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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有一件事,姜白日已經憋在心裡很久了……
幾年前,大姊未婚懷孕,卻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怎麼想都覺得,那該死的負心漢就是同眷村的關澤!
大姊不追究,身為妹妹的她可不能裝做沒這回事,
最近一聽到關澤進了大公司,還受到老闆女兒的青睞,
她立刻怒火狂燒,下定決心要替大姊報仇∼∼
計劃是:當上關澤的祕書,讓他愛上她,再狠狠甩掉他!
只是……這完美的復仇卻進行得「有點」不順利——
首先,她根本應徵不上祕書,只勉強當了個小職員,
更慘的是,她不但沒引誘成功,還反過來先愛上他……
楔子
科技園區裡,氣派堂皇的辦公大樓林立,玻璃帷幕在艷陽下閃耀光芒。
由視野遼闊的高樓往下看去,一旁的基隆河漾著粼粼波光,再襯上河岸的翠綠草地,這片悠閒的美景,多少拯救了被工作擠壓得無處可逃的悲慘上班族。
位於十五樓的會議室裡,落地窗的設計帶進明亮的光線,也佔盡地利優勢,將河邊的景致盡收眼底。
這裡是「宙威科技」,跨國數位家電企業,在市占率及消費者首選排行榜上皆獨佔鰲頭,薪資福利更是好得沒話說,進入這間公司,是每個求職者的夢想,莫不擠破頭,只求能在宙威謀得一職。
「……姜小姐,請問你具備哪幾國的語文能力?」初步面試的人資部主考官很年輕,戴著副眼鏡,微胖、斯文,將手中僅僅兩頁的履歷不斷翻過來又翻過去。
坐在會議桌對面的清秀女子揚笑,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
「精通中文,台語只會聽不會說,英文……」唇畔更加上揚的麗容笑得好得意。「我有通過初級的全民英檢。」
主考官的表情僵了下。初級只代表國中程度,離他們要的語文條件——精通,還差得遠。「你有什麼電腦專長?」
「Word、Outlook……呃……」秀氣的眉擰起,想得好辛苦。Excel只會加減乘除,還是別說好了。「還有……中文輸入。」
基本的中文輸入誰不會?主考官頭很痛。「Access?Project?PowerPoint?」
「PowerPoint我會!」聽到認識的軟體名稱,她高興地喊。
他也會!連負責分送信件的工讀生都會!主考官強忍拍桌的衝動。「你的前一份工作是?」
她微擰起眉,狐疑地看著他。「XX公司的行政人員。」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個職缺需要具備三年以上外商高階主管秘書經驗,要有跨部門溝通的協調能力、個性成熟、善情緒管理、能獨立完成交辦事項——」他一一念著職缺要求,看向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你符合哪一點?」
「我……」她語塞,微窘地抗議。「除了第一點,其他都很符合啊!」
「符合?」主考官不可置信地重複。「溝通協調能力?個性成熟?善情緒管理?姜白日,認識你五年,我從沒在你身上看到這些特質!」
「姜、霽、月啦!」她虎地拍桌站起。既然要挑明了說,她也懶得維持面試的假象了。「楊明誠,你再用那個名字叫我試試看!」
「哪有人面試還對主考官拍桌子的」楊明誠撫胸驚嚷。還善情緒管理咧!「連基本的TOEIC要七百分的條件都達不到,你要我怎麼推薦你當主管秘書?」
姜霽月臉一紅。她知道她英文很爛,但當秘書不光只是靠英文能力吧?她一屁股坐下,雙手環胸。「不說上面的人又不會知道,就當你確認過我TOEIC的成績單不就好了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楊明誠翻白眼。高階主管裡有一半以上是外國人,英文才是這裡的主要語系,只要一開口,有多少底馬上測出來。「你以為那些條件是開好玩的嗎?在宙威,文憑不算什麼,他們看的是實力,實、力!明知道你不可能會通過二次面試,我沒必要陪你一起丟了飯碗。」
他這個人資部小主任負責初步面試,刪掉條件不符的應徵者,要是真把她的履歷呈上去,他的工作能力鐵定會受到質疑,更何況,她應徵的還是他頂上頭頭——負責整個總管理處的關協理的秘書!
「你答應要幫我的!」姜霽月挫敗低嚷。聽到學長楊明誠說那人在征秘書,她多開心,這擺明了是老天爺送給她的大好機會嘛!結果——她的計劃還沒施行就宣告夭折?她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我幫啦,有多少人在書面審核就被刷下來你知不知道?能怪我嗎?你自己的條件不夠好啊!」楊明誠無奈攤手。他後悔沒私下先探探她的能力,都怪自己被當年和她在大學社團所培養的革命情感給蒙蔽了。
條件不好——這四個字重重敲上她的腦門,敲得她眼冒金星。
是啦!從小到大,她很清楚自己條件不夠好,老天把所有的優點全給了姊姊,美麗又品學兼優的姊姊……腦海中浮現姊姊青天那溫婉的麗容,姜霽月先是揚起了唇,而又瞬間板起臉,雙拳緊握,擊散的自信被憤怒緊緊凝聚。
為了青天,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至少也是和你同大學、同系所畢業的,沒那麼差好不好」她挺起肩,雙眼直勾勾地瞪著他。「你進得了宙威,我當然也可以。」
楊明誠心一凜。糟,他就怕她這種眼神,當年這眼神出現時,是大二的她發下要振興社團的豪語,硬是拉著他,跑遍了所有的新生教室宣傳。結果,社員從原本的小貓兩、三隻,到創下了冷門的棋藝社開社以來最高紀錄——十五個。
區區十五個社員,害他跑了一個多月,還受盡嗤笑,只要一回想,就成了惡夢。
「我是那屆第一名畢業的,你呢?」他努力打擊她。同學校同系所,不代表良莠均齊。
跟她扯名次?她只求能全部ALLPASS就偷笑了!姜霽月挑眉,沒那麼輕易被打倒。「人家都說,若是學長姊表現得好,企業通常都很愛用同校的學弟妹——」她停下,斜眼睇他。「難道學長的能力沒好到可以幫我們這些學弟妹鋪路?」
瞧瞧,這下變他的錯了!楊明誠臉脹紅。「你給我聽好,姜白日……」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立刻被人截斷。
「姜霽月啦!你是聽不懂人話哦!」她怒吼糾正,劍拔弩張的模樣像是要撲上去和他決一死戰。「你不准再用那個名字叫我!要是我的舊名字被人知道了,你也別想在宙威待下去!」
那股子狠勁,讓楊明誠害怕地嚥了口口水。白日該不會是作奸犯科才隱姓埋名吧?卻不管怎麼問,她打死也不肯說原因,只不斷反覆要他幫忙引薦她進來。
他不懂,他進宙威工作也好幾年了,從不曾見她有什麼羨慕或特別的反應,怎麼這會兒卻突然成了她極力想進的企業?就算要奮發向上,也挑個和自己能力相近點的公司嘛,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點。
「白……呃……霽月……」他扶了下眼鏡,企圖打消她的念頭。「如果你想當秘書,我有個朋友在科技公司上班,規模挺大的,福利也不錯,他們那裡缺了個部門秘書,我想你應該可以勝任。」
姜霽月雙手環胸,一臉氣鼓鼓的。她才不管什麼規模、什麼福利,那個王八蛋是她唯一的目的——接近他,搞垮他!
「反正你就是不想用我是吧?」姜霽月抑下怒氣,揚起詭譎的笑。「好——初步面試就被刷下來也沒關係,不屈不撓得來的成果才會更加甜美,這道理我懂的,我會繼續努、力!」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她提著皮包站起。
楊明誠頭皮整個發麻,前陣子的經歷像跑馬燈在腦海裡轉——
他從不介紹人進宙威,因為要背負的責任及壓力太大,只要有人請托,他一律回絕,省得麻煩。
這個原則,卻被她給破壞了。白日超會纏,三餐外加下午茶、宵夜拚命打電話給他,手機、公司、家裡全都淪陷,接得他不堪其擾,偏偏不管是好言相勸或是怒聲責罵都沒用,她依然照打,只要鈴一響,他就頭痛。
本來他都還忍得住,卻在一次和女友難得的嘿咻時,被白日的電話硬生生喊卡,還被女友接去,聽到白日的聲音,女友當場哭得唏哩嘩啦,控訴他劈腿。
洩慾不成,還差點鬧到要分手,他費了好大的勁,跪在地上又哄又求,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
為了不讓類似的慘狀再次發生,他只好認輸,破天荒運用身在人資部的職權,為白日排下這場面試。結果——她還要繼續「努力」?他和哈妮脆弱的感情已不堪她再來火上加油了啊!
「……等等、等等!」楊明誠急忙攔下她,搓著雙手陪笑。「霽月,別這樣嘛,學長平常待你不薄吧?」
「當然,學長對我的照顧,我永銘於心呢!」姜霽月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但如果能讓我進宙威,豈不是更好?不行也沒關係,我還是會盡我所能表達我的感激的!」
這……在威脅是吧?他怎麼覺得她在說「感激」這兩個字時很咬牙切齒?楊明誠好想哭,明明他才是那個擁有生殺大權的主考官,他才有資格拿喬啊!怎麼角色、立場全顛倒過來了?
掙扎半晌,楊明誠垮下雙肩,只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你被錄取了。」他不想再嘗到這些日子的折磨了。
萬歲∼∼姜霽月雙眸綻出燦光,興奮地想舉手歡呼。
「等一下,我還沒說什麼職位。」楊明誠打斷她。
動作頓住,姜霽月一愕,停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不就關澤的秘書嗎?」
「秘你的頭啦……」楊明誠撇嘴低啐,拿筆用力槓掉履歷表上的應徵職缺,而後邊念邊寫。「人資部……行政室……行政專員,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算她幸運,他的下屬提辭呈剛核可,消息尚未放出去,這小小的職缺他還擁有決定權。
姜霽月抽過履歷表,看到行政專員這四個字,惱怒擰眉。「我只想當協理秘書啊!」不當秘書要怎麼接近他?
「你要是再執著秘書這個職位,你這輩子都別想進宙威。」念在學長情誼和未來下屬的分上,楊明誠好心勸道。「能待在人資部不錯了,咱們的頂頭上司就是關協理,既受老闆重用又有擔當,在他底下做事,是天大的幸運。」
「我們都歸關澤管?」姜霽月眼睛亮了起來。這也代表,她和他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嘍?
「是啊。」楊明誠點頭,從她瞬間欣喜的表情,看出事有蹊蹺。「你認識關協理?」回想她的態度,那異常的執著,似乎不是針對宙威,而是針對人。
被看出來啦?姜霽月腦筋迅速急轉。反正她的計劃原本就是要鬧到整個宙威眾所皆知,先讓學長知道也無所謂,對她接近關澤反而有所助益。
「嗯,其實我會想進宙威也是因為他啦……」她低頭,雙手絞扭,努力裝出小女人的嬌羞。「我喜歡……喜歡……關澤……」天,她快吐了!
「啊?」楊明誠瞠目結舌,連串的疑問衝口而出:「你認識他?他認識你嗎?他是現在宙威最紅的黃金單身漢你知不知道?連老董都想把女兒介紹給他,你以為他會看上你?別傻了好不好」
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但被人這樣當面點明又是另一回事了。姜霽月有些窘惱,壓著怒氣,拚命說服自己冷靜。
「暗戀而已嘛……」她眨著眼,可憐兮兮地說道。「上次在雜誌看到他的專訪,我就被他煞到了,我也沒妄想些什麼,只要能常常看到他就很開心了。」
楊明誠不敢相信,在這認識五年的學妹身上,竟然會有存在這種暗戀情愫的一天。行動永遠快於思考的姜白日?有話直說、有夢就追的姜白日?改了名,就能讓人把性格從莽撞變得婉約?這未免也太神奇了!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要是她出了什麼紕漏,他這個有連帶關係的人也一定會受到影響。他會被她害死!
「只准暗戀,千萬別抱任何期望,知不知道?」他認真地叮嚀道。
姜霽月眨了眨眼,一抹黠光閃過。她當然沒有只抱著期望,因為——她打算身體力行!她笑了,眸子像新月彎起了漂亮的弧度。
「是∼∼」她拉長音,看向他,臉上的笑容更甜了。「記住,不准再叫我姜白日,否則我會很樂意每隔一個小時就打電話提醒你一次,知道了嗎?親愛的學長?」
別再打了!楊明誠嚇死了,拚命點頭。
交代好報到事宜,姜霽月離開,楊明誠隨後步出會議室,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歎了口氣。讓她進宙威,到底是好是壞?
「楊主任,那一位是……」醇厚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楊明誠一驚,回過頭,只見剛剛被他們討論的人正站在身後,心不禁涼了半截——那犀銳的目光正盯著姜霽月離去的方向,不曾稍瞬。
「一個應徵者。」他故作鎮定,仍作賊心虛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不會吧?會議室的隔音很好,他和白日說的話應該不會被人聽到。
「應徵什麼職位?」關澤順口問道。他向來不過問這種小事,但……她的輪廓像極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孩。
「行政專員,我決定錄取她了。」反正遲早會知道,楊明誠硬著頭皮回答。「下禮拜一報到。」
「嗯。」他點頭,邁步離開,在楊明誠悄悄吁了口氣時,又停下腳步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姜霽月。」楊明誠慶幸自己有愣了下,姜白日這三個字才沒有脫口而出。改名就改名,他搞不懂白日為何會這麼在意,還再三地耳提面命。
姜霽月……任這個名字在舌尖無聲反覆,關澤沉吟。他認錯人了嗎?都多少年了,怎會突然在此時想起那個鄰家小妹?
斂下心裡的失防,關澤微微一笑。「到時,再麻煩你多照顧新人。」
「是。」楊明誠恭敬道,目送他離開,發現背全濕了。
天吶,還沒進來就嚇壞不少他的腦細胞,要是白日進了公司,真上演什麼追郎記,會是多麼慘烈?
慘的是,他相信她會,她一定會!
楊明誠打了個冷顫,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等好戲開鑼了!
第一章
愛上他!
姜霽月站在廁所的鏡子前,盯著裡頭的倒影,咬牙切齒地,那股狠勁和腦海裡浮現的自我催眠完全不搭軋。
愛上那個人渣,勾引他,你可以的,姜白日!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她死盯著鏡中的自己,不斷在腦海中重複。
「請問……你還要用洗手台嗎?」身後傳來語音輕柔的問句。
姜霽月回神,看到鏡中映出一張艷光照人的臉蛋,正好奇地盯著她瞧,她尷尬一笑,趕緊讓出位置。「不用了。」
美女微笑,打開化妝包開始補妝。
姜霽月假裝整理頭髮,偷偷打量她。她認得她,關澤的秘書——那個她搶不到的職位,和她差不多時間進公司的。
瞧瞧,秘書就是要這副模樣,自信亮麗的外表,光芒四射的神采,哪像她,稚氣未脫的小圓臉,蹬個高跟鞋才勉強及上一六○的身高,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傲人的胸圍。
胸圍——姜霽月深吸口氣,挺了挺胸,以往極力隱藏的缺點,卻成了她計劃中的致命武器。
偏……毫無用武之地。她無聲歎了口氣,撕了張紙巾抹抹手,默默離開洗手間。
進公司兩個禮拜了,她的計劃進度是零。
怪了,小說和偶像劇裡不是隨便搭個電梯都會撞到總裁的嗎?他只不過是個協理,還和她位於同一層辦公室,怎會那麼難有交集?她甚至沒跟他有過完整的對話!
大家好,歡迎來到宙威。這是新進同仁教育訓練時,他對在場二十多人所說的話,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不超過百分之一秒。
霽月,歡迎你進總管理處。明誠,好好教她。這是開總管理處會議時,他對她說的話,溫文含笑的視線停在她身上久了些——一秒,或兩秒,快到她還來不及放電和回話,就已經轉到學長那邊去了。
原本她還有點擔心,怕他會認出她,結果全是杞人憂天,他看她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沒兩樣。就說嘛,他不可能會認出她的,都那麼多年了,而且她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姜霽月走進辦公室,瞥了位於底端的緊閉門扉一眼,她又歎了口氣。
關澤的辦公室有獨立隔間,門口還有秘書鎮守,完全不像她所想的那麼觸手可及。加上制度健全的大企業,批閱公文全部採用E化,她連想用呈送公文這招拉近距離也沒有辦法,每天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在眼前晃過,看得她都快氣死了!
還以為要如何掩飾對他的嫌惡將是計劃中最難克服的,她每天都催眠自己要愛上他,嘔的是,至今仍找不到機會測試她自我催眠的成效有多大。
「霽月,我送東西給協理。」見她回來,楊明誠拿著資料夾站起。「我回來前,別離開座位。」電話鈴響三聲之內必須接起,他和她的座位相鄰,只能互相依賴。
「關協理嗎?」姜霽月整個精神都來了。秘書在洗手間還沒出來,這一定是老天爺聽到她的祈求,賜給她的禮物!「我去、我去!」她自告奮勇,伸手去搶那個資料夾。
「喂、放手!」楊明誠閃躲,壓低聲音吼,慶幸有OA板阻隔,否則定會引來其他人的側目。「由我送就很不得了了,哪輪得到你去?」要不是人資部經理不在,而這份剛印刷好的人事規章樣本又急著確認,他才不敢越級上呈。
「就當作你也不在不就得了?給我!」姜霽月不死心,這難得的機會說什麼也要把握住!
「放手啦!」從一進公司,她的視線就一直追著關協理跑,虎視眈眈的,制止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把她送到協理面前?
為了閃避她的搶奪,連眼鏡都被撞歪了,楊明誠還是忠勇護著資料夾。
此時,很不巧地,他置於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瞥了一眼——哈妮打來的!他正要接,卻被一隻手打橫奪走。
無視他殺人的目光,姜霽月按下通話鈕,聲音甜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喂∼∼找明誠啊?他在忙耶……」
楊明誠臉色慘白,拚命打手勢要她把手機還他。拜託!他和哈妮的關係已經夠岌岌可危了,饒了他吧!
「我是誰?呵∼∼他沒跟你說過嗎?」姜霽月格格嬌笑,挑眉睇他,指指他手上的資料夾。物物交換,很公平。
楊明誠欲哭無淚,為了挽救感情,只能認了,乖乖把資料夾遞了過去。
掙扎什麼呢?姜霽月接過資料夾,笑得好開心。念在學長幫了她不少忙的分上——雖然都是被逼的,她還是別太落井下石好了。
「我是霽月啦,你見過我,你忘了?我對你很有印象呢,漂亮、身材又好,學長老跟我們說他有多愛你,讓人羨慕死了……」簡單幾句,消毒完畢又把對方捧得心花怒放。「欸,學長回來了,等等哦!」姜霽月揚笑,把電話交給他。
這學妹就是這樣,愛整人,卻又很懂得挽救,讓人沒辦法真的氣她,還被她玩得死死的。楊明誠苦笑,用口形無聲說了句謝謝,接過電話,立刻躲到角落去情話綿綿。「哈妮∼∼」
姜霽月莞爾,拿著資料夾,快步往關澤的辦公室走去。
來到門口,見沒人留意她,她撥了撥頭髮,迅速把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挺了挺胸,滿意地看到誘人的乳溝在V形領口若隱若現。
她深吸口氣,穩住因期待和緊張變得狂鼓的心跳,伸手敲門——
計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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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艷陽在落地窗的遮擋下,阻絕了熱度和刺眼的光,只透進了適度的明朗,點亮了整個辦公室。
辦公室裡的擺設大方、高雅,以原木材質為主,瀰漫著淡淡好聞的森林氣息,和它的擁有者相同,給人一種舒適愉悅的感覺。
關澤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專注,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
他的長相界於斯文和俊魅之間,帥氣但又不會漂亮得過分,頭髮全往後撥,露出飽滿方正的額頭,服貼的髮絲帶著柔順自然的弧度,襯托著渾然天成的知性氣質,會勾誘出每個女人想緊緊抱住他、將手指插進他發間纏繞的衝動。
此時正因沉思而半垂的眸子,是最最讓一票娘子軍心茫魂酥的關鍵。他總是帶著笑,卻絲毫緩和不了那電力十足的殺傷力,只消一瞥,男人感受到的是他的友善及溫和,女人則是被電得發暈,再怎麼見過世面的貴婦也會像小女生般紅了臉。
有不少人被他的微笑迷惑,以為他的能力和他的外表一樣無害,剛開始,甚至還傳出他是靠臉吃飯的傳聞,但和他交過手的輸家們都慘痛領略到,那只是假象,隱於斯文皮相下的,是頭霸氣且攻擊性十足的猛獅,出手快、狠、準,乾淨俐落。
關澤移動滑鼠存檔,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啜飲,微彎的眸子噙著笑意。這份年度改善計劃,會讓整個企業的人事結構更精簡、更健全。
年僅二十八歲的他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不是背景,更不是俊逸的外表,而是以過人的才能,創下這個傳奇。
他在大學時提出的畢業論文,成功協助一間公司省下百分之十的管理成本,在企業界造成不小的震撼。
要知道,能夠開源的高手大有人在,但節流這部分已陷入瓶頸,難得有人提出精闢可行的方案,這樣的能力怎能不教人驚艷?各家企業爭相網羅,他卻完全沒放在眼裡,毅然決然地當兵去也。
兩年的時間,新人輩出,加上那套方法已被模仿,會被遺忘也是應該的。結果又一年後,一名研究生所發表的論文,喚醒了企業家們的記憶——人才回來了,還提出比之前更好的方案!
搶人大戰再次展開,關澤連碩士學位都還沒拿到,就已經被知名的宙威以超高規格的福利及待遇聘下,羨煞一堆找不到工作的學長姊們。
進了宙威,他首先提出E化的管理流程,節省不少公文往來所浪費的時間;緊接著提出人事整頓的策略,裁去不必要的層級及冗員,讓企業健康瘦身。此舉非但沒引起人心惶惶,反而激勵員工努力工作的士氣,連帶提升整個經營績效。
那一年亮眼的每股盈餘讓股東們笑得合不攏嘴,順利將他推上協理的位置,掌管總管理處。
得天獨厚,只有這個詞,能貼切形容他一帆風順的際遇。
從小到大,對於成功他向來是唾手可得,只在十八歲那年,那年夏天,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年少情懷,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嫉妒和毫無把握。
眸心因回憶而轉深,腦海浮現那張容顏,關澤淡淡一笑。十八歲,都十年前了……他斂回心思,將咖啡一飲而盡。
都怪那個和她酷似的新進同仁,勾起他塵封的回憶——姜霽月,他記得名字,和她同姓。他放下咖啡杯,一正思緒,繼續專心工作。
叩、叩。
門上傳來輕敲。
「請進。」以為是秘書,關澤沒有抬頭,仍專心撰寫企劃。
「……協理,這是印刷廠剛送來的人事規章,請您過目。」傳來的嗓音和聽慣的秘書聲音明顯不同,眼前這人帶著膩死人的甜意,還夾雜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緊張還會故作嬌媚?這矛盾的組合讓他頗覺好奇,想看是誰,一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呼之欲出的雪白雙峰。
很……漂亮。尤其在黑色襯衫的烘托下,更顯得誘人心魂。關澤挑起一眉,不帶任何情色的眼光,只是很純粹地在心裡下了評論。
美好的事物人人愛,他不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人敢穿,他就敢看,只是當時間、地點都不對時,這樣的穿著其心可議。
「謝謝。」接過樣本,關澤往後靠向椅背,拉開兩人距離,也方便看清來人,這一眼,讓他有些愣住——剛剛才在腦海閃過的容貌,如今出現眼前。
和他對上眼,姜霽月漾起迷死人的甜笑。電、電、電死他——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掐死他!不行,沉住氣,殺人要坐牢,為了這種人不值得,何況,讓他以死解脫?哪那麼好過,她的計劃會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協理,您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她上身傾前,好讓他的視線能一覽無遺。
儘管已做了萬全的心理建設,沒在人前這麼暴露過的她,小臉還是無法控制地微微發燙,加上作賊心虛,一顆心跳得飛快,更加助長紅艷燎燒的氣勢。
鎮定、鎮定!就當是在海邊穿比基尼,不要緊的,而且她不再是當年那個醜小鴨,他認不出來的!她偷偷觀察他的反應,還拚命安撫自己,卻依然抑不下狂鼓的心跳。老天爺,拜託,千萬別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關澤不動聲色,眸底卻有絲難以察覺的微慍一閃而過。記憶中的她是純真活潑的,他不希望被容貌相似的她給污染了形象。
「你叫……霽月是吧?」他微微一笑,溫文有禮。
過關!他沒質疑她的身份!姜霽月很想高聲歡呼,又覺得不屑。看吧!男人都是哺乳系動物,只要稍微穿低胸一點,姓啥名誰都忘了!
心一定,她開始使出渾身解數。「是,協理您記得呀?」她嬌媚一笑,猛送秋波。這笑容她在鏡子前練過好多次,今天總算派上用場。
「霽月,」關澤看向她,唇畔揚笑,讓人如沐春風。「空氣有點悶,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讓一點空間?」他朝桌前一指。
笑容僵住,姜霽月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空氣悶?那叫血脈賁張吧!他懂不懂啊
「……當然可以。」她深吸口氣,總算維持住甜美的笑,轉身走到桌前,寬大的辦公桌立刻拉開了楚河漢界。
關澤翻閱人事規章,適當的距離,讓他更能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及肩的鬈發塞在耳後,露出心形的小臉,白裡透紅的粉頰,襯上黑白分明的大眼,彎長的眼睫扇啊扇的,若不是她方纔的舉止還記憶猶新,他真會被這清純無邪的外表給騙了。
什麼叫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他總算見識到了。他揚起一抹冷笑,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心思卻不受控制地飄了開。那張臉,真像……不知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
辦公桌沒事弄這麼大幹麼?姜霽月臉上的笑有點快掛不住了。她計劃中初次接觸的進度是要靠到他身上的,軟玉溫香抱滿懷,夠撩人吧?偏這老遠的距離,別說碰他了,連乳溝能不能看得清楚她都很懷疑!
「我幫您一起看有沒有錯字吧!」姜霽月鍥而不捨,雙手撐在桌面,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俯低的美景,足以讓男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卻不包括他。
「我看完了。」關澤在文件尾端簽名,交給她。「沒有問題,可以請印刷廠開始作業,印完後發給各單位人員重簽,一個禮拜之內務必全數收回。」這是他新擬的人事規章,裡面的條文更加保障員工。
簡潔俐落的指示,也代表對話結束。
「……是。」接下來怎麼辦?雙手接過,姜霽月思慮急轉,但頃刻間,怎麼也想不到計劃B,她好氣餒。不會吧?難得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她沒發現那懊惱擰眉的表情,破壞了做作的笑容,反而帶著可人的嬌憨。關澤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在明目張膽的勾引之後,她的臉上竟會出現這麼無辜的神態。
不是沒被獻過美人計,也見多比她心計更深的美女,他卻分不清,她這算是更加高明的技巧,還是自然流露的本性。
好奇心驅使,讓他沒直接叫她離開。
「怎麼會是你送進來?張經理呢?」他問道,雖然唇角仍然帶笑,平緩的嗓音卻沉下幾分,探測她的反應。
她……怎麼覺得有點冷?錯覺吧?姜霽月望向他,那深不可測的黑眸,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要命!這不是在怪她沒資格進他辦公室吧?
「經理外出,主任電話中,因為這文件滿急的,所以先由我送進來了。」她勉強扯笑,早就想好的理由,因慌張而說得又急又快。
慌張?這個發現勾起關澤的興趣。有膽子色誘,卻被這小小的問題亂了陣腳?
「送進來前,都沒人校對過嗎?」這下子,他連唇畔的笑都沒了。「是多重要的電話,讓楊主任連校對都省了?」
完了,不會才第一次出馬就拖累學長了吧?姜霽月背心竄過一陣冷汗,急忙解釋:「您放心,主任工作相當認真負責,他一定是校對過,才會讓我送進來給您過目的。」
如果她定下心,會發現氣勢逼人的他,其實眸心藏著促狹的笑意。
通常,像這種想藉著美色攀權附貴的人,都心機深沉到不管他人死活,更遑論像這樣急著幫人辯解。
她到底是純,還是蠢?哪個才是她的本性?
「是這樣嗎?」關澤不置可否地淡道,頗以她的手足無措為樂。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啊!姜霽月慌得手心直冒汗,忍不住氣惱。色誘有沒有用?她的領口開得那麼明顯,他不可能沒看到,怎會毫無反應?
她深吸口氣,再接再厲——
「協理,您別生氣好不好?」她眨著眼,輕咬下唇,十指絞扭,像小鹿斑比一樣地看著他,合攏的雙臂將雪胸推擠出情色的姿態。「您這樣讓我好害怕……」性感加我見猶憐,女性雜誌上說這是最能擄獲男人的組合,他死定了!
關澤一時間真不曉得該把視線放哪裡,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只要看到她,他就很想笑!想裝得世故媚態,卻又滿是掩飾不了的生澀,她去哪裡學來的
強忍住笑意,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一招是只用來誘惑他,還是每個高階主管都領教到了?
一想到她姣好的曲線可能不只他一個人看過,原本愉悅的心情頓時一沉。他怔了下,為這樣的反應感到詫異,隨即自嘲一笑,把這無謂的情緒全然抹去。
又如何?這不關他的事。
「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淡然揚笑。這時桌上的分機響了,他接起。「我是關澤。」
「協理,大小姐現在人在會客室,能讓她進去嗎?」秘書說道。
「先請她在那裡稍候一下,我待會兒過去。」關澤掛掉電話。
董事長對他的欣賞,在宙威已是公開的秘密,常常製造機會拉攏他和女兒的關係,他沒接受,也沒拒絕,一直保持適當的距離,偶爾一次外出約會,已是極限。
一個家教甚嚴的千金名媛,不見驕縱,舉止得體大方,美麗賢淑,找不到可以挑剔之處,卻完全勾不起他心裡的波瀾。
人人都說他高明,用若即若離的方式來讓女人死心塌地,他沒去反駁,只一笑置之,因為他沒低劣到用感情來玩花招。只當是朋友,如此而已,他從來就沒做會再深入交往的預想,兩人相處上,他也從來沒表現出任何會讓對方有所誤解的舉止。
董事長是個聰明人,當然懂他沒直接回絕是為了保全他身為老闆的面子,但看著人才成不了女婿,說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依然叫自家女兒加把勁纏著,希望能盼到獲得青睞的一天。
姜霽月惱怒咬唇,直想發火,因維持前傾姿勢而酸疼的腰部,更是讓她的情緒火上加油。他到底有沒有發現啊?本來還以為他是假道學,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這段期間,她完全抓不到他偷瞄她胸部,一眼也沒有!
是男人就愛波霸,這不是千古傳承的定律嗎?結果他的視線再正人君子不過,連一絲絲見色心喜的閃亮光芒都沒有,彷彿她穿的是直到頸際的保守修道服,要不是太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Gay!
「協理有訪客啊?」忍住懊惱,姜霽月嬌笑。「那我先回去辦公了。」鳴金收兵,回去重新研擬計策,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關澤喚住她,指向她遺忘桌上的人事規章。「你資料沒拿。」
「哎呀,我好健忘。」她掩唇格格笑,心裡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眼那麼尖做什麼啦!這樣她要怎麼再找機會進來?
她的反應全盡收眼底,關澤覺得很有趣。連怒氣都掩飾不了,學人家耍什麼心機?看著她走到門口,他緩聲開口說道——
「那個……霽月?」
姜霽月心喜,堆起無懈可擊的甜笑回頭。「什麼事?」叫她回去吧!稱讚她豐滿又性感吧!
「你可能不曉得——你襯衫扣子繃開了。」平靜無波的語調,和在討論地上有點髒的口吻沒啥兩樣。
姜霽月愣站原地,小嘴微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繃開?繃開!面對她的犧牲色相,他只有這句話?
那呆怔的表情,讓他感到熟悉。關澤微瞇了眼,記憶中的她,也曾這樣一臉呆傻地盯著他瞧,紅艷的唇瓣微啟,加上睜圓的大眼,會讓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了她。
「我剛剛就一直想提醒你。」他斂回心思低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嗓音因突然竄升的慾望,變得有些沙啞。
「……噢。」怔愣半晌,姜霽月只吐得出這個音節,小臉窘紅,低頭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來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還是她太沒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謝謝。」她努力維持殘餘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辦公室。
直到門關上,關澤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悅爽朗的笑聲在偌大的辦公室迴響。
天!他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彎揚。
是錯覺嗎?他覺得她和記憶中的她,越來越像了。
「姜霽月……」他低聲念道,玩味著這名字所帶的涵義。霽月和白日,永不相見,這兩個相對的事物,是純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過她的履歷,雖只是大致掠過,但若是有任何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會沒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機再次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他伸手按下擴音鍵。「我是關澤。」
「協理,提醒您,大小姐還在會客室。」秘書相當盡責。
關澤微微一笑,說實在的,被她這麼一擾,他還真忘了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電話切斷,突來的念頭頓住他的動作。
「對了,有空時,請人資部把這次新進人員的人事資料袋送到我辦公室。」
第二章
兩棟三樓高的透天樓房,隔著防火巷相鄰,那巷道之狹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觸到隔壁的窗台。
屋前有院子,屋後有曬衣場,兩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顯也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差異,是那道兩家都有的紅磚圍牆。
右邊那家的牆面光潔,即使屋齡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樣;而左邊那家,整面圍牆簡直像塊大黑板,即使經過層層粉刷,那些塗鴉的痕跡還是會頑皮地冒出來,完全記錄了鄰近孩子們的童年。
這強烈的對比,總會讓經過的人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發出會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這樣,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誰敢去畫姜家試試看!用不著屋主出來吼,隨便一個大人看見,人人得而誅之,一頓竹筍炒肉絲絕對少不了。
將軍耶!這個眷村就數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風,只要他出現在村子頭,連村子尾的小嬰兒都不敢啼哭。
他,聽說被敵人擄去,還能突破重圍,從對岸游回金門;他,聽說只憑著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敵軍海防,滅了整個小隊的人;他,聽說遇到敵人用轟炸機掃射,競能跳上機翼打破駕駛艙,把駕駛拖出來痛毆一頓後,又毫髮無傷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發,挺著大肚腩,張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發已經花白半禿,有如轟轟雷響的鼾聲震耳欲聾。
就是他,姜鈞,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將軍退役,眾說紛紜的英勇事跡已不可考,唯一證據確鑿的,是他的忠貞愛國,心頭總是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在這眷村為人所津津樂道。
姜霽月才踏入家門,看到的老爸就是這副模樣——老花眼鏡快滑下鼻樑,報紙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還緊抓著不放;歪斜垂下的頭顱隨著打呼一下一下地著,那不自然的角度,讓她不禁擔心會不會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彎腰輕搖著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從睡夢中吵醒,姜鈞咕噥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白日,你回來啦?」頸子一動,立刻痛得他眉目皺成一團。
姜霽月趕緊幫忙按摩頸肩。「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麼累?我哪有睡?」姜鈞吹鬍子瞪眼的,抵死不承認。「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還說沒睡?那恐怖的鼾聲連在院子裡都聽得見!姜霽月好氣又好笑。老爸當慣了呼來喝去的將軍,驕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認自己的老態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噢。」沒戳破他的謊言,她轉移了話題。「媽呢?」
姜鈞愣了下,引頸朝廚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見人影。
「趁我想事情時,不知跑哪兒去了。」連回答問題,都不忘再次強調——他可不是那種會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個禮拜的這時候都會回來,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買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紙袋放到他面前,打斷他的碎碎念。圓潤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鮮草莓,是老爸的最愛。
「三明堂的?」看到紙袋,姜鈞眼睛亮了起來,卻又馬上裝出一副嫌惡的表情。「老是買這個做什麼?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麼大福?噱頭!」
「你不喜歡?那……我先拿去冰箱,晚點再請媽送人……」姜霽月故意說道,手都還沒碰到紙袋,就被人搶走。
「這哪能冰?冰了會變硬,你懂不懂?」姜鈞將紙袋抱得緊緊,像怕被搶走玩具的小孩。「無功不受祿,突然送禮人家也會覺得奇怪啊!既然買了,我就勉強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費錢……」他打開紙袋,看到裡頭一顆顆飽滿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揚,饞樣全寫在臉上。
姜霽月抿唇,怕忍不住會笑出聲。明明就愛吃得要命,裝什麼裝啊!「我去燒水泡茶。」高山烏龍配上大福,是老爸放棄不了的享受。
「你泡得不好,我來,你在這兒坐著。」姜鈞動作迅速地扔下報紙和老花眼鏡,搶在她前頭衝進廚房。
姜霽月揚笑,眼裡滿是感動。她知道,老爸是捨不得剛進家門的她忙。
這就是她的老爸,人人敬畏的將軍,從不把溫柔表現臉上的鐵血漢子,只用另一種方式悄悄地表達對他們的疼愛。
她走到沙發坐下,視線環繞客廳,牆上掛滿照片和徽章,訴說過去風光威武的歲月。印象中的父親是不苟言笑的,只要他在家,他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隨便一個眼神掃來,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一直到念高中,她還不敢正視老爸。
說也奇怪,老爸從不開口罵人,更別說是動手打人,為什麼他們會那麼畏懼呢?而當年的姊姊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敢去挑戰老爸的權威呢?
憶起那時,姜霽月怔忡出神,心情變得低落。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在台北念大學的姊姊突然回來,還帶回一個讓人震驚不已的消息——她懷孕了。
老爸氣極了,卻不管怎麼問,姊都不肯說出對方是誰,只是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眼,緩聲堅定地說,就算休學,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爸動手打人,她和妹妹全嚇傻了,是媽上前拉住爸的手,才攔住這一擊。爸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兩眼氣得爆紅,但盈滿其中的,是更多無法承受的失望和打擊。他怒將姊姊逐出家門,再也不准她踏進,直到如今。
這件事改變了老爸,自那之後,她察覺得到他似乎想去挽回些什麼,放下嚴父的姿態,試著和她們親近,雖然長年軍旅生活所累積下來的權威,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就能化去的,但老爸笨拙中又帶著硬ㄍㄧㄥ的努力,都讓她明白,他是將軍,也是深愛家人的父親。
視線因回憶變得迷離,停在一張泛黃的相片上——裡頭的她才七歲,和姊姊合力拉著一面國旗,兩個穿著蕾絲蓬裙的小女孩笑得靦眺,而才剛滿週歲的妹妹被站在一旁的母親抱著,拍下這張名副其實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合照。
想起這張照片隱含的幽默,姜霽月不禁彎揚了唇角。
把女兒們的名字取成了姜青天、姜白日、姜滿紅,這等愛國情操,無人能及吧?這特殊的名字,讓她們連到了國中,都還赫赫有名。
「白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姜母從陽台走進,看見她,高興笑道。「我都忘記今天是禮拜六了。」
「媽。」姜霽月回神。「剛回來而已。」
「沒什麼事就別回來啦,多跟朋友出去玩。」姜母直揮手。「只不過是從新竹到台北而已,用不著每個禮拜回來。」
端茶走來的姜鈞剛好聽到,氣呼呼的。「這麼近還不回來,成什麼話?要不是白日答應過會常回來,我才不會讓她一個人搬出去住!」
「你要她在這眷村找什麼像樣的工作?當然要去大都市啊!而且女兒大了,不多認識一些朋友,怎麼嫁人?」這幾年的退休生活,兩老鬥嘴慣了,一個保守、一個開明,意見一相左,就是唇槍舌劍,增添不少樂趣。
「哪裡大?才二十四歲,這麼年輕嫁啥嫁?」不願面對吾家有女已成長的事實,姜鈞坐上專屬的單人沙發,轉頭向姜霽月叮嚀道:「就算你自己住外面,生活也要檢點些,別讓人以為你隨便、好欺負,知不知道?最晚八點前要回到家……」
她還來不及應聲,姜母已搶先伸張正義。「你自己吃過晚飯出去外頭走一圈都不只八點,你以為還在戒嚴宵禁啊?」
姜鈞老臉脹紅,大聲反駁:「那不一樣!年輕女孩要守規矩……」
「爸,茶要涼了,快,吃大福。」姜霽月連忙開口調停,拿出食物誘轉他的心思。她知道他們不會真的吵起來,鬥鬥嘴也有益身心,但那似雷的吼聲,她耳朵還真有點承受不住。
「草莓大福啊?」姜母看到,開心地喊:「小煊也愛吃呢,留兩個給我,我晚點帶過去。」
聽到那個名字,姜鈞的表情在轉瞬間刷了下來,又臭又冷。「別在我面前提起他們!」
「自己的外孫,又不是仇人,你擺那副臉幹麼?」他的反應,讓姜母也火了。
「那種父不詳的野種,我姜家絕對不承認!」桌子一拍,將軍的氣勢全然散發。
結縭都快三十年了,哪嚇得到枕邊人?姜母霍地站起。「好!不在你面前提,我們母女倆私下去講!」她氣沖沖地,拉了霽月就往廚房走去。
姜霽月擔慮回頭,看到父親的背影透著怒氣,掩飾不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已不像過去那般又直又挺,想到爸的自責,還有姊這幾年的辛苦,她咬唇,心有點酸。
那時姊才剛升大二,選擇辦理休學,怕眷村裡藏不住秘密,老媽只能讓姊待在台北。生下外甥小煊之後,姊姊重返校園,還兼了好幾份家教,繼續把大學念完。
雖然有老媽私下的金錢援助,有空沒空,她和媽也都常背著老爸偷偷跑去台北幫忙照顧小煊,但承受最大壓力的,還是姊姊。一個才剛滿二十歲的大女孩,半工半讀、自力更生,還要背負起一條小生命的責任,這之間的艱苦,誰能體會?
雖然姊沒說,但她知道那人是誰!腦海浮現那抹高大的人影,姜霽月不由得握緊了拳。那時,她在姊的房間裡,發現一件男用外套,而那件外套,在姊姊和他合照的相片裡出現過,那張照片,被姊姊藏在枕頭底下,足見它的重要性,也證明了他就是姊姊極力保護的人。
她不懂,他何德何能,竟讓姊甘願如此付出,寧可咬牙撐下一切,也不供出他的名字,若是說了,爸或許不會那麼氣的……
「這老頑固!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最擔心的人,嘴巴卻硬得跟什麼似的。」姜母叨念,來回踱步,快氣死了。
「姊姊和小煊最近都還好吧?」前幾次回來,姊姊都忙著學校裡的活動,沒能見上面。姊姊在大學畢業後,進入一間私立大學的財務處服務,就在新竹近郊,方便照應,經濟狀況也終於穩定下來。
「小煊最近剛在換牙,常發燒,我三天兩頭就會過去一趟。」姜母邊說,邊從冰箱拿出地瓜葉,開始揀菜。
「我待會兒跟你一起過去好了。」姜霽月動手幫忙。
「你陪你爸吧!」姜母笑道,想起可愛的外孫,怒氣早已消了大半。「我可不想又聽他在那裡咆哮。」
猶豫了會兒,姜霽月開口:「……爸還是不肯原諒姊姊?」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幾個熟識的親友,他們都守口如瓶,她還覺得慶幸,以為事情沒宣揚開來,老爸應該氣一陣子就會心軟,她卻沒想到,當引以自豪的驕傲在轉瞬間成了失敗,那難以承受的打擊,會把傷痛延續那麼久。
聽她這麼問,姜母噗哧一笑,瞥了客廳一眼,壓低聲音道:「他啊,只是拉不下臉,現在八成躲著偷聽,你信不信?」
姜霽月杏目圓瞠。她知道老爸是會言不由衷沒錯,但……偷聽?堂堂一個將軍這麼做會不會太小家子氣了一點?
「真的嗎?」她也抑低了聲音,偷偷往客廳的方向看去。
「真的!」姜母掩唇偷笑。「要不是小煊說,我還真不敢相信。從小煊開始上托兒所,你爸就常偷跑去看他了,我還拿照片讓小煊認過人,錯不了的。」
姜霽月不可置信地眨著眼。「真是的,剛剛還說得那麼狠。」她口頭埋怨,心裡卻滿是欣喜。知道父親沒表現出來的那麼絕情,她寬心不少。
「他氣你姊傻啊,不肯說出對方是誰。」姜母歎了口氣。女兒做下錯事,她當然也氣,但更多的是心疼。「要不然像滿紅的事,他氣歸氣,不也接受了?」
想起妹妹滿紅,姜霽月也不禁無聲歎氣。這是姜家的第二枚震撼彈,滿紅今年才高中畢業,居然也鬧出人命,小倆口一起登門認錯,老爸氣了幾天,最後只能同意他們的婚事。
姜母抬頭看了下鐘,連忙扭開水龍頭沖手。「時間晚了,剩下的你幫我揀一揀,青天今天學校加班,我得趕緊去安親班接小煊。」她交代,抹著手往外頭走去。
「晚餐我來弄就好。」姜霽月揚聲說道,繼續挑著地瓜葉。
沒多久,客廳傳來母親興奮的叫聲。「白日、白日,你來一下!」
姜霽月連手都來不及洗,趕緊走出,方纔還坐在沙發的父親已不見人影。「什麼事?」
「你看吧,你爸哪裡氣啦?」姜母竊笑,朝茶几伸手一指。
姜霽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兩個大福安穩地躺在透明塑膠盒裡,一旁有個打開的醫藥箱,裡頭的東西故佈疑陣地散亂桌面,而最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一盒端正擺放的退燒藥。
老媽的猜測完全印證,爸真的偷聽她們的對話!姜霽月不由得輕笑出聲,眼眶因感動而有些濕潤。老爸怎麼會這麼可愛啦!
「要我帶去就直說嘛,還弄成這樣,找我麻煩!」姜母邊整理邊念,也忍不住笑了。拿了個紙袋,把要帶的東西塞了進去。「好啦,我快去快回哦!」她揮揮手,快步走出。
目送母親離去,姜霽月沒立刻走回廚房,她樸站在原地,望向父親專屬的沙發,心頭有些悵然。
要是老爸知道她的計劃,還發現她甚至改了名字,可能也會氣得把她逐出家門吧?換工作的事她沒敢讓他們知道,幸好爸媽從不打電話去公司找她,要隱瞞很容易。
她知道她這麼做也於事無補,但要她眼睜睜看著姊姊這麼委屈,獨自承受一切,那個始作俑者卻沒事人樣地擁有幸福快樂,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姜霽月深吸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吐去所有的不安和愧疚,眼神變得堅定。
只要離開這個家,姜白日就不復存在,只有她,姜霽月,誓言為姊姊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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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夏天的腳步一接近,除了快樂的暑假會隨之而來,最讓人不敢或忘的,當然就是考生聞之色變的聯考,公佈榜單更是整個夏天的重頭戲。
眷村裡大家感情好,消息也是靈通得不得了,誰考上、誰沒考上,都別想瞞,也用不著瞞,名列前茅的就同樂道賀,掉出車尾的也同哀安慰,眷村情誼就是這樣,大夥兒都是一家人。
前兒個大學才剛放榜,已經歡慶過一輪,隔沒幾天,高中也放榜了,又是普天同慶一番。
此時的姜家,道賀的人川流不息,鞭炮、紅字條全用上了,都是來恭喜姜家大女兒考上高中第一志願。
姜青天,和那不怒自威的將軍老爸長得完全不像,美人胚子一個,從小就個性好、有禮貌、又會讀書,是大人們常拿來要自家小孩看齊的完美範本。
即使考上第一志願全在意料之中,村裡人還是幫著高興,就連老讓人望之生畏的姜鈞,今天放假在家被道賀聲轟炸得應接不暇,臉也不板了,笑得合不攏嘴。
屋裡擠得水洩不通,沒人發現,有抹身影,閃進了院子,抱著雙膝,坐在台階上發呆。
「呼∼∼」
一聲長長的吐氣聲,穿過了防火巷,傳進隔壁的院子。
什麼聲音?正倚著大樹乘涼的關澤聽到,納悶站起,已近一八○的身高,視線輕易越過及肩的圍牆,看到聲音來源——他認得她,姜家的二女兒姜白日,今年正要從國一升國二。
那聲歎氣會不會太大聲了點?關澤低笑,又坐回樹下,閉上眼,決定保持沉默。
前幾天大學放榜,考上台大的他已經捺著性子,任由數也數不清的恭喜將他淹沒,好不容易熱潮退了,沒想到高中放榜,居然也跟他扯上關係,大家只要到姜家道完賀,就會連帶憶起隔壁的他,去完姜家再到關家,已成了祝賀團的固定路線。
他受夠了,不想再次成為觀光景點,乘隙躲到院子,窩在大樹下假寐,享受大考後的身、心、靈放空。
「呼∼∼」悠長的吐氣聲再次傳來。
關澤睜開眼,好笑地挑起一眉。怎麼?自己姊姊考上第一志願,有必要這麼哀聲歎氣的嗎?
兩家雖隔得近,但彼此都家教甚嚴,除了點頭之交,沒再有其他情誼。或許小時候曾玩在一塊,又怎樣?已久遠到沒有印象。
儘管和姜青天不同屆,卻因兩人傑出的成績和外貌無人能出其右,從邁入青春期開始,名字就一直被綁在一起,成了眷村裡公認以及大人們默許交往的對象——即使,他和姜青天還真是有夠不熟,他甚至不記得上次和她講話是什麼時候。
對於名義上的馬子,他不用特地留意,就有好事者會代為傳達,也因此,他對姜家的狀況相當瞭解——老大姜青天,品學兼優又身為校花,人人想把,卻礙於將軍老爸的威名,最多只敢遞遞情書;老二姜白日,成績中等,不像姊姊長得那麼古典美,但圓圓嫩嫩的模樣,算得上清秀可愛;老三姜滿紅,才剛上小學,沒啥印象。
關澤再次閉上眼,譏誚一笑。也難怪姜白日會歎氣歎成這樣,要是他有個樣樣都比他超出一大截的兄長,長年下來,自尊鐵定大受打擊。
兄弟姊妹間不管感情再怎麼好,也禁不起旁人無心的言語挑撥。他慶幸關家只有他這個小孩,不用成為受害者,也不會成為加害者。
正想著,隔壁卻傳來清脆的笑聲。「咯咯……」
她……氣瘋了嗎?關澤怔愣,忍不住好奇,再度站起,越牆望去,看到她環膝笑得好高興,圓圓的小臉上完全沒有不悅的神色。
「呼∼∼」她又長長吁了口氣,這次他看清楚了,那表情比較像是如釋重負,而非懊惱歎氣。「考上了呢,第一志願耶……」她低喃,將臉埋進膝上,又格格笑了。
「姜白日,你在做什麼?」他走近圍牆喊,想一探究竟的心讓他甘願自曝行蹤。
姜白日嚇了一跳,四處找尋聲音來源,最後看到那高出圍牆的頭顱,臉立刻紅了起來。他在那裡多久了?她傻笑的樣子全被瞧見了……
「沒、沒幹麼啊,你才是,躲在那裡做什麼?」她有些惱羞成怒。和他不熟,但眷村裡大名鼎鼎的白馬王子,誰不曉得?
「午睡啊,結果被你吵醒了。」年長幾歲,兼之自信慣了,關澤當然比她沉穩許多,完全沒為剛剛偷看的行為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反倒還怪罪她。
「噢……」姜白日尷尬地摳摳額角,她好像真的笑得有點大聲。怎能怪她?她以為沒人在嘛!「對不起,那我不吵你了……」她起身就要進屋。
被那坦率的反應逗笑,關澤叫住她。「等一下,你剛在笑什麼?」
「你不知道嗎?」被這麼一問,原本站在門口的她,立刻衝到牆邊,仰頭興奮對他說道:「我姊考上第一志願,厲害吧!」
關澤先是愣了下,然後無法抑止的笑意開始爬上嘴角。對考上台大的他炫耀考上高中有多厲害?有沒有搞錯?而且又不是她考上,幫人高興也有個限度吧!
「你呢?再兩年就輪到你了,有沒有把握啊?」他提醒她。
「我成績沒那麼好,不可能會上的。」姜白日嘿嘿笑,很坦承不諱。
「那你還那麼高興?」關澤揶揄,他還以為她有十足的自信呢!「要是你姊考差一點,你壓力就不會那麼大……」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她原本燦笑的臉瞬間沉下。
「你別詛咒我姊!」她插腰怒瞪著他,明明矮他一個頭,卻氣勢凌人,就像捍衛小雞的母雞一樣。「她以後還要考上台大的!我姊很厲害,她一定能考得比你好!」
關澤不可置信地回望她。真的?一點點嫉妒或自卑的心理都沒有?怎麼可能?!
「她越優秀,你越會被壓得抬不起頭,不是嗎?」他相信,從小到大,這種比較的言詞絕對少不了。
「你……」姜白日怒瞇了眸子,正要罵回去,後門卻被突然推開。
「白日,怎麼一個人躲到這兒了?快來,我們要切蛋糕幫你姊慶祝了!」一名婦人開心喊道。
「我……」她不是一個人啊!姜白日回頭看向圍牆,剛剛還在和她對話的人,已不見人影。躲得還真快!她忿忿不平地想。「……我馬上去。」
「快來哦!」婦人叮嚀,正要進屋,頓了下,又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說道:「你呀,要加油一點知不知道?你雖然沒你姊聰明,也沒你姊漂亮,但阿姨對你有信心,兩年後換你考個好成績給他們看!」
另一邊的關澤並沒有離開,他只是蹲下而已,聽到那番話,擰起了眉。長輩狀似鼓勵的話,其實都帶著殘酷的貶低,連他都不禁為她感到生氣了。他忍不住抬頭想看她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真誠無偽的燦爛笑靨。
「嗯。」姜白日點頭,給了婦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在陽光下閃耀,烙進了他的眼。關澤的心驀地震了下。
「我先進去了,你也快點進來。」婦人拍拍她的肩,率先進屋。
見她也要隨後走進,關澤連忙探頭叫喚:「姜白日!」
回頭看見是他,臉立刻板了起來,沒好氣地應道:「幹麼?」他還沒走啊?
「我道歉,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姊姊的意思。」察覺她的敵意,關澤搶先表明立場。「我只是想問一個問題而已。」
「什麼問題?」個性直率的她,怒氣立刻消散。人家都道歉了嘛!
「剛剛她那樣講,你都不會覺得怎麼樣嗎?」雖然親眼所見,他還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姜白日狐疑地看他,彷彿他問了一個很怪的問題。「為什麼要怎麼樣?我阿姨又沒說錯,只是……我應該還是會考不好啦!」想起阿姨的期許,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他確定了,她不是在假裝,而是真心為青天感到高興……他看著她,突然覺得那張圓圓的小臉好可愛,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還要吸引他的目光。
「你哪一科最差?」他突然問。
「國、英、數、理……」她扳著指頭數,赫然發現,每個科目都數到了。「你問這個做什麼?」怪了,她幹麼乖乖告訴他啊?
「我教你吧!」心念一動,話已脫口而出。
姜白日愕然,立刻回絕。「有問題我會問我姊。」
別說她驚訝,連說出這些話的他都覺得很匪夷所思。俊秀的臉龐微窘,還來不及反應,他又聽到自己的聲音。「你姊還要準備考大學,你不怕耽誤到她的時間?」
「也對……」被他說服,姜白日搔搔頭,覺得有些怪,卻又想不透哪裡怪。
見她腦筋還沒轉過來,關澤乘勝追擊。「你房間是哪一間?」
「二樓那間。」姜白日往上一指,輕易被套出話來。
「我剛好在你對面。」太好了,這樣不用出出入入的,省得還要跟父母解釋那麼多。「你自己一間房間吧?」
「……嗯。」她被動點頭,突然想通——不對,她為什麼要讓他教?「欸……」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到時再找你。」關澤搶先一步打斷她的話,不顧她的反應,逕自走進屋內。
門一關,他立刻為自己剛剛的舉動震驚不已。
他怎會突然想幫她補習?他和她又不熟!他定是因為考上大學後沒事做,太無聊了,又不忍心看她甘願總是被拿來襯托,才會自告奮勇,想助她一臂之力,一定是的!
為自己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腦海不自覺地浮現她的笑臉,等他發現時,他的臉上竟也帶著笑!
「阿澤,找到你啦!」一聲大喊,拉回他的心神。
被逮到了。關澤歎了口氣,一回頭,顯現他人面前的,是微笑從容的優等生模樣。「吳伯伯。」他有禮地打著招呼。
「你是主角耶,怎能躲在這裡?」長輩哈哈大笑,攬住他的頸肩,帶進客廳。「我找到阿澤啦!」一見到他,客廳裡立刻響起一陣歡呼。
脫不了身了。關澤幾不可見地苦笑,此時的他,無暇細想因那張笑靨所引起的陣陣波動,他只能抑下所有不明所以的思緒,專心應付大夥兒的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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