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也會失身》作者：金吉
  
話說大俠都是武功高強，行俠仗義懲奸除惡
大俠都視錢財如身外物，對弱者有求必應
大俠都古道熱腸……慢！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這年頭路見不平就隨便拔刀相助的大俠
都被種在坑裡了，哪還能活蹦亂跳趴趴走？
就拿她那個摳門惡質慣老闆來說好了
他身為「威猛大俠有求必應」的社長，做事全憑喜好
平日一副懶散樣，一旦被惹毛了就直接開扁
對她這唯一員工也是理直氣壯地壓榨勞力
嫌棄她老是拖後腿，找藉口克扣她的薪餉
怪只怪她瞎了眼，誤以為他是菩薩來拯救她的肚子
白吃他一頓的下場就是得做牛做馬來還債……
說他是只會壓榨她的黑心壞老闆
其實更像是被她脫線舉止氣得無可奈何的老媽子
他不但賜她吃，供她住，還買她最愛的飴糖給她
見到有人欺負她，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護她
他的種種護短之情吹皺了她心裡那一池春水
對他，她竟悄悄生起了不該有的貪心……

　　所謂的大俠，必定有著淡然的眼神，內斂的舉止，瀟灑的身姿，腰間通常會佩上一把看起來毫不起眼，但實際上是某位歸隱山林的天才工匠所打造，百年一出的神兵利器。
　　他們出招時，無論是讓人目不暇給，或是肉眼難以追尋，招式一定有個夠殺氣也夠神氣的名字，才能夠教江湖中人如雷貫耳。
　　更重要的是，他們是這世間，唯一不用任何理由，卻能毫不畏懼地挺身對抗惡霸的正義之士！
　　他一直希望長大後，要當一名到處行俠仗義，威風凜凜的大俠。但垂著兩條鼻涕的小胖等不到那時候，他現在就恨不得他們的村子出現一位大俠，趕走這群惡棍！
　　「你們等著瞧！我奶奶認識一位跟鬼神一樣厲害的大俠，他現在就在這附近，他一定會立刻出來教訓你們的！」
　　就算是連馬步都蹲不穩的小屁孩，也有因為極度憤怒而勇敢的時候。
　　雖然這樣的勇敢有些愚昧，但看在那些濫用武力的人眼裡，只覺非常可笑。
　　這些黑衣人在傍晚時出現在這個只有農夫和村婦，村裡大多栽種玉米與小麥來製作飴糖，靠著到大城兜售飴糖為生的小村落。村裡住著的都是一輩子只知務農與做飴糖的老實人，直到這群黑衣人突然闖進民居內大肆搜索和破壞，並且毫不留情地斬殺那些阻攔他們的人，村民們才知道來者未必是客。
　　這是個太平年代，村子需要組織義勇軍來自我防衛已經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村裡偶爾發生的大小爭議全靠村長斡旋調停。
　　所以，村民們根本沒有任何武力可以對抗這群惡賊。
　　村子裡跑最快的大頭在他們斬首了村長後，立刻跑向村外。
　　他們只能向縣城搬救兵。
　　可是全村跑最快的大頭，這回卻沒能跑出村子，一名黑衣人只是手按在腰間的刀上，冷笑，當他抽出腰間利刃，大頭已經撲倒在地上慘叫，背部鮮血淋漓。
　　沒有人敢去查看大頭的傷勢，村民們縮在角落，抱在一起發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黑衣人要闖進他們村來，當小胖發出憤怒的吼聲時，村民雖然驚恐，卻不約而同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那不是他們家的孩子。
　　小胖和他奶奶相依為命，住在村子北方竹林旁的茅草房子，稍早拎著裝滿的醬油瓶正要回家，卻因為惡霸們而耽擱了腳步。
　　要是這孩子早點回去就好了！許多人都不忍看小胖的下場，把頭撇了開去。
　　黑衣人果然開始大笑，但是其中一人卻對小胖的話格外認真，「哦？真的嗎？在哪兒呢？」其他黑衣人在這名左臂特別龐大，卻包裹在披風下的男子開口時，紛紛閉上嘴。
　　小胖原本也沒想那麼多，但這當口，他突然發現，他可能蒙到了一次能夠拯救村子的機會！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奶奶說的那位大俠，稍早和奶奶買了一大包飴糖，聽說他露宿在竹林裡，明天一早才要離開村子，如果他真的像奶奶說的那麼厲害，肯定一刀就能解決這些惡霸！
　　「你不會以為這小鬼說的都是真的吧？」另一名黑衣人道，「就算是真的，和我們的任務也不可能會有任何關係。」
　　「如果是假的，」男子笑容嗜血地看了一眼小胖，「就拿這小胖子祭我的刀了；如果是真的，就當找找樂子，你們不也對只能宰殺牲畜一樣地宰殺這些平凡人感到厭煩了嗎？我們得到這麼強大的力量，可不是用來對付螻蟻的啊！」他撫著左臂得意地道。
　　「要找樂子你們自己去，我只想盡快完成任務回去睡覺。」一名膚色特別白皙，面容形似女子的黑衣人不耐煩地道。
　　「呵！只會照著現成的路子走的話，可難以完成這個江湖上許多幫派都無果的任務喔！主上要我們找的東西，它的主人八年前經常出沒在這鳥不生蛋的村子，這回竟然剛好出現了這麼一位厲害的大俠，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呢！」
　　這話令其他黑衣人認真思考捉住這條線索的可行之處，另一名黑衣人道：「你帶十個人過去吧，如果跟我們在找的線索無關，直接殺了便是。」
　　於是，十名黑衣人跟著小胖離開了村子，而餘下的村民也不敢阻攔其他的黑衣人大肆搜村。
　　村裡的人都相信，他們再也見不到小胖了。
　　小胖帶著十名黑衣人，特地繞開了他家，從另一條小路走進竹林。
　　深夜的竹林裡，果然有火光跳躍，這讓小胖松了口氣。
　　竹林深處，有一塊地面整理得特別平坦的?營處，位在能擋風的陡坡旁，靠著陡坡?起了簡單的帳篷，帳篷前方的篝火上架著鍋子煮著熱食，一名身材纖瘦，穿著青色布衣的年輕人一邊翻攪鍋裡的食物，一邊嘴裡念念有詞地抱怨，「不是說今天太陽下山以前在這裡會合的嗎？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不會迷路了吧？難道他跟小陽和阿隆一樣是路癡嗎？再不出現，我要把所有的豬油拌飯和飴糖都一個人吃掉……」
　　「大俠！救……」出聲求救的小胖衣領被光頭黑衣人拎起，一柄刀架在他脖子上，當下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篝火前的那人總算轉過頭，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的陣仗。
　　「你們是？」
　　相比起青衣人看來有些癡憨的驚訝和疑惑，黑衣人們心裡除了狐疑，還帶著輕蔑與被戲耍的惱怒。
　　這像娘兒們的傢夥，說是個像「鬼神」一樣強的高手，誰信？就只有這樣的小鬼會當真。光頭黑衣人因為惱羞，正要拿小胖血祭之時，左臂藏在斗篷下的男人阻止了他，「小鬼，你說的像鬼神一樣了不起的大俠，難道是這個人？」
　　小胖知道，這傢夥看起來根本不像大俠！他跟他想像中的大俠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可是奶奶總是說，這位是真正的大俠。他也是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地把他們帶到這裡。
　　顯然他們和他一樣，根本不相信這傢夥會跟鬼神一樣厲害。
　　小胖見到青衣人還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傻樣，氣得大吼，「你不是很厲害嗎？把這些惡霸打倒給我看啊！否則我們都會被殺的！」
　　想不到青衣人卻一臉驚惶，「什麼？你在說誰？」
　　這一句話，把小胖最後的希望給澆熄了。
　　「小鬼，我說過，如果你騙我，要拿你來祭刀吧？不過現在你可多了個伴。」
　　被拎在空中的小胖，幾乎失禁地看著光頭黑衣人抽出腰間亮晃晃的大刀，他甚至聽到刀砍下時，刀鋒破空的尖嘯聲。
　　嘩！火光驟熄，四下被黑暗吞噬，光頭黑衣人毫不遲疑的刀勢砍了個空，原本拎著小鬼的手更是空空如也，而不遠處傳來在泥地與竹葉上奔跑的沙沙聲。
　　連小胖都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劫走的，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大俠正攔腰抱著他在黑暗的竹林裡狂奔，他聽見營地方向傳來黑衣人的首領下令追回他們，不論生死的命令。
　　「你不是大俠嗎？為什麼要逃？」
　　「這麼危險當然要逃！你對大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還有我不是什麼大俠。」青衣人一邊逃命，一邊氣喘籲籲地道。
　　「可是我奶奶說，你和鬼神一樣厲害，當年曾經一刀劈開滾下山的巨石。」小胖說著，手指著竹林外某一處，那被不知什麼怪力給劈成了兩半，如今只能躺在月色下，爬滿藤蔓的半顆巨石，「就是那裡，奶奶說那是你劈的！」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青衣人順著小胖白白胖胖的手指看去，果然隱約看見那顆位在溪流中央，比成人高兩倍有餘，傾斜朝天的那一面異常平滑的巨石，沒好氣的大吼，「你奶奶老人癡呆吧？這種事怎麼可能辦得到？我又不是猩猩……」未竟的話被破空而來的箭矢截斷。
　　那箭矢就插在她腳邊，偏個一寸就可以把她釘在地上了，當下她更加鼓足了吃奶的力氣狂奔。
　　咻！更多的箭矢像大雨一樣地殺至，小胖往後一看，月色下，那些黑衣人像鬼魅一樣在林間飄忽地移動，彷彿玩弄著獵物般，發出喪心病狂的笑聲，而那名左臂藏在斗篷下的男人，正舉起他那巨大得驚人的手臂……
　　小胖瞪大了眼。
　　屬於金屬的冰冷剛硬，反射著暗夜的月光，男人的手臂原來被改造成兵器，可以不斷發射出箭矢。
　　也不知是他故意射偏，或者青衣人運氣好僥倖沒被射中，總之他們就這麼一路逃出了竹林。
　　小胖其實有些慶幸，因為這人是往村子和他家的反方向逃。
　　出了竹林後，暴雨般的箭矢停止了，青衣人放下他，「我不行了……你好重，自己跑吧！」
　　「大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小胖沒想到他會丟下他，就自顧自跑了起來。
　　「都說我不是大俠了！還有我哪有見死不救？我不是叫你快跑嗎？你知不知道抱著一個小胖子跑有多累？我的手明天一定舉不起來，連拿筷子吃飯都沒辦法，搶菜都要搶輸人了！你奶奶有沒有叫你要少吃一點？」

　　「我才不是胖！我只是骨架大！」這人真的是大俠嗎？一定不是！他剛剛都說他沒有劈開那顆巨石，根本是奶奶記錯了！枉費奶奶還常常請他吃飴糖，搞半天他只是個吃霸王糖的痞子！
　　但是，他那跟女人一樣瘦弱的手，確實抱著他跑了好長一段路，也許其實他還是有點能耐，只是對方人太多了。
　　「我去引開他們，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月夜狂奔，奔到胸肺死命地吸吐更多的空氣卻還是覺得不夠……啊！這小胖子因為被她抱著跑了一大段路，自然是不怎麼喘的。
　　但聽到這小鬼正經八百的嗓音，青衣人不由得臉色也正經八百了起來。
　　「請你到縣城去搬救兵好嗎？再這樣下去，村裡的人都會沒命的！」
　　青衣人聞言一愣，卻見小胖拔腿朝另一個方向狂奔，「說定了哦！要不然我做鬼會去找你的！」
　　「小胖！」對方有十個人，他絕對跑不過那些黑衣人的！
　　果不期然，箭矢再次追著她暴雨般狂射，還沒跑遠的小胖被其中一名黑衣人追上了，又像拎豬肉一樣被拎了起來。
　　青衣人瞥了一眼身後的奪命羅剎，同時間小胖則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刀光閃爍，兩人之間的距離是方才在篝火前的好幾倍，任何一個輕功再高絕的好手，只怕都無力迴天。
　　青衣人啐了一聲，當下只能想像黑衣人捉住的，是她藏在衣櫃裡的最後一塊飴糖，而她那沒天良的黑心老闆又再一次以螞蟻太多為由將它搜出，並且當著她的面準備摧毀……
　　吼──奪我飴糖者，雖遠必誅之！
　　那一刻，黑衣人們彷彿看到一頭眼冒紅光的獸，電光石火間，小胖子又被搶走。
　　那……那究竟是什麼？肉眼勉強追上那一幕的黑衣人們，震驚得無法言語。
　　「呸！」對手三番兩次地搶走已經躺在砧板上的目標，對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的光頭黑衣人當下湧現一股在同伴面前丟臉的惱羞，更對同伴的不濟事感到不耐煩，「喂！黑犬，你這條老狗已經老到連一隻老鼠都射不中了嗎？」
　　始終差了一點就要命中一個看來不費吹灰之力的目標，卻用光了所有的箭依然無果，黑犬早就暴怒得雙眼泛紅，聽到光頭黑衣人這句話，憤而將巨大的機械手臂拆下，丟向挑釁的光頭黑衣人，「讓一隻老鼠把你手上的小鬼像叼一塊沒人看管的肥肉一樣叼走，你倒是和死人完全沒兩樣，要是真活得不耐煩，我現在就可以送你下地獄！」黑犬拆下的巨型機械臂底下，是被改造成神火槍的手臂。
　　「別吵了，在這種夜色下，就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是我們的對手，可不要自己人起內哄讓敵人有機可乘。他跑不遠的，快追！」
　　幾乎打起來的兩人只得暫且壓下不滿。這一群黑衣人果然就如同他們自己所說，當黑雲罩月，他們毫不遲疑地往同一個方向追去，簡直就像鬼魅一樣。
　　背著小胖逃進樹林裡的青衣人當下真的技窮了，沒想到這些黑衣人竟然和自己一樣有著異於常人的夜視能力，可如今也無法丟下小胖讓他自己跑。
　　小胖雖然看不見周遭的一切，但他聽得很清楚，那些黑衣人仍緊追不捨，他豁出去那般四肢並用，緊緊抱住狂奔的救命恩人，「我會抓緊你的！請你專心跑吧！」
　　「說得容易啊！你要不要試試背一頭山豬在林子裡跑跑看？」
　　小胖雙手雙腳猴子似地攀住她，正經八百地道：「我承認你是大俠了。」奔跑吧！大俠！
　　「誰要你的承認啊！」
　　「這樣大吼大叫把敵人引來，真的很不妙啊。」小胖好心提醒道。不用自己跑陡峭崎嶇的山路，真是幸運！話說回來，在如此十萬火急的艱險情況下，這位大俠還能如此中氣十足地吼他，難道奶奶真的沒錯看他？他只是不會劈石頭而已……
　　娘的！今天是什麼狗屎運？青衣人一股無明火冒了上來，腳下一蹬，整個人就這麼一口氣竄飛上樹梢，「淩霄！你這死人骨頭這節骨眼死去哪了？我要是在這裡跑到死，做鬼就去壓你──」
　　一飛上樹梢，神火槍沒了群樹阻礙，一發子彈險險擦過小胖的大腿。
　　喝！那是啥？
　　原本希望在樹梢上施展輕功會省力些，卻忘了對手有神火槍，「狗屎！」青衣人只得回到樹林之中。
　　其實已經有些腿軟的青衣人腳下被樹根一絆，背著小胖就這樣飛出樹林外。
　　啊！她跑得腳好酸，好喘，好累，乾脆就這麼升天成佛算了！飛出樹林時，她忍不住這麼想著，甚至已經閉上眼雙手合十，念起佛號：「南無……」
　　一雙鋼鐵般的結實手臂，一手一個將她和小胖攔腰撈住。
　　「蠢女人，你剛剛說想壓誰？」沙啞的，雄渾的，粗魯的嗓音自頂頭響起。
　　小胖一愣。
　　女人？
　　白蓉發誓，自從四年前第一次見面時，誤以為這男人是菩薩卻破滅之後，她已經不曾像此刻，對見到這個摳門惡質慣老闆這麼欣喜若狂！
　　「老闆！你終於來了！小的還以為我就要死在這鬼地方，再也見不到你比路人還帥一點點的帥臉了！嗚嗚嗚……」她抓起淩霄的衣擺擦拭不存在的淚水，和滿臉的汗水。
　　咻！又一記神火槍破空而來，淩霄暫且沒空跟她鬥嘴，施展輕功遊刃有餘地躲過。「你到底惹到什麼人？」對方氣息十分古怪，和八年前他跟著爺爺攻進藏浪山莊谷雨閣救任蒼夜遇到的那些敵人，有些形似。
　　「不是我，是小胖！」
　　「我沒有！是他們突然跑到村子來殺人！」
　　不只神火槍，接著又是弓箭和暗器。淩霄的脾氣不是會被人乖乖追著打而不還手的，當下他腳蹬山岩，在岩壁上踩出一個深刻的腳印，頃刻間掉轉方向的淩霄已殺到第一個追上來的敵人眼前。
　　兩手各抱著一個累贅，能有什麼作為？對方正想施展他被賜與的、了不起的功夫，眼前一花，淩霄不見人影。
　　啪！砰！
　　被猛烈踹飛撞上樹幹的黑衣人，完全不明白淩霄是何時一腳將他踹飛的？他眼前一片濕黏，看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覺得他的臉，好痛。
　　終於輪到她也當一回包袱，不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白蓉還真的把自己當屍體，動也不肯動一下，看得同樣也被攔腰抱住的小胖有些傻眼，「喂！你好歹也幫忙出個拳踢個腳什麼的……」
　　「我勸你也跟我一樣，別說我沒提醒你，何況你以為你的小短腿跟一頭猩猩的雙腿比起來能有什麼做用？」白蓉從一頭亂發中抬起頭，鬼氣森森地道。
　　「想被丟到天上去吹風的話，不用客氣。」頭頂傳來她口中的猩猩殺氣騰騰的嗓音，某人立刻垂下頭繼續當屍體。
　　淩霄一邊反攻，他其實不用跑太遠，那些蒼蠅一個個拚命朝他飛過來，他雙腳除了在群樹間飛快移動，還能不時踹飛妄想近身的蒼蠅。
　　當然，偶爾也有雙腳都不夠用的時候……
　　砰！一名誤以為能在他雙腳來不及做出攻勢時偷襲的傢夥，額頭噴血、口吐白沫地失去了意識。
　　連腳都沒空又怎地？他大爺還有頭哩！
　　頃刻，十名黑衣人被解決得一個不剩，不是昏迷就是重傷得無法行動，手臂被改造成神火槍的男人引以為傲的機械臂也被暴力地踩個粉碎。
　　淩霄抱著白蓉和小胖，回到她原本?營的地方。
　　沒等他把篝火重新點上，白蓉雙膝一軟跪趴在地上……
　　「嘔──」
　　她一吐，小胖也吐了。
　　她說的真的沒錯，剛剛應該更安分一點的，看來她很有經驗呢！
　　「喂！」淩霄擰起劍眉，「要吐去別的地方吐，今晚我們還得睡這兒，你吐得整個營地都聞到那味道了。」
　　小胖和白蓉根本沒空理他，但淩霄念歸念，卻也只是在白蓉搬來當椅子的石頭上坐下，然後將他水袋裡的水倒進一隻銅製的杯子裡，讓火將杯裡的水慢慢煮沸，再撒上一些茶粉，有些慵懶和無所謂地在水蒸氣與煙火的升騰中，打量著狼狽的兩人。
　　「剛剛那陣仗是怎麼回事？」
　　小胖依舊渾身虛弱，只能拚命想緩過氣來好向這位真正的大俠解釋，誰知已吐光胃裡東西的白蓉緊接著做了讓兩人都臉色鐵青的舉止──
　　「白癡！你給我住手！」淩霄衝上前，一手扯住他這個經常有脫序行徑的員工頭髮，另一手則掐住她的嘴，讓她吐出剛剛塞進去的嘔吐物，一旁的小胖又吐了。
　　「我剛剛把晚餐全倒掉了，現在吐出來就沒了……」她開始嗚咽，一手還不放棄地想去撈那些嘔吐物。
　　淩霄捏住她臉頰的手已經冒出青筋，「說得好像我從沒讓你吃過一餐溫飽一樣！你給我去把臉洗一洗！髒鬼！」
　　「嗚嗚嚶嚶嚶……」某人哭著去附近的河邊洗臉了。
　　等白蓉折回營地時，淩霄已經用泥土把那些嘔吐物處理乾淨，而小胖正在解釋方才的來龍去脈。

　　「……請你救救村民吧！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打跑他們的！」
　　淩霄只是靜靜地喝著剛煮好的茶，搖晃著杯中的茶水，吊兒郎當地問道：「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小胖一愣，從沒想過他心目中懲奸除惡的大俠會是這樣的反應。
　　「因為……你是大俠啊！」
　　這小鬼到底有多愛亂喊別人大俠啊？白蓉搔了搔腦袋，當下心裡又矛盾地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明明剛才還衝著她喊大俠呢！
　　哼！小孩子就是喜新厭舊！
　　淩霄蹺起二郎腿，一手擱在膝蓋上，讓火光把他跩得二五八萬的臉照映得更討人厭。「大俠又怎地？大俠就該有求必應嗎？想要有求必應，去拜神吧……如果真的有神的話。」他還陰險地嘿嘿笑。
　　怎麼會這樣？小胖有些絕望地跪了下來，「我只是……想請你們救救村民而已。」
　　「只是什麼？我們剛剛不是救了你的命嗎？把素不相識的你背著跑了大半山腰，救下你的一條小命還沒跟你收錢討人情，可不是而已吧。」淩霄依然是那副跩樣。
　　小胖眨了眨眼。
　　他說的沒錯。
　　陌生人有什麼義務去幫助陌生人呢？
　　「我……我什麼都沒有……」他摸了摸口袋，醬油瓶早就摔碎，但口袋裡打醬油找的一文錢倒是還在，「只有一文錢……我可以回去問奶奶能不能湊更多的錢，如果那些黑衣人還沒搜到我家的話……」他還沒說完，淩霄已經走上前，收走了那一文錢。
　　「路見不平就隨便拔刀相助的大俠，這年頭都被種在坑裡了，不過如果是委託工作的話，另當別論！」他笑得白牙閃閃，然後在小胖仍然不解的當兒，抄起他方才一直沒空使的劍，在經過呆站著的白蓉身邊時，給了她一記爆慄子，「發什麼呆？開工啦！」
　　「你竟然拿小孩子的錢，不要臉耶你！」白蓉露出一個誇張又嫌惡的臉。
　　淩霄只是懶洋洋地回道：「我本來想說我行囊裡還有幾塊肉乾……」
　　「老大，您真是英明神武！小的永遠誓死追隨您！」某人立馬端出狗腿子諂媚笑。
　　小胖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彷彿只是要找人瞎扯皮的懶散背影，這兩人與其說是大俠，不如說是痞子，但又真的很大俠地做著大俠的事……呃，雖然拿走了他的一文錢。
　　老天終於聽見了他的求救，賜給了他們村子一位大俠！小胖帶著淩霄與白蓉回到村子，等不及要親眼看看淩大俠如何懲奸除惡，替天行道！
　　村子這邊，黑衣人已經把村子搜得差不多了，開始對前去追人的同伴遲遲沒有回來感到不對勁，當他們看到小胖領著淩霄與白蓉回到村子，立刻拔出了兵器。
　　淩霄嘴裡叼著一根野草，把手指折得喀喀作響，「喂！廢物們，這個地方大爺我看上了，所以老子決定不聽你們求饒，要直接把你們打回姥姥家啦！」
　　「這根本是流氓耍橫吧！」小胖傻眼地吼道，但白蓉只是眼明手快地拎著他到角落去避難。
　　淩霄才不管別人當他是大俠或流氓，直接就開扁了，而白蓉則是駕輕就熟地在他開扁時，拉著小胖左閃右躲，找尋相對安全的躲藏處。
　　前一刻還能安穩藏身的位置，眨眼間就因為淩霄把人甩過來而一片狼藉，但白蓉幾乎都能提前一步做出反應，拉著小胖躲到另一個適合觀戰的藏身處。
　　相較起他們倆，村人都躲得極遠，也因此小胖把淩霄揍人的英姿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不是帶著劍嗎？怎麼沒見他拔劍？」大俠就是要耍劍才威風嘛！
　　「啊？」從白蓉的表情看來，顯然她從沒想過這問題，但回答時卻一點也不遲疑，「他覺得沒必要就不會拔劍啊。」見小胖仍然一臉不明所以，她想了想，便道：「如果你可以徒手把別人家的金庫大門劈成兩半，你會去找斧頭來劈嗎？」
　　「我一點也不想把別人家的金庫大門劈成兩半。」他會不會找錯對象求救？這兩個人搞不好是土匪吧？小胖後知後覺地擔心了起來。
　　說話間，白蓉又拎著他飛躍到另一戶人家屋頂上。
　　「砸毀幾處籬笆，跟把人家村子砍成廢墟，是兩回事啊。」她又道。
　　所以，他的劍法很厲害羅？
　　「他就能把村外那顆大石劈成兩半了吧？」小胖顯然很在意那顆大石頭到底是誰砍的。
　　畢竟，那是他對大俠這種身分嚮往的起始啊！他最愛聽奶奶說起那位強如鬼神的大俠的故事了。
　　「誰沒事會去劈一顆大石頭啊？」腦子有病吧！
　　「才不是沒事去劈，因為……」
　　白蓉又拎著小胖跳開，一名黑衣人正好摔到屋頂上。
　　「嘖，這下不知要賠多少錢了，賺一文錢，賠十兩，我又領不到這個月的薪餉了吧？」她到底多久沒領過薪餉了？嗚嗚嗚……
　　小胖只覺得這女人叨念著的是很俗氣的問題，一點也不想理會。
　　最後一名黑衣人，被淩霄以一記勢如破竹的頭錘解決，他的長劍依舊沒機會出鞘。
　　「我告訴你啊！」白蓉見小胖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剛剛那招只有腦袋裡沒什麼東西的人才能用，好孩子千萬不要學。」
　　小胖一陣無語，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淩霄顯然聽見了這句話，而且已經來到她身後，一張閻王臉忒嚇人，可小胖連開口都來不及，淩霄一隻大掌就像捏皮球那樣，捏住白蓉的頭，「腦袋只裝飴糖的你，倒是很適合這功夫，要試試嗎？」
　　「飴糖打人不痛的。」一反在背後說老闆壞話時的不屑，這會兒她笑得可狗腿了。
　　「是嗎？沒試過怎麼知道？」他嘿嘿笑地連賞了她好幾顆爆慄子。
　　白蓉抱住頭，「等一下！有個傢夥要逃了……又到了你該出場的時候了！上啊！勇士！快去伸張正義，不要只是窩在這裡欺負無辜弱小……」
　　「無辜弱小？」淩霄沒有立刻飛身阻止黑衣人脫逃，反倒像拎小狗一樣拎起白蓉的衣領，「你說笑呢？身為員工，你倒是讓我看看我一會兒該讓你喝溪水，還是分你一塊肉乾？」說著就把她朝已跑遠的黑衣人丟了出去。
　　就像丟一隻布娃娃般容易！
　　「啊──」尖叫的白蓉本能地曲起身體抱住膝蓋，在空中翻了幾圈，最後一腳踩上已經逃到村子口的黑衣人頭上。
　　「回去告訴你們老大……」淩霄扛著始終未出鞘的劍，優閒地走向被空降的白蓉壓得口吐白沫的黑衣人，照慣例，逞完威風還得對著還沒被打暈的雜魚報上自家名號，「這地方是我淩霄看上的，要是不爽，上翡翠山莊來找我討公道吧！」
　　大名鼎鼎的江湖四雄，武林盟主祁楓的翡翠山莊！
　　其實，光是報上淩霄的大名，也足夠讓稍微有點江湖常識的對手嚇破膽了。武林盟主祁楓，讓五個兒子隨母姓，淩霄是祁楓第三個孫子，也是翡翠山莊淩大莊主淩和靜的次子，但是淩霄在江湖上的「惡名」和他爺爺與父親無關，他成年之後在江湖上胡攪的「豐功偉業」多到罄竹難書，只是因為都是些任性莽撞惹出來的風波，和什麼血染江湖的恩怨無關，是以一直以來江湖中人只是避他唯恐不及，還不至於撻伐他。
　　被當成暗器丟，嚇到腿軟只能鼓著腮幫子，盤腿坐在被她壓倒的苦主背上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其實以前她真的覺得淩霄每次痛扁完對手就要報名號的舉動非常愚蠢，但是在他身邊久了，她開始明白，這就是淩霄爛好人的一面。
　　作為江湖豪傑，教訓完惡徒，然後呢？誰能保證這些惡徒不會在他離開後，回頭來找這些無辜的老百姓報仇？
　　所以每次管閒事，淩霄總會自報名號，就算那些惡徒只會挑軟柿子報復，但至少被報復的軟柿子知道上哪能找靠山。
　　裝得又跩又凶又不可一世，結果還不是在當爛好人？
　　所以方才在竹林裡，她才一句話都不說。畢竟如果他反問她，難不成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她也說不出「見死不救」這四個字。
　　話又說回來，再怎麼威震武林，家中子弟老是在外頭挑釁之後，再把自家招牌亮出來嚇唬人，也會有不堪其擾的時候吧？雖然淩家兄弟很明白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的道理，有人上門叫板，絕不會叫兄弟上去頂。可是每當有人上山莊叫陣，頭一個負責處理的還不是身為莊主的淩和靜，與身為淩家長孫的淩雲？
　　不過，白蓉也是聽過祁楓那些離經叛道的教誨的，大概是因為她是淩霄唯一的員工吧？雖然她不住在翡翠山莊，但三天兩頭總要因為老闆的事上翡翠山莊，如果遇到祁楓夫婦，少不了要被叫到跟前閒話家常，順道打賞。
　　白蓉和祁楓可是臭氣相投──絕不是因為祁楓常常打賞她零用錢哦！
　　總之，她很明白，祁楓完全贊成淩霄這麼做。
　　如果擔心被盛名拖累，要嘛從此安分歸隱山林；要嘛永遠讓自己足夠強大！祁楓總是對孫子們這麼說道，淩霄這大剌剌的性子，確實有幾分他老人家的真傳呢。

　　淩霄才不管別人當他是大俠或流氓，直接就開扁了，而白蓉則是駕輕就熟地在他開扁時，拉著小胖左閃右躲，找尋相對安全的躲藏處。
　　前一刻還能安穩藏身的位置，眨眼間就因為淩霄把人甩過來而一片狼藉，但白蓉幾乎都能提前一步做出反應，拉著小胖躲到另一個適合觀戰的藏身處。
　　相較起他們倆，村人都躲得極遠，也因此小胖把淩霄揍人的英姿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不是帶著劍嗎？怎麼沒見他拔劍？」大俠就是要耍劍才威風嘛！
　　「啊？」從白蓉的表情看來，顯然她從沒想過這問題，但回答時卻一點也不遲疑，「他覺得沒必要就不會拔劍啊。」見小胖仍然一臉不明所以，她想了想，便道：「如果你可以徒手把別人家的金庫大門劈成兩半，你會去找斧頭來劈嗎？」
　　「我一點也不想把別人家的金庫大門劈成兩半。」他會不會找錯對象求救？這兩個人搞不好是土匪吧？小胖後知後覺地擔心了起來。
　　說話間，白蓉又拎著他飛躍到另一戶人家屋頂上。
　　「砸毀幾處籬笆，跟把人家村子砍成廢墟，是兩回事啊。」她又道。
　　所以，他的劍法很厲害羅？
　　「他就能把村外那顆大石劈成兩半了吧？」小胖顯然很在意那顆大石頭到底是誰砍的。
　　畢竟，那是他對大俠這種身分嚮往的起始啊！他最愛聽奶奶說起那位強如鬼神的大俠的故事了。
　　「誰沒事會去劈一顆大石頭啊？」腦子有病吧！
　　「才不是沒事去劈，因為……」
　　白蓉又拎著小胖跳開，一名黑衣人正好摔到屋頂上。
　　「嘖，這下不知要賠多少錢了，賺一文錢，賠十兩，我又領不到這個月的薪餉了吧？」她到底多久沒領過薪餉了？嗚嗚嗚……
　　小胖只覺得這女人叨念著的是很俗氣的問題，一點也不想理會。
　　最後一名黑衣人，被淩霄以一記勢如破竹的頭錘解決，他的長劍依舊沒機會出鞘。
　　「我告訴你啊！」白蓉見小胖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剛剛那招只有腦袋裡沒什麼東西的人才能用，好孩子千萬不要學。」
　　小胖一陣無語，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淩霄顯然聽見了這句話，而且已經來到她身後，一張閻王臉忒嚇人，可小胖連開口都來不及，淩霄一隻大掌就像捏皮球那樣，捏住白蓉的頭，「腦袋只裝飴糖的你，倒是很適合這功夫，要試試嗎？」
　　「飴糖打人不痛的。」一反在背後說老闆壞話時的不屑，這會兒她笑得可狗腿了。
　　「是嗎？沒試過怎麼知道？」他嘿嘿笑地連賞了她好幾顆爆慄子。
　　白蓉抱住頭，「等一下！有個傢夥要逃了……又到了你該出場的時候了！上啊！勇士！快去伸張正義，不要只是窩在這裡欺負無辜弱小……」
　　「無辜弱小？」淩霄沒有立刻飛身阻止黑衣人脫逃，反倒像拎小狗一樣拎起白蓉的衣領，「你說笑呢？身為員工，你倒是讓我看看我一會兒該讓你喝溪水，還是分你一塊肉乾？」說著就把她朝已跑遠的黑衣人丟了出去。
　　就像丟一隻布娃娃般容易！
　　「啊——」尖叫的白蓉本能地曲起身體抱住膝蓋，在空中翻了幾圈，最後一腳踩上已經逃到村子口的黑衣人頭上。
　　「回去告訴你們老大……」淩霄扛著始終未出鞘的劍，優閒地走向被空降的白蓉壓得口吐白沫的黑衣人，照慣例，逞完威風還得對著還沒被打暈的雜魚報上自家名號，「這地方是我淩霄看上的，要是不爽，上翡翠山莊來找我討公道吧！」
　　大名鼎鼎的江湖四雄，武林盟主祁楓的翡翠山莊！
　　其實，光是報上淩霄的大名，也足夠讓稍微有點江湖常識的對手嚇破膽了。武林盟主祁楓，讓五個兒子隨母姓，淩霄是祁楓第三個孫子，也是翡翠山莊淩大莊主淩和靜的次子，但是淩霄在江湖上的「惡名」和他爺爺與父親無關，他成年之後在江湖上胡攪的「豐功偉業」多到罄竹難書，只是因為都是些任性莽撞惹出來的風波，和什麼血染江湖的恩怨無關，是以一直以來江湖中人只是避他唯恐不及，還不至於撻伐他。
　　被當成暗器丟，嚇到腿軟只能鼓著腮幫子，盤腿坐在被她壓倒的苦主背上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其實以前她真的覺得淩霄每次痛扁完對手就要報名號的舉動非常愚蠢，但是在他身邊久了，她開始明白，這就是淩霄爛好人的一面。
　　作為江湖豪傑，教訓完惡徒，然後呢？誰能保證這些惡徒不會在他離開後，回頭來找這些無辜的老百姓報仇？
　　所以每次管閒事，淩霄總會自報名號，就算那些惡徒只會挑軟柿子報復，但至少被報復的軟柿子知道上哪能找靠山。
　　裝得又跩又凶又不可一世，結果還不是在當爛好人？
　　所以方才在竹林裡，她才一句話都不說。畢竟如果他反問她，難不成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她也說不出「見死不救」這四個字。
　　話又說回來，再怎麼威震武林，家中子弟老是在外頭挑釁之後，再把自家招牌亮出來嚇唬人，也會有不堪其擾的時候吧？雖然淩家兄弟很明白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的道理，有人上門叫板，絕不會叫兄弟上去頂。可是每當有人上山莊叫陣，頭一個負責處理的還不是身為莊主的淩和靜，與身為淩家長孫的淩雲？
　　不過，白蓉也是聽過祁楓那些離經叛道的教誨的，大概是因為她是淩霄唯一的員工吧？雖然她不住在翡翠山莊，但三天兩頭總要因為老闆的事上翡翠山莊，如果遇到祁楓夫婦，少不了要被叫到跟前閒話家常，順道打賞。
　　白蓉和祁楓可是臭氣相投——絕不是因為祁楓常常打賞她零用錢哦！
　　總之，她很明白，祁楓完全贊成淩霄這麼做。
　　如果擔心被盛名拖累，要嘛從此安分歸隱山林；要嘛永遠讓自己足夠強大！祁楓總是對孫子們這麼說道，淩霄這大剌剌的性子，確實有幾分他老人家的真傳呢。
　
　　「來來來！三位公證人以及村長代理人已經到齊了，請各位看清楚有沒有寫錯的地方。」白蓉站在村子裡的土地廟前，舉高她方才寫好，字跡奇醜，最後幾個字墨跡還持續往下流淌的「切結書」，在小胖將村裡所有人都找過來後，讓村長代理人，也就是村長的長子，當眾念出了「切結書」的內容——
　　「在下淩霄，金陵皇朝青陽城威猛大俠有求必應之社長兼清掃部、會計部部長，以及副社長、秘書長、總務長、茅房長、兼雜工白蓉，於安平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傍晚，路經宜陽郡黃田村，巧遇惡徒橫行，在下出手相助，趕跑惡匪，其間毀村舍五間，籬笆多處，以十兩作為賠償並結清。立下此據為憑。」
　　「就是這樣！」白蓉笑咪咪地雙手抱胸，站在椅子上，嗓門嘹亮宛若市場叫賣的夥計，「如果內容沒問題的話，就請村長代理人和三位公證人在上頭簽字啦！如果那些黑衣人再找來，各位憑著這張切結書，上青陽城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我們幫您收拾善後，只要半價！  

　　以後只要是黃田村村民，拿著這張切結書上青陽城威猛大俠有求必應委託解決疑難雜症，一律八折優待！這麼好康的優惠，只有今天在這張切結書上簽字才有，錯過了回家和姥姥哭都沒有用，還等什麼呢！」
　　老實的村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找出村長長子以外三名識字的公證人，歪歪斜斜地在切結書上頭蓋上了手印。
　　如此，這趟半路攬下來的一文錢差事，才算告一段落。
　　這樣的切結書，是幾年前開始的。只要他們在某一地管了某樁閒事，跟委託人上青陽城委託案子一樣，都要寫下切結書為憑據，畢竟淩霄惹是生非的本事，江湖上人盡皆知，若是有人冒充他胡作非為讓他背黑鍋，至少他可以以沒有切結書為由，理直氣壯地相應不理。
　　賺一文錢，倒賠十兩，要不是翡翠山莊財力雄厚，他們老早就喝西北風了吧。
　　「今天多虧你用大屁股壓垮逃兵，乾得不錯，賞你一根雞腿。」淩霄從行囊裡拿出雞腿肉醃制的肉乾，跟這女人出門，若沒有多準備點糧食，他會一路都不得安寧。
　　把她當暗器丟還敢損她！但是一見到肉乾，白蓉立刻眉開眼笑，「唉，好可惜的說，肉乾配飯可好吃了……」可惜方才為了救小胖，她把晚餐全倒在篝火上了，好好的食物，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像在剮她的肉一樣心疼啊！
　　「要是你別迷路，依照約定申時一刻到達就沒事了。」她一邊啃肉乾配白水，一邊抱怨。
　　要是他早點到，晚餐就不用犧牲了，嗚嗚……
　　「是誰非要繞到這裡來集合的？」約在大城裡集合也就罷，偏偏約在這個聽都沒聽過的窮鄉僻壤，他問了幾裡外其它村子才找到這裡。
　　「外行人懂什麼啊？」白蓉撇著嘴，嫌棄地看了一眼這個門外漢，「這村子做的飴糖，是全金陵皇朝最好吃的飴糖！大城裡那些加了一堆沒品味又不搭調的食材和調味的飴糖根本都是豬飼料，這裡的飴糖才是最純正最好吃的！」
　　她可是買到成為老主頓，小胖的奶奶常常半買半相送呢！
　　所以，這個過去一片空白的女人，每三個月請一次長假，就是為了到這裡來買飴糖！淩霄無語地喝著他的茶。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現在想起來，她應該是在他手下工作以前，就固定到這村子買糖吃……當然是指她有錢的時候，他猜想過去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到黃田村來吃白食的。
　　「唔……」白蓉嚼著肉乾，認真地回想，「有一次我身上沒錢，到處流浪，來到這裡時覺得這附近看起來很熟悉，這時小胖的奶奶叫住我，還請我到她家去吃飯。」從此她就賴上小胖的奶奶了，如果不是她太會吃，怕留下來會吃垮老人家，她都不想離開呢。
　　小胖的奶奶嗎？淩霄一臉深思。
　　帳篷有兩頂，淩霄通常趕白蓉去睡內側或靠近掩蔽物的那頂，不過今天因為在竹林裡，靠著陡坡紮營，沒有內側外側之分，那丫頭還很天才的將兩頂帳篷的出口向外並排，因此清晨時風往兩頂帳篷裡灌，淩霄就被隔壁牙齒打顫的格格聲吵醒了。
　　「……」他為什麼會相信這丫頭拍胸脯保證說，她對這附近熟到不能再熟，所以讓她負責紮營？
　　淩霄也沒了睡意，到水邊打了水回來，很快又生起篝火，便坐在白蓉的帳篷前方，優閒地煮茶。
　　高大得像座山的身子，不只擋住了火光，也擋住了冷風，不一會兒，身後帳篷裡的格格聲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嚕聲。
　　而淩霄，只是瞪著一雙死魚眼，無言地喝著熱茶。
　　天大亮後，兩人拔營準備離開，淩霄便說要見一見小胖的奶奶。
　　「好是好，但你要幹嘛？」白蓉一臉防備地看著他，「奶奶是好人，你的臉太凶會嚇到她，要見她的話至少把鬍子刮乾淨，要不然奶奶會以為你是土匪呢！」
　　淩霄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還真的到河邊把胡碴子給剃了。
　　其實他們家男人不太蓄鬍子，就連他爺爺也只有偶爾下巴冒出些胡碴子，那老頭不蓄胡的理由八成很不正經，可是他總會對晚輩說出一堆聽起來很正經的狗屁理由：
　　這當然是基於個人衛生考慮，而且看起來比較不像變態。臭老頭說道。
　　只是每次出遠門，多半是賴不了這些的。
　　離開村子前，唯一需要告別的，也只有小胖奶奶。
　　淩霄原本期待可以探查到一些關於白蓉過去的線索，可惜小胖奶奶除了耳背，還有自說自話，記憶錯亂的毛病。
　　「阿雪啊，你丈夫來帶你回家了嗎？他都道歉了，那你就乖乖跟他回去吧，夫妻就是床頭吵床尾和啊……」身形矮小的老婆婆笑咪咪地坐在門口的搖椅上，對著白蓉道。
　　「他不是我丈夫，是我老闆啦！」
　　「你丈夫看起來跟我那死鬼年輕時很像，雖然臉臭得很，但還是很俊呢！呵呵呵……」
　　「小胖爺爺年輕時長得像土匪嗎？」
　　「……」淩霄無語地聽著一老一少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看來這肯定就是爺爺常說的老人癡呆了！
　　但這也代表，這女人當初就這樣賴上因老人癡呆而錯認她的小胖奶奶，光明正大地到人家家裡吃霸王飯吧？
　　又或者，老奶奶其實真的認識失憶前的白蓉？
　　所以她成過親了？淩霄擰起眉。
　　哪個倒黴鬼會想娶這種連衣服也不會洗，房間亂得像豬窩，讓她做頓飯糖和鹽分不清楚，食量奇大又嗜甜如命的瘋婆子？淩霄內心以一種消滅髒東西的決絕與神速，否定這個可能性。
　　小胖奶奶留他們吃早飯，而以感謝長年來關照他家笨蛋員工為由，淩霄將小胖家搖搖欲墜的大門以及破漏的屋頂給修好，並且留下了十兩銀子讓小胖收好。
　　「我長大之後，也要當大俠。」經過昨夜的深思熟慮，小胖如是宣布。
　　雖然有點痞也沒關係，昨天淩大俠教訓那些黑衣人時，真是太帥氣了！
　　淩霄專心修屋頂，假裝沒聽到這種中二發言。
　　中二，也是他爺爺教的詞彙，雖然他們這些孫子剛開始似懂非懂，但每當爺爺指著某孫子的行為笑他中二時，他們漸漸就懂了。
　　就是明明幼稚無比卻又自以為了不起的愚蠢行徑吧！每個男人都中二過，所以他非常理解。
　　「幹嘛當大俠？當做飴糖的才了不起啊！你要做出全國最好吃的飴糖，姊姊看好你！」白蓉豪爽地拍了拍小胖。
　　雖然覺得小胖幼稚，但不知道為什麼，被一個做飴糖的比下去，淩霄默默地覺得有點不爽。
　　兩人在正午前離開了黃田村，駕著白蓉當初來到黃田村後寄放在村長家的驢車，只不過駕車的理所當然地換成了淩霄，而她坐在驢車後方發呆打滾看風景。
　　直到她發現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大包油紙袋，她想起油紙袋是她去村長家取驢車時，淩霄不知打哪取來放上車的。
　　紙袋沒有密封，打開後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腦——板——」某人又狗腿地蹭上了在前頭駕車的淩霄。
　　「幹嘛？」他被那股反常的嗲勁噁心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惱板！這是給我的嗎？這是給我的嗎？這素不素給我的？」白蓉捧著那一大包裝著飴糖的油紙袋，臉蛋兒紅撲撲，雙眼燦若明星，宛如小狗仰望主人地仰望著他。
　　「……」雖然本來就是要買給她的沒錯，但那當下淩霄突然又不想承認了。
　　如果在平時，他一定會潑她冷水，惡劣地搶過紙袋，等回到山莊後，當著她的面，把飴糖分給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
　　那應該會很有趣，也讓他很期待。
　　可其實從昨兒個到現在他都還有些心驚，本來以為相對較為安全的任務才派給她，想不到卻遇上了那些形跡詭異的黑衣人，讓他耿耿於懷一整晚。
　　其實就連他也不清楚白蓉的武功究竟到什麼程度。當初山莊內包括奶奶的所有大夫會診和討論的結果是，白蓉失去記憶，主動攻擊的招式她完全不會，剩下的只有本能與直覺反應。而從過去四年的經驗來看，她好得出奇的反應要求生完全沒什麼問題，但若是遇到昨晚那樣的凶神惡煞就難說了。
　　如果他晚了一步……
　　淩霄握著鞭子和韁繩的手掐得死緊，青筋畢露。
　　「那是你這趟工作的全部薪餉，你最好別吃得到處都是！」他道。
　　白蓉簡直把他當菩薩一樣地崇拜了，「惱板，你人真好！」她腦袋就要蹭過去，卻被淩霄一掌推開。
　　「滾！」
　　「遵命！」白蓉抱著一大包飴糖滾到車子尾端去，吃糖看風景！
　　雖然說，全部的薪餉只有一大包飴糖，聽起來也太淒涼。
　　但是，她這個「威猛大俠有求必應」的唯一員工，是包吃包住的，因為他們的案子幾乎都是賠錢或沒什麼賺頭，白蓉本來也不奢望能領到薪餉。至於她平日的其它開銷，幾乎都是靠祁楓和淩南煙兩個老人家闊綽的打賞。
　　呃，這樣想起來……
　　「惱板，你是靠爺族嗎？」祁楓常常說那些不務正業的世家子弟是「靠爸族」，那老是拿祖產來補貼虧損的淩霄不就是……
　　額冒青筋的淩霄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是養豬的。」
　　「啊？在哪？從沒看你幹過養豬戶該幹的活兒啊！」老闆如果養豬她一定會第一個知道，因為她幾乎天天跟在他身邊，可沒聞過什麼豬屎味——解決委託人任務的過程中掉到豬舍裡去時不算。
　　淩霄冷笑，「不就在這車上，吃著飴糖呢！多吃點，冬天才可以宰了。」
　　「……」你才是藉！
　　但是，惱板賜她吃，供她住，還買飴糖給她，白蓉決定假裝聽不懂，「這隻豬，一定非常可愛，非常伶俐，而且聰明活潑有本事，是天下第一名的豬仙人」，就像惱板你是全天下最有情有義有性格，雖然明明長得像土匪，卻又總有眼睛被屎糊到的女人接近你，然後在看清你的土匪真本性時嚇得逃之夭夭，但絕對是天下第一名的靠爺族」！」
　　「你如果不想我把你丟下車，就給我閉嘴。」
　　青陽城是金陵皇朝富庶的中部地區最北方的城市。
　　金陵皇朝的國土，南北距離是東西距離的兩倍，整個國土可以概分為四大區域，天京所在的「永隆區」位於北方，是政治與軍事發展重地，永隆區不只面積最大，也是國境內除了高山之外，唯一會在冬季下雪的區域。
　　物產豐饒，平原廣袤的中部地區，稱為「調露區」，光是這個區一年的物產便足以供給全國四區還綽綽有餘，加上水道與陸路四通八達，有利於銜接海運發達的西南方「寶應區」，以及東南方相對純樸的「長安區」。
　　青陽城作為調露區最北方的大城，其繁華熱鬧可想而知。
　　黃田村位在調露區西北方、青陽城西南方的山區，當淩霄與白蓉總算回到青陽城時，已是十天后了。
　　若是淩霄自己一個人，騎上愛馬「瑪色拉帝」，三天就能回到青陽城。
　　「瑪色拉帝」這名字是他爺爺取的，山莊裡還有「法拉利」、「藍寶堅尼」、「奧斯頓馬汀」……族繁不及備載，因為他覺得取名這事費神，不像其它堂兄弟一樣有自己的主見而抵死不從，因此懶得跟爺爺計較。
　　他們的驢車，車上本來只載了兩個人和一些行囊，但是回到青陽城時，驢子阿麥多了個伴，白驢阿灰，車駕也比原來的更大，車內堆著沿路上所有看起來好吃好玩的伴手禮，而其中絕大多數甜食已經在路途上默默地進了白蓉的肚子。
　　他在前頭揮汗如雨地駕車，她在後頭打滾睡覺吃甜食，還睡到打呼說夢話呢！
　　下一次，他絕不讓她跟著出門！淩霄默默地想。
　　在回到山莊之前，淩霄先回到位於天字九號街的辦公處，就在一排氣派的木造樓房的第一棟，招牌上霸氣外露地寫著「威猛大俠有求必應」。
　　順道一提，這名字依舊是他爺爺取的，誰讓他有個晚輩不管做什麼都想摻和一腳的爺爺！
　　回到辦公處，他一邊寫工作日誌，一邊咆哮道：「去把頭臉洗洗，等會兒和我回山莊吃飯。」這才是他先回到這裡的主因，讓白蓉把行李放好，否則估計吃完飯夜都深了。
　　跟老闆回山莊吃飯，對白蓉來說，等於有超豐盛的大餐等著她，當下十多天旅程所帶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白蓉樂呵呵地將一路上買的甜食和行李搬回頂樓她的房間，然後到後院隨便打點水把自己打理得象樣些，就屁顛屁顛地跟著淩霄上翡翠山莊吃白食了。
　　有天下第一山莊之名的翡翠山莊，盤據了整個翠山。翠山是起源於西方，東西向的盤古山脈群在深入金陵之後最東方、也是最末端的主峰，盤古山脈原本東西向的山勢，在進入金陵後略偏為西南東北向，與北方永隆區的小山脈群交會；若站在青陽城，往西邊看過去，最高的那座山便是翠山，翠山以北，便進入永隆區。
　　所以，即便看到了翡翠山莊的門面，也不表示下車用走的就能很快見到家人。
　　在停馬車之處，有數輛馬車特別氣派華麗。山莊裡向來不缺貴客，只是這些馬車上月牙狼影徽記，淩霄卻不陌生。他思忖片刻，便道：「一會兒跟長輩打完招呼後，你別亂跑，吃飯時坐我這桌。」
　　「啊……」白蓉小臉一垮。
　　坐公子們那桌，就表不甜點會很少。唯一的甜點是淩陽吃的紅見包子，但是她又不可能跟他搶！
　　「回去時再讓廚房給你打包甜點。」淩霄沒好氣地道，不用問都知道她一臉失落是為哪樁。
　　白蓉聞言，果然立馬眉開眼笑，「跟老闆坐是吧？沒問題！小的一定好好幫老闆夾菜，剝蝦殼蟹殼倒酒什麼的，就交給小的來吧！」
　　淩霄翻了個白眼，「不用了，你專心吃你的就行了。」

　　山莊的大廳與宴客廳位在山腹處，只有特定的馬車才能上到這兒來，如果上頭馬車已停不下，會有人在山下告知。雖然沒有人告知他們上頭是否能停馬車，淩霄仍是將兩人的驢車安放在這個距離大廳最遠的泊車處，自會有僕役把阿麥和阿灰拉到溫暖的馬廄裡喂草和刷洗身體，他和白蓉則直接施展輕功上山。
　　山莊裡當然也有些人不懂武的，或者來客也未必懂武，他們幾個堂兄弟通常將自己的馬車停在山下這座泊車處，把山上泊車的空位留給其它需要的人。
　　當然，山下這邊也有宴客廳、大廚房與數座莊園，除了冬季時使用，也用來招待一些體力不好，不克舟車勞頓的客人。
　　讓所有靠輕功上山的客人使用的山路，也是特別規劃過的一主要是沒有人住在這條路上，免得總有人光明正大行偷窺之癖。沿路種植的樹特別筆直結實，兩旁則有花園、林景，供大俠們在樹梢上跑累了可以欣賞風景……
　　二哥，我的土產呢？
　　「……」淩霄原想直接無視某位堂弟在爺爺所謂的「裝置藝術」上掛的，還用硃砂筆寫上斗大醜字的布旗，但又覺得這麼中二的行為，讓客人看到了多丟臉？於是黑著臉飛身上前扯下布旗，「字那麼醜還敢丟人現眼！」
　　這明顯是小堂弟淩礫的手筆！五叔的一對孿生子，自幼失去雙親，一直住在翡翠山莊裡，囡囡喊堂哥，他們也喊堂哥，囡囡喊他二哥，喊淩雲大哥，他們也跟著喊，長輩們覺得沒什麼不可，所以從來沒糾正過。
　　「可是我覺得不掛旗也沒有比較美。」白蓉小聲地道。
　　淩霄完全無法反較。
　　他們家爺爺，若不是陪奶奶行走天下，只要待在山莊裡就會不甘寂寞地瞎摻和晚輩們的事，一旦因為惡搞晚輩而被一狀告到奶奶那兒，奶奶就罰爺爺閉門思過。
　　那老頭閉門思過時都在做啥呢？
　　就做這些被他稱作「裝置藝術」的巨大嚇人醜玩意兒啊！
　　根據爺爺的說法，這隻巨大的裝置藝術，叫「南瓜傑克」。哪裡有南瓜倒是沒看到，可以肯定的是，夜裡在那顆大頭內部點上燭火，大老遠就能把宵小嚇得屁滾尿流。
　　山莊主殿外的泊車處，果然停了另一輛更豪華闊綽，也更舒適的月狩宮馬車。
　　「有客人？」白蓉好奇地對那輛漂亮的馬車探頭探腦的，淩霄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她對月牙狼影的徽記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卻見白蓉只看了那徽記幾眼，顯然她更好奇車內舒不舒服，和翡翠山莊最氣派的那幾輛車比起來又如何？
　　淩霄這才想起，白蓉並沒有見過月狩宮的人。
　　淩霄的小妹淩囡囡嫁到月狩宮，是七年前的事。約莫在八年前，淩囡囡因為元宵夜不聽勸告出門遊玩，卻誤打誤撞被月狩宮宮主任蒼夜當成肉票綁回去，後來鬧了一連串不小的武林風波，當時小產的淩囡囡回到山莊休養了一年，祁楓才答應讓孫女遠嫁星眠谷月狩宮。
　　新婚的頭三年，每年中秋，任蒼夜都會陪妻子回來探望家人。第四年時淩囡囡又有了身孕，祁楓和淩南煙到月狩宮照顧她到坐完月子，之後以調養淩囡囡的身體為由，都是翡翠山莊這邊的親人偶爾過去探視。
　　失憶的白蓉是在那之後才來到青陽城。
　　而在更早之前……
　　「霄少爺和蓉姑娘回來了！」門房大老遠看見他們倆，立刻向大廳通報。
　　淩霄心想，估計是爺爺奶奶正在和所有孫子話家常，沒到的幾個，門房如果遠遠見著了，有時還在半山腰跑著呢，他們也會立刻向大廳裡通報，但此刻淩霄沒有任何加快腳步的意思，他猜想小妹難得回娘家，爺爺奶奶和爹娘想必有說不完的話，他不必急著進去打忿。
　　「蓉姑娘？」大廳內有人發出疑問。
　　「之前和你說過，你二哥現在專門替人解決江湖上的疑難雜症，他手下唯一的員工就是白蓉，那個講不聽的丫頭，嗜甜如命。」淩南煙一陣好笑，說到這，像是無意間瞥了一眼小孫女身邊的任蒼夜，又道：「四年前蓉丫頭來到青陽城，據她說自己失憶了，唯一能知道的是她可能以前身手不錯，因為無處可去，又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所以到處流浪，你二哥那會兒正缺人手，就雇了她幫手。」
　　淩囡囡對家裡管閒事的做法完全沒有任何意見，但任蒼夜現在是保護著一窩老小的一家之主，對這種來歷不明的人難免多心，「憑翡翠山莊的能耐，不能查出她的來歷？」
　　淩南煙似乎賴忌著什麼而沈默了，祁楓立刻道：「那是不難，不過我一看那丫頭就覺得特別投緣，再加上阿霄那小子對這丫頭也特別照頓，就讓他負責看著了。」
　　所以，什麼閒事都管的「威猛大俠有求必應」，是否已經查清楚自己員工的底細？
　　說話間，淩霄和白蓉總算進到了大廳。
　　「爺爺，奶奶，爹，娘，我回來了。」
　　「爺爺奶奶好！淩大莊主淩夫人好！」白蓉笑咪咪地打招呼，作為淩霄的員工，狗腿雖是她的本分，不過祁楓和淩南煙素來對她特別親切，她的嘴當然就甜。
　　淩大莊主和淩夫人對她也是沒架子，但大概是淩大莊主性格比較嚴肅吧，相比起來白蓉仍然是將他們當成老闆的長輩，不若祁楓和淩南煙親密。
　　大廳裡多了陌生人，但翡翠山莊本來客人就多，白蓉從來都不好奇。
　　只是這一回，也不知是因為任蒼夜打她一進門就直盯著她，還是有別的原因，白蓉瞥見任蒼夜的臉，腦袋茫然地空白了那麼一會兒，接著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退到淩霄高大的身子能擋住她的角度，然後站得端正挺拔，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話說，打從她有記憶起……呃，雖然她只有八年的記憶，總之她不曾像現在這般，緊張到手腳都不敢亂擺，嗚嗚嗚……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否白蓉的錯覺，大廳裡出現一陣詭異的沈默。
　　直到祁楓率先開口，「蓉蓉啊，來來來，過來爺爺奶奶這兒。說說你這次跟阿霄去了什麼龍潭虎穴？發生了哪些事？對了，你應該還沒見過，這位就是我常跟你說的，我們的囡囡，阿霄的小妹，嫁到了星眠谷月狩宮，她身邊這位是月狩宮的老大，也就是囡囡的丈夫，唔……論年紀的話，你喊妹子和妹夫就好了。」
　　祁楓才不把什麼身分地位那套放在眼裡，月狩宮宮主又怎地？他孫子的員工又怎地？世人生而平等嘛！
　　白蓉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從淩霄身後站出來，步伐僵硬地來到祁楓和淩南煙身邊。
　　不怕不怕！有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縝壓全場，冒出什麼妖魔鬼怪她都能飛快滾到角落去涼快！白蓉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但她還沒開口，任蒼夜已經似笑非笑，卻竟是不怒而威地道：「白蓉姑娘，當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這男人一開口，她立刻打了個機伶，好像全身毛髮都豎直了，如果她是狗的話，大概已經尾巴豎直，齜牙咧嘴地退到角落，呈備戰狀態了。
　　呃……是呈備戰狀態，還是夾著尾巴不敢造次，這還有待商榷。
　　她得承認，從第一眼見到這男人時，她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又覺得這麼漂亮的男人，她不太可能僅僅只是覺得似曾相識而已吧？
　　其實淩家這一代的男兒也都生得俊俏，淩雲、淩晶貌美自然不必多說，白蓉才見過幾次的淩曦與淩陣也都是不同類型的美男子，目前住在山莊裡的阿隆和小陽也不輸幾個堂兄弟……呃，她沒有故意跳過某人哦！
　　要比美貌，淩雲和淩晶甚至不會比這男人失色，如果三個男人站在一起，那簡直就連天上的太陽都要黯淡無光了。
　　可是不同於淩雲和淩晶給她的感覺，白蓉當下只是膽戰心驚地咽著口水，然後乾笑道：「難道這位大俠……認識我嗎？」不會是……她失憶前的仇家吧？她有種欲哭無淚之感。
　　任蒼夜只是直直盯著她的表情半晌，然後嘴角一勾，「我只是想起有些人，會假裝失憶來逃避自己的責任。」
　　「你說什麼？」淩霄氣勢萬鈞地怒喝，護短之情顯而易見，連白蓉都嚇了一跳。
　　但那一刻，她心裡不由得暖呼呼的。
　　原來……惱板真的對她很好，她好感動哦！
　　淩霄的反應也讓任蒼夜覺得玩味，當下臉上的笑容顯得很愉悅，「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我想囡囡應該有點累，明月和星雨怕是醒了……」
　　「我還想和爺爺奶奶聊天，」淩囡囡卻道，「你去看看明月和星雨醒了
　　沒。」
　　「……」全天下也只有這女人，敢這麼使喚月狩宮宮主！任蒼夜只是無語地看著妻子一眼，認命地起身準備回房去看兒子醒了沒，臨去前還有些不放心，輕聲道：「別累著了。」
　　「放心，奶奶在呢！」淩囡囡安撫地拍拍丈夫的手。
　　這一幕讓白蓉忍不住偷偷地笑了。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很想笑，可是任蒼夜離去前偏偏有意無意地瞀了她一眼，害得她又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當下笑意全消，而且還全身冒出冷汗。
　　淩囡囡似乎是故意支開丈夫，接下來她話題又回到白蓉的任務上，沒了任蒼夜，白蓉膽子也大了，在祁楓、淩南煙與淩囡囡的引導下，話匣子便打開了，從她的任務，說到淩霄怎麼欺負她、奴役她，再接著因為某人的瞪視，當然也要提一下她的老闆有多麼英明神武，對她的疼愛像四月的太陽，五月的小雨，六月的清風，讓她感動到淚流滿面，深怕自己不能報答他厚愛的萬分之一。
　　她甚至還不小心在淩南煙的引導下，說起了她剛失憶時，以及流浪到青陽城遇見淩霄的點點滴滴。
　　而她並不知道任蒼夜並沒有走遠，一直在屏風後的隱密處聽了許久，才離開。
　　白蓉後悔答應淩霄晚飯時坐他身邊了。
　　因為祁楓和淩南煙在山莊的關係，晚飯的坐位理所當然是這麼安排的一主座上是淩南煙與祁楓，他們這桌會坐上兩位老人家這一年來比較少見到的晚輩，例如今天是淩囡囡與任蒼夜，以及已經會拿筷子的任明月，襁褓中的任星雨則由月狩宮青壺侍衛負責照顧，待在房裡喝奶。
　　如果二叔、四叔或淩蘿、淩陣、淩曦……等其它不住在山莊的晚輩難得在的話，他們也會坐這桌。至於淩霄和白蓉則是因為剛回到山莊，他們也坐這一桌。
　　不知錯覺否，白蓉覺得對面時不時有不冷不熱的視線飄過來，害她坐立難安，吃也吃不盡興啊！
　　嗚！難得能吃大餐的說……
　　一旁的淩霄見她一副拘謹客氣樣，也不損她，只是趁旁人不注意時，不時將菜丟到她碗裡。
　　當白蓉看到剝好的，又白又嫩的明蝦掉到自己的碗裡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她這才從不安中回神，想起今晚到目前為止，她碗裡一直有吃不完的菜。因為她只敢夾自己面前那盤，吃完一口還要低著頭躲避對面讓她發毛的視線，竟然沒發現她的惡老闆簡直吃錯藥了那般，一直在幫她夾菜。
　　雖然，呃……她覺得明蝦其實自己剝最好吃啊！不過大明蝦離她太遠了，她連把筷子伸過去夾都不敢，總覺得整個人陷在某大宮主意味深長的涼冷氣場中，哪怕任蒼夜未必看著她，但他眼神往她的方向掃過來時，她就緊張得想跳起來。
　　她該不會真的得罪過這位大宮主吧？嗚嗚嗚……
　　甜點送上來時，不待她衝著那些樣式花梢，在青陽城小鋪子裡絕對吃不到的點心露出棄犬凝視肉骨頭般的眼神……好吧，其寶她早在這些點心端進大廳時，就已經露出那樣的眼神。
　　當點心一上桌，白蓉還沒來得及感受眼睜睜看著甜點被別人拿走，自己卻不敢拿的心碎，兩塊甜點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到她盤子上。
　　白蓉當下對著淩霄，露出了流浪已久的可憐小狗望著收留它的主人的亮晶晶淚眼。
　　嗚！惱板！小的這輩子會永遠在你身邊扯你後腿……不，為你做牛做馬！鞠躬盡瘁，您不死，小的也絕對不敢先死！
　
　　吃完晚飯後，白蓉被兩老留在花廳閒聊。就算祁楓和淩南煙真的就像她的長輩一樣，但身分上她終究是淩霄的手下，當下也不好意思推拒，儘管花廳裡只有祁楓夫婦，任蒼夜夫婦，淩霄和單純愛湊熱鬧的淩隆，而話題則圍繞在他們「威猛大俠有求必應」的工作經歷上。
　　「咳！是這樣的，作為淩家的姻親，親家想了解你們的工作值不值得投資！」祁楓如是道。
　　任蒼夜黑著臉，沒有反駁。對這個老頑童長輩，素來高傲又唯我獨尊的月狩宮宮主也沒轍。
　　白蓉一臉的啞巴吃黃蓮啊！先不說她面對任蒼夜有多麼如坐針氈，老人家都這麼說了，難道要她昧著良心吹噓他們這四年來的種種「豐功偉業」嗎？能賺錢的少之又少，惹上的麻煩倒是一籮筐呢！就像這次會在黃田村惹上那群黑衣惡煞……
　　呃，雖然是因為她非要繞遠路不可，但追根究柢還不是因為去年年底某個案子的餘波未平啊！
　　可是淩霄今晚一直夾菜給她……
　　白蓉突然覺得自己頓時萌生某種非常不得了的領悟！
　　難道說，這就是老闆故意要她坐在他身邊，一直夾菜給她的原因嗎？要她此時此刻把良心包在豬油裡喂狗，吹噓他們的豐功偉業？白蓉一臉哀怨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臉色陰驚的淩霄——基於他的臉色經常都是黑的，白蓉合理地認為那是他心虛、但又不想表現出心虛的表情。
　　原本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放空的淩霄，對笨蛋員工哀怨的那一瞥，不知為何感到一股惡寒。
　　對，他只是在放空，不行嗎？這笨蛋被留下來，他總覺得爺爺奶奶有別的目的，他不留下來看著點行嗎？
　　接下來白蓉就從四年前，她如何因為欠了淩霄一頓飯，而被他強迫錄用為員工，兩人接下第一件工作開始講起。

　　「我那時好幾天沒吃飯了，又冷又餓，快過年了，卻不知何處是歸處，看著城裡賣包子的大叔，我心想好心的大叔不會介意我吃幾顆包子吧？」
　　祁楓很應景地在一旁拉起了令人聞之鼻酸的二胡。
　　「……我就借了幾顆包子來吃，可是因為實在太餓，吃了五顆包子還是覺得餓，對大叔也不好意思，我就改去別家借」……想不到這時出現了一個正氣凜然的正義之士，也就是老闆大人，在瞬間攔截了我從來沒被人攔截過的借包子之手……」
　　「是扒手吧！」淩霄終於忍不住吐槽。
　　「大概正義之士都有肝火過旺的傾向，老闆對初次見面的我有著莫名其妙的誤會，還一直亂喊我名字，總之如此這般，我就成為了他的員工……」
　　「你這跳了不只一章啊！」
　　她繼續說起這四年來在淩霄手底下工作的種種，不知為何特別誇大他決策時的英明神武、執行任務時的雷厲風行、處理善後的冷靜睿智，講到他這個主角都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胃裡的晚餐有上湧的趨勢。
　　「……當老闆霸氣地用一根手指解決了那些惡徒，回到鎮上的時候啊，鎮民那是一個歡欣鼓舞、感恩戴德，一個個難掩內心澎湃之情地飛奔向他，還有姑娘們在人群中大喊：淩大俠！我們愛你！」她還捏尖了嗓門，扭捏作態地假裝尖叫，一旁的淩隆和淩囡囡已經笑到東倒西歪，而淩霄只想掐死她！
　　直到最後連祁楓都受不了了……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祁楓摸了摸有點不舒服的胃，「年紀大了，飯後還是出門走走的好。天色也晚了，蓉丫頭今晚就留下來住一宿吧，反正你房間一直都在。」
　　這話斷了白蓉想早早滾下山，躲回自己小豬窩的念想。
　　話說回來，其實當淩霄的員工，除了薪餉總是領不到以外，至少福利是真的還不錯，三天兩頭上翡翠山莊來吃白食不說，長輩們體諒她總是要往山莊跑一哪怕只是來吃白食一因此給她留了間房，就在淩霄住的院落隔壁，特別闢出來的一房一院，還有獨立的、有專人清掃的茅房呢！
　　其實天色仍早，她仍是滾回那間客房，打定主意天亮前誰都別想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話說回來，祁楓為何讓她交代自己成為淩霄員工的始末？白蓉縮在床上，輾轉反側。
　　不會是因為那個什麼宮主，真的是她失憶前的仇人吧？越是這麼想，她就越睡不著，甚至有股衝動想趁著夜色，偷偷溜下山算了。
　　嗯，說起來，當年老闆也曾以為她是某個他認識的熟人呢！好像叫影什麼來著？
　　那時他對她的惡劣，跟現在這些胡鬧開玩笑的舉止，完全不是同一個級數，他抓住偷包子的她時，沒有把她扭送官府，反而一副她對他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行為一般的閻王臉，她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分屍了呢！
　　直到後來誤會解開了，老闆才接受她在他手下工作，想必今晚也是為了說服那位什麼宮主，他肯定認錯人了。
　　是這樣吧？一定是這樣！白蓉拉起棉被蓋住頭臉，暫且這麼說服著自己。
　　但是當雞鳴紫陌，曙光幽微，一夜沒睡的白蓉仍是一點也不敢耽擱地，趁著山莊裡所有人都熟睡，趕緊溜下山了。
　　淩霄一大清早踹開某人房門時，果然見到床上空空如也，看來真如他所料，那女人嚇得天沒亮就跑下山了。
　　話說回來，她有什麼好怕的？想起任蒼夜昨晚的暗示，他越發地不爽，當下低咒著，狂風一般地就要跟著下山。
　　不料卻遇見正好也起個大清早，無事不登三寶殿地往他院落來的任蒼夜。
　　「二哥早起賞花嗎？真是好興致。」任蒼夜似笑非笑地道。
　　這聲「二哥」聽起來真讓他彆扭。這小子從沒喊過他二哥，即便當年他們淩家男人全部出動就為了把他從齊萬歷手中救出時也一樣。
　　「找我有事？」淩霄也不跟他拐彎抹角，他只想快點下山去警告某個笨蛋千萬別想逃離青陽城躲起來，一躲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任蒼夜偏偏悠哉地道：「我想和你談的是生意，一件你應該會感興趣的工作。」
　　淩霄直覺他在玩花樣。月狩宮有什麼是需要委託於人的？要調查、要暗殺、要搞滲透，月狩宮黑羽?衛的能耐，江湖上誰敢小■？
　　任蒼夜料到他會心有防備，淺笑道：「和一個人有關的，也可以說……和你那個手下有關的。」
　　淩霄神色一凜，任蒼夜知道大魚上鉤了。
　　任蒼夜說事關月狩宮機密，淩霄只好帶他到他院子裡的書房。
　　說是書房，但書並不多，一絲不苟又乾淨整齊的擺設，加上懸掛的巨幅「武」字草寫書法，有股肅穆之感。
　　任蒼夜的?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邊，並且交給他一隻木盒時，淩霄簡直要把?衛的背影瞪出兩個洞來。
　　他一直到這名?衛出現在門前時，才察覺他的存在！
　　任蒼夜沒有理會他的驚訝，只是自輯自地打開木盒，淺笑道：「當年閻燕和某人，可是並列月狩宮黑羽殿的第一高手，一直到某人失蹤前，勝負依然未分，這些年閻燕想必也很寂寞吧？」
　　閻燕只是低頭退到陰影之中，頃刻間消失無蹤。
　　淩霄靜靜等著他把來意說清楚。
　　任蒼夜取出木盒裡的卷軸，將卷軸在桌上攤開，上頭繪著一把氣勢不凡的短劍。
　　很眼熟。
　　「這是當年我黑羽殿第一高手一雪影的隨身兵器，黑冰，是我族自遠古時代傳承至今的神兵利器。在八年前雪影失蹤後，黑冰也不見蹤影，直到近日，黑冰出現在天京的黑市……」
　　「你的人失蹤，你要找的不是人，而是兵器？」淩霄語氣裡有著濃濃的火藥味，額頭已是青筋畢露。
　　任蒼夜淡然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如果她現在過的是她想要的日子，為何要找？」
　　淩霄愕然無語，任蒼夜有些嘲諷地笑了，「你們爺孫昨夜合演了那麼一出，不就是為了這原因嗎？」枉費他還為了妻子，耐心地看他們毫無重點地耍寶吵鬧了大半個晚上。
　　是嗎？淩霄這才恍然大悟，他才奇怪為何奶奶盡問一些大夥兒早就知道的問題。
　　他一開始要白蓉坐他身邊，只是因為他擔心讓白蓉像過去一樣在山莊裡閑晃，萬一她撞上了任蒼夜和他的人馬，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誤會。
　　任蒼夜不只是月狩宮宮主，他還是月獠族之王，對一個可能叛逃的族人，任蒼夜是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帶走的，有他在身邊盯著，任蒼夜多少會有所頓忌，至少會觀察過形勢再做決定。
　　這反倒讓淩霄有些不自在了，「她也有可能不是雪影。」
　　「那麼，委託你找一個凶多吉少又毫無線索的人，意義何在？」
　　「……」
　　「黑冰是我族先祖所鑄，代代相傳的傳承之物，自然該由我們出面取回，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去查查它為何出現在天京黑市裡。」

　　與其說是查黑冰，倒不如說，黑冰是眼前除了白蓉失去的記憶之外，唯一和當年她失蹤之由有關的重大線索。
　　不用任蒼夜再提什麼誘人的報酬，這工作他非接不可！
　　能讓黑羽殿第一高手失蹤八年，又失憶流落街頭，她當年遇上的恐怕是九死一生的危險。
　　任蒼夜與淩霄其實各懷心思，淩霄想解決白蓉背後可能潛藏的隱憂，而任蒼夜，希望借翡翠山莊之力來對付他的敵人，讓淩霄去查這條月狩宮其實能派自己人去查的線索，也是為了把他拉上同一條船。
　　過去他曾經希望翡翠山莊能保留實力，在月狩宮也無能為力之時，還有強大的羽翼足以保護淩囡囡。
　　但如今他既然握有敵人的弱點，加上明月和星雨誕生後，改變了他那種即便自己死去也能交給別人的消極想法，他要自己保護妻小，就必須讓月狩宮與翡翠山莊同樣做好萬全準備，畢竟他們面對的不是一般的敵人……
　　「說起來，」任蒼夜掩不住嘲諷地笑道：「如果她沒有命大地在失憶之時誤打誤撞闖進翡翠山莊的羽翼下，恐怕遲早要遭到不測吧？」
　　淩霄不滿地瞪視他意有所指的微笑，「我還是得提醒你，她確定有可能不是雪影。」
　　恐怕如今還堅持白蓉不是雪影的人，只有淩霄了，儘管口口聲聲這麼強調，所想所做卻又明顯矛盾。任蒼夜當下也沒有說破，只是突然起身走向門邊，一把拉開門。
　　一團原本趴在門上撓門的毛球滾了進來。
　　「咕嗚……」
　　書房內兩個男人都是一愣，而書房門外，閻燕與原本負責照顧少主的青壺侍衛領罪地跪在門口。
　　向來不可一世又目中無人的任蒼夜，平靜的臉上有一絲淡得難以察覺的溫柔，他彎下身抱起那團還搞不清楚狀況，在原地繞著圈子的灰毛球，「其實，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雪影很簡單，我族人的特徵就算失去記憶也不會消失。」
　　他是指哪一個特徵？淩霄擰起眉，視線一對上歪著頭和他對視的小毛球，臉色再也硬不起來了。
　　天殺的！月獠族為何會有這種讓人想舉手投降的能力？當小外甥搖著尾巴伸出爪子要他抱時，不管前一刻氣氛有多嚴肅，都讓他忙不叠地伸出手接住那團小毛球，捧在掌心裡，還忍不住安撫地揉了又揉，再剛硬的心也變得一片柔軟。
　　是的，這團毛球……看大小，應該是明月吧？因為人類幼兒的身體太羸弱，四歲還沒法跑得很穩，不如小狼能夠到處冒險，所以明月和星雨從還在地上爬的年紀就常常化為狼形到處跑，他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可疼愛得很！昨天他們剛到山莊時就抱著到處獻寶，更不用說山莊裡其它老老少少，沒有不被他們融化的。
　　誰能抗拒萌萌小狼崽？
　　「借你一天吧，也許能讓她想起什麼。」任蒼夜難得大方地道，其實是知道兒子早就迫不及待地想下山去玩了。
　　雖然說是「借」他一天，但淩霄怎麼想都覺得是任蒼夜謳到一天免費保母。
　　托這小祖宗的福，他下山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因為總得讓小祖宗吃完早飯吧？吃早飯時，小的那隻聽到哥哥可以下山玩一天，當下又哭又鬧的，還化身小狼滿地打滾，最後是祁楓看著心疼，答應也帶他下山玩一天才了事。
　　瞧！這麼一來，今天一整天，任蒼夜夫妻倆可清閒了。他帶著大的，爺爺帶著小的，務必確保兩個小祖宗一根狼毛都沒少地快快樂樂玩耍一天，怎麼想他都覺得被坑很大！
　　不過，除了有被誆的感覺之外，倒也不是真的不甘願，那畢竟是要喊他舅舅的小外甥呢！昨兒個聽到小傢夥用奶娃嗓喊他「酒揪」時，他飄飄然地，整顆心都融化了啊！
　　淩霄將任明月放到衣襟內，不許他下地亂跑，只讓他露出腦袋瓜子向外探看。因為帶著個小傢夥，又不能衝太快，騎馬也不行，所以最後只能騎上阿麥慢悠悠地下山。
　　沿路遇上些好玩的、好吃的，當然也要買來孝敬一下小祖宗。
　　當年為了救回淩囡囡，他是去過星眠谷的，位在國境邊緣，遙遠的西南方的星眠谷，雖然美如仙境，作為月狩宮的根據地，可不會有像市集一樣好逛好玩的地方。他都可以感覺到小傢夥在一進到市集裡那種興奮之情，好幾次他得用手將他按在肚子上，才沒讓他跳出去。
　　大老遠看到天字九號街的第一棟樓房，大門一如既往地開著，某人很盡責地在門廊下打掃，他才總算安了心。
　　「老闆早啊。」白蓉看來沒精打彩的，看樣子昨晚應該也沒怎麼睡。
　　直到她瞥見淩霄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零嘴和點心，雙眼一亮，「那是給我的嗎？」老闆果然是她的菩薩。
　　「你的只有這個。」他舉高另一隻漆盒，那是山莊裡廚房準備的早飯。他猜想這女人八成連早飯都還沒吃。
　　其它的難道老闆自己要吃？白蓉擰起眉，這才發現老闆肚子上的不尋常之物。
　　那不尋常之物，歪著腦袋，兩隻爪子攀在淩霄衣襟外，和她對視。
　　「怎麼會有小狗？」好可愛喔！「老闆，你要養寵物嗎？」她的嗓音聽起來格外興奮，追著淩霄進入屋內。
　　「這不是小狗。」淩霄將所有零嘴玩具全擱在桌上，才撈出還不懂抗議被當作小狗的任明月，有些好笑地道：「堂堂月獠族小王子，被當小狗也不生氣嗎？傻乎乎的！」
　　他想起昨天爺爺也是「哈士奇」、「哈士奇」地喊，雖然不知道哈士奇是什麼，但肯定不是狼。
　　「什麼小王子？這是他的名字嗎？」好可愛好可愛！白蓉湊上前來，一臉很想抱很想摸的渴望眼神。
　　「他叫任明月，我外甥，你昨天在餐桌上見過他。」他直接把小毛球丟給她。
　　「啊？」任明月？她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任蒼夜的兒子。昨天還在心裡感嘆，因為任蒼夜長得很美，也因此他兒子也是個可愛的小美人，可惜她還是覺得這位大宮主很可怕……
　　淩霄不著痕跡地看著她的表情，也不避諱地直接解釋道：「月狩宮是月獠一族在失去西大陸皇權後的聚集之地，月獠族的先祖是狼神，後代血脈也有化身為狼的能力，身為狼王的任蒼夜不需化身已經相當強大，他的血脈自然也傳承了他的力量。你既然在我手下工作，我又接了任蒼夜的案子，這件事你早晚也要知道……而且最好別說出去，我相信任蒼夜不喜歡別人亂傳他們的小秘密。」說罷，還故意陰險地嘿嘿笑。
　　白蓉捧著與她大眼瞪小眼的小狼，腦袋還在消化淩霄所說的訊息。
　　月獠族的先祖是狼神，後代血脈也有化身為狼的能力……
　　「所以，是不是……會變成狼的都是月獠族啊？」她突然期期艾艾地問道。
　　淩霄裝作一臉訝異，「你認識別的會變狼的傢夥？」
　　白蓉立刻搖頭，「不！並沒有！」原來……是狼哦。

　　她若有所思地抱著任明月坐到一旁，小傢夥在她懷裡倒是很溫馴，似乎對她的氣味感到很舒服，很自在。
　　「把早飯吃一吃吧，這些是明月的玩具和零嘴，他吃不完你可以幫著吃。」
　　淩霄決定光明正大地把保母一職丟給白蓉。老闆有事，手下服其勞嘛！當下他一雙長腿交疊擱在書案上，懶洋洋地躺在太師椅裡翻閱剛送到的「旺來日報」。
　　如果沒有委託，這棟辦公處最大的用處就只是白蓉的宿舍。平時兩人就是在這裡發呆，打屁抬槓，看看青陽城遠近馳名的「旺來書肆」有什麼新鮮貨，每天發行的旺來日報也是能打發一天的逍遺。
　　旺來書肆的大股東就是祁楓。話說當年祁楓決定在翡翠山莊安身立命後，某一天他實在閑得發慌，當時他認識一個人面廣的包打聽，綽號「老貓」，據說老貓面臨了天下太平，沒人找他打聽消息，讓他瀕臨典當家產換糧食的窘境，這時祁楓就建議他，找幾個能寫的，看是寫些鄉野奇譚、風花雪月、兒女情長、江湖軼聞的故事都好，再加上他包打聽四處打聽來的各路消息，每天寫好印在紙上，稱為「日報」，最初每份賣一文錢。
　　「旺來」也是祁楓的命名。
　　這主意聽起來不太靠譜，可老貓也實在無路可走了，反正祁楓胸脯一拍，豪爽地負責出資，還買下一套全新的膠泥陶土活字版，老貓便硬著頭皮乾了。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可是秘辛人人愛聽，再加上老貓還真的找了幾個優秀的作者，聽從祁楓的建議，每天只寫上一小段故事，結尾還要懂得斷在精妙懸疑處，搔得人心底發癢，恨不得明天一大清早就拿到旺來日報一解好奇蟲的饑渴；後來祁楓又建議開放工商服務，讓店家買下一小塊版面宣傳自家店鋪與商品，稱之為廣告。
　　如此一來，旺來日報越做越大，後來一份賣五文錢依舊供不應求，養活了不少快餓死的窮秀才，不只青陽城內，較遠的大城也有起而效之的，但旺來日報有祁楓這個錢多到沒處花的大股東，大股東不為賺錢，只為了能有消遺，日報的盈餘全都按工計酬地分給了寫手與提供消息的人，豐厚的報酬自然讓賣作品、賣消息的人不會想轉賣給別家書肆。
　　祁楓還堅持在天京以及海運發達的寶應區最大港口朱明城建立分號，將天京以及朱明城的重要消息快馬加鞭地互相交換，光是這一點，就讓許多商人視旺來日報為每天必讀的重要消息來源，在旺來日報刊登廣告也更是熱門，如今儼然成為金陵皇朝第一大報。
　　之後旺來書肆又應祁楓要求，出版那些版畫和小說，把在日報刊登時反應熱列的故事集結成冊，書冊販賣的時效性與地域性更廣，鋪貨到全國各地，同樣炙手可熱，捧紅了不少露面或不露面的神秘作者，也讓淩霄和白蓉沒案子時，就兩人各占一張矮榻或鵝頸椅，躺在上頭看書報耍廢一整天。
　　但是今天有小祖宗，白蓉吃早飯時還得邊拿零嘴喂任明月。任明月這小鬼平時被他娘養刁了胃，太尋常的小吃他還看不上眼，但幸好這青陽城裡他沒吃過的零嘴也不少，每一樣他都想嘗嘗鮮，總算讓白蓉把一頓早飯吃完。
　　吃飽後，小祖宗便坐不住了，趴在窗台上撓著窗戶，尾巴搖得可帶勁了，一副「你們再不讓我出去，我就破門而出」的躁動。
　　外頭天氣正好，白蓉也想出門走走，便撈起小傢夥，「老闆，我帶小王子出門逛逛可以嗎？」
　　淩霄從日報後看了她一眼，不太放心這女人帶著小鬼出門，可是小傢夥肯定是關不住的，而且說不定讓他們出去溜溜會有些意外收穫。於是他一副隨她高興的閑懶模樣，點點頭，「別讓他下地走，城裡人多，誰知道會不會被踩扁了。」
　　他掏出了一袋銀子，還不忘交代道：「還有，別喂他吃太多甜食。」
　　「遵命！」甜食她吃就好！哈哈！白蓉也學他將任明月塞到衣襟內，平時為了方便行動，她幾乎都做男裝打扮。
　　白蓉帶著任明月出門沒多久，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淩霄收起旺來曰報，抄起擱在案上的長劍，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追上了慢吞吞閑晃的白蓉，悄悄地尾隨其後。
　　白蓉帶著任明月在街上漫無目的亂晃，一邊想著淩霄所說，月獠族擁有化身為狼的能力。
　　換作一般人，可能會懷疑淩霄隨便抱只小狗?人，但白蓉卻知道人化身為狼並非不可能的事，當下也就沒有任何懷疑。
　　所以，任蒼夜是月獠族之首，也就是狼王。
　　而她，極有可能也是月獠族，那麼身為一隻流浪的平民狼一呃，雖然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為是狗啦！哈哈哈……
　　平民見到了王，會緊張到連眉毛都不敢亂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白蓉這麼一想，立刻就釋懷了。所以不是任蒼夜可怕，是她對王內心充滿敬畏！
　　既然如此，那麼她懷裡抱著的，不就是未來的狼王嗎？白蓉思及此，立刻滿懷恭敬地雙手捧起正在看旁人射飛鏢的任明月，她把小狗……不，小王子的頭轉向她，笑得一臉巴結狗腿，「小王子，您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千萬別客氣，小的一定盡心盡力招待您！」
　　幹嘛打擾他看熱鬧？夫！任明月不屑地又把頭撇開。
　　白蓉臉頰一顫。
　　小王子跩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她想再把任明月的頭轉過來，任明月卻咬人了，白蓉總算發現任明月一直盯著射飛標的攤販。
　　「小王子想玩飛鏢嗎？」不過他現在也沒法玩吧？她眉眼彎彎，宛如諂媚的佞臣般道：「小王子想要什麼？小的射下來給您！」她立刻掏出荷包，將任明月塞回衣襟，跟攤販買了飛鏢。
　　白蓉對遊戲一向不怎麼上心，因為那些對她來說都太容易了。她會想玩的遊戲，無非是獎品能讓她大吃一頓的，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青陽城這些遊戲攤上大顯身手。
　　買了十支飛鏢，第一發她還特別挑有難度的，想不到她輕而易舉地正中紅心，之後更是鏢無虛發，她便忘形地表演起特技，兩手雙鏢齊發、背過身閉眼憑記憶射鏢……等等，每當她射中一項獎品，任明月就在她懷裡開心地「汪」了一聲，身子不住地扭動。
　　「想要那個扳不倒兒是吧？」這回她咬住飛鏢，用嘴射！氣聚丹田，鏢速不減！
　　只見小販的臉越來越綠，四周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還有人為她百發百中的神技鼓掌叫好。
　　「這位爺該不會是翡翠山莊的客人？」小販終於忍不住道，「您行行好！翡翠山莊上至淩家的公子姑娘，下至護院車夫和看門的小廝，從來不會為難我們這些靠小本生意混口飯吃的平凡人，您這麼一來把我攤子上所有東西都贏走了，我還怎麼做生意啊？」
　　「啊？」白蓉一時還沒想這麼多，但見任明月想要的東西差不多都到手了，她只好讓小販把獎品打包，看那小販一臉憋屈，便還了兩個任明月顯然不感興趣的人偶娃娃回去。

　　在射飛鏢的攤子露了那麼一手，她轉個身來到丟圈圈的攤子，小販眼見她方才引起的騷動，立刻抱拳討饒，她只好沒趣地帶著任明月離開。
　　撈金魚她的技術就不怎樣，但任明月看著她笨手笨腳地撈破網也覺得開心，小爪子還不時想伸到水裡，好幾次差點一頭栽進魚池裡。
　　雖然破了好幾支魚網，花了不少錢，但至少還算玩得盡興，碰上了賣糖獸的小販，白蓉買了一支糖老虎，和任明月分著吃。
　　早市裡能玩的都玩得差不多了，白蓉想著是不是買顆小球到城外玩玩你丟我撿的遊戲——如果她養小狗一定跟它這麼玩！不過人家可是小王子，被他爹知道了她可不敢想象後果，於是她問小王子想不想玩紙鳶？
　　任明月高傲地抬高頭，不屑地撇開去。
　　紙鳶有什麼特別的？他在星眠谷裡的紙鳶可多著！
　　可是星眠谷裡的孩子少，玩紙鳶時總是只有他一個人，和從來只會站遠遠地看著他玩的青壺侍衛，不像這青陽城外，好幾隻紙鳶在天上飛，大人小孩還能一塊兒競賽呢！任明月抬起頭看著天上那彷彿互相追逐的紙鳶，眼裡顯露出了嚮往。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白蓉在心裡笑道，掏錢和小販買了一隻紙鳶。這附近有兩處玩紙鳶的地方，一處是城墻上，一處是城外的大草原，後者跟傳聞中的人間仙境星眠谷肯定沒得比，城墻上至少還能遠眺青陽城，這景致在星眠谷應該沒有吧？她想小王子應該會有點興趣，於是就帶著任明月和紙鳶上了城墻。
　　在國境內不平靜時，城墻是不隨便讓百姓上來的，但這裡算是國家的中心地帶，城墻不用來防禦敵人，白日裡天氣好時，百姓可以上城墻來遛達，但申時過後就不開放了。
　　今日城墻上人較少，白蓉見任明月大半天逛下來只能看她玩也太可憐了，便把他放下來。
　　終於能自己跑的任明月，哪還靜得下來？亢奮地「汪」了一聲就暴衝出去，毫不停歇地在城墻上狂奔起來。
　　「喂！」賴不得把紙鳶放到天上，白蓉只得追著小祖宗跑。
　　原本她還慶幸這城墻兩邊的城垛夠高，一般成年人都不見得爬得上去，所以一邊追，一邊試著把紙鳶放到天上。她心想等紙鳶飛上天，小祖宗總會跑回來吧？
　　可是她錯了。
　　追紙鳶有什麼意思？又追不到！追蜻蜓蝴蝶才有趣，四隻腳的不追蜻蜓蝴蝶，枉為四隻腳！任明月追著蜻蜓越跑越歡，那神速簡直不像一匹小狼崽，白蓉總算覺得不妙，丟下紙鳶趕緊追上小祖宗。
　　當她終於追上任明月，臉色就綠了。
　　這城垛的高度，一般成年人要爬上去是很困難，但任明月不是一般成年人，他是月獠族小王子！趴趴趴三兩下就跳到城垛上，縱使城垛有凹有凸，對他來說更好玩，跑兩三步便來個華麗麗大跳躍，跳得不過癮他還翻跟頭！
　　「汪！嗷——汪汪……」
　　他玩得開心，白蓉看得驚心。
　　「祖宗啊！您別鬧了——」要是讓他爹知道她讓這小鬼爬到城垛上跳舞，她會被剁碎喂狗的吧！
　　右邊是青陽城外春光爛漫的田野，左邊是一臉驚悚、手刀追著他，逗得他發笑的白蓉，真是太有趣了！任明月還轉個圈，來個花式跳躍……
　　做人不能太仗勢，做小狗……不，做小狼也不能太得意忘形。這城墻最高處距離地面約有四丈高，風力可不比平地，區區一頭小狼輕易就能被吹偏，當他沒踩到預期該踩到的城垛時，白蓉就這樣看著一團毛球「咻」地往下掉——
　　老天爺！她全部的飴糖就算拿去丟進茅坑裡，都不及這小祖宗變成肉醬來得悲劇！當下白蓉一腳蹬上城墻，以最快的速度往下跳……
　　不！根本來不及！這和在黃田村救小胖的情況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見任明月以飛快的掉落速度遠離她能救援的範圍，當下白蓉已經賴不了其它，在本能的驅使之下，白光籠罩全身，幻影般的銀白巨狼以颶風般的速度，將差一點就摔落地面的小灰狼卷起，然後神速地消失在凡人可能窺探的視野之外……
　　【第四章】
　　至少有兩個男人清楚地看見了那一幕。
　　淩霄是一直到任明月往下掉時，才確信任蒼夜身邊的黑羽?衛一直跟著白蓉，身為月狩宮之主和任明月的父親，這不能說他有任何算計。
　　但白蓉動作比他們快多了，銀白巨狼一救下任明月，?衛的氣息也同時隱去。
　　而眼見為憑，再也沒有任何自欺的理由了，不由得讓淩霄內心五味雜陳。
　　白蓉確實是雪影。其實翡翠山莊裡認識雪影的人都如此相信，就只有他仍在自欺。
　　但那能怪他嗎？淩霄鬱悶地想。也許所有人都明白她是雪影，但他們都不知道這可惡的女人當年對他做了什麼，可笑的是他還是將她放在身邊幾乎朝夕相處、相伴左右的位置，因為她失憶了，他可以安慰自己她也許不是雪影……
　　既然她是雪影，想必保護任明月絕不是問題，他可以回去躲起來一個人鬱悶了吧？
　　可他仍是悄悄跟著化為銀狼的白蓉，而且也懶得給自己找理由。
　　「哎呀！怎麼有隻薩摩耶？哈哈……」
　　這聲音讓白蓉和淩霄不約而同心裡打了個突。
　　不是帶著小曾孫出城遛達的祁楓還有誰？
　　白蓉比暗處的淩霄緊張多了。
　　她不知道如果大家知道她可能是月獠族會如何？尤其……任蒼夜是王，並不代表她就跟他沒過節！現在想想，昨夜他在大廳裡說的那番話，不就是暗示她做了什麼對不起族人的事嗎？
　　白蓉嘴裡叼著一見到曾祖父，立刻又生龍活虎地扭來扭去的任明月，當下白蓉都無語了。
　　死小孩！一副完全沒受到教訓的樣子。
　　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想法子矇混過祁楓這一關。
　　就假裝是路過的狼吧！路過的狼看到路過的小狼有難，順口救一下也很合情合理嘛！於是她淡定地假裝不認識這老頭，就要放下任明月……
　　「汪！」任明月迫不及待地想對曾祖父訴說他方才的精采冒險。
　　這讓白蓉心裡一驚。
　　她忘了這小祖宗會泄漏她的身分！當下她又將任明月叼回嘴裡，因為明白祁楓武功高強，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開溜。
　　白蓉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只想先帶著任明月到某個僻靜的地方，然後編個故事，讓他以為她不是救他的銀狼。
　　但她不知道她這麼一跑，包括祁楓在內的三個男人都行動了。
　　「薩摩耶！我曾孫一隻小不點，不夠你塞牙縫的，我拿霜降牛排跟你換他行不行啊？」祁楓在後頭大喊。
　　誰是薩摩耶啦！
　　但是……霜降牛排！她在翡翠山莊吃過。祁楓常常向酪農高債買下牛、羊、豬的特定部位，不管是煎成所謂的肉排，還是煮火鍋，都美味得讓她作夢也想念！
　　白蓉還真的停下腳步，遲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祁楓一點緊張的模樣也沒有，緊接著一股似曾相識，凜冽的殺氣衝著她狂襲而來——
　　她被騙了嗎？

　　不，殺氣不是來自於祁楓，但比祁楓和那股殺氣都更快的，某人高大寬闊的背影，在殺氣襲來前擋在她身前。
　　當！淩霄的劍終於不得不出鞘，只為了擋下黑羽?衛襲向白蓉的攻勢。
　　什麼情形？滿腦子霜降牛排的白蓉總算發覺事態不妙。
　　「你幹什麼？」淩霄全身肌肉賁起，青筋畢露，才能夠將足以拔山倒樹般的衝擊完全擋下，不讓對手越雷池一步。
　　黑羽?衛的功夫向來出手必見血，閻燕面無表情的一擊，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卻還是讓淩霄給擋下，也不知他眼裡一閃即逝的情感波動是訝異，或是松了一口氣。
　　「該不會是想把你家小主子一併砍了，嫁禍給這白癡吧？」
　　這句話讓閻燕立刻收了招，「她想綁架少主。」
　　呃？白蓉瞪大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舉動還真的跟綁架沒兩樣。
　　拜託！她哪敢綁架那個可怕的任蒼夜的兒子？
　　她只不過是想把這小鬼帶到沒人的地方，好好教導一下好唄？
　　「在天下第一高手面前綁架他的曾孫嗎？」淩霄直接抬出爺爺來壓這不懂變通的?衛，然後看了一眼他身後，嘴裡還叼著任明月，一副不知道大家在演哪出的癡呆銀狼。
　　大概是照顧了這蠢蛋四年，他當下不用想也知道她為什麼逃跑，淩霄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很無奈地跟她一起裝白癡，「放輕鬆好嗎？這不過就是一隻……呃，正巧路過的可愛動物，想和咱們家明月做朋友……」這種蠢說詞，恐怕只有他的家人會相信。
　　嗯，當然是配合地假裝相信。
　　他說她是可愛動物耶！白蓉雙眼閃閃發亮地看向淩霄，耳朵精神地豎起，連尾巴都忍不住左右搖擺。
　　不，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白蓉立刻配合地發出一聲符合可愛動物的叫聲：「汪！」她還歪著頭，眨眨眼，甩甩耳朵，吐舌頭賣萌。
　　「看吧，是可愛動物。」淩霄走過去拎起一落地，就追著雪影搖晃的尾巴跳來跳去的任明月，忍住賞他們倆滿頭爆慄子的衝動。
　　嘖！都是口水！這白癡到底有多想吃霜降牛排？竟然會因為這四個字停下腳步讓他們追上。
　　但是，爺爺的機智是對的，雖然雪影能跑得像光一樣飛快，但他們三個男人也不是繡花枕頭，不斷地追逐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對閻燕來說，最要緊的自然是在意外發生前擊殺白蓉救下少主。
　　閻燕有些進退兩難地看著白蓉和淩霄，最後只好道：「在下的底線是少主的安危。」也就是其它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唯獨這不行。
　　「行了。」淩霄將任明月抱在懷裡，「這是我的失誤，我既然答應任蒼夜要照顧明月一天，今天內明月的安危就是我的責任，現在開始明月由我照看著，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代替我顛他。」
　　既然淩霄做出保證，閻燕也不再多說什麼，下一瞬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淩霄得說這才像一個黑羽?衛的樣子，他一直不明白雪影為何會進入黑羽殿當?衛？但轉念一想，她那性子，沒失憶以前也只是勉強讓自己配合月狩宮的宮規罷了，恐怕待在月狩宮哪一個殿都會惹出麻煩。
　　閒雜人等都走了，祁楓想的是趕緊把三隻萌犬帶回家給老婆瞧瞧，「薩摩耶！跟爺爺回家，爺爺買霜降牛肉給你吃！」
　　身為翡翠山莊的大家長，方才閻燕若不肯善罷罷休，他自然會出面處理，只不過處理的方式可能會有點胡來罷了。在他老人家看來，這些小輩日子都過得太嚴肅了，他打一開始就不認為銀狼——或者說白蓉——會傷害明月，至於白蓉何時要坦白自己的身分、孫子何時要坦白自己的心意，那都不是他需要插手的，這些事是他們要靠自己去經歷，去學習的，他插手就沒意思了。
　　他只會做讓妻子和晚輩生活多彩多姿的事，雖然可能會因此讓他們覺得他是來亂的，例如把這隻像極了薩摩耶的銀狼帶回家給老婆瞧瞧，順道打賞白蓉一頓霜降牛排。
　　他這人真是很佛心的好唄！
　　白蓉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就要跟著祁楓回家，淩霄見狀，額頭冒出青筋，當下一手拎住銀狼頸背，阻止她只要有人喂就呆呆跟人走的蠢行徑。「牛排改天再吃吧，我跟這隻笨狗還有帳要算。」說罷，也不打算給任何人反對的餘地，他一手拉著銀狼頸背，一手抱著任明月就離開了。
　　什麼笨狗？她是威風凜凜、瀟灑帥氣的一匹狼好嗎？但還不知道祁楓早已看穿她身分的白蓉當下可不敢隨便抗議。
　　祁楓只是挑眉，在後頭喊道：「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要欺負小動物啊！薩摩耶別怕，要是他敢欺負你，爺爺讓你靠！」
　　白蓉很配合地「汪汪」叫了兩聲與祁楓遙遙呼應。爺爺真是好人，但是，薩摩耶到底是啥？
　　淩霄始終黑著一張臉不說話，白蓉也不敢造次，乖乖縮著尾巴走在他身旁，一旦她稍有落後，某人凶惡的眼神就會立刻掃過來，嚇得她咕嗚一聲趕緊快步跟上。
　　成年月獠族變身後，體型比一般的狼巨大，加上白蓉一身銀白毛色，比純白錦鍛更光澤閃耀，在太陽底下甚至浮現一層金色光芒，是以一出現在城內就引來無數關注目光。
　　但淩霄那張臭臉，全青陽城無人不識！眾人一見到淩家二少臭著臉帶著匹銀白巨狼，雖然好奇，卻也只有紛紛閃避的份。
　　看來是淩家二少新養的寵物，不愧出身武林第一世家，連寵物都這麼霸氣外露，這麼巨大的銀狼在淩家二少身邊竟然如此溫馴，可見淩霄武林惡霸之名絕非誤傳，連野獸都怕他啊！
　　來到天字九號街，原本心事重重的淩霄大老遠看見在辦公處門廊下守著的人影，立刻閃身躲進暗巷內。
　　而跟了他四年的白蓉當然也看見了門廊下的女人，老闆怎麼做，她就怎麼做！一人一狼動作整齊一致，默契十足，連淩霄衣襟內的任明月都緊張地貼著舅舅堅硬平坦的肚子，雖然他搞不清楚狀況，但大人怎麼做他就怎麼做，絕對不會錯！
　　其實只有淩霄需要躲，白蓉並不需要，那女人是衝著淩霄來的，只不過過去不曾給白蓉好臉色看，惡意找碴更是從來沒少過，只因白蓉是唯一能接近淩霄，甚至還可恨地與他朝夕相處的女人。
　　白蓉當然明白淩霄避這女人唯恐不及的心思，加上現在她變了身，那女人認不出來，她心想這可是個巴結老闆、消減他怒氣的好機會！於是她咬了咬淩霄的袖子，見淩霄看向她時，她立刻精神抖擻地站到他身前，搖著尾巴，表示靈犬白蓉盡忠報主的時刻到了！
　　白蓉的心思不是太難猜，這也是淩霄巴不得的好機會，沒有多作思考，直覺地搔了搔她的下巴，「去吧！成功的話賞你雞腿。」
　　吼！為了雞腿！靈犬白蓉威風凜凜地出征去也！

　　「威猛大俠有求必應」辦公處之前，站著一名衣著鮮艷華麗的女子，雖然衣著的樣式都是時下行走江湖的女子所穿的胡袖與露出腳踝的襦裙，但她髮髻上比臉盤大的牡丹金步搖與佩劍上七顆媲美鴿子蛋的七色寶石，以及其它數不清的細碎珠寶和金箔，連躲在暗處的宵小都會被閃瞎狗眼。
　　白蓉真的很佩服她纖細的手能使得動那把綴滿珠寶的黃金寶劍！雖然，她從沒見它出過鞘。
　　這位俠女可是出身武林名門，五派三幫一堂當中的三幫之一，鐵幫幫主的獨生女黃蔓珠。
　　身為朝廷魔犬的鐵幫總堂口自然是在天京，但是這位黃蔓珠數年前卻帶著幾十名護院和下人搬到青陽城郊的別業來靜養，前陣子鐵幫老爺子把她叫迴天京，淩霄才松了口氣，想不到沒幾個月這黃大小姐又跑回來了。
　　只不過此番卻沒見到黃大小姐一向帶在身邊的大票護院，該不會是偷跑回來的吧？
　　白蓉見黃蔓珠只有一人，當下不再遲疑，以著衝鋒陷陣的姿態，配上盯著肉骨頭的凶殘，飛快衝向黃蔓珠。
　　黃家大小姐，武功平平，平日專靠龐大的護院群橫行江湖，但是有個弱點，只有她的親信，和為了擺脫她而調查過她的淩霄與白蓉知道——
　　黃大小姐非常怕狗！
　　「汪！」白蓉把黃蔓珠想象成她朝思暮想的飴糖，流著口水飛撲了上去。
　　「啊——」怕狗的遇上兩腿立起時比人還高大的「狗」，還有什麼比這更駭人的？這次黃大小姐身邊僅有她的婢女，黃蔓珠立時躲到瘦小的婢女身後，可饒是原本不怕狗的婢女也被這麼巨大的「狗」嚇得不敢動彈。
　　「走開！哪來的狗……來人啊！」
　　一聽大小姐喊人，白蓉有些緊張。就算黃大小姐帶著她的護院大隊，她也不會放在眼裡，只是若波及到街道兩旁的商家，那些店家勢必又要向淩霄索償，而淩霄一定會從她根本沒領過的薪餉裡扣，她可就真的會任他奴役到頭髮花白啊！
　　只是這回，黃大小姐喊破喉嚨也沒人理，看樣子她真是瞞著家人跑回青陽城。
　　眼見「大狗」繞著婢女始終追著她不放，兩女轉得頭都昏了，當下只得打退堂鼓。
　　「算了，我們改天再來吧！」說完，黃蔓珠拉著婢女逃之夭夭去也。
　　嘿嘿嘿！怕了吧！白蓉驕傲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然後才腳步歡快地跑向淩霄，耳朵豎直，尾巴開心地搖擺，跳上跳下地討賞。
　　惱板——我很棒吧！我很乖吧！我替你趕走了你最不想應付的人哦！
　　快賞我雞腿！
　　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原諒她的淩霄，當下也有些忍俊不住，卻也不想立刻認輸，但白蓉很清楚那副慵懶又死魚眼的表情，代表老闆的心情已經開始好轉，她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
　　向來嘴上不饒人的傢夥，也有不忍潑冷水的時候，當下淩霄沒好氣地道：「好啦好啦，快進屋去，路人都被你嚇到了。」
　　看來這次她又可以安全下莊！
　　但是，要怎麼解釋自己明明會變身，卻試圖隱瞞的原因？淩霄可是在她還來不及做出解釋的時候就挺身護住她了，她若還想著繼續打馬虎眼也太無恥。
　　白蓉也不敢太放肆，乖乖地進門，當淩霄抱著任明月到後頭準備幫他洗澡時，她趕緊上樓恢復人身，然後穿好衣服下樓來幫忙。
　　淩霄怕小傢夥著涼，特地燒了熱水，任明月也察覺到舅舅似乎心事重重，乖乖地不敢搗蛋。
　　「老闆……」白蓉有些彆扭，但淩霄頭也沒回，試了試水溫還可以，便把任明月全身淋濕，用澡豆把小毛球搓成一團大泡泡。
　　白蓉乖乖地在一旁幫忙打水。
　　其實真正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人是他。她的失憶依舊是他的保護色，因為她失憶了，所以他才能平靜地面對她，但同時又得一個人面對自己的困窘。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可能是月獠族，今天以前我都不知道我變的是狼，還以為是狗。」她乾笑，蹲在另一邊幫忙擋風，當淩霄手忙不過來，任明月又伸著爪子拼命想抓住泡泡時，她就幫忙抓住小傢夥，讓淩霄專心洗任明月的腳爪子和小屁股。
　　「我只記得，因為我沒有任何記憶，又受困在山裡，本來每天摘摘野果，抓點野味，日子過得也還行，離不離開那座山好像也無所謂，直到某個月圓夜，我第一次變身時，才發現自己可以變成狗，我那時還以為自己可能是犬仙人什麼的……」她傻笑。
　　「……」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不過因為變成狼，反倒很快就找到離開山林的路。後來有人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就想到我變身時的樣子，才給自己取名白茸，鹿茸的茸。我第一次去應徵工作，雇主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白茸，他在名冊上寫了白容」，有容乃大的容，我就說是有耳朵，頭上長角的，結果那個人把容上面畫上兩隻角！」
　　她不是裝可愛才這麼說的好嗎？
　　「正常人都會認為是草字蓉而不是鹿茸的茸吧！」淩霄開始覺得自己的糾結很愚蠢。
　　白蓉，或者雪影，她就是這樣的傢夥，漫不經心，隨便取的名字，被隨便地誤會了，也就隨便地將錯就錯拿來用。這樣的性子在月狩宮黑羽殿怎能不算異類？
　　有時想想，當年她是不是也隨便地對他做了那件事，而只有他一個人耿耿於懷八年？簡直像白癡一樣！
　　熱水還有許多，白蓉順道洗洗頭臉，如果她不洗，某人也會押著她洗。坦白說淩霄這四年來，與其說是壓榨她的壞老闆，更像是被她氣得無可奈何的老媽子吧。
　　身體洗乾淨，又玩了一天，擦身體時小毛球已經忍不住頻頻點頭打起盹了，拿著布巾搓揉小毛球的白蓉也同樣呵欠連連，當小傢夥讓火盆烘得全身毛又軟又蓬鬆，窗外不時吹來舒爽的四月春風，一大一小不一會兒已經抱在一起，躺在大窗旁的矮榻上睡著了，而原本坐在窗台上看著底下街道陷入沈思的淩霄，因為呼嚕聲回過神來時，鬱悶的臉色也不自覺地變得柔和。
　　他取來薄被，蓋在白蓉身上，再拿布巾蓋在任明月肚皮上，離開前將大開的窗半掩，免得睡得毫無防備的兩人受寒。
　　算了，當白癡就當白癡吧！在世人眼裡他又何曾聰明過了？就算時光重來，他恐怕還是會傻傻地深陷泥淖。
　　一切都是孽緣啊！
　　安平十一年元宵夜，月狩宮宮主任蒼夜，為了圍剿叛徒齊萬歷，幹下了轟動武林，撼動朝野的臨波城血案。
　　當晚的臨波城，在任蒼夜一聲令下，被月狩宮血洗成一座鬼城。
　　北翡翠，南鳳凰，西月狩，東藏浪，並列武林四雄；江湖中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五派三幫一堂，多半對這四雄懷著三分敵視，三分警戒，還有更多的是不願承認的敬畏。
　　因為除了翡翠山莊還算正派，其餘三雄亦正亦邪，他們自己的規矩淩駕於武林規矩之上，偏偏四雄實力超群，江湖中人對他們縱有不滿，也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元宵夜之後，朝廷方面多虧了前任月狩宮宮主任夜回多年來收攏的人脈發揮作用，官府最後以「不肖盜匪持令人發狂的邪藥，致使整城陷入狂亂」之由，將矛頭指向齊萬歷。
　　但中原各大門派對遠在西方三不管地帶的月狩宮，大老遠跑到中原來，囂張地把諸多小派滅光光，更不用說令人發指的滅城行徑，簡直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裡，這些名門正派的顏面怎麼掛得住？
　　當仁風堂登高一呼，五派三幫自然齊聲響應，再加上想秘密救回淩囡囡的翡翠山莊，以及只想來湊熱鬧的鳳凰樓，平靜了二十多年的江湖風波再起，二十年來最大規模的討伐行動就此展開。
　　至於被視為武林二十多年來最殘暴的大魔王任蒼夜，豈會不知道他囂張又決絕的行徑，會惹來什麼樣的後果？
　　月狩宮這邊，因為不久前闖了禍而被罰禁足，因此沒能跟著宮主到中原遊山玩水……不，是捉拿齊萬歷的雪影，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吃飽沒事乾的衛道人士上星眠谷叫板，但那當下她可是興奮得很。只不過同樣列隊於黑羽殿前等候命令，卻明顯和身後不動如山的?衛不同，勉強讓她約束自己靜立原地的，是宮規。
　　在任務至上、絕對自律，而且一絲不苟的黑羽?衛之中，雪影始終是個異數。
　　月狩宮黑羽?衛，負責情報與暗殺工作，江湖中人除了忌憚月狩宮宮主之外，最不願得罪的，便是月狩宮的黑羽?衛。
　　這些?衛可是能夠在齊聚一堂時，讓外人以為其實一個人都沒有！當星眠谷面臨了危急存亡之秋，黑羽殿前嚴整列隊的?衛們，有如矗立在黑暗中的石像，在宮主或殿主一聲令下以前，他們像是被封印的戰士，連眼皮都不會亂眨。
　　只除了與閻燕分別挺立在隊伍最前方的雪影。
　　雖然也是一身黑衣，但她就像躁動不安卻迫於命令而不能動的小狗，一會兒神遊天外，一會兒還因為呵欠打得太頻繁吸入太多花粉，在氣氛正肅殺的當兒狂打嘖嚏，打完還委屈兮兮地擤鼻涕。
　　但沒有任何人對這個毛毛躁躁的丫頭，竟然能與黑羽殿第一高手同列隊伍前感到不滿。
　　雪影是前任銀弓殿殿主雪迅唯一的孫女，原本她也該在負責守衛星眠谷的銀弓殿擔任鐵衛，可惜這丫頭性子懶散，該巡邏時跑得不見人影，該站崗時從沒見她安分站崗，銀弓殿只好請當時的宮主任夜回將她安排到別處去。
　　青壺殿得熟讀醫術與用毒、解毒之術，別說她每聽課就打瞌睡，讓她進青壺殿，谷裡的人想到都會怕。
　　紅拂殿負責谷內所有雜務，規矩沒那麼多，總適合她了吧？
　　但雪影天生是習武的絕佳苗子，不只由雪迅為她打下紮實的武學根基，更是黑羽殿殿主閻櫻的得意弟子，待在紅拂殿未免可惜。
　　紫劍殿的紫劍使是宮規執法者，更講究紀律，當然也不適合她。
　　她這大麻煩被幾位殿主像皮球一樣踢過來踢過去，最後，閻櫻念及雪迅臨終前的託付，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硬著頭皮答應讓她待在黑羽殿，由她這師尊兼殿主好好看管她。
　　這些年閻櫻讓她去執行一些，大抵上靠強勢武力就能解決的任務。看似簡單，卻也成為奇兵，立過不少功勞。
　　眼下，自然是把已經迫不及待跑出去鬧騰的丫頭放出去的時候了！
　　關門放狗，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任何妄想接近宮主和宮主夫人的敵人，殺！」
　　閻櫻殺氣騰騰地一聲令下，?衛們鬼魅般消失無蹤，至於雪影，在閻櫻的命令仍然迴盪在風中時，便已殺到敵人面前，一人一劍，殺個某派措手不及，直到對手撂倒了自家派裡十幾名弟子，才發現敵人僅僅是一名十幾歲的女娃！
　　「來……來者何人？」清湖派孤舟道長以淩虛步法與雨揚劍法獨步武林，從未遭逢如此敵手。
　　雪影手上的黑紫色短劍，在三名敵人同時圍攻上來時，轉動機關，變化為一把黑色長戢，長戢在她手中猶如蛟龍乘風，其勢銳不可當，等敵人盡數倒下，長戢又輕巧地三兩下收成短劍，「月狩宮黑羽殿疾風隊隊長，雪影！」
　　她還有閒情擺出她練習了好多次，自己覺得最帥氣的姿勢向敵人叫陣哩！
　　散慢又貪玩的雪影能待在黑羽殿，閻櫻只能算是監督她不犯錯的一道擔保，真正讓黑羽殿認可她的原因是，她很強。
　　然而，縱然星眠谷內高手如雲，如今各大門派圍攻星眠谷，在人數上對月狩宮來說仍是一場苦戰，?衛們都做好誓死護衛主上的決心，正道人士眼看勝券在握，正義終將伸張之時，誰知道……
　　祁楓是什麼人？他的瘋癲不可捉摸，可是天下出名的。
　　誰讓他最疼愛的小孫女淩囡囡不只愛上了任蒼夜，還小產需要靜養？
　　誰說武林盟主需要公正無私又講道理？
　　當十幾個大男人圍著小產的淩囡囡慌了手腳，「活菩薩」淩南煙縝定地要他們讓月狩宮保持清淨，因為小孫女極需要靜養，當下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祁楓，哪還有心思跟你講什麼狗屁道理？
　　「想打架的全給老子滾出月狩宮，要打去外面打，誰敢在月狩宮內生事，老子保證讓他後悔屁眼生太小！」火藥味與中氣十足的千里傳音，震得好些人的耳膜和心窩陣陣發麻。
　　但是大隊人馬千里迢迢而來，而且還難得地一舉攻入了神秘的星眠谷，哪那麼容易就妥協？
　　無奈祁楓擋在任蒼夜和淩囡囡身前，一派「想動這小兩口，先吃老子拳頭」的蠻橫霸道，再加上翡翠山莊上至莊主，下至少爺們一個個趕上前來擋住所有不願善罷罷休的人，在正殿的台階最上方一字排開，扳手指的扳手指，拔劍的拔劍，打呵欠的打呵欠，一臉「小爺打架從沒怕過」的踐樣，一時間原本還氣焰沖天的正派人士面對這陣仗都遲疑了，最後只能暫且退出月狩宮正殿，各自商議對策。
　　那些「正義之師」就在星眠谷裡紮營，當派內主帥和大將上正殿和祁楓談判時，派眾有放火把樹林夷為平地的，有強占紫劍殿順道摸走值錢物件的，簡直比小癟三更加地小癟三！若不能讓星眠谷落個灰頭土臉的下場，他們這趟大張旗鼓而來，豈不是成了笑柄？
　　直到任夜回帶著藏浪山莊騰瀾閣的娘子軍趕到，月狩宮占有地利之便，這些來討伐的名門正派卻毫無後援，在勝利的機會越來越小的情況下，不甘心的「正義之師」也只能偃旗息鼓。
　　
　　血戰一夜，不管是哪一方都累了。
　　月狩宮上下都圍繞著正殿克難地休息，銀弓鐵衛們不顧自己也和敵人酣鬥了一夜，依然以職責為先，分批守夜，保衛正殿的安危。
　　藏浪山莊騰瀾閣的娘子軍可不想這麼委屈，把紫劍殿討來當作過夜的地方。
　　面對這些嬌滴滴的騰瀾閣歌姬，恐怕也只有涉世未深的傻子敢掉以輕心。

　　翡翠山莊眾位少爺就不管那麼多了，除了留下來乖乖當奶奶或母親的護衛和跑腿，餘下的有去找吃的，有去找看順眼的地方睡大頭覺。
　　淩霄看上眼的，是還沒被那群無恥的白癡染指的櫻花林，尤其是那株無比巨大的櫻花樹，站在樹下抬頭往上看，巨大的傘蓋完全遮蔽星空，螢火蟲卻飛舞在幽暗的枝椏間，好不壯觀。
　　這個時節，正是櫻花盛開之時，跑到這裡睡覺，睡醒也一身花瓣，別人肯定都當他是傻子。
　　可是，總會有那麼一些人，比如他的爺爺奶奶，比如家裡的兄弟，看透他這個粗魯又老是惡聲惡氣的笨蛋那些愚蠢行為的背後，其實比誰都溫柔的心思。
　　他就是偏要找這個地方安靜睡覺，誰敢來吵他、跟他搶地方，他就揍誰！讓那些不長眼的混蛋乖乖夾著尾巴，有多遠滾多遠！
　　雪影從離開正殿後就一直悄悄地尾隨在淩霄身後。
　　其實她也不是特意跟著他，當雙方休戰的此刻，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谷裡她平常休憩玩耍的地方有沒有被破壞？
　　這片櫻花林可是她發呆偷懶時最喜歡待的地方之一，尤其那棵古老的巨大櫻花樹，綠葉葳蕤時，只要爬到樹枝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躲上一整天。
　　當她發現淩霄也到這個地方來，以為他和那些在谷內恣意破壞的所謂正派人士是一夥的，這才跟在他身後。雖然總是毛毛躁躁，但是該隱匿行跡時，她可不會輸給任何一位黑羽?衛。
　　淩霄以絕佳輕功飛身上樹梢，慢慢繞著這棵巨櫻找尋可以躺下來睡覺的合適樹枝，直到他瞥見樹上某處，原本要踩到樹上的腳縮了回來，然後就這麼直直地摔到樹下。
　　他是摔下來的吧？雪影對淩霄在空中突然換了個彆扭的姿勢，任自己摔下樹感到狐疑，可他落地時像豹子一般靈敏而平穩，毫發無傷。
　　然後他就在樹下覓了一處平坦乾燥的地方，直接躺下來，枕著雙臂閉眼睡覺。
　　雪影直到聽見打呼聲，才確定他真的在睡覺。
　　跑到這裡來睡覺？腦袋壞了吧？有屋頂的地方不睡，露宿在醒來後身上會滿是露水、花瓣，而且可能還有蟲子的地方？
　　雖然她也很常做這種事，可是她才不會在樹下睡覺呢，更不會挑打呼時會有東西掉進嘴裡的地方露宿。
　　在她覺得無語的當兒，有吵鬧聲和火光朝這片櫻花林接近，雪影直覺地藏身隱蔽處。
　　如果來人想破壞這裡，不管有多少人，她會悄悄地將他們逐一擊殺，讓入侵者的屍首銀養櫻花！
　　這群入侵者是某大幫派的門徒，適才搶光、燒光了一另樓舍還不足以泄心頭之恨，此刻顯然是在谷內尋找有沒有別處值得破壞，這片櫻花林的絢爛並沒有讓他們萌生任何愛惜之意，反而對任蒼夜和他手下能享有這樣的美景感到不平，於是來人有運氣對著樹幹練功的，還有拿著火把往上風處走去，打算來個更壯觀的火燒櫻林。
　　啪！一株小樹被一掌拍斷，凶手哈哈大笑，同伴則笑他盡找小樹破壞，恐怕也就那點能耐，真是貽笑大方。
　　「哼！我找棵最粗的打給你們看！」
　　暗處裡，雪影的手按在黑冰上，即刻便要讓這人一刀封喉。
　　這些雜碎的爛命，怎麼及得上紅拂殿的老園丁費盡多年心血照賴的櫻花樹？
　　她雖懶散，殺該殺之人時可不會猶豫。
　　但有人早了她一步，連那人的同伴都沒看清楚，淩霄究竟是怎麼出現在他們身後？好像才眨個眼，方才說要拿樹練功的那人，背後站著黑著一張閻王臉的淩霄。
　　才十九歲已經長得高頭大馬的淩霄，一手像抓著皮球一樣，抓著眼前矮他不只一個頭的對手頭頂。
　　和抓堂弟們玩的力道完全不同，那人被抓得頭臉漲紅，雙眼暴突，而他的同伴們眼看不對勁，紛紛把手按在劍柄上，卻因為膽怯而沒人敢真的拔劍。
　　「誰讓你們打擾老子睡覺的？」淩霄手臂使力，竟然就這樣把那人給「提」了起來。
　　「你……你是誰？」那人的同伴問道。
　　被淩霄提起來的那人已經兩眼一翻，口吐白沬，淩霄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扔向他的同伴。
　　「淩霄。」他眯起眼，「這片櫻花林是老子看上的，你們他娘的給老子哪邊涼快哪邊閃！」
　　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
　　「你……走著瞧！別以為我們怕了翡翠山莊！」他們邊撂下話邊退出林子，打算將淩霄的惡劣行徑向其它武林正派加油添醋地告狀。
　　而另一個繞到淩霄背後上風處，打算火燒櫻花林的傢夥可沒能幸運地離開。
　　他的火把莫名其妙地減了，在他吃驚且不明所以的當兒，淩霄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前。
　　「我說過，」他額上青筋浮突，咬牙道：「這地方老子看上了，你他娘的想打架嗎？」說著，一手拎起那倒黴鬼的衣襟，在他開口辯白前，以一記讓雪影也傻眼的頭錘，將對方撞得口吐白沬，暈了過去。
　　淩霄將那人隨便丟在地上，轉頭瞥了一眼暗處，警告道：「我不知道你來幹嘛，但是最好識相黏，別吵我睡覺。」火把不是他弄熄的，他猜想暗處這人應該不打算沒水平地乾些放火泄憤的蠢事，也就沒多加理會，徑自走回大樹下繼續睡覺。
　　怎麼有這樣的怪人啊？雪影傻眼之餘，又覺得有趣得很，當下便用黑羽?衛引以為傲的藏匿功夫，悄無聲息地接近他。
　　她挑了根可以居高臨下觀賞他睡覺的樹枝，當她站在樹枝上時，聽到上方傳來微弱的「啾啾」聲，她忍不住好奇地往上爬，才發現那是一窩雛鳥。
　　差不多就是他突然讓自己踩空掉下樹的位置。
　　所以，這個開口老子，閉口他娘的傢夥，是為了不搖晃到樹身驚擾了小鳥，故意讓自己摔下樹的嗎？
　　怎麼有這麼有趣的人啊？雪影笑咪咪地回到她方才找到的好位置，就這麼坐在上頭，雙手支頤地看著樹下某人睡到打呼的模樣。
　　啊啊——有條毛蟲掉到他臉上了！雪影猶豫著該不該幫他撥掉，又默默地想母鳥怎麼不快來把這條肥蟲叼走？小鳥可以吃一頓好的。
　　母鳥不來叼走，她撿去喂小鳥不就得了？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讓自己的氣息沾染到鳥巢，害雛鳥被棄養。
　　於是她作賊似地，偷偷摸摸來到淩霄身旁。
　　作賊也是黑羽?衛的看家本領，只不過不巧，她是個貪玩又老是分心的笨賊。
　　這傢夥臉上掛條毛蟲睡到打呼的模樣實在滑稽得很，害她忍不住搗住嘴，憋笑憋得很辛苦。
　　雪影半跪在淩霄身旁，用戴著黑色皮手套的那隻手，小心翼翼地撚起了那條黑色毛蟲。
　　就在這時，原本似乎熟睡的淩霄，睜開了向來就凶狠的眼。
　　淩霄所看到的，是個一手捂著嘴，憋笑憋得雙頰鼓鼓還滿面通紅，另一手拎著一條毛蟲對準他的臉的丫頭。
　　雪影這一嚇不輕，差點失手將毛蟲丟回他臉上。
　　「你做什麼？」他擰起眉，粗聲粗氣地問，然後氣勢洶洶地坐起身。

　　雪影跌坐在自己小腿上，毛蟲也從她手上滾落。
　　「我……」這人幹嘛老是這麼凶？「幫你把蟲撥掉啊！」
　　淩霄眯起眼，「我看是相反吧！」分明就是準備把毛蟲放到他臉上！
　　這丫頭的打扮和月狩宮黑羽?衛一樣，黑色夜行衣與黑皮靴，皮制護臂，純黑革帶，為應付特定任務，單手會戴上黑手套，當他們在谷內時，會再配上金底黑紋月牙狼影徽記的披風或領巾，他猜想是為了避免被同伴誤認為刺客。
　　至於身為隊長才會有的狼牙臂章，身為外人的淩霄自是不知其作用。
　　「……」雪影無語半晌，才想起她方才的動作，是很像惡作劇沒錯。她冤枉地喊道：「才沒有！我真的是看到你臉上爬了只蟲很好笑，好心幫你拿下來的！」
　　淩霄嗤笑，「你這黃毛小丫頭，什麼不好扮，以為穿著一身夜行衣，就能假冒黑羽?衛了嗎？」哪有這麼冒失莽撞的黑羽?衛？
　　雪影被激得鼓起腮幫子，瞪大貓兒般的眼，氣呼呼逼近他，「我扮?衛，那你扮什麼？哪裡來的睡覺睡到流口水還差點吃到蟲的大俠？我看是大蝦吧！」她還衝著他扮鬼臉。
　　淩霄不料這丫頭一點男女之防也無，還差點貼上他的臉，明明取笑對方是黃毛丫頭，可終究自個兒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當下忍不住漲紅了臉向後閃避，為了掩飾急促的心跳，更加粗魯地道：「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對別人惡作劇的小屁孩，沒看過壞人嗎？你娘在家裡等你回家喝奶呢！」
　　雪影瞪著他，「我娘在西方極樂世界好好的，你才回家喝奶呢！恩將仇報的混蛋，最好一會兒毛蟲爬滿你全身，讓你叫破喉嚨都沒人理！」她越想越氣，最後抓起他一隻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啊！」這丫頭是狗嗎？
　　也許是因為愧疚或其它原因，淩霄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擊，而雪影在嘗到嘴裡的血腥味時松了口，向後跳開一尺，頃刻間便逃得老遠，在跑出櫻花林以前，余怒難消地衝著淩霄扮了個鬼臉，「連有人接近你都沒發現的蠢蛋大蝦！只會凶人跟吼人的大猩猩！咧——」接著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淩霄瞪著那丫頭跑遠的方向，又看向自己被咬出一圈齒痕的手臂。
　　是啊，他還真的沒發覺她何時出現在他身邊，是那丫頭果真輕功高絕，還是他睡胡塗了？方才她眨眼間便跑出了櫻花林，恐怕是前者吧。
　　所以，月狩宮真的有那麼不像?衛的?衛？淩霄咕噥著，突然覺得臉頰有點癢，他瞥了一眼地上蠕動的毛蟲，看來可能有輕微毒性呢。
　　他真的誤會她了嗎？
　　在拳頭大說了算的武林，妥協也是求生之道。
　　討伐之事終究不了了之，這下回去後不知有多丟臉，有些幫派乾脆賴在星眠谷不走了。
　　祁楓本來就打算留下來等孫女身子養好再說，眼看這幫雜碎還想留在谷裡生事，護孫心切的盟主大人豈能容忍？兒子孫子因為各自的責任與職務陸續得回去，他便交代他們每個人在回去前，都要負責把一群無賴帶走。
　　聽起來是挺強人所難的任務，但淩家的男人已經很習慣每當這老頭心血來潮，就丟給他們各種會讓人白眼翻不完，還不準他們甩手不理的「任務」了，所以每個人都用了各自的方法，帶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讓星眠谷慢慢恢復寧靜。
　　揍人是最簡單的方法。
　　威脅到他們家鄉去揍人，則是另一種方法。
　　沒辦法，誰讓他們什麼不會，打架最在行！
　　淩霄原本沒打算那麼快回去。許多年後白蓉還真說對了一件事，他少爺就是個標準的「靠爺族」，十九歲，是該有個營生，立定好志向的年紀，他大哥淩雲十九歲時，已經可以在爺爺、父親都分身乏術之際，獨立處理山莊內大小事務；他大姊淩藍，十九歲時都不知道走過多少地方，閱歷過多少見聞，還藏起自己淩家大小姐的身分和模樣，讓十年後蜚聲宇內的大探險家之名開始嶄露頭角。
　　就只有他除了練功之外無所事事。
　　祁楓的態度也許要負上一點責任，他老是說長子和長孫日子過得太嚴肅，他又沒有要他們去統治全宇宙，幹嘛事事都得衝第一？因此也就更加放任底下幾個小的，愛幹嘛就幹嘛去。
　　在他上輩子的世界，人人鄙視廢材，對無資產、未必也不需要過度消費環境資源的魯蛇避之唯恐不及，對大量消耗環境資源，把自己荷包賺得飽滿的人反而推崇備至，卻從來沒有人覺得莫名其妙。
　　他只要孩子活得自在快活，不做虧心缺德事就夠了，靠爸、靠爺又怎樣？他大爺就是有錢讓兒孫拿他的錢，去做更有意義、更對得起天地的事！
　　所以淩霄在那時還真的沒有任何志向和想法，因為他不像父親和大哥必須回到山莊處理大小事務，不像堂哥淩陣，天一亮就得動身回西北邊防坐鎮指揮。
　　那當下他最在意的，還是找出那個咬了他一口的黃毛丫頭。
　　找到她幹嘛？應該是道個歉吧！男子漢大丈夫，他不喜歡欠人。
　　淩霄終於找到雪影，是在紫劍殿外，幾個女人的爭執引起他的注意。
　　「我就看見你一個人在這裡鬼鬼祟祟，才過來一探究竟，結果發現我們的七寶琉璃鏡碎了，不是你幹的還有誰？」黃衫女子雖然操著生硬且口音濃厚的金陵語，咄咄逼人的氣焰可一點也沒有減少。
　　「什麼鬼鬼祟祟？星眠谷是我家，紫劍殿的花園是我平時曬太陽打瞌睡的地方，我在花園裡打瞌睡，你那破鏡子碎了關我屁事？」雪影氣呼呼地反駁道。
　　「這裡就你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這面七寶琉璃鏡是我們騰瀾閣的鎮閣之寶，我們都知道它的重要性，沒準是你毛毛躁躁不小心碰著了。」
　　另一名地位顯然較高，金陵語言也說得更流暢的紅衫女子道，「本來不知者無罪，我們身為客人也不好反過來指責主人，但這七寶琉璃鏡，可是你們前宮主開口相借的，我們閣主看在任前輩的面子上才勉為其難出借，一進了這星眠谷，哪怕你們自個兒的事都還忙不過來，任前輩就大方地答應出借這座紫劍殿讓我們過夜，實際上我們這些浮花浪蕊哪有這麼嬌貴？真正需要小心安置的，就是這面七寶琉璃鏡。現在這鎮閣之寶卻在月狩宮碎了……」
　　女子說到這兒，還停頓了片刻，意有所指地看著雪影，「姑娘難道還覺得自己沒有一點責任嗎？」
　　雪影被問得語塞，看向一旁顯然打算公事公辦的紫劍使。
　　「這七寶琉璃鏡，偏偏就是在你出現時碎了，而你又拿不出證據證明不是你做的，我也只能如實向宮主稟報。」在發現琉璃鏡破碎的當下，騰瀾閣的貴客就立刻請他過來處理，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紫劍使更不好表現得偏私護短，只能這麼道。
　　「真的就不是我啊！我一直待在花園裡……」雪影悶聲道，漲紅了小臉，滿腹委屈卻莫可奈何，像極了被嚴厲指責，又沒有主人維護的小狗。
　　淩霄實在看不下去了。

　　「難不成就有證據證明那什麼破鏡子是她摔碎的？」毫不理會那些探究的、狐疑的目光，淩霄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大刺刺地往雪影身前一站，頗有一股鶴立雞群的倨傲，就這麼母雞護小雞似的把雪影護在身後。
　　這丫頭就連個子都比人矮！眼前圍著她的每個都比她高，難怪連氣勢都矮人一截！
　　「你是誰？憑什麼插嘴？」依舊是那名口音濃重的黃衫女子不客氣地質問道。
　　「老子姓淩名霄。憑我的腦子告訴我，你們強詞奪理，大欺小，多淩少！」
　　「你是翡翠山莊的人？」黃衫女子擰起眉，「這是我們藏浪山莊和月狩宮的私事，不勞翡翠山莊插手。」
　　「要論私交，你們藏浪山莊算哪根蔥？」淩霄痞子似地抬起手指摳耳朵。
　　「你——」黃衫女子勃然大怒。
　　方才幾句話就說得雪影無可反駁的紅衫女子優雅一笑，「當然，我們算不上什麼角色，就如同你們家姑娘和我們家閣主不都同樣沒名沒分嗎？」
　　確實聽過江湖耳語，月狩宮前任宮主任夜回的風流帳滿天下，今日藏浪山莊騰瀾閣會前來相助，顯然是因為任夜回和騰瀾閣閣主私交匪淺。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不是明擺著諷刺他家囡囡只是地下夫人嗎？淩霄額冒青筋，就要暴走，他身後的雪影卻輕輕地道：「不是哦！」
　　黑羽殿疾風隊隊長雪影，或許不是能言善道又工於心計的人，但可從來不是軟柿子。
　　她雖然犯起傻來令人無語，耍起賤來也會讓人暴怒的。
　　雪影顯然將淩霄當擋箭牌，躲在他身後，卻一臉陰險地探出頭來，噙著狐狸似的賊笑，「宮主要我們喊淩姑娘宮主夫人，她可是一進星眠谷就被安置在正殿，睡的是我們宮主的床，指使的是我們宮主的貼身侍衛，吃穿用度全都比照宮主的規矩；借你們紫劍殿休息，是因為紫劍殿人最少，但我們可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你們指使。再說，你們閣主是哪位？聽都沒聽過！」
　　說到最後，她甚至伸出小指摳鼻孔表示不屑。
　　她的話，讓始終擺出一副優雅樣的紅衫女子都變了臉色，瞪著雪影的眼神毒辣至極。
　　淩霄這會兒倒拿起喬來了，「要我們家囡囡當你們宮主夫人啊？這還得看我們家同不同意呢？還早還早！」
　　被這群嬌客臨時拉來處理這樁意外的紫劍使，這當口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
　　要說整個月狩宮對雪影最不客氣的，一向是負責宮規執法的紫劍殿，因為這丫頭犯過的宮規條列出來都能堆滿一座藏經閣了，可每次總有人替她開脫，包括前宮主任夜回。
　　但這是在沒有外人的前提之下，他們可能會對雪影不太客氣，如今在外人面前，除了不能落人口實外，他們也挺不樂意把胳臂往外彎的。
　　當然，這些騰瀾閣的歌姬與女刺客，是前任宮主的貴客，他們也不敢怠慢，能派給她們使喚的奴僕也都盡量派了，合理的要求他們也會盡力完成，只是眼前淩霄要出頭，他也樂得在一旁作壁上觀。
　　紅衫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壓下怒氣，「咱們各退一步來說，就算淩少俠有資格插嘴，那麼請問，月狩宮向我們騰瀾閣借了七寶琉璃鏡，而我們為了任前輩義氣相挺，如今琉璃鏡卻在月狩宮被打碎了，我們沒資格向月狩宮討個交代嗎？」
　　淩霄伸指搓了搓下巴，一副路過看熱鬧的口吻，嘖嘖了幾聲，「任前輩既然跟你們借了東西，本來就應該負責把你們安置好，好歹派個守衛，眼都不能眨地盯著這什麼琉璃鏡才對，就是真派不出人，他老人家自己抱著鏡子睡覺也不能讓它有半點損傷；不過咱們做人也要有同理心啊！同理心你懂嗎？」
　　他學起了爺爺每次天花亂墜地說教時的模樣，繼續道：「就是別人家遇到強盜洗劫，樓房田地還被放火燒了，那你就要想，如果事情是發生在我身上，那我肯定沒什麼空派人來保護你們的鏡子；那麼主人家裡失火又被打劫，沒有餘力照應你們，你們把自家的鎮閣之寶帶出家門，就得自個兒想法子派人時時刻刻守著吧？
　　沒派上四五個，最少也得派兩個看著，即使其中一人去撒尿，另一人就算火燒屁股都不能離開，才叫對自家的鎮閣之寶負責啊！人家家裡的小孩每天到這裡玩耍睡覺，現在被你們占了地方，不能玩耍睡覺，有多憋屈都忍著不說了，你們重要的鎮閣之寶沒看好，碎了，更扯的是連怎麼碎的竟然還沒看見就栽到人家頭上，難道因為她是個小毛孩好欺負嗎？」他還伸手向後，大掌按在某人頭上拍了拍。
　　雖然他的口吻像個痞子，但一時間還真的讓人難以反駁。
　　紫劍使依舊眼觀鼻，鼻觀心，盡可能不表露任何情緒，畢竟騰瀾閣是來幫他們解圍的恩人，他也不想讓恩人不開心。
　　騰瀾閣這群嬌客紛紛看向似乎是領頭的紅衫女子，卻見她只是沈吟著不開口，當下她們也只能忍耐著不強出頭。
　　翡翠山莊財力雄厚，淩霄對身外之物向來大手大腳的，當下便對紫劍使道：「我看不如這樣，你去向你們宮主或前宮主商議一下，月狩宮也拿點東西出來賠償，人家失去了鎮閣之寶，你們好歹也得賠點象樣的貨色，我想堂堂藏浪山莊也不至於做那種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徑，意思意思讓你們賠半座金庫也就算了吧。金庫不要的話，我看任前輩就直接賣身好了，反正他和騰瀾閣閣主也是老相好了。」
　　無視紫劍使顫動的嘴角和死魚眼，淩霄在那名脾氣火爆的黃衣女子開口前，一手拎住雪影的衣領，「這種事該交給大人來談嘛！小孩子在這裡多礙事？我就先把礙事的小鬼帶走了，你們慢慢談啊！」
　　沒等任何人有所響應，淩霄拎著雪影，「咻」一聲不見了人影……
　　雪影當真被他乖乖拎著，直到淩霄回到櫻花林，他才放下她。
　　要向一個小毛孩道歉，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難免覺得彆扭。
　　從淩霄有記憶以來，他犯過的錯不少。拜他特立獨行的爺爺所賜，爺爺總會說一些迥異於當世禮教的道理教導他們這些晚輩，雖然爺爺的那些道理有時聽起來有些瘋狂，例如這世間沒有賤民，也沒有貴族，世人應該生而平等……
　　有時淩霄也會迷惘，是因為爺爺真的說得很有道理，或是他們這些晚輩從小耳濡目染，進而影響著他們的行事準則？
　　總之，對他而言，犯了錯就坦蕩蕩地道歉，也是應該的。
　　當然，在淩家，犯錯的定義，有時和別人家不太一樣，例如他曾經偷走鷹巢裡的鷹蛋，卻無意間摔碎那些鷹蛋，他爺爺還要他向小鷹的墳冢道歉呢！
　　他的眼神瞥向別處，「那天晚上我誤會你想惡作劇，抱歉啦！」
　　雪影還奇怪這傢夥怎麼會站出來替她說話，原來是這原因啊。
　　「你也算替我出了口氣，扯平啦！」她這人也是恩怨分明的。

　　「我並不是覺得對不起你才站出來的。」雖然若是沒有那晚的事，他也不會去注意紫劍殿外的那場爭執。「我請你吃野味吧！」
　　講到吃的，雪影雙眼一亮，「山……」她咽了口口水，「山後面那邊的山豬特別肥，我帶你去抓！」說罷，也不等淩霄做出反應，她迫不及待地就跑開了。
　　「……」那丫頭剛剛是不是流出口水了？淩霄有些忍俊不禁，很快地追上了跑遠的雪影。
　　雪影一直到翻過一座山，才想起不是所有人都追得上她的速度，但她轉過頭，卻發現淩霄不只沒有落後，看起來一點勉強的樣子也無，還有閒情逸致看風景呢。
　　看樣子，武林第一世家的公子也沒有辱沒自家的招牌。
　　淩霄當然是訝異的。這丫頭飛奔在林間的神速，就是和他認識的高手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電光石火間便閃現至好幾尺外，這功夫世間也找不到幾個能匹敵的。
　　「到了！」雪影帶著他來到某座山溝處，手指抵在脣間，「噓！這山裡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精得很，大概是常常被我抓的關係吧。」說話間，她已隱去自己所有的氣息，彷彿和這山林野地合而為一。
　　難怪那天晚上睡著的他根本沒發現她的接近！能成為黑羽?衛，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看樣子這丫頭也很常自己獵野味吃。但他是為了向她道歉，當然不能等她動手。
　　雪影有她打獵的方式，他有他的！很快的，淩霄便讓雪影見識到，既不用躲躲藏藏，也不用迂迴前進，暴力又有效率的男子漢打獵方式！
　　淩霄挑了那頭最凶狠又暴躁的山豬，在雪影張大嘴的當兒，衝上去和山豬一陣角力，在一人一豬就要翻滾在泥地之際，他一把抓起山豬的兩條腿，接著一個後空翻，用後背將山豬來個巨人壓頂！
　　「噗……」這傢夥是在山里長大的猩猩吧？竟然和山豬打架！
　　在雪影捧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時，淩霄已經扛起暈死的山豬，「這麼大一頭，咱們倆吃不完，扛回去讓大夥兒一塊兒吃吧。」
　　這話讓雪影擰起眉，咕噥了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道：「好吧。」
　　「回去和大夥兒一起吃，你不喜歡嗎？」怎麼才眨個眼，臉就垮了下來？雪影沒精打彩地跟在扛著大山豬仍健步如飛的淩霄身後，「我方才闖了禍，說不定一會兒又要罰我不準吃飯，這山豬我可能吃不到了吧。」
　　「……」罰小孩不準吃飯，會影響發育的吧！這是他爺爺說的，所以他們家對小孩的各式懲罰裡，絕不包括不準吃飯。
　　「你常常被罰不準吃飯嗎？」這就是她會這麼矮的原因吧？那他可得找她的師父或長輩勸解勸解，否則這丫頭這輩子就再也長不高了，以後遇上高個子，人家單憑一隻手就能壓得她近不了身，很可憐的啊！
　　至於為什麼高頭大馬的他，會知道這種矮子才懂的心酸呢？
　　因為他小時候，他爺爺就這麼欺負過他啊！把小鬼頭一個的他氣哭，再大笑著用一隻手掌按住他的頭，讓他怎麼樣都無法還擊，所以從小他就特別努力吃飯，期許自己長大只有這麼欺壓別人的份，絕不讓別人再用這招對付他！
　　雪影真不想當著他的面承認，因為那是從小到大唯一對她有用的懲罰！
　　她祖父老早就知道，對漫不經心又野得不象樣的她，打沒用，罰沒用，關禁閉更沒用，因為她一不怕痛，二會搗蛋，三則乾脆呼呼大睡。唯一會讓她哭著反省的懲罰，只有不讓她吃飯！後來她師父和前任宮主也清楚這一點，自然會善加利用。
　　反倒是任蒼夜繼任宮主以來，很少這麼罰她，一來任蒼夜向來不插手管教手下的事，二來自年幼的任蒼夜被任夜回抱回星眠谷以來，在所有族人心目中，他就是狼王的唯一子嗣，是他們月獠族的王。
　　王自然是與眾不同的，不用罰她，只需眼神一瞥她就不敢造次。
　　「這樣吧，一會兒我把一隻後腿切下，咱們自個兒烤來吃，剩下的丟給廚房。」後腿肉也有美味的部分，至於其它更美味更有價值的部位，剛好讓正在調養身子的小妹補補身子，順道給爺爺奶奶打打牙祭。
　　雪影精神一振，看著淩霄的眼寫滿崇拜，在她眼裡他臉上正寫著大大的「好人」兩個字。
　　「好……好啊！」她涎著口水，屁顛屁顛地跟上淩霄的腳步。
　　獵野味，烤野味，是淩家人從小就拿手的絕活。雖然從來不愁吃穿，但這種既有打獵的刺激，又需要野坎技巧的活兒，除了討厭處理屍體的淩曦和淩晶外，其它人都喜歡偶爾呼朋引伴，找個風光明媚之處烤野味，講究一點的還自己帶上調味料與茶葉，烤完野味再煮壺茶解膩，他們家的女人還會額外準備餐盒裝甜點或水果來配茶哩，套句他們爺爺的話，這叫生活情趣。
　　至於雪影，雖然她也常打野味來填肚子，但那是因為被罰不準吃飯、餓到兩眼發紅光的她，只要看到在動的都想抓來烤了吃，在黑羽殿也不講究什麼生活情趣，毛扒光了，內臟挖乾淨，放在火上烤，烤熟了就直接啃了唄！
　　所以當她看著淩霄把豬鬃綁在一起做成一把現成的刷子，拿他隨身的小匕首劃開豬腿的表面，並且將滴下來的油盛起，以豬油和蜜反覆刷遍整隻豬腿，再將摘來的幾片香草葉揉碎，和著鹽和胡椒，抹在油光淋漓的豬腿上……
　　神啊！這位一定是來自天上的烤豬腿大神！雪影看著專心料理豬腿的淩霄，感覺到一股神聖崇高的光芒照耀在她這個矇昧無知的蜉蝣動物身上，讓她沐浴在如何烤出完美豬腿的智慧之光中，激動得久久不能自己。
　　「蘇——」回過神時，口水都快流滿地了。
　　「如果有白飯的話，淋一點在飯上，再加點醬油……」淩霄話還沒說完，雪影已經不見人影。
　　「……」怎麼回事？但豬腳快烤好了，他打算趁著火正旺，煮一壺茶，也就懶得分神一探究竟。
　　烤得差不多時，雪影就回來了，一手抱著個還冒著煙的小飯桶和一瓶醬油。
　　「白飯！醬油！」她按捺著興奮之情，把從廚房偷出來的戰利品，慎而重之地供奉到大神眼前，雙眼燦亮，兩頰紅撲撲的，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難道不覺得這桶白飯兩個人吃有點太多嗎？
　　換成他們家男孩子，兩個人吃光一桶飯完全不是問題，但眼前只有他和她！
　　不，這不是重點，「你把廚房做好的飯偷出來，一會兒其它人吃什麼？」
　　雪影噘嘴，「那些無賴毀了谷裡好多地方，為什麼我們還要擔心他們沒飯吃？」因為遠道而來的武林正道們沒有後援又四處為虐，有失名門大派的風範，仁風堂堂主便來和他們談判一說好聽點是大家坐下來談和一月狩宮這邊，只要在這幫中原武林正道離去前張羅好吃的住的，他們也會約束自己的弟子不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