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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6:52

《閨秀本賢良(卷一)》作者:棠挽

項瑤沒想到她竟有機會重生回到出嫁前,
最愛的夫君和最疼的妹妹才是彼此真愛,就她傻傻不知道,
前世的自己實在太可笑,今生別想她再著這對狗男女的道!

於是她使計讓剽竊她詩詞的妹妹在宴會上出醜,
更在那無良的王爺夫君爭大位的路上頻頻添堵,
哼哼,將他們整得雞飛狗跳就是日子最好的調劑,

只是她什麼都算到了卻沒防到這輩子的意外,
外出上香遭人迷暈意圖拐賣,所幸她的好運還未用盡,
被正在追查歹人的定遠將軍宋弘璟給救了性命,
可她明明與他兩輩子都沒交集,他卻一副認識自己的模樣,

在她假裝問他姓名時更反問她一句──“你不記得了?”
想起上輩子他曾在自己靈堂前跪守三日……
呃啊,這該不會是老天爺讓她重生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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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37:09


    項瑤死了,即便掙紮殘喘,還是死了。

    魂魄離體的她看著自己慘死的模樣,心中淒涼至極。

    顧玄曄曾揪著她毒打,又將她拋入院裡的池塘,寒冬臘月,沒入水的刹那渾身血液像是凝固般,她顫著牙,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為讓她賞荷而鑿的池塘,以及岸邊眉目生得俊俏風流的男子。

    她做了什麼?令那素來溫和的笑容消失殆盡,變得這般兇惡?

    弄死他不屑一顧卻跑來自己面前犯賤的小妾?弄殘各方送來不入流的鶯鶯燕燕?

    世人都道她是毒婦時,那人卻執著自己的手,愧疚表示是他讓自己受委屈,於是她心甘情願作為顧玄曄手裡的利刃,鏟異己、平亂途,傾盡自己所有相助。

    兩人相對時,更是執筆描眉,恩愛兩不疑。

    只是……她三年無所出,宮中那位不再容忍,直接送人入府,封了藺王側妃,也是從那時候起顧玄曄變得不同——不再容忍,不再溫和注視,甚至連相處都失了耐心。在她苦悶且不知所措時,聽聞的卻是藺王如何寵愛那位側妃,相比她曾得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嫉妒得發狂,卻狠不下手去對付那位側妃,直到一日,側妃“失足”落水,當時與她在一起的自己百口莫辯,而顧玄曄的耳光扇掉了她最後僅存的幻想。她哭鬧、口不擇言,但只在他漆黑瞳孔中瞧見毫不掩飾的厭惡,之後她便成了這般淒慘的模樣。

    原來自始至終,顧玄曄愛的都是那人,專一且深情,不過因著身份,才步步算計,求娶自己、縱容自己,只為掃平他們兩人面前的障礙。

    自己以為的幸福背後充斥著不堪,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蠢到最後才發現兩人的真面目,顧玄曄的算計捧殺,那女子的偽裝和背叛,都叫她恨得目眥盡裂,揚言報復,一切卻止於她被捏著下顎灌下的毒酒,徹底了結她的命。

    “如此毒婦,死不足惜。”顧玄曄如是說道,安慰著懷裡似是受了驚嚇的女子,“莫怕,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了。”

    那雙璧人的身影映在旁邊屍體的瞳孔裡,只見那被攬在懷裡的女子嘴角勾了一抹嘲諷,清晰可見,而一旁死不瞑目的屍體,瞳孔倏然黑霧彌漫,沁出了血淚……

    永成三十四年,藺王妃暴斃,入殮之日,定遠將軍班師回朝,跪守靈堂三日,成為民間一時的談資。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幽幽揚揚,近似低喃的聲音忽遠忽近,項瑤只覺得自己行走在混沌之境,跌跌撞撞,最後被一道強光吸入,來不及驚叫就感覺身子往下墜去。

    是去地獄?腦海中甫一劃過念頭,便是苦笑,是了,她手上染血,不該下地獄麼?

    等指尖觸到實物的感覺傳來,項瑤緩緩睜開了眼,卻是猛地怔住了——入目的紅紗帳上以銀絲繡著精巧的梅花,床畔兩邊各有一支金鉤將其挽起,下垂金絲流蘇,流蘇尾部垂至床沿下……

    她眼前這有些眼生,卻絕不陌生的地方——是她在項府的閨房?!

    項瑤倏然從床上坐起,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腹痛如絞、寒冷沁骨,此刻卻發現自己睡在紅紗帳裡,繁複華美如水色蕩漾的雲羅綢鋪於身下,柔軟單薄。腦子昏昏沈沈的,她下意識地摸上脖頸,喉嚨裡已經沒有令人絕望的燒灼刺痛感覺。

    慌忙地下了床,赤腳踩在花梨木鋪成的地板上,左側角落,雕花烏檀木的妝台旁,擱著一人高的銅鏡,隱約映出一模糊身影——玉白紗衣披在身量未長成的肩頭,墨黑青絲悠悠飄蕩……

    項瑤瞪著銅鏡裡倒映出來的樣子,像是耗著全身力氣步步走近,最終立在那銅鏡前。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面色雖是蒼白,卻還帶了一絲圓潤,並非是她殞命前尖酸刻薄的模樣,倒像是……四年前,雲英未嫁時。

    抬眸,再一次仔細地打量四周,雕屏繡畫、玉瓶瓷樽的擺放同記憶中一模一樣,雲羅錦衾上清新的茉莉香淡淡環繞,熟悉的氣息令她再也沒有辦法抑制眼淚,瞬間決堤而下,沿著面頰落入嘴裡,舌尖嘗到的那一抹苦澀滋味,猶如臨死前顧玄曄硬灌下的毒酒。

    “小姐,您怎麼起了?”一名圓臉丫鬟端著湯藥推門而入,猛地瞧見銅鏡前杵著的人嚇了一跳。

    項瑤回頭凝望著她,眼角垂淚,嘴唇像是想扯出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是雲雀啊,那個跟了她十余載的丫頭,在她出嫁後被項老夫人做主許給了一個馬夫,孰料那個馬夫只是看著老實,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雲雀跟了他之後對方稍不如意就打罵,最後甚至將她賣給青樓抵債。當自己得知時已經晚了,雲雀以死明志,磕死在青樓柱子上,而她在厚葬雲雀後,斷了馬夫四肢筋骨,只每日一餐地讓人吊著命,看著他活成了個鬼樣子。

    眼前的雲雀卻是活生生的,她眨著靈動的眸子挨近了自己,將手掌貼在自己額頭上,掌心傳來真真實實的溫暖觸感,讓項瑤切實地感覺到周身仿佛被凍結的血液,此刻在身體裡同樣溫暖地流動著,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已經不燒了,地板上涼,光著腳容易受寒氣,大夫說小姐就是這麼得的風寒。”雲雀碎碎念叨著扶著她的手,將她往榻上引去,驀地瞧見項瑤臉上眼淚縱橫,驚慌道:“小姐是哪兒不舒服麼,怎的哭了?”

    雲雀一邊拿著帕子想要替她抹淚,項瑤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雲雀還活著,她也還活著,是不是昭示著一切都能重來?

    “小姐是不是因著那件事難過?”雲雀躊躇良久,呐呐開口道:“其實王爺昨兒個來過,看小姐睡著,就沒讓打擾,看著是十分在意小姐的,那事兒怕是誤會吧。”

    窗外蟬鳴陣陣,擾了項瑤思緒,卻還是憶起這年,顧玄曄與她初識不久,正大獻慇勤,但他們鬧過一次彆扭——她意外發現顧玄曄的紅粉知己而大吃飛醋、鬧個不停,最後讓顧玄曄哄了小半個月才揭過去。

    也是從那時候起,顧玄曄收心跟過去斷得一乾二淨,殊不知他是為了另一人,自己卻傻乎乎的什麼都沒發現,若那時候仔細瞧過那紅粉知己的長相,定不會落得如此結果吧。

    玉笙院裡小紗窗上映著青竹婆娑的影子,被風吹得瑟瑟響動,伴著屋子裡細碎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

    “雲雀,下次那人來,別放進我屋子。”

    “啊?”雲雀不解地眨了眨眼,可看著項瑤凝重的面色,只當她還在氣頭上,喏喏應了,不敢違背。

    喝了湯藥,昏沈乏力的感覺再度襲來,項瑤讓雲雀退去了耳房,自己卻沒有睡意地躺著。

    時近傍晚,烏壓壓的雲層聚在天邊,不多時就落下豆大雨點,支開的窗子外一株白玉蘭在風雨中飄搖無依,一道極亮的閃電照得室內通明,亦照亮了床榻上女子蒼白的臉龐,驚雷轟然炸開,她唇邊倏然綻開一抹笑,宛若地獄來的修羅。

    既然她能從地獄回來,那就送那些負了她的下地獄吧……

    永成三十年,天降異象,雷雨陣陣,足足下了十日整。

    項瑤的病來得兇猛,去得也快,夜裡焐了一身汗,一早起來泡了澡後只覺得神清氣爽。

    檀木桌上擱著一碟子牛肉酥餅,兩面煎得金黃,酥脆的餅皮裹著鮮香微麻的牛肉餡,冒著熱氣兒。用雞湯熬煮的薺菜餛飩,軟嫩爽口,上面撒了少許香菜,約莫是顧慮到項瑤剛剛病癒,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鮮而不膩。

    洗漱過後的項瑤坐了下來,卻是盯著那碗薺菜餛飩失了神。香菜味兒大,顧玄曄從來不碰,而她為了遷就他,再也沒嘗過。

    在旁侍候著的雲雀最先察覺她的不對勁,細看就慌了手腳,“小姐,好端端的您怎麼哭了?”說罷,便拿了絲帕要替她擦。

    項瑤像是被驚醒般,接了她手裡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臉,“只是被熏著罷了。”

    雲雀瞧了眼她面前擱著的熱騰騰的餛飩,表情有一絲半信半疑。

    只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聽得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伴著丫鬟恭敬地稱呼“夫人”,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

    “瑤兒,怎的起來了?”婦人臉上不掩憂色,有些不悅地瞥了雲雀一眼。

    來人是項瑤的娘親顧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的遺孤,因年幼怙恃俱失,由太后養在身邊,封作雲安郡主。雲鬢嬌顏,飾以淡妝,讓人瞧不出已經三十歲。

    項瑤看著上輩子未來得及盡孝的娘親,又一次紅了眼眶,啞著聲音喚了聲“娘”,撲進她懷裡緊緊環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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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37:27


    顧氏身體弱,連帶說話聲都柔柔弱弱的,但婆母項老夫人是隨著項老太爺從鄉間出來的結髮妻子,極重子嗣,盼著兒媳能為項家開枝散葉。顧氏剛懷項瑤那會兒,項老夫人即便不喜歡這個嬌滴滴的媳婦兒,也是滿心期盼著金孫出生,孰料最後希望落空,因此不管項老太爺和項大老爺如何喜歡,她心底對大兒媳和這個孫女都存了幾分不滿,後來更是裝病鬧著給大兒子納了門侍妾,是兒子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表妹,對方嘴甜乖巧會來事兒,更重要的是“出身”與自己相近,沒有項老夫人厭惡的高高在上。

    進門一年左右,童姨娘就誕下男孩兒,項老夫人高興之餘,明裡暗裡忍不住挖苦顧氏,日積月累的顧氏心底也不好受,項大老爺雖然心疼,卻也拿自個兒母親沒有法子,只能越發地寵著顧氏母女。

    怎料顧氏存了心結,一咬牙,不顧當年御醫囑咐又懷上了孩子,臨到生產驚險萬分,所幸最後母子平安,但經過這麼一遭徹底落了病根,三不五時就有些個小病痛,全靠宮裡送來的貴重藥材調理。

    然而項瑤出嫁後一年,一場小小風寒卻越演越烈,到最後奪了顧氏性命,府中皆歎紅顏薄命,連項瑤也是這樣以為,卻在臨死前才知生母被人暗害,而害人的亦是置她于死地的男人。

    “瑤兒,是哪裡不舒服麼?雲雀,快去請大夫過來瞧!”顧氏看著她緊張的道。

    項瑤回過神,喚住匆忙要出門去的雲雀,“娘,我沒事。”說罷,拉了她的手貼在自個兒的額頭上,微微哽咽著道:“燒也退了,娘陪我一塊兒吃朝飯吧。”

    顧氏仍是不放心地盯著她看,待項瑤用起朝飯,看她胃口頗好的樣子才消了擔心。“沒事就好,之前燒得怪兇險的,你昏睡那兩日我一直守著,就昨兒個不在,你倒是醒了,等我和筠姐兒得了消息趕來,卻說你歇下了,就沒吵著你。”

    聽著母親提及的名字,項瑤舀湯的手一頓,眼底溜過一抹暗光,舀起一顆餛飩,在瓷勺上輕輕吹了吹,喂到了顧氏嘴邊。

    “娘自個兒來。”顧氏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隨即想接過去,並忍不住仔細瞧了女兒,好像這一病後倒比原來更黏她了。

    項瑤卻是不依,仍是端著碗,舀了一勺雞湯吹涼了固執地繼續喂。天知道,在她看到顧氏還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躺在床榻上冰冷蒼白沒有氣兒的模樣時,有多感謝老天能給她這個重來機會。

    一滴眼淚掉落在手背上,肌膚才感覺到那點溫熱,隨後就是一串。

    顧氏見狀忙拿過她手裡的碗順手擱在一旁,神色焦急的道:“瑤兒,你別嚇娘啊,是不是哪兒疼?”

    “娘,我不會再讓人害你,欺負你。”項瑤悶著聲兒,極是鄭重的道。

    顧氏愣了愣,隨即想到前兩天發生的事,以為這孩子還在怨項老夫人,忙道:“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你祖母脾氣直,說話……不中聽了些,沒欺負娘,你可千萬別跟你祖母置氣。”

    見項瑤不應,顧氏有些著急,喉嚨一陣幹癢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她拿帕子掩著,眼睛卻不肯離開項瑤,等著她答應。

    項瑤其實有些想不起來這是項老夫人折騰的哪一件事兒,她和娘這些年始終不得項老夫人喜歡,總能被挑刺兒,上一世她娘就一直教導她忍,這一世……她看著顧氏擔憂的眸子,緩緩點下了頭。

    顧氏見狀微微松了口氣,接過項瑤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潤了嗓子,正要再說點什麼,就聽聞丫鬟叫喚,同時瞧見兩道俏麗的身影入了屋子。

    其中一人歡歡喜喜撲上前,卻被項瑤不小心打翻的熱茶燙到——

    “姊姊——啊!”

    “雲雀,去端盆冰水來,流螢去拿藥膏。”項瑤冷靜地吩咐,最後目光落在那只受了傷的手的主人身上。

    那人身穿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瓜子形白嫩如玉的臉蛋上,微微有著一對梨渦,頭上掛著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偶爾有那麼一兩串不聽話的珠子垂了下來,竟然更添了一份如夢似幻的美,手腕處戴著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溫潤的羊脂白玉透著柔和的光輝,與一身素雅的裝扮相得益彰。

    顧氏瞧著項筠那被燙紅的手背,亦是關心,不忘催促丫鬟快些。

    “妤妹妹還好吧?”項瑤握著那只手,只見除卻被燙到的地方,盡是白皙細嫩,且握在手裡宛若無骨,骨節勻稱,帶了一點肉,是雙有福氣的手。

    項筠輕輕“嘶”了一聲,卻很快露出了笑顏,搖搖頭,“不礙事的,都是我不小心驚著姊姊。”

    項瑤垂眸,黑而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子裡忽而湧上的情緒,隨即將握著的手浸入盛著冰塊的水裡,涼意徹骨,然後接過丫鬟絞好的帕子替項筠擦拭,邊漫不經心的道:“妹妹這只鐲子好精緻,都沒瞧見你戴過。”

    被握著的手有一瞬想往回縮,後又似察覺不妥,僵著了。

    項瑤笑著放開手,就聽項筠道——

    “寶玉樓這陣兒入了不少新款,各個都挺好看的,姊姊要是喜歡,下回咱們一同去。”

    “好啊。”項瑤抬眸,亦是笑著應了,只是那笑意不曾到達眼底。

    接著她的視線觸及從進來後鮮少說話的女子,一身銀絲墨雪茉莉含苞對襟振袖收腰羅裙,頭戴碧玉金絲八寶水晶發簪,面容俏麗宛若三月桃花,一雙美眸湛湛有神,卻又雜糅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冷。

    項瑤有些失神地凝視著人,良久才找回了自己聲音的喚了一聲,“青妤姊姊。”

    被喚作青妤姊姊的女子聽出她鼻腔裡帶上的哭音,素來淡漠的神色多了一絲柔和,瞧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笑道:“一陣子不見,怎麼好像變得愛哭了?”

    “我好想你。”項瑤抱住了她的腰,將頭埋在她身上,心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為了幫顧玄曄她作了太多的孽,而她最對不起的就是眼前這人。

    項老太爺入了仕途後,得到京中貴胄秦家二千金青睞,仰慕其才華,請了聖旨賜婚嫁為平妻,後育有一子一女,項府中人為了區分,喚作秦老夫人。項青妤便是秦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後嫁予三皇子成為皇子妃。

    顧玄曄為剷除異己,要自己利用與項青妤的這層關係,暗暗佈局誣陷三皇子謀逆,最後項青妤為保三皇子捨身赴死,而三皇子自此不知所蹤……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顧氏瞧著,忍不住打趣道。

    項青妤亦是無奈,向來有潔癖的她忍著把人丟開的衝動,任由項瑤將眼淚糊在了她的衣裳上。

    一旁的項筠自雲雀替她抹上藥膏後,反倒像不存在似的,沒了關注。

    不知是否錯覺,項筠總覺得今日項瑤有些不同,待在她身旁,莫名的有壓力,最後有些頂不住似的尋了藉口離開。

    項青妤目送那抹纖細背影從門邊隱去,收回視線,隨口說道:“妹妹病得可真不是時候。”

    早已收拾整齊,正端著茶小口抿著的項瑤驀然頓住,神色有一絲恍惚。

    項青妤眼睛一轉,就瞧見她那傻愣愣的模樣,當她不明白,不由歎了口氣點了點她的額頭,“昨兒個宮裡賞荷宴你娘帶著她去,大家誤將她當成你,她也沒解釋,受了一堆的稱讚,得了出風頭的機會,才道自己是誰,這不,今兒個京城裡傳的都是項家三小姐才情樣貌不輸項家二小姐。”說罷,輕輕皺了眉頭,為傳言拿項瑤作比較有絲絲不快。

    項瑤聽完嘴角不自覺彎了彎,“姊姊似乎對筠姐兒有偏見?”

    項青妤沒想到她會反問這個,微愣了下,坦然地點了頭。

    “妤姐兒……”顧氏張口想替項筠說點什麼,就讓她截斷了話。

    “大伯娘,知道您因著她的身世把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我再多嘴只會讓您不高興,反正我就是不喜。”項青妤直截了當的,末了還涼涼瞥了項瑤一眼,顯然把她和顧氏劃在一塊。

    這性子……項瑤看著她,難怪她最得秦老夫人的疼愛,可不隨了她老人家的愛恨分明麼?這麼想著,嘴角扯起一抹自嘲,還是旁人看得清。

    項筠並非項大老爺親生,而是項老太爺同窗摯友的孫女,一家子在來京城拜訪項老太爺的路上遇了山匪,只有管家抱著孩子拚死逃了出來,到了項府說了緣由就因失血過多咽了氣。項老太爺悲痛不已,看著哇哇號哭、自此無依無靠的孩子,就讓項大老爺收養她,改了姓氏成了項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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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A
王室 | 2019-1-1 17:37:44


    她的到來也圓了項瑤想要一個妹妹的心願,又因年紀相仿,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這一陪伴就是十來年,同進同出,感情不可謂不深厚。項瑤是項府的嫡小姐,被項老太爺抱在膝蓋上長大,更手把手地教她寫字畫畫。項筠在她身邊耳濡目染,雖沒有天分,肚子卻也攢了點墨水,只是這點墨水能撐幾回,項瑤還是清楚的。

    “姊姊這話在這兒說說就算了,若是讓有心人聽了,去項老夫人那兒嚼舌根,挑了火兒就不好了。”項瑤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女子鄭重的道。項筠雖在父親名下,可因著祖父的緣故,年幼時就被項老夫人養在身邊,比起不受寵的項瑤母女,項老夫人更待見項筠,也就由不得別人說項筠的不是,尤其是秦老夫人那邊的人。

    顧氏亦附和地點頭,蹙著秀眉,補了句,“筠姐兒沒壞心的,她三歲來府上,已經是記事的年紀,這些年雖然被你們祖父和她那祖母寵著,可仍活得小心翼翼,看著怪可憐的。”也是因著相近的身世,顧氏對項筠多了幾分憐愛,“平常多帶著她一塊兒,可好?”

    項青妤對這位嬌弱又有些執拗的大伯娘頗沒轍,只得輕輕應了聲,但有沒有放在心上也只有她自己曉得了。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項瑤隨意扯了個別的話題,正說著,流螢就提著茶壺進來添水,面上露了一絲難色。

    流螢是個活潑性子,憋不住話,就這進來的一會兒,一雙溜圓眸子已經在項瑤身上來回轉了幾圈,眉頭擰成了麻花。項瑤看著有趣,故意憋了她一會兒後,才主動開口問起。

    “二小姐,夏初她知道錯了,她是替人守夜才不小心犯的錯,管事嬤嬤已懲罰了她,降作三等丫鬟發配去夥房。求小姐開恩,念在她之前盡心侍候小姐,讓她回了玉笙院!”流螢連忙跪下懇求道。

    “她讓你來求的?”項瑤拿茶蓋子撇了下茶水,不置可否的道。

    “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二小姐——”

    “夏初?”顧氏出聲打斷,睨向地上跪著的人,“就是害瑤兒病了的那名丫鬟?”

    項瑤思及方才一閃而過的記憶,看向流螢的眸子裡多了一抹深思,那晚是夏初守夜,屋裡的床挨著窗子,她有開著窗子睡覺的習慣,待睡著後便由守夜的丫鬟關上,偏生那晚窗子開了一宿才受了風寒。而這個夏初……她依稀記得最早是在項老夫人那兒侍候項筠的。

    “回夫人,正是。”流螢應聲,曉得府上就大夫人耳根子最軟也最好說話,正要為夏初求情,便聽項瑤開了口。

    “她替哪個人守夜?”

    “回二小姐,是秋蕊。”流螢乾脆地答道,眼裡有一絲不屑,秋蕊是管事嬤嬤手下一名婆子的侄女,那婆子是李嬤嬤面前的紅人,連帶著秋蕊也有點雞犬升天的味道,狐假虎威的經常欺負房裡的丫鬟,夏初定是叫她逼著才替她守夜。

    項瑤聽了,想了一會兒才在腦海裡對上號,這人後來因著手腳不乾淨,偷了她的飾物叫管事的送去莊子做粗活。“把那兩人都帶過來。”

    “是,二小姐。”流螢一聽,想是事情有轉機,忙腳不停步地找人去了。

    原本要走的項青妤見狀又留了下來,看項瑤打算怎麼處置,她這妹妹多少隨了點大伯娘的性子,容易心軟,遂在她耳旁提了一句,“妹妹可莫要心軟,失了主子的威信。”

    項瑤乍然聽聞險些噴了茶水,多少年未曾聽過有人說自己心軟,多是以毒婦稱之,只是覺得好笑後又頗為心酸。她的良善在顧玄曄的捧殺下一點點磨滅,都快忘了自己最早並非是後來那面目可憎的模樣。

    不多時,兩個身穿湖水藍襦裙的丫鬟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一道給屋裡的幾位主子跪下行禮。

    跟在高個兒丫鬟後面的夏初紅著一雙腫脹的眼睛,一下子撲在地上連連磕頭,“二小姐,奴婢知錯了,求二小姐讓我回院裡吧,奴婢這幾日在夥房淘米,指甲都快泡爛掉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再不敢打盹忘關窗子了。”

    項瑤仔仔細細瞧了瞧她,半晌,只神色淡淡的道:“你且起來吧,該罰的也罰了,自當讓你回來的。”

    夏初似乎還沒緩過神來,愣了一下,趕緊磕頭,“謝二小姐、謝二小姐。”

    顧氏是個心善的,這做法倒也合了心意,只覺得女兒能大度待人以後定是好福氣。

    項青妤卻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她這妹妹還是太過心軟,早晚要吃虧,只是不是自己院子的事,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夏初得了赦免,喜出望外,秋蕊面上則閃過一絲嘲諷,兩人正欲站起來退下,項瑤卻一聲呵斥,“我只讓夏初起來,可沒讓你這個刁鑽的丫頭起來。”

    秋蕊一時啞口,連忙又跪在地上,做惶恐狀,“二小姐,奴婢不敢,定是有人——”

    雲雀得了項瑤眼神示意,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手上一分力都不留,“大膽,主子面前你還敢搬弄是非!”

    項瑤看著秋蕊捂著臉委屈萬分的模樣,眸中卻匿著暗芒,冷冷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夏初性子軟,你就欺她,讓她連兩日守夜。夏初雖說有錯,可源頭卻在你,若不是這次我病了,你倒是清閒,仗著那一點關係,在我院子裡放肆,你說,你那日到底為什麼讓夏初替你守夜?若是有半分假話,我讓管事嬤嬤撕爛你的嘴都不為過。”

    秋蕊終於嚇出一身冷汗,她那日去私會情郎了,若說出來定是要被趕出府的,看二小姐這架勢只怕不會心軟,忙不停地地磕頭,“二小姐饒命啊,前兩日奴婢確是、確是躲懶,不過李嬤嬤已經教訓過奴婢,奴婢也不敢了,可那天是夏初自個兒要替奴婢當值的……”

    “秋蕊你竟這般胡說!”夏初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睜著通紅的眼眸直直看向她,神色萬般委屈。

    “我哪兒胡說了,事情明明就是那樣,你自個兒犯錯沒照顧好小姐還想賴我頭上麼!”秋蕊嘴皮子利索,立馬駁了她的話,對著項瑤亦是嚶嚶哭了起來,“二小姐明鑒啊!”

    項瑤的視線從秋蕊身上掠向她身後的夏初,眼裡劃過一抹暗色,隨即頗不耐煩的道:“行了,別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惹人煩,出去,今日這事就算了,若是再讓我知道你惹是生非,定不會如今日這般。你們二人今日也去書房幫著搬書曬書吧,裡面不乏一些孤本畫卷,可小心著點。”

    秋蕊聽到這裡,登時漲紅了臉,磕頭謝恩,起身時狠狠瞪了一眼惹出這事的夏初。

    項瑤瞧著這兩人出去,嘴角隱約掛著一絲神秘的笑意,若是不出所料,一會兒定有一場好戲上演。

    顧氏又囑咐了幾句話體己話,才帶著丫鬟離開,項瑤目送著她離開,久久未收回視線,良久才低著聲音喃喃了一句,“能夠重來真好。”

    “什麼真好?”項青妤沒聽清,好奇問道。

    項瑤才驚覺自己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對上項青妤疑惑的眸子,搖頭笑說了句沒什麼便另扯了別的話題。“姊姊,我知道你素來喜好讀書,我那兒有幾本孤本,你可選些自個兒喜歡的帶走珍藏。”

    “妹妹如此大方,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項青妤聞言歡喜,項瑤這兒有不少項老太爺的私藏,她可一直眼饞著呢。

    “青妤姊姊就別跟我客氣了。”只是幾本藏書,比之自己欠她的,算得了什麼?

    項青妤察覺她的低落,又仔仔細細盯著人瞧,簡直要把人裡裡外外看透了似的,一貫清冷的眸子掠過一抹惑色。

    項瑤回神對上她打量的目光,半垂了眸子,“姊姊怎麼一直盯著我瞧?”

    “妹妹病了一場,怎麼越發瞧著有些不一樣了,說,你把我妹妹藏哪裡了?”項青妤莞爾道,這當然是玩笑話。

    項瑤從軟榻上站起來,在項青妤的跟前笑得眉眼彎彎,“不是我,還能是妖怪不成?”

    項青妤噗哧一笑,“確實還是妹妹,只是又不似那個妹妹了。剛才那般做法,我以前那個妹妹定做不出來的。”

    項瑤聞言心中不免自嘲,她就是個狠毒之人,上一世嫁人後做的那一樁樁一件件比這還要狠上千萬倍,手上的鮮血洗都洗不掉,只是那狠心思卻害了自個兒愛的人。有這重來的機會,她定會好好利用,該贖罪的贖罪,該下地獄的讓他們下地獄!

    兩人喚了各自的貼身丫鬟一起去院裡採光最好的地方,今日日頭不錯,項瑤早先就喚了丫鬟將書架上的書本和畫卷拿出來曬一曬,她還有一些貴重的孤本是母親去宮裡時太后賞給母親的,母親疼愛自己,所以又送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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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8:00


    日光照在腳下生了陰影,兩人有說有笑的剛來了這曬書的空地,就聽見一陣嘈雜聲。

    “你這個賤蹄子,小姐不罰你就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還敢指使我做活了?”秋蕊叉著腰張牙舞爪的喊著,剛才受罰心裡對夏初正有氣,小姐對夏初那麼寬容,對自己卻是那般,越想越憤怒,指甲都嵌在掌心裡。

    “小姐明明也罰你一起曬書的。”夏初唯唯諾諾的應了一句。

    一旁有丫鬟早就看不慣秋蕊的盛氣淩人,將夏初拉到一旁,為她說話,“秋蕊,你剛被小姐罰了,可別再在這惹事,否則我告訴小姐去。”

    “春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還敢幫著小蹄子說話,小心我去李嬤嬤那裡說你不好好幹活,整天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她一點也不怕。

    “你說誰是狗呢?”春沫氣紅了臉,“我要是狗,你不就是說自己是耗子麼?”

    “你、你……好個牙尖嘴利的!”秋蕊一時將自己繞進去,實在沒臉,也氣得紅了眼睛,開始罵罵咧咧起來,什麼賤蹄子、狐狸精的不管三七二一脫口而出,極為難聽。

    一些丫鬟聽到動靜漸漸圍過來,大多看不慣秋蕊的跋扈,就與春沫站到了一起和秋蕊對峙。秋蕊叉著腰,即便獨自一人也沒落了下風,兩邊唾沫星子紛飛。

    項瑤和項青妤站在不遠處,大丫鬟流螢雖平日活潑了些,可也知道輕重,臉色一變就想上前怒斥,卻被項瑤不動聲色的及時拉住。項青妤悄悄瞥了一眼項瑤,心中突然生起一絲不可思議的想法,難道剛才……

    流螢無奈,剛垂頭歎了一口氣,就聽到兩聲響亮的耳刮子聲音,一抬頭就見丫鬟們扭打在一起,有人躺在地上被扇耳光,有人撕扯衣服,嗷嗷的亂叫,一陣塵土飛揚。

    流螢心急的叫了一聲“住手”,但因為太混亂了竟無人理會,項瑤立刻吩咐,“去,叫李嬤嬤來,再叫上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反了天了。”

    流螢恨恨的一咬牙,這種情形怕是不喊人不行了,連忙離開。

    項瑤道:“姊姊,真是對不住,讓你瞧笑話了,我這院裡的人真是疏於管教,咱們還是離遠一些,免得讓她們傷著我們。”

    待到李嬤嬤來的時候,曬書的院裡已經一片狼藉,丫鬟們廝打在一起,釵環散亂,披頭散髮。李嬤嬤雷厲風行,讓幾個壯實的婆子將兩邊拉開,而婆子中就有秋蕊的嬸嬸,那個李嬤嬤身邊的紅人。李嬤嬤大聲呵斥,她們一群人才算安靜下來。

    項瑤見終於停止,徐徐的走出來,一副病後心力交瘁的模樣,“李嬤嬤,我這一病,你瞧瞧她們就反了。”

    李嬤嬤見項瑤和項青妤一起來了,和眾人紛紛行禮,“讓大小姐、二小姐受驚了!”隨即她轉向鬧事的幾人,沈著臉喝道:“怎麼回事?”

    秋蕊一見李嬤嬤和自家嬸嬸,搶先告了狀,“是春沫和夏初欺負奴婢,先挑了事端。”

    “是麼?”李嬤嬤怒瞪過去。

    春沫急忙反駁,“明明是小姐罰秋蕊來曬書,她卻什麼都不做,李嬤嬤莫要聽了她的片面之詞,是秋蕊先挑事的,您看那些小姐讓我們曬的書都被她摔在地上了。”

    秋蕊的嬸嬸自然是護著自個兒侄女兒的,冷哼一聲,“秋蕊是個老實孩子,怎麼會先挑事?李嬤嬤,您可好好查清楚呀。”

    “嗯。”

    春沫見李嬤嬤看似要偏心秋蕊,哭著瞧向了項瑤,“二小姐,我們是冤枉的呀。”

    項瑤卻置若罔聞,瞧著那些地上散落的書一聲怒駡,“那些書可是太后賞賜的孤本,誰這麼大膽子,敢破壞皇家賞賜的物品!”

    一聽是皇家賞賜的孤本,秋蕊心虛得直冒汗,指著春沫、夏初道:“是她們倆、是她們……不是我!”

    秋蕊的嬸嬸也在旁邊幫腔,“定不會是秋蕊……”

    李嬤嬤板著臉不曾說話,實則她也瞧見是秋蕊做的。

    項瑤嘴角漸漸輕勾,吐出一句話,“為何我瞧見是秋蕊你做的?”

    “二小姐!”秋蕊冷不防聽項瑤如是說,驚詫過後登時僵住了身子,有些慌張。

    項青妤這時候算是瞧明白了,也站了出來,“難不成項家兩位小姐都特地來冤枉你這個賤婢?”這意思就是她也瞧見了。

    其他丫鬟見狀見風使舵,紛紛指責是秋蕊摔了那些皇家賞賜的孤本。

    秋蕊被十幾張嘴這般指責,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嬸嬸歎息一聲,只能跟著跪在地上求項瑤開恩。

    項瑤掃視而過,輕勾了嘴角,“你且問問,我生病一事因秋蕊而起,我並未追究,而我剛才是如何對秋蕊說的?她若再惹是生非,定不會輕饒,這下可好,竟敢將太后賞賜的孤本扔地上,她這般藐視皇家之物,若是傳到太后的耳朵裡……”

    那婆子一聽登時冷汗連連,李嬤嬤也變了臉色,她一個下人如何能擔待這些?見事態嚴重,李嬤嬤不敢攬責,恭敬道:“這是二小姐院裡的人,但憑小姐發落。”

    項瑤冷嗤,“秋蕊和夏初惹是生非,我的院裡是留不得了,都送到莊子去好好反省,至於其他人,這一個月只許吃早飯,以示懲戒。”

    那婆子見秋蕊受如此重罰,實在不甘,剛想跟李嬤嬤求情,李嬤嬤就瞪了她一眼,小聲道:“你那個侄女不長眼,偏偏破壞賞賜的東西,我也護不得她。”

    那婆子只能一聲號哭,撲在項瑤的面前求情,但項瑤根本不理會,拉著項青妤道:“姊姊,咱們走吧。”

    項青妤搖頭不已,“那些孤本可惜了。”

    項瑤卻附在項青妤的耳邊輕聲笑道:“那裡面沒有孤本,我怎麼捨得讓她們糟踐?姊姊跟我去書房挑選吧,我放在匣子裡鎖著了。”

    項青妤聞言,果然應證了剛才的想法,點了項瑤的腦袋一下,“我這妹妹果然不一樣了。”

    “姊姊又說笑了。”項瑤笑容淡淡,想的卻是夏初的歸處,留一個有異心的人在身邊她又如何能安心?

    很快,兩個嬌俏婀娜的身影慢慢在日光中漸行漸遠。

    時近傍晚,榆樹上的蟬鳴聲為悶熱的天更添幾分躁意。項府西邊,一名丫鬟端著一小盆冰塊急匆匆地穿過抄手遊廊往疊翠院行去。

    相比項瑤的玉笙院,項筠住的這地兒就顯得小了些,庭院裡的榆樹長得繁盛,樹葉落下一大片陰影,被這些樹占了一角,格局就變得更小了。

    這兒是項筠十歲的時候自個兒求的,藉著生病怕傳染給項老夫人的由頭搬出來,當時就是個空院子,顧氏和項瑤怕委屈了她,添了不少東西。

    丫鬟一溜兒小跑地進了屋子,趁著冰化之前分放到了四個角落,大抵是拿的少,盆兒淺淺地鋪了個底,一下還顯不出涼快來。

    近身侍候項筠的玉綃只拿到一點兒冰塊擱到了綠豆湯裡,一邊皺了眉頭道:“怎麼就拿了這麼點?”

    那丫鬟聞言神色委屈,“管事的只肯給這麼多,近兩天天熱,冰窖裡存的冰塊不夠,只能緊著用……”

    言下之意,自然不會先緊著沒有什麼血緣的項筠了。

    玉綃一下反應了過來,臉色微變,咬著唇半晌憋不出一句話。

    項筠手裡拿著絲繡的團扇輕搖著,臉上神色未見什麼不好,執起面前擺著的白玉瓷壺自顧自地將相同樣式的杯盞斟滿了,上方騰起嫋嫋熱氣,就這麼端著小抿了一口。

    壺身上是一副精心勾勒的蟲草工筆劃,仔細瞧角落還有禦制紋飾,不用想也知道是顧氏所贈。項筠的目光落在了紋飾上,溜過一抹暗芒,聲音低柔地開了口,“我這兒倒不覺得怎麼熱,下回就別去要了。”

    “小姐……”玉綃呐呐地喚了聲,面上有些心疼。

    “別去要什麼,姊姊這兒缺什麼了?”

    俏生生的嗓音伴著珠簾叮噹撞擊的清脆聲響起,隨之走進來一抹嬌俏身影,正值金釵之年,身著桃粉色軟紋束腰長裙,脖子上戴著個金燦燦的項圈,上面綴著的瓔珞紋細金絲勾纏的花蕊墜子極為精緻漂亮。

    “四小姐。”屋子裡的丫鬟齊齊喚道。

    “蓉姐兒怎麼有空來我這院兒?”項筠笑盈盈地瞧著來人,童姨娘的女兒可不正隨了她娘的性子,在項老夫人那兒少沒跟她搶風頭,爭項老夫人的寵,會來她的院子看她怎不叫她意外。

    “自然是想姊姊了才過來的。”項蓉笑著答了,眼睛骨碌碌地在項筠的房裡轉了一圈,瞧著屋子裡又多出來的物件,心裡想著明明是個外人憑啥得這些個好處,掩了掩眸子裡的嫉妒,道了過來的目的,“聽說昨兒個賞荷宴姊姊拔得頭籌,太子妃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可否拿出來讓妹妹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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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8:15


    項筠聞言閃過一絲了然,很是乾脆地應了聲好,便吩咐玉霜取來了匣子,一打開裡頭都是些姑娘家用的飾物——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紅翡翠滴珠耳環、白銀纏絲雙扣鐲……亮晃晃地閃著人眼睛。

    “可真好看。”項蓉目不轉睛地盯著,心底是越發嫉妒了。項瑤病了,賞荷宴顧氏不帶她卻帶著項筠去,平白得了好!

    她卻忘了要是她去也不一定能得到賞賜。

    看著不自禁伸手摸向匣子裡飾物的項蓉,她大抵還是帶了絲小孩心性,顯了情緒,項筠垂睫,眸中掠過一抹輕蔑,比起大家閨秀的項瑤,如此小家子氣又自以為精明的項蓉讓人完全瞧不上眼。

    “姊姊得了這麼多,賞一件給妹妹如何?”

    項蓉逕自從裡頭挑了一個,卻是項筠最喜愛的羊脂玉蘭花簪子。

    項筠一貫的溫和面色險些沒有維持住,伸手欲拿回,卻見她直接簪在了髮髻上,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

    “姊姊不會這麼小氣吧?”顯然是不打算還給項筠,後又補了一句,“姊姊雖然是爹爹名義上的女兒,可我一直把你當親姊姊的,姊姊這兒有這麼多飾物,不會跟妹妹計較這一件吧?”

    項筠被噁心得不輕,卻又無可奈何,只一瞬間就斂去了所有情緒,笑著回道:“妹妹喜歡拿去就行,不必跟我如此客氣。”

    項蓉聞言笑彎了眉眼,“那就多謝姊姊了。”之後閒扯了兩句,便道還要去祖母那兒就離開了疊翠院。

    待人一走,玉綃首先就沒忍住,頂著先前一直憋著氣而略紅了的臉憤憤道:“小姐,那是您最喜歡的,瞅著都沒捨得戴,怎麼就讓要走了!”她算是看出來了,四小姐是來打秋風的,就是捏準了自個兒主子好欺負。

    項筠此時繃緊了臉,攥著團扇柄兒的手背隱隱有青筋浮現,目光凝著空了一處的匣子內襯,腦海裡劃過一抹俊挺身影——荷花池畔悠悠揚揚的樂聲下,那人笑著替自己戴上玉蘭花簪,道是人比花嬌……

    怪只怪自己念著那支簪子珍貴,便把它和太子妃賞賜的擱在了一塊兒。項筠懊惱之餘,亦是怨極,項蓉那句名義上的女兒是刻意提醒她的外人身份,指她占了項家偌大的便宜,就該由著她予取予求。

    項府裡的人待自己好,多是因著項老太爺的緣故,更多的是如項蓉一般覺得自己攀上高枝的。寄人籬下,當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定要那些人再不敢這般放肆,而是尊她、敬她,匍匐腳下。

    玉綃看她臉上神色幾變,怕主子悶壞了身子,正要出言寬慰,就聽有下人進來通傳,說有個叫夏初的丫鬟求見三小姐。

    “夏初?”項筠這時回過了神,聽到名字後想到今兒個在玉笙院發生的事,蹙著眉心道:“不見,玉綃,打發她走。”

    “是。”玉綃得了吩咐往外走去。

    此時外頭庭院的院子口、月洞門外,夏初正焦急地張望著,見玉綃走出來,連忙上前了兩步,“玉綃姊姊,可是三小姐讓我進去了?”

    玉綃拉著她到一旁,“你說你這時候來找三小姐作什麼?就算你曾服侍過三小姐,現在也是玉笙院的人了,你們下午鬧騰那麼大的事兒,三小姐怎麼好意思替你去開這個口。”

    “我……我是被秋蕊連累的,害我一道要被發配去莊子,三小姐若不救我,我就真的完了!”夏初急得抹起了眼淚,她也是怕的,可看著玉綃那態度似乎想儘快打發自己離開,一咬牙就有些豁出去了,“先前的事兒管事嬤嬤罰過,二小姐也原諒我揭過去了,可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樣,你我心知肚明,要是我把這事兒捅給二小姐,你家小姐定落不了好!”

    玉綃自然清楚她所說的事情是哪件,見她通紅著眼發了狠話,心底也有一絲怕,畢竟夏初“忘關窗子”是出自三小姐授意,才讓三小姐得了進宮的機會……

    只是片刻,玉綃便有了對策,好言安撫道:“唉,你看你,我也是心疼三小姐處境才那麼一說,你們弄壞的是二小姐最心愛的私藏孤本,又是皇家賞賜的物品,三小姐這會兒去說情,二小姐定還在氣頭上,不一定聽得進去,反而連累三小姐惹人厭。再說,你說那事兒是三小姐授意也沒有證據不是?”

    夏初咬唇,依舊是一副不甘休的模樣。

    玉綃見狀,歎了口氣,“這樣吧,你先去莊子,待過了這風頭,三小姐再去替你求情讓你回來,也不讓你白受委屈,你弟弟今年到了上學堂的年紀吧,這裡有十兩銀子,你收著打點家裡。”

    一袋銀錢被塞到了夏初手裡,她倏地攥住,臉上神色複雜,良久,似乎是經過一番掙紮,最終收下錢袋,鬱鬱離開了。

    月洞門外不遠的榆樹樹蔭下藏著一道影子,樹影婆娑,重疊在一塊兒倒叫人難以發現,躲在樹後的人看著夏初的背影,匆匆往另一方向行去。

    玉笙院裡,項瑤坐在雕花檀木椅子上,舀了一勺冰鎮過的百合蓮子湯剛要入口,就看到門外頭奔進來一人,似乎被暑氣熏著,面上微紅。

    “小姐,是奴婢錯了。”流螢跪在地上,為自己先前衝撞小姐、覺得小姐不近人情羞愧不已,沒想到夏初竟然跟三小姐有那種壞心思!小姐想必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讓自己跟著夏初……

    流螢跪著把自己所聽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枉小姐您對她們那麼好,她們竟敢這般算計您!”得知真相的流螢既是愧疚,又是替項瑤不值。

    話音落了良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流螢抬首看向椅子上的主子,發現面前的女子唇角微揚,噙著淺淺笑意,一雙黑漆漆的眼眸落在了自個兒身上,一如往常般清澈,但她卻突然覺得主子的眸底流淌著她看不懂的暗湧,似乎如古井般的幽深森涼。

    “流螢,念在你自幼跟著我的分上,這次我不計較,但你記著,我的院子容不下有異心的人,也不需要不聽話的——下不為例。”

    陡然淩厲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決絕,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更是讓人心中一顫,流螢禁不住被這般注視,垂下眼囁嚅地應了聲是,再不敢有別的心思。

    項瑤從她身上挪開視線後看向窗外,正對著某處院子的方向,目光裡夾雜著複雜的神色,最後漸漸轉為冷然。

    酸棗仁三錢、麥冬、遠志各一錢,用水煎成一碗於睡前服用。

    雲雀端著用大夫開的藥方熬好的安神湯走進屋,就被一室的光亮晃了眼,瞧著滿屋子的蠟燭,不由得歎了口氣,這情況打小姐醒來那天起就這樣了,夜裡睡不安穩,熬得眼底青黑,就指望這安神湯能派上用場。

    “小姐,趁熱喝了吧。”

    項瑤正望著一處燭火出神,聞言似是驚醒般看了過去,略一停頓,就恢復了如常神色,聞到那味兒皺了下眉頭,“擱著吧。”

    雲雀把安神湯推到了她面前,小聲地提醒道:“大夫說要趁熱喝了功效才好。”

    項瑤淡淡應了聲,卻是知道這東西對自己並無什麼作用,先前不過是為了安母親的心才讓大夫過來看,至於自己夜不成寐的緣由……

    雲雀見她又走神了,面上寒霜籠罩,這幾日這般神情沒有少見,尤其到了夜裡更顯陰鬱。一開始她只當小姐是為了藺王的事兒心裡難受——藺王先前送的東西能燒的都讓小姐一把火燒了,不能燒的也都分給了她們這些下人眼不見為淨,可後來瞧著又不像那麼回事,至於怎麼個不像法她也說不上來,只是自小跟著小姐多少能感覺到點兒,小姐不提,她也就不問,只默默陪著,就譬如現下。

    待項瑤再次回神,就瞥見雲雀在旁頗是擔憂地看著自己,微一愣後嘴角不由得勾了一抹淺笑,“我現在喝,這麼晚了,你在外侍候著就行,有事我會叫你。”

    “小姐……”雲雀想說她要留下來,卻在項瑤的眼神裡敗下陣,只呐呐應聲,退出去帶上了門。

    屋子一時又恢復了寂靜,一縷涼風從窗子縫隙裡擠進來,吹得燭火突突跳了幾下,房裡頓時光影斑駁,項瑤身著素白衣衫坐在桌子前,神色在燭火掩映下越發顯得縹緲。

    耳畔隱約有樂聲悠悠回蕩,由遠及近,奏的是極為喜慶的百鳥朝鳳,伴著眼前展開的十裡紅妝,她一身鮮紅嫁衣,緩步走向同樣紅服加身的俊美男子,那人眼神裡的晶亮讓她不由得羞紅了臉,垂首的瞬間手就被他握住,牽引著一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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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8:32


    大抵是察覺她的緊張,那人突然停在了半道,替她將被風吹落下的一絲秀髮攏到了耳後,目光溫柔似水,略顯單薄的嘴唇一開一闔,聲音掩沒在周遭的嘈雜裡,項瑤卻知道他說的是——既已執手,此生不負。

    像是被那片豔紅灼了眼,項瑤猛地闔上雙眼,可那畫面仍舊揮之不去,她醒來後每到入夜夢魘的開端便是這個場景。

    當日,那人求得聖上賜婚,她得償所願嫁予心愛之人,覺得自己無比幸運,能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卻沒想到一切不過是那人描繪出的鏡花水月,背後真相醜陋不堪。

    之後畫面一轉,變成了陰暗潮濕的囚室,藺王府懲罰下人的地方,項瑤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關在裡面,滿室漆黑寂寥,偶有什麼東西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響,黑暗加劇了她內心的恐懼,折磨得她幾近崩潰。

    伴著鐵門被打開的匡當聲,一縷亮光自牆壁擴散開,橘黃溫潤的光芒下那人臉上的笑意嘲諷,揮退了隨侍,只餘他二人,她又冷又懼,凝視著那人的面孔卻找不到一絲往日溫情,傷心絕望之余更生怨恨。當時天真,怨的僅僅只是他變心,也怨自己真心相待之人的背叛,那人卻嗤笑著告訴她,若不是雲安郡主得了景元帝的喜愛,愛屋及烏而另眼待她,自己根本不會娶她。

    同母親一塊兒長大的景元帝對母親存的是哪份心思項瑤不知,沒想到這竟會成為自己母親身故的緣由,因著景元帝,母親成了皇后心裡的一根刺,令皇后寢食難安,最後由面前這神色淡漠之人拔除,借的還是自己之手——她差人送回去的西域貢品雪岩茶被做了手腳,母親得的那場風寒不過是加快了進程罷了。

    一樁樁、一件件,像是看不過她那般蠢似的,又或者是他憋了太久,在她死前,他全說了出來,直到最後被那杯毒酒了斷性命,項瑤仍是不敢置信,而意識消散前,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俯身在自己耳邊低聲所道的話更讓她恨得目眥盡裂——

    那朵在他心裡純潔無比的白蓮,亦是她視作親人的人,竟是這般……

    母親、青妤姊姊,甚至一些不知名的人的臉交替著出現,問她為什麼害死他們,項瑤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

    又是一宿未眠,項瑤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招了雲雀進來侍候梳洗,念著有陣兒沒去項老夫人那兒請安,怕她老人家“惦記”,低聲囑咐了雲雀一句後,便帶著流螢一道去了褚玉閣。

    剛進了院子,還沒到門前就聽到裡頭傳出的爭執聲,項老夫人聲音洪亮,大聲斥責著什麼,過了半晌才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母親難道忘了大姊是怎麼死的,當初她不願嫁,是您逼著她嫁,攀了高枝,遇的卻是中山狼,鬱鬱寡歡了半輩子,受不住才自己了結性命,追根究底難道不是因為您麼!”

    伴著“砰”的瓷器碎裂聲響,項老夫人聲音倏地拔高了一個調兒,“你——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帳,她自己福薄怨的了誰!再說你能和她比麼,你也不看看自個兒在外頭是個什麼名聲,拖到這把年紀,有人願意娶就該樂了,還想挑什麼!”

    半晌,那道女聲幽幽響起,“就算青燈古佛相伴,我也不願將就,母親,您死了這條心吧。”

    門倏地打開,一抹高聎倩影走了出來,遇著站在門口的項瑤腳步頓了一下。

    “姑姑。”項瑤有些擔憂地喚了一聲,她與這位姑姑感情最好,聽了那段爭執,更是憂心她眼下的處境,後者像是明白她所想似的,回了一抹寬慰的淡笑灑脫離開。

    屋子裡又是一陣聲響,夾雜著幾人勸項老夫人消氣兒的聲音,項瑤收回視線走了進去。

    坐在正中八仙高椅上的老婦人顴骨微高,額頭戴著銀灰色錦緞繡雲紋鑲翠寶的抹額,銀絲在後面盤成髮髻,穿著黑布緞鞋的三寸金蓮踩不著地的懸著,眼睛瞟了一眼項瑤,冷哼了一聲。

    “祖母。”項瑤規矩地行了禮。

    “喲,瑤兒病好了,瞧著氣色不錯呐。”

    說話的年輕婦人梳著牡丹髻,簪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臉上刷著一層厚厚脂粉,快和脖子兩個色兒了。項瑤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彎,勾起一絲嘲諷,她眼周那一圈的青黑這人瞧不見是眼瞎呢?

    “童姨娘今兒個眼睛不大好使,該找大夫看看了。”

    “你——”童姨娘臉色青了又黑,登時扭頭委屈地看向項老夫人,怏怏喚了聲“老夫人”。

    項老夫人面色一凝,看著正要直起身子的項瑤,先前讓人挑起的火兒還沒滅就找到了發洩的口兒,“我讓你起來了麼?一陣兒不見長了脾氣,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

    項瑤聞言起身的動作一頓,倒也乾脆地維持著行禮的姿態,低著聲兒道:“瑤兒病了幾日未能給祖母請安,是瑤兒之過。”

    童姨娘見項瑤吃癟,眼裡不無得意之色,倒是她身旁的二房媳婦沈氏出來打圓場,“瑤兒這次病得很是兇險,這會兒都好了吧?”

    “回嬸娘,已經好全了,好幾日未給祖母請安心裡掛念的慌,一好就過來了。”項瑤沖沈氏笑了笑,只是在垂眸的時候隱了去。沈氏在府裡向來是最見風使舵的那個,暗裡巴結秦老夫人巴結得緊,等項老夫人的侄子打仗立了軍功步步高升後又回過頭來討好她。

    也是因著那個侄子,鄉下出身的項老夫人自覺朝中有人,同秦老夫人有了一較高下的身份地位。項老夫人在鄉下就不是個善荏,雖在官家女眷中上不了檯面,可也算是幫著項老太爺走上青雲路,也正是因著這點,成了太傅的項老太爺感念糟糠妻之恩,一直相敬如賓。雖說入了京城後項老夫人已經有所收斂,可隨著年紀漸長,又加上子孫後輩爭氣,越發頤指氣使起來。

    “不願看我老婆子的臉就直說,說這套虛偽的,簡直跟你那個娘一個德行,看著就讓人倒胃口!”項老夫人還在氣頭上,說話更是刻薄了三分。

    隨著門“砰”的一聲響,一道高大身影驀地沖進來站到了項瑤身邊,一把扶起了人,“什麼跟雲娘一個德行,雲娘盡心侍候,您怎麼能說這種讓人寒心的話!”

    項老夫人叫突然出現的大兒子項善琛嚇了一跳,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怒意,囁嚅了下,因著理虧,沒敢跟自己最疼愛也最出息的兒子爭辯。

    “瑤兒身子剛好利索,給祖母請了安就回去休息吧。”項善琛轉而看向項瑤,換了溫和語氣道。

    “是,爹。”項瑤乖巧應聲,又跟泄了氣兒的項老夫人告辭,順帶掃過她身旁不敢露頭的童姨娘,眼底溜過得逞笑意。

    父親是她讓人去請的,道是一塊兒陪祖母用飯,不過自己先行了一步。項老夫人今兒個的火氣倒是幫了她一把,有她父親出面,這老太婆估計能消停一陣子。

    項瑤出了褚玉閣沒回自己的住處,反而拐道兒往反方向走去。穿過垂花門,沿著銜接的抄手遊廊走到了一處院落前,庭院小巧,月牙門後鋪著一條碎石小徑,兩旁種植著一叢叢青翠修長的蘭草,修剪得宜,迎風擺蕩。

    庭院一角正對著房間窗子處栽著兩株玉蘭樹,枝頭玉白花瓣盛放,在青古色的瓦片襯托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玉潔。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項瑤腦海裡驀然冒出這麼一句,不自覺地駐足凝望,想到姑姑多年未嫁的緣由,心底暗忖——這花……倒是貼切。

    微風拂過,一抹甜香縈繞鼻尖,撫慰了項瑤連日來無法安寧的心緒。

    “項瑤?”忽然一道清麗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項瑤收回目光,循著聲音望去,透過大開著的窗子,瞧見坐在檀木桌前的項秀綾,此時對方正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己,臉上還有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落寞與憤懣。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桌上鋪著的宣紙上,項秀綾才回神將項瑤請進屋子。

    隨著叮叮噹當的脆響,珠簾被掀起,項瑤隨著丫鬟而入,一眼瞧見的就是床邊四折的錦繡屏風,上面花團錦簇,一針一線皆是出自這屋子主人之手,配著床帳,甚是精緻好看。靠著西窗的梨花木案幾上放了把琴,邊上的青瓷花樽裡插著幾枝玉蘭,香氣淡淡透出,襯得屋子越發雅致。

    項秀綾吩咐丫鬟看茶,並快速收起桌上畫作。她的動作雖快,項瑤卻還是瞥到一眼——依稀是個男子模樣,一襲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面容,只覺得神韻不凡。

    項瑤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著飲啜,清澈的眸子裡狡黠一閃而過,挨近了人故意道:“姑姑莫不是在畫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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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8:47


    “瞎說什麼,我、我就隨便畫畫。”項秀綾耳根透著一抹紅暈,故作鎮定,見項瑤作勢要去取那幅畫,趕忙搶先一步護在懷裡,隨即就對上項瑤滿是戲謔的眼神,一下回過味來,臉上一紅,帶了幾分羞惱道:“瑤兒膽兒肥了,敢這麼戲弄你姑姑!”

    項瑤頂著一張無辜表情,嘴上卻不放過她的道:“明明是姑姑您自個兒心虛。”見她作勢要來揪耳朵,忙伏低做小的討饒才被放過。

    “姑姑還在等那人?”一陣玩鬧後,項瑤看向那幅被收起來的畫,正經問道。

    沒有得到項秀綾的回答,屋子裡一時消了聲,顯得沈悶。

    良久,項秀綾才輕輕“嗯”了一聲,眼眸滿是堅決。

    那年那日一別,她就下定決心非君不嫁,等不到他,叫她怎能甘心將就他人?

    項瑤在心底歎了口氣,曉得姑姑等的是十二年前從匪徒手裡救了她的人,那時姑姑正是豆蔻年華,在去寺廟祈福的路上遭匪徒綁架,所幸有位公子出手相救才不至於人財兩失,只是那位公子當時有要事在身匆匆別過。後來姑姑回府時事情已經傳開,更不知怎的越傳越離譜,最後敗了名聲,過了及笄之年也沒人上門提親。

    這事是上一世項老夫人有一回想逼姑姑嫁給禮部侍郎的傻兒子,姑姑以死相逼讓項老夫人作罷後抑鬱難舒才告訴她的,道是若有朝一日自己等不了了,讓項瑤記得還有這麼一個人……

    項秀綾瞥見對面坐著的項瑤眉宇間透著層層陰鬱,這會兒才發現她的憔悴,不禁蹙起眉頭,“瑤兒可是有什麼心事?”

    這問話讓項瑤倏地愣住,四目相對,她隱匿的沈鬱在眼前那雙聰慧眸子裡無所遁形,只是她所經歷的……令她不知如何開口,也無從說起。

    “姑姑怨麼?”怨那人失約,怨朋友貪生怕死拋下她自行逃跑,之後更是為了撇清自己而抹黑她的名聲,誣陷她品行不端、招蜂引蝶才引來禍事。

    項秀綾一怔,沒有想到項瑤會突然問起這個,稍稍停頓後才莞爾道:“若是怨個十二年的,怕這院子都是森森鬼氣了吧?”

    見項瑤仍執拗地看著自己,項秀綾無奈地歎了口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又何必因著他人的骯髒想法而讓自己活得不痛快?那樣豈不是更稱了那人心意。她見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過得比她好。”

    名聲敗壞,在府裡不受待見……這樣算過得好麼?

    像是清楚項瑤此刻所想,項秀綾輕啜了一口茶,神態安然地反問:“順心而活又怎麼能算過得不好?”

    這次換項瑤怔愣住了,的確,姑姑隨興灑脫,即便飽受非議也未見她有任何動搖,堅定地等著那人,為那人守心,原先只道姑姑癡心,為情所困,可今日對話後才發現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不像自己渾渾噩噩到最後丟了性命……

    察覺項瑤又走神了,且眉心皺起,似乎有所觸動,項秀綾隨即想到她剛從項老夫人那兒離開,定是又受氣了,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兒,加之她母親一直灌輸她尊老敬老的思想,她變著法兒的想討老人家歡心,只是老人家從未領情不說還時常挑事刺上幾句。

    項瑤是項老太爺一手帶大的,在府裡備受寵愛卻沒被養成驕縱的性子,一直讓項秀綾覺得挺詫異,而項瑤容忍項老夫人的功力也讓她欽佩。

    “你打小愛跟我處一塊兒,性子像我卻也不完全像,我向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至於你呢,一味遷就不喜歡自己的人為難自己,何必?”

    項秀綾說的是她費心討好項老夫人,卻巧合地點中項瑤另一番不可言明的心思。

    上一世,她一味遷就顧玄曄,把自己打磨成顧玄曄想看到的樣子,最後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到頭來,竟是人家棋盤上的一枚卒子,逃不了被棄的命運。

    項瑤慢慢坐直身子,凝望著項秀綾的眸子漸漸有神,眼底慢慢變得一片清明。

    連日來的惡夢又何嘗不是她自虐的想法?用他們的過錯懲罰自己,可現在是嶄新的一世,她還未嫁給顧玄曄,她的人生也還未變得一團糟……

    項瑤的眼眸瞬間明亮銳利起來,眼角眉梢泛著一層喜悅。“謝謝姑姑。”

    項秀綾以為她想通,嘴角笑意擴散,“總算還沒看書看成書呆子。”

    項瑤解開了心中鬱結,眉梢染笑,也有了說笑的心思,“我確是愛看書來著,可也不是呆子,姑姑脖子上戴著的可是那人贈的定情信物?”

    項秀綾聞言下意識地捂住了領子,就見項瑤眯著眼笑得促狹,來不及羞惱就聽得她正色道——

    “上面的圖案瞧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在哪兒見過?你快好好想想!”

    項瑤記得,也就是靖武三十七年,東奴來犯邊境,先帝御駕親征,朝中奸臣敖裘趁亂勾結允親王意圖謀逆,也就是招庭之亂,當時幸得幾個世家聯合宋大將軍合力鎮壓,先帝凱旋班師回朝後冊封功臣,其中幾人獲封異姓郡王,賜予白澤玉佩。

    “姑姑你看你那玉佩上頭的圖案是不是白澤?”

    項秀綾連忙取來看,玉佩上果然有著一個獅子身姿、頭有兩角、山羊鬍子的神獸雕刻,確是白澤無疑,她猛地憶起那人。“你是說他是其中一位郡王?”

    項瑤肯定地點了點頭,上一世她在嫁給顧玄曄後,偶然發現姑姑一直佩戴的乃異姓郡王才有的白澤玉佩,只可惜為時已晚,姑姑被項老夫人嫁給尚書當三姨娘,她被綁上花轎後就在路上咬舌自盡……這亦是項瑤的一樁遺憾事,然而這枚白澤玉佩是哪位郡王的,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當時獲封的也就五位,雖都不在京城,可也比姑姑先前大海撈針般地找強。”

    “嗯。”項秀綾緊緊握住手心裡的玉佩,忍著激動的淚水應了聲。

    項瑤因著能挽回一件憾事,心底高興之餘,又突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姑姑,瑤兒想借你的人一用,可行?”

    正值盛夏光景,天高氣清,池子裡荷葉碧連天,間雜著一朵朵粉白荷花,以盛放之姿,灼灼而立。池子中建有一個水榭,垂著水晶簾子,偶被微風撩動便發出悅耳脆響,伴著水聲淙淙,消解幾分暑意。

    水榭中,幾個妙齡少女正圍著一方矮腳梨木案,千鈞一髮的緊張氣氛縈繞其間,圍在周圍的少女們屏息凝神,只緊緊盯著那分別執黑白棋子的纖纖素手。

    忽而幾隻紅尾蜻蜓低低掠過水面,振翅的間隙伴著清脆的“啪”的一聲,棋面上已成定局。

    “姊姊又贏了。”項筠看著棋盤上呈現被圍剿之勢的白子,默默將手裡的那枚玉白棋子擱回玉缽裡。在連輸了三局後故作嬌嗔道:“姊姊棋藝高超,妹妹心服口服,哎,不玩了、不玩了,平白讓姊妹們瞧了笑話。”說著眼睛掃過眾姊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筠姊姊可別難過,在幼寧的眼裡筠姊姊和瑤姊姊一樣厲害的。”

    十一歲的項幼甯是秦老夫人生的三房所出,她是項家最小的女兒,天真無邪,笑起來兩眼彎彎就像天上皎潔的月。

    一旁嗑瓜子的項蓉見項幼甯那般與項筠親昵,心中略不是滋味。那人明明是個外人,自家姊妹卻偏偏喜歡與之來往,反觀自己倒像是抱養來的,於是酸溜溜的出聲嗆了一句,“幼寧,你懂什麼,還不是咱們項家養人,倒是你明明是項家血脈,怎麼就沒一點項家人的樣子?都說觀棋不語,你這禮儀是如何學的,蓁妹妹你說是不是?”

    角落不起眼的項蓁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唯唯諾諾應了一聲。她是項二老爺項善昊外頭養的侍妾生的女兒,天生的膽小性格,眾人都知庶出的項蓁是個老好人,誰的話都應。

    “我……”項幼甯一時啞口,她實在是嘴笨。

    而這指桑駡槐的說詞項筠一聽便聽出來了,默默垂下眼眸。

    “蓉妹妹這般說,又算什麼有禮教?幼寧輩分再小也是嫡出,嫡庶有別,蓉妹妹的禮儀又是跟誰學的,這般沒分寸?再說棋局已定勝負,何來觀棋不語一說?”

    項青妤在丫鬟的陪同下緩緩步入水榭,她的身量本就和項瑤一樣高聎,忽然站在項蓉的面前,一道陰影罩下來,竟讓項蓉覺得有些壓抑,但項青妤不是好惹的,她只能忍氣吞聲。

    “青妤姊姊教訓的是。”

    “那還不給幼甯和筠妹妹道歉?”

    “我……”項蓉露出口服心不服的樣子。

    項筠連忙道:“算了,青妤姊姊,我沒事的。瑤姊姊今兒個設這場子,本就是讓大家高興玩樂的,別傷了姊妹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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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9:04


    從開始就一直未出聲的項瑤撥弄著手裡的棋子,笑靨盛放,低垂的眸子始終讓人看不分明。“筠妹妹向來這般善解人意,也是,青妤姊姊快入座吧,姊妹們都來嘗嘗我新叫人弄的糕點。”

    見人來齊了,項瑤隨即命雲雀打開提來的食盒,讓她把裡面的吃食擺在了桌子上——晶瑩的綠豆涼糕,色澤金黃的三不黏,還有一些精緻點心都冒著絲絲涼氣兒,食盒裡露出瓷盤的一角,裡頭裝著大把冰塊。

    項筠自然也瞧見了,眸光閃過一抹幽暗。

    “天太悶,這冰鎮後的滋味兒更好,就讓人特意弄了,嘗嘗看。尤其是筠妹妹,你院裡向來冰塊少。”項瑤把用蛋黃、白糖、綠豆粉做的點心三不黏推到了她面前,含笑道。

    “謝謝姊姊。”項筠抬眸與她對上,露出切實歡喜的笑容,舀了一小勺兒入口,不由彎了眉眼,“果然,冰鎮後口感更加綿軟柔潤了。”

    項瑤噙著淡笑,“妹妹喜歡就好。”

    此時,天邊聚起縷縷烏雲,層層疊疊之勢瞬間籠罩頭頂,雨水隨即落在池面上,一圈圈漾了開來。

    “變天了,可真是不巧。”項筠擱下手裡的碗,瞥了一眼簷下掛起的密密雨簾,同時被穿堂而過的風吹得打了個顫。

    項青妤淡淡瞧著外面景色,“這雨水來的正是時候,若是此景再有琴聲襯著,豈不是更妙?”

    項瑤一笑,“青妤姊姊跟我想一處了,今兒個請姊妹來聚會,就是想與姊妹們探討琴藝的。”說到這裡,就從水榭入口處見到雨幕中兩道纖細身影影影綽綽出現在池畔,打頭的那個她一眼就認出是流螢,眸子轉回項筠身上,精光微閃,片刻隱匿。

    進入水榭內,流螢後頭的女子收起絹傘,盈盈一禮,“燕姝見過項家諸位小姐們。”

    項瑤趕緊讓人起來,目光悄悄瞥向項筠,見她秀眉猛地一蹙,明顯有些心緒不寧,再轉了眸子,不意外地瞧見面前的燕姝眼底溜過的一抹詫異,抿唇莞爾。

    項青妤慣常冷漠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變化,視線落到項瑤身上,似乎想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眾人望著面前低頭行禮的女子,婷婷玉立,眼角生媚,著茜紅明花抹胸紗裙,絲絛纏著腰身,顯得不盈一握,腰間系著錦囊,繡著的是彩蝶繞花,栩栩如生。

    項瑤凝視那只錦囊片刻,綻了笑意開口打破自女子進來後的凝滯,“早就聽聞燕姝姑娘琴技超絕,想一飽耳福,這才差人請了姑娘與我項家姊妹切磋下技藝。”

    燕姝這時才敢抬頭打量項瑤,她身著碧紗短襦,月白芙蓉裙,少女的身姿稍顯單薄卻挺拔婀娜,難怪京城的世家公子都為她傾倒,更有甚者為了博紅顏一笑,於她上香的路上以鮮花鋪道,也難怪王爺會為其傾心,對項府如此上心……思及此,燕姝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項二小姐過獎了。”燕姝神色不卑不亢,自顧自伸手解開包袱的帶子,取下琴匣擱在一角設著的條案上,正要彈奏,卻被項瑤打斷——

    “在彈琴之前可否問一下姑娘身上的錦囊是從哪兒來的?”

    燕姝與她對視,想從她眼裡找出一點尋釁的蛛絲馬跡,她來之前便做好赴鴻門宴的準備,可這樣溫柔的開場還是叫她有些意外。

    “是小女子親手所制。”燕姝如實答道。

    項瑤笑了笑不語,反而是項幼寧好奇說了一句,“姊姊喜歡那個錦囊?”

    “那錦囊如此精緻,我自是喜歡。”項瑤淡笑著回道,隨即做了請的手勢,讓燕姝撫琴,眼角餘光瞥見在她問話後臉色變得有些差的項筠,勾了勾唇角——

    顧玄曄身上攜著的錦囊,可不與這只有異曲同工之妙麼?

    燕姝斂眸,隱匿彷徨之色,琴聲起,一曲〈長相思〉,彈得極是用心,訴說著彈奏者的戚戚情愫,配著淅淅瀝瀝的雨聲,令聽者漸生愁緒。

    在旁侍候著的雲雀不由皺了眉頭,看著彈琴的燕姝眼裡透出幾分對方不識好歹的意思,正要開口就讓項瑤攔了下來,又見項瑤笑咪咪地瞧著,越發摸不著頭腦——就是這滿月樓的狐狸精勾引藺王,小姐怎麼一點都不生氣?

    直到一曲終了,項家幾位小姐皆是賞臉地拍了拍手,項蓉此時卻嘴角一勾,直直的盯著燕姝瞧,“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燕姝淺淺一笑,虛受了。

    “欸,你們有沒有覺得燕姝姑娘像一個人——”項蓉話題一轉,故意拖長了語調。

    項幼寧心直口快,未作多想,視線轉了個來回後脫口道:“像極了筠姊姊。”

    “對對對,確實像筠姊姊,有六、七分相似呢。”項蓉隨即就是“嗤”的一聲嘲笑。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項筠將茶杯緊緊的攥在手裡,胸膛急促起伏——將她和一個青樓的伶人比作一起,豈不是玷汙她!

    “姊姊,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辭了。”項筠語氣不佳的說完,抬起頭正待站起,卻突然對上項瑤的眸子,見她認真地盯著自己瞧,銳利的視線似乎要將自己看穿,項筠微微一怔,趕忙收了目光,勉力維持住嘴角的笑意。

    “那妹妹趕快請大夫瞧一瞧吧。”項瑤淡淡的說。

    項筠一走,項蓉覺得無聊也告辭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大家紛紛離開了水榭。

    項青妤是最後一個走的,但臨走時丟了個事後談談的眼神給項瑤。

    水榭裡只剩下項瑤、燕姝和流螢三人,燕姝屏息靜靜不出一聲。

    項瑤突兀地開口,“姑娘是有相同際遇才能演奏得這般動情吧?”

    這個話題令燕姝神色一凜,暗道終於來了,眼裡浮起戒備神色,嚴陣以待。

    然而項瑤恍若隨口一說,並未在意她的反應,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下去,“燕姝,你本名王燕姝,是從六品光祿寺署正王霽之女,王大人得罪權貴遭人設計陷害,滿門獲罪,而你被賣往青樓,因著一技之長求得琴姬身份,賣藝不賣身。”

    隨項瑤緩緩道出身世,燕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陰鬱,而項瑤的下一句話更是將人定在了原地。

    “剛入滿月樓的第一日就得貴人賞識,免受欺淩,也是因著那人的緣故,甘願被金屋藏嬌,只為一人撫琴解憂。那人就是藺王,我說得可對?”

    燕姝咬唇,凝視著面前人高深莫測的神色,最終豁出去道:“小女子是真心愛慕藺王,也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不敢奢求什麼,他說我的琴音能使他忘卻煩惱,我就想為他彈一輩子,求項二小姐成全。”

    “要我成全?”項瑤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這人下頷勾著的弧度確是像極……她有些走神地想著,那人看著這女子時能分得清嗎?

    燕姝見她反問了一句後再沒聲響,眼底掠過一抹不甘,原先她也是有機會的,想到在自己拚死反抗時如天神降臨的男子,眼眸裡的那抹不甘越發濃郁。

    “你愛慕那人與我何干,又何須我成全?”項瑤雖在走神,卻沒有錯過她此刻掩不住的怨憤情緒,挑了挑眉,撂下話道。

    燕姝一臉錯愕地怔住,半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京城裡誰不知道項二小姐心高氣傲,要嫁的必得是人中龍鳳,誰的邀約都沒應,獨獨與藺王出遊,要說沒有情愫誰信?

    見她如此反應,項瑤唇角漾開一抹笑意,“你信不信都好,我這一病倒給了好事之人嚼舌根的機會,道我是因撞破你二人……才病的,這于我名聲不好,今兒讓你來一是破了這謠言,二是因為我對你有些好奇。”

    燕姝半信半疑地盯著她看,見項瑤大方讓她瞧著,且唇角始終漾著無所謂的淺笑,讓燕姝不得不懷疑自己先前所聞真的是謠言不成?

    “見了姑娘才覺得外界所言不虛,說起來姑娘的樣貌與我最疼愛的三妹有幾分相似。”見她恍神,項瑤一邊替她斟茶,一邊提醒道:“就是方才最先從這兒離開的那位,尤其是側面,我真是越瞧越像。”

    燕姝愣了愣,對項瑤那熱情的目光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又模糊地覺得有一絲眼熟,似乎有人也喜歡以這個角度看自己,同樣熱切、親昵……不過片刻,那人的模樣便清晰躍於眼前,瞳孔猛地一縮,心神莫名就亂了。

    項瑤不再言語,只默默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從詫異到慌亂,最後又恢復如常,不過只短短片刻。

    “小女子不過一賤婢,怎能和項府小姐相提並論?方才是燕姝唐突了,望項二小姐莫怪,燕姝有些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還望小姐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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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9:21


    “唔,身子要緊,流螢,你親自送燕姝姑娘回滿月樓,找個大夫給她瞧瞧。”項瑤故作關心的道。

    “是。”流螢領命,帶著心事重重的燕姝離開。

    項瑤目送兩人遠去,唇角舒展開來,暗忖這燕姝倒是個聰明人,就是不知這個聰明人為了安身立命會如何做了,真是讓人倍感期待啊。

    報復,就從給人添堵做起。

    大雨一連下了幾日,顧氏有些風寒的徵兆,整日咳嗽,項老夫人便做主把三歲的項允皓接去了褚玉閣養一陣子。

    淺雲院沒有小孩兒玩鬧的聲音稍顯冷情了些……項瑤端著藥進屋的時候忍不住想。

    房裡的顧氏正一手攥著件小衣裳,一手拿著針線在上頭勾著一隻小老虎,已經是快完工的樣子。一縷涼風因著門的開闔鑽了進來,顧氏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兩聲,聽到動靜瞧了過去,見是項瑤下意識地側了下身子,“瑤兒你離我遠著點兒,別傳染了。”

    項瑤笑了笑,走上前把藥擱在她面前,“不礙事的,娘,這次大夫開的藥很有效,我事先喝了,傳染不了的。等大夫到了府上,再好好給娘看看。”

    “再看還不是那樣。”顧氏聞言停了手裡的活兒,似是忍著咳嗽,微微漲紅了臉。

    項瑤聽著顧氏自暴自棄的話,沒作解釋,這次的大夫並不尋常,是上一世顧玄曄費盡心機尋到的隱世神醫。她借用姑姑的人手先行找到了人,對方既然能治好聖上乳娘的陳年頑疾,必然也能替她娘調理好身子。

    上一世顧玄曄憑這事令聖上龍心大悅,給了他燕雲十八騎的指揮權,令他如虎添翼,這一世讓她占得先機……項瑤垂眸,她得好好想想把這機遇送給誰對自己最有利。

    顧氏端著藥碗,未察覺女兒的走神,興致勃勃地讓她看自己做了一半的小褙子,“皓哥兒最喜歡小老虎,我親手縫了件兒,等天兒稍冷就能穿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項瑤點頭稱讚,顧氏的女紅也是數一數二的,“只是這活兒耗神,您身子不好,累壞了多劃不來。”

    顧氏笑著搖了搖頭,捧著小衣裳滿心喜悅,想的都是皓哥兒穿上後的可愛模樣,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正巧,你爹說皓哥兒今兒個回來,我已經吩咐廚子做了你倆愛吃的菜,留下一道用飯。”

    “嗯。”項瑤含笑應聲。

    正說著,門外突地響起小孩兒尖銳的啼哭,夾雜著丫鬟勸慰的焦急聲音,傳進了屋子。

    “不要,我不要進去,我要祖母嗚嗚嗚——”

    “唉喲我的小少爺,您這都鬧了一路脾氣了,夫人成天盼著您回來,瞅見又該傷心了。”

    “是啊,皓哥兒不哭,夫人備了好多您愛吃的點心,還有您最愛吃的玫瑰卷兒……”

    兩名丫鬟連哄帶勸,換來的確是小孩兒更抗拒排斥的哭泣,越是靠近屋子,小臉兒越是驚恐。

    顧氏讓項瑤留在屋子裡,自個兒忙從裡面出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項允皓馬上往丫鬟身後瑟縮地躲了起來,嚎得更大聲了,“你、你別過來,你不是我娘!”

    顧氏半蹲著身子,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臉上流露出受傷的神色。

    “是娘親啊,我的皓哥兒,怎麼突然不認識娘了?”她杵在原地傷心之餘,更多的卻是擔心,溫柔的招了招手,“來,快過來,讓娘瞧一瞧,你到底是怎麼了?”

    項允皓咬了咬牙,躲得更遠了,還用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句,“你別過來,你是大妖怪,你不是我娘親!”

    顧氏聽到這句話如遭電擊般的退了兩步,小孩子最不會隱藏情緒,那黑黝黝的眸子中盛滿了驚恐與厭惡,真真實實。到底……怎麼回事?不過幾天光景,她的皓哥兒就成了這般?越想心頭越是難受,忍不住落了淚,伴著低低的咳嗽,輕聲喚著,“皓哥兒……我的皓哥兒……”

    丫鬟實在瞧不下去了,夫人還病著呢,於是好心的將項允皓從身後硬是拉到前面,微微推了推他的小身子,“小少爺,您別鬧了,那真的是夫人。”

    “不是、不是、不是……”

    顧氏一聲聲的聽著,直戳心窩,忍不住上前,項允皓見狀步步後退,偏偏丫鬟擋在他後面一個勁兒的哄著,他無路可退,更加驚恐,毫不猶豫的撿起地上的石子,閉上眼睛用力擲過去。他年紀雖幼,力氣倒是不小,只聽到“咚”的響聲,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喊叫,他才敢睜開眼睛,卻見丫鬟萼兒擋在顧氏身前,額頭上破了個小口子,正流著鮮血。

    一些丫鬟見狀,“呀”的就叫了起來——

    “啊!流血了——”

    “夫人,您沒事吧?”

    “小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一時間院子亂糟糟的,侍候的婆子和丫鬟害怕小少爺再拿東西砸人,紛紛上前。

    項允皓見有人流血心中害怕,攥緊了小手,下意識的到處躲避,靈活得硬是叫幾人捉了個空,反而互相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讓幾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哎喲哎喲”的直叫喚。

    項允皓不顧前不顧後的到處躲,正好撞在剛出來的項瑤身上。項瑤眸光一斂,看著院子中的景象蹙了眉,立刻抓住小不點的後領,要不是她力氣不夠,就差拎起來了。

    “皓哥兒是怎麼回事?”細細瞧來,見他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項瑤不由肅了面容問侍候皓哥兒的丫鬟。

    “奴婢也不清楚怎麼回事,要從項老夫人那兒回來時皓哥兒就這樣了,還是奴婢兩人半抱著過來的。”萼兒在項瑤強大的氣勢下如實稟告道。

    顧氏不氣餒地伸手想去抱項允皓,就聽他又哭著急喊了一聲——

    “你不是我娘,不要過來!”

    “我怎麼不是你娘,你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尖肉啊!”顧氏的聲音亦染了哭腔,眼淚禁不住簌簌落下。

    項瑤這會兒徹底黑了臉,一把拽住掙紮扭動的項允皓的手,“萼兒,扶夫人進去休息,我跟皓哥兒說會兒話等下就進去。姝兒就在院子口守著,待會兒聽到什麼都別過來,也別讓人靠近。”

    萼兒機靈,忙扶住一旁已經有些搖晃的顧氏,顧氏見項瑤帶著兒子往庭院一角走去,視線不由緊緊追著,傷心難過之餘又不免有些擔心。

    項允皓掙了一會兒沒掙開,反而紅了手腕,這回是疼得流眼淚,抽搭著要項瑤放開自己,得不到她回應後正要放開嗓子嚎,就聽耳畔一道清冷的女聲道——

    “你哭,接著哭,嚎破了嗓子除了娘心疼,也沒別人會來幫你。”

    項允皓本身就是個機靈鬼,又聽了他姊姊方才的吩咐,曉得哭招不好使倒也不嚎了,胖乎乎的小手抹著淚兒露出可憐相,糯糯地喚了聲姊姊。

    “你都不要娘了,還要我這個姊姊麼?”項瑤依舊冷著臉不為所動。

    項允皓垂著淚珠的包子臉上顯了一絲糾結,不顧被項瑤拽疼的手腕,伸爪子構住項瑤的衣角,輕輕扯了扯,“要姊姊的。”

    隨即頓了頓,他壓低聲音緊張地像是說秘密般的對項瑤道:“祖母說娘親讓鬼附了身才一直身子不好,那鬼可壞了,不只會害娘,也會害皓哥兒還有姊姊的。”說完不由拽緊了項瑤的衣角,顯得怕極。

    “這是祖母告訴你的?”項瑤微微揚了音調,眼眸深處落了陰暗。

    項允皓點了點頭,“姊姊,我怕。”

    項瑤鬆開了對他的箝制,轉而握住他冰冷的小手,目光複雜,卻是軟了語調安撫道:“皓哥兒難道忘了,皓哥兒可是有小老虎的,什麼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老虎?”項允皓愣愣重複,隨即伸手從領子裡捧了塊老虎玉佩出來,“對哦,爹爹說過小老虎會護著我!”

    項瑤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看著褚玉閣的方向眯起了眼。

    不一會兒項允皓又糾結上了,“那姊姊沒有小老虎怎麼辦?”

    項瑤一愣,沒想到這小傢夥還念著自個兒,露出燦爛笑容道:“皓哥兒有,姊姊就靠你保護了呀。”

    “嗯!”項允皓挺了挺小胸脯,一下就忘了自己方才怕成什麼樣兒了,恢復笑容,“皓哥兒也會保護娘的。”

    項瑤失笑,三歲小孩兒能有什麼壞心眼?母子天性,壞的是那個在中間挑撥的。

    是夜,蟬鳴漸漸隱去,二更的梆子聲在牆外敲得叩叩響,襯得已經眾人已經入眠的項府好生寂靜。上了年紀的更夫打著呵欠偷懶片刻,倚著牆捶了捶腿,正要走的時候突然瞧見牆頭飄起幾團綠瑩瑩的鬼火,登時用力揉眼細看,在發現那鬼火向著他飄來時,嚇得渾身一激靈,尖叫了聲“鬼啊”狼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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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9:37


    “誒,你們有沒有覺的這姑娘像一個人。”項蓉話語一轉,故意拖長了語調。

    項幼寧心直口快,未作多想,視線轉了個來回後脫口道,“像極了筠姐姐。”

    “對,對,對,確實像筠姐姐,有六七分的相似呢。”項蓉隨即就是嗤的一聲嘲笑。

    此話一出,氣氛一時尷尬起來,項筠手裡握著茶杯緊緊的攥在了手裡,呼吸起伏,將她和一個青樓風月的伶人比作一起,豈不玷汙她……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辭了。”項筠語氣不佳,抬起頭正待站起身子,卻突然對上項瑤的眸子,她的眸子深深淺淺的泛著明光,銳利的似乎要將她看穿,認真地盯著她瞧,項筠微微一怔,趕忙收了目光,勉力維持住了嘴角的笑意。

    “那妹妹趕快請大夫瞧一瞧吧。”

    項筠一走,項蓉覺得無聊也告辭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大家便紛紛離開了水榭。項青妤是最後個走的,臨走時丟了個事後談談的眼神,就未留下打擾。

    水榭裡,只剩下項瑤與燕姝二人,燕姝屏息靜靜不出一聲。

    項瑤突兀地開了口:“姑娘是有相同際遇才能演奏得這般動情罷。”

    忽然一轉的話鋒,燕姝神色一凜,暗道終於來了,眼裡浮起戒備神色,嚴陣以待。

    然項瑤仿若是隨口一說般,並未在意她的反應,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下去道,“燕姝,本名王燕姝,從六品光祿寺署正王霽之女,王霽得罪權勢遭人設計陷害,滿門獲罪入獄,而你被發配青樓,念著一技之長求得琴姬身份,賣藝不賣身。”

    隨著項瑤緩緩道出,燕姝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陰鬱,而項瑤的下一句更是將人定在了原地。

    “剛入滿月樓的第一日就得貴人賞識,免受欺淩,也是因著那人的緣故,甘願被金屋藏嬌,只為一人撫琴解憂。那人就是藺王,我說得可對?”

    燕姝咬唇,凝著面前人莫測的神色,最終豁出去道,“小女是真心愛慕藺王,也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不敢奢求什麼,他說我的琴音能使他忘卻煩惱,我就想為他彈一輩子,求大小姐成全。”

    “要我成全?”項瑤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下頷勾著的弧度確是像極……她有些走神地想道,那人看著她時能分得清嗎?

    燕姝見她反詰了一句後再沒了聲響,眼底掠過一抹不甘,原先她也是有機會的,想到在自己拚死反抗時如天神降臨的男子,眼眸裡的那抹不甘愈發濃郁。

    “你愛慕那人與我何干,又何須我成全?”項瑤沒有錯漏她此刻掩不住的怨憤情緒,挑了挑眉,撂下話道。

    燕姝一臉錯愕地怔住,半晌露了不置信的神色,京城裡誰不知道項瑤心高氣傲,要嫁的必然得是人中龍鳳,誰的邀約都沒應,獨獨與藺王出遊,要說沒有情誰信?

    見她如此,項瑤唇角漾開一抹笑意,“你信不信都好,我這一病倒給了好事之人嚼舌根的機會,道我是因撞破你二人……才病的,于我名聲不好,今兒讓你來一是破了這謠言,二是因為我對你有些好奇罷了。”

    燕姝似信非信地盯著她看,項瑤亦是大方讓她瞧著,唇角始終漾著無謂淺笑,讓燕姝不得不懷疑自己先前所聞真的謠言?

    “見了姑娘才覺得外界所言不虛,說起來姑娘的樣貌與我最疼愛的家妹還有幾分相似。”見她晃神,項瑤一邊替她斟茶,一邊提醒了道,“就是方才從這兒離開的那位,尤其是側面,我真是越瞧越像。”

    燕姝愣了愣,對項瑤那熱情的目光似乎有些反應不及,又模糊地覺得有一絲眼熟,似乎有人也喜歡以這個角度看自己,同樣熱切,親昵。不過片刻,那人的模樣便清晰躍於眼前,瞳孔猛地一縮,心神莫名就亂了。

    項瑤不再言語,只默默瞧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從詫異到慌亂,最後又恢復如常,也不過用了短短片刻。

    “小女賤婢,怎能和項府小姐相提並論,方才是燕姝唐突了,望大小姐莫怪,燕姝有些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還望小姐應允。”

    “唔,身子要緊,流螢,你親自送燕姝姑娘回滿月樓,找個大夫給瞧瞧。”項瑤故作關心了道。

    “是。”流螢領命,帶著心思重重的燕姝離開。

    項瑤目送二人遠去,唇角舒展開來,暗忖那燕姝倒是個聰明人,就是不知這聰明人為了自身立命會如何做了,真是讓人倍感期待啊。

    報復,從給人添堵做起。

    雨斷斷續續一連下了幾日,顧氏有些風寒的徵兆,整日咳嗽,老夫人做主把三歲的項允皓接去了褚玉閣養陣子。淺雲苑沒有小孩兒玩鬧的聲音稍顯冷情了些,項瑤端著藥進屋的時候如是想到。

    房裡顧氏一手攥著件小衣裳,一手拿著針線在上頭勾著一隻小老虎,已經是快完工了的樣子。一縷涼風因著門的開闔鑽了進來,顧氏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兩聲,聽到動靜瞧了過去,見是項瑤下意識地側了下身子,“瑤兒你離我遠著點兒,別傳染了。”

    項瑤笑了笑,走上前把藥擱在了她面前,“不礙的娘,這次大夫開的藥很有效,我事先喝了,傳不了的。等大夫到了府上,再好好給娘看看。”

    “再看還不是那樣。”顧氏聞言停了手裡的活兒,似是忍著咳嗽微微紅了臉。

    項瑤聽著顧氏頗是自暴自棄的話,沒作解釋,這次的大夫並不尋常,是上一世顧玄曄費盡心機尋到的隱世神醫。這次,她借用秀綾姑姑的人手依舊在郡縣找到了人,能治好聖上乳娘一品侯夫人陳年頑疾,必然也能替她娘調理好身子。

    上一世顧玄曄憑這使得聖上龍心大悅,給了他燕雲十八騎的指揮權,令他如虎添翼,這一世讓她占得了先機……項瑤垂眸,她得好好想想要把這機遇送給誰對自己最有利。

    顧氏端著藥碗,未察覺她的走神,興致勃勃地讓人看她做了一半兒的小褙子,“皓哥兒最喜歡小老虎,我給親手制了件兒,等天兒稍冷時候就能穿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項瑤點頭稱讚,顧氏的手工活兒也是數一二的,“這活兒耗神,您身子不好,累著多劃不來。”

    顧氏笑著搖了搖頭,捧著小衣裳滿心喜悅,想的都是皓哥兒穿上後的可愛模樣,嘴角的弧度愈發上揚,“正巧,你爹說皓哥兒今個回來,我已經吩咐廚子做了你倆愛吃的,留下一道用飯。”

    “嗯。”項瑤含笑應聲。

    正說著,門外突兀地響起小孩兒尖銳的啼哭,夾雜著丫鬟勸慰的焦急聲音,傳進了屋子。

    “不要,我不要進去,我要祖母嗚嗚嗚……”

    “唉喲我的小少爺,您這都鬧了一路脾氣了,夫人成天盼著您回來,瞅見又該傷心了。”

    “是啊皓哥兒不哭,夫人備了好多您愛吃的點心,還有你最愛吃的玫瑰卷兒……”

    兩名丫鬟連哄帶勸的換來的是小孩兒更歇斯底里的哭泣,越是靠近屋子,小臉兒越是驚恐。

    顧氏讓項瑤留在屋子裡,自個兒忙從裡面裡出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皓哥兒馬上往丫鬟身上瑟縮地躲了起來,嚎得更是大聲了,“你……你別過來,你不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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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39:51


    顧氏半蹲著身子,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原地,臉上流露出受傷神色。

    “是娘親啊,我的皓兒,怎麼突然不認識娘了?”她杵在原地傷心之餘,更多的卻是擔心,溫柔的招了招手,“來,快過來,讓娘瞧一瞧,你到底是怎麼了?”

    皓哥兒咬了咬牙,躲得更遠了,那稚嫩的嗓音叫了一句,“你別過來,你是個大妖怪,你不是我娘親。”

    顧氏聽到這句話如遭電擊般的退了兩步,小孩子最不會掩藏情緒,那黑黝黝的眸子中盛滿了驚恐與厭惡,真真實實,到底……怎麼回事,不過幾天光景,她的皓兒就成了這般,越想心尖越是顫動難受,忍不住落了淚,伴著低低的咳嗽,輕聲喚著,“皓兒……我的皓兒……”

    丫鬟實在是瞧不下去了,夫人還病著呢,於是好心的將皓哥兒從身後硬是拉到前面,微微推了推他的小身子,“小少爺,您別鬧了,那真的是夫人。”

    “不是……不是……不是……”

    顧氏一聲聲的聽著,直戳心窩,忍不住上前,皓哥兒見狀步步後退,小丫鬟擋在後面一個勁兒的哄著,皓哥無路可退,更加驚恐,毫不猶豫的撿起了地上的石子,閉上眼睛用力投擲過去,他雖身子不大,力氣倒是不小,只聽的咚的響聲,伴隨著一聲吃痛的喊叫,才敢睜開眼睛,卻見丫鬟萼兒擋在顧氏的身前,額頭上破了個小口子,正沁著鮮血。

    一些小丫鬟見狀,呀的就叫了起來。

    “啊……流血了……”

    “夫人,您沒事吧……”

    “小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一時間苑子亂糟糟的,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害怕小少爺再拿東西砸人,紛紛上前。

    皓哥兒見人流了血心中不由害怕,攥緊了小手,下意識的就到處躲避,機靈的愣是叫幾人捉了個空,互相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

    上了年紀的婆子哎呦哎呦的叫喚著,皓哥兒還不顧前不顧後的躲著,正好撞在剛出來的項瑤身上。項瑤眸光一斂,看著苑子中的景象蹙了眉,立刻抓住小不點的後領子,要不是她胳膊纖細,就差拎起來了。

    “皓哥兒這是怎麼回事?”細細瞧來,見皓哥兒兩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項瑤不由肅了面容問侍候皓哥兒的二人道。

    “奴婢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從老太太那兒說要回來起皓哥兒就這樣了,還是奴婢二人半抱著過來的。”萼兒在項瑤強大的氣場下如實稟告道。

    顧氏不氣餒地伸手想去抱皓哥兒,就聽得皓哥兒哭急了喊了一聲“你不是我娘,不要過來!”

    “我怎麼不是你娘,你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心尖肉啊!”顧氏的聲音亦是染了哭腔,眼淚禁不住簌簌落下。

    項瑤這會兒徹底黑了面兒,一把拽住了掙紮扭動的皓哥兒,“萼兒,扶夫人進去休息,我跟皓哥兒說會兒話等下就進去。姝兒就在苑兒口守著,待會兒聽到什麼都別過來,也別讓人靠近。”

    萼兒機靈,忙是扶住一旁起身就已經有些搖晃的顧氏,後者見項瑤帶著皓哥兒往庭院一角走去,視線不由緊緊追著,傷心難過之餘又不免有些擔心。

    皓哥兒掙了一會兒沒掙開,反而紅了腕子,這回是真疼的流眼淚,抽搭著要項瑤放開自己,得不到她回應後正要放開嗓子嚎,就聽得耳畔一道清冷女聲道,“你哭,接著哭,嚎破了嗓子除了娘心疼,也沒別個會來幫你。”

    小孩兒本身就是個機靈鬼,也聽了他姐姐方才的吩咐,曉得哭招不好使倒也不再嚎了,胖乎乎的小手抹著淚兒反而有點可憐相,諾諾喚了聲姐姐。

    “你都不要娘了,還要我這個姐姐麼?”項瑤依舊冷著面兒,不為所動。

    皓哥兒垂著淚珠的包子臉上顯了一絲糾結,不顧被拽疼了的手腕,從他的高度伸爪子只能夠到項瑤的衣角,輕輕扯了扯,“要姐姐的。”

    隨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像是說秘密般,“祖母說娘親讓鬼附了身才一直身子不好,那鬼可壞了,不止會害娘,也會害皓哥兒還有姐姐的。”說著不由拽緊了項瑤的衣角,顯得怕極。

    “這是祖母告訴你的?”項瑤微微揚了音調,眼眸深處落了陰翳。

    皓哥兒點了點頭,“姐姐,我怕。”

    項瑤鬆開了對他的鉗制,轉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目光複雜,卻是軟了語調安撫道,“皓哥兒難道忘了,皓哥兒可是有小老虎的,什麼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老虎?”皓哥兒愣愣重複,隨即伸手從領子裡捧了塊老虎玉佩出來,“對哦,爹爹說過小老虎會護著我!”

    項瑤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看向褚玉閣的方向黯了視線。

    不一會兒皓哥兒又糾結上了,“那姐姐沒有小老虎怎麼辦?”

    項瑤一愣,沒想到這小傢夥還念著自個兒,露了燦爛笑意,“皓哥兒有,姐姐就靠你保護了呀。”

    “嗯!”小孩兒挺了挺小胸脯,一下就忘了自己方才怕成什麼樣兒,恢復了笑顏,“皓哥兒也會保護娘的。”

    項瑤失笑,三歲小孩兒能有什麼壞心眼兒,母子天性,壞的是那個在中間挑撥的。

    是夜,蟬鳴漸漸隱匿,二更的梆子在牆外咚咚敲響,襯得已經入眠的太傅府好生清寂。上了年紀的更夫打著呵欠偷懶片刻,倚著牆捶了捶腿,正要走的時候突然瞧見牆頭飄起幾團慘澹淡綠瑩瑩的鬼火,登時用力揉眼仔細看,卻發現那鬼火向著他飄來時,嚇得渾身一激靈尖叫了聲鬼啊狼狽逃走。

    牆裡頭,正是褚玉閣,因著那聲淒厲慘叫而驚醒的項老夫人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隨即透過開著的窗子同樣瞧見外頭忽閃忽閃的綠色螢光,瞠圓了眼,驚慌著叫喚起侍候婆子來。

    值夜的婆子急急忙忙趕到跟前一瞧,正好看到一抹纖細白影倏然飄過,隱約可見那吐著的猩紅舌頭,嚇得婆子張著嘴啊了半天,險些兩眼一翻昏過去。

    “你你你也看看看看到了是不是?”項老夫人慘白著老臉,抖著手指著外頭婆娑而動的樹影,顫著聲音問。

    然還未等婆子出聲,忽然吹進來的涼風倏地吹熄了屋子裡點著的燭火,鬼火悠悠晃晃地飄進來。項老夫人扯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徹底昏了過去。

    翌日,項老夫人夜裡受涼病倒的消息傳遍了宅子,同時傳出的還有老夫人撞鬼的言論,弄得人心惶惶。項大老爺最煩牛鬼蛇神那套,勒令府裡不許亂傳,可禁不住底下人私下議論。

    淺雲苑,不受絲毫影響的一派溫馨景象,項瑤和皓哥兒陪著顧氏一塊兒用朝飯。桌上擱著薄荷粥,用上好的碧粳米熬煮,再倒入新鮮薄荷煎出來的濃湯,加冰糖後攪勻,放涼了就能吃,適合顧氏一貫清淡的口味,而項瑤和皓哥兒面前則各一碗湯鮮餡嫩,皮薄滑潤的雞絲餛飩,配上一碟油而不膩的鵝肉鬆包子,勾得人食欲大開。

    顧氏吃了七八分飽就擱下了勺子,“你們祖母病了,用完後咱們一道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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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0:08


    “娘,今兒我跟皓哥兒過去,您風寒剛好再緩兩日。”項瑤看皓哥兒吃的花貓樣兒,拿著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一邊漫不經心了道。“先前您吃過的那祛風寒的藥方子有用,我一早就讓雲雀煎好送過去了,估摸著也能很快好的。”

    顧氏聞言對項瑤的體貼作為甚是欣慰,點頭應了。

    待皓哥兒吃完,項瑤領著出了淺雲苑,還未走多遠,就在小徑上遇著了匆匆趕來的雲雀。

    “大小姐,那藥老夫人不肯喝,還給打翻了。”說著語氣裡不由帶上一絲委屈。

    項瑤並不意外,唇角的笑意漸深,她送去的藥老太太肯喝才奇了怪了,小人常以己之心度他人,恐怕想著的是她母女會如何害她罷。

    “還有一事,老夫人身邊的春杏早早的來苑兒,藉著找上回二老爺給的通風膏由頭在屋裡一通找,不過什麼也沒找著就是了。”提到這,雲雀眉梢有一絲飛揚,隱著一絲小得意,昨兒夜裡從褚玉閣回來她就把那些個物件偷摸燒了。

    項瑤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掠過一抹寒意,“呵,她同皓哥兒說淺雲苑鬧鬼,如今卻是自個兒苑子不太平。”

    皓哥兒只聽著自己最在意的那個字眼兒,縮了縮被項瑤握著的手,小臉蛋兒上顯了一絲緊張,後怕地往後方淺雲苑的方向看。

    項瑤見狀,知曉皓哥兒是叫老太太荼毒了幾日,一時半會兒還難以脫離,略一沈思後蹲下了身子與他平視,笑容裡帶著安撫的溫柔,“皓哥兒不怕,是娘身上的鬼跑祖母身上了,害得祖母病了。”

    皓哥兒似懂非懂,下意識地對去褚玉閣抗拒了起來,項瑤哄著只說去看一眼確認確認才說動。

    等項瑤姐弟到的時候,老太太的屋子裡已經站了不少人,只見老太太如眾星捧月似地躺在床上,額頭敷著一塊熱巾帕,咦咦哼哼的一副不舒坦的神色。

    “老太太您要是不放心,妾身這就去五仙觀請道長來驅邪。”童姨娘雖然被擠在了後頭,話音兒卻是高得一下傳到了老夫人耳裡,隨即遭了項大老爺一記斜視,又縮了回去。

    “那還不快去請。”項老夫人沒管大老爺不好看的臉色,哼唧著沒好氣地怨了聲,實則心裡頭還惦念著春杏回來報的事兒,始終覺得苑子裡鬧鬼的事跟項瑤脫不了干係,她教皓哥兒用的就是這藉口回頭就跟遭了報復似的,偏生拿的那小蹄子沒證據。

    “母親,大夫都給您看了,就是吹了冷風受的寒,跟那扯的什麼關係。”項大老爺皺著眉道。

    沈氏親自端著藥到了老夫人跟前,“苑兒裡的丫鬟手腳慢,磨蹭蹭的,我就自個兒去給您看著,趁熱喝才藥效好。”項筠挨著床沿,扶老夫人坐起。

    童姨娘見這活兒讓沈氏搶了先,只好怏怏命人去五仙觀請道長回來做法,一面推了身旁項蓉一把,後者會意地拿起了桌上一碟子蜜餞擠上前,語帶擔憂道,“祖母,您可要快點好起來。”

    項老夫人瞧著屋子裡烏泱泱表關心的人,心底剛覺舒坦不少,就瞧見了最外頭杵著的項瑤姐弟,她不待見的嫡孫女兒牽著她的寶貝金孫兒活像是躲遠著她似的,又仔細瞧了瞧沒見到那逆來順受的人,瞬間就來了氣兒。

    “怎的,我這老婆子病了連瞧都不願意來瞧了?”

    項大老爺亦是順著視線瞧見,正要替顧氏開口說兩句,就聽得項瑤恭敬敬地帶著皓哥兒近了前,“祖母誤會了,我娘聽說您病了帶著病都要來看,是孫女兒給阻的,怕害祖母病情加重,豈不罪人。”

    落落大方的回話得了項大老爺的附和,也讓想插話的童姨娘蔫了聲。

    “我娘還特意讓我給祖母您熬了藥,我讓身邊的丫鬟送來的,喝著可有什麼效果?”項瑤刻意提起,直勾勾地盯著老夫人看。

    項青妤是秦老夫人那邊指過來探視的,聽到這話低低嗤笑了聲,“原來一早打翻的是妹妹特意送來的,可惜嬸娘和妹妹一番心意了。”她來得早,自然也就看到了早上那一幕,這會兒更是毫不猶豫地替項瑤補上一刀。

    比起項瑤母女,項老夫人更不待見的是秦老夫人,這項青妤是她的親孫女兒,話聽在耳裡就覺著陰陽怪氣了幾分,果然看到大兒子投過來的不滿視線,只能一狠心扇了旁邊站著侍候的春杏一耳光,怒道,“要不是你這丫鬟手腳不穩,那藥怎麼會打翻!”

    春杏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捂著臉有些不置信地盯著老太太,然被老太太一瞪,蔫蔫垂了腦袋跪在了地上,連連道了奴婢知錯。

    項瑤眉梢輕佻,不急不緩道,“這般笨手笨腳的丫鬟怎麼能侍候好祖母,該叫管事的好好過才是。”

    項老夫人沒想到項瑤這麼不依不饒,叫她那話堵得只得依了。這麼一鬧,原本裝著疼的腦袋確是真疼起來了,一眼也不願再瞧項瑤,沖她身旁的項允皓招了招手,“皓哥兒快過來,給祖母揉揉,祖母就不疼了。”

    只是前一天還膩著自個兒身邊的小孩兒這會兒卻直害怕地往項瑤身後躲,嘴裡嚷嚷著不要。

    項老夫人直覺是項瑤搗鬼,這孫女兒自打病好後就跟自己愈發不對付起來,不由沈了臉,讓項瑤帶著皓哥兒近到跟前來。項瑤與她對視上,臉上露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轉瞬即逝,順著她的意思拉著皓哥兒往前走了兩步。

    “不要去,祖母身上有鬼,我不要……”皓哥兒緊緊抓著項瑤的手,聲音帶了哭腔道。

    這話一出,屋子裡眾人聯繫府裡流傳的老夫人撞鬼,各有心思。原本貼著老夫人的項蓉被突兀地嚇著,動作極快地從床上起了,隨後又掩飾地抓了抓衣角杵著,只是她擔心的那二人此刻心思都不在她身上罷了。

    “哪裡有鬼?!”

    “皓哥兒你胡說什麼!”

    項老夫人和項大老爺一同出聲,皆是凝著皓哥兒。項老夫人是真怕,常言道小孩兒能看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因著昨晚的驚嚇還有些膽顫。

    皓哥兒叫項大老爺那一聲怒喝嚇得哭聲不止,見爹爹生氣,打著哭嗝一邊磕磕絆絆說道,“嗚嗚嗚祖母說有惡鬼纏著娘,所以娘身子一直好不了,可是現在那鬼跑到祖母身上了,害祖母病,爹爹快把鬼抓起來。”

    隨著皓哥兒的哭求,項大老爺的臉色從青轉白,又轉黑,不可置信地凝著面露尷尬的項老夫人,“母親您怎麼能那麼說?”

    “難怪昨兒個皓哥兒回去一直鬧,還險些傷了母親,原來是因為這啊……”項瑤在旁涼涼補了一句道。

    項大老爺聞言,臉色霎時黑了個徹底,看著老夫人良久,攥緊著拳頭幾經平復怒意,不免失望道,“家宅太平,可兒覺著最數您不消停,您……自個兒想想罷。”

    說罷,就抱起猶掛著淚珠可憐兮兮的皓哥兒匆匆往淺雲苑去了。

    項老夫人伸著手噯了一聲愣沒了話兒,心底叫兒子那句話刺得不行,轟地倒回了床上,這回是連哼哼的力兒都沒了。

    項瑤看著圍上去的眾人,掩了掩眸子裡的情緒,默默退了出去,沒看到身後還有一人尾隨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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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0:23


    “妹妹等等我。”

    “青妤姐?”項瑤看著身後追上來的人喚了聲。

    有丫鬟僕從從二人身邊路過,紛紛行禮問安。項青妤輕輕頷首,上前一下挽住了項瑤的胳膊,“妹妹上我那兒坐坐罷。”

    說罷,愣是帶著人回了自個兒苑子,待屋子裡的丫鬟被她支開,剩下她與項瑤二人時,開門見山道,“昨個夜裡的事兒跟妹妹有關係罷。”

    不是問話,而是肯定,一雙清俊秀雅的眸子微微眯起,帶著幾分通徹之意。

    “姐姐不是已經猜到了麼。”項瑤抬手替她斟滿了面前的空茶杯,手法嫺熟,滴水未濺。

    “唔,照著那婆子說的,那鬼火該是磷粉燃後形成的現象,昨兒夜裡起風,鬼火飄動確是怪嚇人的。”項青妤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以及方才老夫人那面色,清冷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最後道,“這趟也確是該她受的。”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姐姐,可要替我保密呀。”項瑤俏皮地眨了眨眼,故作哀求道。

    項青妤仍勾著那淺淡笑意,看著愈發不同的項瑤,心中卻覺得眼前這個更合她的脾氣,“瞧你這態度倒像是想明白了,別讓自個兒受委屈就成,我才沒那工夫管閒事。”

    項瑤聞言曉得她是關心自個兒,笑得愈發肆意。兩人喝著茶聊了一會兒,項青妤突然想起剛入的字畫,便拉了項瑤一道欣賞,

    那書頁,深青色的扉封上用行楷攜著一列四字,汀山文集,一側還有一列小字——子奚錄。

    子奚不正是三皇子,也就是後來的樊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都有此印,她曾在顧玄曄書房閱覽過,子奚是樊王的字也是顧玄曄告訴她的。

    項青妤見她捧著書入神,“這本文集我才看了幾頁,甚感大義,原本打算與妹妹分享的,不過現下卻有些捨不得了,上面有子奚公子的蓋印,想做了收藏,改明兒讓人去書鋪再買本贈給妹妹。”

    項瑤回神,正巧瞥見項青妤落在文集時那癡迷視線,不由劃過一抹深思。項青妤並未察覺,以為她感興趣,指尖劃過書架最顯眼的一排,全是子奚的作品集,有些最早期的是後來她再也找不著的,沒想到她居然都收羅到,可見用心。

    “姐姐很喜歡這人?”

    項青妤正賣力誇著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被嗆著了似的咳嗽了兩聲,啞然道,“只是仰慕他的才華罷了。”

    隨即就對上項瑤似信非信的調笑目光,努力繃回了高冷神色,只是白皙的皮膚遮不住爬上耳後根的緋紅。

    項瑤亦是意外,原以為青妤姐嫁給三皇子是父母之命,沒想到原來早就……想到二人後來際遇,又黯下了眸子,思緒兜兜轉轉,於心底做了決定。

    “後天初一,姐姐陪我去六安寺祈福罷?”

    項瑤突然的提議讓項青妤愣了愣,不過很快應承了下來,“好啊。”

    從項青妤的苑兒出來,還未走多遠,耳畔就落了一串銀鈴笑聲,項瑤循著聲音源頭望去,另一側牆垣內秋千架忽高忽低地蕩著,坐在上面的垂髫少女笑顏燦爛,讓丫鬟推得更高些,是那般無憂無慮。

    項瑤駐足凝視,眼底溜過一抹豔羨,作為府裡年紀最小的姑娘,項幼寧無疑是受寵的,才能養成這般單純活潑的性子,一如自己當年……然也只是片刻,斂了所有情緒迤迤然離開。

    終究曆了一世,性子使然,已回不去。

    走在回自個兒苑子的必然要經過的垂花回廊上,項瑤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就沒看到從回廊另一頭迎面走來的二人,待到發現時,那兩人已經近在了跟前,驚得項瑤腳下踉蹌險些跌倒,在來人伸手之前搶先拽住雲雀手腕堪堪穩住了身形,未至於丟面。

    “姐姐小心。”出聲的少年一身朱砂圓領團花長袍,眉眼生的平凡,尤其在他身後之人的映襯下更是讓人忽略,也是因著長相大半隨了童姨娘的緣故。

    太傅府自老太傅往下一共有三位老爺,大老爺項善琛,二老爺項善昊,三老爺項善明,除了三老爺系秦老夫人所出外,另兩位皆是老夫人一脈。府裡公子輩倒是不那麼鼎盛,嫡庶攏共也就只有四位,大公子項允禮是二房嫡出;二公子項允灃,二房庶出;三公子項允晁,大房庶出;四公子項允皓,大房嫡出。

    眼前這人便是項允晁,平日鮮少有交集此刻卻出現在她的苑子口,還帶了人來,用意清楚至極。想藉著她攀上藺王的高枝,還真作的一手好打算。

    項瑤福身,給他身後那人行過禮後,便目不斜視地打算離開,偏生叫橫出來的手臂擋了去路。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燦爛的陽光灑落,照的廊簷下十分敞亮,只見一個清雋身影如松鶴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襲月白裹金底松竹水墨褂衣,更是將之頎長挺拔的身姿襯得絕世孤立。

    可項瑤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年元宵燈會,燈火闌珊處那驚鴻一瞥,同樣遺世獨立,在自己與眾姐妹走散被醉漢糾纏之際,替自己解圍,始終護在左右。情竇初開的年紀,又被那樣溫柔對待,怎能不傾心。

    卻沒想到,亦是那人的刻意安排,算計的是她的真心。

    項瑤忍下拔腿欲走的衝動,她是真不想見顧玄曄,上輩子的結局那般淒慘,到現在都忘不了顧玄曄殺她時的殘忍神色。良久,才聽得自己的聲音略沙啞了道,“藺王,還有何吩咐?”

    顧玄曄原本想好的說辭在項瑤倏然轉為冷然的目光裡止住,仿若冷的看透了世事,看透人心,冷得叫他莫名膽寒。

    項允晁察覺氣氛僵硬,便打了圓場道,“藺王殿下聽聞老夫人病了特意帶了宮裡醫正來探看,唔……我有點肚子疼,姐姐替我招待下,我一會兒就回來,王爺失陪。”

    說罷,不顧項瑤反應故作急忙地跑開了去,忽略了少女眸子裡飛掠而過的冷意。

    即便項瑤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面對,畢竟藺王的身份擺在那,不能失了太傅府的禮數。心中轉過萬般思緒,最終化為平靜,所有情愛,已經隨著上一世她的死而湮滅,只留下一時難以消磨的恨意,她想等到一日她親手毀掉他最在意的那時,才能真正放下罷?

    “瑤兒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溫和儒雅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項瑤的出神,滿身溫潤氣息縈繞,熟悉到令人心顫,只要眼前這人想,他就一直能用這種人畜無害的形象示人,只要提到藺王殿下,誰不道一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王爺說笑,瑤兒何德何能擔得起王爺這句。”項瑤斂眸,唇畔微染起清淺笑意,心中不由慶倖,自己此時並未和藺王有過甚瓜葛,先前之事還能用誤會二字揭過。

    顧玄曄微擰眉心,似是為她的態度傷神,然心底卻是另一番思量,似乎從項瑤撞見自己與燕姝後,有什麼漸漸脫離他的掌控了。而隨後聽聞項瑤請燕姝過府,卻得項瑤貼身侍女親自送回滿月樓,原以為是爭風吃醋,卻是這麼個轉折,令他猜不透。

    而燕姝的長相……顧玄曄心底起了幾分猶疑,面上卻是不顯,深情而視,“瑤兒難道不明白我的真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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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0:38


    若是換作重生前的項瑤此時怕該是欣喜至極,項瑤心裡如是想道,唇角笑意不減,一雙清眸定定盯著面前那人,倏然彎了嘴角,“瑤兒這輩子不求富貴榮華滿天下,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玄曄一怔,瞧著眼前那雙黑白分明恍若月下寶石般的眸子裡,仿佛斂了漫天的星光般,璀璨明燁,心尖不由微微一顫,浮起一抹從未感受過的悸動。

    然還未等他說話,就見項瑤突兀地頓住了腳步,顧玄曄隨之一頓,就聽著女子清麗的聲音道,“殿下,褚玉閣到了,項瑤還有事就不陪著您進去了。”

    盈盈一禮,福身告退。

    顧玄曄望著那道倩麗身影,指尖朝著她的方向微微動了動,最後仍是垂下,不經意地露了一絲茫然,像是仍苦想著她那句話該有的對答,只是失了時機罷。

    城北六安寺,千年古刹,香火鼎盛。山門前,立著四柱三門的石牌坊,柱上橫楣雕刻有精緻的雲綾和石葫蘆。寺內榕樹遮天,隱約可見一座千佛塔,因著塔里頭供奉著的千尊佛像而得名,上下塔角掛滿了銅鈴,鈴聲伴著誦經聲傳出去老遠。

    隨著馬車停駐,凝神小憩的項瑤睜開了眼,就見一旁的項青妤手裡捧著書卷,看得甚是專注,微風吹起簾子一角,吹動她額頭的髮絲,與周遭的嘈雜形成兩幅畫卷,安靜美好。

    項青妤驀然抬眸,就看到項瑤望著自己出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臉,“我臉上有髒東西?”

    項瑤笑著搖了搖頭,“姐姐連出門都不忘帶子奚公子的文集。”

    “只是還未看完罷。”項青妤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文集放進隨身攜帶的小包裡。

    跟車來的小廝尋了個清淨地界停了馬車,道是請兩位主子步行一段兒,說是一段兒路也不少,一百零八個青石階蜿蜒而上,兩旁根深葉茂的菩提夾道,深深幽幽,卻因著來往的香客擾了幾分清淨。

    項瑤和項青妤戴了帷帽結伴走著,身後隨著幾名丫鬟僕從,路上可見身著繡著花邊海清服的禮佛之人三步一叩地前行著。

    “世人都道六安寺的觀音最是靈驗,常年香客絡繹不絕,造就盛景。”項青妤忽而開了口道。

    項瑤遠遠看著古寺飛起的簷角,心裡想的卻是上一世,自己幾番獨自前來,虔誠求子,還請過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觀音,那些年香火香油不知添了多少,就是沒有半點消息,漸漸地對這個地方失了信心,有些暗惱。沒想到會有機會重來一世,不由對自己先前的褻瀆感到惶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就是項瑤失神地這一瞬,沒顧得跟前,與迎面走來的人堪堪撞在了一起,帷帽一歪,露了半邊容貌,那被撞之人嘴裡剛起的罵咧話語倏地止住,怔怔看著。

    雲雀上前扶住了項瑤,轉而對那中年男子皺眉道,“明明是你衝撞了我家小姐還敢這般無禮!”

    那人叫跟來的僕從攔著,沒敢再囂張,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重新戴回帷帽的項瑤身上轉了個來回,賠笑道,“對不住啊姑娘,對不住。”

    “我沒事,姐姐走罷。”項瑤蹙了蹙眉,估摸著時辰不願在這裡耽擱,拉了項青妤要走。

    一行人繼續前行,沒有瞧見身後那名男子駐足凝望的視線裡一閃而過的奸猾。

    二人到了寺內,就有寺僧迎了上來,知曉二人身份後領著往後殿去了。要說起來,梁朝兩任皇帝都愛聽六安寺住持元慧大師講禪,也曾頻頻招大師入宮,主持祭祀大典,這六安寺也被封為皇家寺廟,專辟了一處為皇家貴胄以及達官顯貴的女眷等參拜。

    邁進後殿,項瑤和項青妤摘去了帷帽,自有丫鬟把帶來供奉的東西交到沙彌手上,兩盞鎏金蓮花燈裡添滿了酥油,又點了蓮花型蠟燭,供上鮮花淨果點心,雲雀最後擺上一對燙金凸字檀香供在案前,頗是誠心。

    “施主來得不巧,元慧大師還在替人做法事,估摸還得一會兒,不若請二位到禪室稍作歇息?”小沙彌上前行了個合十禮說道。

    項瑤頷首,讓其領路,沿著青石小徑,只見西側一處精緻別院,十步之外一座紅亭,隱約可見兩名男子坐在裡頭對弈。項瑤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跟著沙彌入了女眷待的後舍禪室,小小庭院,一株菩提樹高聳,蔭翳落下,青瓦牆頭一抹紅色尖頂映入眼簾。

    二人同小沙彌合十別過,項青妤站在庭院裡眺望四周,不掩欣賞之意,“倒是個清淨地兒。”

    項瑤拉著她坐在了石桌前,“可有子奚公子那句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複春的意境?”

    項青妤一怔,隨即眸光深了幾分,唇角抿笑,“被你這麼一說倒真有那麼點兒。”

    “姐姐這般喜歡子奚公子的文集,可有想過真人長得什麼樣兒?”項瑤突然發了問道。

    “唔……”項青妤沈吟片刻,依著品書之後的感覺在腦中勾勒出人物印象,緩緩道,“大抵是個痛失所愛的貧寒書生罷?”

    “痛失所愛?”項瑤臉上掠過一抹古怪神色,下意識地瞥一眼牆頭。

    項青妤未有察覺,作了解釋道,“否則如何能作出兩綢繆,料得吟鸞夜夜愁這等詩句。”

    “……”項瑤失語,不知該如何對她解釋那是樊王為他母妃而作。

    “瑤兒你這兩日怪怪的,還突然說要來六安寺還願,我怎麼不知道你何時來許過願?”項青妤後知後覺地詢了道。

    項瑤正愁要如何引起這話題,就聽項青妤提及,嘴角微揚,“先前母親身子不適我就來這兒發過願,姐姐那會兒跟秦老夫人一道回秦家省親,所以才沒一塊兒罷了。”

    “說來也巧,許過願後未多久,就得人提示郡縣有位神醫,有妙手回春之稱,前陣兒我特意差人請回給母親看診,調理之下,已經恢復良多。”

    “難怪我瞧著嬸娘這幾日氣色不錯。”

    “是啊,姐姐也知道我娘那是陳年舊疾,我爹一直掛心,沒想到竟能有被治癒的一日,為此還忍痛割愛賞了我一直想要的那幅春山花月圖。那神醫現下被爹爹安排在城南窄巷別院,姐姐要有個不舒服的,儘管去看看。”

    “你可別烏鴉嘴。”

    隔著一堵牆,紅亭裡端坐的二人面前棋局鋪開,打平的局面,手執墨玉棋子的男子背對後舍,墨白木槿花鑲銀邊的寬襟衣袍腰間配以精緻雕刻的環首刀,肩上趴著一隻通體雪白的貂,毛絨絨的尾巴一掃一掃,甚是慵懶。烏髮高束,卻並未挽就成髻,以一枚墨簪作固定,在小廝通報了院牆內是哪家姑娘後便一直維持著執子未落的姿勢。

    在他對面,一身雲紋錦緞長袍,玉帶束腰的俊美男子同樣在聽到那對話後停滯了片刻,半晌,唇畔勾起一抹淺淡笑意,挑了眉,隨之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道,“項太傅家的?”

    “……”棋局上,黑子差了一招,落敗。然棋子的主人顯然已經心思不在這上面了。

    “王爺,恕臣失陪片刻。”

    同一時刻,項瑤尋了藉口離開後舍回到了後殿,遣退了身邊的丫鬟邁了腿兒進去,雙手一闔跪在了蓮花蒲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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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0:52


    面前男身女相的觀音面容慈悲,手持淨瓶,看著芸芸眾生。佛語有雲: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項瑤喃喃念著那句不動則不傷,光影裡,項瑤跪得筆直,神情堅定。只下一瞬,旁邊突然躥出的黑影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就捂住了她的嘴,鼻尖驀地彌漫起一股刺鼻味道,隨即便跌入沈沈黑暗裡。

    正午時分,一名菜販子打扮的中年男子推著小車走在另一條人煙稀少的下山路上,仔細瞧,面容與之前撞上項瑤的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項瑤是被凍醒的,四周昏暗的感覺又讓她有種置身王府暗室的感覺,絲絲冷風從屋子的破口處滲進來,身子止不住打顫,直到看到角落裡摞起的柴火才緩過來稍許,視線漸漸聚焦,先前的記憶也隨之回籠,垂眸看到了手腳上被綁的一指粗麻繩。

    “大哥,這回可是個好貨色,一看就是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瀝城那幫土財主就好這口,到時候還不隨我們倆兄弟要價。”外頭忽然傳來一個破鑼似的男子聲音,隨後是一陣猥瑣笑意。

    “那是,也不枉費我蹲了那麼久,腿都快麻了,嘿嘿嘿,來走一個。”另一道較粗狂的聲音,伴著碗碟碰到的清脆響動。

    “都少喝點兒,明兒個還要趕路,畢竟還在京城地界裡頭我這心裡還是不踏實。”隨即響起的潑辣女聲如是道。

    “王家嫂子今兒個不高興麼,喝點應該的。正巧我們那也攢了幾個小孩,一塊兒讓王哥給帶過去唄。”

    隨著那聲音落下旁邊興起幾道附和聲,柴房裡豎耳傾聽的項瑤一下明白自己是遇上拍花子了,聽著外頭的動靜,只怕還不止一戶,倒像是這個村子都是以這個為營生的。

    項瑤聽著那為首的聲音略有一絲耳熟,仔細回想和撞上自己的那人重合在了一起,暗惱那時就被人盯上。他們口裡的瀝城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天高皇帝遠的地界兒,且都民風蠻狠,只怕落了他們手裡再回不來了,心裡不由地一緊,抑著慌亂尋起自救的法子來。

    掙了半晌,把手腕都磨紅了也沒能解開束縛,項瑤心底涼意愈發加深,卻忽然聽到牆角突兀響起細小的悉索動靜,戒備看去,一抹絨白映入眼簾。

    一隻全身雪白的雪貂,正皺著小巧的鼻子,一雙如黑曜石的圓溜眼睛與項瑤對了個正著,歡快地撲向她。

    項瑤感受著小東西柔滑的皮毛,對它不怕人的行徑有絲意外,只是看著看著就不免擔憂了起來,若是叫外頭的人看見定不會放過。“你是迷路了麼,這兒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回你自己家去。”

    小雪貂一下一下甩著大尾巴,腦袋蹭了蹭項瑤的手心,發出一種嬰兒般的“呀呀”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像在撒嬌,毫不在意項瑤說的。

    項瑤正要趕它離開,就聽見門被彭得一聲撞開,門板甩在牆上晃了兩下掉下不少木屑。

    一名醉醺醺的大漢搖搖晃晃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火摺子踉踉蹌蹌到了燭臺前,點了幾回才點上,柴房裡頓時亮堂了不少。那名漢子打了個長長的酒嗝,隨後轉向了項瑤所在的方向,嘿嘿嘿地笑。燭火映襯下,女子細腰以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發間一支七寶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眼裡還泛著些許瑩潤水光,真真是個尤物,只看一眼就覺得心癢癢的。

    酒壯色膽的王家老二眯著眼笑得愈發猥瑣,晃著步子慢慢靠近,“小娘子別怕,哥哥這就來好好疼你。”

    項瑤叫那濃郁酒氣熏得作嘔,就見那人嘟著油膩的厚嘴唇往自己湊過來,隱約可見裡頭黃牙上粘著的菜葉子,看得人生生作嘔,她拚命掙動,卻被攥住了手腕,正絕望之際,只見一抹白影如閃電般從眼前竄過,伴著啊的一聲淒厲慘叫,手腕桎梏的力道一松,項瑤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

    “啊啊啊疼啊——”那人捂著鼻子處嗷嗷哀嚎。

    項瑤半坐起時只看到雪貂輕盈落地的畫面,再看那醉漢臉上自額頭到下巴交錯而下的抓痕,道道都見了血,看著都疼。始作俑者抬起爪子放到嘴邊時驀地頓住,默默回了項瑤身邊捧著爪子似乎憂傷了。

    注意力全部被雪貂吸引的項瑤一時忘了恐懼,瞧著這潔癖的小東西有些想笑,下一瞬就被一股強勁力道拎了起來,那大漢嘶嘶吸著氣,不知是被酒意還是惱意熏紅了眼,露了兇狠之色。

    “哪兒來的野耗子敢壞爺的好事!”說著就拔了腰間系著的匕首沖雪貂去了。

    後者靈活的上躥下跳,還時不時回頭給上一爪子,讓那醉漢更是氣急敗壞。項瑤看出小傢夥是在保護她來著,卻更擔心醉漢手裡的匕首無眼傷著它,不敢錯眼地盯著。

    “赫赫——”

    “看你還往哪裡跑!”

    眼見雪貂要被抓著之際,一抹銀光陡然閃現,伴著蹭的一聲,直直穿過醉漢持著匕首的手,慣性使然,聯手帶人釘在了牆上。

    一道頎長身影宛若從天而降,出現在門口,墨色衣衫上隱隱染了暗紅的血,那俊美的面上也濺了星星點點,蒙著一層清冷,如同煉獄深處來的索命修羅。

    雪貂見著主人,咯咯叫了聲三兩下躥上了他的肩頭,頗是趾高氣昂地沖牆邊疼暈過去的醉漢呲了呲牙。

    項瑤從震驚中回神,愣愣看著宛若天神般的男子更是驚詫,這人不是……暗夜下的俊顏如若刀削玉琢,一雙眸子灼灼泛光,眼前女子髮髻鬆動,些微黑髮貼在臉頰,更添秀美。

    在他的注視下項瑤莫名覺得一絲心慌,隨即瞥見那人身後,忙是道了一聲,“公子小心!”

    他的動作與項瑤的聲音同步,在其身後偷襲的男子被一腳踹到了老遠,支撐著要爬起來,剛起了個腦袋就倏地倒了回去,再不動彈。

    項瑤籲了口氣,泛白的臉色微微轉淡。

    男子走到她身旁蹲下,淡淡瞥了眼肩上的某只,後者眨巴眨巴了黑豆眼,麻溜地爬下來,三倆下卡擦卡擦咬斷了綁著項瑤的麻繩。

    “……”牙口真好,頭腦一時短路的項瑤腦海裡只浮現出這四個字。

    某只雪貂得瑟臉,還不是為了給主子爭取英雄救美的時間藏拙,否則以它隨主子征戰沙場白無常的名號解決這些小羅嘍不在話下,察覺主子面癱臉下的不鎮定,某只吱吱叫著鑽到了項瑤懷裡,好巧不巧,正是某處溫軟之地,頗是舒適地卷起了尾巴。

    宋弘璟暫態黑臉。

    雪貂得意地舔巴了下爪子,隨即一頓,露出了如遭雷擊的表情。

    宋弘璟忍夠了某只的蠢樣子,一手提溜起,後者怕挨揍下意識就抓了項瑤的前襟,夏日衣衫單薄……

    “撕拉——”

    時間仿若靜止。

    項瑤黑著臉凝著默默轉開視線作無辜狀的一人一貂,失語半晌。

    “咳咳,這裡是京城流竄作案一夥人販子的據點,已被搗毀,待明日會有官府的人前來羈押,姑娘沒事了。”宋弘璟解下身上的外衫,側著眼披在了她身上,一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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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1:08


    衣衫猶帶著眼前人的余溫,驅散稍許寒意,項瑤緊了緊胸前,也不扭捏地道了謝,心底猜測這人約莫是追著那夥人販子來的,救自己應當是巧合罷。

    “不知公子能否送小女去六安寺?”

    “恐怕要等明日城門開之時。”

    項瑤一愣,沒想到自己竟被綁到了城外,等到城門開……豈不是接下來都要和這人獨處?

    重新趴回宋弘璟肩膀的雪貂晃了晃爪子,企圖刷一下存在感。

    “委屈姑娘在這裡將就一晚了。”宋弘璟目光微垂,情緒深藏,眸子裡微有琥珀色,唇角抿得筆直,但似乎不難看出笑意。

    屋子裡的燭火不知何時被風熄滅,脫險後放鬆神經的項瑤才感覺到黑暗卷來,局促難安,迫不及待地出了柴房,站在月光下才好些。

    宋弘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隨後從柴房裡取了些柴火,在空地上生了火,兩人圍著火堆而坐。

    “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項瑤,還未請教恩公姓名,好改日登門拜謝。”這輩子的項瑤沒見過定遠將軍,於是裝著不識道。

    “你不記得了?”

    “嗯?”

    伴著升起來的火光,柴火堆發出辟啪聲音,那人卻再未出言,可項瑤總覺得他還有話沒說完,怔怔盯著他看,連同上一世最後的記憶,那人為自己守靈三日,明明沒有交集卻為何……

    夜半六安寺,項青妤在房裡來回踱步,神色緊張不安,不時向門外張望。

    “放心罷,有弘璟在,定能平安帶回令妹。”一側沈香木椅子上,俊美如玉的男子把玩著一枚小小玉章,嘴角微揚,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項青妤一眼,“姑娘倒不妨先與本王說說子奚君?”

    項青妤心道都這個時候扯這個作甚,就瞥見那人手裡玉章朝自己的一面赫然刻著子奚二字,倏然頓住。

    天光未亮,隨著厚重城門的開闔聲,一輛馬車急急地駛入城內,錦蓋垂下的流纓跟風輕揚,奔著太傅府而去。

    其後不遠,另一輛紫檀馬車緩緩而動,隨著前面那輛停在了離太傅府不遠的巷子口,七八名身著烏衣,腰懸長劍的侍衛圍車而立待命。

    紫檀馬車內,三皇子顧玄胤斜斜倚著軟墊,眺著車窗外那一抹窈窕身影,眼底的明媚一斂,慵懶盡失,神情瞬間端肅,“本王怎麼覺著這項家姑娘是沖著我來的?”

    與他同坐馬車閉目養神的男子攜著涼薄氣息,連眼皮都未抬一下,肩上的雪貂甩了甩尾巴,與它主子如出一轍的高冷姿態。

    顧玄胤那高深莫測的表情維持不到一瞬就崩解,桃花眼一挑,道了聲無趣,然片刻後又忍不住好奇某人昨日裡的反常舉動,“你與那項家姑娘是舊識?回來的時候那姑娘身上的衣裳是你的罷,你們……那麼激烈?”

    “……”宋弘璟涼颼颼地瞥了他一眼,“姑娘家名聲重要,豈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顧玄胤輕咳了一聲,收了聲,絲毫未覺得身為皇子這般示弱有何不妥,二人從小一塊兒長大互背黑鍋的交情,甚至在父皇眼裡,只怕更願意眼前這人是他的兒子。

    思及此,那雙桃花眼有一瞬的黯然,卻是很快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對外頭的馬夫使喚道,“去城南窄巷。”

    剛回了玉笙苑的項瑤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流螢連忙倒了熱茶遞上,就見主子不知望著哪處出神,小著聲兒喚了聲小姐。

    項瑤扯回思緒,視線落在流螢身上忽而問道,“你說,人死後,什麼人會在靈前跪守三日?”

    “自然是至親至愛之人了。”流螢想也未想地答道,隨即就見項瑤神色愈發迷惑,“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項瑤心中震動,至親至愛?怎麼可能……她清楚記得前世與他不過幾面,都是點頭的泛泛之交,可那人最後跪在自己棺木前的冷厲傷痛神色又叫她不敢如此肯定,不禁疑惑自己是否忘了什麼。

    珠簾輕碰的聲響再次打斷,一名青碧襦裙的丫鬟走進來道,“小姐,有位燕姑娘求見。”

    燕姑娘,還能有誰?只是這當口的找過來……項瑤眸色一斂,“請去水榭,我隨後就到。”

    “是。”

    未染蔻丹的蔥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的白瓷杯,溘然的涼意浸染,項瑤勾了勾唇角,帶了雲雀前往。

    還未行至水榭,就遠遠瞧見一抹纖細身影娉婷立在護欄邊,著一件淺水藍的裙,長髮垂肩,用一根水藍的綢束好,玉簪輕挽,簪尖垂細如水珠的小鏈,微一晃動就如雨意縹緲,早已不見初時嫵媚,多了幾分淡淡嫋嫋的恬靜。

    項瑤走近,凝著眼前女子臉上的用心妝容,眼底溜過一抹暗芒,輕扯笑意,“燕姝姑娘別來無恙。”

    燕姝聞言面上閃過一絲尷尬,擰著絲帕一角,“叨擾大小姐了,燕姝……此次前來是……”

    “是為了教我彈琴。”項瑤開口截斷了她的話,見她錯愕抬眸看向自己,笑了笑繼續道,“姑娘琴藝高超,項瑤特意請來教授。”

    燕姝凝著那雙恬淡眸子久久,點了下頭,否則以她的身份那人如何放心自己前來太傅府。“燕姝必當傾囊相授。”

    項瑤不置可否,用這個作藉口也有她自己的用意,這時候的項瑤根本不會琴,而她卻是會的,尤其是顧玄曄喜好的那幾首曲子。她起步晚,卻肯勤學,磨破手指也要彈得最好,就是不知在她指尖纏著繃帶忍痛彈奏時,那人想的是誰。

    念及過往,項瑤神色一晃,眼眸陰鷙下來,片刻掩過,看著跟前站著的可憐女子,笑意深長道,“雲雀,帶燕姝姑娘去準備準備,姑娘問的,你只管答就是。”

    雲雀猜不透主子心思,只覺得項瑤對燕姝的態度古怪,而這個燕姝扮成二小姐的樣子更怪,帶著一肚子疑惑領著人去了屏風間隔後專門辟出來的琴室。

    項瑤自人走後,臉上的笑意斂去,漠然凝著池面上爭相奪食的錦鯉,眼眸轉深,都是活得這般可憐。

    “瑤兒,燕姝姑娘呢?”

    身後驀然響起的男子聲音驚得項瑤手裡的魚食一下都撒了下去,十幾尾錦鯉哄搶而上。“你走路怎麼沒個聲響!”

    項允灃叫項瑤美眸一瞪,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了道,“我都喚了好幾聲,是你自個兒沒聽見。”

    項瑤挑了挑眉,看著一副標準紈絝打扮的項允灃,仍是這般跳脫的性子,而非後來偷了三叔錢投資生意失敗被三叔怒責後負氣離家的冷血商人模樣,可也就是那樣個冷血商人因著自己那時求情,在她為顧玄曄籌錢一籌莫展時慷慨解囊,事成後也未取分文。

    這輩子她沒想上顧玄曄那條賊船,看著項允灃活像看個會移動的聚寶盆,雖不清楚他是如何發跡的,可後世那財神爺的名號卻是響噹噹的。

    項允灃叫她看得有些發毛,像被貓惦記上的小魚幹似的,嗯,他就是那片乾癟小魚幹,禁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哥哥我可是專程趕回來見燕姝姑娘的,快別藏著了。”

    項瑤看著兩眼放光的某人,心裡一個咯登,“你該不會喜歡人家罷?”若是這樣,非得叫嚴謹做派的三叔打斷腿不可,難道這也是導致二哥離家出走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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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1:23


    項允灃一噎,掛著騷包垂墜的摺扇合攏一下敲在了她腦門上,“想什麼呢,我就是想聽個曲兒,這不滿月樓見不著人了麼。”

    項瑤半信半疑地盯著他,見他坦然,心擱回了肚子裡,讓流螢去請燕姝。

    這廂琴聲悠揚悅耳,項允灃同項瑤坐著一邊品茗,項瑤眼尖,發現他手上紅痕,“三叔打的?”

    項允灃聞言嬉笑的神色一頓,無謂地撇了撇嘴,“被嫌棄慣了,有個那麼優秀的大兒子做比對,我做什麼他都不順眼,不過是借五十兩銀子,二話不問就把我揍了頓。”

    “五十兩?”

    項允灃見她驚訝神色,當她是被他報的數兒嚇著,擺了擺手,“不說了,跟你說這個也沒用,喝茶。”

    項瑤只是詫異他這麼早就開始謀劃財路,見他看扁了自己的樣子,抿了口茶,淡淡拋下誘餌道,“要是我有呢。”

    項允灃一下瞠圓了眼睛,染了一絲熱切地盯著她瞧,也對,光憑項瑤的受寵程度,還有宮裡賞賜的那些,要湊個五十兩對她來說也確不是難事。“那借給哥哥我唄,等賺了就還你。”

    “還倒是不用,就當我入的股。要是賠了,咱就當買個教訓,要是賺了哥哥讓我占幾分利如何?”項瑤清透的眸子裡狡黠一閃而過,笑得眉眼彎彎。

    “沒問題!”項允灃在府裡借了一圈兒,愣沒一個像項瑤這麼痛快的,頭回做生意他自己都不能保證虧賺,而項瑤這麼說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

    項瑤隨後讓流螢去取了她藏私房錢的匣子以及筆墨,同項允灃簽字畫押,兩人各取所得,皆是滿意。項允灃得了銀兩,嘴邊的笑都咧到牙根了,連曲兒都不聽匆忙忙往外頭跑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小姐,二少爺不像是來聽曲兒的,更像是來坑小姐的。”流螢一直在旁瞅著,待人遠了,悶聲懷疑道。

    項瑤笑眯眯地捧著那紙畫押,等墨蹟幹了,小心放進了匣子裡,吩咐流螢收好。反正都是賺錢的買賣,哪個坑哪個,還不定呢。

    隨著曲聲落幕,四下無人,項瑤自然也沒聽下去的興致,便道今兒個就到這裡,讓人送燕姝回去。

    雲雀瞅了空檔同項瑤稟報道,“她問的盡是跟二姑娘有關的,喜好習慣一類,奴婢答得上的便答了。”

    項瑤頷首,似在意料之中。

    “還有,桌上那碟棗兒小姐嫌酸得倒牙讓我扔掉,燕姝姑娘倒是吃個不停,奴婢見狀,就私下做主給她帶回去。”

    “那碟子酸棗?”項瑤追問,得了雲雀肯定點頭後,眼眸沈了下去。

    倒是有意思……

    巳時三刻,一名梳著圓髻的婦人在丫鬟的引領下進了褚玉閣,進去給老夫人請了安後笑眯眯地遞上隨身帶來的匣子,讓其笑納。

    婆子從她手裡接過,遞到老夫人跟前,打開了匣蓋子。老夫人瞥了一眼,隨手擱在了桌上,倒是旁邊的童姨娘瞧著咽了咽口水,低低嘀咕了聲,“這些東西看著就怪值錢的,舅老爺出手可真闊綽。”

    老夫人心裡頭得意,刻意把東西全擺著,面上裝著嫌地挑來挑去,“總算這回送的還能看,他能這麼快升副將還不是因著我,還算知恩。”

    “是啊,多虧了老夫人當初安排提拔。”趙淼夫人嘴角的笑意一僵,手裡的帕子緊緊攥著,嘴裡應著,心裡卻是受氣。她家老爺步步高升那也離不開他自己爭氣,到了老夫人嘴裡都成了她的功勞,這進貢的倒成應該的了。

    閒話了兩句,趙夫人見老夫人沒有留她用飯的意思,自個兒提了要走,老夫人讓婆子送了送,趙夫人一出太傅府就徹底黑了臉,往門口啐了口,搭上馬車回去了。

    等趙夫人一走,老夫人抬手就打掉了童姨娘摸上匣子的手,囑咐婆子仔細收起來。

    “老夫人今兒氣色不錯,我跟道長求的那符您戴著麼,蓉兒先前老做噩夢不是,戴了後睡得可安穩了。”童姨娘訕訕,連忙轉了話題道。

    “嗯,睡得確是不錯。”老夫人應和了聲。“林道長可是神人。”

    童姨娘一聽,眼裡溜了一絲喜意,忙繼續道,“那天做法完了後罷,我好像聽見林道長說什麼相沖,不過沒聽仔細就讓老爺身邊的人給請出去了。老夫人,您說會是什麼沖了?”

    老夫人眉頭一挑,氣呼呼道,“還能是什麼相沖,還不是玉笙苑的那個克我!”隨後頓了一頓,露了狐疑神色,“道長真說沖了?”

    童姨娘立刻點了點頭。

    “我就說麼,處一塊兒就渾身不舒坦的。”

    正說著,一名丫鬟跟著婆子進了門,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是那位身邊的侍候丫鬟,眼皮子一撂,收了話音兒,這是今兒個第三回來人了……

    “老夫人,秦老夫人那邊設宴,請您過去一道用飯。”

    “唉喲我牙怎麼那麼疼呢,就不去了,吃不痛快咯牙。”老夫人假意捂著一邊面龐,話裡有話道。

    “牙疼?前頭請那兩回怎麼不說,拖到這時辰,這不故意麼。”聽完丫鬟稟報,一鵝蛋臉美婦人蹙著眉心道,正是秦老夫人的兒媳賀氏。

    軟榻上的老婦人一身深藍的錦緞繡袍,兩鬢銀絲一絲不苟地梳起,盤桓髻上簡單簪著青玉扁方,素雅不失雍容氣度,聽了賀氏的抱怨淡淡掃過去一眼,招呼著屋子裡一眾女眷入座。

    桌上先上的幾道菜已經有些涼了,叫丫鬟撤了下去,換了熱菜上。一盤顏色黃白的雞髓筍,專用雞腿肉中的骨頭敲碎取出骨髓,點綴在鮮筍盤中,雅致清透,且脆嫩爽口。調好的豆腐擠成八個丸子拖糊裹上麵粉屑炸成金黃的明珠豆腐,以桂魚肉,豬肉,蝦肉,豬肉湯等製作而成的琉璃珠璣,翡翠玉扇,芙蓉如意卷,海棠酥……滿當當一桌,豐盛可口。

    秦老夫人坐在了主座右側,那位置依舊給空著,面前擺的都是廚子特別給做的素齋菜。自打老太傅過世,秦老夫人就一直茹素,潛心向佛,原本就知書達理的性子也愈發顯得溫厚,就更不計較原配老夫人那些個小打小鬧了。

    “動筷罷。”

    除了未到場的老夫人和童姨娘一房,府裡的女眷都在,顧氏坐在空座的左側,與秦老夫人隔了個座兒,才吃了兩口,碗裡就多了筷肉。秦老夫人擺回了公筷,笑眯眯道,“多吃點兒。”

    “謝謝秦老夫人。”顧氏端著碗,笑容裡夾雜了一絲愧疚,她從小養在太后身邊,而秦老夫人與太后是表親,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後來她嫁給項善琛,本該是親上加親,卻因為隔著老夫人那層緣故在,反而沒有從前那麼親昵,可秦老夫人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項瑤見狀,主動夾了筷素肉到老夫人碗裡,“祖母也多吃點。”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隨即夾起放在嘴裡咬了一口,眯起的眼裡盛了滿滿笑意,連道了兩聲好,一抬手的就露了腕上戴著的沈香木福壽如意手串。

    “好啊,我道以為你那手串是為誰求的,原來是討好祖母來的,祖母本來就已經偏心的,以後可不只記著你的好了。”項青妤坐在項瑤旁邊,故意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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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1:38


    “姐姐拿了撚珠特意請圓慧大師開光,祖母一樣念你的好。”項瑤笑嘻嘻地回嘴道。

    坐在下首的沈氏瞧著心裡暗暗驚奇,項瑤和項青妤的關係好她是知道的,可什麼時候跟秦老夫人那般親昵了,若說起來,兩位老夫人確是秦老夫人這邊的關係厲害些,以前自個兒還笑項瑤母女傻,可這會兒瞧著又不像,原先有的討好之嫌,叫項青妤一說反而不顯得造作。

    不過沈氏也沒多想,畢竟秦老夫人待兩母女的好大家也有目共睹,先前反而是那倆人不識好,再說好不好的都跟她沒什麼關係。

    用過了飯,待在屋子裡的反而覺著有些悶熱,賀氏便提議往湖心水榭坐坐,秦老夫人有午休的習慣便沒跟著一塊兒,反而叫丫鬟拿了上好的白露茶招呼。

    等一行人到了水榭,才發現原先說肚子疼沒來的童姨娘也在,大概是圖個涼爽,見著眾人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賀氏瞅著皮笑肉不笑地問了句,“童姨娘這會兒的肚子怕是不疼了罷?”

    “先前疼的時候一陣陣兒,呵呵,這會兒已經好了。”童姨娘扯著尷尬笑意答道。

    只是聽的人沒一個信的罷,當然也沒人計較就是了。待人坐下後,丫鬟泡了茶,奉上點心,就退到一旁侍候著。姑娘們有自個兒的圈子,在一塊兒說話玩鬧,婦人們也自成一派喝茶閒話,只是扯的話題都是些家長里短,還能聽上京城裡的最新傳聞八卦。

    論起正牌夫人裡頭,就屬沈氏出身最差,而且這麼多年沒個動靜,只有掛在名下外室庶女的項蓁,在賀氏這樣娘家厲害的底氣就弱了幾分,也有點巴結的心思在,便挑了賀氏兒子項允禮的話題道,“允禮年紀輕輕就任了翰林學士,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出去打牌,不少夫人都向我打聽允禮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搶手得很呢。”

    賀氏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情舒暢,對於自個孩子不無驕傲,矜持地笑了笑。坐在沈氏旁邊的童姨娘抓著把瓜子嗑,一聲聲的擾人,加上她天生有些斜眼,沈氏瞧著就跟嘲諷她似的,略不舒服的皺了皺眉,想到外頭傳聞,語帶譏誚不懷好意道,“允晁近日可是出大風頭了,那篇文章作的連書院老師都誇讚,如今京城裡都說太傅家的倆孩子都出息得很。”

    “允晁隨了他爹,愛講道道,不過講得蠻得理的,不像現在的世家子弟只曉得吃喝玩樂。”童姨娘咧著嘴角,臉上得意的神色毫不掩飾。

    站在賀氏身後一直沒怎麼吭聲的柳姨娘突然出了聲兒道,“我怎麼聽說允晁那篇文是跟人買的,還是強買,欺負人窮沒個家世背景。”

    柳姨娘是項善明的妾侍,項允灃的娘親,方才童姨娘說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可不拐著彎的在說項允灃紈絝麼,當下就不痛快了。

    “你什麼意思!”童姨娘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指著柳姨娘的鼻子道,“你是嫉妒我家允晁亂汙蔑人罷!”

    “童姨娘,我可沒冤枉他,不信你去書院找人問問看有沒有這回事,項允晁仗勢欺人,打的還是太傅府的名號,說出去豈不是丟的是已故老太爺的面兒。”柳姨娘也嘴不饒人,這事兒還是項允灃同她說的,道是那被欺負的書生可憐來著,還給了些銀錢給他母親治病。

    “你……你就是生的兒子不如我兒子才這麼說的!”童姨娘鄉下出身,一擺就是個潑婦架勢,怎會輕易讓人說了去,嘴皮子一利尖酸道,“你也不瞧瞧你家允灃不學無術,吃喝嫖賭除了嫖沒有,其他哪個不占了,問問外人哪個說起來不搖頭!就是個沒出息的!”

    “你說誰沒出息呢!”柳姨娘平日裡柔弱,兒子卻是她的軟肋,由不得別人說不好,當下就跟童姨娘掐上了。

    童姨娘也不是吃素的,有老夫人護著更是有恃無恐,柳眉倒豎,一甩手便將瓜子甩在柳姨娘臉上,柳姨娘雖說樣貌瞧著柔弱,性子卻是要強,這般讓人欺辱,當即就氣的拿起了茶杯扔過去,也虧得童姨娘身子靈巧,生生躲了過去,不過茶杯摔在地上,燙了童姨娘的腳,哎呦一聲慘叫。

    “你個賤人,你是想燙死我。”

    “誰是賤人,你個鄉下來的破痞子破落戶。”

    兩人越嚷嚷,嗓門越大,身子也越挨越近,其他人見狀紛紛在旁邊勸著,也有扇風點火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先動手推的,兩人一下就纏在一塊兒揪打起來,一個抓了另個頭髮,一個抓了衣領子,手上都下了狠勁兒。

    顧氏就在兩人旁邊,一邊勸著想要拉開二人,奈何她力氣單薄反而叫兩人推開,踉蹌了兩步,仍是不懈。童姨娘餘光瞥見,眼裡升起一抹詭雲,在顧氏再靠近的時刻,藉著混亂突然伸手狠狠推了顧氏一把,後者不察,猛地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額頭紮了木屑,蹭起好大塊皮,頓時鮮血汩汩而流。

    “夫人只是皮外傷,並不嚴重,止住血,再用膏藥外敷即可。”一位下巴一撮白鬍子的老者替顧氏診過之後,從自個兒背來的藥匣子裡取出個白瓷瓶交給侍候顧氏的丫鬟,此人正是項瑤從郡縣請來的孫神醫。

    “多謝孫大夫。”項瑤謝過,命雲雀送上診金,親自送孫大夫到門口後著小廝小心護送人回去。

    待回轉身回去,就見斜倚著床榻的顧氏正伸手摸上額頭纏著的厚厚紗布,臉色稍顯蒼白,項瑤見狀掠過一絲心疼,這些日子精心養著受這麼一遭,思及顧氏受傷的原因,眼眸深處,席捲的暗湧如潮。

    顧氏見她神色陰鬱,當她是擔憂自己便寬慰道,“娘沒事,這會兒已經不暈了,大夫不也說了無礙。”

    說罷,就要從床上起身,卻被一隻骨肉均勻纖細白手按住了肩膀,重新坐了回去。站在顧氏跟前的項瑤面沈如水,看著顧氏的眼一字一句道,“大夫說娘傷著腦袋,暈眩不止,傷得不輕。”

    “可大夫……”說的不是這樣,顧氏正要說就被項瑤打斷,聽著她繼續道,“這傷,咱得要個說法。”

    “……當時場面混亂,問起也道是不小心,要何說法。”

    “我親眼瞧見是童姨娘故意推的您。”項瑤咬牙憤憤,“決不能這麼算了。”

    顧氏斂了一雙美眸,低柔語調裡摻了幾分無奈,“娘知道,可這話拿了老夫人跟前說也不定能討回個公道,又何必……不妨少一事。”

    項瑤料到母親會是這個態度,顧氏信奉的準則便是如此,即便有氣也是悶著自個兒,從前的項瑤確是覺得母親這般柔弱才是女子該有的樣兒,打心底也有些瞧不上童姨娘那樣潑辣女子,上一輩子的項瑤最終還是活成了童姨娘的樣子,重活一世長了經驗的她要讓自己和母親都活得不同,活得痛快。

    “母親是太傅府主母,怎能由著一個奴才欺負到您頭上,我知曉您是顧忌老夫人,怕惹了她老人家不高興回頭又折騰,爹夾在中間難做。可今兒這不是個小事,她敢對您下狠手,您姑息她這回,難保下回她不會又藉著什麼‘不小心’對我和皓哥兒下手,尤其是皓哥兒還小,要是一個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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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 17:41:53


    項瑤故意捏了皓哥兒說事,也是知曉皓哥兒在顧氏心裡占多重,就像童柳二人會為了孩子掐起來,她也希望母親能夠為了她和皓哥兒堅強些。

    果然,她說完就見顧氏蹙眉緊了面色,似是陷入深思。

    “您不在意的東西,您讓就讓了,順著老夫人的意不計較,那是您大度,可在別人眼裡就成了您怕,您好欺負,一回兩回過後只會變本加厲,失了對您該有的敬意。”見她神色鬆動,項瑤繼續添柴道。

    顧氏微微點頭做了應和,臉上亦是劃過一抹不知所措的茫然。

    “知道您性子的說您溫婉大方,可背後指不定也在笑您教導無方,沒個主母樣子,以後連我和皓哥兒都叫人覺得良善可欺。”說到最後四字,項瑤幾不可見地紅了紅臉。

    “那怎麼辦?”顧氏叫她說的心慌,又沒有自個兒主意,愁苦著面色問道。

    項瑤對她這反應頗是滿意,臉上依舊是板正的神色,“所以今個的事兒不能善了。”隨後俯身附在顧氏耳邊一番說道。

    褚玉閣,寬敞的廳堂內已有十餘人在那裡,分作兩派或站或立,而正中的兩把花梨木太師椅上兩位老夫人各自端坐,仔細瞧,臉色都有些不大好。堂下跪著兩名婦人,其中一人哭哭啼啼的抹淚,另一人默不作聲。

    “老夫人明鑒,今兒就是柳姨娘挑的事,不光是動手打了妾身,還傷了顧夫人!”童姨娘一邊拿著手絹擦眼淚,一邊搶先說道。

    柳姨娘叫她那惺惺作態的委屈樣兒噁心得不行,不甘慢了道,“明明是你先動手還敢惡人先告狀,顧夫人就是你推的,別想趁機賴到我頭上,我看你就是故意!”

    “誰故意了,你動手打人還有理了,今兒就請老夫人好好評評,這事兒到底誰錯!”

    請老夫人評理,那還不偏頗,柳姨娘柳眉一豎,瞪了童姨娘一眼後,亦是軟言求著堂上坐著的另一位,“秦老夫人,妾身真的是逼不得已才還的手,都是童姨娘胡攪蠻纏,還想冤枉妾身,求老夫人給妾身做主啊!”

    隨後兩人又一人一句地爭執起來,伴著底下的小聲議論,一時哄哄作響,好不熱鬧。

    “夠了!吵吵什麼,像話麼!”老夫人的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兩人轉到了秦老夫人身上,見後者眉心微蹙卻沒置一句,心中頗是舒坦。

    隨即招了在場的兩房丫鬟,各自說了一遍當時情況,老夫人微微頷首,轉向秦老夫人問詢道,“既然兩人都有錯,且柳姨娘是妹妹房裡的,不妨就各自懲罰管教如何?”

    話雖如此,卻透出幾分強硬來,顯然主意已定。秦老夫人垂眸,淡淡道,“一碼歸一碼,姐姐的人自該是姐姐管教,可今兒還有一樁子沒問責清楚,這懲罰就不好下輕重。”

    老夫人挑了挑眉頭,當她是故意尋事兒,有些不樂意了道,“還有什麼沒問清楚的?”

    “哪個傷了我娘當然要問清楚。”女子清冷高揚的聲音由遠及近,一抹俏麗身影扶著頭上縛著紗布的婦人出現在門口,一會兒就到了老夫人跟前。

    秦老夫人見狀,急忙讓賀氏給顧氏騰了座兒,“傷得怎麼樣,大夫怎麼說的?”

    顧氏正要張口,就被項瑤輕輕扯了下袖子,憶起項瑤來時交代的,扶著腦袋作了難受表情,順道掩去幾分不會說謊的尷尬,心中對秦老夫人的擔憂湧起內疚,就立馬轉了視線,看向地上跪著的童姨娘,後者的視線不期然與她撞上,微愣過後露了幾分無謂嗤然。

    “童姨娘你明知我勸你二人分開,非但不聽不說,還將我推向柱子,是何居心!”顧氏陡然眼眸一厲,直沖著童姨娘質問道。

    眾人皆被顧氏突然的變化驚了一跳,尤其是跟這事無關的,只當瞧好戲一般,坐等著接下來的事情。賀氏站在秦老夫人旁邊,曉得秦老夫人對這顧氏偏疼,當即賣乖地幫著一起附和,“原來嫂嫂是被推得,好個大膽的賤妾。”

    “我……我……”童姨娘沒料到顧氏會突然向自己發難,反應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沒有。隨後緩過來慌張向老夫人求救道,“不關我的事,當時妾身與柳姨娘爭執,顧夫人過來的時候我親眼看到是她推的,不是我!”

    “好你個童姨娘,如今顧夫人都說是你,你還敢狡辯,栽贓於我,太不要臉!”柳姨娘氣急,若非顧著在場那麼多人,怕失了禮,否則真想撕爛了她的嘴。

    “方才兩邊丫鬟也都說了,是爭執的時候不小心推到的,至於是哪個,你看兩個都不承認,老婆子說了各自管教,怎麼,你是覺得老婆子這麼做不對?”老夫人原先也被顧氏的氣勢嚇了一跳,隨後念起她平日裡那軟弱性子,覺得她橫插一腳是在質疑她的決定,心中頓生不滿。

    “老夫人莫生氣,兒媳並非這個意思。”顧氏對上老夫人,依舊有些示弱,想也是習慣了,在項瑤撇過來的目光裡努力直了直腰板兒,“兒媳頭上的傷若是一句不小心揭過去,豈不是白白受了,讓兒媳這主母的顏面往哪兒擱?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說出去怕是讓人笑話太傅府沒了規矩。”

    老夫人沒想到顧氏也有這般牙尖嘴利的時候,“當時場面那般混亂,你又怎麼能知道是童姨娘推得?”

    “難不成老夫人是覺得兒媳故意搬弄是非,冤枉人?”顧氏面向老夫人,神色似乎閃過一絲受傷。

    “嫂子的性情我們是知道,怎麼會那麼做呢。”賀氏向來就有些瞧不上老夫人做派,這會兒出聲幫腔道。

    秦老夫人亦是點頭,“我也是瞧著顧氏長大的,她斷不會冤枉人的。”

    “兒媳句句屬實,老夫人怎麼偏聽,不信兒媳。”

    老夫人意外之餘,更是被說的啞口無言,沈默半晌只得略不甘願了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做主罷。”說罷,就以頭疼為由眼不見為淨地入了內屋。

    童姨娘一見靠山已去,這會兒才有些怕起來,看著顧氏又覺得平日裡不聲不響好欺負仍是不願伏低認錯。

    項瑤勾唇一笑,倒是挺希望她有骨氣到最後的。“娘,按照規矩,衝撞主母致傷的該趕出府去。”

    顧氏一怔,隨即在項瑤帶笑的注視下遲緩地點了點頭,“合該如此。”

    “不……你們不能趕我出府!”

    童姨娘霎時驚慌了起來,離她不遠的項蓉亦是沖到了項瑤母女跟前,“夫人,這當中是誤會罷,童姨娘說了沒做,您怎麼能趕她出府?”

    項瑤倏然冷了面色,凝著項蓉沈聲喝道,“錯了就要認罰,死不承認更是罪加一等,當家主母要處置一個犯了錯的姨娘,還要你個庶女來說三道四不成,這就是你學的規矩?”

    項蓉被喝住,緊咬著下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沒有繼續反駁。

    自方才就有些打擊過度似的童姨娘這會兒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嘴裡喃喃有詞,隨後在項瑤招呼婆子押她下去時突然大聲了道,“你們不能這麼做,我……我肚子裡有老爺的孩子,你們不能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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