跟令妹說了幾句話而已,沒什麼救不救的。」

  「可對她來說,妳等於是她的救命恩人。」李安陽微笑。「妳不知道,她這幾天有多開心,說自從妳給她名片後,班上的女同學都羨慕她羨慕得不得了。」

  「是嗎?」

  「我也沒想到,妳只是給了一張名片,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李先生。」夏蕾打斷他,明眸很澄澈、很清冷,盯著他。「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聒噪?」

  他聒噪?李安陽一窒,滿腔熱血瞬間降溫。這女人,簡直像座萬年不化的冰山!若不是為了替妹妹向她表達感激之意,他才懶得跟這冰女多說話呢!居然嫌他聒噪?

  他端起水杯,狠狠灌一口。

  「那是我的杯子!」她驚喊。

  啥?李安陽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激動之下,竟隨手抓起水杯就灌。他眨眨眼,瞪著杯緣上她留下的淡淡唇印,心頭一陣異樣。

  他瞪著她的唇印,她則是瞪著他沾染水珠的嘴唇,數秒,她霍然起身,抓起帳單就往櫃檯走。

  「嘿!歐夏蕾!」他追上去。

  她迅速買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一路緊追不捨,她驀地頓住,旋身怒斥他。

  「李安陽,你還有何指教?」

  她生氣了。

  他訝異地挑眉,看著她因怒意微染紅的芳頰,灼灼有神的星眼,以及垂在身側,悄悄握緊的粉拳──沒想到冰山美人也有發飆的時候,而且氣起來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他微牽唇,決定忽略她之前嫌棄他的評語。「我沒指教,只是有個提議。」

  「什麼提議?」

  「我想聘妳當我妹的禮儀教師。」

  夏蕾愕然。「你說什麼?」

  「妳聽到了。」他涼涼地重複。「我想請妳擔任我妹的禮儀教師。」

  「禮儀教師?」

  「就是教導她如何穿著、打扮,還有一些社交禮儀之類的,幫助她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淑女。」李安陽解釋。「那天晚上的場面妳也看到了,那些小女生那樣欺負她,我這個做哥哥的卻幫不上忙,只能呆站在旁邊看……馬的!」他咒一聲,懊惱自己的無能為力,頓了兩秒,熱烈的眼光盯住她。「我只能請妳幫忙了,妳一定有辦法扭轉乾坤的,我相信妳。」

  他相信她?

  「你瘋了。」這是她的回應。

  「我頭腦很清楚。」

  「我是開雜誌社的,不是什麼禮儀專家。」

  「妳不是活動的禮儀字典嗎?」

  「什麼?」

  「我看過貴社這期出版的雜誌了。」他笑得詭異。「『編輯亂談』這個專欄挺有趣的。」

  這麼說,他看過溫璇寫的那篇文章了?夏蕾尷尬。早知道她就堅持抽回那篇稿子了,寧可專欄開天窗也不讓那丫頭胡編亂寫。

  可恨哪!都怪她自己太輕忽了,以為只是戲謔文筆,沒人會在意,偏這男人竟看到了。

  「我可以出高薪。」見她懊惱不語,他當她是在猶豫,大方開條件。「只要妳願意接這工作,多少錢我都給。對了,妳不是打算把房子賣掉嗎?應該還沒找到新住處吧?不如這樣,乾脆搬到我家來,我供吃住!」

  呵,他當自己請管家還是女傭?還要她到府服務呢!

  她不悅地瞠眼瞪著他,這男人似乎擁有惹惱她的超能力。「不用費心了,李先生,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提議。」

  「為什麼不?」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麼禮儀專家,只是個雜誌社編輯。」

  「妳或許是個雜誌社編輯,但絕不是普通的編輯。」他笑著眨眼。「如果我記得沒錯,妳可是台北時尚圈的教母。」

  「你!」她恨得磨牙。他就非要拿那篇專欄的內容來消遣她嗎?

  「答應我吧,歐夏蕾,妳不是很缺錢嗎?不是沒地方住嗎?我供妳吃住,還隨便妳開價,天下哪裡找這麼好的條件。」

  就算他拿張空白支票隨她填,她也絕不願意跟這個無禮的男人有任何牽扯!

  「多謝你的抬愛,李先生。」她很不容易才勉強自己扮出公事公辦的笑顏。「不過──」

  大手在她眼前展開,擋去她來不及出口的客套話,接著,另一隻手探入口袋,掏出一本支票簿,撕下一張,簽下大名。

  「哪,給妳。」他竟然真的打算把一張空著金額欄的支票遞給她。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支票上潦草難看的簽名。

  「只要三個月。」他開始說服她。「我相信憑妳的能力以及我妹的資質,妳一定有辦法在三個月內改造她。想想看,只要花三個月就能賺到一大筆錢,這種好康的生意何樂而不為?」

  說的也是,夏蕾有些動搖了。只要忍受這男人三個月,就有一筆財富進帳,多些銀彈支援,雜誌社未來也比較有戰力跟競爭對手打仗。

  「三個月,金額隨妳填。」他低聲誘惑她。

  她真討厭他近乎邪惡的語氣。「如果……」明眸挑釁地揚起,直視他。「我要求一百萬的報酬呢?」

  「沒問題!」他阿莎力地答應。

  她怔然。一百萬可不是個小數目耶,她隨口說說,他竟毫不猶豫?

  「哪,一百萬。」說籤就簽,他填上數目,支票再次送到她眼前。

  她動也不動。

  「怎麼?」俊眉挑起。「妳還是不要?」

  她無言地看他兩秒。「我考慮一下。」扭過頭。

  「還考慮什麼?妳嫌太少嗎?我可以再加。」

  瞧他一副跩得二五八萬的神氣,是怎樣?他慷慨付錢,她就該叩頭感恩嗎?

  她是缺錢,但也沒那麼缺。傲氣促使她挺直背脊。

  「抱歉,我拒絕。」

  李安陽愕然。他好說歹說的,好不容易哄得她有點心動了,本以為這交易該談成了,沒想到她還是不屑一顧。

  這女人可真難纏!

  他翻白眼。「這樣吧,我妹學校就在附近,我Call她過來,妳先跟她聊聊再決定好了。」

  語畢,也不等她反應,逕自掏出手機撥號。

  鈴聲響了許久,卻沒人接,轉到語音信箱。

  李安陽皺眉,正打算重撥一次,夏蕾忽地以指尖輕敲他手臂。

  「怎麼?」

  「那是你妹吧?」她朝對街努努嘴。

  他跟著調轉視線,果然瞥見穿著長袖水手服的李安琪站在對面人行道上,身邊圍了幾個男女同學,面前則站著一個外表長得極俊極帥的男同學。

  眾目睽睽下,李安琪扭捏了半天,終於紅著臉,彎下腰,恭恭敬敬地遞出一封信函。

  「搞什麼?」李安陽狐疑,不知妹妹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能是情書吧。」夏蕾說。

  「情書?」李安陽瞪眼。「妳是說那封信?」

  「嗯。我猜她可能暗戀那個男孩。」

  「暗戀?我妹?」他拉高嗓門。「不可能!她才十七歲!」

  「十七歲夠大了。」

  「不、不可能!」他猛搖頭,不願相信。「安琪還只是個高中生,她哪裡懂得什麼叫喜歡?她不可能!她、她……」說到後來,他有些語無倫次了,「她才十七歲啊!」

  最後這句,連他自己都感覺說得心虛。

  十七歲的妙齡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不是嗎?

  只是他不願相信,一直捧在手裡呵護的妹妹,一直拿她當娃娃寵的寶貝,竟也逐漸要羽翼豐滿,懂得飛向另一個男人了。

  「馬的,那小子是何方神聖?敢拐我妹?我非抓他來好好拷問不可!」他忿忿地宣稱。

  夏蕾新奇地注視他懊惱到近乎激動的反應,芳唇淺淺一彎,莞爾。

  這男人,看來挺疼他妹妹的,就算他有千般不是,至少還有這點好。

  「……靠!」只聽他忽地咆哮出聲。「那小子搞什麼?居然撕我妹的信!」

  夏蕾一震,凝定心神,往對街瞧去。

  少年手一揮,零碎的紙片漫天飛落,宛似靜夜落雪,令人神傷。

  李安琪整個人像呆了,傻傻地站在原地,她身邊那些男女同學,則異口同聲爆出大笑。

  猖狂的、惡毒的,教人不忍的笑。

  「馬的!」李安陽氣得飆髒話。「可惡的小鬼,看我怎麼教訓你們!」

  妹妹當街受辱,最難受的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心頭火起,又氣又急,也不管現在亮著紅燈,挽起衣袖就要衝過馬路去痛扁人一頓,替妹妹討回公道。

  夏蕾及時拉住他。「等一等,別衝動。」

  「妳讓我過去!」李安陽用力甩開她的手。「這些不知死活的小鬼敢欺負安琪,我讓他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

  「你以為上去把他們都痛扁一頓,你妹妹的人際關係就會改善嗎?」她厲聲斥他。「你只會令她更難在同學之間立足而已。」

  「那妳告訴我該怎麼做?難道眼睜睜看自己妹妹被欺負?」他野獸似的咆吼。

  「你給我冷靜一點!」她無懼地叱喝他,口氣好似老師在訓誡學生。

  從來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李安陽愣了,一時忘了繼續發火。

  她警告似的緊抓住他臂膀,不許他輕舉妄動,明眸揚起,定定凝望李安琪。

  她拱著背,縮著肩,默默承受同學們肆意的嘲笑,全身顫著,像只受驚的兔子。

  遠遠地,夏蕾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或許,正流著淚。

  夏蕾看著她,彷彿看見過去的自己。

  她也曾經有過類似的遭遇,也曾被同學當成笑柄,也曾被某個漫不經心的男孩狠狠傷害。

  那年,她才十五歲──


  「趙英睿學長!學長!」燦燦陽光下,她氣喘吁吁地,在歐家貴氣十足的庭園裡,追逐著一個冷俊的少年。

  少年轉身看她,眼神陌生。「妳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在學校見過面的,那次我被同學誤會偷東西,是你救了我。」她熱情地想喚回他的記憶。

  他想了幾秒。「原來是妳。妳怎麼會在這兒?」

  「啊,我……我是……」該怎麼說呢?

  「妳爸媽替歐家工作?」他主動猜測。

  「嗄?不,不是……」她頓住,發現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屋內傳來的清澈琴聲給吸引去了。

  「這琴聲……是歐蘊芝在彈琴嗎?」他問。

  「啊,嗯,應該是吧。」她點頭。

  他沒再說話,靜靜地聽了會兒琴聲,表情很複雜,像是有些生氣,卻又忍不住心動。

  她心一沈,有股不祥預感。

  「我先進去了。妳沒事就快離開吧,別在主人家亂逛,到時又讓人誤會偷東西就糟了。」

  「不是的!」她驚喊一聲,急著要解釋,他卻完全沒興趣聽,自顧自地走人,她只能無助地望著他背影。

  其實,我也是歐家的女兒啊。

  那句話,她當時想說,他卻不想聽。

  他眼底根本沒有她,他一心掛念著的,是那個從小在歐家被嬌寵著長大的公主──


  夏蕾拉回思緒,苦澀地彎唇。

  被自己暗戀的人輕蔑,已經不是單純的心痛了,而是徹底的心碎。

  這,或許就是李安琪現在的心情吧。

  「我答應你。」她忽地轉過頭,望向李安陽。

  他愣了愣。「妳說什麼?」

  「我接受你的提議。」她淡淡地、卻堅定地說。「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讓你妹妹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風雲人物。」

  她會改造李安琪,就像當年她改造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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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5:58:24

第三章

  一個星期後,夏蕾順利賣掉房子,接受李安陽邀請暫時入住李家。

  搬家前夕,李安陽主動打電話說要派車來接,夏蕾不想麻煩他,說自己可以請搬家公司幫忙,他卻不耐地打斷她。

  「小姐,妳也想想我是做什麼的好嗎?妳要請搬家公司?我們不就是搬家公司嗎?看妳是要運人也好,搬貨也好,『安陽物流』統統替妳搞定!我們什麼沒有,就貨車最多,隨便調一輛出來幫妳搬家綽綽有餘!」

  他不容她拒絕,逕自跟她敲定時間。

  當天下午五點,「安陽物流」果然準時開來一輛專門用來送貨的卡車,按她家門鈴。

  「小姐,妳準備好了嗎?」似曾相識的聲音。

  夏蕾一震,定睛往對講機螢幕一瞧,竟發現是李安陽那張酷臉。

  「怎麼會是你?」她驚愕。她以為他會指派手下來。

  「我來幫妳搬家。」他不以為意地解釋。「快開門。」

  她開了門,讓他和另一名工人上來,兩個大男人身手俐落,沒幾下子就把她指定要搬的東西全放在貨車上就定位。

  她帶的東西其實不多,大型傢俱全留給買主了,剩下的不過是幾箱書籍、衣物,還有她從各國買來的異國風味裝飾品。

  「就這樣?」輕鬆搬完後,李安陽有些吃驚。「我還以為光妳那些名牌行頭就可以裝上一卡車呢!」

  「那些衣服大部分是租來的,有些是廠商友情出借。」她淡淡地說。「我們做這一行的,穿他們的衣服也算替他們做活廣告。」

  「原來如此。」李安陽恍然點頭,看她一眼。原來她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種超級敗金女。他若有所思地微笑。

  她被他笑得渾身不對勁,秀眉一蹙。「好啦,都搬完了,可以上車了!」

  「走吧。」他轉身,她卻沒跟上來。

  他回頭,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最後一次打量自己的窩,屋內每一件精心挑選的傢俱,落地玻璃窗浪漫的威尼斯窗簾,窗外坐擁遠山近水的好風光。

  她看著,低斂著眉眼,冬日夕陽的餘暉染進來,映得她獨自佇立的身影有些許落寞與滄桑。

  李安陽愣愣看著她,莫名地也感染到她的情緒,心弦輕輕地揪著。他看著夏蕾忽然拍拍自己的頰,彷彿要自己振作起來。

  她轉過身,乍然與他直勾勾的視線相接,芳頰尷尬一熱,故意高傲地抬起下巴。

  「走吧。」女王般的命令口氣。

  若是平常,李安陽八成又要跟她槓起來,但這回他卻只是默默點頭,一語不發。

  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出她傲然的姿態只是為了掩飾自己一時的脆弱,那堅硬強悍的盾,其實是為了擋去別人的同情。

  他收回目光,率先離開屋裡,夏蕾鎖上門,跟他一起坐電梯下樓,然後將手上那串鑰匙依依不捨地拋入信箱。

  鑰匙離手的那一刻,她感覺胸口發涼──這麼多年一直期待的、屬於自己的家,終於,還是失去了。

  她咬住牙,不敢再多看這棟住宅大樓一眼,挺著背脊,筆直地朝貨車走去。

  工人將她迎上副座,自己卻不上駕駛席,坐上來的是李安陽。

  「你幹麼?」她瞪他。

  「開車啊!」他理所當然地回應,發動引擎。

  「你要親自當司機開這輛貨車回去?」

  「不行嗎?」

  當然不行!他可是安陽物流的董事長耶,一個堂堂大老闆竟不惜降低身份開搬家貨車?

  她不敢相信,但他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踩下油門,打開音響,自得其樂地跟著廣播上的流行歌曲吹口哨。

  她愕然,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

  雖是初冬,他卻只穿著件簡單的T恤,簡單到幾乎像是汗衫,配上一條刷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球鞋。

  他這身打扮,只要胸前再掛上一條粗重的金項鏈,就完全像她印象中的那些藍領工人了,根本不像個年營業額近十億的公司大老闆。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她忍不住出聲。

  「什麼?」他瞥她一眼。

  「如果你想成為人人敬重的上流社會人士,就不該做這些事。」她很嚴肅地說。

  嚴肅得令他想發笑。「哪些事?」

  「像今天這些事。你不應該親自來幫我搬家,不該開貨車,也不該穿得好像工人一樣。」她責備地望著他。

  工人?李安陽落下視線,打量自己。不錯,他今天這樣穿是隨意了些,但他不明白這樣的打扮有啥不好,難道非要拿一條領帶來勒死自己才算是上流嗎?

  「我說大小姐,我請妳來是教我妹,不是我。」意思是別多管閒事。

  「你的形象會影響她。」夏蕾不理會他話中的暗示。「你總不希望,因為她有個沒有品味的哥哥,連帶讓她被同學瞧不起吧?」

  靠!一擊中的,李安陽眼角抽搐。這女人,居然一下子便看穿他的弱點。

  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絕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受一丁點委屈。

  「我一定會讓安琪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但請你不要連累她。」

  「馬的,算我說不過妳。」李安陽投降,認命地停車,拿起手機,Call公司另一名員工來幫忙。

  十分鐘後,一個外表很陽光的年輕人飛車趕來換手。

  「老闆,我來了!」年輕人精神抖擻地報告。

  「阿傑,你怎麼騎車來?」李安陽瞥了他那輛老舊的二手機車一眼。「那車子怎麼辦?」

  「就把它丟這兒啊!這種破車,不會有人偷啦,我搬完貨再回來騎就好了。」

  「這樣來回不是很麻煩?我不是叫你坐計程車嗎?」

  「沒關係啦,我自己明明有車,幹麼浪費這種錢?」

  「是公司出錢,又不是你。」李安陽白他一眼。

  「我幫公司省錢啊!」阿傑笑嘻嘻。「這樣不好嗎?老闆應該大力誇獎我才是。」

  「馬的,你小子還真會說話!」李安陽忍不住笑。「這趟貨就交給你跟老張了,開到我家去卸貨。」

  「開到老闆家?」阿傑驚訝。

  「沒錯。」

  「真的可以到老闆家?」他看起來像開心得快跳起來。

  「奇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我家,是在爽什麼啊?」李安陽一腳把他踹上車。「快滾吧!」

  「Yes  sir!」阿傑戲謔地回個敬禮,和老張一塊兒坐上車,發動引擎離去。

  「好啦,我把事情交代給底下人去做了,這樣歐『老師』應該滿意了吧?」李安陽轉向夏蕾,似笑非笑地問。

  夏蕾不說話,只是出神地看著他。她原以為他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沒想到他對自己的員工倒是很友善……

  「歐夏蕾,妳在想什麼?」她看得他全身彆扭。

  「我在想,」她愣愣地說。「你跟你的員工好像處得很好。」

  「妳說阿傑?那小伙子就像我弟弟一樣。」

  弟弟?他把員工當自家兄弟?

  夏蕾凝眉。

  「妳該不會又要教訓我,說什麼大老闆不該跟底下員工太親近吧?」李安陽彷彿看透她內心想法。「我是不曉得別家公司怎麼樣啦,不過我們公司有很多老員工都是當年跟我同甘共苦一起奮鬥到今天的,妳要我拿出老闆架子對他們,我做不到。」他很坦白。

  「所以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搬家開貨車嘍?」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聳聳肩。「我剛出社會時,也是天天開著貨車南北跑,現在偶爾開開,活動活動筋骨也不錯。」

  活動筋骨嗎?

  夏蕾沈吟,他這麼想,別人可不會這麼看。

  身為大老闆,就該有大老闆的架子,他也許自認為這叫親和力,別人看了只會覺得他自甘墮落。

  介紹他那期的商周她也看過,她知道他是白手起家,小時候不學無術,在市井當混混,後來父母去世,為了照顧唯一的妹妹,他去當貨車司機。走了幾年貨,他偶然發現國道客運很有商機,透過關係借調了幾輛車運送年節假期訂不到車票的返鄉客,沒想到生意愈做愈大,從客運到貨運,又將業務拓展到宅急便、快遞、報關等領域,終於成為台灣物流業的亮眼新星。

  對他的奮鬥史,她略微知曉,也明白當時肯定有不少人陪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允許員工跟他相處時沒大沒小。

  「不管過去的你怎樣,你要記住,你現在已經是個大老闆。」她緩緩地、語重心長地說道。

  「所以我應該學會怎麼當個高高在上的大老闆嗎?」李安陽諷刺地接口。

  「沒錯。」她直視他,眼眸澄澈。

  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論點有何錯誤,她堅信自己才是正確的。

  「馬的!」李安陽又氣又無奈。「妳這女人,真是一板一眼到要人命。」

  「請李先生不要出口成髒,另外,多謝你對我的稱讚。」她保持面無表情。

  什麼多謝?她當他的抱怨是在讚美她嗎?李安陽瞪她一眼,卻赫然發現她清瑩的眼似乎隱隱閃著光。

  那是笑意嗎?這老是正經八百的女人也懂得開玩笑,也有幽默感?

  李安陽狐疑,想再看清楚,那光芒卻一閃即逝,教他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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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妳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夏蕾剛踏入李家位於山區的豪宅,還沒來得及端詳新住處,李安琪便熱情地迎面飛撲而來。

  「我好高興,謝謝妳,謝謝妳肯來教我,歐小姐,真的謝謝妳!」她興奮不已。

  夏蕾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懶洋洋垂在肩際、乾燥分叉的長髮,雜亂的濃眉,缺乏水分的唇,臉上拙劣的、完全沒顯出特色的妝,蕾絲過多的衣袖裡勉強擠出的兩隻肥圓臂膀,還有這咚咚跑來、大呼小叫的不合宜舉止──

  這女孩,有太多必須改造的地方,是個挑戰。

  不知怎地,她忽然感覺一陣奇異的心跳加速。改造一個女孩,證明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她成為人見人愛的淑女,這任務,想來竟是如此令人熱血澎湃。

  「叫我老師。」她對女孩微笑。「從今以後,妳要完全聽我的話。」

  「是,是!我一定聽話,歐老師,妳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對不會令妳失望的。」李安琪急切地保證。

  她太開心了,時尚圈最有影響力的女神要親自指導她呢!歐夏蕾一定有辦法改造她的,一定能讓她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女生。

  想到那一天終會到來,李安琪心兒怦怦跳。

  「哥,我帶歐老師去看她的房間。老師,請跟我來。」她開心地將夏蕾迎上二樓,來到一間特別為她重新裝潢的臥房。

  「老師,妳看看,還合妳的意嗎?如果有哪裡不喜歡的,請妳告訴我,我馬上讓哥哥想辦法改。」

  「謝謝。」夏蕾謝過少女的好意,眸光流眄,梭巡房內一圈。

  水晶吊燈、四柱床、波斯地毯、鑲金邊的傢俱以及略微高起的角落平台上,優雅慵懶的貴妃榻……完完全全的法國宮廷式裝潢。

  俗麗不堪。

  夏蕾暗自下評語。如果這就是李家兄妹的品味,怪不得這女孩會在學校裡被人嘲笑是暴發戶出身。

  她悄悄歎息,轉身望向李安琪,原想直截了當批評一番,但一見女孩討好又期盼的表情,忽地頓住。

  「老師,妳喜歡這間房間嗎?是我特別為妳佈置的喔!」女孩眼眸閃閃,很明顯地是想得到她的讚美。

  她說不出口。「嗯……還不錯。」算了,今天是第一天,關於導正品味的事,以後慢慢再說吧。

  「有沒有缺什麼東西?」

  「沒有了,這樣可以了。」

  「老師要不要我幫忙整理行李?」

  「不用了,妳家不是請了個傭人嗎?請她過來幫忙就可以了。」

  「妳是說瑪莉嗎?好,我叫她來。」李安琪翩然飛出臥房,將近十分鐘後,一個菲籍女傭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小姐有什麼事?」她用生硬的華語問道。

  夏蕾打開紙箱,抱出一套套以塑膠套仔細收好的名貴衣裳,暫且擱在大床上。

  「這些衣服需要先燙一燙,能不能請妳幫我?」

  「好。」瑪莉領命,搬來熨斗和燙衣服的架子,隨手拿起一套套裝,扯開塑膠套,也不看清楚洗滌標籤上的指示,就往燙衣架一丟,拿起熨斗。

  夏蕾正在整理書籍,偶然回頭一看,見她凶神惡煞似的提著熨斗,嚇了一跳。

  「等等!」她連忙起身阻止瑪莉。「這衣服是亞麻料的,要用高溫燙,妳應該從需要低溫燙的衣服開始,像這件,」她挑起一件真絲襯衫。「燙以前記得鋪上一層白布。」

  「白布?」瑪莉一臉茫然。「為什麼?」

  「為了保護衣料啊,這樣才不容易燙壞衣服。」

  「為什麼要墊?好麻煩,我以前燙先生跟小姐的衣服,都沒這麼麻煩。」瑪莉不客氣地抱怨。「反正我燙好就好了啊!」

  夏蕾蹙眉,忽然憶起那天在咖啡館碰見李安陽時,他身上那件縐巴巴的西裝外套,有這樣漫不經心的女傭,怪不得他看起來總是邋裡邋遢的。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好了。」她放棄請瑪莉幫忙。「妳出去吧,謝謝妳。」

  「一下要燙衣服,一下又不要,真麻煩的女人。」瑪莉低聲咕噥著離開。

  看起來她很怕「麻煩」。

  夏蕾苦笑。是她這個客人太機車嗎?還是李家的傭人太習慣沒規沒矩?

  傭人的態度有必要改進。她在腦海裡的清單上又加上一筆。

  正當夏蕾在房裡苦笑時,李安琪也在廚房裡跟李家的廚師爭執。

  「不行啦,丁叔,今晚的波士頓龍蝦一定要用焗烤的啦,我看雜誌上說這是歐老師最愛吃的。」

  「我說一定要用白酒蒸,這樣才好吃。」丁叔很堅持。

  「拜託啦,丁叔,我知道你以前在五星級大飯店工作過,很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今天晚上是歐老師在我們家吃的第一頓飯,我希望能讓她吃到她喜歡的口味啦!」

  「不行,一定要用蒸的。」

  「丁叔……」

  「請妳出去,小姐。」老廚師堅決地將李安琪推出廚房。「不要再打擾我工作了。」

  李安琪無奈地站在廚房門外,咬唇。

  回到客廳,正巧遇見喃喃自語走下樓來的瑪莉。

  「妳怎麼下樓了?我不是要妳去幫忙歐老師整理衣服嗎?」

  「她說不要我幫忙了。」瑪莉瞪眼。「一下要幫忙,一下又不要,真麻煩。」

  「什麼?歐老師不要妳幫忙?」李安琪臉上三條線,有不祥預感。

  這個做事懶洋洋的外籍女傭該不會得罪了老師吧?

  她焦急得臉發白,想立刻衝上樓,偏偏又撞上剛從李安陽書房裡走出來的阿傑。

  「嗨!」阿傑一見到她,笑得超燦爛。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沒好氣地瞪他。「東西不是都已經搬完了嗎?」

  「我──」阿傑被她一瞪,笑容收斂,眼神一黯。「是老闆留我跟張叔下來,說要請我們喝杯酒。」

  「是哥留你下來的?」

  「嗯,我……呃,馬上就要走了。」

  「那還不快走?」李安琪冷淡地下逐客令,沒心情跟他多說。

  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黯然點頭。「那我先走了,妳多保重。」

  語畢,他默默離去。

  李安琪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討厭,怎麼我到哪裡好像都會遇到這個人?真倒楣!」

  「倒什麼楣?」深沈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回眸。「哥!」

  「妳怎麼對阿傑說話這麼不客氣?」李安陽不贊同地揪著眉,他方才站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妳討厭他嗎?」

  「我──」李安琪一窒。「也說不上討厭啦,只是每次看到他就覺得很煩。」

  「為什麼?他是哪裡招惹妳了?」

  「不知道。」李安琪嘟著嘴。「反正我就是不喜歡見到他。」

  「他是好孩子。雖然窮了點,才高職畢業,可是做事很認分,很肯打拚。」

  「我知道,看到他就讓哥想起從前的自己,對嗎?」李安琪撇撇唇。「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會對他客氣一點,行了吧?」

  「這才乖。」李安陽滿意地揉揉妹妹的頭。

  「別說這些了,哥,我很擔心呢。」

  「擔心什麼?」

  「我怕歐老師生氣。」李安琪苦著臉。「剛剛瑪莉說了,她被老師趕出來,不讓她幫忙,我想一定是瑪莉惹她不高興了。怎麼辦?」

  「算了吧,那女人什麼時候高興過?」李安陽半開玩笑。

  「哥!」李安琪跺腳。

  「好好好,我知道了,待會兒吃飯時我找機會跟她道歉,行了吧?」

  「嗯。」李安琪這才放心地點頭,可只一會兒,她又擔憂起來。「哥,丁叔堅持龍蝦要用酒燙,不用焗烤的,怎麼辦?」

  「用酒燙好啊!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歐老師喜歡奶油焗烤龍蝦。」

  「妳怎麼知道?」

  「我從雜誌上看來的,那篇文章哥不是也看過嗎?」

  這麼說來,似乎是有點印象。李安陽聳聳肩。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老是注意這些枝枝節節的小地方。

  「無所謂啦,反正龍蝦就是龍蝦,怎麼煮有什麼分別?」

  「可是我怕老師不喜歡……」

  「好了,妳別緊張兮兮的,安琪。」李安陽捧起妹妹圓圓的臉,溫聲安慰她。「雖說我請歐小姐來當妳老師,可是妳也用不著把她當女神伺候啊!冷靜點,那女人再怎麼機車,也不會介意這點小事的。」

  應該不會吧?李安陽暗想。坦白說他也沒把握,夏蕾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時看似很挑剔,難以親近,卻又有溫柔善解的一面。

  她是個矛盾的女人,他捉摸不定。

  「真的不會介意嗎?」李安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呃,這個嘛──「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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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該隨口保證的,夏蕾真的介意,而且非常介意!

  但並非如李安琪想像的,是介意烹調方法,而是食材本身的新鮮度。

  她只嘗了一口今晚的主菜龍蝦,便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嘴角。

  李安琪提心吊膽地望著她的動作。「歐老師,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這龍蝦不好吃?」

  「嗯。」夏蕾沈吟,數秒,決定直率地說出口。「恕我直言,我覺得這龍蝦好像不太新鮮。」

  不新鮮?

  李家兩兄妹對望,李安琪的表情是驚恐,李安陽則是微微皺眉。

  「是、是哪裡不新鮮了?」李安琪嗓音發抖。「我吃不出來呀!」

  「可能被酒味蓋掉了吧。」夏蕾解釋。

  「是嗎?」李安陽閒閒地望她。「或者是妳的味蕾跟別人不一樣?」

  「哥!」這挑釁的口氣嚇了李安琪一大跳,驚喊出聲。「你在說什麼啊?!你別亂說話啦!」

  要是惹歐老師生氣,不肯留下來教她就糟了!

  「老師,妳真的覺得龍蝦不新鮮嗎?」她急切地問。

  「嗯。」夏蕾很肯定。

  李安琪心一沈。怪不得丁叔堅持要用酒燙了,原來是想掩去不新鮮的腥味。

  「那這樣吧,我們不要吃這些了,我……我請老師到外頭吃飯!」

  「為什麼要到外頭吃?」夏蕾揚眉。「請貴府的廚師再重新做過就好了啊。」

  「要丁叔再做過?」李安琪啞然。如果她真的如此下令,那個脾氣暴躁的老人不發飆才怪。

  「妳該不會不敢跟他說吧?」見她猶豫的表情,夏蕾大概猜出她想些什麼。

  「我──」李安琪尷尬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她是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啟齒。

  夏蕾蹙眉。「聽著,安琪,妳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妳有權對自家廚師提出要求,他既然敢用不新鮮的食材欺瞞主人,就要有心理準備受到責備。」

  「可是──」

  「瑪莉!」夏蕾揚聲將女傭喚進餐廳。「請廚師過來一趟。」

  「為什麼?」瑪莉奇怪地問。

  「妳不必問。」夏蕾冷淡地看她一眼。「只管把他請過來就是了。」

  「好吧。」瑪莉這才乖乖領命離去。

  好有威嚴!李安琪崇拜地望著眼前氣度昂然的女人,好希望自己能有歐老師一半架勢。

  「等會兒廚師過來,妳來開口跟他說,知道嗎?」

  「我?」李安琪愕然指向自己,求救的目光瞥向李安陽。「哥∼∼」

  李安陽接收到妹妹傳遞來的訊號,試圖打圓場。「我說歐小姐,我看這道龍蝦也還好啊,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嗎?」

  「就是因為你這種得過且過的態度,貴府的傭人做事才會這麼漫不經心。」對他,夏蕾可就沒對安琪那麼溫柔了,毫不客氣地指責。

  當著妹妹的面被個女人潑冷水,李安陽頓覺不是滋味。「妳的意思是,因為我對這些傭人太好了,所以他們才會瞧不起我跟安琪嘍?」

  「工作態度散漫,等於是瞧不起主人,你應該好好教訓他們。」

  「又要我端起架子來嗎?」

  「堂堂『安陽物流』的董事長,應該不會畏首畏尾吧?」她下戰帖。

  李安陽氣結,胸口一把火直飆上來,剛巧丁叔於此刻來到餐廳,很傲慢地問:「聽說歐小姐有事找我?」

  夏蕾不說話,挑釁的目光直接望向李安陽。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看他有沒有膽教訓自家傭人。他猛然扭過頭,瞪視端著一副不耐表情的老廚師,怒火更熾。

  這老傢伙!害他在這女人面前丟臉,可惡!

  「丁叔,你老實說,今天的龍蝦不是新鮮貨吧?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

  丁叔彷彿沒料到他會忽然這樣疾言厲色地質問,一時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你說話啊!」

  「我……是誰說這龍蝦不新鮮的?」

  「是歐小姐。怎麼?你不服氣嗎?」

  「這龍蝦很新鮮。」丁叔嘴硬地宣稱。「我看是歐小姐的味蕾有問題吧?」

  和他方才說的話一模一樣,但不知怎地,聽丁叔也這麼嗆聲,李安陽心頭卻強烈地不舒服。

  除了他,居然有人敢用這種態度跟夏蕾說話?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可惡!

  「歐小姐的味蕾,輪不到你來評斷!」他握拳搥了下桌面,嚴厲地將他斥責了一頓,然後命令他撤回桌上的菜,重新再做新的料理來。

  他發火的模樣猶如一條火龍,把丁叔驚得整張臉蒼白,誠惶誠恐地連聲答應,一溜煙逃回廚房。

  就連旁觀這一幕的李安琪都咋舌。「哥,你真的生氣了耶。」

  廢話!當然生氣。李安陽沒好氣地白妹妹一眼。自己家的傭人敢對客人不客氣,害他這個做主人的在客人面前顏面掃地,怎能不教他氣炸?

  最可恨的,今晚坐在這餐廳裡的貴客不是別人,恰恰是他最頭痛的女人。

  他轉過頭,陰鬱地瞪向靜靜坐著的夏蕾。「妳滿意了嗎?歐『老師』。」

  她凝視他,許久,許久,櫻唇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彎了彎,像櫻花飛落似的美麗又調皮的微笑。

  他怔愣地瞧著,火氣全消。

  這女人,前一秒還囂張得讓人火大,後一秒卻又笑得這麼可愛清甜,簡直教人……唉,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李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也會教導令妹怎樣擔負起女主人的責任,管理這個家,可以嗎?」唇畔的笑意慢慢地、慢慢地加深。

  李安陽懊惱地發現自己竟有些心悸。只不過是個笑啊!他幹麼心跳快得像個對偶像發傻的青少年?

  「我能說不可以嗎?」他粗魯地猛揮手,藉以掩飾自己的動搖。「隨便妳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妳是老師。」

  「多謝。」她文雅地道謝。

  而他,只能暗暗氣悶。

第四章

  得到男主人的允許,夏蕾決定毫不客氣,大刀闊斧地整頓李家傭人。

  她指導李安琪,如何實行一個女主人的責任,告訴她必要時如何端起架子,促使傭人們配合她的要求。

  「妳要很禮貌,卻也要很堅決,不必疾言厲色地下令,卻絕對要讓他們不敢輕忽漠視妳的要求。」

  「可是,萬一他們做不到怎麼辦?比如瑪莉,老師不是說她連怎麼燙衣服也不會。」

  「那是因為她沒受過適當的訓練。既然我會在這裡待三個月,我會負責訓練她。」

  「老師要訓練瑪莉?」李安琪很吃驚。「可是妳那麼忙,又要上班,又要教我,還要撥出時間訓練傭人,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這妳不用擔心,我上班時間很彈性,有重要的事再進辦公室就好了,何況我還有個好夥伴,她跟我很久了,社裡的事她都很熟,交給她我很放心。」夏蕾微笑。「妳記住我說的話,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就一定要讓傭人們確實做到,絕不接受任何借口。」

  「嗯,我知道了。」

  除了面對傭人的態度,夏蕾也花了很多時間跟李安琪講解如何管理家務,她列了一張清單,告訴她必要的注意事項。

  「哇!有這麼多!」李安琪瞪著長長的清單,大為吃驚。

  「妳以為一個家的女主人那麼好當嗎?何況還是這麼大一間房子。」

  「早知道就叫哥不要買這麼大的房子了,我們只有兩個人,隨便在市區買間公寓就好了啊,可是哥說買房子也是為了裝門面。」

  「妳哥說的是對的,在上流社會,你買的房子,某種程度也代表了你的財富實力。想想看,妳如果住在公寓裡,你們學校那些同學會怎麼看妳?」

  「啊!」李安琪臉色發白,這話正好說中了她的痛處。

  夏蕾也知她心情震盪,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就是因為不希望妳再被那些同學瞧不起,妳哥哥才會請我來教妳。」

  「我知道。」

  「這三個月,妳還有很多事要學,很多挑戰要面對,妳可以嗎?」

  「我……可以的!」李安琪熱切地保證。「我要讓大家刮目相看,要讓他……不再瞧不起我。」她忽地臉紅。

  夏蕾望著她,很明白她口中這個「他」指的是誰,就是當天那個當眾撕毀她情書的少年吧。

  為了讓自己的意中人另眼相看,所以才拚命地想改變自己──這女孩的傻勁,很像當年的她。

  「……老師在想什麼?」

  她連忙定定神。「沒什麼,我們繼續上課吧。」

  除了家務管理,夏蕾也給李安琪安排了一連串的美姿美儀課程。她擬出每日菜單,要求發育中的少女均衡飲食,再利用適當的運動甩開身上過多的肥肉。

  她指定的運動是游泳和韻律操,前者可以強化體能,後者可使身體曲線勻稱。

  社交舞自然是必須學習的,美麗的舞姿絕對是讓一個女人成為社交名媛的必要條件。

  另外,優雅的時尚品味也相當重要。為了提升李安琪的品味,夏蕾帶她四處看時裝秀,逛各大百貨名店,分析當季的流行元素,培養她的時尚敏感度。

  等到李安琪慢慢瘦下來了,且對所謂的風格品味有了一定程度的領悟後,夏蕾才帶她到美發沙龍,讓她自行和設計師溝通該變換何種髮型。

  李安琪的決定沒讓夏蕾失望,她知道自己的氣質與臉型不適合扮長髮公主,剪了個俏麗的短髮,發尾的羽毛剪營造出飄飄的輕柔感,髮絲略略挑染過,顯得更自然。

  剪完發後,李安琪攬鏡自照,對最後的效果既驚奇又滿意,尤其夏蕾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讚賞,讓她更添信心。

  接下來是到服裝店,挑選新衣。

  夏蕾同樣不插手,盡量讓李安琪自行挑選,搭配出適合自己的穿著風格。而她也聰穎地發現長手長腳的自己並不適合那些累贅的蕾絲或泡泡袖,她的肩膀寬,軍裝式的帥氣裙裝反而能凸顯出獨樹一格的氣質。

  她的頭型也很適合戴帽子,不論是淘氣的報童帽、優雅又瀟灑的貝雷帽、耍可愛的針織帽,她戴起來都很迷人。

  大肆採購一番後,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如山一般堆上李家轎車的後車廂,而走出店裡的李安琪,穿著一件寶藍色長袖針織衫,外罩咖啡色背心,一件牛仔短裙,頭上一頂絳紅色的針織帽,背著彩色條紋肩背包,足蹬一雙高跟涼鞋,既俏皮又性感。

  她和夏蕾站在街頭,吸引了往來無數男人的注目禮,一些比較膽大的青少年,索性直接對李安琪吹口哨。

  李安琪不敢相信。「老師,他們剛剛……是在對我吹口哨嗎?」

  「是啊。」夏蕾微笑。

  「真的嗎?」李安琪開心得臉頰染紅,星眸閃亮。

  夏蕾凝視她,也感染到她的喜悅,伸出手,溫柔地替她調整帽子的角度。「妳現在已經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我相信連妳哥看到都會大吃一驚呢。」

  「說的也是。」李安琪掩嘴輕笑,忽然一陣興奮。「那我們快回家,我好想快點看看哥哥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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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陽瞠目結舌。

  眼前這清秀可愛的少女,真是他妹妹嗎?

  才一個多月,她竟瘦了這麼多,短裙下的雙腿修長而娉婷,骨架顯得極為勻稱。

  還有她的頭髮,不再亂糟糟地毛燥不堪了,輕盈地在後腦甩著好看的波浪,在燈下的色澤竟好似水晶,溫潤地發亮。

  她的臉,也不再像從前,總塗抹著教他受不了的難看顏色,現在,她只淡淡地刷上口紅,白皙的肌膚卻很自然地透出一股少女的健康紅暈。

  最重要的,她的儀態也變了,瞧她蓮步輕移,不慌不忙走向他的姿態,跟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哥,你回來啦。」她連說話都似乎改了腔調,顯得沈穩許多。

  「安琪,妳──」

  「今天我請了叔準備了全套的法國料理喔!有烤田螺、鵝肝醬冷盤、松露濃湯、橙汁鴨胸肉,飯後還有甜點喔,還有,老師說她今天要教我喝紅酒。」

  「喝酒也需要教嗎?」

  「當然啦。」李安琪嬌嗔他一眼。「老師說,紅酒可不是隨隨便便亂喝的,有很多規矩呢!你等下就知道了。來,現在帶我進餐廳吧。」

  「帶妳進餐廳?」李安陽一愣。

  「老師說要練習一下,所以你現在當我男伴,帶我入席吧。」

  帶她入席?李安陽好彆扭,雖然他個性不羈,但也參加過幾次正式宴會,大概知道該怎麼帶領女伴入席用餐,但要他帶自己的妹妹……

  感覺真怪!

  可是安琪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怪,很自然地挽住他臂膀,俏臉期盼地望向他。

  李安陽只好挽著她,很不自在地配合她過小的步伐,慢慢走進餐廳。

  餐廳裡,夏蕾早已站在裡頭等著了,她聽到腳步聲,揚起美眸,正巧與他不情願的眼神相接。

  她轉過頭,抿著嘴像是在偷笑。

  這女人!李安陽臉黑黑。該不會是故意整他吧?明知他最受不了這些繁文縟節,偏要看他出糗。

  可惡!他暗暗氣惱。

  到了餐桌前,他鬆開妹妹臂膀,正想快快閃一邊時,她忙扯住他衣袖。「哥,你應該要替我拉開椅子啊!」

  李安陽翻白眼,無奈地拉開椅子。「請坐吧,我親愛的妹妹。」

  「謝謝。」李安琪盈盈笑著入座,然後又輕聲提醒他。「別忘了還有老師喔。」

  還有歐夏蕾!

  李安陽一怔,轉過頭,只見她已經站在自己座位邊了,卻不坐下,很明顯就是在等他表現紳士風度。

  他瞇起眼。

  她微微抬高下巴。

  他磨牙。

  她若無其事地微笑。

  一番無言卻激烈的爭鋒後,他再次舉手投降。

  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抗拒這個女人?

  他無奈,走過去,幾乎是忿忿地替她拉開座椅,扶她坐下。

  她揚起容顏,櫻唇輕吐。「謝謝。」

  「不客氣。」他嘟囔一句,懊惱地回自己座位。

  折磨還沒完呢,等到菜上了餐桌,他還得在兩個女人虎視眈眈之下,拿出最好的餐桌禮儀,不可狼吞虎嚥,喝湯不能出聲,刀叉盡量不要刮到盤子,當然,也不可以痛快淋漓地大口喝酒。

  他請她來,明明只是要她調教妹妹啊,為什麼連他自己都被迫陷入這張禮教的網了?

  整個用餐期間。李安陽一直處在煩躁的狀態。

  等到夏蕾端起酒杯,煞有其事地教導李安琪如何先聞酒香,再啜飲一小口輕漱過唇齒間時,他的耐性更幾乎宣告崩潰。

  喝酒就喝酒,有必要搞得這麼娘娘腔嗎?

  「李先生,你要試試看嗎?」彷彿還嫌不夠刺激他,夏蕾居然還問他。

  「不用了,我對這種酒沒興趣,妳們喝吧。」

  夏蕾挑眉,眼中閃過光芒。

  想必這女人是認為不懂得品酒就算不上上流人物吧?他沒好氣地想,胸口很鬱悶,不高興玩這種無聊的品酒遊戲,卻更不願意被她看不起。

  他瞪著酒杯,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哥,你喝啦!」李安琪不依地勸他。「你不是也要常常四處參加交際應酬嗎?到時如果大家都喝紅酒怎麼辦?」

  「喝就喝啊。」

  「可是如果你喝得很沒格調,人家會笑你的啦!」

  那就由他們笑!

  李安陽很想就這麼衝口而出,但瞥見妹妹焦急的表情,心腸卻硬不起來。

  夏蕾曾經警告他,他這個做哥哥的形象會影響妹妹在外頭的人際關係,他深吸口氣,那天傍晚安琪當街被同學嘲笑的一幕仍歷歷在目……

  「好吧,我喝就是了。」

  為了讓妹妹開心,他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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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不高興。

  他一直是那麼粗魯不文的男人,忽然要他端起紳士禮節,想必他十分不習慣。

  真是難為他了。

  夏蕾悄悄地抿唇,站在落地窗邊,靜靜凝望著那個獨自躲在院落裡抽煙的男人。

  她承認,剛認識他時,她的確很討厭他。他行事粗率無禮,又常拿髒話當發語詞,穿著打扮更是不及格,正是她最看不慣的那種男人。

  但在一個屋簷下相處一個多月,她漸漸地發現他也有些優點。

  比方說他對員工和傭人都很友善,並不會因為自己是老闆就頤指氣使,雖然也許反而太過放縱了。

  比方說他很疼自己的妹妹,為了令她開懷可以不惜一切,就算自己受點委屈也甘願。

  比方說他雖然老愛跟她作對,但從來不曾真正侮辱過她,有時反倒被她逼得只能暗惱在心裡。

  他其實不是那麼糟的男人,雖然經常有些令她看不慣的作為,但是──

  在夏蕾領悟自己在做些什麼以前,她已走到李安陽面前,抽去他夾在指間的香煙。

  「歐夏蕾!」他惱怒。

  她彎彎唇。「不是告訴過你嗎?在女士面前抽煙很不禮貌。」

  「嘿,是妳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面前的好嗎?我明明躲到屋外來抽了。」他憤慨。自從夏蕾住進這屋裡後,他從不在室內抽煙。他知道她討厭煙味。

  「總之現在不許你抽了。」她端出老師的威嚴。「抽煙對身體不好,你戒了吧。」

  「妳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瞪她。

  她從容回視。「我要你戒煙。」

  「妳、妳要我戒煙?!」他氣得哇哇叫。「妳以為自己是誰啊?大小姐!」

  「我是你妹妹的老師。」

  「對,不是我的!」他悻悻地提醒她。他可不歸她管!

  「為了你妹妹,你最好戒煙。」她氣定神閒。「你總不希望她老是吸你的二手煙吧?」

  「我又不會在她面前抽煙。」

  「總之你戒掉就是了。」

  「為什麼?」他不服氣。「妳這女人憑什麼連我抽煙也管?」

  對啊,為什麼?

  夏蕾一愣。她管那麼多幹麼?他戒不戒煙關她什麼事?反正不要在她面前抽就得了。

  只是,抽煙真的對身體不好……不,她當然不是關心他的健康,只是看不慣有人糟蹋自己,總之,這不關她的事──

  夏蕾凜神,不許自己再細想,她轉開話題。「對了,再過兩個禮拜是安琪的生日,我想幫她辦一場生日宴會。」

  「生日宴?」李安陽訝然。她話題轉太快,他一時跟不上。

  「嗯。」

  「……說的也是。」他揉著下頷,愈想愈覺得這是不錯的主意。「她最近變漂亮多了,也該找個場合讓她好好炫耀一下。」

  「而且,我想邀請一個人來參加。」

  「誰?」

  「那天當眾撕毀她情書的男孩。」

  李安陽倒抽口氣。「妳說那該死的小子?!為什麼?」

  「因為安琪喜歡那個男孩。」她答得直率。

  「她才不喜歡他呢!」李安陽駁斥。「就算她真的喜歡過他好了,那小子都這麼對她了,她還不死心?」

  「如果能輕易死心的話,還叫暗戀嗎?」夏蕾淡淡說道。「我知道安琪還在乎著他,她昨天還很高興地跟我說,那男孩在經過她身邊時,多看了她幾眼。」

  「不可能!我相信安琪不會這麼白目到喜歡上一個傷害自己的人!」

  不會嗎?夏蕾澀澀撇唇,直視眼前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男人。「你根本不懂少女的心。」

  「妳就懂嗎?」他冷哼。

  「我當然懂。」她靜靜地說。

  李安陽一怔。「對喔,我差點忘了妳也曾經年輕過。」他忽地意味深長地打量她,看得她臉頰發熱。

  「你幹麼這樣看我?」

  「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麼?」

  「我在想,妳十幾歲的時候,該不會也暗戀過男孩子吧?」他開玩笑似的逗問。

  「那又怎樣?」她冷冷地反問,神態僵硬。

  真被他猜中了?他皺眉,說不清泛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哈,沒想到像妳這種冰山美人也有少女情懷呢,可以問問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嗎?」

  她別過頭。「不干你的事。」

  他當然知道,只是一口悶氣無法平復。「讓我猜猜,對方一定是那種白馬王子型的人物吧?家世背景一流,又有錢又有才氣,腦子聰明得不得了,唸書第一名,運動也第一名,總之就是十全十美,對吧?」

  沒錯,他完全猜中了,當年的趙英睿就是這麼一個宛如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英氣少年。

  她年輕的心,無可自拔地憧憬著他,難以克制地暗戀著他,只是,愛上一個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人,到頭來也只是一場空──

  她楚楚地苦笑,強迫自己壓下自憐的情緒。

  「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妳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他在一個離她很近,卻也很遠的地方。

  「我說了,這些不干你的事。」

  「那妳就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他忽地咆吼,雙手捉住她香肩,濃眉糾結,臉上表情也糾結。「馬的,妳知不知道,妳這樣子讓我看了很火?」

  她讓他看了很火?她不解,眼眸漫開迷惑的水霧。「為什麼?」

  為什麼?他也不懂,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這麼暴躁,完全控制不住情緒。

  更不懂為何她明明還介意著過去的暗戀,還要強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只知道自己很氣,非常氣。

  他討厭她想起那個男人時的表情,就跟那天她告別自己的房子一樣,那麼無奈又眷戀的表情。

  到現在她還忘不了那傢伙嗎……

  「馬的!」他又飆髒話。

  照例,她又睜大那雙美麗的、像會說話的眼睛,很不贊成地看著他。

  她很不屑他吧?他正好是她最討厭的男人類型,她絕對不可能有一絲絲喜歡他……

  一股衝動攫住李安陽,連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他竟會將夏蕾摟入懷裡,捧起她嬌麗如花的容顏,不顧一切吻下去。

  夏蕾震撼,極度的驚愕讓她忘了掙扎,任由他輕薄自己柔軟的唇。

  與他粗魯的舉止相反,他的吻,意外地又輕又柔,宛若一方上等的絲料,涼涼地摩挲著她。

  她嗅著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味與酒味,腦子昏沈,心狂跳,唇上奇異的觸感教她迷醉。

  好奇怪啊,這個吻,怎麼會如此溫柔綿密呢?他是這麼個陽剛無禮的男人,卻這樣吻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鬆開她,她迷惘地揚起眼睫,與一雙灼灼發亮的星眸相對。

  「夏蕾,妳告訴我,」他低啞地喚著她的名,暖暖的男性氣息在她臉上製造一串串酥麻的電流。「像妳這種女人,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男人?」

第五章

  像妳這種女人,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男人?

  在那奇妙一吻的隔天,夏蕾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玉手握著一杯從溫熱捧到半涼的咖啡,愣愣地望著窗外街景。

  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喜歡她?

  那個又抽煙又不會品酒,愛飆髒話兼舉止粗魯的男人居然……喜歡她?

  難以置信。

  多年來,追求她的男人不計其數,職業百百種,個性也百百種,但像他這款的卻還是初次碰到。

  怎麼說呢?從來沒有男人在初次見面時給她的印象如此之差,卻又異常深刻。

  他的缺點,她隨隨便便就可以列舉一大堆,但他的優點……嗯,也不是沒有。

  想著,夏蕾扳開手指,試著數李安陽的優點。

  他很疼他妹妹。

  還有,這陣子她住在他家,從沒見過他帶女人回來,也沒聽說他跟誰約會,雖然常會有女人打電話到家裡找他,但除非是公事,他誰也不接。記得他說過,他討厭女人糾纏他,雖然這話讓同樣身為女性的她聽了不舒服,但漠視起碼比玩弄好。

  再來,自從她教會瑪莉洗衣燙衣的訣竅後,他的襯衫跟西裝不會再有難看的折痕了,雖然有時候穿著仍然隨興得很沒品味,但至少乾淨整潔。

  對了,他的手指很修長,指甲剪得短短的,很乾淨。她最怕男人留長指甲了,要是指甲裡還藏污納垢,更會令她強烈覺得噁心。

  他長得很有型,頭髮又短又酷得很適合他,如果配合穿著營造出硬漢的形象,一定會Man得迷倒一票女人。

  五隻手指數完,夏蕾吃驚,原來他其實還有不少優點,雖然缺點更是一籮筐。

  她收起手指,玩轉著咖啡杯,瞇起眼,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那個吻。

  那個令她措手不及,卻意外地毫不排斥的吻。

  那個吻,很輕盈、很溫柔,和他外表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那吻,教她多年來波瀾不興的心湖竟好似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靜靜地漾開幾圈漣漪──

  像妳這種女人,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男人?

  沙啞的問話再度在她耳畔響起,烘得她耳根發熱。

  不,她當然不可能喜歡上李安陽,他不是她的型,不過,要是他肯配合,她倒是能讓一卡車女人為他著迷。

  如果能像改造他妹妹一樣地改造他,不知會是什麼感覺?

  夏蕾出神地歎息,天馬行空地想著,連辦公室門被人推開了都不曉得。

  「夏蕾,夏蕾?」輕柔的嗓音呼喚她。

  她眨眨眼,回過神。「小孟?」

  「妳在想什麼?」小孟好奇地瞅她。「這麼入神,連我敲門都沒聽見。」

  「啊,妳剛剛有敲門嗎?」夏蕾略微尷尬。「不好意思,我在想些事情。」

  「想什麼?」

  一張俊酷有型的臉孔忽地晃過腦海,夏蕾忙一甩頭。「沒什麼。對了,妳來得正好,我剛好想問妳上期的銷售量。」轉開話題。

  「我們還真有默契,我就是來報告這個的。」小孟愉悅地微笑。「銷售數字已經回升了喔,看來我們上次出其不意的策略已經奏效了,他們用的果然是我們捨棄不要的主題。」

  「太好了,這次總算反將他們一軍。」夏蕾滿意地點頭。

  「下一期的主題我也打算比照辦理,先放出假風聲,等最後一個禮拜再換掉。」小孟提議,頓了頓。「不過如果社裡真的有內奸,這次恐怕不會那麼輕易上當了。」

  「沒錯。」夏蕾同意。「所以這次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內奸揪出來。」

  「我也是這麼想。」

  兩個女人取得共識,在室內的沙發坐下,低聲商議起來。

  談話中間,夏蕾的手機斷續響起幾次,她看了看來電顯示,全掛掉。

  「妳真的不接?」她掛掉第四通電話時,小孟忍不住開口問。

  「反正都是不重要的電話。」

  「都是男人?」

  「嗯。」

  「妳也真夠狠心的,老是讓那些男人在妳身後追,跟人家約會沒幾次就把人給甩了!」小孟嘖嘖搖頭。「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封妳是冰山美人。」

  「嘿,我也不是故意要當冰山的好嗎?」夏蕾嘟囔,一向冷淡的她唯有在這個手帕交面前才偶爾會顯露女人嬌氣的一面,「是他們讓我沒感覺,我也沒辦法啊。」

  「那妳到底對哪一型的男人才有感覺?哪,那個李安陽如何?」小孟有意無意地問。

  李安陽?夏蕾心跳一停。「幹麼忽然提起他?」她嗔望好友,發現後者表情很怪異。

  「聽說妳最近在當李安陽妹妹的禮儀教師。」

  「誰告訴妳的?溫璇?」

  「怎麼?不能讓我知道嗎?」小孟挑眉。「妳也不必怪她多嘴,是我聽說最近妳去看秀或參加派對時老把一個年輕女孩帶在身邊,一時好奇才打聽來的。」

  「好吧,妳的消息沒錯,我是在當李安琪的禮儀教師。」明知瞞不下去,夏蕾坦然承認。

  「為什麼?」小孟好奇地追問。「我從來不曉得妳跟李安陽有淵源,居然肯幫他妹妹。」

  「我跟他才沒什麼淵源呢!」夏蕾撇清關係。「是他高薪聘我,我才答應的。」

  「他拿錢請妳幫忙?」小孟好訝異。

  「不然妳以為我那麼好心,當慈善義工啊?」

  「可是妳看起來不像是會為了錢答應這種事的人啊。」小孟疑惑,想了想,恍然大悟。「該不會是為了公司吧?老天爺,妳該不會真的沒回家跟妳老爸拿錢吧?我還以為他鐵定會幫妳呢!」

  夏蕾平靜地接口。「我早就跟我爸說了,不會再跟他拿一毛錢。」

  「妳是認真的?」

  「嗯。」

  「唉,那妳怎麼不跟我說?」小孟又急又氣。「幹麼一個人默默地籌錢?如果我知道妳有困難,我也會想辦法幫忙啊!」

  「妳那一點點存款,供養妳父母都不夠呢。」夏蕾微笑安撫她。「何況妳也該存點未來的退休金啊。」

  「那妳呢?妳不是也有房貸要背嗎?」

  「我已經把房子賣掉了。」

  「什麼?」小孟驚愕地瞪大眼。「妳把房子賣掉了,那妳現在住哪兒?」

  「我暫時住在李家。」

  「李家?」小孟倒抽口氣,越發震驚。「妳是指……李安陽他家?」

  「嗯。他說住在他家,指導他妹妹會方便一些。」

  「所以妳現在跟李安陽住在一起?」小孟確認似的再問一次。

  「什麼住在一起?瞧妳說得好像我跟他同居似的!」夏蕾嗔她。「只不過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而已,就像房客一樣啊。」

  夏蕾說得輕鬆,小孟卻一點也無法以平常心對待,瞇起眼,仔細打量夏蕾,似是不想放過她臉上表情的任何一絲變化。

  「聽說李安陽長得挺酷的,而且是白手起家,很有才幹。」

  「那又怎樣?」

  「妳當他妹的禮儀教師,又住在他家,天天在一個屋簷下,難道妳一點也不動心?」小孟意味深長。

  「那是因為妳沒見過他。」夏蕾辯駁。「妳要是見過了就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的型!」

  「是喔∼∼」小孟故意拉長尾音,表示自己的不信。

  「小孟,妳別亂想……」夏蕾想抗議,手機鈴聲偏又於此時響起。

  她不耐煩地掃一眼,螢幕上顯示的中文名字卻讓她突如其來暖了半片芙頰。

  她接起電話。「喂。」

  「是我,李安陽。」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低低地,有些沙啞。

  她心跳紛亂。「有事嗎?」

  「妳是不是約了一個宴會公關公司的林先生談事情?」

  「林先生?」夏蕾怔兩秒,駭然睜眼。

  她想起來了!為了籌辦安琪的生日宴,她的確約了人要見面,沒想到她下午一發呆,竟然把這重要約會給忘了!

  「他說他已經在家裡等了,打電話給妳也不接,他只好請家裡的傭人通知我。」

  糟糕!丟人丟大了,夏蕾超尷尬。都怪她剛才沒看清楚,漏接了重要電話,結果還得勞煩李安陽來提醒她。

  想她還曾經嫌棄過他這人個性散漫呢,沒想到今天她偶爾一迷糊,就讓他給抓包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替我轉告他,我馬上回去。」夏蕾掛上手機,馬上收拾公事包準備走人。

  小孟愕然地看她。「誰打來的電話?發生什麼事了?」

  「是李安陽打的。」夏蕾匆忙解釋。「我把一個重要約會給忘了!」話還來不及說完,她人已經往外走。

  小孟追上去。「什麼約會這麼緊張?」

  「有空再說吧,我現在得走了。」夏蕾頭也不回。

  小孟瞪著她背影,秀眉皺攏。

  「李安陽。」她輕輕念著這個名字,眼眸抹上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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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

  她說不可能。

  她那種女人和他這種男人永遠不會有交集,他們或許可以當朋友,但戀人?絕不可能!

  馬的,他是發了什麼神經居然問她那樣的問題?

  愈想愈悶,李安陽握拳搥一記車窗。此刻他正站在「女性私密」出版社樓下,他原本不想來的,可接到傭人的通知時,他正好在開車,接著也不知怎麼搞的,他一面打電話給夏蕾,一面方向盤一轉,順手就轉到這個方向來。

  剛好順路,所以順便來載她而已,絕不是因為他對她還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告訴自己。

  只是順便而已……

  眼角一瞥,忽然發現她走出辦公大樓的倩影,他下意識地挺直身子,迎接那道美麗的倩影朝他走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訝異。

  「我剛好經過這裡,順便載妳一程嘍。」他故意用一種粗率的口氣回答。

  「喔。」她看著他,看著看著,芳頰似乎染上些淡淡粉紅。

  是他的錯覺吧?他不信這個冷靜優雅的女人會在他面前臉紅,就連他昨晚給了她那石破天驚的一吻,她之後也只是淡淡地說一句兩人不可能。

  可惡!一想到昨晚她毫不猶豫的拒絕,李安陽覺得反倒是自己的臉要紅了,他急忙轉身。

  「上車吧。」

  「嗯。」她跟他來到車前,卻不上車。

  「怎麼了?」他奇怪地回頭。

  她朝車門暗示地努努嘴。

  啊,他懂了。李安陽眼角抽搐,伸手替她開車門,她這才讚許似的盈盈一笑,上車。

  可惡!他幹麼非得那麼聽她的話扮演紳士啊?被個女人牽著鼻子走,李安陽實在老大不爽,但奇怪地,就是拒絕不了她。

  他暗自歎氣,上車,發動引擎。

  車廂內,兩人都沈默,只有廣播流洩出來的音樂聲,稍稍化解尷尬的氣氛。

  「……接下來點播的是王識賢與孫淑媚的『雲中月圓』,住在士林的阿誠要告訴佳佳,會永遠愛她等她。」


  雲中月圓,天星伴相隨。

  這首情歌,我要送乎妳。

  無論妳治叨位,海角天邊,攏是代表我的心意──


  是一首台語情歌,男主唱的歌聲極深情極動聽,女主唱亦是聲音清澈,情深款款。

  歌曲的節奏很輕快,情意卻纏綿,很好聽,但很不適合現在的氣氛。

  李安陽猛然關掉廣播,車廂內忽地一片靜寂。

  「為什麼不聽了?」夏蕾望他。

  因為歌詞會讓他下不了台。李安陽澀澀地想,故作鎮定。

  「我想妳應該不喜歡聽台語歌吧?」

  「你憑什麼這麼認定?」她感覺到他語氣裡的批判。

  「像妳這種知識分子,一定都只聽那些什麼古典樂或英文歌,怎麼會聽得慣我們這些鄉下人聽的歌?最近不是有個詞很流行嗎?叫什麼『台客』的,這種歌只有台客愛聽啦。」

  知識分子與台客,兩個名詞在兩人之間畫下了明確的界線。

  夏蕾不喜歡這種二分法。「誰說我不喜歡聽的?我覺得很好聽啊!」她賭氣似的又打開廣播頻道。

  他訝然看著她的動作。

  「我不是只聽英文歌的,我也聽國語歌,也聽台語歌,只要是好聽的音樂我都喜歡。」她直視他,幾乎是憤然地宣稱。「台客也是一種文化。伍佰也說他自己是台客,可是我很喜歡他的歌,也很佩服他的創作才華!」

  李安陽愣愣地看她。活動的禮儀字典又讓他給激出脾氣來了,不知怎地,他好像老是在激怒她。

  他微微苦笑。「妳的意思是,妳還是會欣賞台客的。」

  「只要他有值得欣賞的地方。」

  「可是妳絕不會跟他在一起。」

  「這──」夏蕾愣住,明眸圓睜,忽然明白這場爭論的起因了。她昨晚那一句不可能,是否在無形中狠狠刺傷了他?

  「李安陽,你聽我說。」她吶吶地開口,很少在男人面前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其實呢,呃──」

  「妳不必說了,我明白的。」他平靜地打斷她,甚至還能給她一個露齒的微笑。「我自己是什麼貨色,我很清楚。」

  她懊惱地咬唇,很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這是第一次,她在拒絕一個男人後,竟覺得抱歉。

  「其實說開了也好。」他神態輕鬆。「免得因為昨晚那個吻,讓我們見面尷尬,妳還要繼續教我妹的,總不能以後都不見面吧?」

  她默然。

  「妳別想東想西了,夏蕾,昨天那個吻妳就當被蚊子叮到,一巴掌把它打死就沒事了。」他開玩笑。

  戲謔的比喻令夏蕾禁不住噗哧一笑。

  被蚊子叮到?是啊,那溫柔無比的吻,確實在她心上叮了一個包。

  她幽幽一歎,凝視他的眼神不知不覺也變得溫柔。

  可惜他並未察覺,他只是專注地看著車窗前方,專注地收拾一團混亂的心情,回復一貫的瀟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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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宴當天,李安琪很緊張。

  她擔心自己的穿著,擔心做好的頭髮亂掉,擔心臉上的妝不適合她,擔心同學們會嘲笑她的造型很拙。

  可她最擔心的,是沒人來參加。

  「歐老師,妳說,他們會不會放我鴿子啊?」

  「怎麼會?」夏蕾柔聲安撫她。「妳不是說,他們都已經收下妳的請帖了嗎?」

  「收下是收下了,可是他們說不定會決定臨時不來啊!而且要不是我跟他們說這宴會是老師妳幫我主辦的,說不定他們連請帖都不想要呢。」

  「既然這樣,妳就更不用擔心了。」夏蕾微笑,「我主辦的宴會,妳那些同學不會捨得不來的。」對這一點,她很有自信。

  她心知肚明,那些一味追逐時尚流行的青少年少女們,是怎樣拿她當偶像,這次生日宴有她替安琪坐鎮,絕不怕冷場。

  這次的宴會,一定會成功。

  但她要的,不只是成功而已,她要所有人對安琪印象深刻,要他們以後爭先恐後地想得到安琪的邀請函。

  她要安琪成為那所貴族學校的風雲人物。

  「放心吧,只要他們肯來,一定會對妳印象深刻的、我保證,過了今晚,妳在他們心中的評價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夏蕾一再掛保證,李安琪還是忐忑不安,直到時間差不多,受到邀請的同學一個接一個出現,甚至連沒受到邀請的人也主動來了,她才逐漸放下心來。

  宴會剛開始,夏蕾還陪著她四處跟人打招呼寒暄,盡一個女主人的責任,到後來,她已能游刃有餘,單打獨鬥了。

  當晚的最高潮,是安琪一心暗戀的白馬王子向她邀舞。

  她穿一襲CK的湖綠色絲緞禮服,他的白西裝裡搭的也正好是綠色絲襯衫,兩人異常登對,在舞池裡默契十足的舞姿優雅得像一對天鵝。

  眾人看傻了眼,都不相信之前過胖的李安琪瘦下來後,再換個造型,竟完全變了個人,上演醜小鴨變天鵝的現代童話。

  男孩們讚歎連連,紛紛怪自己看走了眼,女孩們則是嫉妒到不行,又多一個人跟自己爭奇鬥艷。

  對這些讚歎與嫉妒,李安琪渾然不覺,逕自沈浸在無邊的喜悅中。

  她的眼,只看得到面前帶領她跳舞的英俊少年,他是她的單戀,永恆的夢想。

  她笑得好開心,好幸福。

  宴席,就在少女的浪漫情懷中,曲終人散。送完客後,傭人們和臨時工忙著收拾,李安琪則提起裙襬,像只快樂的小鳥般飛到李安陽和夏蕾面前,各給了兩人一個好熱情好熱情的擁抱,然後陶陶然地哼著歌上樓。

  李安陽滋味複雜地看著她輕飄飄的背影。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妹妹這樣笑了,自從她上了那所貴族學校,一連串來自同儕的排擠讓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黯淡,心情一天比一天蕭索。

  如今,她終於找到自信。

  「都是妳的功勞。」他轉向夏蕾。「如果不是妳,我妹今天不會這麼快樂。」

  夏蕾微笑。「我只是推手而已,最主要的是安琪自己肯努力。」

  「就算要努力,也得有人教她該怎麼做,真的很謝謝妳。」他很正經地向她道謝。

  夏蕾揚眉,這男人難得如此嚴肅,教她有些不習慣。

  他淡淡一笑,忽然問:「要不要跳支舞?」

  「什麼?」她愕然。

  「今晚看妳裡裡外外地張羅,連舞也沒跳上一支,趁現在樂隊還沒散,讓他們替我們演奏一曲吧。」他笑著說,也不知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夏蕾狐疑地看他,只見他果真彎下腰,伸出手來,邀舞的動作很紳士,可那雙直視她的眼,卻是閃著孩子似的調皮光芒。

  她一時心跳加速,竟有股衝動想答應他,才剛動念,腳跟便一陣生疼。

  她無奈地垂下眼,望向腳下那雙新買的Manolo  Blahnik,雖然這個牌子的高跟鞋一向以高貴優雅又舒適好穿出名,但她今天第一次穿,又為了打點這場生日宴滿場飛,已感覺到些微疼痛。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跟著垂下眼,望向那雙極優雅的紅色鑲鑽高跟鞋,目光不自覺地被她雪白細緻的腳踝勾惹,流連不去。

  過了好幾秒,他才勉強找回說話的聲音,抬起眼眸。「腳酸了?」

  「有點。」她略微尷尬地點頭。

  他新奇地揚眉,似笑非笑。「我還以為時尚教母穿高跟鞋就像穿拖鞋一樣,永遠不曉得酸痛。」

  她瞪他。「你非得要這樣調侃我不可嗎?」

  他沒說話,只是笑望著她,許久,低啞地出聲。「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

  「原來妳也有普通女人的弱點。」他說,眼眸閃閃發光。「妳總是那麼十全十美,儀態滿點,原來也會因為穿高跟鞋而腳痛。」

  「你說夠了沒?」

  他呵呵大笑。

  她瞋視他,表面上很不悅,心裡卻沒那麼不高興。相反地,她竟覺得有些輕鬆,要是在別人面前,她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穿新鞋腳痛的,但在他面前,她願意承認。

  為什麼呢?她奇怪地自忖。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這男人一向不屑那些繁文縟節,所以不會在意她這一點點小小的失態吧?

  「哪,妳跟我過來,我拿樣東西給妳。」李安陽示意她離開一片混亂的大廳,來到安靜的偏廳。「妳在這兒坐著等我。」

  他將她按落沙發,逕自上樓去。

  夏蕾不曉得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只好等著,新鞋擠得腳很疼,她好想快點回房脫下來。

  為了不讓自己老掛念著腳跟的疼痛,她望向落地窗外,看夜色,卻意外看到一道人影飄過去。

  那不是李安琪嗎?她不是上樓休息了?

  夏蕾好奇地起身,來到窗邊,拉開窗,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

  「你來幹麼?」是李安琪的嗓音,有一點點盛氣凌人的。

  夏蕾訝異,她從未曾聽過李安琪這麼說話,這女孩一向很有禮貌啊!

  「我來……打工。」這聲音有點熟,夏蕾想了會兒,想起是李安陽很看重的那個年輕人,阿傑。

  「我當然知道你來打工啊,我晚上有看見你在端盤子,問題是,你為什麼要來?你不是在我哥哥公司裡工作嗎?還兼差做外燴公司的服務生喔?」

  「因為我缺錢,所以跟董事長拜託,他才讓我今晚過來打工賺錢。」

  「真的是因為缺錢才來嗎?」李安琪似乎不相信。「不是為了其他目的?」

  「我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阿傑強笑。「我能有什麼其他目的?」

  「那得問你自己啊!」一聲冷哼。

  聽到這兒,夏蕾已差不多明白了,阿傑大概是暗戀著這位李家的大小姐,而大小姐對他的亦步亦趨頗感不悅。

  可憐的孩子,比起安琪暗戀的那個俊美少年,他既貧窮又平凡,難怪得不到佳人青睞。

  對方若是個白馬王子,他只能算是只不起眼的青蛙。

  青蛙能爭得過王子嗎?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喜歡我?」李安琪問得好直接,連夏蕾都嚇了一跳。

  這女孩啊,原來也有這麼得理不饒人的一面。

  「我……大小姐,妳別生氣,我只是……」阿傑尷尬,夏蕾幾乎可以想像他泛紅的臉。

  「我坦白告訴你吧,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跟你之間──不、可、能!」

  鏗鏘有力的三個字震動了夜晚的空氣,也震動了夏蕾的心房。

  她顫著手,慢慢關上落地窗。

  不知道阿傑聽到這話時作何感想?那張曾經笑得很燦爛的年輕臉孔,是否會因受傷而陰暗?

  一張性格的臉龐浮過夏蕾腦海,她認出那是李安陽。

  她是否也傷了他?

  夏蕾背靠在窗玻璃上,捧著胸口,心莫名揪著……

  「妳在想什麼?」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3 16:00:30

第六章

  嚇一跳!

  夏蕾抬起眼,見鬼似的瞪著忽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你怎麼會在這兒?」指控似的問道。

  李安陽揚眉。「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兒。」

  「我的意思是──」夏蕾頓住。

  這男人幹麼偏要選在她的心陷入迷惘的時候,這樣神鬼不知地現身?

  「妳沒事吧?夏蕾。」見她臉色蒼白,李安陽失去了玩笑的興致,很關懷地問她。「是不是太累了?來,快點坐下來休息。」他半強迫地扶她回沙發坐下。

  她坐好後,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杯溫開水,要她喝下去。

  她喝了,心神略定。

  他這才放了心,在偏廳暈黃的燈光下,看著她微笑。

  那微笑,好溫暖。

  夏蕾又怔住,他忽地在她面前蹲下。「哪,我有個東西要送妳。」

  「什麼?」

  「妳先閉上眼。」

  「啊?」

  「先閉上眼。」大手不由分說蓋住她眼睛。

  「好啦,我知道了。」她拉下他的手,無奈地自動合上眼睫。

  到底是什麼東西呢?神神秘秘地,像個小孩一樣,送禮物還要人家閉眼睛!

  夏蕾在心裡調侃著。暫時失去視覺,其他感官卻變得更為敏銳,她聽見他窸窸窣窣地不曉得拿出什麼,然後大手捉住她一隻腳踝,長著薄繭的手指挲摩過她肌膚,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顫慄。

  「你幹什麼?!」她猛然縮回腳,睜開眼,狠狠瞪他。

  「脫妳的鞋啊!」他好無辜地回視她。

  「幹麼脫我的鞋?」色狼!混蛋!她用眼神罵他。

  「要幫妳穿上我的禮物啊。」他還是笑嘻嘻的,扮無辜。

  她一愣。

  他抬高手,在她眼皮下攤開掌心,上頭端坐著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兔子──她定睛一瞧,原來是彼得兔的絨毛拖鞋。

  很可愛的一雙拖鞋,白色的兔子頭與藍色的兔身中拱出一窩看起來很舒服很暖和的空間,教人好想把疲憊的腳伸進去歇息。

  這拖鞋……就是他要送給她的禮物?

  她不可思議地瞅著他。

  「這是我有一次帶安琪出國玩,她堅持要買的,她一雙,我一雙,說冬天的時候可以穿。妳想想,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穿這玩意兒?多可笑!」他無奈似的攤攤手。

  她眨眨眼,想像高大精壯的他穿一雙彼得兔絨毛拖鞋在屋內走,那畫面確實可笑。

  她抿著嘴,偷笑。「既然不敢穿,幹麼還要買?」

  「還不是安琪!說什麼這鞋好可愛,一定要我買。」李安陽翻白眼。「我只好帶回來了。」

  夏蕾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外表看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啊,竟會如此拿自己的妹妹沒辦法!想來真是好笑,卻也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軟。

  「你對你妹妹真好。」她啞聲說,有感而發。

  「我就這麼個妹妹,從小相依為命,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不對她好對誰好?」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好羨慕。親情,真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嗎?那為什麼,屬於她的總是毫不留情地傷她……

  她拉回思緒,看著他淡淡地微笑。

  那微笑很複雜,好像很優雅、很滿不在乎,卻又隱隱地帶著傷感的味道。

  李安陽奇怪自己看著她的笑,竟會覺得心痛。

  他咒罵自己,強迫自己壓下這娘娘腔的、女性化的怪異情緒,咳兩聲。

  「其實我老早就想把這雙拖鞋轉送給妳了,我看妳老是穿這種超細跟的高跟鞋,連在家裡也穿著,看了都替妳覺得累。」他誇張地揮揮手。「安琪跟我說,妳不換拖鞋是因為覺得這樣很沒禮貌,畢竟是人家家裡。我拜託妳,做人不要做得這麼累好嗎?就算妳要當禮儀模範,在我這種人面前也是徒勞無功啦,反正我根本看不出價值。」

  「你的意思是,我在你面前裝淑女,只是對牛彈琴嗎?」她輕輕地笑,不知怎地,一點也不生氣。

  「反正什麼淑女貴婦的,我這人又不懂得欣賞。」他嘟囔。

  是啊,他的確不懂。

  她就算在他面前穿成套名牌,只要拆下標籤,他根本不認得那是PRADA還是路邊攤,他肯定不知道名牌包跟仿冒品的分別,她手上這條Anna  Sui的蝴蝶手煉,他可能以為是夜市買的。

  他這人生性粗率,她在他面前穿破牛仔褲舊T恤,他說不定還讚她有個性呢!

  「李安陽,怪不得你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你完全不曉得怎麼樣判斷一個女性的魅力嘛。」她故意嘲弄他,但語氣聽起來,不知怎地竟有點撒嬌的意味。

  他心一跳,黝黑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下悄悄地發熱。

  誰說他不懂得判斷女人的魅力?至少對她的魅力,他可是清清楚楚地領略到了。

  「妳知道就好了。」他刻意以玩笑的口氣掩飾自己的心情震盪。「所以說妳以後在我們家想怎麼穿就怎麼穿吧,穿拖鞋也行,打赤腳也行,我跟安琪都不會怎樣,反正我們自己也是邋裡邋遢的。」

  「只有你吧。」夏蕾謔他。「人家安琪可是極力想當個淑女。」

  「我是她哥,我偏要在家裡搞頹廢,她敢怎樣?」李安陽瞪大眼。

  夏蕾笑。她掩住嘴,笑得好開心,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這男人明明疼他妹疼得入骨,妹妹唉一聲他就手腳都慌了,還裝酷扮瀟灑哩,真是的!

  李安陽見她笑,明知她是在嘲笑他,卻無法生氣。他只是很感動地看著她,看著她經常凝著冰霜的一張臉,難得露出燦爛的春陽。

  「我就搞不懂妳們女人,幹麼一天到晚穿著高跟鞋?沒錯,高跟鞋是很優雅很高貴,可是穿久了對血液循環不好,對身體也不好,為了愛美不顧健康,不覺得很好笑嗎?」

  是很好笑。夏蕾繼續笑。

  「哪,穿上吧,妳會舒服一點的。」他誘惑著她。

  她不自覺地點頭。「嗯。」

  得到她允許,他不客氣地再次托起她的腳,擱在自己半跪的膝上,為她脫下那雙艷麗的Manolo  Blahnik,換上彼得兔。

  夏蕾恍惚地瞧著他。

  他為她換鞋,像忠心的臣子服侍他的女王,他只是規規矩矩地換著,從頭到尾沒做任何僭越的動作,她卻覺得全身發燒。

  她好喜歡他幫她脫下高跟鞋時,那深怕弄痛她的小心翼翼,更無法抵擋他帶領她踏進絨毛窩時,那排山倒海席捲她的溫暖。

  他只是單純地幫她換鞋,她卻感覺那似乎是愛撫,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極致呵護的表現,是令她想哭的強烈溫柔。

  她慌忙跳起身,不敢再面對他。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垂下眼,倉促地低語。「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晚安。」匆匆拋下道別語,她頭也不回,受驚似的奔上樓。

  李安陽怔忡地凝望她的背影。

  她走得那麼急,連脫下來的高跟鞋也忘了,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他捧起和他一起被拋下的高跟鞋,手指撫過那絕對女性化的曲線,腦海裡,晃動的是方才驚鴻一瞥的美麗。

  那女人,連腳趾甲都生得十分可愛,她今晚只薄薄搽一層透明的指甲油,小巧的趾面,透出淡淡的粉紅色。

  傷腦筋。

  他歎氣。原來女人連一雙腳都可以柔弱得像是易碎的藝術品,怪不得時下的男人總愛看女人穿高跟涼鞋,展露獨屬於女性的纖細與性感。

  他站起身,拎著高跟鞋,忽然有股想抽煙的衝動。

  「馬的。」看來他今晚別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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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睡不著。

  夏蕾在床上翻來覆去,懊惱睡神的不眷顧。

  自從李安琪生日宴那天起,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失眠了,午夜上床,總要掙扎到凌晨三、四點才矇矓入睡。

  看看亮著夜光的鬧鐘,現在才快一點。

  看來要等到能真正入睡,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要熬呢。她重重歎氣,坐起身,直眼瞪著牆。

  聽說睡前喝杯熱牛奶有助睡眠,不如她去給自己沖一杯吧。

  她下床,穿上拖鞋,一股熱流從腳底冒上來,她呆了呆,看了那雙李安陽送她的彼得兔拖鞋好一會兒。

  不知為何,她這幾天似乎是戀上這雙鞋了,雖然不太好意思一回到這屋裡就換上,但只要一進自己房間,她一定穿這雙。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最近天氣冷了,地板很冰,所以她才貪戀這雙拖鞋的溫暖,但內心深處,她很明白原因不只如此。

  這幾天,她不論是工作、吃飯,甚至跟人談話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分心,神魂出竅,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一夜。

  那夜,他捧著她的腳,為她脫下高跟鞋,換上他送的禮物。

  她想著,心跳會加速,腳底暖燙,跟她談話的人會奇怪地問她為什麼臉紅。

  不,她沒有臉紅,她只是……有點熱而已。

  在一天比一天降溫的冬季喊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實在可笑。

  只是她不敢細究,從來不敢認真去想真正的原因──

  夏蕾歎氣,穿著睡衣,套著拖鞋,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經過李安陽書房時,她忽然發現門板與地面的縫隙透出一線光亮。

  這麼晚了,他還沒睡嗎?

  她狐疑,一時好奇心起,也忘了自己是起來泡牛奶的,悄悄推開未上鎖的門扉。

  李安陽正埋頭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幾本書,他拿著枝鉛筆,在一迭紙上畫來畫去,口中還唸唸有詞。

  夏蕾側耳傾聽,好片刻,才分辨出他在念什麼。

  「f(x,y)=2x^2+y^2+8x-6y+20,那對X的偏微就是……嗯,4X+8……好,沒錯,下一題──」

  她沒聽錯吧?他在做微積分的題目?夏蕾愕然。

  「……某廠商的生產函數為f(L,K)=100L^(3/4)K^(3/4),馬的,什麼鬼題目,看攏無──」他懊惱,急翻書,研究了會兒,又認命地算題。

  她持續震撼。

  這男人發什麼神經?怎麼突然學起微積分來了?

  她深吸口氣,壓不下好奇,伸手敲敲門。

  他猛然抬頭,見她穿著睡衣,慵懶的模樣和平常大不相同,一時呆愣,眼中閃過深沈的光。

  然後,他發現她的視線定在書桌上,駭一大跳,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桌上一團混亂。

  「別動!」她不顧形象衝過去,阻止他收拾的動作,隨手搶過一本書,發現那是商用微積分的參考書。

  她沒聽錯,他果然在念微積分。

  她狐疑地打量他,見他表情尷尬,似乎很不想讓人知道他趁半夜偷偷唸書的事,她挑眉,眸光一轉,又看見他身後一方矮櫃裡,琳琅滿目放的都是空大的教科書和相關的參考書,有統計學、財務管理、經濟學,也有歷史、英文之類的。

  「你該不會在修空大的學分吧?」

  「只是好玩而已。」他站起身,擋住她的視線。「反正有時候閒著也是閒著,就看點書打發時間。」

  閒著也是閒著?打發時間?

  她瞪他。

  騙人!如果真的很閒的話,也不用熬到三更半夜才有空讀書了。

  「為什麼?」她問。

  「什麼為什麼?」他裝聽不懂。

  「我記得雜誌上說你很不愛唸書的,寧願在街頭打混,怎麼現在忽然又念起來了?」

  他不答話,瞠視她。

  還不是因為她?她是堂堂大學畢業生,而他連高職都沒混畢業,文化底蘊實在相差太多。

  本來報名空大課程的確是純粹念好玩的,並沒認真想拿到什麼學分,只是最近遇見她,才讓他莫名其妙奮發圖強起來。

  雖然明知道兩人天差地遠,不可能擦出什麼火花,他仍希望至少能……接近她一點點。

  不過他死也不會對她承認他這是為她而念的。

  「怎麼?以前不愛唸書的人,現在就不能念嗎?」他橫眉豎目,扮出混混耍流氓的嘴臉。

  她一點也不怕,只覺有趣。「可是沒必要啊!你現在都已經是大老闆了,念這些微積分、經濟學做什麼?你接受訪問的時候不是有說嗎?商業才能是天生的,一個MBA畢業生未必懂得做生意,文憑不一定有用。」

  「文憑本來就沒多大用處。」

  「既然如此,你幹麼還要念?」

  「我念這個是好玩,又不是為了那張文憑。」

  「好玩?三更半夜不睡覺,算微積分,這叫好玩?」

  「我高興!不行嗎?」李安陽惱羞成怒。

  「行,當然行。」夏蕾發現了,櫻唇偷偷地抿著,明眸好新奇地亮著光。「哪,我大學時念的也是商管學院,你要我教你嗎?」

  「妳說什麼?」他惡狠狠地瞪她。她耍他嗎?

  「太難的我不一定會,不過這些基礎的還OK,還有,我英文挺不錯的,要不要跟我學?」她半真半假地問。

  他氣極,臉黑黑。「不用!」

  「可是英文一個人念很無聊耶,如果有人能跟你練練對話,你一定會進步神速的。」她繼續鬧他。

  「我說不用了!」他低吼。「歐夏蕾,妳是我妹的老師,不是我的。」

  「我沒說要當你老師啊。」她笑。「只是跟你一起讀書而已。」

  「為什麼要這樣做?」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嘍,就當打發時間。」她學他說話,唇畔笑意盈盈,眼底也笑意盈盈。

  他瞪著她,又惱又氣,超級沒面子,卻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好。

  如果她是男人,他說不定要發起飆來揍她兩拳,如果她是別的女人,他會哼哼嘲諷她兩句,斥責她多管閒事。

  可她偏偏是歐夏蕾,是他在意得不得了的女人。

  「怎樣?要不要我陪你讀書啊?義務的喔,不收鐘點費喔!」她調皮地逗他。「李先生是堂堂董事長,這其中的好處應該很容易能算出來吧?」

  算算算,算她的頭啦!

  「反正下個禮拜安琪就要去校外旅行,出國一個禮拜,我們雜誌社又剛出刊,不太忙,我晚上也沒事,就陪你練英文嘍。你覺得怎樣?」

  怎樣?他想扁人!還怎樣?!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我嘍?」

  可惡!

  他咬牙切齒,好想仰天長嘯,又想隨口凶夏蕾幾句,嚇嚇她也好,可是視線一觸及她,看她穿著藍色法藍絨睡衣,趿著雙彼得兔鞋,好無辜好可愛地站在那兒,就一個字也迸不出來。

  算了算了,算他遇上煞星,他倒楣,認輸。

  「隨便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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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老師』就開始教你讀書了?」電話那頭,傳來宋日飛驚奇的問話,跟著,是一陣不客氣的怪笑。

  笑得真難聽。

  李安陽眼角抽搐。「喂,我說你這傢伙,能不能有點形象?笑也笑得斯文一點。」

  「斯文?平常最討厭別人假惺惺的人跟我講斯文?」宋日飛又是連聲怪叫。「這世界果然變了,你果然被歐老師給荼毒了,居然也懂得要裝斯文?」

  「靠!誰說我要裝斯文了?我只是要你別笑得那麼刺耳。」

  「哈哈哈哈∼∼」宋日飛繼續刺他的耳。

  見鬼了!李安陽變臉。「你笑夠了沒?」語氣透出威脅。

  「好好好,不笑了,我不笑了行吧?」知道自己快惹毛一頭猛獸,宋日飛識相地住嘴。「不過我說安陽啊,你是認真的嗎?真的打算追歐夏蕾?」

  「誰說我要追她的?」李安陽不承認。

  「得了!你當我是誰,我們這幾年的交情是玩假的嗎?你心裡打什麼算盤我會猜不出來?老實說,你從第一眼見到人家就陷進去了吧?」

  「你胡說什麼?」李安陽臉熱。

  「賣假了啦!我早就看出來了,瞧你那天盯住人家的眼神,根本跟只色鬼沒兩樣,後來還千方百計把人家拐去你家住,擺明了別有居心。」

  「我是看她賣了房子沒地方住,才好心提供她落腳的地方,你別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什麼都想到那方面去!」

  「等等,我沒聽錯吧?你說『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你這個不唸書的傢伙也懂得這典故?」

  看來他這個好朋友很瞧不起他喔。李安陽氣得拳頭握緊,想扁人。

  「果然老師調教有成,歐夏蕾厲害,強!居然有辦法讓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奮發圖強想用功,佩服佩服!」宋日飛一串誇讚。

  李安陽翻白眼,懶得理他。

  宋日飛自顧自地笑了會兒,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咳兩聲,語氣變得嚴肅。「說真的,你不怕跟歐夏蕾走太近,會重蹈覆轍嗎?」

  李安陽沈默,很明白好友是在顧慮什麼。

  「那個羅麗娟,你真的不再介意了嗎?」

  「我早忘了她了!」李安陽粗聲宣稱。

  「可是她跟歐夏蕾,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兩個人都是大學畢業生,又是女強人。」

  而且都很注重外表,很在乎世俗禮節。李安陽默默在心底補充,不由自主地比較起兩個女人。

  當年,他還年輕,事業才剛起步,羅麗娟是客戶公司老闆的千金,能幹又漂亮,他為她著迷。

  他熱烈地追求她,兩人甜蜜地交往了一陣子,後來父母為她安排的正宮王子回國了,她馬上甩了他,說自己只是跟他玩玩而已,絕不會要一個學歷家世都配不上自己的男人。

  他只是她結婚前玩的一場戀愛遊戲而已。

  從那時候起,他一心一意拚事業,不再把時間浪費在任何女人身上。

  直到那一晚,他遇上了全身黑卻又亮得眩目的她──

  「放心吧,我沒想追夏蕾,我只是把她……當一個朋友而已。」他澀澀地對好友解釋。「就這樣,沒別的。」

  沒有才怪!宋日飛不相信,真的純粹當朋友的話會整通電話都在聊她嗎?他明明是動心了,動搖了,陷入百般掙扎。

  宋日飛悄俏歎氣,很想快點幫好友打開心結,卻明白這不是自己能力所及之事,他只能期盼,歐夏蕾不會是第二個羅麗娟,希望這兩人能有機會談場甜美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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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宋日飛如此祈願的時候,他的紅粉知己溫璇也在辦公室裡,笑著為自己最仰慕的總編大人祝福。

  「妳們有沒有發現?最近總編常笑耶!她笑起來整個人線條都柔和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說得沒錯。

  幾個大姊級同事都是深有同感,頻頻點頭。

  「我說總編一定是談戀愛了啦!」溫璇可沒宋日飛顧慮這麼多,心直口快,炮打核心。

  「不會吧?」眾大姊妳看我、我看妳,都是不敢相信。

  那個冰霜總編,從來不把男人看在眼裡的總編,甩男人比翻書還快的總編──談戀愛?

  「誰?跟誰?」

  「這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我猜啊──」溫璇懸疑地頓住,故意吊大家胃口。

  「妳猜是誰?快說啊!」姊姊們急得不得了。

  喔呵呵呵,總算輪到她耀武揚威啦。溫璇好得意。平日在這家雜誌社,她這只菜鳥只有被欺負的分,難得有機會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快感,她一定要好好過癮一番啦!

  「妳光傻笑做什麼?還不快說!」

  「呵呵∼∼」

  「溫璇!」

  愈來愈爽了。溫璇笑得合不攏嘴。

  「是李安陽嗎?」一道很好聽的聲音幽幽地在她身後揚起。

  「就是啊!妳怎麼──」溫璇話說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勁,驚嚇地往後一瞧。「小孟姊!」

  她嚇一跳,幾個大姊也嚇一跳,同時調轉目光,望向如鬼魅般突然現身的小孟。

  「厚∼∼嚇死人了啦∼∼」大夥兒猛拍胸脯。「小孟,妳啥時進來的也不說一聲!總編咧?幸好她沒跟妳在一起。」

  「她就在我後面啊。」小孟笑盈盈地望著大家,笑盈盈地說。

  什麼?!

  平地一聲雷,打得每個人都鐵青了臉,紛紛往小孟身後望去,果然發現總編直挺挺地站著。

  這會兒她臉上可沒了最近常看到的溫柔笑意,而是面無表情。

  「總、總總總……總編。」眾人虛弱地喊。

  糟糕!總編該不會生氣了吧?妳瞧瞧我,我瞧瞧妳,沒人敢再多說話,就連神經很大條的溫璇,也乖乖地低頭閉嘴。

  「工作都做完了嗎?」夏蕾淡淡地問。

  一句話逼得每個人像彈簧,立刻跳回自己座位上。

  小孟也回座位,夏蕾環視週遭一圈,沒多說什麼,走進自己辦公室。

  一關上門,她強裝鎮靜的冷顏立刻暖化,泛上淡淡的嫣紅。

  她捧住發熱的頰,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從抽屜裡翻出鏡子,瞪著鏡裡清麗的容顏。

  有這麼明顯嗎?她最近真的常笑?

  鏡中人沒答話,只是暈著臉,眼眸瑩瑩像可以滴出水來。

  夏蕾倒抽口氣。

  老天!這副樣子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對勁,太嫵媚了,嫵媚得好像藏著什麼秘密,羞澀著不敢跟旁人說。

  怎麼會這樣?從前那個冷淡從容的她呢?到哪裡去了?

  夏蕾又慌又亂,不知所措,像甩開燙手山芋似的丟了鏡子,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倏地,手機鈴聲驚醒她。

  她抄起手機,看見螢幕上發亮的人名,臉色瞬間轉白。她咬了咬牙,半天才按下通話鍵──

  「喂。」

  「蕾蕾,我是媽啊!」

第七章

  雜誌社樓下,李安陽的休旅車停在街邊,人在人行道上踱步。

  他在等人,等一個近日教他心神不定的女人,他跟她約好了晚上一起看電影。事實上,是她主動約他的,她說多看好萊塢電影有助於練習他的英文聽力。

  他跟她約六點在雜誌社樓下見,結果他在公司開完會便坐不住,心慌地趕來,到現場也不過五點,足足早到一小時。

  靠,李安陽,你就不能鎮定一點嗎?他暗惱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跟女人約會,這麼興奮做啥?在公司裡多處理幾份文件,等時間到了再從從容容地現身,這才叫瀟灑。

  結果呢?堂堂男子漢居然淪落到在街邊當電線桿,真淒涼!

  「X!」又是一聲詛咒,他恨自己為了個女人英氣盡失,不像個男人。

  恨歸恨,雙腳卻像生了根,就是走不開。

  至少到路角那間咖啡店喝杯咖啡也好啊,杵在這裡幹啥?他罵自己。

  罵歸罵,雙腳卻自有主張,就是死不肯離開。

  他無奈,只好繼續等,男兒壯志在這一小時內逐漸消磨。

  終於,他等到她了。她穿一襲棕色幾何花紋民族風連身裙,同樣花色的圍巾,圍巾上別一隻大大的珍珠水鑽胸針,超亮眼,頭上戴一頂可愛的針織帽。

  優雅的倩影映入他眼底,他忍不住想微笑,一顆心像喝飽了酒,搖搖晃晃。

  他迎上去。「嗨。」

  夏蕾抬眼,很木然地望著他,似乎一時不明白他為何出現在此。

  「嘿,別告訴我妳忘了。」李安陽很受傷。「妳不是說今晚要請我看電影嗎?」

  「看電影?」她呆呆地重複。

  「哈利波特。我是對這種小鬼看的電影沒興趣啦,不過既然有人要請客,又對練英文有幫助,我就勉為其難來陪妳看看嘍。」明明期待得很,表面還要裝酷。

  「我們今晚要去看哈利波特?」夏蕾還是很不給他面子地處於狀況外。

  他臉上開始浮起三條黑線。「妳真的忘了!」

  「對不起。」她道歉,不像平常那樣跟他唇槍舌劍,柔順地道歉。

  他駭一跳。「夏蕾,妳怎麼了?妳沒事吧?」

  她睜著霧濛濛的眼,搖搖頭。「沒事。」

  沒事才怪!她整個人很不對勁。

  李安陽攫住她的肩。「妳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他摸她額頭。「好像沒發燒,妳頭痛嗎?」

  「我很好。」她拉下他的手。「走吧,我們去看電影。」

  她到底怎麼了?李安陽皺眉,奇怪夏蕾的心不在焉,他扶她來到車前,故意不替她開車門,她竟也沒抗議,自己打開車門乖乖坐上去。

  他驚站一旁,肯定絕對有問題。

  這不是她!一向最注重禮節的她怎麼可能允許他不替她開車門?

  他跳上車,也不開車,轉頭狐疑地打量她。

  「你看什麼?」她愕然。

  「夏蕾,妳老實說。」他難得正經八百。

  她心一跳。「怎樣?」

  「是不是雜誌社又出問題了?又周轉不靈了嗎?」

  「沒有啊。」她搖頭。「最近這兩期我們都沒讓競爭對手抄襲到,銷售量已經有明顯回升。」

  「不是公司的問題,那是妳私人的事嘍?告訴我什麼事,我能幫忙的,一定挺妳到底。」

  她沒說話,出神地看著他。

  「妳說啊!到底什麼事?我不相信解決不了。」他語氣急促,看得出來真的很為她擔憂。

  她瞪著他,眼眸更矇矓了,良久,才澀澀地苦笑。「我媽要我回去,你也幫得上忙嗎?」

  「妳媽?」李安陽訝異。從來不曾聽她提起自己的家人,這還是第一次。「妳媽要妳回家幹麼?相親嗎?」伴隨這猜測而來的是胸口一陣刺痛。

  她搖頭。「只是吃頓飯。」

  「只是這樣?」他鬆了一口氣。「那就回去啊。」

  她沈默。

  「啊,是不是就是今晚?」他自以為是地猜測,以為自己找到她情緒低落的原因。「早說嘛!反正我們電影哪天都能看,又不一定非要在今天。哪,妳家住哪兒?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她連忙拒絕,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很震驚。

  「沒關係,反正我晚上也沒事。還是妳家住太遠了,妳不想開高速公路?那我送妳去松山機場。」

  「在天母。」

  「喔,天母啊……什麼?天母?」他愕然。「那不就在台北嗎?」

  她點頭。

  他茫然地望她。「我還以為妳家住在南部呢。既然在台北,當初妳賣掉房子不就可以直接搬回家嗎?為什麼還要來我家住?」

  「那不是我家。」她冷冷地板著張臉。「我從很久以前就搬出來了,不可能再回去。」

  「為什麼?」

  她別過頭。

  看她這副冷然的模樣,他也猜得出,她們母女之間必然有些不愉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還是不要多問好了。

  「不管妳跟妳媽之間有過什麼,既然妳媽希望妳回去陪她吃頓飯,妳應該回去一趟,不論怎樣,她總是妳媽,這種血緣關係斬不斷的。」他柔聲勸她,也不管她同不同意,逕自發動引擎,往天母的方向開去。

  她可以抗拒的,如果她真的不願回去的話,她可以馬上要求下車,但她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瞪著窗外。

  於是李安陽知道,其實夏蕾也並非全然不想見到母親,她只是嘴硬而已。

  人嘛,終究是渴望親情的。

  他打開CD音響,讓音樂流洩。這片CD是他刻意從唱片行買來的古典樂精選,相信她一定喜歡。

  她聽到了,微微震動一下,轉過頭來。「你什麼時候開始聽古典樂了?」

  「昨天。」他故作漫不經心地笑。「我覺得還挺好聽的。」

  她瞅著他,很難想像他跋扈飛揚的個性會靜得下心聽古典樂。最近,這男人做了很多不像他會做的事,常令她吃驚。

  如果夏蕾再仔細深究,她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可惜她現在滿腔心事,都掛在即將來臨的家庭聚會上。

  雖然母親一再對她保證,今晚純粹只是她們母女倆聚餐,但她真的很怕,萬一吃到一半父親回來了呢?

  她該怎麼面對那個從來不把她放在眼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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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棟?」

  在夏蕾的指示下,李安陽將車停在天母一棟四層樓的歐式豪宅前,他震驚地瞪著眼前氣派的建築。

  「原來妳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光看這棟豪宅的氣勢,他就能斷定夏蕾的家族來頭不小,說不定還是那種富上好幾代的名門望族。

  「謝謝你載我來。」夏蕾沒回答他的問題,開門下車。

  他跟著她下車,看她在黃銅雕花大門前徘徊,遲遲不肯按下門鈴。

  彷彿過了一世紀,她才深吸一口氣,鼓起全身所有的勇氣,按鈴。

  管家聽見她的聲音,立刻開門,出來迎接。

  李安陽目送著夏蕾走進去,有種錯覺,彷彿她從此走入另外一個世界,與他不同的世界。

  他驀地感覺心慌。

  但他一動也不動,沒出聲喊她,只是靜靜目送著她,看她穿過庭園,走進大宅。

  他該走了。

  李安陽轉身,告訴自己任務終了,他該回家了,但心跳著,呼吸急促,身體僵著無法動彈。

  她還會再回來嗎?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有這想法,感覺她這一走,便永遠不會再回到他家了。

  她是名門千金,只要肯對家人開口,還愁沒地方住嗎?何必寄人籬下?

  她不會再回來了,他再也不能看她穿著輕鬆的家居服,一面教他英文,一面淘氣地調侃他笨了。

  他再也不能看她穿著那雙彼得兔拖鞋,像煞林間精靈似的站在他面前,好無辜地作弄著他了。

  這一星期的美夢,就要幻滅了。

  太短了,真的太短。

  李安陽黯然,在星夜下沈浮著心,許久之後,他用甩頭,強迫自己轉身離開。

  身後卻有一串急促的跫音毫無預警地追上來。

  「李安陽,你等等我,你別走!」是夏蕾。她尖銳的喊聲竟藏不住絕望。

  他震撼地轉身。

  她提著裙襬,不顧淑女形象朝他奔來,雕花大門上了鎖,她又拉又推,焦急地想打開。

  「夏蕾!」他被她不合常理的舉止給驚動了,大踏步走向她。

  「你等等我,帶我離開這裡!」她急促地說,或許是太慌了,雙手竟然怎麼樣也打不開鎖。「為什麼打不開?為什麼打不開?!」

  「夏蕾,妳冷靜點!」他瞠目。這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她用力扯,弄了半天,總算打開門了,但她身後,穿著一襲紅色低胸禮服的中年美婦已追上來。

  「蕾蕾,妳給我站住,不准走!」

  「媽,我……」夏蕾倉皇回頭,還來不及說什麼,迎面一個耳光打過來。

  李安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這女人……是夏蕾的媽媽?她為什麼要打自己女兒?瞧夏蕾嬌嫩的肌膚整個浮上一片紅,李安陽一陣心疼。她媽下手可真重啊!

  「妳留下來!跟大家一起吃飯!」歐母疾言厲色。「妳爸剛從美國回來,妳姊姊跟姊夫等一下都會過來,妳一定要留下來。」

  「我不要!」夏蕾倔強地搖頭。

  「妳給我留下來!跟妳爸爸好好道歉。」

  「我不道歉。」

  「妳!」歐母氣得臉色鐵青。「妳這笨女兒,就非要這樣惹妳爸爸生氣不可嗎?妳怎麼這麼笨?為什麼不學學妳姊姊?每次見面都把妳爸哄得飄飄然。」

  「姊姊是姊姊,我是我,爸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

  「什麼沒辦法?是妳故意不想辦法的!我怎麼會生出妳這麼個脾氣硬得像石頭的女兒?撒撒嬌,說幾句甜言蜜語也不會?」

  夏蕾硬氣地別過頭。

  「妳、妳簡直氣死我了!」歐母渾身發抖。「妳知不知道?妳再這麼耍脾氣下去,妳爸真的不會留一毛錢給妳!」

  「我不需要他的錢。」

  「妳!」歐母臉色忽青忽白,超難看,過了幾秒,她軟下口氣,硬的不行,來軟的。「蕾蕾,我知道妳不甘心,從小妳爸就最疼蘊芝,把妳當透明人,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妳媽我不是正宮娘娘呢?妳爸是覺得對不起蘊芝她媽,所以才對她特別好,他不是不喜歡妳,只是──」

  「妳不用說了,媽。」夏蕾冷然揚聲。「不論妳怎麼說,我今天都不會留下來的。」

  「妳、妳這丫頭簡直氣死我了!妳怎麼這麼笨?跟妳爸耍什麼脾氣?裝什麼清高?妳不要他的錢,不要他的錢妳能活下去嗎?妳不要以為媽不知道,妳那家雜誌社周轉不靈,就快倒了!」

  「妳消息落伍了,媽,我的雜誌社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妳!妳還給我頂嘴?」歐母氣得抓狂。「我生妳這女兒有什麼用?又不會說話,又不討人喜歡,什麼都比不上妳姊,連個男人都搶不過妳姊──」

  「媽!」夏蕾驚愕地喝止母親。

  「怎麼?怕我說?」歐母尖酸地冷哼。「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從小就暗戀英睿,偏偏人家現在是妳姊夫。妳坦白說,妳不想回家到底是真的跟妳爸賭氣呢,還是不敢見妳姊姊跟姊夫?」

  夏蕾雪白著臉,僵站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個母親竟能這樣無情地揭自己女兒瘡疤。

  難道媽媽……一點都不怕她痛嗎?她矇矓地望著母親,淚水刺紅了眼。

  李安陽在一旁看得心跳狂亂,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踏過步子,擋在她身前。

  歐母這才發現原來附近還站著個男人,她慌了,沒想到方才教訓自家女兒的醜陋情景全落入外人眼底,又羞又惱。

  「你是誰?你想幹麼?」

  「伯母妳好,我是夏蕾的朋友,敝姓李。」李安陽盡量保持冷靜,雖然心裡有股衝動想揍這不講理的女人。

  「李先生,關於剛剛的事你別誤會,我只是在勸我們家蕾蕾……」歐母想解釋,一輛平滑地駛過來的賓士轎車卻打斷她。

  她閉嘴,懊惱地看著一個女人優雅地下車。

  那是歐蘊芝,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白色套裝,手提著粉色Dior黛妃包,氣質高貴到不行。

  「夏蕾,妳總算回來了!」歐蘊芝見到妹妹,好高興,笑容燦爛。

  夏蕾看著完美的姊姊,對比自己發散臉腫,一身狼狽,難堪地垂下頭。

  「怎麼啦?」歐蘊芝察覺不對勁,看看她,看看李安陽,又看看歐母。「發生什麼事了?阿姨,你們怎麼都站在門口?這位先生是誰?」

  沒有人說話,氣氛太尷尬。

  最後,還是夏蕾沙啞著嗓音開口──

  「不好意思,姊,我待會兒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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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月色朦朧,氣溫隨著時間過去,逐漸下降。

  夏蕾和李安陽回到李家,坐在偏廳落地窗前,窗半開,夏蕾怔怔地看著窗外庭院,一句話也不說。

  李安陽拿了瓶紅酒和幾罐啤酒,走過來。

  「要不要喝一點?」他在她身邊坐下,倒了杯紅酒遞給她。

  她接過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啜著。

  他則是拉開啤酒拉環,痛快暢飲。

  兩人默默地喝酒,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響,窗外沙沙清風吹過,捲起夏蕾鬢邊秀髮。

  李安陽看了她一會兒,擔心她冷,起身抓了兩個懶骨頭坐墊來,一個給她,又拿了件薄毯過來,替她披上肩膀。

  她抬頭看他,似乎為他如此貼心的動作感到訝異。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淡淡一笑,又繼續喝酒。

  反而是她忍不住了,攏了攏溫暖的薄被,幽幽開口:「你為什麼都不問我?」

  「問妳什麼?」

  「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啊。」她恍惚地望著他。「今天晚上你看到的一切,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好奇嗎?」

  「妳想說嗎?」他不答反問。

  她愣了愣。

  「妳不想說就不要說,我知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妳要是心情不好,我陪妳喝酒。妳沒喝醉過吧?要不要試試看喝醉酒是什麼滋味?」

  「喝醉了事情就能有轉圜嗎?」她問。

  「不能。」他答得乾脆。「但至少心情會好過一點。」

  她注視他兩秒。「你都是這樣嗎?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喝悶酒,大醉一場?」

  「我不喝悶酒的。」他微笑。「要喝就痛痛快快地喝,最好找幾個朋友叫一桌子菜,劃酒拳,熱鬧一整晚。」

  「然後隔天起來就忘了一切?」

  「忘不掉的。」他搖頭,再次否決她的推測。「可是時間能治療傷痛,漸漸地妳不會覺得那麼難受。」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她繼續追問。「你以前也受過什麼傷嗎?」

  「誰都會受過傷的。」他雲淡風輕地,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夏蕾默然。

  誰都會受傷的,或許吧,或許時間真能療傷止痛,但如果傷口被一次又一次地揭開,那疼痛便會一次又一次來臨,永遠也不會消去。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可以不介意這些傷,到什麼時候她才會麻木得不覺得痛?

  她好想問問身邊這個男人啊!真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夏蕾看著李安陽,看他喝著她很少喝的啤酒──她從來不認為那是一種懂得品酒的人會選擇的飲料,太粗糙了,不是嗎?

  「我想喝啤酒。」她忽然說。

  「什麼?」他呆了呆。

  「給我一罐。」她指著他放在地上的啤酒罐。

  「妳是認真的嗎?」他不相信。「這是啤酒,不是香檳。」說話的口氣好像在說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夏蕾瞪他一眼。「我要喝!」等不及他主動遞給她,她索性起身用搶的,拉開拉環,學他仰頭狂灌。

  冰透了的啤酒,略帶點苦味,她喝下去,喉嚨嗆咳,全身發顫。

  「看吧,我就叫妳不要喝了!」他連忙拍她的背。「天氣冷,這酒又是冰的,不像紅酒喝起來順口。」

  「那你、為什麼喝?」她邊咳邊問,咳得眼淚都流出來。

  他嚇一跳,也不知她是太嗆才流淚,還是因為傷心。

  他急切地想安慰她。「夏蕾,妳聽我說──」

  「歐泰春是我爸爸。」她打斷他。

  他一愣。

  「你知道他吧?」她抬眸,淚光閃閃的眼盯著他。

  他當然知道,歐泰春是台灣傳統產業界有名的大老,歐家一直是台灣的知名望族。

  歐泰春的長女歐蘊芝兩年前跟同樣身為名門之子的趙英睿的那場婚禮,被媒體譽為世紀婚禮,爭相報導。

  「我沒想到妳也是歐家的女兒。」李安陽低語,這點令他很意外,原來夏蕾跟歐蘊芝是姊妹。

  「因為我從來沒出席過家族的公開活動,很少人知道我也是歐家的女兒。」夏蕾啞聲解釋,頓了頓,語氣自嘲。「也好,要不然讓那些記者知道我是我爸的私生女,整天追著我問,我可會受不了。」

  李安陽凝望著她,既心痛又訝異。「妳媽不是妳爸的老婆?」

  「嗯。」

  「那她怎麼住在歐家?妳爸的正妻不會介意嗎?」

  「她已經過世了。」夏蕾垂下眼,把玩著啤酒罐。「所以我爸才答應讓我媽搬進歐家住,可是他說什麼也不肯娶她。」

  「為什麼?」

  「因為她出身不好。」夏蕾澀澀地撇唇。「我爸嫌我媽是個酒家女,娶她會讓歐家沒面子。」

  「竟有這種事!」李安陽動了怒。「妳爸怎能說這種話?好歹妳媽也替他生下一個女兒!」

  「哈,他寧可不要我這個女兒。」夏蕾沙啞地笑兩聲,笑聲充滿苦澀。「也省得他每次看到我,都想到我媽的出身。在他眼裡,我遺傳的是我媽的基因,不配當歐家的女兒。」

  「靠!」李安陽氣得飆粗話。「妳老爸真的這麼想?」

  她沒回答,指尖按去了眼角的淚,深吸口氣繼續說:「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媽為了替我爭取在歐家的地位,堅持要我爸將我送進我姊姊讀的貴族學校。能跟姊姊念同一間學校,我剛開始很高興,後來便發現那是一場惡夢。」

  「妳在學校裡被欺負了?」他一下子就猜出來。

  她默默點頭。

  怪不得她看到安琪被同學排擠會那麼難受了,原來她也曾經歷過同樣的苦。

  李安陽看著臉色蒼白的夏蕾,沈著臉,咬著牙,右手用力捏扁空啤酒罐。

  「你知道趙英睿嗎?」她喝完一罐啤酒,從他身邊又搶來一罐,一面喝,一面問他。

  他黯然看著她不顧形象地狂飲,胸口揪住。

  她喝得太猛、太急,那麼注重禮儀節制的她不該這樣喝酒的。

  她的心,一定很痛……

  「他是我姊夫,也是我暗戀過的人。」她主動招認。「我念那所貴族學校的時候,有一次被欺負,他出手替我解圍,從此以後,我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了。」

  她愛趙英睿。李安陽苦澀地聽著。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我姊姊,他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喜歡像姊姊那樣高貴優雅的女生,我拚命改變自己,學走路儀態,學怎樣穿著打扮,我念了很多書,提升自己的內涵,我還求媽媽也讓我去學鋼琴,希望自己能彈得像姊姊一樣好。我為他做了很多很多,我想他有一天一定會注意到我,可是──」

  她忽然頓住,一聲聲,嘶啞又酸楚地笑著。

  「不要說了。」他不忍再聽,伸手溫柔按著她的肩。

  「你讓我說,這些話我從來沒跟誰說過,你讓我說出來。」她激動地看著他,眼眶泛紅。「你聽我說好不好?李安陽,請你聽我說!」

  她很寂寞,迫切地想找人分擔埋在內心最深處的苦,這些話,她從來不跟別人說的,卻願意在他面前卸下堅強的面具。

  李安陽動容,好想將她擁入懷裡。「妳說吧。」他聲音沙啞。「我聽。」

  她又笑了,像哭的笑聲拉扯他的心。

  「後來,我升上高中,我覺得自己變很多了,有一天鼓起勇氣,跟趙英睿表白──你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他不知道。他心疼地望著她。

  「他說,他從來沒注意過我,他甚至不曉得歐蘊芝有我這麼一個妹妹,他奇怪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姊姊,他不可能喜歡上我。」夏蕾喝酒,讓酒精麻痺她痛楚的知覺。「他好乾脆,拒絕我拒絕得好徹底,連一點點希望都不留給我。」

  他沒說話,拚命灌酒,拳頭緊握著,有股想抽煙的衝動。

  「你剛剛看到我姊姊了,她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氣質?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個包包是什麼嗎?Dior的黛妃包。是Dior史上最暢銷的一款,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鍾愛的,可並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來都有那種氣質的。蘊芝她……就是天生適合拿這款包包的人。」

  「妳的意思是她有一種皇室氣質?」他終於找回說話的聲音。

  她用力點頭,臉頰因酒精燃燒,整個紅灩灩的,眼眸也染著紅。

  「那種氣質是天生的,是我怎麼樣模仿都學不來的,她是歐家的公主,我只是個酒家女的女兒──」

  「住嘴!」他陡地喝住她,語聲嚴厲。

  她駭然。

  「不許妳瞧不起自己!」他怒視她,很生氣,卻有更多心疼,「妳為什麼要這麼說?妳雖然是私生女,雖然妳爸一直不肯給妳媽一個正式名分,但這並不表示妳比別人低一等。妳姊姊是很有氣質,但妳也有妳的氣質啊!妳走在路上,還不是照樣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

  「那是不一樣的。」她軟弱地辯解。

  「靠!」他更火了。「哪裡不一樣?」

  她最心儀的男人,永遠吸引不到。她看著他,看著他因為她的自輕而激憤不已的臉孔,說不出口。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她沈默,他卻把她的心事挑明白。「妳想說,就算妳再怎麼好,趙英睿也不會喜歡妳,對嗎?馬的!那是他沒眼光!是他眼睛糊到蛤仔肉!妳理他做什麼?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妳就不能把他給忘了嗎?就算他不喜歡妳又怎樣?多的是男人喜歡妳!妳用不著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妳很好,美麗又出色,溫柔善良,心腸好,哪個男人見了妳都會為妳著迷,至少我就──」

  他猛然住口,臉上表情愕然,彷彿一時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什麼,很是尷尬。

  她卻懂了他沒敢說出口的話,看著他莫名其妙變紅的臉,冷凝的心慢慢融化,唇角在不知不覺中揚起。

  他瞠視她,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更難堪。

  「靠!」他悻悻然地喝酒。

  「你又說髒話。」她柔柔地指責他。

  「『靠』不能算是髒話。」

  「只是發語詞。」

  「沒錯!」

  她笑了。今晚的她,似乎一直在笑,但這回,笑聲沒有勉強和苦澀,只有漫漫無邊的溫柔。

  「你真的覺得我溫柔善良嗎?可是好多男人都說我是冰山。」她問他,嗓音輕輕軟軟的,彷彿帶點委屈的意味。

  他急了。「我本來也以為妳是冰山,可是妳不是!妳肯來幫我妹,幫她做了那麼多事,妳還──妳還對我──」

  「對你怎樣?」

  他發窘地紅到耳根。

  她又笑了,不再逗他,伸出手,握在手裡的啤酒罐輕輕碰觸他的。「乾杯。」

  「乾杯?」他怔瞪她,奇怪她心情怎麼一下子變好了。

  她一口喝乾了剩餘的啤酒,看著他笑,笑盈盈的眼亮著光,一閃一閃,閃得他心慌。

  他眼眸變得深沈,她唇畔沾上幾滴啤酒,水潤潤的,教他好想替她舔去。

  可是他不敢動,強迫自己凝聚全身的自制力,不許自己再像上回一樣,肆意輕薄她。

  「李安陽。」她輕輕喚他的名,湊過來。

  「什麼?」他直覺頓住呼吸,她靠得他好近,近得他能看清那玫瑰色的唇瓣上細細的唇紋。

  「你為什麼不吻我?」紅唇在他眼前一開一合,極度誘惑。

  他全身僵硬,瞬間腦充血。

  「你要不要再叮我一次?」

  「什麼?」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只會重複這一句。

  她嫣然一笑,香唇緩緩地、一寸一寸接近他。

  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瞪著那絕美得像開在高山頂的玫瑰,猶豫地不敢去摘。

  可是她竟然主動靠過來了,她,就要吻上他了。

  他不由得心動地閉上眼……

  有什麼東西碰上他了,卻不是她溫暖的唇,而是冰冰涼涼的啤酒罐。

  他倏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她又嬌又媚又淘氣的笑顏。「感覺好嗎?跟被蚊子叮比起來怎樣?」

  他頓時眼角抽搐,好沒面子。

  這女人!居然這樣整他!

  「歐夏蕾!」他低聲咆哮,擱下啤酒,雙手作勢掐住她優美的玉頸。「看我怎麼對付妳!」

  她尖叫,笑著想躲開。「不要啦!喂,你別鬧了!」

  「妳喜歡讓蚊子叮嗎?」他惡狠狠地將她推倒在地,做出青面獠牙狀。「好,我就叮妳!把妳全身上下的血都給吸出來,讓妳貧血!」

  「不要啦,好癢,你放開我啦!」

  「妳別動,給我凍住!」

  「不要啦,我好暈,真的會貧血……真的會……」嬌柔的嘟囔聲漸漸消逸於深沈的夜裡。

  他,叮住了她的唇──

第八章

  深夜,坐夜班飛機從日本回到台北的李安琪,在司機的護送下安然抵達家門。

  一進門,她顧不得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開心地直奔上樓,想找人分享這次畢業旅行發生的好事。

  「哥、哥,你睡了嗎?」她敲李安陽臥房的門,沒人應。

  奇怪,會是在書房嗎?

  她奔去書房找,空無人影。

  「歐老師、歐老師?」她又敲歐夏蕾的門,但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敲兩下。

  睡了嗎?她好失望,滿腔愉悅想找人傾訴,沒想到家裡卻靜成一片。

  「討厭!」她懊惱地嘟囔。「Eddy好不容易說要跟人家交往,為什麼沒人聽我說這個好消息啦?」

  她一面抱怨,一面踏著頹喪的步履回到自己房間。

  她沒發現,當她離開後,李安陽的房門悄悄推開一點縫隙。他探出頭來,確定妹妹已回房後,吐了一口氣關上門。

  「馬的,我都忘了她今天要回來。」他懊惱地扒扒頭髮,然後回頭,望向擁著羽絨被,坐在床上的佳人。

  她正瞅著他,粉色的頰艷得像初開的芙蓉,唇畔卻忍不住彎著笑意。

  「妳笑什麼?」他發窘。

  「笑你緊張成這樣啊。」她逗他。

  「難道妳不緊張嗎?」他不服氣地冷哼,跳上床。「做到一半忽然有人用力敲門,還是自己妹妹,就不信妳還能繼續!」

  她沒說話,只是笑。

  「夏蕾!」

  她還是笑,整個人躲到被子裡,罩住自己的臉。

  其實她也很羞呢,當李安琪敲門喊人的時候,她心裡也直叫完了完了,要是被安琪發現,她這老師還怎麼當下去啊?

  只是她沒想到李安陽的反應也很激烈,活像在外偷情的丈夫被人捉姦在床。

  實在太好笑了,真的,太有趣了。

  「歐夏蕾,妳笑夠了沒?妳不要躲在被子裡,給我出來。」他拉扯羽絨被,她光裸的玉背一下子在他眼前閃亮。

  他倒抽口氣,慾望以驚人的速度甦醒。

  她沒察覺他的異樣,探出笑盈盈的臉。「好啦,不笑你了。看來安琪可能有事找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她?」

  「我不能出去。」他繃著臉。

  「為什麼?」

  「這還要問?」他臉變黑。

  「喔。」她臉卻是更紅,視線觸及他陽剛的軀體,瞬間領悟。她連忙別開眼。「呃,那我們……該怎麼辦?」

  他妹在家,他們總不好繼續吧?

  「還問?」頎長的身軀壓下她,把她鎖在勢力範圍裡。「當然是繼續啦。」盯著她的眼炯炯發亮。

  「可是你妹回來了……」

  「她回來又怎樣?管它的!」

  「說得真瀟灑。」她嗔道。「剛剛是誰緊張兮兮地跳下床啊?」

  「妳!」他惱得箝握住她下頷,狠狠瞪她。「妳就非這樣取笑我不可嗎?可惡的女人。」

  她笑了,臉頰埋在他頸窩裡,嗅著他男性的氣味。

  「你身上有煙味。」她低語,不是抱怨,反倒有點陶陶然的暈眩感。

  他以為她不喜歡。「抱歉,很不好聞嗎?我再去洗一次澡吧。」

  「不用了。」她摟住他的腰,不讓他離開。「我並不討厭。」

  「不討厭?」他愕然。

  「嗯。」她也覺得奇怪。「我討厭男人抽煙,可是你身上的煙味,我不討厭。」

  「為什麼?」

  她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這點淡淡的煙味,正是構成他專屬味道的一部分吧。

  他身上這淡淡的煙味、方才洗過澡的肥皂味、殘餘的一點點酒味,還有其他她說不出的味道,這些,都是組成他體味的元素。

  她不討厭,甚至,滿喜歡的。

  一念及此,她忽地有些嬌羞,整張臉更深深地埋入他頸窩裡,像只無尾熊似的緊緊抱著他。

  「妳怎麼了?夏蕾。」他訝異地問。

  是啊,她怎麼了?從來不曾想這麼親暱地靠近一個男人,從來不曾像個孩子一樣這麼想對別人撒嬌。

  從來不曾……

  夏蕾猛然神智一醒,驚覺自己的舉動不似往常,她心驚膽戰,裹著被子,跳下床。

  「我……我還是回房好了,晚安。」語畢,她匆匆轉身,逃出。

  留下李安陽獨自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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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說什麼?蕾蕾現在住在李安陽家裡?」

  歐家裝潢精緻的會客廳裡,夏蕾的母親對著來訪的女人,不可置信地尖喊。

  「是。」

  「可惡!我就在想她明明賣了房子,無處可去,為什麼還不肯回家來?原來是有人收留她。」歐母擰眉。「蕾蕾為什麼住在那男人家?他們倆同居嗎?」

  「不是的,她受李安陽邀請,去當他妹妹的禮儀教師,順便就住在他家。」訪客解釋。

  「什麼禮儀教師?」

  「就是教他妹一些社交禮儀之類的,伯母應該也聽說過李安陽,他是這幾年才崛起的商場新貴,聽說以前不學無術,沒讀過幾年書,所以不知道什麼上流社會的規矩。」

  「所以就找上蕾蕾去教他妹?」歐母冷哼。「哈!這男人該不會是對蕾蕾有什麼企圖吧?」

  「這我不確定,不過最近他們倆好像走得很近,公司也都在傳,大家都覺得夏蕾可能在談戀愛了。」

  「蕾蕾談戀愛?」歐母臉色一下青、一下白,眼神陰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怪不得她愈來愈不肯聽我的話了,原來都是被那個李安陽給帶壞的。」她想起那天晚上女兒不顧她挽留,跟隨那男人而去,就滿肚子火。「怪不得我說呢,怎麼夏蕾對公司的財務狀況一點都不擔心?有那男人相挺,她還怕沒資金嗎?」愈想愈氣。「有了男人就忘了娘,我生這女兒到底要幹什麼?」

  「不是這樣的,伯母,這次雜誌社的財務危機主要是夏蕾拿賣房子的錢來解決的,不是李安陽幫她。」

  「哈,他這次沒幫,下次也會幫了。」歐母不屑地撇唇。「夏蕾交了個這麼有錢的男朋友,怪不得不把歐家的財產看在眼裡了,她就不想想,還有我呢!要是她老爸死了,我以後怎麼過活?」她頓了頓,眼光忽然冷酷地瞪向訪客。「妳之前不是答應我,會幫我弄垮那家雜誌社嗎?讓蕾蕾沒了依靠,乖乖回歐家來,怎麼現在好像雜誌社又做起來了?」

  「夏蕾已經發現有人把公司情報洩漏給競爭對手了,要是我不收斂點,可能會被她揪出來。」

  「X!妳真沒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歐母氣得罵髒話。她停頓,算計地瞇起眼。「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讓蕾蕾從她老爸身上弄點錢來,看來得出狠招了。哼!」

  「伯母想到什麼辦法了嗎?」訪客好奇地問。

  歐母又是一聲陰森的冷哼。「辦法是有,不過還是得靠妳幫忙,妳得隨時告訴我蕾蕾的行蹤。」

  「我?」

  「放心吧,我不會忘了給妳的好處。」歐母簽下一張支票。「哪,這先給妳,算是訂金,等事成以後再給妳另外七成。」

  「這麼多?」訪客嚇了一跳。「到底是什麼事?」

  「這個嘛──」歐母湊過來,在她耳畔低語。

  只見她眼睛愈瞪愈大,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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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夏蕾很晚才下班。

  她其實並沒有什麼事要做,公事早在傍晚就處理得差不多了,晚上也沒什麼值得參加的社交宴或時尚發表會,李安琪跟白馬王子約會,沒空上課,照理說她應該可以早早打道回府,好好放鬆休息,但她卻寧願在公司裡磨磨蹭蹭,不想回去。

  或者說,不敢回去。

  她怕回到李家,萬一李安陽也沒加班,早早在家,她豈不是要跟他單獨相處一整晚?

  還像之前那樣教他讀書嗎?或者跟他開玩笑,喝酒玩鬧?然後又像昨夜一樣擦槍走火,一玩玩到床上去?

  不!她不敢想像,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

  她不想去面對那樣一個男人,一個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流露脆弱,讓她想要依賴,讓她變得不像自己的男人。

  她應該要堅強、要獨立,絕不可以妄想著要賴在誰身上,絕不可以──

  夏蕾咬住牙,耗在辦公室裡胡思亂想,窗外夜色逐漸深沈,她動也不動。

  也不知發呆了多久,她終於忍不住焦躁的情緒,一把抓起手機,撥號。

  「喂,小孟嗎?妳在哪兒?今天怎麼一整天沒見到妳?」

  「我今天去南部看一場發表會,剛到家。」

  「要不要出來喝杯酒?」

  「喝酒?現在?」小孟吃驚。

  「嗯。」

  「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已經快十一點了。」

  「有什麼關係?台北愈夜愈美麗啊!我們去Pub。」

  「妳不是說妳討厭煙味那麼重的地方嗎?以前一票人約妳去,妳都懶懶的,提不起勁。」

  「打發時間嘛。」

  「怎麼?妳時間很多嗎?」小孟嘲弄她。「不用趕回李家指導大小姐?」

  「她今天有約會。」

  「那李安陽呢?你們不是正好有機會獨處?」

  夏蕾心跳一停。「我幹麼跟他獨處啊?無聊!」她故意裝出不屑的口氣。「還不如跟妳出去喝酒。」

  「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夏蕾說得很心虛。

  小孟沈默,不說話。

  「怎樣?妳到底出不出來陪我?」

  「……這麼晚了,我不想出門,還是改天吧。」

  「喔。」夏蕾失望。

  「妳也早點回去吧。最好讓李安陽來接妳,這麼晚了一個女人在外面很危險。」

  「也才十一點,捷運都還開著呢,危險什麼?」

  「我是說真的,妳讓李安陽來接妳吧。」小孟勸她。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拒絕好友的好意。「妳別瞎操心了,我掛了。」

  夏蕾切線,對著手機螢幕發愣,幾秒後,幽幽歎氣。

  看來她沒什麼理由再賴著不回去了,她收拾公事包,離開公司,下樓招計程車。

  她沒注意到,一直有輛黑色轎車尾隨著計程車,從公司一路跟到李安陽家附近。

  附近最近正在做道路工程,車子進巷子不方便,夏蕾只好付了車錢,下車用走的。

  夜很深,天色暗沈,社區很安靜,只有巷口一家麵攤還在營業,兩、三個客人坐在桌邊吃宵夜。

  計程車掉頭走後,黑色轎車也熄了火,悄然隱在路邊,一個男人無聲無息地下車,跟在夏蕾身後。

  她走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那人很快閃進電線桿後,她眨眨眼,什麼也沒看見。

  是她多心了吧?

  夏蕾聳聳肩,繼續走,正要轉進陰暗的巷子裡,一道聲音忽然喊住她。

  「夏蕾!」

  她驀地凍住身子,轉過頭。

  是李安陽,他坐在麵攤一張桌邊,朝她招手。

  她訝然揚眉。「你在這兒幹麼?」

  「喝酒啊。」他答得理所當然,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哪,妳餓不餓?要不要也過來吃點東西?」

  她是真餓了,一整天心情亂糟糟的,食不知味。

  只是跟一個讓她心情大亂的男人一起吃飯,會不會反而更吃不下?

  夏蕾苦笑,想拒絕李安陽的提議,他卻不由分說,直接起身拉她,按著她在桌邊坐下。

  「老闆,再來一份水餃,切兩盤小菜。」

  「幹麼自作主張幫我點菜?」她嘟起嘴,瞪他。「也不問問我要吃什麼。」真是自以為是的大男人。

  「妳愛吃水餃,不是嗎?」他絲毫不介意她的不滿,笑得陽光,好炫目。

  她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你怎麼知道?」

  「安琪生日隔天不是說要感謝妳,親手包水餃給妳吃嗎?我看妳也跟著她一起在包,玩得很開心,也吃得很開心。」

  她的確吃了不少。她喜歡水餃,尤其是手工水餃,那讓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哼著歌跟她一起包水餃。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幾乎不復記憶……

  夏蕾咬唇,強迫自己拉回神智。她最近怎麼了?老是莫名其妙便多愁善感起來。

  她咳兩聲,故意板起臉。「你常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嗎?」

  「怎麼?」看出她又有說教的打算,李安陽劍眉一揚。「大小姐不習慣吃路邊攤?」

  「你不覺得有損你大老闆的形象?」她很嚴肅。

  「會嗎?」他很散漫。

  「從這裡再過一條巷子就是高級住宅區,你想想萬一有認識的人經過,看見你在這兒喝酒,會是什麼想法?」

  「如果是我朋友,我就請他一起過來喝,如果不是,我管他想什麼。」李安陽滿不在乎。

  她意味深長地瞅他數秒。「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妳倒說說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穿香奈兒的人絕不會跟穿地攤貨的走在一起,吃法國料理的也不會跟吃關東煮的坐在一起,開BMW的對坐公車的人不屑一顧,喝紅酒的人瞧不起那些大口喝啤酒的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你可以嗤之以鼻,但也只能照這遊戲規則來玩。」她一口氣說下來。

  他撇撇嘴,冷笑。「聽聽妳這說話的口氣,好像多歷經滄桑、看破紅塵似的,妳也才幾歲?還沒滿三十吧?」

  「李安陽,我跟你說正經的。」她蹙眉,抗議。

  「我也是認真的。」他端正臉色。「老實告訴我,妳喜歡這種遊戲規則嗎?」

  「我?」她愕然,沒想到他會反問自己,一時說不出話。

  「水餃比不上法國料理嗎?啤酒會比紅酒難喝嗎?開BMW又怎樣?台北市公車那麼多,照樣可以搭到目的地。」他揮揮手,對此種社會價值觀一貫抱持鄙夷的態度。

  她長長地瞪他。「如果你還想繼續爬上去,就不要說這種話,否則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在這個圈子裡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只會虛偽應酬的朋友,我一個也不需要。」

  「你會需要的。誰都是一面虛假地笑著,一面期盼著真心,誰都是這樣活下去的,你也不會例外。」

  李安陽皺眉,像是很不高興她說出這樣的話,又氣憤究竟是誰讓她說出這樣的話。

  他深沈地注視夏蕾。「妳告訴我,現在對我說話的妳,是虛假的妳,還是真心的妳?」

  這質問像一記硬拳,痛擊夏蕾胸口,她揪著心,不說話。

  他看著她忽然蒼白的臉色,深深歎了口氣,輕捉住她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在我面前,妳永遠不需要作假。夏蕾,我不會因為妳作假而喜歡妳,也不會因為妳不作假而討厭妳。」

  她怔怔地看他,他的眼好深,像一潭不見底的水,她幾乎要陷溺下去。

  她全身緊繃,好慌好亂,她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控制不住體內血液沸騰。

  她不能再這樣看著他了,他不該對她說這些話,她不該動搖,不該在剎那間竟強烈地渴望投入他懷裡。

  夏蕾著慌,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老闆於此時送上水餃和小菜,無意中打破了兩人之間魔魅的氛圍,替她解圍。

  接下來幾天,夏蕾仍是日日晚歸,有時是和安琪一起參加社交宴,有時是待在公司裡忙公事,還有一天安琪有約會,她也和朋友約了吃飯。

  她有意躲他,卻在每個遲歸的夜晚,都發現他在那家麵攤吃宵夜。

  他似乎愛上了那家麵攤,天天去報到,和幾個常客一面喝酒,一面談天說笑。

  道路工程尚未完工,她不好意思讓計程車開進巷裡,只好都在巷口下車。他見到她,總會熱情地招手要她加入,逼她也要吃幾樣小菜,才肯起身跟她一起回家。

  那段從巷口走回他家的路,很朦朧、很寂靜,她走著走著,看著地上兩條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總會感覺一股不可思議的安心。

  她討厭那樣奇異的安心,有時會把氣出在他身上,問他為什麼老愛喝酒,問他難道沒正事該做嗎?那麼晚了還在外頭鬼混?

  他也不甘示弱,嫌她囉唆、愛說教、多管閒事,說她是他妹的老師,不是他的。

  他們總是一邊鬥嘴,一邊走回家,她發現他很喜歡逗她,故意在她面前說些粗魯的話,激得她懊惱地泛紅了臉。

  惱歸惱,夏蕾還是不由自主地期盼起這段歸家的路,明明想躲他,看到他時卻又克制不住喜悅,告訴自己千百遍絕不留下來跟他一起吃宵夜,卻又一再破例。

  到後來,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堅持什麼了,她究竟在逃避什麼,又在渴望什麼?


  這天夜裡,夏蕾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照例在巷口下了車,目光習慣性地往麵攤瞥去,卻沒見著他的身影。她很詫異,不知怎地竟有點失落。

  她不知不覺走向麵攤,正忙著下面的老闆見著她,笑開一張老臉。

  「歐小姐,下班了啊?」

  「嗯。」她點頭,猶豫了會兒,終於還是低聲問:「今天……他沒來嗎?」

  「他?」老闆愣了愣。「喔,妳說阿陽啊,他本來有來的,接到一通電話,又匆匆忙忙走了。」

  誰的電話?他去了哪兒?

  夏蕾無法解釋襲上心頭的那股強烈寂寞,她失神,好片刻才振作起來,搖搖頭,慢慢地走進巷子裡。

  夜深人靜,一個男人戴著帽子掩著臉,在她身後,悄悄跟隨──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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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6:02:38

第九章

  安琪出事了!

  接到阿傑打來的電話,李安陽馬上招手叫來一輛計程車,匆匆奔往阿傑留下的住址。

  到了目的地,他才發現那是一家六星級豪華汽車旅館,大門外,李安琪坐在人行道一張座椅上,哭倒在阿傑懷裡。

  阿傑一面拍著她起伏不定的背脊,一面喃喃安慰著,看得出臉上的表情既焦急又擔心,還有點少年不知所措的羞赧。

  李安陽大踏步趕過去。「安琪!」

  聽聞哥哥叫喚,李安琪抬起迷濛淚眼,確定是他後,一骨碌跳起,飛奔過來。

  「哥、哥!」她傷痛地哭喊。

  李安陽摟住她。「怎麼了,安琪?怎麼哭得那麼厲害?」

  「哥,我……」李安琪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安陽只得轉頭問阿傑。「到底怎麼回事?」

  阿傑站起身,走過來。「是這樣的,董事長,剛才我看見大小姐跟一個男同學走進旅館──」

  「什麼?!」沒等阿傑說完,李安陽已經變臉。他妹妹居然跟男同學上賓館?

  感覺到他肌肉忽然變得僵硬,安琪駭然一顫,不敢再賴在他懷裡,默默往後退開。

  眼見安琪垂著頭,臉色蒼白,雙手十指絞擰,一副又害怕又委屈的小媳婦模樣,李安陽便知阿傑沒說謊,眼神變得凌厲。

  「繼續說!」

  阿傑卻沒答腔,緊緊抿著唇,瞥了安琪一眼。

  李安陽皺眉,知道阿傑是不想讓安琪面子掛不住,所以不想當著她的面說出一切。

  「你儘管說,我是她哥,我有權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快點──」

  「我自己說吧。」

  李安陽咆哮到一半,便被妹妹沙啞的聲音打斷,她還紅著眼,卻勇敢地吸了吸鼻子。

  「晚上,我們一群同學包下一間餐廳狂歡,我們喝了很多酒,Eddy說他醉了,想在附近先找個地方躺一躺,所以就拉著我來到這家旅館……」

  「馬的!」李安陽大怒。「這個Eddy是誰?喝醉了就趕快回家睡覺!幹麼拉妳來這裡?」

  「他是我……男朋友。」李安琪垂下眼。

  「男朋友?!」李安陽怪叫。「妳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的?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我一直暗戀的那一個。」李安琪扭捏地解釋,臉色更白了。「我不是跟哥說過了嗎?畢業旅行的時候,他說要跟我交往。」

  「這是什麼見鬼的交往!妳才十七歲!跟男孩子交往是吃飯看電影,不是喝酒上賓館!」李安陽抓狂。

  「人家也……不想的嘛。」李安琪眼淚直冒。「我怎麼知道他會強迫我……」

  強迫!

  聽到這字眼,李安陽體內火山正式宣告爆發。「馬的!」他悻悻地冷啐。

  不必再問下去,他也曉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是那男孩要霸王硬上弓,安琪不肯,鬧得阿傑出面替她解圍。

  「是阿傑救了妳?」

  李安琪點頭,抹了抹眼淚。「他跟Eddy打了一架,都受傷了。」

  阿傑受傷了?李安陽一凜,望向一旁的男孩,這才發現他眼角、唇邊都是瘀青。

  李安琪也注視著阿傑,眼眸滿是歉意。「對不起,阿傑,都是我……害了你。」

  「沒關係的。」阿傑搖頭。「大小姐沒事就好了。」

  「要不要送你上醫院?」對阿傑,李安陽是充滿感激。如果不是這男孩及時出手相助,他妹妹貞潔就不保了。

  「不用了,董事長,我沒事,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你還是先帶大小姐回去吧,她今天發生這種事,心裡肯定不好受。」

  「那也得怪她自己太蠢,活該。」李安陽好冷酷。

  「哥!」李安琪跺跺腳,一陣抽噎,又要哭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算哥怕了妳。」李安陽無奈地翻白眼,摟住妹妹的肩,「走吧,我們回家。」

  他抬手招計程車,不一會兒,有輛空車停下,兩兄妹上了車。車子開動後,李安琪頻頻往車後望,看阿傑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她胸口一擰,又酸又疼。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壞,有個男孩對她這麼好,她卻從來沒將他放在心上。

  「哥,我錯了。」她喃喃地、很懊悔地低語。

  「知道錯就好了。」見妹妹楚楚可憐的模樣,李安陽也不忍再苛責她。「以後要學著放機靈點,別傻傻地人家騙妳去哪裡,妳就跟著去。還有那個Eddy,以後不許妳再跟他來往了。」

  「嗯,我知道。」李安琪淒然點頭。「其實之前歐老師也勸過我,別對Eddy太一頭熱,要冷靜地看清楚他。」

  「夏蕾真這麼說?」李安陽好訝異。

  他還以為她肯定會鼓勵安琪跟那個該死的Eddy交往呢,她幫助安琪改造自己,不就是為了圓自己少女時代的缺憾嗎?當年,她也是癡癡愛著一個白馬王子,卻得不到他的注意,他以為,她是藉著安琪讓自己圓夢。

  一念及此,李安陽的心隱隱抽痛。夏蕾到現在,恐怕還放不下那個趙英睿吧?

  「……怎麼辦?哥,要是讓歐老師知道了今晚的事,不曉得她會不會生氣呢?」李安琪擔憂地絞著手,很介意自己在夏蕾心底的形象。

  「讓她好好教訓妳不好嗎?」李安陽冷哼。「這樣妳以後才會知道警惕。」

  「哥∼∼」李安琪不依地搖晃他臂膀。

  李安陽板著臉,不理妹妹的撒嬌,一心只掛在夏蕾身上。

  不知她現在回到家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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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沒回來。

  午夜十二點,麵攤老闆收攤走人,李安陽不得不買單,站起身。

  他倚在一盞路燈下,抽著煙,視線不放過任何經過的人與車,卻遲遲不見夏蕾的身影。

  夜很冷,他呼出的氣凝成霧,和煙融成一片令人心慌的白茫茫。

  他撥夏蕾的手機,傳來的是關機的訊號,打電話去她辦公室,也沒人接。

  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好急,怕她出事,幾乎想衝去警局報警,但失蹤也要滿二十四小時才能報案,她不過是過了午夜沒回家,他是否太小題大作?

  也許她只是跟朋友到酒館喝幾杯,忘了時間,又或許和某個男人相談甚歡,相偕去賓館……

  馬的!他在亂想什麼?

  李安陽暗斥自己。夏蕾一向潔身自愛,她不可能隨便跟在酒館認識的男人玩一x情!

  但,另一個惡魔的聲音在他腦海敲響──說不定她是因為喝醉了,所以才讓人給拐去賓館的呢?就跟安琪一樣?

  不不不!不可能。她已經是個大女人了,成熟世故,不會傻得讓陌生人有機可乘。

  他想太多了,也許她再過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多想也無益。

  理智這麼告訴李安陽,但他還是無法克制,依然繼續胡思亂想,煙一根接一根抽,情緒愈來愈焦躁。

  終於,表上的時針正式越過1,他決定不顧一切。

  他Call宋日飛,殘忍地將甜睡中的好友挖起,逼問他溫璇的電話,接著厚著臉皮打給溫璇,探問夏蕾下落。

  溫璇不知,給了他小孟的電話。

  「小孟姊跟總編很要好,你打去問問看吧,說不定她們兩個在一起。」

  李安陽二話不說,立刻撥打小孟手機,響了幾聲,她接起。

  他報上名號。「孟小姐,請問夏蕾跟妳在一起嗎?」

  一片沈默。

  「孟小姐?」

  「……她沒跟我在一起。」小孟終於開口。

  李安陽忍不住失望。「那請問妳曉得她可能上哪兒去了嗎?」

  「她……」小孟不知在猶豫什麼,聽得出來呼吸很急促,似乎頗為緊張。

  李安陽直覺不對勁。「是不是夏蕾發生什麼事了?孟小姐,妳快告訴我啊!」他焦急地催促。

  又過了很久,小孟才啞聲開口:「我剛剛接到夏蕾她媽的電話──」

  「怎麼了?夏蕾回家去了嗎?」

  「聽說……她被綁架了。」

  「什麼?!」李安陽震駭,全身寒毛悚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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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春,你快想辦法啊!」歐家英國古典風的書房裡,夏蕾的母親纏著歐泰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個歹徒說了,後天中午以前不交贖金,他們就會對蕾蕾不利啊!」

  相對於歐母幾近歇斯底里的反應,對女兒被綁架這件事,歐泰春顯得冷靜許多。他對著窗外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的沈默令歐母膽戰心驚,急奔上前,拉住他臂膀,用力搖晃。「泰春!你說話啊,泰春──」

  「吵吵吵!」歐泰春轉過身來,總算開口了,卻是一陣不耐煩的責罵。「妳沒看到我正在想辦法嗎?給我閉上嘴,冷靜一點!」

  「再慢就來不及了,我看你先找人去提錢吧。」

  「提錢?妳以為周轉現金這麼簡單?五千萬可不是小數目!」

  「五千萬是不少,但對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那也不能白白送人,讓那些綁匪討到便宜。」歐泰春冷凝著臉色,銳利的鷹眸閃爍著生意人的霸氣。「我看還是報警吧,讓警方來處理。」

  「那怎麼行?!」歐母慘白著臉,發指地尖叫。「你沒聽他們說嗎?報警就撕票!」

  「難道我們還敲鑼打鼓去報警嗎?」歐泰春瞪視眼前哭叫不停的女人。所以說他才厭煩女人啊,她們總是太感情用事。「當然是偷偷去報,他們不會發現的。」

  「不行!我不准你去報警。」歐母緊拽住他。「不准你拿蕾蕾的性命開玩笑!」

  他用力甩開。「妳以為乖乖付贖金,那些綁匪就一定會放過夏蕾嗎?這種事我們沒經驗,還是交給警方處理比較好。」

  「不行!你不能報警!不可以!」

  「妳冷靜點,我知道妳擔心女兒,不過這是最好的辦法。」

  「什麼最好的辦法?!你只是捨不得拿錢出來吧!」歐母抓狂,眼神燃起憤恨之火。「不過區區五千萬而已,難道蕾蕾在你心中不值這個數目嗎?」這男人,非得對她們母女如此無情嗎?

  「值不值是另外一回事!我歐泰春絕不受人威脅。」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你的面子!」

  「隨妳怎麼說。」懶得跟失去理智的女人再周旋下去,歐泰春冷冷撇嘴,抓起手機。

  「不可以!」歐母激動地上前,試圖搶過手機。「我求你,泰春,不要,不可以報警,報警一切就完了……」

  「妳冷靜一點!我就不相信他們連我的手機都能監聽。」

  「不是這樣的,你不可以報警啊!我求你,為了女兒安全,你就把五千萬拿出來吧!」

  「蠢女人!我怎麼說妳就怎麼做,少囉唆!」歐泰春堅決不受動搖。

  歐母慌了,眼中閃過害怕的光。這男人真夠狠,她千辛萬苦在他面前演出這場戲,他竟絲毫不為所動。

  真可恨!

  歐母咬牙,秀顏鐵青,她緊握著手,長長的彩繪指甲硬生生掐入掌肉。

  她絕不能讓他報警,要是警方介入辦案,查出幕後主使,她可是會被送去吃牢飯的。

  「你不能報警。」她極力壓下內心所有的懼意與恨意,噗咚一聲跪下,抱著歐泰春雙腿,擠出兩泡眼淚,繼續演戲。「我求你啊,泰春,我跪下來求你──」

  「我來付贖金吧。」

  歐泰春沒說話,倒是另一個男人插嘴了,房內兩人愕然,同時望向書房門口。

  「你是誰?」歐泰春瞇起眼,嚴厲地瞪著不請自來的年輕男子。

  歐母卻很快認出了他,愕然不已。「李安陽?是你?」

  李安陽?不就是這兩年在物流業闖出名號的新秀嗎?歐泰春揚揚眉,頗吃驚。

  李安陽無視兩人的驚愕,毫不遲疑地走進來,神態堅決,眼神如灰狼般栗悍,充滿戰意。

  「這五千萬,我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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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兩個劫匪,一個正坐在電腦前熱烈地打線上遊戲,另一個一面吃零食,一面看漫畫,似乎誰也沒在注意她。

  夏蕾被困在一張木頭椅子上,雙手反綁在椅背,雙腳倒還能自由活動,她連人帶椅俏悄起身,移動到接近往客廳窗戶的地方,觀察窗外地形。

  這是一間平房,似乎位於頗僻靜的山區,週遭是一片林野,四下無人。

  除了屋內這兩位年輕劫匪外,門口還有另一個更年輕的人看守著,他大概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滿臉不耐煩,拉攏厚厚的大外套,拿著把西瓜刀在空中揮來砍去,顯然對自己被分配到在寒風中守哨的任務相當哀怨。

  夏蕾觀察這三個劫匪的年紀、相貌,再看他們的行為舉止,實在不覺得他們是有經驗的綁架犯,反而很像街頭那些一時興起,想弄幾個錢來花花的小混混。

  為什麼找上她?很少人知道她是歐泰春的女兒,這幾個小混混從哪裡打聽來的?

  她蹙眉,正思索時,尖銳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智。

  「妳在幹麼?」看漫畫的劫匪抬起頭,看見她的動作,大怒,甩開漫畫,威脅地走向她。「想逃走嗎?」

  夏蕾嚇一跳,額冒冷汗,表面力持鎮靜。「我跟這東西綁在一起,能逃到哪裡去?」

  「那妳站起來幹麼?」

  「我只是起來透透氣而已。」

  「透什麼透?!給我坐好!」劫匪粗魯地將她押回原來的地方,再次檢查綁住她雙手的繩索,確定牢不可破,才滿意地點頭。「我勸妳乖一點,別動歪腦筋,只要妳爸肯付錢,我們就會放妳走。」

  「要是他不肯呢?」

  「他敢?!」年輕人橫眉豎目,眼中閃過冷冽殺氣。「那就別怪我們對他女兒不客氣!」

  意思是要做了她嗎?

  夏蕾噤聲不語,心慌意亂。

  年輕人血氣方剛,要是達不到目的,很可能真的會撕票。到時她該怎麼辦?

  「喂!到底是怎樣啦?」在門口看守的年輕人受不了冷風吹,一腳踹開大門,氣沖沖地走進來。「已經兩天了,那傢伙到底付不付錢?我們還要等多久?」

  「你急什麼?」打電動的那個看來年紀最大,像是三人中的老大。「五千萬可不是小數目,至少要給人家一點時間去籌錢。」

  「可是不是說今天中午是最後底限嗎?他們到底要不要付錢?」

  「放心吧,那女人不是說了嗎?老頭絕對會付錢的,我們就等她的好消息就是了。」

  那女人是誰?

  夏蕾奇怪,原來幕後還另有主使者嗎?是個女的?

  「X!也不能像個蠢蛋一直在這裡傻傻地等啊!萬一那女人擺我們一道,反而把警察叫來了怎麼辦?」

  「你白癡啊!找上我們的人是她,最想要錢的人也是她,她發什麼神經叫警察?去!」

  「可是──」

  「好啦好啦,說不過你,我先打個電話問問那老女人,看怎樣行了吧?」老大翻白眼,拿出手機撥號。

  「喂!是我。」語氣超大牌。「怎樣?那老頭到底什麼時候付錢?今天中午來得及嗎……什麼?!他不想付錢?還說要報警?」老大火了。

  其他兩個年輕人也慌了。「不會吧?真的報警我們該怎麼辦?」

  「妳這女人!當初是妳拍胸脯保證說沒問題,我們才跳下來的,馬的,那老頭簡直無情無義嘛,連自己女兒都不救是怎樣?他不怕我們做了她嗎……靠夭!妳哭什麼哭?我有說要真的殺她嗎?不過妳給我聽清楚,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拿不到錢,起碼也要跟妳女兒玩一玩……少囉唆!馬的賤女人,去死吧!」

  啪地一聲摔手機。

  夏蕾怔望著他憤慨的動作,臉色慘白,全身血液凍結。

  他剛剛說什麼?拿不到錢,起碼也要跟「妳」女兒玩一玩?

  這意思是,跟他通電話的人……是媽媽嗎?

  「老大,那女人真的說要報警?」

  「笨!她就是主謀,報什麼警?是那老傢伙說要報警!」

  「那警察不就快來了嗎?我們快逃吧!」

  「逃什麼逃?你以為我有笨到告訴那女人我們躲在哪裡嗎?她根本不知道我們在這裡!」

  「好險,還是老大聰明。」

  「聰明個鬼!X!愈想愈氣。」老大忿忿然,轉向夏蕾。「臭女人,妳聽到了,妳老爸不肯付錢贖妳,馬的,虧妳長得水當當,怎麼這麼不得人緣?」

  夏蕾心涼。這年輕人說的沒錯,她是沒人緣,從小,父親便當她是不良基因的產物,從不正眼看她。

  對他,她早已不抱希望,不敢奢求從他身上得到一絲親情,也不敢想他會為了她爽快奉上五千萬贖金。

  她知道爸不會來救她,她早料到了,可是她沒想到……

  「剛剛跟你通電話的人,是我媽嗎?」她輕聲問,嗓音是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沙啞。

  「沒錯!就是妳媽,妳沒想到吧?自己親生媽媽竟然找人來綁架妳。」老大嘿嘿冷笑。

  胸口,像被落雷狠劈了幾記,悶悶地發疼。

  她的媽媽主使別人來綁架她?

  「為什麼?」她木然地問。

  「還用問嗎?當然是為了錢啊!」諷刺的咆哮像利刃,一刀一刀剜開夏蕾心房。

  她心裡淌著血,卻已痛得感覺不到。

  為了錢,媽竟然可以策劃出這麼一樁綁架案,為了錢,她連自己親生女兒都可以送入虎口。

  難怪父親會瞧不起她們母女倆,難怪他說什麼也不肯正式把媽娶進門!

  她們是讓他丟臉,的確不值得他付出關愛。

  她不值得誰來愛,不值得人疼……

  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從夏蕾的臉頰滑下,她沒察覺,沈溺於一片白茫茫的絕望中。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醜惡多於美善,誰都是自私自利的,什麼感情道義,都是蠢話,都是假的,是假的……

  「馬的,這女人居然哭了?」

  「老大,她哭起來還挺正的耶。」

  「本來就是個正妹。你們上不上?我先!」也不等弟兄們答腔,老大猴急地朝夏蕾壓上來,在她臉上猛親,一手還不安分地扯她身上的毛衣。

  夏蕾動也不動,不尖叫,也不反抗。哀莫大於心死,心都毫無知覺了,還管肉體受到什麼侵害?

  隨便吧,隨這些人要對她怎樣吧,她不在乎了,不在乎了……

  她像有體無魂的稻草娃娃,由人擺佈。

  「住手!不准碰她!」不知是誰忽然闖進屋裡,厲聲喝叱,強健的身軀像一頭野狼,靈敏地撞過來。

  那人一把推開對她動手動腳的老大,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夏蕾怔怔地看著那高大如一尊神祇的強悍背影。是……李安陽?

  「X!你從哪裡冒出來的?想幹麼?」三個年輕人不爽,群起圍毆。

  李安陽拳打腳踢,一個不防,右臂膀讓西瓜刀給劃了一道口,鮮血直流,夏蕾驚得尖叫,他卻視若無睹,一個接一個把三人撂倒在地。

  「你到底是誰?」

  「我的名號,你們還不配知道。」李安陽冷哼,伸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眼神如電。「我在道上打混的時候,你們還不曉得在哪裡包尿布呢。敢動我的女人,不知死活!」

  「馬的,你以為我怕嗎?」三人當中的老大最不肯服輸,跳起身,掏出手槍。「看到沒?這可不是玩具,小心我一槍斃了你!」

  「別動不動就要斃人。」面對冷槍威脅,李安陽竟絲毫無懼。「你們不想要錢了嗎?」

  「錢?」三人面面相覷。

  「我代表歐泰春來付贖金。」

  「真的假的?」老大瞇起眼,難以置信。「你別想騙我,剛剛那女人在電話裡明明說歐老頭不肯付錢。」

  「不信你們可以打電話問問她是不是真的,五千萬,只要你們肯放人,我馬上匯入你們指定的瑞士銀行戶頭。」

  老大皺眉,猶豫半晌,命令小弟把地上的手機撿起來,將散開的電池蓋裝好,遞給他。

  老大一面撥號,一面拿槍繼續指著李安陽,不一會兒,對方接聽。

  「賤女人,這邊有個男的說歐泰春叫他來付贖金,真的假的……馬的,那妳剛剛怎麼不早說……好了好了,別囉唆了,我知道了!」

  老大掛電話,狠狠瞪李安陽。「看來你說的是真的。」

  「老大!太好了,可以拿到錢了。」身後兩個小弟歡天喜地,好開心。

  「好,我們可以放人。」手槍在李安陽眼前晃動。「不過你也別想耍花樣,馬上打電話匯錢。」

  「沒問題。」

第十章

  像一場夢。

  綁匪釋放了夏蕾後,李安陽帶著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山區。他手臂受了傷,夏蕾堅持先到附近的醫院治療,然後兩人來到一家小旅館,要了一間雙人房。

  房內,佈置簡單溫馨,沒有太多累贅的裝飾,只有必要的傢俱,暖暖的黃色燈光,烘托得整間房像世界的盡頭一般靜謐。

  夏蕾呆呆地坐在床上,看李安陽彎下腰,調整床頭燈光,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不論是幾個小時前的一團混亂,或是現在的安詳平靜,都像是一場夢一樣,虛幻而不真實。

  她被綁架了,幕後主謀是自己的母親,她的父親不肯付贖金救她,綁匪們憤而打算侵犯她,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他出現了。

  以英雄般的姿態,解救了她。

  他是英雄,是指引她從黑暗地獄回到人世間的明燈,他不可能真的存在,這一切是個荒謬的夢。

  不像真的……

  「你真的是代表我爸來付贖金的嗎?」她看著他怔怔地問,聲音很沙啞。

  「什麼?」他抬起頭,沒聽清楚。

  「真的是我爸,讓你來救我的嗎?」

  他聽清問題,高大的身子似乎一僵,但表情卻是爽朗。「當然是真的。怎麼?妳懷疑啊?」劍眉挑起。

  她的確很懷疑,媽明明在電話中告訴綁匪,父親不打算付錢,不是嗎?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這五千萬,真的是她父親出的嗎?

  夏蕾看著李安陽,看著他故意裝出開朗中帶著幾分玩笑的神情,有意讓氣氛變得輕鬆,她看著,胸口一緊。

  「幹麼這樣看著我?」他被她看得有些尷尬。

  她搖頭,不說話。

  「是不是還在想剛剛的事?」他蹙眉,眼神變得擔憂。「已經過去了,夏蕾,他們沒傷害妳是不幸中的大幸,妳就別再多想了。」

  「我很好,你別擔心。」她靜靜地說。

  「真的嗎?」他沈思地瞅著她,彷彿在估計她話語可信度有幾分,然後,他點點頭。「喝杯熱茶吧,這樣心情會安定一點。」

  說著,他來到熱水壺前,用著不靈活的左手試圖沖茶。

  笨拙的動作再次牽動她的心。她起身,搶過他拿在手中的茶杯。

  「讓我來吧。」她輕輕推開他,為兩人各沖了一杯茶,熱水的蒸氣在她眼前漫著霧,她眨眨眼,好像眼睛也被霧氣染得濕潤。

  她將其中一杯茶遞給李安陽,兩人各自在床沿坐下。

  「你真傻,幹麼讓自己蹚進這趟渾水?」她捧著茶杯,低眉斂眸,低低地說。「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單槍匹馬過來,連你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嗎?」

  「誰告訴妳我單槍匹馬的?」他輕聲笑。「我當然撂人來了,如果不是他們幫我找妳,我哪能那麼快就知道妳的下落?只是我怕人太多反而壞事,先一個人來探探情況而已,沒想到他們那麼遜腳,沒兩三下就被我解決了,根本用不著我那些兄弟來幫忙。」

  「可是,你還是付了五千萬。」她啞聲說:「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啊?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代表妳爸去付錢的,出錢的是妳老爸,不是我。」

  她默然,低垂著頭。

  他感覺得到她的黯然,慌亂地想安慰她。「妳聽我說,夏蕾,其實妳爸還是很關心妳的。他知道妳被綁架了,很緊張。」

  是嗎?夏蕾澀澀地牽唇。她無法想像那對人對事一向冷酷的父親,緊張起來是何模樣?

  「妳媽媽也很擔心,一直哭。」

  這她相信,媽媽呼天搶地起來是很令人心驚的。

  夏蕾嘲諷地想,不想再提自己父母,轉開話題。「你找來幫忙的那些人是你以前認識的朋友嗎?」

  「妳是想問我,他們是不是道上的兄弟吧?」李安陽很快便猜出她話中涵義,苦笑。「他們的確是我以前在街頭混的時候認識的哥兒們,我知道妳認為我不該跟這些人來往,但──」

  「不用說了,我明白的。」她低聲打斷他,語氣有著強烈的自嘲與苦澀。「比起上流社會有些只會裝腔作勢的有錢人,這些朋友至少對你有義氣。」

  他聽了,眉頭一皺,又擔心了起來。

  「妳沒事吧?夏蕾。」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會對他說上一段大道理的,現今卻如此安靜,默默地接受了他跟道上兄弟來往的事實。

  這兩天的經歷,畢竟還是在她心上劃下傷痕了吧?是否那些劫匪曾經對她做了什麼?

  他倏地咬牙,忍下胸口陡然翻起的怒火,假裝平靜地在她身畔坐下,抬起沒受傷的手,握住她的肩。

  掌中的觸感,纖細得令他有些吃驚。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他覺得她好瘦弱?

  「妳坦白跟我說,夏蕾,妳之前是不是沒對我說實話?這兩天那幾個綁匪對妳做了什麼?」

  她搖頭。「他們沒做什麼,只是把我綁在那裡而已。」

  「他們沒對妳動手、沒打妳吧?」

  「沒有。」

  「他們沒有……呃,」他有些難以啟齒。「妳知道的,我的意思是──」

  「他們沒有強暴我,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夏蕾直視他,眼眸矇矓。「他們剛要對我動手,你就來了。」

  「那就好。」李安陽大大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欣慰。「妳沒受到傷害就好了。」

  她是受傷了,不在身體,在心靈。

  而那其實是舊傷口了,只是一再揭開,她痛到無奈。

  「為什麼你會來救我?」

  「妳說這什麼話啊?如果今天是安琪被綁架,我也一樣會去救她!」

  「那是因為她是你妹,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根本不必為了我冒生命危險。」她幽幽地說。至親之人都不一定在乎彼此了,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你真是太傻了,其實──」

  「妳是我喜歡的女人!」他驀地喊道,她愕然住口。

  「你說什麼?」

  「妳是我喜歡的女人,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他盯著她,眼神清澄,燃燒著赤裸裸的熱情。

  她頓時無法呼吸,心跳得好急,整個人發燒發熱,腦子暈沉沉的,欲言又止。

  他……喜歡她!

  「妳不必說,我知道妳心裡怎麼想。我以前也跟一個像妳這樣的女人交往過,她是大老闆的千金,很講究穿著打扮,也很講究社交禮儀,她有點像妳,只是沒妳的幽默、沒妳的溫柔,她──」他停頓,嗓音痛楚且沙啞。「她告訴我,她只是跟我玩玩戀愛遊戲而已,她根本不可能嫁給我這種不學無術、沒家世沒背景的男人,她跟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在一起。」

  他也受傷了,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用那樣冷酷的理由拒絕。

  深沈的酸澀泛上夏蕾的眸,她喉嚨梗著,忽然很想哭。「那個女人真的對你這麼說?」

  那女人怎麼可以如此傷害他,對他如此殘忍?

  「所以妳也不必介意。」他別過頭,不敢看她的眼。「我喜歡妳歸我喜歡妳,妳用不著表示什麼,我只要妳過得幸福就好。」

  他只要地幸福。夏蕾酸楚地想。

  她的幸福在哪兒呢?她曾經以為那間她辛辛苦苦存錢買下的小窩,就是她的家,她幸福的所在了,但為了出版社,她不得不賣掉。

  如今,她的幸福又在哪兒呢?

  她想哭,止不住的淚意如潮湧,在胸口氾濫成災。

  這情緒的衝擊來得太強、太猛烈,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自覺地抓住李安陽衣襟,眼淚一顆一顆,像流星一般墜落。

  「妳哭吧。」他心疼地、溫柔地、小心翼翼地擁住她。「這兩天妳受了太多委屈,是該好好哭一場。」

  這夜,夜色蒼茫,朦朧的月光悄悄地從窗外透進來,一室靜寂,只有她低低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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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夏蕾主動回歐家大宅。

  她的突然來訪令歐母有些吃驚、有些心虛,卻還是擺出一個母親歡迎女兒的熱情笑容。

  「蕾蕾,太好了!妳平安無事就好了,妳都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妳!」她拉著夏蕾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有多擔心,又怨歐泰春無情,對女兒被綁架竟不甚關心。

  夏蕾默默聽著,不答腔,也不反駁,待母親嘮叨告一段落,才靜定開口。

  「媽,妳老實告訴我,是妳找人綁架我的吧?」

  這話問得輕淡,不疾不徐,不帶一絲情緒,卻如一記雷,劈得歐母當場從沙發上驚跳起來。

  「妳、妳怎麼知道?」歐母喘著氣,臉色發白。「是李安陽告訴妳的?可惡!他不是叫我不要說嗎?結果自己卻說出來了!」

  她不檢討自己,反而怪人家洩密。

  「原來安陽也知道這件事。」夏蕾澀澀地注視母親,澀澀地說:「他沒告訴我,是綁匪說的。」

  「喔。」歐母臉紅,偷覷一眼女兒冷凝的臉色。「我知道妳心裡一定在怪我啦,蕾蕾,媽也是有苦衷的,還不都怪妳爸?誰叫他對我們母女倆這麼絕情,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啊!我本來以為他聽說妳被綁架,好歹念在妳是自己女兒,會爽快一點付贖金,沒想到他居然不付,還說要報警!」說到這兒,歐母氣上心頭,又怨又恨。「這男人果然夠冷血!良心被狗啃了!」

  那她的良心呢?找人來綁架自己女兒──她的良心又丟在何處?

  夏蕾痛楚地別過眼,不想再面對母親毫無悔意的表情。

  「……幸好那個李安陽及時出現,厚,真的好險!」歐母還自顧自地繼續說:「他可比妳爸大方多了,二話不說,就答應要付錢。後來他查到是我主使的,我本來以為他一定不會給錢了,沒想到他還是付了。」

  這麼說,那五千萬果然是安陽付的嘍?夏蕾咬著唇,心中五味雜陳。明明是他出的錢,為什麼還要刻意瞞她?

  「……呵呵呵,我說蕾蕾,這個男人真是不錯耶,看得出來他一定很愛妳。我本來看他不順眼,不過現在想想,起碼他很寵妳,將來肯定也很照顧我這個做媽的啦!」歐母愈想愈得意,深深覺得自己撿到一個有錢又孝順的好女婿。

  「媽!」夏蕾實在聽不下去。「為什麼妳可以這麼厚臉皮?安陽又不是我什麼人,憑什麼替我付贖金?難道妳一點都不覺得太過分嗎?」

  「有什麼過分的?」歐母不以為然。「反正他將來要娶妳,這五千萬就當聘金好了,還算便宜的咧!」

  「五千萬的聘金?妳以為自己在賣女兒嗎?」夏蕾又急又痛。「人家也沒說要娶我!」

  「他連五千萬都肯付,想也知道是愛妳愛到發狂啦,當然想娶妳。」

  「媽!妳──」夏蕾瞪著母親,說不出話來。

  已經不是生氣了,而是絕望,還帶著深深的、令她心涼的無奈。

  「話說回來,蕾蕾,妳可千萬別放過這麼一個好男人,我跟妳說,男人再有錢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他肯不肯花在妳身上,這個男人願意花,妳絕對不要傻到放過他。」歐母嘿嘿地笑,眼睛閃閃發光。「他這麼愛妳,嫁給他一定幸福哩,比嫁給趙英睿好多了。」

  她忽然放低音量,俯近女兒,像吐露什麼重大秘密似的對夏蕾眨眼。「我告訴妳,其實蘊芝婚後過得並不快樂,聽說那個趙英睿天天在外頭花天酒地,完全忘了家裡還有個老婆,再這麼下去,我就不相信蘊芝受得了,遲早有一天要鬧離婚……所以說妳也別難過了,那句話怎麼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妳現在可比妳姊幸福多了!」

  夏蕾怔愣。這是她第一次聽說姊姊婚姻生活過得不幸福,她一直以為蘊芝很快樂,她總是那麼雍容高貴的模樣,像受盡全世界寵愛。

  蘊芝……不幸福?

  她無法想像。

  「總之,妳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別東挑西揀了,李安陽很不錯啊,我看就他吧!」歐母熱切地勸說女兒。「嫁到李家專心做少奶奶、享清福,多好!那個什麼出版社我看就關了吧!不然讓給小孟也好,反正她也一直覬覦妳──」

  「妳說什麼?」夏蕾一震,蹙眉打斷母親。「小孟覬覦我?」

  「不然妳以為之前妳那家出版社情報老被洩漏給競爭對手是誰幹的?」歐母冷笑。「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啦,表面上說是妳的好朋友,還不是貪錢,妳趁這機會跟她斷了關係也好。」

  連小孟都背叛她?

  夏蕾震驚無語。她最信任的好朋友,從高中時代便交心的知己……背叛她?

  她不相信!

  無邊的黑暗在夏蕾心靈漫開,她受不住了,胸口絞痛,呼吸急促。她逃難似的離開歐家,一面撥打手機,找小孟。

  小孟接起電話,卻不吭聲,沈默。

  「小孟,是妳嗎?」夏蕾心痛地問:「把我們的情報洩漏給競爭對手的人是妳嗎?」

  「……」

  「妳說話啊!說妳沒有,小孟,告訴我不是妳!」夏蕾激動得聲音發抖,整個人快瘋了。

  可小孟沒說,反而跟她道歉。「對不起,夏蕾,我對不起妳。」

  她瞬間心冷,如墜冰窖。「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錢。」小孟抽抽噎噎,「妳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要養兩個老人,之前我爸還在外面欠了債,到現在都沒還清,我根本……存不了錢。我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麼有人可以天天穿名牌,我卻連幾塊買菜錢都要計較,我也想穿名牌啊!我穿起來不會比那些貴婦難看的……夏蕾,妳能懂的,對不對?」

  夏蕾握著手機站在淒冷的風中,說不出話。

  「妳懂的,對不對?其實那些貴婦真的高貴到哪裡去了?她們不過是比我們有錢,買得起名牌而已,如果我也穿得起,難道會比她們條件差嗎?我不是故意背叛妳的,夏蕾,我只是……只是想過得好一點啊!我真的不想再過那種每天為錢發愁的生活!我知道錯了,妳原諒我吧,我早就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了,早就後悔了,我一直想跟妳坦白,只是說不出口……對不起,夏蕾,真的很對不起。」小孟哭著一再道歉。

  夏蕾聽著,忽然感覺淒惻。

  原來小孟也受了傷。

  原來這世上每個人,都渴望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都在暗地裡,偷偷舔舐心上的傷口。

  原來都是如此。

  她懂了!她終於懂得自己一直渴望著又不敢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夏蕾激動地嗚咽一聲,驀地掛斷手機,揚手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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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捲起了夏蕾墨黑的發,雪白色的衣袖。

  因為一場車禍,計程車被車龍纏住了,她等不及警方處理完畢,匆匆下車,奔入夜色。

  她用盡全力跑著,全身像火般燒燙,她的腦子昏亂,眼底看不見從身邊急掠過的風景,看不見路人好奇的眼光,她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心。

  一直以來,被她小心翼翼地埋葬在意識的最深層,上了鎖的心。

  她不許自己打開它,不許自己去正視那心上的傷痕纍纍,她不面對它,以為只要她不去看,她的心便可以強悍完整。

  她的心受傷了,多年來它一直掙扎哭喊著,它渴望著得到救贖,她卻只是漠視。

  如今,經歷了這許多風波,她終於懂了,終於得到面對自己的勇氣。

  她必須去面對──

  夏蕾奔跑著,固執地、傻氣地、昏沈地跑著,沒想到這近乎瘋狂的舉動惹來多少奇特的注目,沒想到是否有人在暗暗笑她蠢,她不在乎了,這些陌生人怎麼看她都不在乎,她再也不要為了怕人嘲笑而不惜偽裝自己。

  她要做自己,做回真正的自己!

  她一路跑回李家,開門的女傭見她發散衣亂的狼狽模樣,嚇了好大一跳,震驚地瞪著她。

  她不在乎。「安陽呢?他在家嗎?」

  「李先生剛剛出去了。」

  「他出去了?」夏蕾怔愣。為何她拚了命地想見到他的時候,他卻恰巧不在?「他去哪兒了?快告訴我!他去哪兒了?」

  「歐老師!」樓梯口傳來李安琪不敢相信的驚呼,她翩然奔下樓。「妳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妳哥呢?安琪,妳哥上哪兒去了?」夏蕾焦急地追問。

  「我哥?」安琪愕然。「他到巷口那家麵攤去了啊!妳沒碰見他嗎?」

  「他又去喝酒了?」夏蕾蹙眉。她方才只顧著狂奔,根本沒注意麵攤的方向。「他忘了自己的傷還沒好嗎?這麼晚了還要去喝酒?他就這麼愛喝酒嗎?」她氣他不保重身體。

  「不是的,歐老師,我哥不是為了喝酒才去麵攤……」李安琪想解釋。

  「那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他總要往那家麵攤跑?」

  「是為了妳啊!」李安琪喊。「難道妳看不出來嗎?我哥其實是為了等妳回來!」

  夏蕾一震。「等我回來?」

  「妳一定不知道吧?老師,每次妳晚歸,我哥就急得跟什麼似的,總是在客廳裡踱步,怕妳出了什麼事。我知道他其實很想打電話問妳在哪裡,卻又不敢干涉妳,只好一個人乾著急。前陣子巷口不是做道路工程嗎?我哥擔心妳一個人走暗巷太危險,才會天天藉故到麵攤喝酒,其實只是想護送妳回來。」

  因為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才刻意到巷口等她?

  夏蕾心揪痛。

  是啊,她為什麼都沒想到?那一次次的巧遇,夜夜陪她走那段暗巷路,原來都是他藏在粗悍外表下的極致溫柔。

  「老師,其實我哥很喜歡妳,妳知道嗎?」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面對。

  「老師,妳之前不是勸過我嗎?妳勸我不要一味地迷戀Eddy,要真正看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我現在知道了,老師,他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種好男孩,他跟我交往,只是因為我變漂亮、受歡迎了,所以他覺得我可以增添他的光彩,他其實……根本沒真正喜歡過我。」說到這兒,李安琪深沈地歎氣,嬌嫩的少女芳顏初次展露出成熟的風韻。「阿傑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可是我卻一直傷害他。」

  夏蕾怔怔地看著自己一手改造的美少女,她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眼神已逐漸染上屬於女人的自信。

  「這麼說來,妳現在不討厭阿傑了?」

  「嗯。」李安琪點點頭,垂下眼,霎時有些羞澀。

  夏蕾不自覺地微笑,為少女純純的愛感到高興。

  「老師,妳能不能答應我?」李安琪忽然抬起眼,熱切地望向她。「給我哥一個機會。他真的、真的很喜歡妳,我是他妹,我看得出來,他面對妳的時候,就好像遇上了天敵,他不會捨得傷害妳的,永遠不會。」

  夏蕾眼眶泛紅。「我知道的,我知道。」是酸楚嗎?或是甜蜜?她只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一腔情意就要決堤。

  「我去找他!」

  她轉身,繼續奔跑,情路迢迢,她不怕一直這麼跑下去,因為她確信他會一路伴著她。

  她跑過暗巷,天空飄下了細雨,冷冷的,她的心窩卻發燙。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停下來接電話。

  「妳這女人,妳跑哪兒去了?!」電話那頭,傳來李安陽粗魯的質問。「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你在、等我嗎?」她問,喘著氣,嗓音帶著笑意。

  「誰、誰說我在等妳了?」遭人戳破心事,他顯得狼狽,急促地辯解。「我在朋友這裡,我在……呃,在打麻將!」

  「打麻將?」櫻唇彎彎。

  「沒錯!」

  「既然你在外頭,怎麼會知道我還沒回去?」美眸瑩瑩。

  「因為……因為安琪剛打電話給我,她說她一個人在家裡很害怕,妳快點回去陪她!」可惡的命令語氣。

  她卻不生氣,只是抿著嘴笑,透過迷濛的雨簾,她能看見,他正站在麵攤邊講電話。

  「你為什麼自己不回去?」她繼續逗他。

  「不是跟妳說了嗎?我在朋友家打麻將,還沒過癮呢!」

  「為了麻將,你可以丟下妹妹不管嗎?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哥哥。」

  「我是啊!」

  「那你怎麼不回家?」

  「我──」他詞窮了,編不出借口來,握拳在胸前一揮,暗氣自己。

  她遠遠地看見他又懊惱又無奈的神態,笑意依然漾在臉上,喉嚨卻已開始泛上一絲絲酸。

  這個可愛的、傻氣的男人啊!

  「如果我說,我想見你呢?」她沙啞地問。

  「什麼?」

  「如果我說,我希望你出現在我面前,你會馬上過來嗎?」她定定望著他挺拔的身影,發現他整個人一僵。

  「妳這是什麼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問,怕自己會錯意。

  「如果我說,全世界我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你,你肯飛奔到我面前嗎?」清淚如珠,靜靜地在她頰畔散亂。

  「妳……妳到底怎麼了?」他慌了,明顯地手足無措。「夏蕾,妳在哭嗎?」

  「我想見你。」

  「妳、妳別哭啊!告訴我妳在哪兒?」

  「我就在你面前。」

  「什麼?!」他瞠目,半晌,轉過頭來,發現她佇立在雨中的亭亭倩影。

  他先是怔在原地,幾秒後,恍然大悟,臉頰漫開可疑的紅。

  他踏著大大的步履過來,用怒氣掩飾自己的尷尬。

  「妳他馬的幹麼沒事跑出來淋雨?看看妳,全身都濕透了!」他咆哮,一面焦急又笨拙地用未受傷的左手脫下身上大衣,披在她身上。

  她笑著流淚,感覺一股暖意透進肩胛。「你自己也在淋雨,不是嗎?」

  他愕然,片刻,甩甩頭,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回麵攤棚子下避雨。

  她站在雨棚下,濕潤的眼定定直視他。「安陽,你告訴我,我還是有人要的,對嗎?」

  他憂慮地蹙眉。「妳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我爸爸討厭我,媽媽只知道利用我,他們都不愛我,但是這世上會有人愛我的,對不對?」她執著地問,淚水肆意漫流。

  他嚇著了,「妳、妳怎麼了?妳別哭啊!老天,妳怎麼會哭成這樣?」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

  「你告訴我,會有人愛我嗎?」

  「當然有!我愛妳,我就愛妳啊!」他教她這一句句沙啞又傷感的詢問給逼得瀕臨失控。「妳這笨女人,問這什麼笨問題?妳難道不明白我對妳的心意嗎?我知道自己粗魯,沒讀什麼書,配不上妳,可是我想要妳,我渴望妳到整個心發痛,難道妳都不知道嗎?」

  「真的嗎?」

  「妳這可惡的女人!妳簡直存心把我給氣死!」他瞪她,又是難受,又是心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氣你的,我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人會真心愛她。

  他看著她,她哭得像淚人兒一樣,每一顆眼淚都緊緊擰痛他的心。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肩。「妳聽我說,夏蕾,我想要妳,我愛妳!如果妳肯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給妳我所有的一切,我會好好地愛妳、好好疼妳,我不會讓妳哭,我要妳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要給妳幸福,給妳無憂無慮的生活,妳要什麼我都給妳,只要妳說一聲好,我可以──」

  「好。」她忽然輕輕應了一聲。

  他傻住。「妳說什麼?」

  「我說好。」

  他瞠著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微笑,回應他的眼神很堅定。「我要跟你在一起,李安陽。」

  「妳是……認真的?」

  「嗯。」

  「不是耍我吧?」

  「不是。」

  「可是我是這麼一個沒文化的男人……」

  「別再說了。」食指溫柔地抵住他的唇。「你存心把我氣死嗎?」

  她學他之前說的話,淚光閃閃,唇畔的笑意卻甜得可以溺死人。

  他無助地沈下去了,頓時不知說什麼好,他的臉發紅,心跳狂亂,呼吸像發燒的人一樣,無可救藥地急促。

  她凝睇他,又是感動,又是甜蜜。

  她真傻,有個男人如此鍾愛她、呵護她,她卻為了怕受傷、不敢依賴,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我覺得自己真傻。」她嬌憨地低語。「我是個笨蛋,對不對?」

  「妳笨?」他沒弄懂她話中深意。「不,妳一點也不笨,妳很聰明,很有氣質,再也找不到像妳這種內外都美的女人。」

  「比我好的女人多得是。」

  「誰說的?我只看到妳一個!」

  她輕輕笑了,上前一步,主動偎入他懷裡,擁抱他強韌的腰桿。

  「那是因為你也很傻。你很傻,才會愛上我這種女人。」

  「我才不傻。」他發窘,慢慢懂得她的意思了。

  她,是在向他表白吧?

  「你傻透了,明明對我好,還要裝作不在意,你真的好傻。」

  他更窘了,想起方纔她就站在幾步之外看著他耍猴戲,還逗他玩,他覺得好丟臉,男人尊嚴掃地。

  「妳這可惡的女人,看我怎麼教訓妳!」

  他威脅地摟住她,發燙的唇放肆地侵略她軟嫩的耳窩,在這寒冬夜裡,對賴在他懷裡的天敵施予最甜蜜的懲罰──

終曲

  這天,是歐泰春的壽宴。

  歐家大宅熱熱鬧鬧地張燈結綵,政商名流雲集,齊聲來道賀。

  夏蕾也來了,在李安陽的陪同下,亮麗出席,一身Dior的花園雪紡禮服,沒戴任何首飾,只有一件短披肩,秀髮蓬鬆地垂在後背,裝扮自然到近乎單調,卻是艷驚四座。

  李安陽也捨棄了領結領帶等教他全身不自在的贅飾,Issey  Miyake秋香綠棉襯衫、黑色連帽斗篷,頸上鬆鬆攏一條夏蕾送他的編織圍巾,既帥氣又瀟灑。

  兩人相偕出現,惹來一陣竊竊私語,大夥兒都在傳八卦,驚異為何白手起家的粗魯小子會搭上社交界的禮儀字典。

  對眾人明明好奇得不得了,卻又礙於禮節拚命掩飾的注視,兩人只覺得好玩,交換趣味的一瞥。

  「看來我們兩個站在一起很不搭。」李安陽淡淡扯唇。

  「不搭就不搭。」夏蕾盈盈地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難不成他們還能用眼神拆散我們?」

  「我可不許妳離開我。」李安陽佔有慾強烈地摟住她,在她耳畔低語。「妳是我的,那些對妳流口水的男人都該去死!」

  「那些巴望著能跟你跳舞的女人才該滾一邊去呢!」她不客氣地回應。「我絕不會讓出你身邊的位置。」

  「沒想到妳也會吃醋。」李安陽抬眉。仰頭朗笑,好得意。

  夏蕾嗔睨他一眼,風情嫵媚。

  李安陽心一跳,幾乎當場克制不住想吻上她的衝動,他深呼吸,轉過頭,正好對上歐泰春凌厲的視線。

  夏蕾也注意到了,嬌軀微微一僵。

  「緊張嗎?」李安陽柔聲問。

  她搖頭。

  「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她點頭。

  「好,我們過去。」李安陽鬆開她的腰,改為握住她柔軟的手。

  在他的鼓勵下,她抬起下頷,很高傲地走向歐泰春──那從來不把她當女兒的父親。

  「妳來了。」歐泰春冷冷一句,冷冷打量她全身。

  她挺直背脊,握緊李安陽的手,不許自己像從前一樣被父親的冷淡擊敗。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來,也不想承認我是你的女兒,我也不希罕,不過這是你欠我的。」她堅定地、冷靜地直視父親。「我是你的女兒,爸,你別想逃避。」

  歐泰春變臉,沒想到身為父親的自己竟被當面教訓。

  「你不想面對事實沒關係,可是我要全世界都知道,我歐夏蕾,是你歐泰春的女兒。」她深吸口氣,繼續。「坦白說,我覺得身為歐家女兒並不值得驕傲,但我也不會以自己的出身為恥,我就是我,就算你瞧不起我,我也絕不看輕自己。」

  「妳──」歐泰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夏蕾看著他,一陣快意,沒想到這自以為是主宰者的男人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她微笑,轉向李安陽,他正讚許地看著她,眼神溫暖。

  「歐小姐想跳舞嗎?」他笑問。

  她點頭,和他手牽著手,一同步入舞池。

  李安陽朝負責演奏的樂團做了個手勢,樂團指揮會意,停住了那優美到讓人昏昏欲睡的華爾滋,旋律一變,氣勢磅礡的重搖滾嚇壞了一廳的紳士淑女。

  夏蕾沒料到李安陽竟偷偷來了這一手,眼見一票人驚得瞠目結舌,不禁大笑。

  「你是故意的,對吧?」

  「妳說呢?」他不答反問,自顧自地在舞池裡扭動起來。

  好奇怪的舞姿!

  她笑得更開懷了,拋開無謂的優雅形象,隨他一起痛快地搖擺身體。

  舞池裡其他賓客都讓開了,圍成圈圈,傻眼地看兩人瘋狂獨秀。

  有人震撼,有人呆然,有人鄙夷,也有人羨慕不已。

  那是歐蘊芝。她站在樓梯中央,往下看,見妹妹與情人玩得開懷,芳心顫動。

  她第一次見到妹妹笑得如此爽朗,第一次見她如此放縱,絲毫不在意別人眼光。

  她看起來非常、非常地開心,非常幸福。

  比她這個做姊姊的,幸福多了……

  歐蘊芝歎息,收回欣羨的眼波,卻與另一道深沈的視線不期而遇。

  那是她的丈夫,趙英睿。

  兩人眼光糾纏了會兒,然後分開,回到舞池裡那一雙舞得暢快淋漓的戀人身上,眼底都隱隱流過羨慕。

  原來愛情,可以讓人如此瘋狂,如此甜蜜,如此──

  不顧一切!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ritamel
見習騎士 | 2009-6-5 22:39:33

很幸福的爱情~~期待呢~{:3_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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