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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人若衰,洗澡也會遇見冒失鬼偷窺,
他就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案例!
請問前任屋主的朋友關他鳥事,為啥他非得收留不可?
再來,他大發慈悲讓麻煩留宿一晚,有什麼好報嗎?
沒有沒有沒有!(丟筆)非但沒有,
她還奸詐的自動將一晚無限延長成很多晚,
完全吃定他看見女人掉淚自動腦殘的「小毛病」,
所以從此以後,他的客廳有一半是她的;
浴室的另一半放了卑鄙女人的粉紅牙刷;
就連床的另一邊也??還有一張床!(扼腕)
好在那女人唯一的強項──廚藝,可以勉強回報他一咪咪,
不過不曉得她是不是在菜裡放了什麼,
讓他的心越吃越大,現在連看到她都想……
第一章
桃園機場航廈大廳
香奈兒套裝下的纖細身子,就像是醞釀著怒火的鍋爐,正澎湃燃燒著。
從計程車上跳下來後,藕嫩的雙臂便一手拉著小行李箱,一手緊抓著行動電話,雷霆萬鈞的往航空公司櫃檯前進,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以至於緊扣在把手與行動電話上的雙手指尖幾乎整個泛白。
「請不要再命令我聽話了,你們永遠都只會叫我聽話,卻從不聽我說,那不是我要的婚姻,我真的受夠了—— 」儘管刻意壓低嗓音,蘇妍蕾還是難掩激動的吶喊出她心裡的不自由與反抗。
「妍蕾,你突然從飯店的相親宴上離開實在太無禮了,這種冒失的舉動讓爸爸媽媽覺得很丟臉,你不應該……」電話彼端,滔滔不絕的斥責就像是一隻野獸,不斷的近逼、威脅。
驀然,她停下腳步,絕望的閉上眼睛,一口氣呼得好長、好沉。
一個有教養的淑女該怎麼樣?不能擁有自己的思想意志,只能對每個人的命令唯唯諾諾。
名門閨秀是什麼東西?每天穿著華服,像個洋娃娃似的去各大品牌派對上展露家族財力。
豪門千金要做什麼?等著父母安排,嫁給門當戶對的豬頭,讓自己的身價以驚人的倍數成長,唯獨買不回自己枯萎的青春。
去他的名媛淑女、豪門千金!為了擺脫這種洋娃娃的形象,她努力唸書,不讓自己成為空有外表的繡花枕頭,偏偏所有人都不看她的努力,仍然成天叫她扮演一個花瓶,她已經受夠這樣無意義的人生了!
明明是個商學碩士,卻只能周旋在一場又一場的相親宴裡,倘若不能盡情發揮專業,那她寧可當一個平凡的女孩,找一個平凡的伴侶,就算生活只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至少也是她心甘情願的選擇。
須臾,她睜開眼睛,抹去眼底的失望,破天荒強勢的結束通話,不再去聽電話裡的誰對她說了什麼,套著同品牌高跟鞋的腳以最快速度移向一隻垃圾桶,毫不猶豫的把手中限量版高科技行動電話往裡頭一扔。
「看你們要如何找到我!」
扭身飛快的來到航空公司櫃檯前,從今天起,她要自洋娃娃行列脫隊,不再委屈自己扮演教養良好的淑女了。
只想要做回自己的她,坦率的對櫃檯小姐說:「小姐,請給我一個可以把雙腿伸直的座位,遇到緊急狀況可以迅速逃生,最重要的是,不要有小孩在我旁邊打滾吵鬧,因為我非常討厭那種半大不小的小鬼。」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著她對上述要求的極度認真。
櫃檯小姐一時愣了一下,「請、請稍等。」
望著對方瞠目結舌的模樣,蘇妍蕾感到一陣開心,不用刻意假裝自己是富有愛心的溫柔女孩,她喜歡這樣全新的野蠻形象。
接過登機證,找了家餐廳喂自己一頓簡單的餐點,登機後,她戴上眼罩,謝絕空服員的任何服務,好好的睡一覺,準備迎接她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只是,有一段以為早已失去的記憶,卻突然清晰的在飛行途中的夢裡悄悄出現……
雙眸流連窗外燦爛美景的蘇妍蕾暗自思忖,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季節裡,如果只是放任自己接受囚禁而不做任何反抗,那是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不,十七歲的她一點都不想成為豪華牢籠裡的金絲雀!
當機立斷,轉身邁步,古典蕾絲洋裝隨著身體的擺動翩然飛揚,裙擺勾抹出動人的弧度,夾帶少女的馨香氣息……
「大小姐,你要去哪裡?」端著用名貴瓷器裝盛的下午茶茶點,管家驚愕的望著意外出現的身影。
「哪兒都不去,哪兒都想去。」從小被嚴格教養的蘇妍蕾難得反骨的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叛逆的神采自眸底散發,無視於管家的震愕,她逕自從他身邊走過。
「等、等一下,大小姐,你不能出去,夫人交代過大小姐哪兒都不能去的,一會兒鋼琴老師就要到了,你千萬別離開……」緊張的管家連忙試圖阻止。
又是鋼琴課!她毫不掩飾的翻了一記大白眼。
夠了,她對枯燥無聊的鋼琴課厭煩透頂,如果要她跟機器人一樣呆坐在鋼琴面前,接受那位不懂音樂真諦的鋼琴老師指導,那她寧可去撞車或跳樓算了,至少還可以得到一個死亡或殘廢的結論。
推開豪宅大門,花園草皮上,蘇家的園丁正把兩袋培養土從腳踏車後座搬下,蘇妍蕾想也不想的上前——
「德叔,車子借我一下。」
不等園丁阿德有所回應,她已經跳上腳踏車,歪歪斜斜的踩著踏板,往大門外的自由天地奔去,用她的行動宣示—— 淑女的教養,今天公休。
「我的天啊,大小姐,請快停下來!大小姐,騎腳踏車對名媛淑女來說是不合宜的行為舉止,夫人會罵人的!」
見狀,來不及阻止的管家嚇得心臟幾乎就要停止,氣急敗壞的瞪了園丁一眼,「死阿德,愣著做啥,還不快去幫忙阻止大小姐,萬一出事了,我看你拿什麼命去賠!」
蘇妍蕾才不想被逮住,為了把暴跳如雷的管家遠遠甩在身後,她賣力的踩著踏板,恨不得自己可以馬上飛起來,好早一步親近這片美麗的天地。
奔出蓊鬱松柏包圍的華麗城堡,深呼吸,滿足頓時充斥胸臆。「嗯,空氣聞起來多自在……」她陶醉的瞇起眼睛,享受迎風的舒暢感。
叭、叭——
連續的喇叭示警聲尖銳的驚擾沉浸子喜悅中的女孩,蘇妍蕾驀然睜開眼睛瞪向左手邊奔馳而來的摩托車。
太快了,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只能傻傻的鬆開腳踏車把手上的雙手,摀住自己的眼睛……
砰!
一記強大的碰撞聲後,伴隨金屬刮地的尖銳聲響,時間足足持續了十多秒才停止。
蘇妍蕾心驚膽跳的把自己埋在手掌心裡,她以為她會被撞得飛起來,卻反而是直接跌落在地上。
沒有想像中的劇痛,只有心臟跳得莫名厲害。
須臾,她鬆開雙手,怯怯地看了過去——
深色的煞車痕延伸至約莫一百公尺外的柏油路面上,摩托車橫倒在地,一旁有個身影正勉強的要從地上爬起來。
「唔,天啊!」她倒抽氣息,不敢相信對方的上衣竟被擦破了一大塊,手臂沾滿了鮮血……
蘇妍蕾渾身不住的顫抖,唇色瞬間蒼白。
那是個年輕大男孩,他單手取下戴在頭上的全罩式安全帽,銳利的目光旋即毫不遮掩的朝她投射過來,冷得叫人心驚。
他走來了,緩緩的,剛開始的步伐還有點踉蹌,只見他略彎下身去捶了下可能也有傷口的腿,旋即邁開大步朝她走來。
須臾,偌大的陰影整個籠罩住她,蘇妍蕾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難掩恐懼的望著眼前的男孩。
英挺的濃眉讓他顯得氣勢過人,紛飛狂放的髮型,把他的不羈落拓襯托得份外強烈,他的侵略性似乎太強了。
「我……」她試圖把緊張吞嚥,卻仍說不出完整的話。
「小妹妹,你不知道馬路如虎口嗎?」
什麼小妹妹?他看起來也沒大她多少呀,竟然叫她小妹妹
「我才不是小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雖然不滿,可看見他的傷勢,蘇妍蕾很難不歉疚。
男孩彎下身湊近她,「如果你是故意的,我會當你是來尋死。」語氣是完全輕佻的嘲諷。
「我才不是呢!」她擰攏秀眉。
眉梢輕佻,「但是你害慘我了。」男孩咬牙切齒的同時,目光掃向路旁零件散落一地的摩托車,手指還以不容忽視的力道狠狠的彈了彈她光亮飽滿的額頭。
蘇妍蕾別開臉去,避開他還想放肆的手指,捂著頭大叫,「大不了我賠償你的損失。需要多少錢?」
眉心一攏,「你要賠償我的損失?」目光來回的掃了她幾回,輕哂,「嘖,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難怪……」
「難怪什麼?」她不喜歡他話裡的不以為然。
眸光在她臉上定住,傲慢的口吻說道:「憑什麼你說要賠償,我就得全盤接收?」
「要不然你想怎麼樣?」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
她害他的車摔壞了,所以提供金錢賠償,一切都是很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這樣還不滿意,那還要如何?
男孩忽地勾起頑劣的魅笑,「起碼該讓我選擇賠償的方式吧,像這樣—— 」話落,粗暴的抓扣住她的下顎,強勢的湊上前去,封吻住她傲慢的小嘴。
「唔……」蘇妍蕾震驚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素昧平生的男孩子,竟然就這樣在大馬路旁不由分說的對她索吻!
該死,那是她的初吻欸!
陽剛的氣息強勢的侵襲,以主導者的姿態徹底攪亂她的呼吸,讓她倍覺受辱,子是他才退開,她的手想也不想的就朝他臉龐揮了一巴掌——
鮮艷的五指印立即在男孩臉上浮現,可他卻不以為意的扯扯嘴角。「這才是我要的賠償,不高興的話,我畢飛平隨時奉陪。」說完,冷著臉轉身離開。
「喂,你別走,誰准你離開了?」蘇妍蕾氣不過的大喊。
可對方甩都不甩,單手拎著安全帽,放任手臂上的傷口淌出鮮血,一旁摔爛的車子他也看都不看一眼,就像要這樣走到天涯也不在乎似的瀟灑,孤寂的背影在蘇妍蕾的眼裡留下深刻畫面。
「畢飛平。」低喃陌生名字的同時,腳邊的護身符攫住她的注意,她把護身符緊扣在掌心,茫然凝望遠去的他。
沒有人知道,那個狂妄的身影深深的震撼了她,如果可以,她也想要學他那樣放肆、囂張一回。
七、八點鐘光景,機場內外還是繁忙熱絡的景象,搭上計程車,蘇妍蕾準備投奔日本友人。
只是低頭在手提包裡翻找半天,終於,她放棄了。
應該先打通電話通知好姐妹奧田的,可是出發前,行動電話已經在她氣憤情緒的唆使下被扔進機場的垃圾桶,現在的她束手無策,只好硬著頭皮直接找上門。
希望待會奧田不會被她的突然到訪嚇壞,蘇妍蕾忍不住抿唇低笑。
奧田是她的大學同學,興許是蘇家的威名在台灣太過響亮,台灣同學總是會用根深蒂固的階級意識來看待她,那樣的同儕友情感覺像是經過刻意算計的,每每讓她很不自在。
反倒是來自日本的奧田,因為不瞭解台灣政商生態,不清楚她的家世背景,僅僅是出子自身喜歡而單純的和她做朋友,和奧田在一起,她可以放下許多偽裝防備,單純的做自己。
畢業後,體貼的奧田在返回日本前曾經留給她一把友誼的鑰匙,好讓她不管任何時候都可以隨時去拜訪她。
「覺得孤單就來找我吧,我會永遠歡迎你。」把鑰匙交給她時,奧田溫柔的這麼說。
回想過去,蘇妍蕾眼睛微微濕潤,只好望著窗外的街景,藉以平靜自己的心情,想到自己遲來的叛逆會有好朋友理解,心裡也踏實許多。
付了車資,她拉著行李,站在一棟傳統日式建築前。
大學二年級的寒假,她苦求了爸媽好久,好不容易才獲准到奧田的日本老家小住幾天。遠離了繁榮、緊張的東京,奧田位於市郊的住家就在小巷弄裡默默展現傳統日本的恬靜。
「燈亮著,奧田應該回來了,待會看我怎麼好好的嚇嚇她。」蘇妍蕾淘氣的思忖。
掏出鑰匙,轉動門把,她躡手躡腳的拎著行李走進屋去,屋裡的格局沒有多大的改變,就跟她當初來訪時差不多。
「奧田,我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我—— 」她站在客廳裡大聲說話。
半晌——
唔,無人回應?
放下手中的行李,她奇怪的在屋裡來來回回找著,忽地發現,浴室裡傳來嘩啦水聲,她帶著笑意走了過去,曲起手指在門上輕敲。「奧田!奧田!」
裡頭的水聲戛然而止,浴室裡的人卻沒有說話,全然靜謐。
「奧田,我是蕾蕾,你再不吭聲,我要開門嘍!」蘇妍蕾惡作劇的威脅。
沒等她的手碰上門把,浴室的門便開了——
「奧……」笑容頓時褪去,蘇妍蕾的話被眼前的人嚇得梗在喉嚨,只能瞪大雙眸呆住。
浴室裡的人不是奧田,而是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
健康的膚色、完美的六塊腹肌,頭髮不斷滴淌著水,身上還留有來不及拭去的水漬、泡沫,渾身赤裸的他僅僅在腰際裹了條毛巾遮掩,高大的身形倚靠在門邊,讓人非常有壓迫感。
「你找誰?」說著日文的低啞嗓音透出不快。
飛揚的眉、深邃的眸、挺傲的鼻、邪肆的唇,立體的五官讓眼前的他看來十足狂放。
「對、對不起,我是奧田的台灣友人,我以為是她在洗澡……」
男人似乎沒啥耐心聽她的長篇解釋,逕自打斷她,「如果可以的話,先讓我把澡洗完,我會很感激你的。」
「是,當然,沒問題……」蘇妍蕾語無倫次的回應,捂著發燙的臉。狼狽離開浴室,回到客廳。
怎麼會這樣?奧田的家裡怎麼會無端冒出一個男人?難道他是奧田的男朋友?天啊,她不是故意的,因為她從沒聽奧田說過呀!
糗了,她怎麼會粗心的忘了奧田也會有私人的社交活動,早知道,她就該隨便找家飯店先待一晚,等聯絡上奧田再搬過來,這下糟了,她的貿然來訪,顯然已經徹底打擾人家的兩人甜蜜生活!
拘謹的坐在客廳沙發上,蘇妍蕾忐忑不安。
沒多久,浴室的門拉開了。「喂,外面的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幫我拿套衣服?」
蘇妍蕾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請、請問,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這屋子裡除了你跟我,還有第三個人嗎?」男人沒好氣的問。
「問題是,我並不知道你的衣服放在哪裡……」
「客廳左手邊的房門推開,衣服就放在床上,對了,別忘了還有內褲。」
什麼?還有內褲 蘇妍蕾兩頰瞬間暴紅。
「快點,我不想顧全禮貌卻換來重感冒。」浴室裡的男人顯然是個不大有耐心的傢伙。
掙扎許久,她勉為其難的起身,「那、那你等一下……」
依照指示打開房門,怕侵犯隱私,她胡亂抓了衣服就趕緊退出房間,小心翼翼的把衣服送到浴室。
浴室前,半掩的門縫伸來一隻手,把她捧在手上的衣物逐一穿戴完畢。
儘管只是短暫的時間,蘇妍蕾卻緊張的不敢呼吸。
她從來沒幫任何一個男人張羅過衣服,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實在過分親密得叫人頭皮發麻,臉就不斷發燙。
相較於她的緊繃,男人顯得自在許多,慢條斯理、落落大方的把衣服穿上後走到客廳,從冰箱抓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就仰頭喝了起來,抹去唇上的酒漬,才用中文問:「這是我家,你為什麼有鑰匙?」
「你會說中文?」蘇妍蕾難掩詫異。
「台灣人會說中文很奇怪嗎?你不也是從台灣來的?」揶揄的模樣,彷彿她說了什麼蠢話似的。
「我以為你是日本人。」
「住在日本不一定得是日本人。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問題,鑰匙是誰給的?」
「這是奧田的家,我是奧田的朋友,鑰匙自然是她給我的。」
像這種A等於B、B等於C,所以A等於C的問題,她覺得實在沒有討論的必要。
「這裡沒住什麼叫奧田的傢伙,只有我,所以容許我鄭重的告知你,這是我家,我—— 畢飛平的家。」
「畢、飛、平。」她疑惑的復誦他的名字一回。
咦……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蘇妍蕾歪頭沉思。
突然有隻手晃到她面前,彈了一記響聲,吸引她的注意,看見他不悅的表情,她立即回過神。
好,名字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他說這房子是他的,不是奧田的,那奧田人呢?她總不會好端端的平空消失吧?
「不可能、不可能,這裡的屋主百分之百是奧田,我來過這裡,也曾經小住過幾天,當時就是她邀請我來的。」
「或許以前曾經是,但是打從上個月初,這裡就是我畢飛平的家了,至於你說的奧田,可能是以前的屋主吧,我不清楚。」
「你上個月初就搬進這裡了?」她一呆,下一秒,緊緊拉住他的手,有些急切。「那前屋主呢?奧田她去哪裡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想都不想的回話,順便抽回自己的手,畫出界線。
將喝空的啤酒瓶往廚房水槽一扔,他抓起毛巾逕自擦拭濕發,把蘇妍蕾徹底晾在一旁,半晌,才瞥去一眼,冷淡的說:「你還不走嗎?」
第二章
「走?我要走去哪裡?」蘇妍蕾納悶的問,小鹿般的無辜眼睛瞬也不瞬的瞅著眼前男人。
畢飛平甩開毛巾重新坐回沙發上,「是我剛剛說的不夠清楚,還是你根本聽不懂國語?你是華僑啊?一年就等雙十國慶回台灣一次,所以中文能力嚴重不足?」
「才不是,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這男人說話還真不客氣!
「那好,聽著!這是我家,你和我素昧平生,難道在我解釋完那些之後,你不覺得應該馬上拎著行李滾出我家嗎?」修長的手遙指大門,下逐客令的態度很明顯。
「現在時間這麼晚了,我不知道能去哪裡,況且,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說房子是你的,但是奧田可從來沒跟我說過她要離開這裡,上上個月底我們還通過電子郵件,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更遑論是搬家的事情。」不安的蘇妍蕾趕緊提出疑點。
從七、八點離開機場折騰到現在,時間都晚了,尤其在這僻靜的市郊,她要上哪兒去攔計程車、找飯店?
所以她才不走,這裡明明是好友的房子,她也確確實實是拿著鑰匙開門走進來的,沒見到奧田之前,她說什麼都不走,更何況,她餓了,好餓、好餓……
沒想到這台灣來的女孩子竟會這麼「魯」性堅強,都說他才是屋主了,還想要厚顏無恥的留下,畢飛平當機立斷的拎起她擱在一旁的行李箱。「現在,你就可以走了,我非常樂於助人。」全然不理睬她的跳腳嚷嚷,作勢就要把行李往屋外扔去。
「喂,住手,你在做什麼?那是我的行李箱,你不可以把它丟出去,那可是我全部的家當—— 」蘇妍蕾衝上前試圖搶回所有物,誰知這男人骨子裡一點紳士風範也沒有,連拉帶推的,硬是把她推出門外。
「你不能這樣做,這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為。」
「哈哈,紳士?我畢飛平從來就不知道紳士這兩個字該怎麼寫,我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永無止境的當野蠻人。」他完全不理會她的鬼吼鬼叫。
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工作時他必須對女性展現貼心專業的形象,他在私人時間對扮演紳士沒興趣。
眼見自己就要被掃地出門,蘇妍蕾一不作二不休,整個人媲美無尾熊似的緊緊抱住他——
「我拜託你,請收留我一晚吧!我千里迢迢跑到日本找不到朋友已經很可憐了,現在臨時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投宿,而且我好餓,除了上飛機前吃過東西,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都滴水未進,肚子裡的丁點兒食物早消化光了,我膽子很小的,天黑就會怕,不敢一個人在烏漆抹黑的異鄉行走,求你不要見死不救……」
她拋棄自尊、放軟姿態,卑微誠懇的哀求,就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夠善心大發,要不然在日本的第一晚,她恐怕就得淒涼的露宿街頭了。
「拜託你,大發慈悲,一晚就好。」
眼前的人兒緊咬唇瓣,欲語還休,尤其是在那雙眸子裡,畢飛平看見了一個異鄉人的不安恐懼,這讓他回想起當初孤身來到日本時的茫然無措。
心好像被什麼不知名的情緒痛擊了一拳,他對自己的無情感到失望,對她的委屈感到不捨。
「就念在我們是同鄉的份上,幫我一晚好不好?我保證絕對不打擾你,只要讓我在屋裡的某個角落待一晚就好,隔天就走,我一定離開。」見他似乎有些動搖,蘇妍蕾打鐵趁熱的懇求。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明明打從心裡討厭這種麻煩事,可是又忍不住對眼前苦苦哀求的女人心軟動搖。
「看在我也是台灣人的份上,幫幫我這個同鄉吧,拜託你,台灣的女孩子絕對是有恩報恩,我會感激你的。」她再接再厲的說。
來了來了,果然開始攀親帶故了起來,說不定待會可能連祖宗十八代都會被拿來大串聯,他對那種黏呼呼的關係最深惡痛覺了!
只見他突然冷冷一笑,表情陰惻,「真不巧,我畢飛平最喜歡凌虐同鄉人,尤其是台灣來的女人。」使勁推出,然後一記勾腳,砰——
大門硬生生的就在蘇妍蕾面前關上。
她愣了幾秒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功敗垂成,她明明看見他眼裡的心軟,怎麼情況竟然會急轉直下?
回過神來,蘇妍蕾第一時間撲在門上尖叫,「喂,你不能這樣,我也是有鑰匙的,那是奧田的房子,而我是奧田最要好的朋友,你不能這樣對我!」
窗戶刷的拉開,他探出頭回吼,「為什麼不能?我是現任屋主,想要怎麼做自然是我來做主,你如果真是你朋友最要好的朋友,就不應該對她的去向一無所知,還是說你們的友誼只是你單方面的一相情願?」殘忍的拋出一枚震撼彈後,窗戶再度被絕情的關上。
蘇妍蕾一愕,伶牙俐齒全部停擺。
是啊,他說的沒錯,如果她們是很要好的朋友,為什麼奧田沒有跟她提過離開的事情?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她自己的一相情願?
幾個小時前,她還自信滿滿的跳上飛機,幾個小時後,她挫敗得就像一隻喪家犬,只能蹲坐在曾經熟悉的房子前兀自苦思。
突然,肚子傳來咕咕聲響。
她更沮喪了,因為難受的不僅是心情,還有她飢腸轆轆的肚子。
屋裡的畢飛平把無端闖入的傢伙掃地出門後,順手撈過下班回家時在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大口大口的嗑了起來,沒多久,一個便當馬上朝天見底,接著,他躺臥在沙發上,打開遙控器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
原以為用這樣的喧鬧就可以驅走心裡被無端闖入的騷亂,可是當他雙眼專注的看著螢光幕上搞笑藝人的表演時,往常那個笑得狂放的自己,今天竟然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一雙冷著薄霧的眸子時不時的就會闖進他心裡,踩亂他的思緒,踐踏他的愉快心情,他幾度把眼睛望向窗外,卻又抗拒的不願承認心裡的在意,只得被自由意志的兩端拉扯得發痛。
門外的叫囂聲沉寂許久,他想她早該離開了,便告訴自己,接下的舉動純粹只是想要確認這一點而已。
說服自己後,他揭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窺探。
只見那女人蜷縮在階梯上,套裝下的纖瘦肩膀往兩邊低垂,模樣看來落魄又無助,就算是路上的流浪貓都比她精神許多,剎那間,畢飛平心裡苦撐的強硬當場就被那抹無助的身影打得支離破碎。
「還不走嗎?時間那麼晚了,難道她一個女孩子一點都不擔心治安問題?就算她對日本的治安再有信心,也犯不著用自身的安危去體驗,真是個沒救的笨蛋!」他懊惱的咒罵幾聲,回到沙發上苦撐幾分鐘,終於,忍無可忍,三兩步走到大門口,拉開大門,扯開喉嚨。「你是白癡啊!又不是流浪狗,幹麼縮在那裡不肯走?」
「……我、我沒地方可以去。」蘇妍蕾委屈的說,皺成一團的小臉比流浪小動物還可憐,說著說著,眼裡的濕潤還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好吧,他投降!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的眼淚!
雖然他從來沒想過要當所謂的紳士,但是把一個女孩子搞哭的惡劣行徑,他也不喜歡。
「媽的,真是拿你沒辦法。」咒罵一句,他套上拖鞋走了出去。「還不快點進來,台灣女街友!」拉過她的行李,拽著她的手肘,他輕輕鬆鬆就把人拖進屋去。
「先說好,只有一晚,明天一早你就給我滾蛋,最好給我滾回台灣去。」臭臉的畢飛平先聲奪人的撂話。
「謝謝!」蘇妍蕾高興得雙手合十,感激涕零。
今晚的遭遇簡直像是洗了一場三溫暖,不管過程多曲折,不用露宿街頭就是一件好事,她樂觀的安慰自己。
把客廳的空間讓給她,畢飛平從房裡撈出被子跟枕頭,「不許流口水,被我發現你就死定了!」冷冷的恐嚇。
蘇妍蕾忍俊不禁。這個叫畢飛平的男人也真有趣,方纔還板著陳年大臭臉,現在又孩子氣十足的捍衛私人物品。
望著眼前的善心人士,腦中那遺落在十七歲青春的一個模糊身影不自覺的與他重疊……
會是他嗎?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那麼剛好?況且……若不是飛行裡的那場夢,她早忘了那場意外了,不是嗎?
「兩眼發直對著我猛瞧是在做什麼?」逮到她的目光,他本就不是很開心的臉更臭了。
蘇妍蕾趕緊收回注視,「我只是太餓。」隨口搪塞。
「靠,我長的像漢堡嗎?」畢飛平怒目相視。
「噗哧—— 」蘇妍蕾真的忍不住了,笑咧粉嫩的唇。
打開冰箱張望須臾,放棄,他轉身從廚櫃裡撈出一包泡麵,往桌上扔去,「還有一包泡麵,將就點吧!」
「謝謝你,飛平。」她很認真的朝他鞠躬致謝。
「飛平?我跟你很熟嗎?況且我又還沒死,犯不著對我行禮如儀,這種舉動比較適合在忠烈祠做。」他惡聲惡氣的撇清關係。
台灣的女孩,他很怕,少惹為妙。
「警告你,不要把我的屋子毀了,早點睡覺,吵到我睡覺你就死定了!」拋下最後一句警告,他轉身回房,留下自由的空間給她。
簡單梳洗過後,蘇妍蕾泡了泡麵,不知怎的,這頓陽春級的晚餐嘗在嘴裡,竟絲毫不輸台灣五星級飯店的山珍海味。
「那個畢飛平看來也不是個壞人,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
是夜,躺在被窩裡,雖然臨時鋪在地板的克難床鋪很硬,被子也不若家裡的柔軟,但是她卻對未來鼓漲著澎湃情緒。
「樂觀一點,希望就會多一點!」她這麼鼓勵自己。
迷迷糊糊的從被窩起身,蘇妍蕾順應生活本能赤腳走向浴室,原本還睡眼惺忪的她突然被霸佔洗手台的大個兒身影嚇了一跳。
「喝!」她整個人瞬間往後跳開,緊貼住門板,頓時睡意全消。
該死,她忘了她人在日本,奧田的房子裡住的不是奧田,而是一個台灣男人!
洗手台前,健碩的身子把棉汗衫撐得徹底貼合,下身套著一件刷洗泛白的牛仔褲,臉上塗滿白色膏狀物的畢飛平正微彎著身子,專注的盯著面前鏡子,小心翼翼的刮除臉上的新生胡碴。
相較於蘇妍蕾的失措,他只是透過鏡子,用深邃的眸子掃了她一眼,旋即又專注在手邊的動作上。
「對、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蘇妍蕾的臉染上一抹淡淡的羞紅,不禁暗自慶幸撞見的不是其它太過私密的舉動,要不然她可真要羞得無處躲藏了。
拍撫胸口,偷覷靜默的男人,她暗自低忖,那傢伙應該沒抓狂才是,要不然被他握在手上的刮鬍刀,現在很可能已經變成殺人工具了。
暗吁氣息的同時,她望著他,不禁讚歎——
瞧,他的手簡直好看的不像話,修長且指節分明,指甲沿著指緣修剪整齊,完全不若一般男人那樣粗枝大葉,拿在手中的刮鬍刀十分利落地將他的胡碴和刮鬍膏一起從臉上帶下,在規律反覆的動作中逐漸露出乾淨的肌膚。
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的舉動,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刮鬍子的模樣竟會是如此吸引人,叫她看得入迷,捨不得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刮完鬍子,畢飛平低頭,從水龍頭下掬起清水洗臉,順手抽來毛巾汲去多餘的水漬,轉身之際,冷不防的把毛巾朝看得呆掉的女人身上扔去。
「看夠了沒?」
這傢伙竟然用毛巾丟她!
「我……我……」一時語塞。
抓下毛巾,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可是卻在心裡記下刮鬍膏的味道,乾爽、清新,她喜歡。
「別我啊你的,你以為現在是來到動物園嗎?還看得目不轉睛。」他大剌剌的嘲諷她的失禮。
蘇妍蕾緊跟在後,「拜託,明明是你沒關門,你當我愛看啊!」別開漲紅的臉,卻不忘虛張聲勢的反擊。
「這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是,偉大的屋主。」不以為然的扮個鬼臉,吐吐舌頭。
畢飛平回頭瞟她一眼,一襲米白色的埃及棉睡衣把她妥妥當當的包裹著,沒有絲毫成熟女性的風情,活像是未成年小孩。
他嘴角一勾,壞壞的挖苦。「幾歲的人了還穿這種兒童級睡衣,尤其渾身白兮兮的,你以為你是阿飄嗎?告訴你,農曆七月早過了,快回你的陰曹地府去吧!」
「你、你……要你管,你才要下地獄啦!」竟然拿女鬼來跟她比,過分。
「唷,不錯嘛,吃飽睡飽,果然丹田很有力。」他睨她一記白眼,「我才懶得管你,趕快收拾收拾,今天就給我滾,我寧可下地獄也不想再看見你。」
走回房間,畢飛平脫下棉汗衫,抓來掛在牆邊的黑色襯衫套上,逐一扣上衣扣,接著拎過吃飯的工具箱走出來,就見那礙眼的傢伙還動也不動的杵在原地。
「讓開。」他把工具箱橫在兩人之間。
「你要去哪裡?」她好奇的問。
「上班,你該不會以為我不用賺錢吃飯就可以活到現在吧?」
「你從事什麼工作?可不可以幫我介紹一份打工性質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底細,就妄想在這兒工作,難不成她是想讓他干違法的事情?哼,門兒都沒有!
「不可以。如果你想非法打工,很抱歉,我又不是吃飽撐著,幹麼要去蹚渾水!」斷然拒絕。
「我可以工作的,我可是有透過正常管道申請資格,所以我可以打工的!」
其實幾個月前,她是計畫要到日本攻讀博士學位的,這之間奧田也給了她許多協助,雖然在即將出國之前計畫突然被迫取消,但是留學的一些手續她早都辦妥了,包括簽證、打工許可的資格申請。
本以為她不會到日本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暴走,只能說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那又怎樣?總之你要不要打工,那都不關我的事。」畢飛平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然而他的拒絕並不影響她對他的好奇。「你工作為什麼還要帶著黑箱子,你是航空公司的機師嗎?可是為什麼沒有換制服?」她盯著黑色工具箱,很好奇裡頭裝些什麼東西。
「請問哪一國法律是有規定機師才可以拿黑箱子上班嗎?如果我是個擦鞋小弟,就不能拎它裝我吃飯的工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浪費口水跟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抬槓,但話就這麼冒出來了。
「喔,原來你在擦鞋。」她瞭解的點頭。
靠,她真的當真了!「算了,當我沒說。」他不想跟她智缺的腦袋太過計較。
「對了,請問今天的早餐要吃什麼?」蘇妍蕾突然想起。
昨晚的泡麵充其量就是暫時止饑,天還沒亮她的肚子就開始騷動,她可是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從被窩裡苦撐到現在。
擱下箱子,畢飛平越過她走向冰箱,拉開門把,冷藏空間寬敞得嚇人,裡頭只剩下一枚瀕臨過期的御飯團跟半瓶牛奶。
拿出飯團放到她面前,不忘好心的幫她倒了一小杯牛奶。「喏,吃飽了就上路。」活似在交代死刑犯。
「啥,這就是今天的早餐,會不會太淒涼了點?」她不可置信的望著那枚低溫飯團和冰牛奶,忍不住為難的搓揉肚子。
就算沒有豪華總匯三明治、新鮮烤蛋煎火腿、香郁特級濃湯,好歹也來碗清粥小菜,光看那冷冰冰的玩意兒,蘇妍蕾只覺得一陣胃寒。
「你以為這裡是五星級飯店嗎?需不需要幫你叫個客房服務?」即將抓狂,畢飛平暴著青筋問。
「如果有當然很好,但是如果沒有,我也不強求啦……」她小聲回嘴。
「媽的,有膽你就大聲說啊!講那麼小聲是不是在偷罵我?」畢飛平再一次被這女人搞得火山爆發。
「你罵髒話!」蘇妍蕾不贊同的皺眉。
為了避免自己一時衝動掐死眼前的女人,畢飛平決定立刻結束這個話題,反正餓了就會吃,不吃是她家的事。
他接著走向客廳,從電話旁抽出紙筆,幾筆直線後加上箭頭標注,強勢塞的進她手中。
「出門後,順著這張地圖上的箭頭指標走,你就可以搭到電車,我不管你要繼續留在日本還是要滾回台灣,總之今天下班回來別讓我看見你。」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交代,「對了,離開時記得把門鎖上,順便把你手中那把鑰匙交出來,我不希望哪天洗澡洗到一半或是大號大到中途,又會有個笨蛋冒冒失失的闖進屋來。」
沒等她搭腔,他拎起工作專用的工具箱就離開,騎上停放在外頭的摩托車揚長而去,留下孤單的蘇妍蕾。
望著遠去的身影,她僅僅是挑高雙眉,看不出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這樣?」
盯著手中的簡陋地圖,下一秒,纖細的手指想也不想的揉爛它,咚的扔向角落的垃圾桶,轉身鑽進浴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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