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332 | 回覆: 4 | 跳轉到指定樓層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9 03:12:38

額駙萬福 作者:舒莉

“……雖然你沒了額娘,可是你有我,我會照顧你的。”笨透了!
當初真不該因為格格喪母過於傷心,他急著哄她就這麼說,
弄得兩人成親以後越來越不像夫妻,反倒像兄妹,彼此相敬如賓不說,
每每想親近她一些,她便不知如何是好、驚慌如小兔;
天知道他多想跟她做真正夫妻,不只是她的額駙,更是她名副其實的丈夫……
每個人都說皇阿瑪為她挑選的額駙人品學問無可挑剔,
成親後,他也真待她體貼入微、照顧有加,但兩人相處這麼多年,
他始終像兄長、臣下,而她仍是公主是妹妹,偏偏就不像他的妻子;
即便當年大婚時她年紀還小不懂事,可如今長大了,難道依然只能待在公主府,
等著額駙來看她?她想跟他做真正夫妻呀,該怎麼辦呢……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小弟正在參加「好市民勳章」,請點一下網址給我愛心,感謝您的資持!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9144388-1-1.html
回覆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9 03:15:31

楔子

    明璣永遠記得,十三歲那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

    早在八月初,北京城便籠罩在蕭瑟茫茫中,園子裡,銀杏提早落滿地,像是發喪時的冥錢撒了遍地。

    好像老天早有預言,小小年紀的她,必須在這個秋天失去至親。

    那人是她進宮被收為養女以來,對她最細心呵護的人,也是她承歡膝下、最親愛的賢妃額娘。

    她原是端喜親王的女兒,因為自小父母雙亡,皇太后憐她孤苦無依,提議由後宮最德慧的賢妃收為養女,於是她便與賢妃的親生阿哥安書以兄妹相稱,一起在宮中生活。

    心頭掛念著額娘病情,明璣不顧今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趕緊加快步伐,急欲邁進最熟悉不過的宮殿。

    然而內心焦躁,步履倉皇,人還沒進閣,就在門外跌了一跤。

    “唉呀!明格格——”

    宮女們忙去扶她,怕小主子傷著,可是明璣急著起身,不僅揮開那些宮女,小小的臉蛋更是急得落淚。

    她甚至管不得自己飛出的新繡鞋,提起紅綢金鳳的嫁袍就往暖閣闖。

    “額娘!”奔近病榻邊,她也腳軟跪下。

    聽見她的哭聲,賢妃從昏沈中醒來,對她露出虛弱笑顏。“你來了……”

    臥床數月,賢妃已經病得瘦骨嶙峋,曾經的美麗,如今也只剩下唇邊那抹熟悉的溫柔、不舍的笑容。

    心疼額娘的病容,明璣主動抓住她的手,要她像以前一樣輕撫自己的臉。“額娘,明兒來了,你看看明兒吧!”

    “明兒乖,”像是知道她的恐懼,賢妃強令自己起身,要她看看自己仍然精神氣足。“這些日子,你讀了些什麼啊?”

    “讀了幾篇詩經,〈關雎〉跟〈蓼莪〉……”明璣抽抽噎噎地答著,明白額娘平時最盯她的功課,下了課也會抽問一番。

    然而現在的她只能粗問,連抽考說解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幾篇都很好,可惜額娘現在沒辦法說解了。”虛弱地送出一抹微笑,她的笑,單薄得隨時都會消失。

    “額娘……”她喚,怕額娘真會離開自己。

    注視她梨花帶雨的小臉,賢妃親手為她拭去那些淚,然後喚了貼身侍女把備好的錦盒送上。

    當她親手把錦盒交到明璣手裡時,她開口解釋。“這是額娘進宮時,你皇阿瑪賜下的一對白玉同心,你打開來看看。”

    明璣怯生生地開了錦盒。當盒蓋一掀的同時,她的珠淚也隨之落在盒內的兩件白玉玉飾上——

    那是一對白透如凝脂的玉鐲與扳指,以同心圓的形狀彼此相依,令人驚豔的是,兩件的玉色紋路如出一石,只消一眼便知它生來成對,舉世無雙。

    “扳指為夫,玉鐲是妻——”賢妃柔柔地吐出祝福。“我的明兒長大了,終於要舉行大婚,嫁給一個疼愛你的額駙。”

    格格的婚期就在今日,物件是漢大學士鄂海的公子,聽說他人品正直,小小年紀便滿腹詩書,比起另一位候選額駙——富祥家的貝子更為出色,言行深得皇上欣賞。

    再加上鄂海日前在圍場護駕有功,這才使皇上無視鄂家為漢人身份,以及皇太后心屬富祥家公子的意見,力主將格格賜婚給鄂家。

    雖然以兩人現在的年齡成婚還早了些,但格格許嫁漢臣之事已引來朝中非議,皇上為了讓此事塵埃落定,便以賞功之名讓他們儘早完婚。

    明璣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用力搖頭。“額娘,我不要大婚,我想留在宮裡陪著您……”

    她知道額娘病重,隨時都要離世,可是皇阿瑪卻要她在這個時候嫁人,雖然聽嬤嬤說這是沖喜,是為了讓額娘的病大好,但她還是好捨不得離開額娘。

    “乖,別犯任性,這婚期是早決定的事。”賢妃故意低斥。她知道皇上親選的人不會有錯,也不希望格格為了自己壞了婚事。“那鄂士隆雖是漢人,但人品學問都好,額娘相信你一定能喜歡他,嗯?”

    “額娘……”

    “乖孩子,額娘知道你性子怕生,也不喜歡宮裡的老嬤嬤們,所以讓身邊的紅豆跟著你嫁過去。額娘知道你最疼綠豆那丫頭,可綠豆做事不牢靠,紅豆比你與綠豆都大幾歲,有她在,額娘也可以放心了。”

    她曉得有些老嬤嬤陪公主出宮後的厲害,也不想單純的明璣被那些見識多的嬤嬤利用,便決定只讓這兩個忠心的丫頭陪嫁。

    眼見直到將盡之時,額娘都只掛記著自己,不免讓明璣垂淚更劇。

    忽然一個喘氣不過,說了太多話的賢妃再度倒下。

    “額娘!”明璣驚慌,趕緊搓搓她冰涼的手掌,要她回點精神。“額娘!您醒醒,別嚇明兒啊!”

    賢妃閉緊眼,吐氣如蚊,眼見就要陷入彌留——

    然而一個深息過後,她卻強撐開眼,仿佛聽見了什麼,眼神轉向屏風外頭,那暖閣唯一的入口——

    接著,是笑。

    “他來了。”

    皇上像一陣疾風般沖進暖閣,旁邊的宮女太監全因外面不及傳喚,倉皇地跪地後退,讓開一條路。

    明璣也在嬤嬤的扶持下退離床邊,哀切地看著皇阿瑪代替自己握起額娘垂下的手。

    “你……還好嗎?”

    聲音裡的顫抖,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賢妃對著他著急的龍顏,極力扯出深深的笑。“很好。”

    兩人互視,再沒有言語,可明璣看見他們眼裡都是淚水。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額娘還要說“好”?

    明明額娘一點都不好,她病得這麼重,馬上就要離開人世了……

    她甚至不懂,為什麼他們還可以彼此微笑,而她,卻只是好想哭。

    “格格,我們走吧。”吉時將到,嬤嬤必須帶她回去重新打理一番,否則她這麼哭哭啼啼的,怎麼做新娘子?

    被哄著、拉著的明璣卻不肯後退,她震懾于眼前額娘與皇阿瑪的情景,直到被拉出了屏風外頭,也無法移開一雙困惑的眼。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9 03:16:04


    喜房外,人影幢幢,笑聲亂。

    喜房內,人兒獨坐,燈心搖。

    百無聊賴,明璣望著那一滅一閃的燭火,恍若失神。

    小廳裡,丫頭綠豆卻沒看到主子傷心,只是對著桌上的桂圓糕、蓮蓉糕、棗泥酥……這裡拿一個、那裡一個,每一個都放進嘴裡吃吃看。

    若不是另一個丫頭紅豆正在外頭守門,她可不會如此大膽,但既然紅豆不在,那她為了自己的小胃,當然要大膽嘍。

    反正……主子也知道她愛吃,從來就不會怪她一句。

    明璣確實無心管她,她畏縮地坐在床上,喜帕、繡鞋能脫的就丟在一旁,也是個沒分寸的新娘子。

    忽地一陣冷風襲來,身子瘦弱的明璣忍不住往床內一挪,渴望縮進被衾裡取暖。

    她突然很想念宮裡的暖炕。以往每當冬寒來時,她會跟額娘坐在暖炕上,聽著額娘為她解讀經書,不然就是與額娘來上一場不自量力的對奕。

    有時候,她還會直接窩在額娘溫暖的懷裡,藉著她透如白玉的纖手,教導自己臨帖練字……

    她好想額娘……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一個不小心,淚珠滴到了她揣在懷裡的錦囊,於是明璣擦擦眼淚,趕緊抓了喜帕,用力地把錦囊上那塊深瀆抹掉。

    錦囊裡,裝著那對白玉同心。這是額娘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小心保管的物品,如今也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一想起額娘輕柔的話語,明璣忍不住又掉淚,這次她趕緊護住錦囊,再也不讓額娘的祝福給自己糟蹋了。

    忽然門外一陣騷動,守在門口的紅豆推開門,一看見偷吃得正開心的綠豆,馬上劈頭巴她一下,然後慌張地來到明璣身邊。

    “格格,一大票人拱著額駙來了,馬上就要進門了……”

    綠豆也從大敞的門瞧見遠遠好幾個燈籠,一副好大的陣仗——

    頓時,她也嚇得跑到明璣面前,嘴裡還塞著桂圓糕,口齒不清地揮舞胖胖的手臂。“格格,真的來了、來了!”

    明璣吃驚,趕緊放下一雙玉足,邊找自己的喜帕。

    “格格,這裡這裡!”

    “格格,您快坐好,我幫您蓋好。”

    兩人手忙腳亂地幫主子弄妥門面,便到小廳等著額駙駕到。

    房內忽然靜默下來,明璣懸著心,只能耳聽喜帕外的動靜。

    可是過了一陣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突然間,房內響起響亮的巴掌聲,接著是紅豆的怒斥。“綠豆,你還偷吃!”

    “只是一小口……”

    兩人說話同時,外頭也出現了紛雜的腳步聲,房內隨即滿是祝賀話語。

    “恭賀公主、額駙大喜,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相見禮熱熱鬧鬧地開始了,明璣察覺有個黑影被推到自己面前,催促著要為自己掀起喜帕。

    “請額駙拿起喜秤,為新娘掀起蓋頭,從此秤心如意——”

    隔著喜帕,她見那身影在幾番推拒之下,終於伸出喜秤,迅速揭了她的喜帕。

    於是她抬眼看見站在自己眼前的“額附”,是個略微年長、長相俊挺秀朗,卻又面無表情的少年。

    她記起他的名字是鄂士隆,是漢大學士鄂海的小兒子,也想起額娘說他學問出眾,自己一定能喜歡他……

    忽然間兩人視線對上,她的心不自禁地猛然怦怦跳了好幾下。

    鄂士隆也同樣打量她。淡淡的柳眉、粉嫩的臉龐,還有紅紅的翹唇,見她長得如此冰雪秀氣,他也驚訝地微張抿起的雙唇。

    只是,一見她的雙眸紅腫得厲害,分明是哭過一場,不明白她正在為賢妃擔心的鄂士隆皺了下眉。

    大婚的日子最忌掉淚,否則會觸新人們黴頭,宮裡的嬤嬤不可能沒交代過她,何況自己的長相也非兇神惡煞,不太可能驚著她——

    莫非,是她也不想成這個親?

    腦海一出現這念頭,鄂士隆也想起當初知道皇上賜婚時,自己並不想從旨,他曾想面聖拒婚,最後是父親強綁了他才逼退此事。

    他之所以拒婚,一來是他極為厭惡攀龍附鳳之人,要他靠著與皇族聯姻在官場平步青雲,是他這種儒門士子最不齒的事;二來是他乃漢臣之子,依大清體制不能娶公主,若不是父親日前在圍場為皇上擋了逆黨的一箭,護駕有功,皇上也不會獨排眾議,硬要把這賜婚的恩賞給他。

    而恩賞就代表這是場政治聯姻,與他鄂士隆的人品才華一點關係都沒有。

    何況,他聽說原本皇太后屬意的額駙是富祥家的長公子,而富祥正巧是父親在朝為官的死對頭,讓他更排斥這件婚事,就怕人家說他鄂士隆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斂下眼,他仔細望瞭望明璣,見她眼眶確實有淚,思緒一沈,默默臆測起她哭泣的原因。

    畢竟皇上頒旨賜婚只說了論功承恩,並未提到賢妃的病,沖喜不過是嬤嬤哄騙格格上轎的手段,鄂士隆自是不會知曉。

    他只能想著,是不是自己是個什麼身份都沒有的漢臣,所以她覺得委屈?

    還是……其實她喜歡的額駙是富祥家的貝子,因為所嫁非愛,才會在新婚之夜落淚?

    雖然這些都是自己的無端臆測,但鄂士隆一想到這諸多種可能,還是忍不住抿唇,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原因的煩悶。

    “唉呀!快給新人喝交杯酒,還有快上子孫餑餑……”一群喜娘沒發現兩人不對勁,還熱鬧地進行後面的禮節。

    當交杯酒端到鄂士隆面前時,他忽然道:“我不能喝酒。”

    接著他還抽出袖裡的白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我一聞酒氣就會起痱子,還不快點拿開。”

    “是……”喜娘趕緊把交杯酒撤了。“那,上餑餑?”

    鄂士隆看了一眼餑餑,又瞥見明璣正盯著那冒白煙的熱餑餑看,便輕聲問明璣。“你要吃嗎?”

    明璣聽他語氣像是關心自己,忽然心兒一熱,很想問他:你餓嗎?

    可是一看見喜娘們的表情,像在告誡她新娘不可說話,否則會不吉利,於是她硬是拒絕他的善意,搖了搖頭。

    碰了個軟釘子,鄂士隆覺得掃興。“算了,她說不要。”

    之後他便走到明璣身邊坐下,想著這場不甚情願的婚禮,不耐煩地下命令。“好了,我累了想睡覺,你們統統都出去吧!”

    於是一群喜娘笑著又說了些祝福話,就退出喜房。

    他的眼前瞬間一空,除了那個還賴在桌前不走的小丫頭……

    “喂,你——”鄂士隆皺眉斥喝。“還不快出去!”

    正專心偷吃的綠豆嚇了一跳,差點被嘴裡的蓮蓉糕嗆得沒命。

    “額駙恕罪!額駙恕罪!奴才們馬上就走……”紅豆趕緊進來拉走綠豆,只能暗自希望格格別被這額駙嚇到了。

    但明璣果然被他這突來的怒氣嚇著,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大聲斥喝奴僕,因為就算自己貴為公主,也從未對宮裡的奴才發過這等脾氣,何況那是與她日夜相伴的紅豆與綠豆。

    她這個額駙該不是個脾氣壞、又不懂善待奴僕的人吧?

    若他是這樣的人,以後紅豆綠豆會不會倒楣?明璣不禁憂心,也不解皇阿瑪怎麼會給自己挑了個這樣的額駙。

    待丫頭們都退下,整間喜房總算是空了。

    鄂士隆回過頭,才發現明璣一臉畏懼地瞅著自己,顯然是剛剛被自己的斥喝嚇到了。

    見她帶淚的小臉顯得蒼白,鄂士隆不免有幾分愧疚,便緩步到她身邊坐下,找了個話題。“你……幹麼不穿鞋?”

    明璣這才發現自己忘了穿鞋,驚覺自己的不得體,她馬上縮起腳躲進床內。

    見她躲遠,鄂士隆只好脫了鞋,學她盤腿而坐。“你為什麼不說話?”

    明璣垂著頭不敢看他,還是沒有回答。

    “難道你不會講話?”該不是皇上許了個啞巴格格給他吧?

    明璣這次抬起眼,怯怯地搖了頭。

    喔!還好。“那你就說話啊。”

    她思考一下,想起出宮前的萬千囑咐,還是搖了搖頭。

    奇怪!不是啞巴卻不說話,莫非她在戲耍自己?

    鄂士隆從沒見過這麼彆扭的女孩子,他認識的那些女孩家,每個看到他都是笑得跟迎春花一般,就他娶的這個格格像是家裡死了人,只會哭不說話。

    她該不會是如自己推想,真不想結這個婚吧?

    “算了!”他低啐了聲,逕自躺下,接著忽然感到背下一處不適,伸手掏掏被衾,抓出一本毛詩——

    突然,他憶起前年皇上召見他時,曾提過宮裡有位格格很喜歡讀書,而且跟自己一樣最喜歡《詩經》,還說日後有機會,或許能讓他與格格伴讀……那時他沒多想,莫非皇上說的格格就是她?

    思及她有可能是那個格格,鄂士隆恍然大悟,揣想皇上並非單就外人所傳,只因父親護駕有功才賜下此婚,而是因為比起自幼習武的富祥之子,飽讀詩書的自己更適合成為明璣格格的額駙。

    想到皇上看上的是他的才華,才把擁有同樣志趣的格格許給自己,他便不禁內心一喜,也對眼前的明璣另眼相看。

    “喂,這書是你的嗎?”他拿書問她,想知道她是不是書的主人,是否真如自己猜想是那個喜歡讀經的格格。

    然而他的忽冷忽熱,卻讓明璣不知如何是好,見他激動地靠近自己,她忍不住縮了縮,細眉又擰深幾分。

    她為何要躲呢?他只不過要一個答案而已。“你說話啊!”

    在他急切的逼問下,明璣想起皇阿瑪曾說過有些漢人不喜女子讀書,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該不是他在氣自己會讀書吧?

    一想到他可能是這樣的人,她的心都冷了一半。比起他的壞脾氣,這似乎更讓她無法接受,這樣日後教她如何與他相處呢?

    見她臉色僵硬不說話,鄂士隆再度追問:“你快點說話——”

    明璣終於忍不住回話。“你幹麼一直要我說話?”

    她的聲音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細柔,輕輕軟軟像娃兒似的。終於聽到她說話的鄂士隆,猛然察覺自己剛剛因為急切,態度是多麼咄咄逼人,臉色倏地紅了。

    奇怪,平常他對其他女孩子都不會這般疾言厲色,怎麼一想到她可能是那個格格,他居然激動得有些忘形,好像在夜裡找到明珠一樣。

    暗自古怪著自己的舉止,別開眼,鄂士隆的視線再度找著那本書,有了話題。“這書是你的?”

    不管他討不討厭會識書的女子,明璣也不顧忌了,反正她本來就不願嫁人,經過今晚,她更是不想與他有任何關係。“對。”

    “你習過漢字?”

    “我額娘教的。”握牢了手中的錦囊,明璣直接塞進自己的袖裡,然後在他的怔愕之下,下床穿好鞋子。

    也罷,就算他真是如額娘所言、腹有詩書又怎樣?在她看來,他不過是個漢人的八股子,脾氣壞又不懂得尊重別人,她才不要送他額娘給的信物,這比她的眼淚還糟蹋額娘的心意。

    打定主意,她直接走向門口。

    “你要去哪兒?”

    情勢逆轉,這下換手足無措的鄂士隆居於弱勢。

    明璣回頭,那張因不滿而紅的嬌顏氣憤地對著他。“回宮。”

    諷刺的是,明璣終究無法回宮。

    她是被指婚的格格,玉牒上的名字早跟鄂士隆連在一起,除非額駙早她而去,否則她這輩子都得跟他綁在一起。

    她只要想到他那晚的壞脾氣,便巴不得回去陪額娘,也不知道額娘近來怎麼樣了……

    想起額娘,她又忍不住眼眶泛紅。

    直到紅豆到她身後,把手上的狐裘給主子披上。“格格,天涼了,您小心點身子吧!”

    “紅豆……”明璣的身子一熱,又想起宮裡的溫暖,尤其是疼她的皇阿瑪跟額娘。“我好想額娘喔。”

    “格格您放心,娘娘在宮裡有太醫照料著,不會有事的。”

    “可是額娘這次病得好重,我好怕額娘她會……”

    “不會的,格格,娘娘為人仁善,好人是不會短命的,聽紅豆的話,您就別胡思亂想了,啊?”到底紅豆是賢妃信任的人,知道怎麼安慰主子。

    “嗚嗚,紅豆……”被這麼安慰,明璣更控制不了情緒,直接賴在她懷裡哭起來。

    “乖,有紅豆在,格格不怕啊。”

    唉!別看格格是金枝玉葉,到底還是個孩子,可能連喜歡跟討厭都還分不清楚,又怎麼奢望她學會做人妻子呢?

    “唉,格格,”紅豆皺眉問。“您很討厭額駙嗎?”

    洞房花燭夜,兩人不歡而散,到現在十來天了,紅豆卻沒接過額駙想求見公主的意思。

    何況公主下嫁,本就有權力不見額駙,如今兩人不和,額駙更是沒被準過進公主府一步,看在下人眼裡,自然是有些擔心。

    “很討厭。”他脾氣壞,既不會善待奴僕,又對她讀書之事不耐質問,她當然討厭。

    “可是……夫妻之間琴瑟和鳴,這很重要啊!”她比格格年長數歲,自然得教導她一些觀念。“既然你們成了親,就算彼此不喜歡,也得學著跟一般夫妻一樣相敬如賓,這樣日子才好過啊!”

    “我不想跟他成這個親,他跟我一點都不合,紅豆,你就讓我回宮吧,我想回去陪額娘……”

    紅豆苦口婆心。“格格,你們才見第一次面嘛,就算個性不合好了,不過感情可以培養,說不定日後您會喜歡上額駙的……”

    “我不管。”明璣才不考慮這些那些,只想著現在可以讓她回宮的理由。“反正他是漢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說皇嬤嬤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貝子,我就算真回宮裡,相信皇嬤嬤也會站在我這邊的。”

    然而她最後這段氣話,卻不巧落入白玉拱門外的鄂士隆耳裡。

    他皺緊眉頭,那張俊朗的臉蛋頓時烏雲密佈。

    紅豆也在這時看見氣到發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額駙他……”

    “他怎麼了?”

    “他……”紅豆驚懼地見他跨過拱門,直接朝兩人走來,不得不趕緊請安。“額駙萬福。”

    明璣也隨即轉頭,抬眼就瞧見他的怒容。

    “你剛剛說什麼?”鄂士隆的眼底毫無笑意,光看著都嚇人。“你說我是漢人,所以沒資格娶你嗎?”

    自從那晚後,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依規矩,他不能沒有她的允許擅自進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談書,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說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見她,沒想到人還不待傳,就在拱門外聽見這番話。

    原來她不僅對這婚事沒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覺得自尊受傷,更有一種被她輕視、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雖然知道他是不是漢人並不是問題,自己是因為沒有藉口回宮才出此惡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軟。“我說的是實話……”

    鄂士隆往前逼近,臉色又陰沈了幾分。“你還說你可以嫁給富祥家的貝子,就是不想嫁給我嗎?”

    說到底,她屬意的額駙真是富祥家的貝子?難怪她會在大婚那晚就吵著要回宮,原來都是因為自己不是她喜歡的額駙……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發緊窒,眼底彌漫的陰鬱也越來越濃。

    “總之,”明璣害怕地撂話。“我就是不想與你成親。”

    紅豆扯著主子退後兩步。“格……格格。”您就少說兩句吧……

    “好。”鄂士隆總算認清事實,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準備帶她進宮去退婚。

    “你想做什麼?!”明璣驚慌起來。他竟敢對自己這麼無禮?“放開我,你想把我怎樣?快放開我……”

    “唉呀額駙,你放開格格,不要這樣啊……”紅豆嚇壞了,趕緊要分開兩人。

    “滾開!”慌亂中,鄂士隆推了紅豆一把。原本,紅豆是不會怎樣,可她顧著拉開兩人,也沒想到鄂士隆是練過武的,一不小心便整個人栽倒在地。

    “紅豆!”明璣見丫頭受傷,心裡一急,豆大的淚珠就滾了出來。“你好過分!你把她弄傷了!你如果想打我就沖著我,不要欺負我的丫頭……”

    他沒有想打她,也沒想要打紅豆,可是既然兩人已撕破臉,他橫豎也不想辯解了,因此無視於她的抗議,直接帶她回宮。

    就在鄂士隆帶明璣進宮後,宮裡卻傳出了賢妃的喪訊。皇上哀痛欲絕,連政事都無心料理,明璣也因為賢妃的死悲傷難過,鄂士隆只得緩了稟明退婚的事,陪明璣在宮裡為額娘料喪。

    這時,他才聽紅豆說了,賢妃是宮裡最疼明璣的人。

    在她進宮的日子裡,賢妃待她如同已出,不僅親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還教導她許多格格不會的漢文。她沒有額娘,賢妃等同她的親生額娘。

    一般人失去親娘都痛不欲生,何況她失去的不只是娘,還是那麼敬愛的人。鄂士隆雖未見過賢妃,但也能感受幾分她頓失依靠的痛楚。

    這些日子裡,鄂士隆鎮日看著明璣痛哭,雖然名義上是她的額駙,但跟她之間卻遙如天河的兩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為她做些什麼。

    轉眼間喪期將盡,賢妃移靈景山,連賢妃的親生阿哥安書都已節哀,不再傷心,只有明璣還是老樣子,一看見賢妃的遺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該勸她止哀,卻也知道她不會領情,畢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額駙,該怎麼關心她?

    於是他走出寢宮,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獨自走在宮廊,看著原本紅黃綠三色齊輝的宮牆,覆滿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場大雪,連樹上也結著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這朵花跟明璣頭上的花相似,讓他又想起傷心的她。

    他憶著她的模樣,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氣的樣子。似乎自從遇到她,自己總是很難控制情緒。

    就像大婚那晚,他對她的驚喜,不知為何最後成了情急於色;還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親的話讓他生氣又心痛,甚至失了對她該有的分寸。

    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他很在意她嗎?

    在意……是因為喜歡嗎?

    當他察覺到這問題的答案,心中微訝,也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她的一字一語都這麼敏感。

    “額駙。”忽然,經過的安書喊了他一聲。“你在做什麼?”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見禮,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沒什麼,只是剛瞧見格格頭上的花散了,想幫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給她吧。”

    安書比鄂士隆年長數歲,兩人曾因鄂海任過書房師傅,一起上過書房,鄂士隆知道他處事比自己穩重,對自己也不假身份,所以鄂士隆也把他當兄長看待,無話不談。

    “你找的花為什麼要我去送呢?”安書溫煦地問。“你是格格的額駙,你應該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難色。“我送她會不高興的。”

    “為什麼?”

    他想起之前兩人爭吵時,她說的那些心裡話,胸口又開始發緊。“我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其實原本帶她進宮是為退婚之事,這會兒因為宮裡有喪,所以才沒有稟聖。”

    “你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這從何說起?”

    “其一,我是漢臣,身份本不該與皇室結姻。”

    “但以我對格格的瞭解,她連宮裡的漢人奴役都能親愛如手足,不是個有漢滿之分的人。”安書斬釕截鐵地表示。

    鄂士隆聞言並未舒眉,語氣更加凝重。“還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屬的人,是富祥家的貝子。”

    安書聞言,啞然失笑。“怎麼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貝子未曾謀面,投不投緣都不知道,而且那富倫多極愛打獵,格格卻是連螞蟻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倫多那非要見血的性子?”

    “可是……”雖然安書的話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璣親口所言,還是無法輕易相信他的勸慰。

    “額駙,一定是你想岔了。我聽說皇阿瑪是因為你的才學,才把宮裡最喜讀書的格格許給你,沒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鄂士隆仔細回想,還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問問格格吧?”安書知他是個耿直性子,與其聽他說,不如自己找答案。

    於是他要了花,轉身進寢宮去見明璣。

    明璣剛哭過一回,見到安書進來,便起身擦淚。“安書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嘍。”安書伸手取下她發邊散開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給她。“喏,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璣出手欲接,安書卻補一句。“你額駙給的。”

    這句話讓明璣僵住,困惑地望著安書。

    “怎麼,額駙給的就不樂意接了?”安書仔細打量她那說是拒絕,不如說是訝異的神情。“你討厭額駙嗎?”

    “討厭……”明璣回答,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討厭他哪裡。

    雖然大婚那晚,他給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宮裡守喪的這些日子,他即便未對自己有隻字片語,但紅豆告訴她,額駙每天都惦記著她有沒有休息吃飯。

    每回守靈,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當她轉頭,便會看見他皺著眉、像在擔心她的模樣。

    那……的確是擔心沒錯吧?

    “討厭他哪?因為他是漢人,還是你喜歡別人?”

    “都不是……”

    “都不是?”安書挑眉,這下可玄了。“額駙學問不錯,他跟我一起上書房的時候,從沒答錯過題,而且他最愛毛詩,咦,你不也愛嗎?”

    “他……喜歡毛詩嗎?”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歡,那日怎麼會拿著她的書質問她呢?“可他厭惡女子會讀書吧?”

    “鄂家世代是大學士,以書香治家,他幾個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麼可能厭惡女子讀書?”

    原來是她誤會了?明璣對於自己以偏概全竟覺得有些愧疚。“那他幹麼凶我,脾氣這麼壞,讓我覺得他討厭我的樣子……”

    “依我看,他不是討厭你。”安書覺得這兩人的誤會真是越攪越擰,不如叫他們自己講清楚,便向門外喊道:“額駙,進來吧!”

    鄂士隆在門外早已聽清楚兩人的對話,當他知道明璣並非討厭他是漢人,或是另有喜歡的人,心裡的大石著實放下,原本抑鬱的神情也瞬間開朗起來,於是進了門,臉上喜不自禁地掛著笑容。

    安書見著他,雖說他是應該高興,可他覺得鄂士隆這會兒的笑有些癡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歡的姑娘就會變成這種傻樣?

    暗笑在心底,安書只希望他們兩個快快把誤會解開。“你的事我都幫你問了,剩下的自己解決吧。”接著把白花還給他,安書便背著手離開。

    “那個……”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動說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讓你插上吧!”

    明璣接過他手中的白花,一時間又想起賢妃的死,忍不住悲從中來,又掉了幾串淚珠。

    “你別哭了嘛……”他一看,連忙撫著她的背安慰。“已經夠了,再多,額娘會捨不得的。”

    聽到他的話,明璣抬起淚眼望他。“你喊她什麼?”

    鄂士隆臉色一整。“你的額娘,自然也是我的額娘。”

    她的眼淚因他這番體己話而停住,好像認識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他。現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樣跟她有距離,他對自已的關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謝謝你……把我的額娘當你的額娘。”

    “我是你的額駙,這是應該的。”

    “那,從今而後我們好好相處吧?”兩人似乎有了默契,誰也不提過去生氣的事了。“聽說你漢學好,也喜歡毛詩,不如以後一起讀詩吧?”

    “可以啊。”鄂士隆現在是她說什麼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樣把書房的學問都教給你。還有,雖然你沒了額娘,可是你有我,我會照顧你。”

    “像安書哥哥那樣?”明璣還懵懂,不知道夫妻該是怎樣的,不過如果他能做另一個安書哥哥,對她像妹妹一樣照顧,那麼她會願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著要回宮了。

    鄂士隆毅然承諾。“就像四阿哥那樣。”

    他同時也向自己承諾,從今而後,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她、討她開心,讓她不再說出“回宮”那樣離開他的話。

    明璣滿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辦,她隨即從袖裡取出了珍藏的錦囊,要他打開來看看。

    鄂士隆拉開結繩,看見那一對白玉。“這什麼?”

    “額娘給的大婚賀禮。”明璣臉兒微紅,小小聲說:“扳指是你的,玉鐲是我的——”

    她忘了說,這扳指與玉鐲是天生一對,一戴上便像征兩人永結鴛盟。

    然而不待她說,鄂士隆已主動拉起她的手,親自為她戴上那只白玉鐲子,看著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溫潤玉色,他笑開俊容,也要她幫自己戴上扳指。

    於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為他套上扳指。

    這樣,他們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9 03:16:36


    光陰如梭,轉眼已過五年,當年初蓋公主府時栽下的桑樹,也開枝綻花,結了小小的果實。

    綠豆端著鎮涼的冰心銀耳,從老遠的廚房越過好幾進院落,踏進象徵公主府的白玉拱門。

    “格格,綠豆給您送冰心銀耳來了。”

    明璣放下手中的書,已長成大姑娘家的俏麗臉蛋滿是疑惑。“怎麼這麼快?”

    她離開才三頁書的時間,照理說,廚房到這兒不只這點距離。

    “格格,因為綠豆有急事要告訴您。”綠豆一開口就渴,只好先問:“不過格格,我能先喝湯嗎?”

    “喝吧。”

    於是綠豆端起那碗冰心銀耳,掀蓋就喝了一大口。

    “啊,舒服!”這會兒她終於有力氣說話了。“稟格格,我剛剛經過偏門,見人往府裡搬了好多箱子,聽說都是從廣州送來的貢品,要在萬壽節之前送進宮裡的呢!”

    萬壽節是皇上的壽誕,然而她的皇阿瑪早已駕崩,當今的皇上是她的大皇兄,而公公如今是兩廣總督,她想那些必是今年廣州歲貢的禮品。

    “原來是這樣。”

    “是啊,有好多好多箱子呢。”綠豆扳著自己短短的手指,很努力地一樣都不漏。“聽說有蘇繡、玉器、珍珠、珊瑚樹、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

    還有最後一箱是什麼啊?

    她記得那箱很重,裡面東西不值錢,可是很重要……

    直到她瞄見明璣手上的書,忽然大叫。“對了,還有一箱子的書!”

    “書?”聞言,明璣困惑地想了一會兒,心想書不可能是賀禮,才又轉頭問:“什麼書?”

    不料這一轉頭,見到的卻是綠豆雙手端起盅底、吃幹抹淨的畫面。

    “好喝。”喝罷了一盅沁涼,綠豆還對著一臉怔愣的明璣皺眉。“格格,您要問綠豆什麼?”

    明璣無語,只好舉起書冊遮住自己的笑臉。“沒什麼。”

    綠豆從小就貪吃,每每廚房上的糕餅點心,她都在一旁伺候得直咽口水。她也不顧兩人主僕有別,總是要她與自己一起分享美食。

    反正她胃口小,若不讓綠豆幫忙,那些糕點最後也是浪費。

    於是這些年來她慣著綠豆,把她養得比自己還挑嘴、豐腴,外人都道她這個格格身子瘦弱,怎麼養都養不胖,不知道私底下那些食物都不是進她的口。

    再者,她的另一個丫頭紅豆在她大婚後的第二年便不幸因病過世,她太難過了,也不想再要其它貼身的丫頭。

    鄂士隆懂她的心情,於是房裡便只由綠豆伺候,其餘灑掃等事便由府裡其它丫頭做。

    這些年,懷著自幼與綠豆情同姊妹的溺愛,她也不管僕越主權,慣得綠豆也不明白本分,以為銀耳湯她也有份,她只是“順便”幫格格把她那份喝完了。

    “啊!還有一件事——”

    綠豆忽然大叫,把明璣嚇了一跳。“綠豆,你吼什麼?”

    綠豆一臉害怕。“格格……我說了,您可別怪我太晚說……”

    “不怪你,說吧。”

    “那個……”綠豆硬著頭皮稟報。“額駙回府了,他……人正在門前下馬。”

    聞訊,明璣臉色一變。“他回來了?”

    兩人成親多年,身為額駙的鄂士隆早已是上書房侍衛,如今常在宮裡行走,更得當今聖上賞識,往往圍獵都要他一道同行。

    上個月他才陪伴聖駕去了一趟熱河,不得已離開府裡,原以為得中秋才能回京,沒想到這會兒就在門口了。

    “你……怎麼這會兒才說?”明璣太錯愕了,若是他剛已在門口,這會兒腳程肯定快到公主府了。

    她知道他的,每回出遠門,回府他都會先來看自己,不管身子乏是不乏。

    他是那麼以她為優先,成親的這些年來,他早已不似剛成親時的年少莽撞,對她溫柔關懷如同兄長,成了額娘故後她最依賴的人。

    一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額駙,明璣就芳心直跳,坐立難安。

    她應該先去換套衣裳……不,應該先讓廚房備餐點,額駙這會兒回府,肯定未用午膳。

    “綠豆,你快去把我喜歡的衣裳拿出來,還有快去廚房吩咐備膳,記得烹上蟹湯,一會兒速速送來房裡……”

    綠豆聽著右轉不是、左拐也不是。“格格,這兩樣我先做哪樣?”

    明璣見她分身乏術,只好道:“先去備膳吧!”

    “是。”

    明璣自己走進房裡,打開衣櫃想找春初額駙送的那件芽綠色繡袍,可到底是綠豆管的事,所以翻來翻去,也找不到衣裳在哪兒。

    早知道該先讓綠豆找衣服。她懊惱想著,索性不換了。

    步回鏡前,她小心審視妝容,調正自己的衣襟,見一切無虞,這才放心走回前廳,等著額駙前來。

    先進門的是府裡管事。“啟稟格格,額駙回府了。”

    之後,便見鄂士隆提起藏青色的長袍下擺,風姿凜凜走進她的屋裡。

    立定,他對著上坐的明璣作揖請安。“數日不見,格格可安好?”

    “很好。”明璣靦眺一笑,趕緊要他坐下。“額駙快坐。”

    鄂士隆在左邊客位坐下。府裡只有公主能坐上座,其餘人等都得坐客座,就算是額駙也不能逾矩,否則就是對皇室的不敬。

    雖然這是禮法,但她總覺得過意不去。“此趟路途遙遠,額駙辛苦了。”

    “格格多慮了。”他察覺她的愧色,知道她為此在意,語氣更是溫緩。“陪聖上行獵是臣的榮幸,不該言苦。”

    “皇上也回京了嗎?”

    “皇上還要過幾天才抵京,我是請了旨意先趕回來的。”

    她直覺問:“為什麼?”

    然而鄂士隆並未回答,只是盯著明璣看,她就知道了答案。

    他,是為了想早點見到她——

    明璣被看得羞怯,立即垂顏,卻遮不住猛然躍上心頭的赧意,還有自己猜到他心思的喜悅。

    就像是心有靈犀般讓她忽然察覺,他們有同樣的心思,至於那心思究竟為什麼令她心悸,她一時卻答不上來。

    這時,下人送來泡好的上等碧螺春,明璣起身接過,懷著想貼近他的心情,親自送到他面前。“額駙,請喝茶。”

    見她親自奉茶,鄂士隆馬上起身接受。“謝格格。”

    只是他一站起,那高大挺拔的身軀立即壓向自己,害得明璣微微一退,差點不敢喘氣。

    猶記兩人大婚之時,他年紀雖然略長,但個子只跟自己差不多高,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已長得如此挺拔,讓她只是站在他身邊就會莫名心慌?

    悄悄抬眼注視他喝茶的姿態,明璣忽然察覺,兩人已經不是當年兩小無猜的年紀,她從不解事的小女孩到如今的娉婷玉立,她的額駙也從魯莽的少年,變成了溫雅穩重的貴公子。

    好像是青梅竹馬突然一夕成為夫妻,以前不曾在意的事,現在都教她緊張,無論是自己的衣著、兩人相處時與他的應對……每一次見到他,她總是心兒直跳,一顆心像快不是自己的。

    直到見了他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明璣下意識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察覺安在,這才定了定心神,微微露出笑容。“茶順口嗎?”

    鄂士隆喝出她的心意,蓋杯微笑。“順口,謝格格美意。”

    明璣心口不禁泛甜。“額駙喜歡就好。”

    此刻,近看她垂下的嬌顏,鄂士隆忽然皺了下眉,貌似不解。“數日不見,怎麼格格清瘦許多?”

    記憶裡,剛成親時的她身形適中,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她卻不見豐盈,身子骨反而越來越清瘦。

    為此,他叮囑下人關照她的用膳,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才把她養胖了點,怎麼他一離家半月,她又瘦回原本的樣子了?

    “我……都有按時用膳,怕是額駙太久未見,記錯了吧?”她不敢說實話,說她一天只進兩餐,而且還要丫頭幫著吃菜。

    “大概是我太久沒見到格格了。”鄂士隆也沒有追究,反而柔問:“傳膳了嗎?”

    “傳了。”

    “那請格格與我一同用膳。”偏廳裡,下人們已經擺妥飯菜,等著兩人入席。

    “額駙請用。”坐下來,她立即為他端來一碗湯,湯裡烹的是湖南的毛蟹,是宮裡賜下給諸位已嫁格格的當令食補。

    “不,格格先用。”他將湯送到她面前,要她先喝了那碗湯。“蟹湯鮮美,定能補補格格的身子。”

    “好吧。”這原是為了他才特地吩咐的菜色,但聽見他語氣裡的關愛,明璣也只好低頭喝湯。

    然而,鄂士隆見她只喝了幾口湯,便對著碗裡的蟹腳不知如何下手。

    他於是道:“我幫你弄。”

    見他主動為自己效勞,明璣心裡更是漲滿一股暖意。

    “好吃嗎?”

    “好吃。”他為自己剝的蟹,當然好吃。

    他貼心地笑。“那讓下人明天再幫格格烹湯,讓格格多嘗點鮮吧?”

    “謝額駙。”

    鄂士隆注視著她的嬌顏,再度扯開笑。“不必謝。”

    他的溫柔再次令她心悸,以往這簡短的三個字,從不曾讓她不知如何接詞,然而她現在卻莫名無措,只好轉個話題。“額駙,我有一事相問,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面對她的要求,他永遠如此耐心。

    “過幾天是紅豆的祭日,我想上西山為她念禱,可以嗎?”

    鄂士隆瞭解她與丫頭們的感情深厚,尤其是紅豆,自是不會阻止。

    “好,到時候我陪格格一起去。”

    用完膳,鄂士隆便回書房處理自個兒的事。按例,他與府裡的管事,每天都會在晚膳後議事。

    尤其這次他離家半月,要處理的事想必繁多。

    放下手中書卷,明璣突然想,等會兒該不該給他送點宵夜過去?

    她有些怕誤了他的事,可要是不去,今晚她就見不著他的面了。

    因為成親至今,鄂士隆都在自己房裡過夜,未曾上公主府與她同眠。

    她貴為公主,禮法規定兩人本該分房,再者當時兩人年紀尚小,總是一同玩耍、一同讀書,相處上更像玩伴,所以明璣也不覺得有何不對。

    如今兩人長大,額駙對她關愛有加,她也對他體貼入微,兩人之間一直守著公主與臣下之禮,相敬如賓,她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夫妻。

    雖然……紅豆曾經告訴過她,真正的夫妻得晚上睡在一起才算數。

    為什麼要睡在一起?

    這個問題,明璣一直沒有想通。

    大婚之後,他們已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日日都會見面用膳,且兩人都戴上了互許鴛盟的信物,難道,這還不算是夫妻?

    她不明白,可惜紅豆也去得早,如今再沒人為她解惑了……

    抬起水眸,她看見在桌前嗑著核果的綠豆,一時忍不住便問:“綠豆,你覺得真正的夫妻該是怎樣?”

    “夫妻?”正忙著咬核果的綠豆一愣,不清楚格格怎麼問她。“格格,一男一女拜了天地,不就是夫妻了嗎?”

    “還有呢?”

    “還有啊……”可惜綠豆連成親都沒有,也是個二愣子。“這既然是夫妻嘛,那麼做丈夫的就得天天給妻子好吃的,每半個時辰問妻子餓還不餓。”只要這樣她就滿足。

    噓寒問暖?這他們有啊……

    “那,睡覺呢?”

    綠豆愣住。“什麼睡覺?”

    “就是……”她不自覺小聲,也不明白怎麼心慌了。“夜裡兩個人睡在一起……”

    “為什麼要睡在一起?萬一他會打鼾怎麼辦?”綠豆皺眉搖頭。“不不,床還是一個人睡比較好睡。”胖子怕熱,她不喜歡有人黏著。

    明璣想想有理,萬一他會搶她的被子怎麼辦?

    還是分開睡好點……

    想想覺得妥當,明璣決定還是別思考這個問題了。

    “格格,您要不要吃乾果?綠豆幫您刨好不好?”

    明璣被她的話拉回心神,看著滿盒的核果,忽然想起鄂士隆也喜歡乾果,不禁燦爛一笑。“刨吧,等刨完了,我們一起給額駙送去。”

    書房裡,煙熏環繞。

    鄂士隆背著手站在中央,等著李管事一件件唱著貢品清冊。

    白銀五十萬兩、蘇繡五千疋、珊瑚九尺、玉器百余……貢冊綿長,不難看出為了籌備貢品,下了多少的心血。

    他的父親以大學士身份蒙先帝賞識,而後受到當今聖上的重用,任過江南巡撫,如今是兩廣總督,掌管廣東廣西兩省的稅賦,每逢萬壽節納貢,總是鄂士隆最關心的事。

    “額駙,總共是一百二十項,實點數量與清冊相符。”唱完了貢冊,負責北運貢品的李管事便恭敬地把冊子呈給鄂士隆。

    他是父親鄂海身邊的總管,長年追隨父親于廣州,一直是父親的親信,大小事情都交給他打理,此趟為了運送貢品,特地北上進京。

    “今年的貢品專案比起去年整整多了二十……”攤開貢冊,鄂士隆看到最後,卻對李管事皺眉。“不過,總數似乎少了點?”

    眼下這貢品項目是多了二十沒錯,但各項貢品的數量都比去年來得少,尤其是珍珠、珊瑚等稀貴珍寶,進貢的數量銳減,只有蘇繡的數量最多。

    “額駙好眼力。”既然被他看出提問,李管事也只好解釋。“今年湖南水災,江浙也鬧蝗害,南方的歲收老實說不好啊……”

    鄂士隆合上冊子,道:“那是湖南江浙,但我們兩廣歲收百萬餘兩白銀,那可不是看老天爺的臉色吧?”

    廣州地占港阜要衝,光是海港的賦稅就大於得看天吃飯的兩江,要說因為天災而缺銀子,絕對說不過去。

    “大人也是為百姓著想,畢竟與民生養,自然得耗費銀子養民,所以這貢禮也就不比往年鋪張了。”

    李管事的解釋雖然有理,但鄂士隆身在官場,懂得事事多假設。“萬一兩江總督捨得鋪張呢?誰都知道今年江南又鬧災,倘若我們的貢品輸給兩江總督,你說皇上會怎麼想?”

    尤其現今的兩江總督富祥是他父親昔日的政敵,他去年曾在皇上面前參過父親一本,說廣州“洋船入港不只萬艘,兩廣稅賦不只百萬”,意思是兩廣總督錢銀滿袋,歲貢的總額卻輸於天災頻頻的兩江,頗有藏貢之嫌。當時靠著他的好友,也是皇上親手足的榮巽親王安書擔保,才躲過禍事,如今遇上納貢這節骨眼,他不能不小心謹慎。

    “這……”李管事無話以對。“額駙的意思是?”

    鄂士隆不再多說,只轉身交代劉管事。“劉管事,想辦法去把兩江總督的禮冊弄來,我要知道對方的底是什麼。”

    劉管事是他府上的管事,這事讓他去辦最快。

    “是。”

    “李管事,你辛苦來北京一趟,不如好好歇歇,之後的事我會處理,回去就告訴父親,要他不用擔心。”

    李管事見此,也不好多話。“是,小的明白,小的告退。”

    送走了李管事,鄂士隆坐下喝茶。當他聞到那與下午明璣奉茶時一樣的香氣時,不禁問劉管事。“對了,我不在府裡的這些日子,格格的用膳可否正常?”

    “回額駙,格格的飲食一切正常。”

    “真的?”

    “奴才不敢欺瞞主子。”

    鄂士隆心想也是。“知道了,劉管事,去辦我交代你的事吧。”

    待劉管事也離開書房後,鄂士隆轉身來到偏廳,忽見廳裡還擺了一口箱子,不知裡面裝的是何物。

    他本想喚劉管事回來,可是見箱子並未上鎖,想必不是奇貨異寶。

    於是他掀開箱子,看見裡面裝著滿滿的書。

    隨手拾了幾本詞譜,他還不覺有異,直至翻到一本只有圖沒有字的藍本,他的神情瞬間一僵,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啟稟額駙,格格來訪。”

    聞言,鄂士隆大手一撤,背著手面對正走進書房的明璣,神情吃驚。“這麼晚了,格格還沒休息?”

    “我……刨了些乾果,知道額駙愛吃,所以送來給你嘗嘗。”

    語畢,她立即示意綠豆呈上一木盒的乾果果仁,每一顆都去了殼皮,珠滑玉潤的,光看就可口萬分。

    鄂士隆見狀卻問:“格格刨這些乾果,得耗多少時間?”

    “不久,一個時辰而已。”若不是綠豆邊刨邊吃,說不定還會更快。

    “太久了。”鄂士隆蹙眉。乾果殼硬,又得用刀剪,他不免心疼起她的那雙手是否受傷。“以後這種事讓丫頭做就好,你不要親自動手。”

    “我不累,能為額駙做點事,我覺得很高興。”他的模樣有些像在生氣,換成以前,她會以為自己做錯了,但現在她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是怕自己為他累了身子,這麼一想,她的心情就像沾了蜜似的,粉頰也飛上紅雲。

    嬌顏在前,她已不只是當年粉雕的女孩,含羞的眉眼之間更有股女子的柔媚韻致,足引任何男人動心……

    鄂士隆望著她,不禁想起剛剛看見的那本書,那些畫面……

    裡面仿佛也有個女子,全身赤裸,拿著葡萄誘引著一個男人——

    在他口乾舌燥之際,明璣被那一箱書引去注意。“額駙,這裡怎麼有這麼多書啊?”

    一道雷打下,憶起那一箱書,他立即轉身拉住明璣好奇的小手——

    “別碰,都是些不要了的舊書,剛讓人清好的。”

    “不要的書?”明璣面露奇怪。“額駙,這世上怎會有不要的書?”有道是書裡自有黃金屋與顏如玉,怎能棄之如敝屣?

    “我的意思是……這些是準備轉送給書院的書,及早整理出來,也方便到時候發放。”他邊解釋,邊把明璣帶離那堆“豔書”。

    “那也給我幾本吧,我想看看書。”明璣主動要求,也想知道他平日還看了什麼書,好尋來跟他說說。

    他馬上回絕。“格格想看什麼,我讓管事給你備,這兒不一定有你要的書。”

    明璣沒轍,只好道:“那……我想看《搜神記》。”

    “幹寶的《搜神記》?”鄂士隆笑了。“格格為何想看此書?”

    “前些日子,額駙不是給我說起穆天子與西王母的故事嗎?我看了《山海經》後頗有興趣,於是也想看看《搜神記》。”

    成親以後,他們兩人常常一起閱書,每天都上書房伴讀的額駙,回來會將所學教給她。自從離開宮裡,他就是自己的漢學老師。

    只是,如今兩人相處多年,許多書都已熟識,他又在宮裡有差,總不能似小時候一直教她讀書,只能由她尋書,殷望著他給自己說解。雖然不長,卻是兩人少數可以獨處的時候。

    鄂士隆立即應允。“好,那我差人幫格格找。”

    明璣微笑。“謝額駙。”

    她如口頭禪的謝字,忽然令鄂士隆斂了下眼,想起這不知是今日她第幾次道謝,讓人竟有種兩人太過疏遠了的感受。

    原本他們就是守著君臣之禮相處,她貴為公主,兩人之間本有道無形的溝渠,加上自己曾經的魯莽,讓他習於謹言慎行,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以兄長的身份守護她,而不是丈夫。

    他本也甘之如飴,只要她在自己身邊,是不是真正的夫妻無妨。

    只是……為什麼今晚,久未見到她的他,會因為察覺兩人之間的相敬如賓而失落呢?

    “額駙?”她的喚聲拉回他的心神。

    “喔,今兒個晚了,格格快休息吧。”鄂士隆隨即轉頭使喚。“綠豆,還不伺候主子回房?”

    在一旁不知忙和什麼的綠豆,立即回到明璣身邊。“是。”

    “那,也請額駙早點歇息。”款款一福,明璣便帶著丫頭離去了。

    待她走遠,鄂士隆的視線一撇,再度回到那箱書上。

    是誰……竟把這種亂七八糟的春宮書寄來給他?

    這絕不可能是父親的安排,莫非,是盼孫子盼得心急的娘親?

    可這也太荒唐了,萬一不慎給格格瞧見,教他如何解釋?

    要知道,這些年來他能與格格相處和睦,讓她願意主動親近,端賴他時時把持自己,對她發乎情止乎禮,而不讓男兒的愚莽嚇到她半分。

    她是那麼嬌貴,像是養在深宮裡、從未見過世面的嬌花,他不敢大意,怕就怕她會像新婚之夜,因為他的魯莽而哭著要回宮裡去。

    所以他細心照顧,經過了這些年,好不容易讓她對自己撤了心防,視他為唯一的依靠。

    如今兩人情誼漸深,她也不再是小姑娘,也許他是該認真考慮兩人的相處,但萬一她還沒準備好做他的妻子,他又怎麼能因為這些書,而壞了這份平穩?

    想起自己適才的失落,鄂士隆抿唇,好像無法確定該進或是退,忽然極度煩躁。“來人。”

    “是,額駙?”

    “把這箱子書給我燒了,一本都不準留!”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A
王室 | 2018-12-29 03:17:04


    回了公主府,明璣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她坐在榻上,滿腦子都是鄂士隆的身影,想著他問事的樣子、騎馬的樣子、假寐的樣子……

    不知怎地,她好想見見他那麼多自己沒見過的樣子,而不是只能待在公主府,等著他來探望自己。這樣,好空虛……

    “格格!格格!”關好門,綠豆見裡外無人,便高興地走到她身邊,打袖裡抽出一本藍皮書冊。“您看這是什麼?”

    “你哪來的書?”明璣雖也教過綠豆識字,但她不愛讀書,無端端地不可能有書。

    “剛剛額駙房裡的,我趁你們講話的時候拿了一本。”

    “你偷額駙的書?”她一驚,聲音拔高。“綠豆,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是知道丫頭會偷吃,但不知道她會偷書。

    “格格,我只是……”綠豆垂下臉,不明白哪兒做錯了。“看您很想看書的樣子,所以心癢拿了一本,想讓格格您開心嘛!”

    “你——”見她是為了自己,明璣也不好厲聲斥責。“做事這麼沒分寸,萬一給額駙發現怎麼辦?”

    “不會啦,那箱書這麼多,額駙哪會記得有幾本書啊?”

    這倒也是。“那……”明璣想想心安。“拿來給我看看吧。”

    於是綠豆趕緊把書冊雙手奉上。

    討了書,明璣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翻開第一頁。

    怎料沒看多久,她的臉色忽然轉紅,小手不禁輕顫起來。

    “格格,您怎麼了?”綠豆一旁看得糊塗。格格怎麼像見到了鬼啊?“書裡面有妖魔鬼怪嗎?”

    聞言,明璣回過神,蓋上書,斂眼喘氣。

    書裡是沒妖魔鬼怪,可是她沒想到……書裡竟會有那般的人與事——

    那一對對赤裸的人兒,在床上那樣抱在一起……

    “格格,究竟怎麼啦?”

    綠豆急了,不得已只好搶書,結果一翻開,換她“喔”了聲,然後瞠大杏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裡頭的風花雪月。

    最後她不解地問:“格格,這書裡畫的是什麼啊?”

    明璣的小臉佈滿羞色,忙不叠搖頭。“我不知道。”

    “天底下也有格格不懂的書?”

    被這麼一問,她更羞慚了,相似的畫面也湧上心頭——她與額駙獨處幽室,彼此貼著親近,都能聞到對方溫熱的氣息……

    就算是回憶,也足以讓她耳根染紅,有如那時的緊張。

    “不如,格格拿去問額駙?”

    她從回憶中驚醒,口幹舌鈍。“那怎麼行?去問不是等於認贓?”要她去問豈不羞死?再說,這本書可是偷來的。

    “那……”綠豆也想不出辦法。“格格說這書怎麼辦?”

    明璣心思慌亂,不敢再想書裡的事,也無心細想鄂士隆為何有此書,只想眼不見為淨。“燒了吧!”

    “燒了?”向來視書如寶的格格居然要燒書?

    “對,快燒了。”明璣不再多說,匆匆起身進了內室,不想多看一眼那本令她渾身不自在的書。

    明璣並非真的不懂書裡的玄妙。

    她十三歲出嫁,雖然當時年紀尚幼,但嬤嬤的耳提面命可不少。

    有些她早已忘光,有些……則是刻意記不清。

    猶記大婚那夜,她與額駙吵了一架,結果兩人沒有同宿。

    事後紅豆告訴她夫妻必須同眠,要她請額駙來公主府過夜,可是礙于女兒家的臉面,她一直把這事當耳邊風,

    拖過也就忘了。

    直到成親後一年,她與鄂士隆在暖閣裡讀經,她還記得自己念了〈子矜〉,正向他討教詩意時,卻見他盯著自已,目光深斂。

    接著他探頭吻了自己的耳貝、耳垂、下頷,一直到她的唇邊。他吻過的每處,至今她仍記得那股燙紅。

    然而不解人事的她是那麼害怕,他深幽的目光、他呼息的熱度……都讓她覺得陌生且不安。

    當他解開自己的繡袍時,未知的恐懼終於讓她掉了淚。於是,她看見他僵住了,懊悔著對她的逾越,神色轉為愧疚。

    最後,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哭哭啼啼地回房了,紅豆見狀問她,她就如實說出額駙的舉止,結果紅豆也沒弄徹底,就以為兩人已成秦晉之好。

    之後,紅豆不幸病逝,她與額駙也相安無事過了好些年,兩人之間情誼深篤,比起其它公主府裡的格格額駙還要恩愛,誰也不會道兩人的閑語。

    只是,年紀漸長的明璣,卻開始有莫名的失落。

    她不知道維持現狀對不對,只知道額駙再也不曾那般接近她,讓她感覺他似乎刻意不靠近自己,而這感覺,如同她每晚必須與他道晚安時,那麼不舍又無可奈何。

    “格格,怎麼發呆了?”

    頭頂忽傳問話,明璣抬眼,才想起自己正在費爵府裡作客。“舅母……”

    費爵府是她賢妃額娘的娘家,賢妃的胞弟費揚古只比鄂士隆年長兩歲,跟安書同年,如今已是滿貴裡的優秀少將,自安書封了榮巽親王,費揚古便歸在他麾下辦事。

    三人既是親戚,年紀又相近,雖尊貴輩分有別,但情感其實等同於一起讀書的同窗兄弟。

    而與他新婚不久的福晉齊琪格也與明璣年紀相近,只是按輩分,明璣得喊她一聲舅母。

    齊琪格語氣溫柔,卻開她的玩笑。“怎麼啦?你特意來親戚家串門子,結果就是發呆給我看?”

    “抱歉,舅母。”

    見她似有心事,齊琪格的語氣更溫柔了。“格格有事就跟我說,這裡是費爵府,家裡沒外人。”

    明璣小臉泛紅,滿心的問題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只好先問:“那個……舅母,你與舅舅大婚時,兩人有睡在一起嗎?”

    齊琪格先是愣了愣,然後拿起手絹掩嘴笑了。“格格,你這問的是什麼啊?”

    從她的反應,明璣也知道答案,秀眉立即垂下。“肯定有吧。”

    然而,她的失落卻讓齊琪格笑不出來。她看出事情不對,鳳眼一轉,便謹慎問道:“格格,莫非你與額駙還沒有……”

    被說中心事,明璣心慌地低下頭,咬唇無言。

    “不會吧?”齊琪格怎麼也沒想到兩人成親數年,那血氣方剛的額駙居然可以對一個如花似玉的格格無動於衷,連碰都沒碰過?

    “他是怕嚇到我,以前,曾經有一次……”既然起了頭,明璣也只好把問題全說了。“可是,我前天在額駙的書房發現一本書,裡面……淨是男女之事,所以我在想額駙他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想合房了?”

    她的直接讓明璣的臉蛋瞬間轉紅,就像壽桃似的。

    “嗯……這個答案不難知道。”齊琪格若有所思,比起鄂士隆,她應該先確定明璣的意願。“重要的是,格格你喜歡額駙嗎?”

    “哈哈哈——”費爵府的前廳,傳出好幾聲主人的豪邁大笑,震飛了屋頂的鴿群。

    鄂士隆好生忍耐,終於等到費揚古笑完。“笑夠了?”

    “呵呵——”費揚古的笑聲轉弱,並不代表他笑完了。“我說額駙,你也太謹小慎微了,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格格怎麼可能一直記得?”

    “明兒她肯定記得。”那年,他一時動情,結果把她嚇哭,之後她躲在公主府七天,任憑他做紙鳶、送書給她……怎麼勸誘都不肯出門,他因此發誓再也不對她有妄動之舉。

    “明兒?”費揚古的鷹眼驟然眯起,看好戲似的。“她知道你這麼喚她嗎?”

    鄂士隆神色一僵。

    “不知道?嗯?”把他左左右右看了一遍,費揚古又朗聲大笑起來。“哈哈——”

    這額駙,天下第一純情啊!

    “夠了!”掌勁一出,他手中的茶杯立即出現裂痕。

    呃?費揚古頓時止笑,那可是他鍾愛的景德青花瓷——

    “呵,別生氣嘛。”這下他果然收斂多了,至少,不敢繼續在鄂士隆面前大笑。“話說回來,你們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一輩子當對名義上的夫妻吧?”

    鄂士隆沈下眼。“這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逃避不是長久之計,尤其如今兩人皆已成年,遠在廣州的娘親,三天兩頭寫信來問格格的“好消息”,還寄了一箱豔書來幫倒忙。再下一步,她老人家大概會親自上北京關切。

    到那時候,他要再想掩飾婚姻幸福美滿,肯定困難重重。

    “知道就好。”費揚古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突然道:“對了,最近京城疹疫流行,你聽說了嗎?”

    “疹疫?”鄂士隆俊容大變。疹疫是一種紅色痘□,數年前流行過一次,發病時會高熱畏冷交錯,老弱婦孺等

    體弱者幾乎染病無救,令人聞風色變。不過此病雖然可怖,所幸痊癒者得終身免疫。

    “嗯,我想最快明日朝會,就會有摺子奏請皇上將得病者遷往城郊醫治,免得疫情擴大,只希望疫情不要像前些年那麼嚴重才好。所以府裡千萬交代管事小心點,奴僕有病者都要通報,還有儘量別讓格格離開府裡。”

    “我明白。”眼下京城疫情嚴重,他當然不會讓明璣有可能染病,否則要是她有個萬一——

    斂下眼,他甚至不敢想那個萬一。

    “咦?額駙來了。”這時,齊琪格帶著明璣來到前廳,也讓兩人的凝肅表情轉為笑意。“額駙是來接格格回府的嗎?”

    “對。”鄂士隆起身走到明璣面前,柔聲問:“話完家常了嗎?”

    明璣仰視他,柔順地點了頭。“嗯。”

    “那我們回府吧。”

    “格格。”見兩人告辭,齊琪格喚她,美眸透著異彩。“我等你的好消息。”

    聞言,憶起兩人在房裡談論的秘密,明璣的臉兒又忽然綻紅幾分。

    “我們走吧。”鄂士隆沒發現兩人的不對,溫雅地抬手向費爵夫婦告辭,便帶著明璣走出費爵府,上了馬車。

    馬車裡,明璣與鄂士隆分開而坐,聽著達達的馬蹄聲,像是催促她啟齒的心跳。“額駙……”

    “嗯?”他溫和地望她。

    他的目光讓她害臊,只得支吾。“明日……就是紅豆的忌日,我們何時出發去西山?”

    “喔。”想起紅豆的事,鄂士隆的神色一整,接著勸道:“西山還是別去了吧。”

    “為什麼?”

    他想起費揚古的話,神色更趨沈重。“最近京城疹疫流行,我認為此刻出府不宜,希望格格待在府裡,最好哪兒都別去。”

    疹疫淩厲,明璣當然曉得輕重,所以即便明日是紅豆的祭日,但為了不讓額駙擔心,她願意順從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府裡祝禱好了。”

    “那就好。”鄂士隆露出微笑,像是對她聽話的獎勵。

    然而他的笑,卻讓明璣心兒一陣燥熱,不由自主想起剛剛齊琪格的話——

    要知道一個男人想不想要你,你得先主動試探,比如說,先想辦法靠近他,最好是賴進他的懷裡——

    明璣的嬌顏微微嫣紅,乘機看看左右,心裡忽然也有了主意。

    於是,趁著馬車顛簸之際,她大膽地挪動身子,然後一個順勢,整個人就往他的懷裡撲。“啊——”

    見她失足,他果然展臂抱住她的嬌軀,將之護在胸前,接著關懷低問:“怎麼突然起身了,沒摔著吧?”

    明璣緊張得閉緊眼,直到聽見他近在耳畔的聲音,察覺他堅實的懷抱,才發現自己已經撲進了他懷裡。

    被他這麼圈抱的情況並非未曾有過,以往他帶她騎馬時,也曾這樣抱著她,可她的心從未像現下一樣跳得這麼快,好似心跳會被他聽見似的。

    “格格?”

    她耳邊又響起舅母的話——

    如果他看著你了,你也得把眼睛對著他,記著,千萬不準害臊!

    小手攥牢他的綢衣,明璣深深吸氣,依言抬起臉蛋。“額駙……”

    氣若綿音,雙瞳如水,她首次如此大膽,向他投以乞憐的目光。

    “怎麼了?”他恍若無事地開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很緊。

    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那年,書房的暖閣榻上,她那嬌怯不已的發問……

    這時,明璣痛苦地縮下眉。“我……我站不起來了。”

    “腳麻了吧?”鄂士隆暗斥自己的心猿意馬,於是抱起她,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後伸手抬起她的玉足。

    “我幫你揉揉。”

    害羞地抿唇,明璣見他幫自己脫了花盆底,大手便隔著白絹的薄襪,輕柔地替她按摩穴道。

    雖說是第一次讓他揉腳,但他的溫柔遠比下人的伺候還來得舒服。

    甚至他的手所到之處,都在看不見的薄襪下燃起了熱。怎麼她以前從不知道,讓他這麼觸碰自己是如此喜悅的事?

    “還麻嗎?”

    她面有赧色,卻捨不得他的溫柔,厚顏地點點頭要他繼續。

    大手因此滑至她的腳踝,他更仔細推揉她氣血不通的小腳,絲毫沒發現自己的眼裡充滿了對她的憐愛。

    注視著他的神情,明璣心想或許此時此刻,就是舅母所說,測試他的最後一步棋路——

    “額駙……”

    “嗯?”

    明璣與他四目相接,既羞又語帶期待。“今晚,你能在公主府過夜嗎?”

    遠遠地見了一道身影如蝶般從拱門翩旋著進了竹林,綠豆還以為自個兒眼花了,揉了揉眼,才看清楚原來進門的是自己的主子。

    “格格,您在做什麼?”

    明璣來到她面前,才停止翩舞的腳步,臉上是無限笑意。“綠豆,快點去準備,熏香、衣裳、還有晚膳!”

    “準備這些做什麼?”

    明璣強掩欣喜,抿著嬌唇宣佈。“額駙今晚要上我這來。”

    “額駙要來用晚膳?”綠豆不解,他天天都會來,主子有必要這麼高興?

    “不是。”她想著更羞了。“他要來過夜。”

    剛剛當她問出口的時候,他的神情立即一僵,她原以為他是生氣了,結果他卻是瞅著自己,難以發聲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一臉的不敢置信,但她清楚看見了,他眼裡因自己說出的話語而流露的欣喜,還有他壓抑著是否該問清楚自己意思的濃濃情意。

    那一瞬間,她便知曉了他的心意。

    回頭想起當舅母問她喜不喜歡額駙時,她心裡著實怔了一下。

    雖然他們自小成親,卻不是以夫妻的身份相處,以前她總以為只要他能跟安書哥哥一樣對她好就好,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不想他只當哥哥,尤其是見過舅舅與舅母的新婚恩愛模樣,她明白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她發現,這些日子總縈繞在自己心頭,一抹想他卻又心慌的情緒代表什麼,尤其是看見別人家夫婦的恩愛,她心裡的酸然與期盼……原來那就是對他的喜歡。

    她明白了自己的感覺,卻開始擔心他會拒絕,更怕對他的感情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萬一他只當她是公主,甚至妹妹般地疼惜,毫無男女之情,那麼已為他動了春心的自己該怎麼辦?

    如今確認了他對自己也有情意,明璣既是開心又是慶倖,自己還來得及接受他的情意。

    “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趕忙交代。“綠豆,記得再拿一床被子出來,那就不用擔心他跟我搶棉被了。”

    “怕他搶幹麼要他來啊……”見主子開心,綠豆倒不痛快了。

    明璣沒聽見,只是睨她一眼。“你嘀咕什麼?還不快去準備。”

    “知道了。”想到今晚不能跟格格同桌用餐,綠豆就開始胃部泛酸,悶悶地進房做主子交代的事。

    明璣也沒閑著,她進屋找出了一小盒的乾果,自己坐下來刨那些乾果,盼著晚上鄂士隆來了,可以讓他享用。

    直到日傍西山,她總算刨好那些乾果,在下人的伺候下,換上他喜歡的繡袍,又用白梅香熏了熏身子,一心盼望著他的到來。

    沒想到沒等到鄂士隆,倒是劉管事慌慌張張地來到她面前。

    “奴才給格格請安。”

    “額駙呢?”

    “稟格格,傍晚宮裡有傳,額駙這會兒已經進宮面聖了,所以特地要奴才來給您稟報一聲……”

    “喔……”尾音拉得特別長,明璣心裡滿滿的期待落空,臉色不僅失望,聲音更是無力。

    她想怨他失約,可也知道他不能怎麼辦,畢竟程咬金是皇上。

    只是……為什麼不親自來告訴她一聲,就算這樣也好啊……

    “格格?”

    “沒事,去吧。”她勉強地笑了笑,要自己別小題大作。

    “是。”

    待劉管事走,綠豆開心地問:“格格,額駙不來,那我們可以用膳了嗎?”

    她看著開心的綠豆,明知鄂士隆失約是沒法子的事,但無論怎麼想,心情還是高興不起來。“你餓了就先吃吧。”

    “那綠豆就先吃嘍。”得了旨意,綠豆沒多想,趕緊去填自己的小胃。

    看見綠豆的高興樣,明璣幽幽歎了口氣,突然很羨慕綠豆的不識愁滋味。如今的她,全副心思都為了鄂士隆而牽動,哪怕是這麼點小事,都讓她煎熬。

    衷情無處可訴,只能影獨坐——明璣只得抱緊手中的木盒,直到天色全暗了,還坐在前廳,一動也不動。

    天剛拂曉,鄂士隆才返回府裡。他什麼人也沒叫,逕自往公主府走。

    每走一步,他腰間所系的祥雲玉墜就會發出聲響,而他一跨進公主府前的那道白玉拱門,便伸手握住玉墜,只為了不想驚擾房裡可能還睡著的人兒。

    房裡依然飄著熏香,他尋著那股白梅香味,來到她的寢室。

    然而一進房,他卻見到明璣解了發趴睡在桌上。

    濃眉倏緊,他走上前去,拾起她落在地上的狐裘,小心地覆在她肩上。

    她怎麼睡在這裡?

    心裡還沒個譜,鄂士隆瞧見她的臂裡緊攬著個木盒,木盒之下,則壓著一張有著她字跡的紙片——

    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忽然間,他又記起了那日的書房暖閣。

    冬日東窗下,兩人一起讀經,她念的正是這首〈子矜〉,見了詩序心有疑問,於是問自己,詩者是君王或是女子,思念的是賢才還是男子?

    他回答她是君王渴求賢才,可是她卻又念了一次“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然後怯怯告訴自己,她認為這詩是女子在思念男子。

    那一刻,他忍不住動容,忍不住探頭吻了她。

    隨著回憶,他緩緩彎下身,久違地輕吻她白潔無瑕的耳貝,接著是她的耳垂,她滑若絲綢的皮膚——

    她不覺動了動,微啟的嬌唇迎向他,勾惹得他毫不遲疑地含住她的嬌柔。

    剛開始他只是想潤澤著她微幹的唇瓣,然而她卻像吃了自己喜歡的乾果,令他無法自製,想撬開她的貝齒一探究竟。

    睡夢裡,仿佛也正夢見他,只見她忽然綻笑,給了他進犯的絕佳機會。

    他柔柔誘哄她的小巧舌蕾,弄得她搞不清楚是不是在夢裡,只是貪婪地伸手想抓他的衣裳。

    拉起她的小手圈在頸上,他輕捧起她的臉,更熱烈地吸吮著她的甜蜜,不再讓她以為一切是夢。

    明璣攥緊他的綢衣,終於奇怪地睜開眼,眼兒朦朧地看著面前的人。

    “額駙……”她嚇到,嬌顏立即撤開他的掌控。

    有些遺憾地眯下眼,他隨即微笑。“你怎麼在桌前睡著了?”

    “我……我……”她看了下桌面,自己昨夜的墨蹟還在桌上呢。

    “在等我?嗯?”趁勢接近她,他又偷到了她唇邊的蜜露。

    她的臉兒瞬間燃紅。“我……我刨了乾果,因為怕綠豆偷吃,所以……”

    他沒聽清楚。“誰偷吃?”

    “不……”她怎麼可以把綠豆供出來?“我怕殿神偷吃……”

    “所以你就自己先吃了?”他聞到乾果香,忍不住又用唇頂了頂她的,要她再像剛剛一樣迎合自己。

    氣息渾濁,視線曖昧,明璣分不清楚是夢是真,只是本能地貼上他的溫熱,給他帶領自己重溫舊夢的機會。

    四肢交纏,他如獲至寶地迷醉於她難得的忘我,兩人之間的熱情讓他解開了她薄薄的白素絹衣,觸碰他至今還未能探訪的敏感嬌軀……

    “格格!格格!”綠豆忙不叠地沖了進來。“聽說額駙回來了……”

    咦——額謝怎麼在房裡?

    明璣羞得不敢見人,只能把臉埋進鄂士隆的懷裡,好讓丫頭看不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鄂士隆忍住情欲,好不容易鎮定地回過頭,對冒失的綠豆交代。“格格醒了,還不快去給格格端水盥洗。”

    “呃……是。”綠豆再笨也知道壞了事,趕緊轉身跑了。

    回視懷裡的人兒,見她嚇得僵直身體,他又憶起數年前嚇到她的事,無聲地歎口氣,抱起她薄如紙片的身子。

    “額駙——”

    “我帶你回床,你再睡一會兒。”在柔軟的床被間放下她,他為她拉起錦被,蓋住她單薄的嬌軀。

    當他站直身時,明璣捨不得地問:“你要走嗎?”

    真是,都叫奴才來了,他能不走嗎?

    鄂士隆伸手撫她的粉頰,對她笑了笑。“我得去換件衣服,等等還得上朝。”

    這下,她可沒理由攔他了。“那……你把乾果帶著吧!”

    收下她的好意,他戀戀不捨地吻了下她,這才一揚青色長袍,離開她的房間。

    明璣的赧色也在他離去之後轉為落寞,雖然目光明亮,眉眼間卻有一絲說不出的惆悵。

    為什麼……每當他們很接近的時候,那種甜蜜卻很快又離開,只留下這種淡淡的曖昧余溫呢?

    不自覺撫著他吻過的唇,她知道即便只是余溫,也足以讓她回味一世。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