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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4:31

《囂張王妃(卷一)》作者:臨雲

他原以為下旨將貪官林總督的女兒嫁給死愛錢的九皇弟是絕配,
沒想到他一時興起夜探林府,卻發現準新娘非常有趣──
險遭惡奴溺斃,她聰明的避掉危險,還重懲了惡奴;
發現他這個陌生男子夜闖府邸不僅沒有驚慌呼救,反而搶走了他的權杖;

即使明知九皇弟不待見她,最愛的是趙側妃,仍奉旨嫁給九皇弟,
這女人太有趣了,他直接問她要不要入宮做他的妃子,竟被她拒絕!
可他一點也不生氣,反倒見她遭人暗算,他又是心急又是擔心,
讓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接她入宮,還霸道的說──
她三年無所出,就來當他的女人!

既然她暫時得待在九皇弟的府內,他當然得警告九皇弟要善待她,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不把他這皇帝的話當一回事,
又是送毒點心想毒死她、又是教唆人放火殺人,
而九皇弟不但沒有安撫她,還怪她既然沒吃下肚鬧什麼事,
見她遭到這樣不平等的對待,他真的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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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6 22:34:49


燕和元年,冬。

北燕新都江陵。總督府,落梅院。

夜已深,院內無人。月色下,山水曲徑,層疊錯落,一片素裹銀裝之景。

靜謐之中,似有幾聲細碎的腳步踏著這濃墨似的夜,漸漸走進小院深處,卻是個身姿如玉的年輕男子,清冷的眉目隱在樹影之下,越發顯得氣質矜貴。

「主子,林府小姐明日便將出閣,我們此番冒然闖入她的繡樓,是否……?」

「無妨。我就是想看看,江陵第一貪官林博,會準備多少嫁妝。」錦衣男子斂了眸,閑閑擺手,神色中微有一絲嘲諷,頓了片刻方續道:「按以往,嫁與皇室,中饋至少要撥出三十萬兩銀子。想著林博心疼得咬牙切齒、順帶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有趣!」

「林大人怎敢!」

錦衣男子右手微握放于唇邊,輕咳一聲虛掩笑意,道:「開玩笑,莫要激動。」那輕輕挑起的嘴角,如若晴空朗日,又似迷蒙新月,端的是神秘勾人。

待要透過樹蔭細看那人去向,卻只見一角紫色鷲紋錦袍,堪堪拂過路邊盛開的徽州台粉梅。

此刻,院內東南角的繡樓裡,燈火通明。

許媽媽攏著懷裡的熏爐,神色焦灼地領著幾個粗使打扮的婆子,窸窸窣窣走到二樓,「快!把她抬出來,直接扔後院的湖裡!事後就說是大夫人和大少爺相繼離世,小姐受不住打擊,一心尋死……」

林陌染睜了睜昏沈沈的眼皮,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黃梨木榻上,也不知被下了什麼藥,身體酸麻,腦海裡盡是些陌生的記憶,壓得頭皮沈沈的。

她才動了一下,就聽見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為首的那個胖女人年近四十,方臉肥臀,指揮著婆子用毯子將她裹起,幾人合力將她抬了起來。

她因是剛穿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身體還未適應,一時竟也沒發出半點響動。

許媽媽還以為她真被迷藥迷暈了,待走出繡樓,口中說話也越發肆無忌憚,「哼!這掃把星,要不是生在正院,有個才能過人的兄長,又有個聰明伶俐的大丫鬟護著,就憑額間那三瓣晦氣的梅花,早就被趕出府去了!哪裡輪到賜婚給九王爺!」

一旁婆子立即附和道:「就是!當初二夫人便勸過老爺,將未足月的她往亂葬崗一扔,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倒好,克死了生母,又連累兄長橫死他鄉,真真是個禍害!」

「別說禍害,瞧她那張臉,我就每日每夜吃不下飯!真不知道若是放任她嫁去王府,那邊的人該如何取笑我們呢!」

「要我說啊,二夫人院裡的三小姐,論容貌人品,是樣樣都比她強百倍,只可惜是個庶出的。老天爺也真是不公平,讓那麼醜的女人占著嫡長女的位置,卻讓那麼美的三小姐委委屈屈當個庶女……」

許媽媽一笑,打斷道:「過了今夜,她就不是嫡長女了,而是湖裡被泡得面目全非的一具無名女屍!從今往後,只有三小姐才是正院嫡出的,將來還會代替這個掃把星,嫁入王府,為咱們林府帶來滔天的富貴!你們可都給我記好了,只要今晚的事不洩露出一點風聲,將來我穿金戴銀,絕不會忘了你們一份!」

林陌染悶頭在毯子裡睡得極不舒服,一邊艱難消化腦海中的記憶,一邊聽這些人大肆討論自己的身世。

燕和元年,新帝即位,遷都江陵。她是江陵總督府林博的嫡出長女林陌染,被皇上賜婚于九王爺,明日出閣……而此時,這些人竟然妄圖謀害未來王妃的性命!

林陌染登時覺得迷藥去了一半,輕微動了動手腳,似已恢復知覺。

以許媽媽那樣的身板,自己一個怕是鬥不過。更何況還有眾婆子,想起以往看的宅鬥,這些人在後院殺人滅口時,是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林陌染略一思索,決定不動聲色,伺機下手。

這一路晃晃悠悠,她隔著厚重的毯子,看不到外面是何光景,忽而被重重摔在地上,她吃痛皺起眉,就感覺到幾雙手在扒外面的毯子,趕緊閉上眼。

毯子被掀起時,許媽媽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這次沒了隔閡,聽得更加真切,「從那個木棧道往湖心扔,給我賣力些,扔遠一點!」

幾個婆子便又抬起她,顫悠悠往木棧道走,身後還不時傳來許媽媽的叮囑,「你們幾個別耽誤時間,我這就趕去報個信,待會兒領著人來時,她務必要在湖中!」

許媽媽要走?如此便只剩下三個婆子!林陌染悶頭在毯子裡縮了縮鼻子,頓時有了主意!

因是寒冬,林陌染身上衣物本就穿得多,這會兒三個婆子抬起來,略顯吃力,好不容易磨蹭到木棧道另一頭的小亭子,幾個婆子喘著大氣,都準備先歇一會兒再動手。

誰也料不到,方才還在沈睡的林陌染,此刻卻像鬼魅一樣緩緩地爬了起來,在一片漆黑的湖心亭中,顯得尤為駭人!

幾個婆子饒是膽子大,也被嚇得不輕,動也不敢動,就這般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面前一襲鵝黃襦子的林陌染緩緩轉身,漸漸面向了她們。

「大小姐?」有人試著開口問了一句。

林陌染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卻是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向三人背後的湖面,啞著嗓子道:「哥哥說,他在那裡等你們……」

三個婆子聽了,都顫巍巍地扭頭去看向身後。哪裡有什麼大少爺?!只有一片漆黑的湖,在夜色中,湖面上下顯得尤其平靜而詭異。難道……大少爺竟然是在湖水裡等著她們?那豈不是水鬼!

想到水鬼那張濕漉漉被泡得面目全非的一張臉,三個婆子登時後背生寒!哪裡還顧得上殺人放火,登時一個激靈爬起來,再也顧不得要將她丟進湖裡,都一股腦地往岸上跑去。

林陌染速度更快,直接一腳一個踢中對方膝蓋——

婆子們一心想著逃離,根本沒有注意林陌染的動作,都是沒有防備,被她這一腳踢過去,兩個胖的率先站立不穩,「噗通」兩聲跌入湖中。

餘下一個瘦的,卻是膽子極小,驚慌失措地瞪大眼睛看著林陌染,話都說不清楚,「你如何會……不是,迷藥?到底是人是鬼?」

林陌染咧嘴一笑,「我本來做人做得好好的,你們卻一心要把我變成鬼。如今我成了鬼,你們卻又害怕……唉!實話說了吧,其實是長兄顯靈告訴我的,他還說啊,今晚會幫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人!」

古人最忌鬼神,林陌染此言一出,那婆子糊裡糊塗地鬧不清楚她究竟是人是鬼,又聽說是大少爺顯靈,更加恐懼,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就想往岸邊奔去。

林陌染不鹹不淡地在她身後補上一腳——

隨著落水聲響起,最後一個婆子也被收拾了,乾淨俐落!

想起還有一個去報信的許媽媽,她索性就蹲守在岸邊,等著給對方一個驚喜,不料腳步剛邁出去,腳下木棧道突然「吱呀」一聲,迅速斷裂成了兩截——

林陌染瞬間雙腳騰空,刹那間,她腦海中思緒萬千。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些人竟還留有後招!盤算著要將她和那三個婆子一併淹死在湖中,來個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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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6 22:35:12


果然夠狠!林陌染嗤笑一聲,可惜了,老娘會水,老娘不怕!

正做好了跳水的動作,腰上忽然一熱,整個人被掠至半空,陌生的松木香風一般席捲而至。

下一刻,衣袂紛飛,淩空起舞,真真是帶你裝逼帶你飛的完美體驗版……

待她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已穩穩站在了湖邊不遠處的一株歪脖子老樹上,身後那人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捂著她的嘴,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頸脖間。

林陌染覺得有些癢,忍不住動了動。

那人壓沈了嗓音,卻是帶著一絲戲謔笑意,「方才演得挺好,這會兒收起你的玩性,好好看戲,別亂動。」說話間,緩緩鬆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聽起來,是個年輕男子,聲音還有些好聽。

林陌染平生最恨被人威脅,無奈這人不僅身高力氣占了優勢,就連聲音聽起來也比自己有氣勢,只能乖乖禁了聲。

再往湖邊一看,許媽媽領著幾個丫頭婆子,還有正院的幾個管事媽媽,又急匆匆地折返到了湖邊,想來是報完信,要開始演戲了!

「就在這!你看那湖面還有漣漪,小姐許是剛跳下去不久!」許媽媽邊喊邊丟開燈籠,踉蹌地奔上去,扯開嗓子哭喊,「我的小姐啊,你一向是孝順的,見夫人和大少爺去得匆忙,竟一時想不開,想追隨他們而去!小姐,你如何忍心就這樣把老奴一人丟下……」

林陌染皺了皺眉,不由問道:「這人演得竟似比我好些?」

身後那人一聲輕笑,認同道:「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湖邊的狗血戲碼還在上演,許媽媽一口咬定小姐是傷心過度想要尋死,從木棧道跳進了湖中。幾個正院的管事媽媽面面相覷,都不敢冒然跳進漆黑的湖裡救人,這會兒圍在岸邊,探頭探腦地往湖裡看。

湖心的漣漪卻是越散越開,眼看就要平靜下來。

許媽媽推搡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道:「你們幾個,還不快去喊人?!小姐不會鳧水!這會兒,這會兒怕是……」

閉上你的烏鴉嘴!本小姐活得好好的!林陌染更加有氣,卻是笑了笑,沖身後男人又問了一句:「你說,內院起火,是該釜底抽薪,還是該一盆冷水潑過去?」

身後男人悠悠道:「……該添點柴。」

她一時不解,正欲再問。

不料男人扣著她腰間的手卻突然加重了力度,俯在她耳邊「噓」了一聲,道:「有人來了!」

卻是偏院的大丫鬟冬陽引著林博和二夫人顧清媚,並十來個內衛,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

「大小姐人呢?」林博沖著許媽媽吼道。

許媽媽顫巍巍地指向湖心,「在那、那湖裡……」

顧清媚道:「別慌,你且仔細道來!大小姐掉進湖中,可是你親眼所見?」

許媽媽點點頭,「老奴親眼所見!方才發現小姐不見時,老奴便領了人在落梅院四處搜尋,卻是尋不見。想著這幾日小姐喜愛來湖邊散步,便趕緊過來瞧瞧,沒想到、沒想到卻是看見有人在湖邊不遠處的水裡掙紮,看那衣服的顏色,像是小姐今日所穿的鵝黃襦子!」

林博扭身就指揮內衛道:「還不趕緊撈人!大小姐若是出了什麼事,王爺那邊如何交差!皇上那邊又如何交差!上頭兩位要是怪罪下來,我拿你們的腦袋是問!」說罷,親自取了一盞燈籠去照那漆黑的湖面。

方才明亮的月色,此刻不知怎的,隱在了雲霧之中,周遭越發顯得昏暗。他這一低頭細看,湖面如硯,映出了半張他蒼白的臉。林博頓時打了個哆嗦,將腦袋縮了回來。

若不是皇上賜婚,要將她許給九王爺當正妃,他才不會管她死活!更別提大半夜從溫柔鄉里爬起來撈人!掉進湖裡,一了百了,連個屍首都不見,再對外宣稱是失足落水,神不知鬼不覺除掉這個掃把星,多省事!

林陌染原本還低頭關注著湖邊的形勢,咋聽林博匆匆趕來撈人並不是緊張她,而是緊張沒法向皇家交差,頓時心又寒了一大半,徹底失去興趣。

身後那人偏要添油加醋地揶揄了一句,「你真是林博的女兒?滴血認過親嗎?別是垃圾堆裡撿來的……」

她嫌他話多,猛地抬起手肘向後一頂。

不料那人身手敏捷,竟躲了開去,還繼續笑話她道:「動作這麼慢,難怪總被人揪小辮子!」

林陌染惱極,她前世縱橫商圈,是個全能型的女強人,什麼時候被人揪過小辮子!若不是此刻被他扣著,她老早沖下去把心裡想好的惡毒臺詞一股腦丟出來,直把許媽媽罵得體無完膚才叫解恨!

男人見她扭頭望著自己,卻不開口說話,當下笑得戲謔,「專心看戲,別光顧著看我。」

林陌染心念一動,乾脆低頭一口咬在他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氣。

男人卻是手都沒抖一下,道:「別舔,我怕癢。」

誰知她壓根意不在此,一咬之下,手上一動,卻是狠狠拽下了他腰間的配飾。

巴掌大小,入手沁涼,若非玉佩,便是符令!

林陌染一擊得手,還未想好怎麼逃離,腳下就一個不穩,差點摔下樹去,幸好反應極快,胳膊一撈,抓住了那人的衣襟。

兩人終於正面相對——

男人面容絕美,卻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和威嚴,剔羽眉涼意陡峭,琉璃眸星輝斑斕,此時薄唇勾起淺笑,弧度正好,倒是讓整張臉有了生動的緩衝,直如春風沐人,綢緞般深黑冰涼的眸子正專注地凝視著她,帶著點思疑的味道。

下一刻,他忽而抬起另一隻手,將她額間三瓣梅花遮去,神色頓時更加複雜起來,就連斜飛的雙眉也漸漸鎖起。

林陌染很是有些氣惱,這人看著一表人才,卻顯然修養不好!雖說她天生額間帶有胎記,自己穿越而來,還未曾親眼見過,但想來,論容貌實在好看不到哪裡去,可他也不用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

「看夠了沒!」林陌染反感地撇開臉,「我天生就長這樣,醜是醜了點,但總比某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強!」

呵!這拐著彎兒罵人呢!男子抿唇一笑,又換上戲謔的表情,有意再逗弄逗弄她,便突然俯身,在她圓瞪的雙目凝視下,在她耳邊輕飄飄地吐了幾個字:「我姓燕,名樂晟。你是說誰……敗絮其中呢?」

他說得極清,語調也極平淡,甚至不若他突然湊近時髮鬢間的松木香來得猛烈——林陌染卻嚇得登時手一松,身子晃悠悠地就往樹底跌了下去……

待屁股著地傳來一陣劇痛時,她才猛然回神,然而抬頭一看,哪裡還有那個男子的半點身影。

她面上第一次露出驚惶的神色,揉著身子緩緩站了起來,好半晌,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娘啊!方才劫持她的不是別人,竟是記憶裡北燕當朝皇帝燕樂晟!要不是手裡還捏著他出入宮門的符令,真以為是夢一場。

林陌染緩了緩氣,將符令放在手心仔細看了,幸好只有「燕宮」字樣,並沒有透露符令擁有者的身份,連忙收好攏在袖中。

湖邊,許媽媽的戲碼已經接近高潮,只等內衛將林陌染的「屍首」打撈上來,然後大哭一場,宣佈她氣息全無,已成了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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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6 22:35:31


這時,一個內衛匆匆從水裡浮起,叫道:「老爺!水裡果然有東西!」

林博捏著燈籠把子,激動地喊:「快撈!快!」

伴隨著稀裡嘩啦的出水聲,兩個身材略胖的婆子先被人托了起來,然後是那個瘦的。三人上岸後,猛吐出幾口水,才喘上氣。

「這、這是?」顧清媚眯起眼,不解地看著一身狼狽的她們,「你們,如何會在湖裡?」

許媽媽面上登時有些難看,知道事情辦砸了,連忙走過去聲色俱厲地呵斥道:「二夫人問你們話呢!為何半夜出現沈在湖裡,此事事關我大小姐的安危,容不得你們造次!還不快從實招來,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

三個婆子好一陣抖索,卻是面色青白交接,緩了好幾口氣,才顫微微地異口同聲道:「大、大少爺!」

顧清媚腳下一晃,「怎麼又扯上了大少爺?」

正院的嫡出大少爺林肅,一年前死得非常蹊蹺。說是趕考的途中遭了強盜,一同上京趕考的十二個書生全部一夜間消失不見,連屍骨都沒找著!沒想到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卻被三個婆子異口同聲地提起……

一聽到莫名橫色的愛子,林博面上頓時血色全無,幾步奔過去,指著婆子道:「什麼大少爺!把話說清楚!」又指向許媽媽,「還有你!不是說大小姐落水了嗎?讓你們撈大小姐!給我撈這些個胡言亂語的婆子做什麼!」

一個內衛大著膽子回道:「回稟大人,湖裡……沒有別的了。」

眾人頓時都有些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三個婆子又吞吞吐吐地說不清楚,只道今晚一事和死去一年的大少爺有關係。

如今湖邊寒風陣陣,月色又黯淡,當下所有人都覺得背脊發涼,好似大少爺真的就在湖面下看著他們。那幾個下了水的內衛面色更加難看,林博待要趕他們去湖裡再尋尋時,幾個人推推搡搡,卻是怎麼都不肯踏進湖裡一步了。

顧清媚緊緊攀著身旁大丫鬟的手,幾乎有些站不住,對著林博道:「老爺,要不還是等明兒天亮了再尋?若大小姐真的失足跌入湖中,只怕這會兒撈起來也……」

林博面上神色一閃,忽然看向顧清媚,眸光晃了晃,隨即點頭,「也罷,都回去吧!許媽媽,你且跟二夫人回偏院,往後便隨在三小姐身邊。」

許媽媽面上一喜,卻是不聲不響地應了聲,「是。」

林陌染躲在樹林後將眾人的神色看了個仔細,沒想到自己靈機一動將大少爺搬出來,竟把這群人嚇成這樣!又猜想林博這會兒放棄打撈,難道是想等她的屍首被泡得面目全非後,隨便安個下人的身份,就說是哪家院子的丫鬟不小心墜湖溺亡,然後讓三小姐代她嫁入王府,成為王妃,還將自己身邊的下人都撥了過去……真真使得一手偷樑換柱的好計謀!

只怕始作俑者也做的是這樣的打算。這個林府,真是恐怖如狼穴,不僅庶母姨娘要害她,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放過她,難怪原身年紀小小就香消玉殞,平白讓她這個穿越過來的靈魂占了便宜。

眾人收拾收拾,都準備離去,林陌染可不能放他們就這樣離開,當即整理整理衣服,從樹林後走出來。

耳尖的夏雪最先聽到了什麼,猛地頓住了腳步。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棄要救自家大小姐的念頭,如今聽到樹林有聲響,當即轉過身脫口而出,「大小姐??」

急於離開現場故而走在前面的顧清媚頓時腳步僵住,不由分說就喝斥道:「亂喊什麼!想嚇死人嗎?身為正院的大丫鬟,沒個正經樣!往常大夫人和大小姐都是怎麼教你!」

所謂打狗看主人,顧清媚這不動聲色的一聲怒喝,不僅把丫鬟罵了,還把她身後的兩個主子也一併罵了。只可惜,這顧清媚顯然眼瞎,不僅打錯了狗,也看錯了主人。

林陌染悠悠然甩著衣袖,拈去發上一片葉子,步出樹蔭,對著前面一群人朗聲道:「二姨母切勿見怪,夏雪也是念我心切,咋聽到有響聲,一時情急失了禮,還請二姨母見諒。」

夏雪見果然是大小姐,面上一喜,神色真真切切,頓時邁開腳步就疾奔過來,將她攙扶著上下打量一番,「小姐,真的是你!你沒事?太好了!可把夏雪嚇壞了……」

林陌染心裡一暖,記憶中有不少是關於身邊這個大丫鬟夏雪的。她幾次被算計,都虧了這個大丫鬟足夠聰明,早早識破對方的計謀,不然就憑原身那懦弱的性格,怕是在她穿來之前就早死了不下百回。

她一邊安慰著,一邊又想起方才顧清媚咄咄逼人的樣子,有心要氣一氣對方,於是裝作教訓夏雪的樣子,開口加了一句,「母親和我平時沒少教你正院的規矩,也就你性情外露,喜形於色沒點顧忌,你瞧瞧正院的那些個丫頭婆子,有哪個像你這般!要知道,正院隨便領一個出去,都是能撐得起檯面的!」

夏雪稍一細想立即明白過來,面向林陌染做個鬼臉,低低應了聲,「大小姐訓斥得是,奴婢知道錯了。」

這是說她們正院裡出來的人,才不屑和偏院比,隨便找一個去了偏院都能當大丫鬟用。偏院的再得寵也終歸是妾,說難聽了,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這話一出口,顧清媚的臉色當即就難看了。可林陌染罵得含蓄,當著林博和這麼多下人的面,她又不好發作,只能生生忍了,一手死死掐著身旁丫鬟的手,暗中洩恨。

林陌染瞧了瞧顧清媚那張青白不接的臉,知道對方也聽懂了,這才滿意地拍了拍夏雪的手。

但這場戲還沒演完,她又看向許媽媽,繼續教訓道:「你啊,該多向許媽媽學學!心急之下,還能第一時間想到小姐是來了這湖邊,還能在黑暗中第一眼就辨認出湖中的是小姐,還能堅定地一口咬定小姐是一心尋死而不是被人陷害……多麼料事如神!」

她每說一個「還能」,許媽媽面上就越難看幾分。待說到最後,明眼人都聽出來了:敢情不是料事如神,而是許媽媽早就知道小姐會在湖裡;敢情也不是一心尋死,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這一向膽小怕事又自卑沈默的大小姐林陌染,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居然連著罵了許多人:先護著自家丫鬟把偏院給罵了,再明裡暗裡把許媽媽和今晚事件的幕後真凶給罵了,被罵的人還不敢出聲反駁!

顧清媚有口難言,狠狠地眯起眼,更加用力地掐著身旁丫鬟的手,一雙美眸幾欲噴濺出火光來。

林博更是皺緊了眉頭,沒想到自己一向最瞧不起的嫡長女林陌染,今天竟然敢公然對抗最得自己寵愛的偏院二夫人,偏偏句句在理,自己還不好開口喝斥……

再反觀林陌染,悠閒自在地扶著丫鬟的手,笑容旖旎,那叫一個風輕雲淡天真無邪,放佛什麼都不知道。

賜婚九王爺果然身價不一般!連底氣都足了很多!幾個圍觀的下人偷偷打量著幾個主子,都仿佛從前不認識林陌染,今天才第一次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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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5:50


到底是許媽媽年紀大城府深,在後宅裡呆了二十多年,不僅養出經驗來了,演技也十分純熟,此刻聽了林陌染的話,面上幾分難看過後,又迅速換上了一副關切的笑臉,「大小姐就愛編排老奴!老奴這不是擔心你,生怕大夫人、大少爺去了,你會想不開尋死跳湖,才急著讓人下水打撈……」

林陌染心裡明白,現在的自己還沒法和她們對抗,撕破臉皮鬧得沒法收場,最後林博遷怒的還是自己;如今該罵的都罵過了,不如給了臺階就下。

於是乖順地應道:「勞媽媽掛心了。陌染確實因思念長兄,便到後院湖邊走走,想些從前的事。不料一時想得入迷,迷了方向誤入叢林,方才尋著人聲才走到這兒來。害大家誤會我失足落湖,實在是陌染的罪過。」

許媽媽忙道:「小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顧清媚斜了一眼,對林陌染突然如此沈得住氣而感到有些驚訝,面上卻不顯,淡淡道:「本來我作為偏院,是不該管正院的事,可憐姐姐去得早,你又不懂事,少不了我費心嘮叨幾句。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姑娘家了,就該好好待在屋裡,整天往外跑,像什麼樣!何況還是大半夜!」

林陌染不卑不亢地站著,一臉清爽笑容,道:「能得二姨母如此費心照念,陌染受寵若驚!都說人心隔肚皮,可我瞧著,二姨母對陌染是真心好。」

她說得一臉真誠,竟是硬生生把顧清媚方才罵她的話,轉變成了寵溺她的叮囑。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清媚罵人沒罵成,反把自己給噁心了一把,如今愣了半晌,原本想的好些惡言惡語,如今卻是一句也接不下去,只能敷衍地點點頭,道:「你曉得就好!」

林博「哼」了一聲,臉色卻是緩和下來,道:「既知道錯了,日後切不可再如此胡鬧!待去了王府,你就是北燕堂堂九王妃,這些小女兒家的脾氣,趁早給我改了!」

林博一番教訓算是結語,幾個人還以為事情就這樣揭過,都準備離開。

林陌染看在眼裡,嘴角卻挑起譏笑:正主兒她是動不了,可沒說要放過那幾個狗腿子!今晚不放點血壓壓她們的氣勢,只怕夜裡睡覺都睡不踏實!

林陌染又喊住了林博,目光卻投向那幾個跟在眾人後頭慢慢走著,兀自氣喘不定的婆子,道:「父親,只是這三位媽媽……陌染不曾見到這三位媽媽是如何落水的,倒是在林中聽見有人喊「大少爺」,該不會是這三位媽媽中了邪吧?」

那三個婆子聽林陌染不提是她們推她下水的,反而說不曾見到她們,都忙不叠地點點頭,待聽到她後面這句,神色一慌,忙又搖頭,無奈腹中都是髒水,口中還吐個不停……咋看之下,還真有幾分中了邪的樣子!

林博當即厭惡地皺起眉,又站遠了幾步。

林陌染心中好笑,面上卻沈著氣,續道:「母親離去不到百日,許是和府裡這些大紅的擺設衝撞,生了怨氣,才致府裡的人惹上不乾淨的東西。」她捏著衣角,滿臉歉意,「倒是陌染的不對了,母親和肅哥兒定是怪陌染未守滿孝期就出嫁,氣得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呢……」

她越說越玄乎,顧清媚和林博越聽頭皮就越是發麻。仿佛大夫人和大少爺此刻就滿臉怨氣地飄浮在自己身邊——

林博像看瘟疫一樣看向那三個婆子,狠狠皺眉,當即毫不猶豫一揮手,「把她們丟出府去!屋裡的衣物等其他細軟都一概燒了!」又和顧清媚商量道:「明兒個再請幾個法師來驅驅邪,把這三個婆子去過的地方都好好清一遍!」

三個婆子都是顧清媚院裡的老人,本是派來和許媽媽一起算計林陌染,哪曾想反被林陌染輕描淡寫一句話,竟說成了不乾淨的東西!還要被趕出府去!

顧清媚哪裡肯甘心,口中忙勸道:「老爺,這幾個都是府裡的老人了……」

林博不耐煩道:「幾個下人,有什麼好捨不得,你院裡若是人手不夠,過幾天我再差人招幾個進來。明日就是大喜之日,府裡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是斷斷留不得!」

一句話揶得顧清媚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心腹被內衛一左一右拖了出去,叫冤聲老遠還聽得見。她惡狠狠地回頭,目光投向林陌染,卻又發作不得,氣煞了五臟六腑,臉色很是好看。

林陌染瞄了一眼顧清媚,神色一派平靜,繼續向林博請罪,「都是陌染不好,叫父親和二姨母為了幾個下人費神……」

「罷了罷了。」林博這一驚一嚇間,早已有些不耐煩,當下只要知道林陌染沒死,王爺和聖上那邊可以交差,就放下心來,根本沒空管那幾個下院的婆子。

「你們幾個好生照顧大小姐,別再惹出事來!」他敷衍地訓了幾句,也不問林陌染是否受傷,背著兩隻手,領著眾內衛就欲返回偏院歇息。

林陌染當即作揖送父親離開,這才領著許媽媽、夏雪和正院的幾個丫鬟婆子一道離開。

許媽媽跟在後面,內心的忐忑都寫在了臉上,好幾次腳步踏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多虧了一旁的小丫鬟扶著,「許媽媽當心,夜裡看不清,仔細別摔著!」

許媽媽抹了把額上的汗,應著:「是是,老了,眼睛不中用。」卻將目光偷偷投向穩穩走在前面的林陌染,見她一身鵝黃襦子精神氣兒十足,襯著額間的黑色梅瓣,竟越發顯出些大夫人當年的風姿來。

想當年,大夫人可是江陵第一大美人,玉肌柳眉芙蓉面。小姐的面型眉目是像足了她母親!若臉上沒有那一道胎記,想必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

只可惜,不僅被一道胎記毀了容,還在宅鬥中被人拿捏成了一個軟柿子。這樣的人去了王府,定是被後宅那些人吃得死死的,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冤死鬼,連帶著自己也沒有好日子過!於是她一心盤算著投靠到長得漂亮又會使手段的三小姐身邊,將來入了王府也好有個靠山。

卻沒想到,這小妮子竟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既然識破了她的陰謀,如今不但一字不提,當著面還能裝出一派和和氣氣的樣子,真正叫人看不懂!

林陌染扶著夏雪的手,當先走在前面,面上笑容不錯,內裡心情也甚好。一想到許媽媽如今正焦灼不已坐立不安,心裡就更樂!

本來許媽媽好好地跟著她陪嫁到王府,還能成為王府正院的管事媽媽,身價比如今翻了幾倍不止!

如今卻聽信了偏院許諾的那些個好處,比如從此跟在代她嫁入王府的三小姐身邊,不僅以後能晉升為王府正院的管事媽媽,還能憑三小姐的美貌受寵,獲得更多的富貴榮華……

林陌染心裡嗤笑,許媽媽也不用她那個肥大的腦袋想想,幫別人幹了壞事,就是拿捏了別人的把柄,別人得了好處,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殺人滅口!如今樂顛樂顛地助紂為虐,將來還不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而且,這些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地認為自己不能受寵呢?說不定她能混得比三小姐更好!

而策反許媽媽背叛正院的這個人,除了能直接從中獲利的三小姐的生母二夫人外,她著實想不到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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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6:09


既然現在還動他們不得,便且留著許媽媽,以不變治萬變,讓她再苦苦焦灼些日子吧!

待回了繡樓,林陌染也沒提一字,倒是讓夏雪備好了洗漱的木盆,倚在床邊,看都不看許媽媽一眼,道:「你們都下去,我要歇息了。」

許媽媽面上難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老奴這就下樓,小姐好生歇息。」便一臉忐忑地領著婆子丫鬟退下了。

林陌染將夏雪也打發走,自己泡在大木盆裡,水溫剛好,氤氳的暖氣蒸蒸而上,充盈著每一寸肌膚和毛孔,真真愜意!想起前世自己也喜歡放一整浴缸的水,點上熏香,泡小半個鐘頭。只可惜,如今這裡不僅沒有熏香,連沐浴露都沒有,改明兒入了王府,得叫夏雪買些香料回來,自己試著做一批……

她邊懶散地思量著日後的生活,邊打量起自己的閨房。一色黃梨木傢俱上細緻地刻著繁複花紋,榻上垂著金邊紅幔流蘇數條,半人高的箱籠系著紅綢金帶;梳粧檯上,金鑲寶鈿花鸞鳳冠並紫玉金釵面首十二支,整整齊齊地擺著,正應了王妃的品級,一旁三腳矮凳上還疊放著一襲紅衣……

看到那襲紅衣,林陌染頓時起了玩心,擦拭身子穿上褻衣,攏好狐絨披風,走過去將喜服捧了起來。

喜服是大袖襦裙,裡外合計十二層,捧在手裡沈甸甸的。粗看之下,品相是極好,揚州蘇繡出品,色澤豔麗,胸前一團丹鳳朝陽圖案一針一線栩栩如生。

然而細看之下……林陌染不僅勾起一絲諷笑!

布料入手粗糙,沾水便要掉色;翻看內裡,線頭參差不齊,穿在身上肯定極不舒服!

表面上,林府嫡長女是穿了一套上等蘇繡嫁衣出閣,撐足了面子;風光與否,卻只有穿著嫁衣的人才知道!

林府的這群人,也恁大膽!連正妃的嫁衣都敢濫竽充數!

更何況,原身喪母不過百日,按理這三個月都只能穿素服戴銀釵,聯手上的玉鐲都不能多戴……林府竟然還將嫁衣做得如此鮮紅!

想來不僅原身在後院混得不好,其生母,即所謂的大夫人,也不見得能贏得多少尊重。

人善被人欺!這個道理,林陌染上一世就明白了!若不是一時心善答應了一個即將破產的公司的合作專案,自己也不至於被拖累至破產自殺……

如今再世為人,怎能再度被人騎在頭上!

林陌染側了側頭,拿起手邊針線籃子裡一把鋥亮的剪子,沒半點猶豫,手起刀落——

「哢嚓」幾下,將這件林府用來騙人的、粗製濫造的喜服剪成碎布條!

夏雪算好了時間,想著小姐這會兒該洗漱好了,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就見林陌染神色悠閒地半歪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本閒書,正看得津津有味。而她腳邊,那散落一地的紅衣是……??

夏雪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急走過去撿起一地的喜服碎片,手抖成了篩子,「小、小姐,你怎麼把喜服……給剪了?!」

「嗯?什麼喜服?」林陌染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掃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恍然道:「哎?這是喜服?真不好意思,我還以為這是抹布呢!」

林陌染第二日醒來,喜服被她剪成碎片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府。

她穿著月白單衣倚在窗邊,一手托腮陷入沈思:除了許媽媽,這正院裡還有多少人是別院的眼線?

如今她動這些人不得,只能等去了王府再一個個揪出來,斬草除根!

正思索間,夏雪捧著一襲白色窄袖短襦走進來,不滿道:「明知道小姐今日出嫁,偏院那邊還派人來傳話,說讓小姐半個時辰後去坐一下,真是不知輕重!」

剪了喜服,只是去坐一下……林陌染不禁想,偏院這人傳話倒傳得頗知輕重呢!遂點點頭,沒說什麼,道:「給我梳個簡單的鬟,別戴那麼多釵子,選一支能顯身份的就行。」

夏雪很快為她梳了簡單卻不失氣質的雲鬟,只插上一支青玉鏤空牡丹簪,配著今日素色的短襦,顏色款式都不張揚,卻反而給人一種乾淨輕盈的感覺。

林陌染深覺滿意,乾脆領著夏雪提前出了門。

原本偏院地位在正院之下,即便是二夫人顧清媚,也理應喚正院嫡出的她一聲主子,只是母親在世時性格溫順,並未在後宅樹立起正院的威望,是以林府的人從來不把正院當回事。如今竟是偏院的人召喚她這個嫡出的大小姐過去談話了……

林陌染笑了笑,不知顧清媚又該拿著「剪喜服」這事生出什麼風波來呢?

因未料到她這麼早就來到,林陌染走到偏院時,院裡的下人還在屋裡伺候顧清媚用早膳,院裡走動的人並不多。

林陌染扶著夏雪,腳步剛邁進偏院,就聽見里間顧清媚在大聲抱怨:「也不知這小蹄子中了什麼邪!突然變得這麼難對付!那晚明明給她下了足夠量的迷藥,為何她會醒過來?還三言兩語將我院子三個婆子趕了出去!如今治她不得,可怎麼辦才好!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她當上王妃?」

另一個清脆中帶著點嬌蠻的女聲道:「母親別急,昨兒個她不是自己把喜服給剪了嗎?咱們正好拿這說事,定要讓她進不了王府!」

顧清媚立刻道:「確是!小蹄子自作孽,倒幫了我們一把!我的三娘子,你人長得好,又聰明,皇上怎麼不把你賜婚給九王爺!我們母子不幸出身偏院,雖然受寵,在名分上卻始終被那個賤女人壓了一等,母親可不願你再重蹈這樣的人生……」

顧清媚罵罵咧咧得正起勁,院裡掃灑的幾個粗使婆子抬頭看見林陌染走進來,皆是大驚失色,有個當即反應過來,趕緊喚了一聲:「哎喲!正院的大小姐來得可真早!」

裡屋的罵聲這才止住。

林陌染慢悠悠地走進裡屋,神色一如往常,規規矩矩地給顧清媚行禮,又看向屋裡另一個俏生生的少女,長相和自己有三分相似,上翹的眉眼卻和顧清媚一樣,帶著一絲媚氣。林陌染心道這位應該就是自己的同父異母妹妹,三小姐林萱。

林萱滿眼滿臉高傲神色,不情不願施了半禮,也不喚林陌染,就這麼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

林陌染看在眼中,不動聲色虛福了福身回禮,寒暄道:「這月餘都在落梅院守孝,不曾出入,倒是許久不見萱妹妹了。」腳步卻是直徑走到她上首,毫不客氣地坐下。

原本林萱眼裡還噙著驕傲,如今見對方眼都不眨地走向上首,登時瞪圓了眼。

林陌染佯裝不察,坐下之後,先是順手扶了一扶髮髻上的牡丹簪。

這支簪是母親留下的遺物,雖不是什麼名貴的玉器打造,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戴的。

北燕社會等級分明,三品以上官員明媒正娶的正院夫人,還有嫡出的小姐,才有資格佩戴牡丹掩飾的頭簪。也因此,夏雪今日才會選中這一支簪子。

如今它插在林陌染的髮髻裡,就是正院的象徵,是顧清媚和林萱所盼望卻又遙不可求的身份。

顧清媚眯起了眼,撇開視線。而林萱原本拿捏出來的驕傲姿態,瞬間被這支簪子生生劃破,垮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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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6:26


林陌染這才放下撥弄簪子的手,裝作完全不察的樣子,仍舊熱情地指著自己下首的位置,招呼道:「妹妹快來坐,讓姐姐好生瞧瞧,這月來妹妹是越發長得俏媚了。」

她正院嫡出的身份擺在那,坐在上首,戴牡丹簪,顧清媚和林萱卻都是說她不得,只能忍了!可如今,她誇自家妹妹不說漂亮,竟說「俏媚」這個略顯低俗的詞,這還了得!

林萱當即有些忍不住氣——今早叫她過來,本就是為了狠狠出一口惡氣!豈料自己還未發作,先硬生生被林陌染擺了兩道,她平日裡驕縱慣了,哪裡咽得下這口氣!

顧清媚卻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搶著開了口,不冷不熱道:「三兒確是越發嬌俏。大小姐這幾月在落梅院修身養性,也是養出了幾分性格來,顯得比往日裡活潑了許多。」她這話說得含蓄,一時也分不清是褒是貶。

林陌染並不接話,暗自揣測顧清媚下一句話該是說她性格「活潑」過了頭,竟然「活潑」到去剪喜服!

不料顧清媚卻話鋒一轉,道:「一會兒王府的余嬤嬤過來催妝,說想看一看大小姐穿上喜服的樣子。我想著落梅院如今正是守孝,外人出入不大方便,便自作主張讓余嬤嬤去後花園等。如此一來,便少不得勞煩大小姐穿上喜服去一趟後花園。」

林陌染皺了皺眉。顧清媚這一招使得好!看她剪了喜服,不親自出面責駡,甚至提都不提,卻以催妝的名頭去把王府的嬤嬤請來……屆時她拿不出喜服,沒法向余嬤嬤交待,王府那邊指不定就會以此提出退婚,或者另娶府上其他姐妹。

顧清媚瞧林陌染神色微微有些不安,心中一喜,當即又催促道:「頂多還有半柱香的時間,余嬤嬤就該到了,余嬤嬤可是九王爺的乳娘,萬萬不可怠慢!夏雪,還不快快領著你家大小姐回院換衣服去!」

夏雪猶豫不定,林陌染卻是幹乾脆脆地站起來,將手遞過去讓她攙扶著,道:「如此,陌染可真真耽誤不得!這便告辭,回院梳理打扮去。還望待會兒二姨母替陌染美言幾句。」

顧清媚滿眼的不以為然,道:「那是!」

林陌染前腳走出院子,就聽到林萱在裡屋鬧翻了。

「娘!方才不是說好的嗎!讓余嬤嬤到咱們院裡來,林陌染剪了喜服,穿不出來,大大丟了臉面!我再趁機好好表現一番,指不定余嬤嬤就會回去跟王爺說,我更適合當王妃……」

二夫人連忙打斷她,「你個傻丫頭!她頭上戴的什麼,你還看不出來嗎?那小蹄子今日是明擺著要彰顯正院的身份,我們若是還將余嬤嬤引到偏院,余嬤嬤就該笑話我們偏院不守尊卑禮節了!終歸她是拿不出喜服的,去後花園還是到我們偏院都一樣!到時候你隨在我身邊,仍然有表現的機會!」

林陌染一臉平靜地往前走,不急不緩,嘴角卻緩緩露出一絲笑容。

這兩母女原來打的是這樣的算盤。反正仗著她拿不出喜服,就肆無忌憚了是嗎?

她側頭看向夏雪,忽然道:「你在林府有幾個好姐妹?給我找兩個過來,幫個忙唄!」

林陌染壓根沒回落梅院。打發了夏雪去找人後,就直徑走到後花園。

白日裡,湖面平滑如鏡,自有一派寧靜美好,竟沒有半分昨夜裡看上去的猙獰恐怖。

林陌染不禁想,若是原身的兄長真的沈睡在這片湖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待走到昨晚遇見北燕皇上燕樂晟的那片樹林時,她頓了頓腳步,手掌一滑,一抹瑩綠色的光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跌入到沒踝的草叢裡……

余嬤嬤未到,盛裝打扮的林萱卻率先到了。

她抬頭看見林陌染正站在湖邊,微風拂起她鬢邊碎發,一張精緻的小臉滿是愜意神色,一時間竟覺得這個掃把星姐姐有種說不出的神韻,頓時更加氣惱,大搖大擺走過去,看一眼她身上素白的短襦,譏諷道:「余嬤嬤一會兒便到了,為何你還身穿著這樣素的衣服!喜服呢?不是讓穿著喜服給余嬤嬤看看嗎?」

林陌染輕描淡寫道:「萱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昨晚就把喜服給剪了,如今卻為何要明知故問?」神色間,對她的嘲諷很是敷衍。

林萱受到了輕視,血氣當即一湧而上,怒道:「我們林府好心好意給你準備喜服,讓你能穿著嫁入王府,你倒好!不領情,還把喜服剪成碎片!你不把王府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如今此舉,難道也不把王府放在眼裡嗎?!既然不把嫁入王府當回事,那就別嫁啊!」

林陌染更覺好笑,道:「我不嫁,難道就輪到你嫁了?可別忘了,你是偏院庶出,配不上九王爺尊貴的身份呢!」

林萱平生最恨別人拿出身說事,如今府裡最不受寵的掃把星竟然也敢拿嫡庶尊卑來打壓她,當即氣炸了,指著對方的鼻子就罵道:「林陌染!別以為你出身正院能嫁給王爺有多了不起!就憑你那張臉,去了王府也是個守活寡的命!」

兩人身後,正一臉明媚笑意走來的顧清媚,咋聞女兒口出此言,腳步生生僵住——在她身後,兩個小丫鬟攙扶著的余嬤嬤,卻是冷冷皺起了眉。

「這、這……」顧清媚左思右想,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解釋。

林萱扭頭看到神色各異的幾人,尤其當中一臉威嚴的余嬤嬤,當即嚇得住了口,臉上登時血色全無,雙腿一軟,幾欲跌倒!

林陌染上前一步堪堪扶住她,柔聲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這才轉向顧清媚和余嬤嬤,好脾氣地解釋道:「讓余嬤嬤見笑了,這是我家庶出的三小姐。平時並非這樣,只是這幾日聽聞我要出嫁,心情低落,一時口不擇言,還望余嬤嬤聽聽便罷了,不要放在心上。」

顧清媚忙應和道:「三娘子平日裡性子極溫和,府裡上下的人都喜歡她。只是這幾日念著最親的姐姐要出嫁,往後再也見不到面,心中難過,才胡亂說出那些話來。」又喚林萱道:「還不過來給余嬤嬤請罪!」

林萱蒼白著一張臉,竟嚇得一時不敢上前,顧清媚氣得眉毛都要卷了,幾步上前將她拉過來,正堆起討好的小臉,要再說幾句好聽的話。

余嬤嬤擺了擺手,道:「免了。老身今日來是為催妝,林府後宅的事,不願多聞。三小姐雖是王妃的親妹妹,將來卻不必嫁入王府為妃,想來性情活潑爛漫些,也是無妨。」

這是說林萱的性子不宜嫁入王府,直接把她給否掉了。

顧清媚被這一句話嗆得生生開不來了口,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死死掐了一下林萱的手。

林萱吃疼,又被外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教訓了一番,面子上早就掛不住了,當即落下幾滴淚來。

余嬤嬤神色更加厭惡,撇開視線,卻去看一直沈沈靜靜站在後頭不出聲的林陌染。只見此女額間雖有三瓣黑色梅花,平白毀了一張精緻的面容,神色間卻絲毫不見自卑,反倒是一雙眸子裡神采飛揚,很有幾分大氣端莊的神韻。當下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未來的王妃也並非如外界傳聞那般,是個面目可憎又膽小懦弱的掃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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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6:44


林陌染大大方方施了全禮,道:「有勞余嬤嬤躬身前來催妝,這一路風塵辛苦,陌染本該在正院伺候,不幸母親兩月前去世,孝期未過,陌染怕給余嬤嬤過了晦氣,只得請余嬤嬤到後花園一聚。」

一番話說下來,余嬤嬤已覺滿意了七八分,當即點頭道:「無妨。有禮有節,陋室也生香。」

顧清媚聽了,心裡更加不舒服,這是明擺著說自己的三娘子不知禮節!當即推了身邊的大丫鬟冬陽一把。

冬陽示意,連忙指揮著眾婆子擺好桌椅,端上茶水,又裝作上去添茶,隨意道:「余嬤嬤難得到咱府裡做客,奴婢本該為大家助助興,無奈琴棋書畫無一精通,想著自己有個嬸嬸,在江陵北卻是擔了個小醫神的稱號,不若今日就喚來給嬤嬤把個平安脈?」

余嬤嬤隨和應道:「也好。」

林陌染坐在顧清媚下首,優哉遊哉飲著茶,斜眼就瞟見顧清媚朝冬陽飛快地眨了眨,心想這偏院果然能折騰,如今又不知請來了何方神聖,等著要在余嬤嬤面前狠狠修理她一頓呢!

沒想到這位小醫神竟然還有些名頭,是江陵北昆山尼姑庵裡挺有名的一位女主持,常常免費給貧苦百姓看病開藥。

余嬤嬤當即認了出來,放心地遞上手給對方把脈。

「脈象平穩,嬤嬤身體安康,是個高夀福星。」女主持一手持著佛珠,眉目慈祥道。

顧清媚又推了推身邊的女兒,道:「勞煩大師也給我家三娘子把個脈!」

女主持一手虛扶林萱手腕,未幾,竟是笑道:「小姑娘端的是好生養!貧道是出家人,不打妄語,然卻敢保證,三娘子此脈象定是多子之相!」

林萱滿臉飛紅,羞得一下子鑽到顧清媚身後。

林陌染愣了一下。是不是多子之相,把個脈就能看出來了?古人迷信神醫,看不出真假;她是個地地道道穿來的現代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顧清媚竟是想用多子之相來打動余嬤嬤!古代男人哪個不希望自己命中多子,尤其是正妻,生出來的嫡子那是妥妥的延續香火繼承家產盡孝盡忠的!三娘子有了多子之相,那等於是開了個萬能的金手指啊!

余嬤嬤神色中雖看不出端倪,卻當即用正眼打量了林萱幾眼。

顧清媚心道有戲,忙示意冬陽開始下一齣戲!

冬陽沖林陌染笑道:「大小姐還請伸出手腕,讓大師把一把脈象。」

林陌染微摺了摺眉,還未遞上自己的手腕,醫神尼姑卻突然低叫一聲,死死盯著林陌染額間三瓣梅花,神色複雜,久久不語。

顧清媚忙道:「這是林府嫡長女,自小額間就有三瓣梅花,只是不知有何含義?大師若是有話,不妨直說。」

余嬤嬤也起了興趣,問道:「大師何故如此驚惶?」

醫神尼姑道:「在座諸位可知,在佛學中有兩種花,一種是蓮,是聖物,代表一切高貴的起源。另一種則是黑色梅花,是佛學中用來比喻一切不祥的汙物!而這位林氏長女額間,竟然……有三瓣黑色梅花!這實在是,極度不祥啊!」

余嬤嬤一愣,半信半疑地看向林陌染,忽然也覺得她額間三瓣黑梅有幾分詭異,卻沒有說話。

顧清媚見達到預期效果,心中自喜,面上卻登時嚴肅起來,喝斥道:「放肆!這是江陵總督府的嫡長女,是日後要嫁入九王府當王妃的人,如何容得你這般誣衊!」

顧清媚不說嫁入王府還好,一說起這個,余嬤嬤面色更加難看了幾分。任誰也不樂意找一個被人說成是極度不祥的人當王妃,若是傳出去,豈非叫世人笑話九王府?

余嬤嬤當即站起來,神色波瀾道:「大師所言,皆是真話?」

醫神尼姑亦起身,不卑不吭道:「阿彌陀佛!貧道所言盡實。」

顧清媚堆起一臉歉意,道:「余嬤嬤,這事……這婚事?」

余嬤嬤這次望向林陌染的目光中已沒有絲毫滿意的神色,冷冷開口道:「這次雖是皇上賜婚,然也要看九王爺的意願。九王爺既遣老奴前來為他催妝,老奴定會將實情盡數轉告之!婚事成與否,還要看主子們的意思。」

一席話說得明白,這門婚事怕是成不了!但礙於是皇帝賜婚,興許會退而求其次,讓庶出的妹妹替姐出嫁也不一定!

顧清媚和林萱已是按耐不住喜形於色。

余嬤嬤當即就要告辭,卻未想腳步剛邁出去,一道清朗的男聲就從後花園園門傳來。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我倒是覺得,蓮花遜梅一段香!」

一身寶藍地虎紋織金錦袍的燕樂晟,當先一人走進眾人的視野,點墨眸光熠熠生輝,襯著俊朗的面容,更顯得氣質出眾。

常年待在後宅的林萱和幾個小丫鬟,何曾見過這等姿色的男子,紛紛紅了臉,就要回避。

顧清媚生怕讓陌生男子看去會毀了自己女兒的名聲,連忙讓丫鬟將林萱帶走。

眼尖的林陌染卻一眼瞥見,方才還神色倨傲的余嬤嬤,此刻已做俯低狀,還欲跪倒請安。

燕樂晟連忙道:「在下只是來找東西的,並不知諸位在後花園設宴,冒犯了!」說話間,還分出餘暇看了林陌染一眼。

想起方才遠遠見她,說話間眸中光彩流轉,襯著額間三瓣黑色梅花,像個淩空展翅、翩翩起舞的燕尾蝶,真正是神采飛揚!不由得就吟出了這句詩,想幫她一把。

誰知如今看來,她並未領情,還將臉撇過一邊,避開他探視的目光。燕樂晟心覺好笑,自己堂堂北燕帝王,還有被女子冷落的時候?

顧清媚因不是命婦,不曾入宮,自然不識得眼前這個男人是誰,還道是林博的門客故友,雖不至於怠慢,卻因他打斷了自己的好戲,心裡不滿,面上就有些敷衍,道:「王府的余嬤嬤今在府上做客,被公子這番魯莽衝撞,傳出去,倒要叫人說我們林府照拂不周了!還望公子能道個歉才好。」

余嬤嬤哪裡敢受,忙要擺手。

顧清媚只知道要討好王府貴客,哪曾想眼前男子身份更加尊貴,死活要燕樂晟道歉。

燕樂晟眼底蘊起冷冷的笑意,卻是轉向余嬤嬤,戲謔挑眉,道:「原是王府貴客,在下冒犯,還請貴客海涵!」

余嬤嬤嚇得連翻白眼,喃喃道:「皇、公子快別……折煞老奴了!」

顧清媚瞧出些異樣,卻沒細想,又道:「公子若是要來尋東西的,不妨等我們離開後再來。」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林陌染深深為她捏了一大把冷汗。光是指使當今皇上向一個老奴婢道歉,就能讓她掉一百顆腦袋;如今還沒完沒了,要趕他走……嘖嘖!顧清媚身為林府第二女主人,也未免太沒眼力見兒了吧!

燕樂晟當面不惱,卻也不走,拱拱手,道:「路上遇到貴府的幾個小丫頭,聲稱此物如今就在後花園,在下特來此尋找。此物對在下而言十分重要,卻是耽誤不得!還請夫人通行一二。」

顧清媚自詡林府當家第一女主人,從未有人敢公然違背她的話,如今當著王府余嬤嬤的面,被一個陌生的外人在家中後院挑釁權威,怎能容忍!

當即喝道:「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如何這般不通情達理!我好言好語請你離開,你卻死皮賴臉不肯走!到底是哪裡來的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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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7:00


顧清媚罵到最後,余嬤嬤兩眼一翻,差點就要暈過去——

這時林博才領著後面一溜的內衛匆匆趕來,急的那叫一個滿頭大汗!

還未走到跟前,率先領著眾人嘩啦啦跪倒一片,恭恭敬敬道:「不知聖上微服私訪,林博有失遠迎,還望陛下勿要怪罪!」

燕樂晟悠閒地整了整袖口,「你來的正巧!讓我想想,貴府二夫人剛說到哪裡來著?」

驚聞此人竟是當朝皇帝燕樂晟,又咋見對面黑壓壓跪倒的一片人群,顧清媚嚇得連呼吸都不會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只見燕樂晟若無其事地挑了挑眉,忽而神色恍然,笑道:「哦!對了!剛說到朕是個無賴!」

林博俯低的身子頓時狠狠一僵,冷汗當即流下——

顧清媚則是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就徹底昏死過去!

一旁的林陌染卻是憋笑憋得難受,抬眼去看那身玉冠錦袍的男子,一派神色悠閒地鶴立于人群,竟是有種說不出的風流瀟灑。她是見識過這個男人的腹黑品性的,顧清媚如今惹上了他,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夫人?!」冬陽低喚一聲,伸手去推搡顧清媚的肩膀,又用力按了幾下人中。

青著一張臉的顧清媚,狠狠喘了幾下,這才悠悠醒轉。抬頭見眾人目光都海焦灼在她身上,而面前冷然佇立的北燕天子,卻是面無表情。當下又慌又急,連忙匍匐跪倒他面前,不住地磕頭求饒。

林博也跪行前來,和妻子一併磕頭,口中唯唯諾諾,「拙荊口無遮攔,實屬無心之過!還請皇上開恩啊!!」

燕樂晟冷冷聽著,神色未變,目光掃過身邊跪倒的一片人,最終凝聚在林陌染身上,見她雖是低著頭,神色卻無半分畏懼,甚至隱隱勾起嘴角,竟然在拼命克制著發笑。

不畏懼天威,不畏懼任一人,哪怕此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許這個女子,她只為自己而活。

不自覺間,緊繃的眉角漸漸緩和下來,燕樂晟不自覺對著林陌染道:「你笑什麼?」

正兀自磕著頭的林博和顧清媚,皆是一愣,頓了頓,抬眼才發現燕樂晟問的竟是林陌染,那個該死的掃把星!!顧清媚狠狠咬了咬牙,若不是余嬤嬤來催她的妝,自己也不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辱駡當今天子,不會淪落到現在這般狼狽的境地!

林陌染默默接收著各路投射而來的目光,有怨毒,有詫異,更有身旁不遠處余嬤嬤審思的視線……看來這個問題真不好隨便回答,稍一答錯,不僅整個林府數百人要跟著遭殃,王府那邊也會以此為藉口退了這門婚事。

她不稀罕嫁入王府,可是相比留在吃人的林府中,她更樂意選擇前者。

林陌染穩了穩心神,神色恭敬地跪著福了半禮,道:「回稟皇上,臣女是想起了皇上方才的那句詩。」

燕樂晟深眸裡瞬間起了一絲波瀾,饒有興趣地看向她,道:「哦?那句詩有何特別之處,說來聽聽。」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這本是一句尋常詠梅的詩,然而聯繫到如今情形,卻讓人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了。」

燕樂晟眸裡興味更濃,「如何好笑?」

林陌染不卑不吭續道:「皇上道清香在心,不需話與尋常草木知。如今卻怎得,和身邊一群如尋常草木般的平庸之輩一般見識?如此行事,豈非和所詠之詩相違背?」

燕樂晟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道:「說的在理。朕確是不該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聽著皇上罵自己是平庸之輩,卻不再為難自己,林博心裡反而舒坦了,頓時松了一口氣。

不料燕樂晟頓了頓,又道:「不對!」

林博剛鬆懈的一口氣,立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差點活生生把自己給嗆住——

只聽燕樂晟神色肯定地道:「方才那句詩,朕是借詠梅來形容你的。所以,該是你清香在心,不與他們一般見識,而非朕!」

他戲謔地挑起眉,滿意地看著林陌染生生折起一對好看的柳眉,情不自禁地就覺得有幾分好笑,嘴角緩緩勾起優弧。

林陌染看著眼前這張欠揍的臉,恨不得生生將他的嘴巴縫上!

本來他只要松一鬆口,順著這句詩給林博一個臺階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就啥事也沒有了嗎?誰知道,他偏嘴賤地加了一句,生生捅了林陌染一刀子——如今還嬉皮笑臉的,等著看她會如何反應!真真是……無賴!!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林陌染壓根不能發作。對方好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縱橫古代光環亮爆表的第一男主角,金手指杠杠的,她惹不起!

只能堆起笑臉,溫順地應道:「臣女能有幸得皇上金口比喻為梅,實在受寵若驚。然而皇上可知,若臣女是一朵梅,那麼林府便是養育這朵梅的枝幹;梅花要盛開,離不開枝幹。皇上若是折毀了枝幹,試想,那枝上的梅花,豈非也要一同枯萎,又如何能散發清香?可見清香如梅,雖不需和尋常草木一般見識,卻也是離不開尋常草木的養育。」

燕樂晟微微晃神。明知她那張小嘴最是強詞奪理,一時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只能又氣又好笑地看著她那副得理不饒人的小模樣,心情卻是漸漸變得愉悅起來!

他略一回味,沖著林博大笑道:「愛卿啊愛卿!你養的一個好女兒!竟教訓起朕來了!偏生朕還覺得十分有理,不知該如何反駁。」

林博面上又是一慌,忙道:「臣不敢!臣惶恐!」

燕樂晟卻是擺了擺手,笑道:「無妨!都起來吧。」眼看著竟是就此放過他們了!

林博和顧清媚兩相對望,都是捏了一把冷汗。又將目光投向林陌染,一時覺得又驚又怕!驚的是,這個掃把星是何時變得如此機靈聰慧;怕的是,她既然能用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將他們救下,他日難免不會再用幾句話輕而易舉地就奪了他們的性命!

思索片刻後,他們想到的不是要對林陌染心懷感激,而是——務必要將她除掉!

林陌染根本不是為了救他們而開口,她是為了自保。王府那邊尚不知定論,如今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除了林府,她沒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今日若是由著皇上怪罪下來,她身為林府的嫡長女,必然會受到牽連,不若賣個人情將他們救下,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所,也好趁機在余嬤嬤面前表現一番。

是以林博和顧清媚是對她心懷感激,還是欲除之而後快,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把目光投向了不動聲色的余嬤嬤——

身為王府管事媽媽,余嬤嬤無論在王府還是宮中,想必地位都不算低,在如今這片跪倒一地的人群中,她儼然是最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人物!然而事發到現在,她卻一句要幫襯的話都未說過!真不知道是真心不待見林府,還是想借此考驗她林陌染的應變能力?

如今見一群人漸次站起,恭身立于四周,余嬤嬤這才慢悠悠地扶著小丫鬟的手站起來,神色亦是十分恭敬,道:「不知皇上此來是為尋何物?若是要搜索整個後花園,老奴等這便先行告退。」

燕樂晟看了林陌染一眼,有意對余嬤嬤提了一句,「余嬤嬤這便是要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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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7:20


余嬤嬤不敢對視燕樂晟的目光,卻也留意到他望向林陌染別有深意的一眼,心下略微忐忑,小心翼翼答道:「是。老奴這便回府,如實稟告王爺。」

「好。你去吧。」燕樂晟點點頭,目光裡瞬間恢復了無波無瀾。

眼見事態徹底平息,眾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氣,余嬤嬤也正要告退,這時卻見後花園門口有兩個紮著雙角髻的小丫鬟,躲在假山屏風後面探頭探腦地往這裡看——

余嬤嬤聲色瞬間銳利起來,斥道:「什麼人!膽敢躲在暗處窺視!」

小丫鬟嚇得抖抖索索就站了出來,「噗通」兩聲齊齊跪倒在地,拼命地磕頭求饒:「余嬤嬤饒命!奴婢並非有意要躲起來,只是咋見後花園多了這許多人,躊躇不知該不該上前……」

兩個小丫鬟正苦苦申辯,立在一旁幫林陌染整理衣鬢的夏雪聽了,手頓時一傾,生生將牡丹簪扯歪了半分。她背對著人群,面色有些惶恐不安,嘴唇無聲蠕動道:「小姐,她們……怎麼辦?」

「莫慌。走一步算一步。」林陌染微微搖頭示意,不動聲色地將簪子插回原處,暗歎一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旁,余嬤嬤拿捏著分寸,一聲喝斥之下,已經顯示出了王府的威風,當即將訓斥丫鬟的任務換給了林府後宅真正的主人顧清媚,道:「林夫人,這兩個小丫頭鬼鬼祟祟,躲在暗處窺視聖上天威,不知意圖何在,你可得好好審清楚了!」

她這一罵完,又立時放權,期間所展現的王府的威嚴端的是淋漓盡致,旁人還沒法說她逾矩。

林陌染頓時心裡百感交集,若他日嫁入王府,府內後宅盡是這樣的厲害角色,可叫她怎麼活喲!

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夏雪,雖是個沈得住氣的機靈丫鬟,但畢竟閱歷淺,還有好多東西要學,一時半會是指望不上的了!還是得靠自己!

卻說顧清媚暈過去一次,醒來至今還是恍恍惚惚的搞不清現狀,如今被余嬤嬤瞬間點醒,眼前又突然冒出兩個鬧事的小丫鬟,還被余嬤嬤拿捏在手裡,看架勢是非要親眼看著她們被訓一頓。當下只能強打起精神,喝罵道:「你們是哪個院子的?!如何偷偷摸摸跑到後花園來!」

較胖的那個青衣丫鬟嚇得臉都青了,連忙狠狠磕了一個頭,才顫巍巍哭訴道:「奴婢是跟著漿洗李媽媽的小翠兒,方才送洗淨的衣物到偏院,聽三小姐說遺落了一樣什麼東西在後花園,讓奴婢和掃灑的秋霜過來尋尋,不曾想衝撞了各位貴人!還請二夫人看在奴婢並非有意的份上,饒了奴婢一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秋霜也不住地磕頭附和,聲稱是為三小姐尋東西。

提到三小姐,余嬤嬤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顯然是更加不待見這個老愛惹事的庶女了,當即撇過頭去,指揮小丫鬟伺候皇上用茶,竟是對此事採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

林陌染卻偷偷松了一口氣。她原是讓夏雪找兩個小丫鬟,到林萱回偏院的必經之路上嚼幾句舌根,將林萱引過來,好在余嬤嬤面前擺她一道,讓她和顧清媚徹底斷了代嫁王府的念頭。

然而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燕樂晟竟然就在府上,還會在這個時候尋到後花園來!

更沒想到,小丫鬟到來的時機竟然如此不湊巧!

倒是這個小翠兒反應快,搬出個是三小姐要來尋東西的好藉口!總算是歪打正著!

她怕兩個小丫鬟臉皮薄,再說下去就要說漏嘴,連忙心思一轉,上前就要開口——

燕樂晟似猜透了她的心思,比她更快一步上前,堪堪擋在了她的正對面,兩人本就相隔不遠,如今各自跨前一步,差點就要臉對臉貼在一塊。

——熟悉的松木香再次席捲她的五臟六腑,直擊心肺!

林陌染一驚之下,迅速後移一步,才堪堪穩住身形,連忙裝出惶恐的樣子,道:「臣女無意衝撞,望陛下恕罪。」

燕樂晟視線凝在她一雙巧思流轉的眸子上,不知如何竟想起了宮中貴人養的那幾隻小貓咪,瞬間眼裡醞釀的笑意更深,逗弄道:「你是又想出了什麼歪點子,要幫她們開罪麼?」

林陌染頓時眉頭輕皺,被人看穿,還當面揭穿,心裡真不舒服,口中卻絲毫未表露,依舊恭敬道:「皇上聖明,臣女的小動作是一分一毫都未能瞞過皇上。」

燕樂晟笑了笑,「嘴巴抹了蜜,朕卻聽不出是在誇朕。說罷,你待要如何替她們開罪?先提醒你,在朕眼裡,她們雖是林府中的人,卻可不是養育梅花的枝幹,甚至連尋常草木也不算!」

林陌染福了全禮,方道:「臣女惶恐,臣女並非想為她們開罪。只是見二人唯唯諾諾,顯然是這後花園人太多,她們害怕,嚇得不敢開口。而且此事關係到庶妹聲譽,切不好當眾審問。」她轉向顧清媚,續道:「還請二姨母示意,讓陌染將兩個小丫鬟帶回正院問話,一來正院人流稀少,小丫鬟們不至於緊張得沒法開口;二來也好杜絕流言。」

她說的在理,顧清媚雖不願將人交給她,但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別的法子,何況余嬤嬤也擺出了一副不管不問的姿態,眼下立刻差人將這兩個不長眼的小丫鬟帶走,眼不見為淨才是上策!

顧清媚正要應諾,燕樂晟卻一手攔住,眼角輕挑鎖著林陌染,咄咄逼人地開了口:「朕倒是有個疑問,你口口聲聲說要將丫鬟帶去正院審問,我們又如何得知,你的審問是否公正?」

林陌染抬眼一笑,溫和道:「……皇上的意思是?」心裡卻將此人狠狠罵了千萬遍。

該死的男人,不就搶了你一塊玉符,至於今日三番四次陷害我嗎?!你偏跟我對著幹,我就偏不還給你!!

她心裡罵得狠,嘴上笑得甜,殊不知眼神中那一縷快速閃過的厲色根本瞞不過燕樂晟的眼睛。

小傢夥果然是貓的脾性,越逗弄越覺好玩!

他一時竟有些上了癮,習慣性地左手微握置於唇上,掩飾泛起的笑意,面上立刻換了副嚴肅神色,道:「公堂審問,講究的是公正、公開,此事既然關乎令妹聲譽,朕以為,自然是要在公眾面前解釋清楚才好!」

林陌染眼角一跳——燕樂晟啊燕樂晟,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嗎?!既然你偏要跟我抬杠,我今日還就奉陪到底了!

挺直了小腰板,林陌染抬頭堅定地望向他,「皇上身為一代明君,無論朝堂議事,還是公堂斷案,想必都難不倒皇上!但是治理後宅卻與治理社稷大相徑庭,還望皇上不要將治國的理論搬到後宅來才好!」

燕樂晟果然一下子噎住,愣了好半響才悶地笑出聲來,「你的意思,竟是說朕不會治理內宅之事?」

咋聽此言,林博一下就僵了,自己的女兒竟然公然指摘皇上的不是!他忙哈腰賠笑道:「皇上恕罪!小女說話不識大體,讓皇上見笑了!」

燕樂晟卻壓根不看他,目光只鎖著那抹明明嬌小柔弱卻倔強的身影,此刻竟是越發站得如松般挺直,如此傲骨,叫人如何忍心摧折?可她越是叫人不忍,他的心中越是油然而生一種不想放過她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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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7:44


燕樂晟輕歎口氣,道:「罷了,朕今日確不該插手林府後宅的事,更何況林府之中,還有一位如此厲害的嫡長女,就事論事,有理有據,叫朕大開眼界。」

林陌染這才柔笑著欠身,道:「皇上謬贊。」

燕樂晟又轉向林博,道:「林愛卿,你這便速去安排人替朕尋東西,切勿耽誤今日的吉時。至於其餘的人,都散了吧!」

「是!」林博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年輕皇上的神色,遂轉身安排去了。

余嬤嬤再次欠身告退。

燕樂晟卻道:「余嬤嬤留步。」

余嬤嬤聞言俯身,不敢多話,恭敬應道:「皇上還有事吩咐老奴?」

燕樂晟的視線似有意無意地掃過林陌染,最終又悠忽轉向前方,緩緩開口,「替朕轉告王爺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言罷,他微微停頓,欲言又止,終是沒再說什麼,領著林博等一行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余嬤嬤詫異了半晌,連忙朝他離去的背影應著:「老奴謹記陛下告誡。」說話間,餘光亦是投向了林陌染,心中頓時泛起不安的波瀾。

這女子本是一介微末臣女,三言兩語間就博得陛下垂青。原想著皇上會順勢將她招入後宮為妃,從此常伴左右;卻不曾想,皇上竟依舊堅定地要將她推給九王爺……唉,九王爺今番娶得此女,真不知是福是禍!

林博安排了幾個心腹在後花園尋物,自引著皇上到前院休息。

恭送燕樂晟離開後,一群人當即也退出後花園,沒人敢問一句,為何皇上的東西會掉在林府內宅的後花園中。卻都紛紛記住了林府這個嫡長女,三番四次機智地回答了皇上的問題,還兩次從皇上的虎口下將下人救回來。

卻說余嬤嬤坐上軟轎,晃悠悠離開林府,才走出半裡,就被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攔了下來。

余嬤嬤喝住正要謾駡的王府侍從,一手撩起半張轎簾。

但見此人一身尋常錦衣,面容陌生,來勢洶洶卻並不見惡意,便開口問道:「老身是九王府中人,自問並未曾冒犯俠士,敢問俠士攔下老身的軟轎意欲為何?」

那名年輕男子面無表情,走到轎前將王府侍衛刺過來的大刀隨意撥開,直到余嬤嬤跟前,才壓低聲音道:「勞煩嬤嬤再轉告王爺一句,這朵花,我家主子也相中了。」

說話間,他翻開手心,露出手掌上那一塊黑色烙印,竟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虎頭——杜虎軍!皇上養在宮外的暗衛!

余嬤嬤立時神色惶恐地回道:「老奴不識杜虎軍士真容,還請皇上見諒!皇上所言,老奴定會一字一句如實相告!」

「如此,便有勞嬤嬤了。」

林陌染慢悠悠地折回正院,午時已過。夏雪自吩咐院裡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去準備午膳,自己扶著大小姐進了正院堂屋。

屋裡,兩個小丫鬟正苦著臉,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都起來吧。這裡沒有外人。」

林陌染在主位坐下,讓許媽媽和夏雪一併去院外守著,任何人不得進入,以免走漏風聲,影響三小姐閨譽,然後才飲了杯茶,仔細問道:「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小翠兒小心翼翼湊過來幾步,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回話,「奴婢和秋霜本是照夏雪姐姐吩咐的,守在三小姐回院的必經之路上,趁著周圍無人,想先演練一下,就壓低了嗓音對起話來,不料才說到昨晚有人闖進後花園,掉了一塊綠瑩瑩的玉,後頭假山就猛地竄下來一個錦衣男子。奴婢不曾看清,但想來就是方才見到的皇上……」

果然,她們都未曾料到,堂堂北燕皇上竟然會隻身一人闖入大臣府邸的後宅!這可是後宅啊!事情要是傳出去,林博該多丟臉,搞不好君臣反目也是有的!

這個燕樂晟,真是為君不尊!光顧著自己行事,也不考慮一下臣子的聲譽!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了,敢情這人是霸道成習慣,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

林陌染輕描淡寫「嗯」了一聲,道:「然後,皇上便突然出現在後花園,緊接著,你們也跟過來了?」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竟沒有點頭,都是一副猶豫不敢開口的模樣。

林陌染皺了皺眉,語氣加重,問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小翠兒一下子拉著秋霜跪倒在地,連磕三個頭,才誠惶誠恐地抬起頭回道:「回大小姐,奴婢該死!奴婢和秋霜匆匆忙忙跟在皇上身後,一路趕去後花園,不料半途竟然遇到三小姐。」

那時燕樂晟剛到後花園不久,顧清媚差兩個小丫鬟送林萱回去。應該就是那會兒遇到的。林陌染點點頭,並未氣惱,道:「不礙事。你們起來說話。」

「三小姐見我二人神色慌張,就大聲喝問起來,我和秋霜一時情急,將夏雪姐姐吩咐的話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還……」

林陌染迅速追問:「還什麼?!」

小翠兒帶著哭腔,「還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三小姐猜到那東西是方才那位錦衣男子掉的!也就是說、就是說……」她驚慌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說。

林陌染淡淡地接過她的話,「也就是說,林萱不僅知道皇上昨夜曾夜闖林府後花園,還知道他掉了一塊玉符在這裡……」

小翠兒惶恐地點著頭,「所以她立刻差我們去後花園尋玉符,叮囑我們要先一步找到並交給她!大小姐,這可怎麼辦?萬一三小姐知道……」

林陌染微微一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讓他們找吧。反正至始至終沒人親眼所見,更何況,燕宮玉符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隨隨便便掉在後花園裡呢?」

小翠兒面露不解,「大小姐的意思是?」

林陌染卻不說了,揮揮手,「我現在就把許媽媽叫進來,這場戲,你們要繼續演下去!」

許媽媽經過昨天沈湖一事,至今還有些後怕,不知自家主子打的是什麼主意,為何到現在都不提一字是否要懲罰她。如今被從院外叫進來,更是一臉緊張神色,諾諾道:「大小姐喚老奴?」

林陌染高坐主位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她,淡然道:「你過來,給我做個人證,免得以後又被誰說我審問不公!」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匍匐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鬟,續道:「這兩個丫鬟,不知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竟說昨晚有人私闖林府後花園,還在花園中落下了東西。又蠱惑三小姐,讓三小姐信以為真,才出了方才在後花園的那場鬧劇!」

許媽媽雖然沒有跟去後花園,卻也從下人那裡聽到了一些傳聞,說什麼皇上帶人來尋找東西,許是昨晚後花園遭了賊、落下了什麼證據之類的。

她想著昨晚自己一行數人都在後花園呆著,期間並未見到任何形跡可疑的人物,原本就不大相信。如今從林陌染口中得知,這件事果然是假的,至始至終不過是眼前這兩個丫鬟嚼的舌根,傳出好些謠言,誤導了林府上下所有人!

於是立刻裝出一派嚴厲的模樣,道:「這等奴才,敗壞府裡風氣!必須狠狠賞幾個板子,再丟出府去!」

兩個丫鬟跪在地上,頓時發起抖來,都忙著磕頭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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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8:01


既然是演戲,林陌染當然不會讓她們受皮肉之苦,遂道:「板子就免了,方才我已經讓她們互扇二十個耳光,想必已經嘗到痛味。但許媽媽後一句卻說的對極,這等奴才,實在不能繼續留在府中!」

許媽媽趕緊點了點頭,卻總覺得不大舒服,隱約間,似乎林陌染銳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犯錯的人是她而不是這兩個小丫鬟……

林陌染冷冷續道:「我既受二姨母委託,審問這兩個丫鬟,如今自然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論斷:小翠兒和秋霜,不守禮節,衝撞貴客,造謠生事,蠱惑眾人,還妄圖加害主子,罪孽深重,各賞二十耳光,即日起逐出林府,永不得入府為婢!」

許媽媽在一旁聽著,越聽冷汗越是涔涔而下,想起自己昨晚不僅犯了上述四條,還當眾辱駡大小姐,更加罪孽深重!如今兩個小丫鬟都因此被趕出府去,不知道將來等著自己的又是何樣處罰……

永不得入府為婢??光是這一條就夠她受的了!沒有地產沒有私房,沒有任何立足之地,又沒有子嗣,還一大把年紀……若哪天真被逐出府門,那麼等著她的,只有餓死街頭一個下場!

許媽媽一邊不安地拭著冷汗,一邊僵硬地點頭應著。

林陌染將她諸般表情看在眼裡,暗自冷笑!

用這兩個小丫鬟殺雞儆猴,若還是不能令她悔改的話,就甭怪她這個當家主子不念舊情!

「陌染今日還需勞煩許媽媽,替我跑一趟各個院子,將這兩個小丫鬟因何受罰,因何被趕出林府的緣由,一一告知各位,務必讓所有人都知道,以儆效尤!尤其要澄清的是,昨晚後花園並無外人闖入,皆是兩個丫鬟的謠言……至於偏院那邊,我一會兒會親自去一趟。」

隨後又當著下人的面,讓夏雪將兩個小丫鬟拎去後院庫房消籍。一路上早有聽聞風聲的下人,匆匆趕來圍觀,兩個小丫鬟自是一路哭鬧掙紮,拼命求饒,夏雪鐵著一張臉,始終不為所動。

那日後,林府又傳出風聲,道嫡出的大小姐不僅人醜,還是個冷血煞星,沒事千萬不要去惹她……

他們卻哪裡知道,待小翠兒和秋霜拎著各自的細軟被趕出府後,先是裝模作樣地哭鬧了一陣,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轉入小巷,一路尋到了林府往西不遠的一座偏僻小院子。

院門的銅扣都已生銹的,外表看起來,整個四合院是搖搖欲墜。兩人按夏雪說的,先敲了三下門,又快速拍了兩下銅環扣——門「吱呀」一聲開了。

裡面站著一個劍眉高挑的冷峻男子,一手持劍護在身側,冷冷注視著二人。

小翠兒連忙自懷中掏出一支牡丹簪,遞上前去,細看之下,正是今日林陌染戴在發鬟裡的那支!

年輕男子方見此物,神色一動,並未說話,卻迅速將二人領進去,後又將門輕輕闔上。

進屋之際,他順手關上門,低聲開口,聲音無波無瀾,「既是小姐的吩咐,你二人便且留在此間著手準備吧。」

落梅院。夏雪邊伺候林陌染用膳,邊不安地低聲問道:「大少爺的那位朋友,會聽我們調遣嗎?」

林陌染漫不經心地品嘗著一桌佳餚,又回憶了一遍原身記憶中,關於這支牡丹簪和那個人的關係,肯定道:「會的。林奕只認簪,不認人。這件事情……叮囑小翠兒和秋霜,儘快辦好,切勿出錯!」

午膳後,她親自走了一趟偏院,沒想到,顧清媚對她的處理方式竟然沒有絲毫微詞,很快就藉口要歇息,放她回了正院。而大大丟臉的林萱,則是連面都沒有露!

看來,經過這兩日的明爭暗鬥,這兩母女是徹底被自己耍得沒轍了!

回來的路上,林陌染心情大好,帶著夏雪繞了大半圈遠路,這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不時聽見下人嘀咕著說,上午老爺差人將後花園尋了好幾遍,除了一隻碧璽耳墜外,什麼都沒尋到,想來確是兩個小丫鬟造的謠言……

夏雪按捺著笑容,一直憋到回了正院,才沖林陌染好一陣笑,道:「小姐這一招使得可真高明!偏院那些人臉面丟大了,這下子,可是再也不敢來找我們正院的晦氣了吧!」

林陌染笑笑點著她的額,道:「你也該從中學著點!我瞧著小翠兒就比你激靈些!」

夏雪忙慌道:「奴婢學!卯足勁兒地學!定不叫小姐有機會趕我走!」

到了下午,前院那邊果然派了一個小廝,將碧璽耳墜送了過來,說是在後花園尋到,想是大小姐哪日散步時不小心掉的,老爺特地差人送來。

林陌染自是歡天喜地謝過,聲稱已經不見了好幾日,許是哪天經過後花園時,被樹枝刮掉的,又招呼夏雪拿了好些賞銀出來,這才客客氣氣將小廝送走。

而另一廂,剛坐上軟轎準備回宮的燕樂晟,心情就沒那麼好了。

顯然,他出入宮門的玉符還在那個貓一樣的小女人手裡,所有人都被她擺了一道,這還不是最難堪的,反正在眾臣眼中,他這個北燕皇帝的行事是一向肆意慣了的……怎麼才能不動聲色地將玉符拿回來,才是眼下最難解決的問題。

燕樂晟一雙好看的濃眉折起,神色頗有些著惱,忽而想到……若不能將玉符拿回,那不若便直接將她搶進宮吧!

一念至此,嘴角輕微上揚,心情竟是轉瞬變得愉悅起來,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後宮的妃嬪都喜歡養貓了!

逗弄貓這種動物,確實會叫人上癮的!更何況……貓一樣的女人呢!

轉眼黃昏將至,王府前來接親的隊伍一身紅衣,規規矩矩地立在了前院,圍觀百姓湊熱鬧的,看戲的一概有之,將江陵總督林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至於喜服……因實在來不及重做,又不敢耽誤吉時,林府只能胡亂尋了一件給林陌染套上,倒是比被她剪掉的那件摸起來舒服些。

夏雪給她梳了發,鳳冠霞帔樣樣俱全。

林陌染歪頭看著鏡子中那張容顏豔麗的臉,微微皺起眉,不滿道:「母親和肅哥兒若是看見我在守孝期間如此裝扮,不知該有多生氣呢?」

夏雪忙勸道:「小姐嫁入王府是好事,想必大夫人和大少爺是不會怪罪的。」

林陌染陰陽怪調地哼了一聲,目光卻是望向院外,正和二夫人嘀嘀咕咕的許媽媽,道:「對有些人來說,可不見得是好事!」

原以為經過這兩日的折騰,偏院那對母女該從此消停了。沒想到才過去一個下午,二夫人又緊巴巴地趕過來,嬉皮笑臉地對她說,怕她沒有長輩在身邊,身為二姨母,理應給她送親……

「小姐馬上就是王妃了,這身價是水漲船高,但凡有些眼力見兒的,這會兒還不都趕著躺兒來巴結你!二夫人也是見風使舵。」夏雪邊幫她補妝,邊一旁笑著調侃,「終歸這是最後一天,等嫁去王府,以後就不必再看她們這些噁心嘴臉了。」

「不見得。」林陌染搖搖頭,如果二夫人現在改變策略,打的是討好她、巴結王府的主意,那日後肯定會常常去王府走親戚,求她幫忙辦這個事辦哪個事……

她轉念一想,又釋然了,「求著我,總比我求著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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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8:20


說話間,吉時已到,紅娘催婚。一身大紅窄袖孺的二夫人笑盈盈進了裡屋,將新娘子林陌染緩緩扶出正院。

一路上自是鞭炮聲聲,恭賀道喜不斷。紅娘撒著喜果和銅幣,一搖一擺在前面引著路。

紅蓋頭下,看不見新娘子的容顏,但見她鳳冠霞帔,身姿婀娜,搭在二夫人臂上的芊芊細腕,膚若凝脂,柔若無骨,瞧那金蓮足邁出的細碎步,一舉一動端的是風情萬種!

北燕社會封建味濃厚,男女有別,授受不親,若非這場和皇室聯姻的盛大婚事,前院的下人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見到後宅女子。

從前也只聽說這林府嫡出大小姐是個禍害,容貌醜陋……哪裡想到,禍害竟然長得這種樣子!若是世上的禍害都能出落得這般水靈可人,哪怕家裡再多養幾個,也是無妨啊!

林博在前院和前來迎親的王府杜總管寒暄,見顧清媚將林陌染扶了出來,也不多作耽誤,連忙指揮下人將花轎停穩妥當,由紅娘將新娘子扶上花轎,隨在轎旁行走。其餘陪嫁的女眷則按身份等級,登上後面兩輛牛車。

各色人等妝奩一一就位,杜總管一聲令下,也不多話,一群人起轎便走。

林博和顧清媚默默望著一行人邁出林府大門,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顧清媚歎道:「也不知為何,這丫頭短短兩日變化竟如此之大……還望她成了九王妃後,能不計前嫌,多多提攜一下娘家。」

林博冷哼,「你整出那麼些麽蛾子,還指望人家來主動提攜?還是想想怎麼補救吧!平日裡沒事,多去王府後宅走動走動,這門親既然結了,就得派上用場!」

顧清媚又是一歎,「那還得盼著林陌染別再鬧出什麼事來……」

顧清媚的暗自祈禱,林陌染哪裡得知!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要想她不鬧事,那還得看九王爺是什麼個態度!

待轎子平穩走上北燕都城的大街後,花轎裡的林陌染,優哉遊哉脫掉喜服,換上一早讓夏雪準備的喪服,在花轎裡一歪,倒頭大睡。

折騰了一整天,趕緊先補補眠,晚上還有一場重頭戲等著她出演呢!

江陵城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北燕皇城占去九分之一後,又被東側皇親國戚所居住的朱雀街,和西側大臣官吏所居住的祥鶴巷占去十分之一。

算起來,九王府距離總督府也就半個江陵城的距離。

迎親隊伍一路招搖過市,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就到城東的朱雀大街。

林陌染在喧囂的嗩呐雷鼓聲中醒了過來,一手撩起轎簾,還對眼前的恢弘場面有點不適應,再看一眼身上的喪服,差點笑出聲來——這明明是她的新婚,如今看在眼裡,卻更像是一場鬧劇。

花轎前後,六十四抬金銀妝奩綿延三裡,樂官藝妓並丫鬟小廝百餘人,皆華服盛裝,即便一個小小的二等丫鬟,那頭上戴著的金釵玉鈿都能晃了人的眼。何況那頂用金絲繪就了丹鳳朝陽圖案的八抬大轎,僅是罩花轎用的簾子,就是江陵萬金也難買一匹的揚州寶應蘇繡!

這一路,眾人看熱鬧的看熱鬧,咋舌的咋舌,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羨慕九王爺。只因為,他迎娶的新娘不是別人,而是江陵總督府最不受寵的掃把星林陌染。

偏生這次結親是皇上賜婚,九王爺就是萬般不願,也推脫不得……

於是所有百姓都熙熙囔囔地圍在轎子旁,等著看九王爺迎娶醜新娘進府時,臉上會是啥表情?

然而,待一路行至九王爺府前,迎親隊伍和圍觀百姓卻齊齊愣住了——

以往門庭若市的九王爺府大門,如今竟是緊緊閉著,連個迎親的管事粗使都不見一個!

九王爺這是什麼意思?要拒親?

正詫異間,卻見側門幽幽打開一條小縫,走出來一個身著灰衣的小廝,兩手叉腰堵著門,氣勢十足,「王爺有令,江陵林氏若不脫掉喪服換上喜服,就休想踏進王府一步!」

人群當即炸開了鍋——

「哎!新娘竟然穿著喪服出嫁!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

「就是就是!這新娘也太不懂事!難怪說是林府的掃把星!」

「我聽江陵總督府裡當差的表弟他三嬸子說,這林府的嫡長女本來是要被退婚的!今兒早上,王府余嬤嬤去了一趟林府,也不知這掃把星使了什麼計謀,逼得王府又重新接納了她……」

「不懂事」的新娘林陌染,如今一身縞服端坐在花轎裡,聽著轎外人群議論紛紛,翦水眸子望向前方三尺蘇繡轎簾,芙蓉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瞧瞧,如今不僅總督府的別院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就連九王府的手都伸到自己跟前來了!她脫掉喜服換上喪服,統共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對方竟然能一口咬定她此時穿著什麼……

「小姐,要不咱還是把喪服脫了吧。」夏雪撩起小半轎簾勸道:「夫人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穿成這樣出嫁的。」

生母去世不到百日,算來還在守孝期,她雖不是古人,卻也知道守孝期間出嫁,是為暖喪。

林府的人既然要逼她在孝期暖喪出嫁,她怎麼能就這麼乖乖地從了他們的心意?!

林陌染挑挑眉,撥弄著自己被染成蔻丹紅的指甲,慢條斯理道:「可是昨晚,我把喜服給剪了。」又跺跺腳下,瞥了眼腳底,道:「至於方才那件麼,我嫌做工太差,如今正拿來墊腳呢!瞧這衣料薄的,墊腳也墊得不舒服……」

夏雪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登時眉頭又折得老深,無奈道:「那小姐就穿上平常的衣服,也都比喪服強!不若先將衣服換了,讓紅娘再去勸勸王爺,興許王爺看在是皇上賜婚的面上,就開門讓咱們進去了!」

林陌染覺得好笑,「既知道是皇上賜婚,如何還有關著門不讓新娘進去的道理?再者,因是賜婚,莫說我穿著喪服,就算我今日不穿,他九王爺也得乖乖給我開門,不然就是抗旨。」

她話說得極是大聲,周圍的人當即面色煞白,紅娘扶著轎子才堪堪穩住腳步,夏雪更是恨不得沖上轎子捂住自家小姐的嘴。

公然議論皇上王爺,小姐這是不想活命了不成?還說什麼「不穿」這種道德淪喪的話……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紛紛對這位林府小姐露出鄙夷的神色。

把著王府大門的小廝言語間更加不屑起來,吊兒郎當地搭著兩隻胳膊,嚼起了舌根:「我道林大人穩坐江陵總督之位七年,是個有才幹的好官,沒想到養出來的嫡長女竟是這種貨色!咱王爺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娶了這樣的正妃,可是虧大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嘛!九王爺品相好,風流俊美,是北燕多少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怎能平白便宜了這樣的女子!」

林陌染一手托腮坐在轎子裡陷入了沈思。

玉樹臨風,風流俊美,夢中情人?明明都是些頂好的詞,可一旦和九王爺這個貪財又無能的皇家紈絝的掛鉤,怎生讓人覺得如此彆扭?

腦海裡不知怎地,又想起離開林府前一夜,樹林中那人一雙點墨星輝的眸子,那時他取笑她道:「上樑不正下樑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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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8:37


眼見人群越加激憤,小姐卻坐在轎裡一言不發,夏雪更是著急,朝紅娘遞了幾個眼色,正要下跪磕頭時,轎子裡的人動了一下。

林陌染悠悠地開了口,「去把許媽媽叫來。」

許媽媽昨日使計害她,本以為會被直接趕出正院,沒想到大小姐不僅一句話不提,還將她一併帶到了王府,依舊領著管事媽媽的差事,如今正和兩個二等丫鬟坐在後頭的馬車裡。

聽聞小姐召喚,許媽媽不敢耽擱,很快下了車,眼見周圍一群看熱鬧的百姓將王府前門圍得水泄不通,頓時皺起了眉,朝轎內輕輕喚了聲,「小姐。」

林陌染應了聲,道:「如今王爺不讓咱們進府,我看這門親事也是結不成了。咱們便早一點動身回林府,嫁妝太重,眾人抬著走不快,你著人去清點一下,不要的就直接扔江裡吧!」

她方才坐轎子經過朱雀街,正巧看到離王府前門不過半裡的地方,有條兩臂寬的河道,就大概指了指方向,示意許媽媽,「就丟去那兒!」

許媽媽愣了一下,生怕自己沒聽清,詫異問道:「小姐是說,要老奴將嫁妝扔進河裡??」

這六十四抬嫁妝,每一箱都價值不菲,聽聞老爺命人裝箱時那個咬牙切齒的心疼模樣,就知道中饋出了不少銀子!小姐嫁入王府,倚仗的可不就是這些個值錢的嫁妝,如今怎生要扔掉??

林陌染眯起眼,微有薄怒,道:「你是沒聽清還是怎的?要本小姐再說一遍?」

許媽媽又是一愣,忙哈著腰道:「奴婢不敢,只是這嫁妝乃是老爺和二夫人精心準備,讓小姐帶入王府的,就這樣丟進河裡,恐怕……」

林陌染笑了笑。如今許媽媽在自己面前是越發恭敬了,想是吸取了那一夜的教訓,只是仍舊奴心不改,還一心向著二夫人,忘了自己到底是哪個院子出去的!

她抬高了音量,挑著眉道,「你這是在質疑自己的主子?」

許媽媽連忙又是低頭哈腰,「老奴不敢。」這回竟是自稱老奴了……

林陌染看她僵硬地俯著老腰身,心裡真有些替她可悲:許媽媽畢竟伺候了生母一輩子,若非生了二心,她斷不會如此三番四次拿她開刷。看一個兩鬢半百的老太太在她面前做俯低狀,其實一點也不好玩!

她無奈歎了口氣,知道這場戲還得演下去,只能再次開口訓斥。這一次,聲音大得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

「你們是正院出來的,到底該聽誰的,誰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今日都給我仔仔細細想清楚了!如今無論我是否能進王府的大門,成為王妃,你們都已經是我的陪嫁,也就是我的奴婢。只要你們一心一意向著我,我林陌染斷不會虧待大家。相反,哪個要是敢背著我,做出些忤逆的事情,就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四下裡頓時寂靜無聲。

原本顧著取笑林陌染不識大體的圍觀群眾,這會兒也被她一聲喝斥給震住,頓時明白——無論她是多麼的不受寵,嫡長女的身份和氣勢還是活生生擺在那裡,不容任何人置喙的!

距離林陌染最近的許媽媽更是被喝得面色蒼白,雖然隔著一道轎簾,她仍能感受到從林陌染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

許媽媽心知她是借題發揮,借喝斥自己來警示下人勿要起二心,一時間竟是躬著身,不敢做聲。

未幾,轎子內又悠悠傳出一句,「聽聞九王爺愛財?」那聲音淡雅清脆,已不見半分方才那股震懾人心的氣勢。

這一拿一放,不僅彰顯出了嫡長女的身份,又表現出她的容人之量。

許媽媽小心翼翼應道:「聽聞……是的。」

林陌染便道:「扔嫁妝的時候,你便照著禮單念,把每箱裡裝著什麼,價值多少,都念出來!」想了想,又補一句,「念大聲點!」

許媽媽領著這份莫名其妙的差事,暈頭暈腦地走向嫁妝,心裡直犯嘀咕:這要是老爺怪罪下來,回府後還不得把她活生生亂棍打死?要是能進王府,王爺怪罪下來,自己也要落得個腦袋搬家的下場!

敢情大小姐留著她,並不是看在她是生母陪嫁丫鬟的份上,而是早就想好了會有今天……活了半輩子,今日總算知道什麼才是最嚴厲的處罰了!

如今,對她的懲罰就擺在眼前!左右都是死,還不能對小姐的吩咐說一個「不」字!

許媽媽走到放妝奩的隊伍前,手裡拿著一長串禮單,很是猶豫。禮單上任一個物品都價值不菲,該先扔哪一個,她還真說不準!

這時夏雪盈盈走過去,善意提醒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許媽媽是寧願捨命保財呢?還是舍財來保命?」

一句話立刻將她點醒!還用想的嗎?眼下自然是先保命要緊!

許媽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狠下心,指了一個箱籠,吩咐小廝道:「先把這個扔了!」又抖了抖禮單,大聲念道:「雲山文房四寶六套,價值七百兩;翡翠座屏一對,價值三百兩……」

丟箱籠的小廝,邊膽戰心驚地聽著,邊一發力將箱籠「轟」的一聲扔進了河裡。

箱籠裡的輜重多,落水後直接就沈到河底,水泡都沒冒一個。

扔箱子的兩個小廝,探頭看著褐色的檀木香漸漸沈底,最後只能模糊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團,臉色都白成了一片。

此刻四周一片死寂,靜得能聽到周圍人群齊齊發出的吞咽聲——林府嫡小姐好大財氣,這麼貴重的嫁妝,說扔就扔,不帶半分猶豫!

人們都還沒反應過來,許媽媽又指了另一廂更大的,抖著禮單念:「紫玉金釵頭面兩副,值八千兩;嶺南進貢的雲錦十二匹,值三萬兩……」

周圍人一聽,都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不得了啊!紫玉和雲錦,那都是地方進貢給朝廷,朝廷再封賞給各大官員,普通人想買都買不到的寶貝!若哪家有幸得了這其中任意一件,可都是當成貢品來擺著,輕易不肯拿出來示人的!

沒想到林家大小姐說丟就丟!紫玉倒好還,丟了水裡,再拿出來洗洗,照樣是油光滑亮;這雲錦一旦濕了水,可就全毀了!整整三萬兩呢……

兩個小廝將箱籠抬到河邊,抖抖索索地正要推下去時——王府的大門「咿呀」一聲,重重開啟。

當先一人身著藍緞平金繡蟒袍,面容清雋,五官秀挺,倒和燕樂晟有幾分相似,眉目中卻含著森寒的冷意。

他急急掀袍邁出王府大門,來到迎親隊伍面前,語氣中的厭惡嫌棄不加掩飾,冷冷道:「你若是一心想嫁進王府,脫了這身喪服便是!何必拿金銀錢財出氣!這世間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不擇手段,不知廉恥!」

「王爺這是在說我?」林陌染掀起轎簾,精緻的芙蓉面上揚起半抹輕笑,仔細瞧去,那笑容並未到達眼底,就已被冷冷的寒氣驅散。

素聞九王爺愛財!她就不信,當著他的面將這麼貴重的嫁妝一箱箱往河裡丟,還不能將他給生生逼出門來!只不過,她原先算著要丟個七八箱,九王爺才會露面;沒想到這才丟一箱,他就按捺不住了!果真是個名不虛傳的財迷!

愛財,就是他的軟肋,有軟肋的人總比沒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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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8:57


林陌染一笑之後,隨即大大方方地走下轎子,微微俯身算是見了禮。在眾人的注視下,也不避嫌,朗朗開口道:「陌染奉聖上之命嫁與王爺,殷勤籌備,未敢怠慢,即便生母長兄離世不過白日,身在孝中,也未曾敢推遲婚事;今日不過是想略盡孝義,身著喪服出嫁,卻遭王爺嫌棄;為進王府,不得已出此下策,將妝奩丟入河中,卻又被王爺說成是不擇手段……真叫陌染好生難過!」

古人注重孝義,如今一聽她此舉是為盡孝,又見她雖然半邊臉都是黑色胎記,其貌不揚,但畢竟是個弱女子。一身孝服的弱女子站在眾人面前聲聲泣訴,首先就讓人心軟了半截。等聽她哭訴完,皆紛紛同情起來。

幾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搖頭歎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暖喪出嫁,本就不幸!如何能因為未著喜服,而是穿孝服盡孝,就將她視為晦氣?」

燕肅祁原本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見圍觀百姓紛紛倒戈向著林陌染,登時變了臉,壓抑的怒氣不好發作,幾番欲言又止,又給生生憋了回去。

林陌染滿意地看著眼前那張俊秀的面容,刹那間變得毫無血色,厭惡之色更濃,心裡偷笑,續道:「更何況,大婚之日,王爺身為新郎官,不穿喜服,還將新娘拒之門外,此為對林府、對聖上賜婚的不尊重;明知林府今番是暖喪出嫁,王府大門外不設香案,府中不請道士做法,此為對陌染的輕視。敢問王爺,如此作為,還有什麼資格教訓陌染不擇手段、不知廉恥?」

「你說夠了沒!」燕肅祁大手一揮,雲袖扇風,從她面前一晃而過,怒道:「本王行事,如何輪到你來指摘!」

他早已從余嬤嬤那裡聽說了此女言辭犀利,當下也不同她爭辯,只揮了揮手,沖身後一群王府侍衛喝道:「給我撈!」

林陌染玉臂一伸,「且慢!」

燕肅祁斜睨了她一眼,極不耐煩,「又要怎麼!」

林陌染眯縫著一雙眼,內裡蘊著狡猾的光,道:「我還未過門,嫁妝指不定是給你還是給別人呢!」

燕肅祁氣極,額頭上青筋直跳,「我什麼時候不準你過門了!」

林陌染挑了挑眉,「我不僅要過門,還要和你約法三章!」

燕肅祁暴跳如雷,吼道:「林陌染!你別給臉不要……」

林陌染輕飄飄一句話打斷他,「約法三章後,我從林府帶來的嫁妝,將全部移交王府中饋,王爺可以任意使用。」

燕肅祁果然立刻禁聲,很是認真地思索了起來,「此話當真?」

林陌染點頭,「當真。王爺若不信,可立字據為證!」

燕肅祁滿眼思疑,「這些嫁妝價值超過三十萬兩,你如何捨得?」

林陌染笑道:「王爺不妨先聽一下我的三章,再來問我舍不捨得。」

燕肅祁不以為意,道:「說來聽聽。」

林陌染先道:「其一,百日孝期內不得同房。」

聞言,燕肅祁頓時嗤笑出聲,諷刺道:「正合我意。「

林陌染神色未變,繼續道:「其二,王府需提前預支一年的王妃俸祿。」

燕肅祁皺了皺眉,很是鄙視,「貪得無厭!」

林陌染一笑置之,又續道:「其三,若哪日王爺不想要我了,只能和離,不得休妻!」

北燕社會,女方被休回家,不僅有損娘家聲譽,還會導致女方從此不得自立女戶,若從此無人願娶,便只能苦苦依附娘家親眷。有些被休女子,娘家又不願照顧的,只能終其一生窮困潦倒,更有被活活餓死者……

但和離則不同,和離的女子不僅可以另嫁他人,還能選擇自立女戶,從此自己擔任一戶之主,自己養活自己!

林陌染心裡打的算盤,就是後者!只要九王爺肯將她放走,她立刻自立女戶,就連後路都讓小翠兒和林奕準備好了……

這三章,除了第二條外,對燕肅祁來說基本不受任何影響。而林陌染雖身為王妃,卻也要等到皇上賜封誥命後才有俸祿。按他正一品親王的官位來算,充其量一年也就一萬三千兩。所謂提前預支,也不過是王府先撥出這筆銀子,等到年末就能從皇上那裡討回來!

略一思索後,燕肅祁難得爽快地點了點頭,「成交!今日眾多人在場,都可作為我們立約的人證。字據就不必了!」

燕肅祁松了口,就急著差人去打撈嫁妝,壓根不提以何種身份將她迎入王府。

林陌染只得提著裙角跨前一步,攔在他面前,正聲追問道:「名份呢?王爺敢不敢大聲說給我們的人證聽,九王府給我的名份,到底是什麼?」

燕肅祁頓時恨得咬牙切齒,吼道:「林陌染!你別得寸進尺!」

林陌染笑笑,「名份這種東西,還真要得寸進尺才能爭來。我就怕今日進了王府,明日卻被王爺以莫須有的罪名打發到偏院,委委屈屈當個小妾。陌染身為林府嫡出長女,可丟不起這個臉!」

聞言,燕肅祁徹底黑了一張臉,目光惡狠狠鎖著她,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所有人,迎王妃……入府!」

彼時,燕樂晟慵懶地斜靠在政陽宮的龍椅上,逗弄著懷裡的波斯貓。

因是午歇剛醒,他並未束冠,任由黑髮絲絲縷縷地垂落在肩,越發顯得那張桃花面俊美白皙。

暗衛躬身立在一旁,正向他轉述九王府門前發生的一幕。

他樂津津聽著,點墨星輝的深眸,漸漸染上戲謔笑意,溫柔順了一下貓背,才淡笑道:「九弟的婚禮如此熱鬧,朕身為長兄,怎能不到場?拾掇一下,擺駕九王府!」

九王府現今到底有多熱鬧,林陌染是一點都不知曉。

從前門進來後,她連王府的正院都未曾瞧一眼,就被一路抬進後院。如今端坐在新房的鴛鴦戲水紅錦被上,正無聊得發慌。

燕肅祁先差幾個小廝將妝奩打撈起來,放在後院。又開始著手要她換衣服。

這一回,林陌染沒再堅持,反正效果已經達到,如今整個江陵都把九王妃著喪服出嫁的事情傳遍。

最後到底讓人把喪服給脫了,換了一身白地雲水金花緞孺裙,拜了高堂,被一臉不情願的燕肅祁牽進新房。

燕肅祁將她丟在這裡,直徑出門和前來參加喜宴的眾人喝酒去。

林陌染絞著手邊的喜帕,百無聊賴之下,先將新房打量了一遍。

王府的人好歹不像顧清媚那樣,敢明目張膽地怠慢她,如今新房一切擺設都是有模有樣,清一色質地上乘的黃梨木。雕刻回紋裝飾的梳粧檯上,象徵王妃等級的八隻翠玉金釵端端正正放著,鎏金菱花鏡兩旁,紅色喜燭燃燒得正豔……

這方坐了許久,林陌染正盯著跳躍的燭光出神,房門卻突然被大力推開——

「呯」的一聲巨響,露出燕肅祁那張異常憤怒的臉,「林陌染!你耍我!」

他用力甩著錦袖朝林陌染走來,目光似要噴出火苗,振聲怒道:「箱籠裡根本就沒有嫁妝!只有石頭!六十四箱裡有三十七箱,全是石頭!!」

林陌染早有準備,雲淡風輕一笑,挑起的唇角宛如三月桃花,端的是豔麗無方,「嫁妝一事,皆是二姨母和許媽媽準備的,陌染不知詳情,還望王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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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9:15


她目光一閃,轉念又道:「不過,想必王爺也聽說了,陌染出嫁前夜,府中曾有丫鬟造謠,聲稱看到有外人私闖林府後花園。陌染存放嫁妝的繡樓距離後花園不遠,許是那夜被小賊偷換了去也說不定……」

燕肅祁氣得臉都綠了,怒不可遏地指著林陌染,「我不管什麼小賊!我只要林府的嫁妝!!」

林陌染絞著手帕掩著半邊臉,神色竟是眨眼間就變得委屈起來,「瞧王爺說的。出嫁前後,嫁妝一概由族中長母準備,陌染連嫁妝長什麼樣都從未見過,如今更不知道嫁妝為何會突然變成了石頭……王爺這般喝斥我,我也是全無辦法!」

燕肅祁狠狠剁了兩下腳,撥開人群就要往前院闖——

他前腳剛邁出去,身後林陌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方才想起一件事,那夜在後花園,身邊的丫鬟曾撿到這個玉符……」

她從懷中掏出那枚綠瑩瑩的玉符,放在手心,緩緩遞到燕肅祁面前。只見玉符通體碧綠,比手掌略小,上有方正楷書雕刻「燕宮」二字。

燕肅祁登時面色一變,急道:「這塊玉符,你當真是那晚從後花園尋到的??」

林陌染點點頭,道:「正是。」

又見燕肅祁面色更白了幾許,故作無知地詢問道:「王爺知道這塊玉符的來歷?」

燕肅祁呢喃了一句什麼,卻是愣在那裡,盯著玉符,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氣氛正詭異,前院小廝突然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皇上駕到!!」生生將這靜寂的夜空撕破——

原本沈寂的燕肅祁,忽而兩腿一軟,差點就要栽倒在地。

燕樂晟一身窄袖織龍紋錦袍,邁著穩健的步伐,直直穿過前院跪倒一地的人群,眼皮都未抬一下。

眾人只見一雙金絲登雲第短靴夾帶著兩股清風,呼嘯一聲從眼前刮過,鼻端聞著一陣松木的清香,再抬頭時,那道挺拔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前院的內廳,也不知這般步履匆匆的,是為了什麼事。

眾門客皆是默默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這大喜之日的,九王府可別整出什麼鴻門宴啊!

此時早已穿過內廳的燕樂晟,直接走進平常九王爺辦公的中堂,一手掀袍,大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眯著眼挑起眉,不冷不熱地斜睨了一眼慌忙趕來的王府杜總管。

杜金忙規規矩矩地先磕了個頭,才站起來立在一旁等候問話。

大堂靜謐,燕樂晟低醇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絲嘲意,「婚宴正酣,九弟不在前院招呼客人,卻跑到哪裡偷閒去了?難不成是嫌棄朕給他賜的這門婚事?隨便敷衍一下,就想打發了林府,打發朕了?」

杜總管哪裡敢說真話,唯唯諾諾弓著腰,頭都要磕在面前的小茶幾上了,這才低聲回話,「回稟皇上,王爺不勝酒力,這會兒已是到後院歇下了。」

不勝酒力,後院歇下……這原本是新郎洞房花燭夜慣常的程式,可這兩個詞,如今聽在他耳中,卻像刺一樣,紮得耳膜生疼。

他狠狠一捏手中玉杯,低低笑道:「如此看來,九弟對朕賜給他的王妃想必是極滿意,如今賴在溫柔鄉,竟是自己的親哥哥來了,也不願出來見一下。」

話說到最後,杯子「呯」的一聲,應聲而碎,燕樂晟面上卻反而笑得更加肆意。

杜總管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冒然開口,只能膽戰心驚地陪著笑。

中堂門外,急急登上階梯的燕肅祁,卻是聞言一僵,腳下差點踩空。

「皇兄!」他討好地笑著上前幾步,視線掃過燕樂晟腳邊,碎了一地的白玉杯,心疼得直皺眉。

他衣衫整齊,烏髮束冠皆一絲不苟。

燕樂晟的目光冷冷掃過去,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看這模樣還算規矩,不像幹了那什麼事……心中一緩,臉上的煞氣登時就去了一半,聽他喚自己「皇兄」,當下也不再崩起一張臉,擺擺手,和氣道:「不小心手滑,跌碎了你的白玉杯,改名兒我讓魏公公再給你送兩套過來。」

一聽碎了一隻,居然能換回兩套!燕肅祁眼睛瞬間就亮了,哪裡還在意方才燕樂晟無緣無故發怒砸杯是為何,只盼著他能再多砸幾個,多陪幾套就好了……

燕樂晟嘴角勾著笑,這個傻弟弟,他一向懂得怎麼拿捏他的把柄:他愛財,他便給他金銀財富。當初賜婚江陵總督嫡長女時,也是因為林博手裡錢多,一個是貪財的王爺,一個是貪財的官,兩個結為親家,就像綁在繩上的一串螞蚱,區區一個「財」字,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兩家掣肘住。

然而如今想來,竟是有些後悔了。那個貓一樣的女人,那張俏生生的芙蓉面,還有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小嘴……這樣好玩的女子,怎生就便宜了自己這個白癡一樣的弟弟?

燕樂晟望著眼前嬉皮笑臉的九王爺,心中思緒萬千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他淡淡拂去腦海中隨之浮現的窈窕身影,隨手拿起一旁的太監重新斟滿遞來的茶杯,呷了一口,才沖著燕肅祁道:「聽聞九弟今日在王府前門,很是出了一次風頭,竟將堂堂正二品總督大人的嫡長女,我賜婚給你的準王妃……拒之門外?」

燕肅祁狠狠一抖,臉上神色變化,最終定格成一張惱羞成怒的表情,憤憤不平道:「哼!那個掃把星!還未過門就知道玩手段!穿著喪服出嫁不算,還把本來要帶進王府的嫁妝丟河裡……」

燕樂晟放下手裡的茶,輕描淡寫應道:「確是不應該。」

「可不是!」聽到自己的皇兄也站在自己這邊,燕肅祁登時面上一喜,「皇兄也覺得此女行止太過囂張!不若就趁今日,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懲罰她一下,幫九弟我掙回一口氣啊!」

他說的義憤填膺,本以為燕樂晟肯定會支持自己,沒想到燕樂晟淡淡看他一眼,半笑半不笑地吐了一句:「被自己的女人耍了,卻要哥哥來幫你出氣?九弟,內宅不平,何以平天下?」

眼見燕肅祁噎在那裡,他掩飾著心中一股莫名的快感,故意慢悠悠又呷了一口茶,才接著道:「今日,朕且幫你一次,但若有下一次,你再為了一個女子,將內宅的醜事搞得人盡皆知,朕立刻收回這場賜婚!」

「好好好!」燕肅祁一聽有皇上幫自己撐腰打壓林陌染,當即二話不說點頭答應,「只要皇兄你肯幫我這一次,以後怎麼都好說!」

堂堂皇上都開口了,晾她林陌染也沒有膽子再鬧出什麼事來!

燕樂晟擺擺手道:「去把九王妃叫來罷。」

後宅是余嬤嬤在擔任管事媽媽。燕肅祁大搖大擺地跨入正院,迎面就見到她神色焦灼地侯在院門口。

「王爺!」余嬤嬤先欠身一福,不安地開口,「下午嬤嬤與王爺說的話,還請王爺再三斟酌。若有心將此女留下,定要善待;若是無心將她留下,還是速速退了這門婚事吧……」

燕肅祁嫌她煩得不行,一甩袖,「得了得了,我知道!母后讓你來伺候我,又沒讓你來教我怎麼做人,少說這些有的沒的!林陌染是林博的嫡長女,林博是誰,當朝第一大貪官,江陵這麼多官員,就屬他府上最有錢!娶了此女,還不等於是娶了一個聚寶盆?這門親我是不會退的!至於善待她麼……哼!她搶了婉瑩的正妃之位,我沒將她關進西廂偏院已經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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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9:32


說到側妃婉瑩,一晚上都繃著一張臉的燕肅祁,面上總算有了一絲柔情,轉向余嬤嬤小聲問道:「婉瑩可是還在生我的氣?你找個小丫鬟去雲雀閣替我轉告一聲,就說這邊事完了,我馬上過去陪她!」

「哎……」余嬤嬤跟在後面應了一聲,又暗自長歎了一口氣。

林陌染依舊衣衫整齊地坐在紅錦被上,門被打開時,她絲毫不覺驚訝。那人在林府後花園折騰了一下午,就找出了一個碧璽耳墜,連玉符的影子都沒見著,不急著趕來找她麻煩才怪!

所以當燕肅祁大聲喝斥讓她到中堂聽候皇上問話時,她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淡道了聲:「妾身曉得。」就在余嬤嬤的帶領下,穿過後院回廊,來到中堂。

因她是女眷,又是身份尊貴的九王妃,中堂上閒雜人等盡皆回避。

林陌染直直走過去時,目光掃過那人一眼,見他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半抹諧謔笑容,眸子清亮,直勾勾望向自己,一派慵懶看戲的模樣。若非身著龍紋錦袍,真叫人以為是戲臺下那些個玩世不恭的權門紈絝。

直到福身見禮,她都未抬頭看那人一眼。

燕樂晟望著她從進門,到見禮,再到若無其事地立在偏座旁,始終不曾抬頭看自己一眼,不由得皺了皺眉,聲音壓得極是低沈,「總督林府出來的嫡長女,大婚之日卻在王府門前鬧事……膽子不小!朕記得昨日才誇了你,今日就懂得仗著朕的聲勢狐假虎威了?」

林陌染不卑不吭,道:「臣妾不敢,今日實乃事出有因,並未想著借皇上聲勢恃勢淩人。」

燕樂晟挑了挑眉,「每次朕問你,你都有千萬個理由給自己開罪。如今若是朕……不想給你解釋的機會呢?」

林陌染笑笑,「皇上如此聖明,自然不會在還未問清緣由的情況下,就輕易治人罪名。」

她眸色狡黠一閃,搬出了今日他用在她身上的話,續道:「更何況,此事關乎皇家聲譽,還是當眾解釋清楚比較好!」

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話,燕樂晟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似已猜到她要說什麼,眉角狠狠折了起來。

隨即,林陌染果然道:「不知在座諸位是否聽聞,昨晚林府曾有下人造謠,聲稱有人闖入後花園,還遺落了一枚玉符。」

中堂裡剩下的幾位,皆是和林府沾親帶故的世家長輩,自有打探消息的管道,都面露了然神色。

林陌染不聲不響,繼續說道:「幾位媽媽因此受了驚嚇,不知為何,口中竟不住念叨妾身逝去兄長的名諱,說是……」她頓了頓,面上裝出一副猶豫害怕的模樣。

眾人更加好奇,紛紛禁聲注目,只等她說下去。

林陌染接著道:「三位媽媽都異口同聲稱,是妾身那死去的兄長顯靈,化作鬼魂來捉弄她們!父親怕三位媽媽中了邪,當晚就將她們趕出林府。妾身卻想著,許真是先母兄長顯靈也說不定!因是怪罪妾身孝期未滿就著鮮紅嫁衣,才會化鬼懲罰下人。是以今日大婚,妾身才著了一身喪服,盼能慰藉先母兄長泉下之靈……」

林陌染深知,每次搬出鬼神之說,都屢試不爽。這一次也不例外,全場不乏知識淵博的文官,竟沒有一個站出來質疑她。

她緩緩歎了口氣,又道:「卻沒想到,今夜又發生嫁妝失竊,妝奩中的物品被替換成石頭一事……妾身如今仔細想來,大概昨晚府中下人並非造謠,而是真有什麼人在林府作祟,還劫掠了妾身的嫁妝。」

嫁妝成了石頭這事,燕肅祁原本覺得丟臉,想先捂著,等見了林博再細問。沒想到如今卻被林陌染主動提起,還是當著自己皇兄,當著這麼多熟悉官員的面。他面色瞬間變得不太好。可當聽到嫁妝有線索能尋回時,他動了動嘴巴,卻沒再說什麼。

燕樂晟的面色也非常不好,他轉向自己的九弟,欲言又止。既不能告訴他,那人並非私闖林府,而是光明正大從林府大門走進去的;又不能說那人去林府根本沒動嫁妝,只是閑得慌想看一下林博手裡有多少錢……因為無論怎麼說,都會暴露出昨晚出現在林府的那個人和他有密切關係!

而再看眾官員,俱已陷入一片驚詫之中!

那可是整整六十四抬,本朝九王爺明媒正娶的王妃的嫁妝!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替換成了石頭?!

再瞥一眼皇上和九王爺,一個面色沈斂,默不做聲;一個面色蒼白,欲言又止。都捉摸不透是何人所為。難道……真是鬼怪顯靈?

眼見在場眾人都被勾起了求知欲,林陌染這才小心翼翼從袖中掏出那枚玉符,故意避開燕樂晟著惱的目光,正聲道:「其實昨晚之事,下人所言非虛!只是林府為免妾身名譽受辱,才對外聲稱是造謠。其實那日在林府後花園,確有奴婢拾獲玉符。現今,這枚玉符就在妾身手上。妾身私以為,嫁妝被替換成石頭一事,跟無端闖入林府的此人有莫大關係!」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心道,只要偷嫁妝的是個人,就還能捉回來!總比是個虛無縹緲的鬼要強!

然而等他們探頭看了一眼玉符——卻又紛紛止住了正欲說出口的話語,面色僵白一片!

「這……這玉符!」有人低呼一聲,顯然已經認出,這枚玉符乃是宮中之物!

刹那間,幾雙眼睛不約而同望向了端坐主位的皇上燕樂晟。

燕樂晟一手撐著額角,側著頭,默不做聲地看著林陌染將這齣戲演完,嘴角微微有些扭曲。

從鬼怪到家嫁妝,再到玉符,她全套戲演下來簡直是水到渠成!今晚本是想來看戲的他,竟也成了她戲中的一角!

他果然還是小覷了她的膽量!竟敢當著他這個北燕帝王的面,公然拿出他的東西來編排他!偏生他還不能做聲!

燕樂晟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道:「這枚玉符,咳……有何特別?」他只覺得特別礙眼,讓他很是頭痛!

「皇上,這是宮中之物!」方才低呼那人,還以為賣弄聰明的機會到了!趕緊將玉符雙手呈上去,請燕樂晟過目,口中振振有詞,「請皇上細看!這枚玉符不是普通玉符,而是出入中宮宮門的宮禁令符!宮裡的人想要出宮,即便是妃嬪貴人,也要向掌管宮門的公公申請了才有!」

那人說得興起,絲毫沒有發現眼前的燕樂晟已然黑了一張臉,還自顧自繼續解析事情經過,「據屬下猜測,昨晚的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想是宮中哪位奴才得了命令出了宮門,就將玉符隨身帶著,私闖入林府時不慎遺失在後花園,而後被林府中的下人拾獲……皇上若是要追查此人,只需找來昨晚掌管宮門的公公細問,就能得知到底是誰拿了玉符,又是受了誰的命令!」

這還用問嗎?!拿玉符的是他,下命令的還是他!

若真按這個人說的,差人去將昨晚職守宮門的常喜找來,一問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昨晚私闖林府後花園的小賊,竟是他這個堂堂北燕皇上!更尤甚者,事情若是傳出去!讓他這個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

燕樂晟狠狠瞪了一眼林陌染,見她依舊一副無辜的面容,沈沈靜靜立在中堂。

一句話沒說,已將他逼上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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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39:49


真不知道那恬然的笑容之後,藏著多少歪主意!

林陌染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微側了側頭,朝他眨眨眼,明媚的大眼睛裡神色飛揚,那小模樣……端的是無比得瑟!

看在眼裡,他是又氣又憐!

試問誰會因為花瓶被打破,就將一向寵愛的貓咪丟出門?!

他只會怪花瓶沒有放對位置。而若是這個時候,有誰站出來公然指責是他愛寵的錯……呵呵,那可真是活膩了!

燕樂晟收回目光,神色冷冷地看回自己面前這位侃侃而談的仁兄,在腦海中費盡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他是每日早朝站在最後面,差不多就要站到大殿之外的九品散騎常侍,顧察升。要不是和林博府上那位二夫人沾了點遠親的關係,他這會兒還不知在哪個山旮旯裡窩著呢!

很好!若非他今日這麼「勇敢」地……咳咳,說實話……他還不一定能記住他!

燕樂晟悶哼一聲,冷冷打斷道:「魏常侍這是在說,朕養在宮裡的那些個奴才中,有人出宮做了賊,還搶了林府嫡長女出嫁的嫁妝?你倒是給朕繼續分析分析,宮裡哪些人嫌疑最大?嗯?!」

魏察升正說得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突然被皇上一番冷言冷語當頭棒喝,饒是他再沒眼色,也察覺了面前的皇上大人心情不對,當下哪裡還敢分析?頓時住了口,惶恐地低下頭道:「下官不敢。」

宮裡頭哪個人能得罪?隨便一席耳邊風,都能將他的腦袋生生吹掉!他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仗著那麼點小聰明,竟公然指摘宮裡頭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燕樂晟揮手,語氣頗為不虞,道:「方才還說得句句在理,如今讓你分析是何人所謂,你卻又不敢!敢情朕身邊的官員臣子,都是些只會說虛話、不敢做實事的人?!」

這一怒喝,把方才還竊竊私語的幾人也生生震住,當即都止住了聲,縮起肩膀,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燕樂晟臉色這才有所緩和,開口道:「此事事關宮禁,朕自會命人徹查!爾等無需操心!」

又招來魏公公,將玉符遞給他,道:「你且拿著這枚,去找掌管宮門禁令的常喜對質,看是何人所謂!」

魏公公兩手接過,應道:「是。」

一直不做聲的林陌染,卻在這時站了起來,一雙清澈大眼只看著魏公公手裡的玉符,「賊人還未捉到,皇上卻要將作為證據的玉符回收,妾身覺得不妥。」

「哦?」燕樂晟眯起眼,被公然反對之下,也不知是著惱還是起了興味,笑道:「你又待要如何?」

林陌染對上他的目光,咬字清晰回道:「所謂銀貨兩訖。妾身以為,玉符還是暫時歸妾身保管。等皇上差人捉到賊人,歸還嫁妝時,妾身才好一手收貨,一手交符。」

燕樂晟從魏公公手中取回玉符,放在掌心把玩片刻,抬頭看著她,聲音飄忽玩味,「弟妹這是……在跟朕談條件?」

若是換了旁人,被皇上這樣一問,當即就嚇得不敢吭聲,哪裡還敢和對方談條件?

尤其燕肅祁,頗為擔憂地投去一道目光,想制止林陌染繼續開口說話。他就算再討厭她,可畢竟兩人是夫妻關係,一方觸怒天威,另一方也要跟著受責罰。他可不願為了這樣一個女人無辜受罰!

「還不住口!」燕肅祁登時就是一聲低吼。

林陌染輕飄飄看他一眼,又輕飄飄吐了一句,「皇上還在問話,王爺卻要妾身住口。妾身該聽誰的呢?」

言下之意,皇上都沒叫她住口,你急個什麼勁兒!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燕樂晟瞥了一眼自家九弟,淡淡道:「朕在問弟妹話,你若是覺得有什麼不能說不能聽不能見人,那就原地轉身,自己走出中堂。如此,聽不到看不見,想是正和你意。」

燕肅祁只能悶悶不樂地閉上嘴。

燕樂晟又轉向林陌染,「你且繼續。」

林陌染躬身一福,掩去嘴角隱約的笑意,續道:「妾身方才想說的是,如今人證物證確鑿,妾身並不理虧,斗膽想來,是有談條件的資本,還望皇上予以考慮。」

燕樂晟望著她嘴邊轉瞬消逝的笑意,心道,她確是有資本和他談條件,卻不是因為人證物證。

想他燕樂晟堂堂天子,說誰有罪,根本不需要外物的證明……她的資本,其實不過是仗著他的垂青罷了。

燕樂晟將玉符平放在掌心,遞到半空,道:「過來拿吧,朕同意了。」皇上金口同意,旁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林陌染輕聲謝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邁開蓮步,緩緩走到他面前。

近距離相望,她額前那三瓣梅花竟如此張揚,墨黑而純粹,幾欲破繭而出,騰空飛舞;而那張瑩玉似的芙蓉面,比之那晚在昏暗的樹林中看來,更添無數俏麗,嬌豔奪目!

她絲毫不避諱他審視的目光,輕輕伸手,自他手中拿起那枚玉符。

蔻丹紅的指尖,像貓爪一樣,從他掌心撩撥而過,帶來細膩的觸感——

燕樂晟微微怔忪,所有的神思一下子全湧到和她接觸的掌心上。竟頓時覺得,心尖上,某個摸不著撓不到的地方,也隨著她指尖的動作,被狠狠劃了一下,一陣酥麻,欲罷不能!

他狠狠克制住自己想要抓住她手腕的衝動,撇開了目光。

這電光石火間的情緒波動,瞞過了中堂所有官員大臣,卻沒有瞞過他身後候著的魏公公。

魏公公輕挑眼皮,極快地打量了眼前這位九王妃一眼,又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去。

心中一歎:多情卻恨相逢晚!這女子好是好,卻已成了皇上九弟九王爺的正妃。

心中再一歎:也不是不能搶娶進宮!只是那柳貴妃才剛逝去不滿半年,一心癡愛柳貴妃的皇上,當真這麼快就又看上別的女子?怕只是被勾起了舊情,想找一件替代品罷了。

燕樂晟看著林陌染將玉符攏入袖中,又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該低調時她絕不出風頭,該張揚時她絕不會讓自己理虧。越是這樣,她越是吸引自己,越是讓他心神不定。

本想著今日波折橫生,自己又心情不佳,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卻不料燕肅祁還念著傍晚的舊仇,一心指望靠他這個皇兄懲罰林陌染,私底下好一陣擠眉弄眼,沖他打眼色。

見他沒有回應,燕肅祁索性直接開口:「嫁妝一事算是了結了,可王府門前大鬧一場,又該作何處罰?總不能讓本王在眾人面前,白白丟了這麼大的臉面,還得吃啞巴虧吧!皇兄,方才你可是答應得好好的,說要為九弟我做主的!」

這話確是他方才當著眾人的面答應九王爺的。只因方才,他並不知林陌染會突然想到用玉符來生事。

萬一此時懲罰得很了,她一口咬定那夜闖入林府,遺失玉符的人就是他怎麼辦?雖說大部分都會站在他這邊幫他說話,但仍不免傳出些不好聽的風言風語。

可如今,懲罰一事被重新提起,自然不好籠統蓋過。

燕樂晟略一思索,無奈笑道:「看來,弟妹此舉雖是事出有因,可在九弟眼裡,卻仍是大大折損了皇家臉面。若今日朕不懲罰你,怕是會教人覺得王府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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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40:06


他轉動著拇指上的玉璽,目光卻緊緊鎖著林陌染臉上的神色變化,想從她的坦然自若中,發現一絲一毫因為他的話而泛起的動容。

林陌染卻是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道:「若是皇上一意怪罪,臣妾願意接受懲罰。」

這一笑間,原是端莊大氣中帶著一絲溫順,哪曾想,襯著她額間眉上三瓣梅花,竟霎時變得妖魅起來。

燕樂晟神色一凝。想起方才,她就這樣笑著,一指劃過他的掌心,心尖上那股蠢蠢欲動的酥麻,又再一次膨脹——

他定了定神,正想細看,卻見她已微微頷首,將笑容斂去。

美景欣賞到一半,就被她收了回去,好生不痛快!

燕樂晟的眉宇當即又更皺了三分,再開口時,語氣中多了一份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欲求不滿,道:「很好!你既然自願接受懲罰,那朕便成全你!」

他一揮手,「來人!」

身後的魏公公立刻上前應道:「奴才在!」

燕樂晟看向林陌染,深眸中忽而玩味一閃,道:「從王府中饋裡撥三萬兩碎銀來!弟妹既然喜歡丟錢,朕今日便讓她丟個夠!即便是丟到手疼,丟到體力不支,朕不說停,她就不能停!」

對她的懲罰竟然是……給她三萬兩,讓她把錢當石頭一樣丟?!

林陌染驀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囂張跋扈的目光!

深淵般的眸子,緊緊鎖著她,三分玩味,七分霸道,點點墨色星輝,幾欲將她吞沒——

「什麼?」燕肅祁差點跳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皇兄!你這是在逗我嗎?!三萬兩,那還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燕樂晟並未收回目光,輕笑道:「你的命我丟不起;至於那三萬兩,王府這些年積蓄了多少家產,還在乎這點小錢?你就當是替我這個當兄長的,送弟妹一份薄禮,權當助興……」

整整三萬兩,只是拿來助興!

林陌染眼角一跳——這傢夥,也太狂妄了吧!敢情把她推向風頭浪尖,加深王爺對她的憎惡,才是這傢夥給她的最終懲罰!

「怎麼?」燕樂晟一笑,「嫌不夠?」

林陌染還未回答,燕肅祁已經直接跺起腳來,「不夠?!三萬兩已經是我兩年的俸祿……」他揮舞著手臂,「夠了夠了!還嫌不夠,那你就丟石頭玩吧!」

杜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還是認命地去了庫房,親自領著小廝將整整兩箱共三萬兩雪花銀抬到中堂。

燕樂晟十分滿意,故意忽略林陌染猶豫的眼神,和燕肅祁直欲殺人的目光,道:「三萬兩銀子,丟到王府後花園的桃花潭裡,估計連個水泡都不會冒。弟妹若是手勁兒好,銀子丟得又深又遠,九弟日後想撈都撈不著……哪天王府沒落了急需用錢,找人將潭水抽幹,撈出這三萬兩,還能支撐個一年半載。可不是純天然的銀庫?」

燕肅祁耳朵都直了,越聽越心疼,鼻子眼睛全疼得縮到了一塊兒。

真不知道他這皇兄打的什麼鬼主意,明面上說要幫他出氣,暗地裡看來,倒像是拿他的銀子,替林陌染出氣!

林陌染客氣地欠了欠身,也不推辭,喚杜金道:「有勞總管,替我將箱子抬到王府後花園去吧。」

杜金擦了擦汗,道:「哎!」卻偷眼去看自家九王爺,腳下猶豫不決。這兩個一胞生的皇家兄弟,為了一個女人慪氣,還要把他這個小奴才也牽扯進去……真是作孽喲!

燕樂晟看他磨嘰半天都不動,登時就有了怒意,喝道:「為了區區三萬兩銀,你就要公然違抗皇命?」

杜金「哎呦」一哆嗦,忙道:「奴才哪裡敢!」

燕樂晟冷哼,「那就趕緊照九王妃說的做!磨嘰個老半天,不想要腦袋了?!」

杜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邊朝燕肅祁好一番擠眉弄眼,意思是:小人的腦袋可比王爺你的二十萬兩值錢多了,王爺可千萬別怪小人貪生怕死!

磨蹭蹭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杜金才終於將銀子都抬到桃花潭邊。

林陌染也跟了過去,打開箱子,順手拿起一錠放在掌心掂量,入手沈重,竟是實打實的雪花銀!這樣的銀錠,再放個六七百年,那可是相當值錢的古董!她上輩子也只在博物館裡見過,還被腐蝕得根本看不出原本形狀。

沒想到這輩子,當一錠完完整整的銀子就在她手裡時,她不能拿到考古學家面前顯擺,也不能拿去換錢,而竟是要將它丟進深潭中,拿它來洩恨?!真是暴殄天物!

可是只要一想起燕肅祁那副貪財的嘴臉,想起傍晚在王府面前,他毫不顧忌她喪母之痛,當著眾人的面痛駡她不擇手段、不知廉恥……這會兒,她就十分樂意當著燕肅祁的面,將他的銀子統統砸進潭中!

誰敢跟她過不去!她就敢跟誰的銀子過不去!

轉瞬思索間,林陌染覺得好笑,不自禁勾起半抹笑容,嘴角彎彎得像輪皎白新月。

這笑容立刻就被某只同樣幸災樂禍、坐等看戲的人捕捉到——燕樂晟斜靠在專門為他準備的羅漢榻上,心裡莫名一暖。不知怎的,竟覺得這笑容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那個人的笑容,也曾這般淡淡的、恬然的,在不知不覺中滲透到他的心裡,予他片刻的溫暖和靜美……

是她嗎……燕樂晟怔怔然想起記憶中某個女子的身影,她像只翩翩欲飛的蝴蝶,又像一股難以捕捉的春風,自由自在,嬉笑怒駡,在陰暗的深宮中努力為他點亮一方難得的明媚。

然而……這絕對不可能,一年前她已經死了,就死在自己的懷裡,身體漸漸變得冰冷僵硬,指甲發青,面色發黑……仵作說,那是中毒的跡象。可恨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是誰害死了她!

他收回那些紊亂無用的雜思,觀看眼前這位同樣像縷難以捕捉的春風的女子,想知道她會怎麼將戲演下去,她會不會再一次給自己帶來驚喜?

也許……他有些悲涼地想,三番四次地逗弄她,看她身處險境再如何絕地反擊……這就是身處高位的他,在宮裡宮外唯一的樂趣。

林陌染不知道他心中已然飄過千絲萬縷,先是盈盈朝他一拜,道:「臣妾這便領受皇上懲罰。若是準頭不好,還請皇上勿要見笑。」

說罷轉身,玉臂先是掂量著拋了幾下,然後瞬間就是一揚——

周圍的人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她手上的銀錠已然像只飛鏢,穩穩地砸進了潭中央。

「噗通」一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這一下入水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這可是十兩足銀啊!

就這麼被她一拋一揚間,砸進了漆黑的潭水裡,幾不可尋!任他們睜大眼睛望過去,只能看見一圈圈漣漪,像挽聯一樣在潭面上幽幽地泛起——

錯愕間,又是接連的兩聲「噗通」!

林陌染邊拍了拍袖口的塵,邊有意無意地嘟囔了一聲,「真可惜啊,三十兩銀子,可以買兩頭羊了。」

「咯噔」一下,燕肅祁心疼得兩眼一翻,一下站立不穩,歪倒在羅漢榻邊。

「王爺!你沒事吧?」杜金連忙一手撐著羅漢榻,一手就伸過去要將他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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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8-12-26 22:40:24


哪曾想,燕樂晟這時忽而站起——羅漢榻失了承重力,沒法承受杜金的重量,頓時一傾,就往這邊倒扣過來——

「哎喲!」只聽見兩聲慘叫,主僕兩人已經齊齊滾翻在地,羅漢榻像個大盆一樣,剛好扣在兩人的腦袋上!

杜金這時才想明白了,敢情皇上根本不是在懲罰剛過門的九王妃,而是在懲罰九王爺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憐無辜的他竟然要陪著王爺一塊受罪!

另一邊,林陌染卻是個識相的。丟了三十兩足銀後,她抖了抖雲袖,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卻是不再丟了,抱恙道:「臣妾方才用力太大,不甚扭到手腕,這會兒竟是怎麼都使不出勁來,剩下的銀子,想是沒法再丟了,還請皇上恕罪。」

燕樂晟本就只是嚇唬燕肅祁,如今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正盤算著怎麼讓鬧劇停止,林陌染就極聰明地替他將話說了出來——

這個女人,他是越看越滿意!

可惜了,竟被他一時不察,賜婚給了最無能又貪財的九弟,偏偏九弟一心戀著他的趙側妃,還不知道珍惜!

他頗有深意地點了點頭,吩咐余嬤嬤道:「今夜勞累,這便帶王妃去後院歇息吧。朕今日的隨從太監裡,有個頗懂些醫術,一會兒讓他過去給王妃看看手。」

「臣妾謝皇上恩典。」林陌染施了禮,道了謝,施施然隨著余嬤嬤往後院走去。

待走出去不遠,身後隱隱傳來燕樂晟沈著聲的一句喝斥:「老大不小,卻沒點長進!當年母后遣余嬤嬤入府時,是怎麼訓誡你的!我瞧著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林陌染佯裝不曾聽見,目光卻望向前方一臉從容淡定的余嬤嬤。

自家主子被皇帝訓斥,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而且,她竟然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被派到王府來監督九王爺……

林陌染越想越覺得余嬤嬤此人不簡單。倘若日後她想在王府中混出些名堂來,首要一步,非得是先討好此人不可!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後院回廊,前後各有一個小丫鬟提著燈籠照著路面。夜色中,倒不覺的黑暗。

過不了多久,余嬤嬤率先開了口,卻只說了一句:「方才下了小雨,王妃仔細腳下,小心地滑。」

林陌染略一思索,立刻回過味來,道:「謝余嬤嬤關心!只不過一則地滑,二則我怕弄濕鞋襪,這雙蘇繡雲錦鳳回首,還是二姨母親自找來寶應相熟的繡娘給繡的,還是找兩頂軟轎,直接坐回堂屋去吧……」

說罷,她扭頭吩咐兩個小丫鬟,「去前院找兩頂軟轎來,我和余嬤嬤就在這裡等著。腳程快些,勿要讓我們久等。」又客客氣氣對余嬤嬤道:「還請余嬤嬤隨我到那邊避雨亭小坐一會兒,」

面對面看去,果然見著余嬤嬤眼中一閃而過的滿意神色。

待兩個小丫鬟走遠,兩人在避雨亭尋了一處乾淨的長凳坐下。

林陌染便直接開口,「余嬤嬤此番留陌染獨處,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余嬤嬤卻顧而言他,「這雨下的,可不是時候啊!」

林陌染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亭外那片幽黑的院子。後院種種是非恩怨,都被這靜寂的夜色所掩蓋。剛入府的她,就好比這場雨,悶頭悶腦地砸下來,也看不清自己身處什麼位置。

她便扭頭笑道:「老天想什麼時候下雨,就什麼時候下,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左右?只能審時度勢,盡力而為罷了。」

這是說,既然是皇上賜婚將她安排至此,那麼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余嬤嬤神色一動,下一刻忽然笑著搖頭,道:「娘娘如此聰慧,倒是老身過慮了。」這一次,竟是尊稱她為娘娘了。

林陌染不動聲色地受了她的稱呼,微微坐直,道:「謝嬤嬤謬贊!能得嬤嬤關心提點,是陌染的榮幸。」

上輩子在商業場上滾爬打磨許多年,她一向很懂得套別人的話。如今位高權重的余嬤嬤既然主動開口誇她,必然是有求於她,她自然要順著對方的臺階下,賣個人情出去。

而恰好,她初來乍到,對王府後宅一無所知,主持中饋等各項事務都很需要余嬤嬤的説明。

這麼一個人情交易,她是要定了!

所以方才,她才會親口謝過余嬤嬤的關心和提點。

那麼于情于理,余嬤嬤今番不提點幾句,卻是怎麼都說不過去了!

余嬤嬤果然顏色微動,眸中最後一點審視的目光,也漸漸消退。她壓低聲音,先是指了指正院東面那個從蔥綠樹枝間刺出的飛簷翹角,道:「王府內宅人不多,每月的各項開支一向穩定。尤其最近江南旱災嚴重,連累王府的俸祿減少許多,各項開支由是拮據不少。因此,王府中饋這兩個月來並無大額開銷。要說最大的一筆費用,恐怕就是撥出了三十萬兩銀子,在東院西廂新蓋了一個小樓,說是側妃娘娘體寒怕涼,王爺專門賞給她過冬的……」

江南旱情,俸祿減少的情況下,還撥出三十萬兩蓋樓用來過冬?這個九王爺對他的側妃倒是真愛呢!

林陌染笑了笑,意味深長道:「王爺真是性情中人。」

余嬤嬤便知她聽進去了,接著更加隱晦地跟她說了些王府後宅的現狀。林陌染一一用心記下。

兩人說完,已是過去半柱香的時間,兩個小丫頭極是伶俐,這會兒都雙雙守在正院回廊另一頭,並未跑去前院找軟轎。

林陌染正想揮揮手召她們回來,余嬤嬤卻忽然一手攔住她,正色道:「娘娘切慢!今日約娘娘單獨見面的並非老身,而是另有其人!還望娘娘隨老身前去,進一步說話。」

林陌染皺了皺眉。鬧半天,余嬤嬤支開丫鬟並不是為了跟她講王府內宅的事情,而是受了別人的委託!能在王府之中輕易使喚余嬤嬤的人,除了燕肅祁,那便只剩下一個人……可林陌染這會兒,實在不想見到他!

「我有些累了。」林陌染敷衍道。

余嬤嬤察言觀色,道:「娘娘若是不願見,自不必勉強。但恕老身多言,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有些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以絕後患……」

林陌染何嘗聽不出她的話外音?這是要她仔細考慮清楚了,是留在王府,還是嫁進皇宮?是九王爺,還是燕樂晟?挑好了是誰,就要一心一意向著誰,絕不能有二心!

林陌染掩嘴一笑,道:「他要是能再賞我十幾二十萬兩銀子讓我砸,我倒是願意見的。只是賞得再多,也不及自己家的錢來得踏實,余嬤嬤,你說是嗎?」一番話,頓時將方才的緊張情勢輕鬆化解。

余嬤嬤臉色漸緩,應道:「娘娘說的對。」

兩人轉過回廊,走到盡頭,就見一身龍紋錦袍的燕樂晟負手立于兩株桃樹下。

微風輕拂,勾起紛紛揚揚的桃花雨,香氣陣陣襲來,那人挺拔的背影卻在風中巋然不動,唯見衣袂翻飛,似要化鶴絕塵而去。

風停後,他卻緩緩轉身,面如冠玉,眸色繾綣,幾片殷紅花瓣正巧落在他左肩,纏著肩上散落的髮絲,一絲一縷,黑紅相間,越發顯得妖豔。

燕樂晟身旁除了一個掌燈的魏公公,再無旁人。

林陌染正要福身施禮,卻見原本一直隨在身旁的余嬤嬤並未跟上來。再一細看,就連魏公公也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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