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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2:2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6 19:27 編輯

作者:決明
書名:願賭要服輸
系列:賭

【內容簡介】
他出身法律世家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全是法律系高材生
只有他從小就非常堅持“搞破壞”
不僅拒當“高級知識份子”
還早早就立定“開賭場”這個“偉大的志向”
也難怪會被當成不長進、沒前途的瑕疵品
只是呀,他這麼苦心孤詣營造出來的壞形象
一遇上這個小書呆就土崩瓦解、毫不管用──
在旁人眼中,少年的他是惡名昭彰的小混混
如今的他則是冷峻威嚴、不容冒犯的“尹爺”
然而不管從前或現在,在她心目中的他
始終都是那個本質溫柔體貼卻有些孩子氣
讓她願意賭上一切傾心追隨的男人
對於她毫無保留的愛
他發誓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她沒有看錯人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到頭來他竟成了最大的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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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2:45

【楔子】

  “現在要發段考考卷,按照成績,最高分九十五,湛靜。”

  “有。”清湯掛麵頭的氣質女生立即站起,到講臺前領考卷。

  “有一題錯,下次要小心。”

  “謝謝老師。”她雙手接過。

  “再來,九十三分,簡子棋;九十二分,黎玉華;九十分,王慧玲,八十七分,曾淑芬……”

  考卷一張接一張減少,成績數字也越念越小,老師臉色越來越不屑,考卷脫手的動作越來越粗魯,有幾張根本是隨手一拋,任由念到名字的學生惶恐地彎腰去撿,還沒被念到名字的學生則是不安地坐在座椅上。

  最末排的四個大男孩桌上空空如也,都是在等待拿考卷的人,而目前念到的成績已經偏離六十分及格分數有段距離,四十五分。

  “要不要賭賭我們誰會先被念到?”藍冬青一時興起,對死黨提議。

  火燎原打個哈欠。“我賭冬冬第一個。”他是爛蘋果中最不爛的一顆,哈哈。

  “我也賭我是第一個。”因為藍冬青覺得自己考得還不錯,都沒念半個字還有好幾題會寫,天才。

  “最後一個是老虎嗎?”火燎原記得考試時,他瞄到孟虎拿著橡皮擦在丟,橡皮擦上還寫著ABCD,一看就知道他在亂蒙。

  “說不定哦……”孟虎將椅背靠在教室後牆,翹起前兩支椅腳,姿態不羈,他才不在乎考得怎麼樣,反正他不是讀書的料,以後也不準備當博士。

  “最後一個是我。”有人搶著和孟虎爭最後,而這個人還是他們最不認為考差的人,尹夜。

  “阿夜,你會考得比老虎差?”藍冬青不信。

  “藍冬青,三十分。”講臺上傳來老師的聲音,藍冬青只好先停下追問,去把滿江紅的考卷拎回來,無視於老師拋來的淩厲目光,藍冬青拿了考卷就走,窩回座位。

  “火燎原,十五分。”

  “還有十五分呀?”火燎原覺得好神奇,快快去拿回考卷看他猜對哪幾題。

  “孟虎,七分。”

  “七分,怎麼考的呀?閉著眼睛寫也不只拿七分好不好。”鄰座有細細碎碎的嗤笑,但一看到孟虎狠眸瞪過來,立刻又鴉雀無聲,孬得不敢多嘴。

  “尹夜。”老師手上拿著最後一張,等著尹夜挪動腳步靠過來。

  尹夜慢慢的、非常慢的起立,跨一步花兩秒,跨兩步花四秒,龜行來到老師面前,伸手要拿考卷,老師卻怒目相向。

  “要不要我念出你的成績給全班知道?考這種分數你到底上課有沒有在聽?!回家有沒有復習?!”

  “尹夜,零分。”他自己念出考卷上的數字,一點也不在意被全班人知道,吊兒郎當的模樣讓老師更火大。

  “沒救了你!”氣極的老師將考卷一丟,轉身撂下一句:“現在來訂正考卷,第一題……”便不再看尹夜一眼,而那張考卷飄呀飄地落到了最靠近講桌的班長座位桌上,考卷上大大的圓圈圈映入湛靜錯愕的眼中,對照著她自己那張九十五分高分考卷,形成一大諷刺。

  零分,連她的成績尾數都比他還高,這份考卷有難到連一分都拿不到嗎?還不至於吧。

  匆匆瞥過,與其說是作答錯誤,倒不如說是沒作答居多,考卷乾淨得像剛剛從影印機�吐出來的一樣,只有在學生姓名那一小塊地方填上“尹夜”兩個字。

  她拿起考卷,發現尹夜已經轉身要走回末排座位。呃,考卷就這樣丟在她桌上沒關係嗎?

  “尹、尹夜同學,你的考卷……”她小小聲地在他經過座位旁時提醒他。

  “送你。”

  送她?送她一張零分考卷幹什麼?

  “尹……”她還想再喚,他卻走得老遠,只留下寫著他名字的空白考卷和她兩兩相望。

  她轉頭覷向後排,一間教室明明不大,但非常神奇地有股氛圍自然而然形成,坐在前四排的,包辦了前二十五名,而第四排之後,就是堂堂正正的放牛班學生——不,應該這麼說,他們所處的班級就是放牛班,只不過前二十五名的同學還不肯死心,只要成績越來越進步,還是有機會在二年級上學期擠進A段班,她曾經經過A段班教室,他們讀書的氣氛不一樣,同學之間都有一個共同目標——考上好的高中,因此互相砥礪、互相競爭,那�沒有人在下課還忙著聊天打屁。她也想進入A段班,而不是待在龍蛇雜處的放牛班中,尹夜坐在末排,那一區沒有人專心上課,他們笑笑鬧鬧,對於成績考差不覺得丟臉難過,孟虎還將考卷折成紙飛機往窗外射,他們根本就不求上進。

  黑板前,老師講課也是意興闌珊,她知道有泰半原因是學生回應的態度抹殺掉老師教學的熱情。她低低歎氣,即使班上學習氣氛低迷,她也不改變她的認真和決心,握緊筆,低頭抄抄寫寫,將考試答錯的題目仔細弄懂、訂正。

  下一堂數學,也同樣發考卷,講解、訂正。

  下下一堂英文,同上。

  她每一科都是全班最高分,而尹夜,每一科都是零分。

  各科老師對於尹夜的考卷都以嫌惡的方式甩給他,而好巧不巧考卷全飄到她桌上,尹夜也酷著臉不拿回去,讓她抽屜�累積了一疊他的零分考卷。

  可憐的考卷,主人不要,淪落在她手上也讓她很苦惱呀……

  “尹夜同學。”

  放學時,湛靜在教室後門攔下尹夜等一群大男孩。

  班上不成文規定,功課好的走前門,功課不好的從後門出沒,向來還沒有人會白目到破壞這種習性,教室像是小型社會,將學生依素質區分優劣。

  她今天成為第一個打破慣例的人。

  “你的考卷還你。”她塞回一疊考試給他,雖然沒明說,清秀小臉上卻寫著「你丟棄考卷的行為已經替我帶來很大麻煩”的表情。話說完,她一手提著便當袋,一手抱著書本往圖書館方向去。

  “你跑去招惹木頭班長?”藍冬青問。木頭班長是大家私下替湛靜取的,她是個書呆子,滿腦子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他們同班快滿一年,講的話還沒超過兩句。

  “沒有。”尹夜挑眉。招惹?藍冬青用了真神奇的字眼,要不是因為要去講臺領考卷,他很少有機會踏進前四排的好學生地盤。“怪胎,這種零分考卷還一臉認真拿來還我,不會直接揉掉丟垃圾桶嗎?”她看不出來他擺明就是不要了呀,木頭班長果然名不虛傳。

  尹夜攤開被整理得好整齊,一張一張以長尾夾夾妥的試卷,上頭密密麻麻用紅字將正確解答詳細地寫上。

  請將(2X-5)/3-(4X+7)/5此算式化簡。

  細瘦但很端正工整的字跡寫著:

        (2x-5)/3-(4x+7)/5=(10x-36)/15-(12x+21)/15=(10x-25-12x-21)/15=(12x-46)/15

  3(-2X+5)-2(7x+4)=47,求X為?

  紅筆帶出一氣呵成的計算程式:

  3(-2X+5)-2(7x+4)=47

  -6X+15-14X-8=47

  -20X=40

  X=-2

  中翻英:我週末的時候不上學。

  連英文也寫得小小正正,像填在框框�一樣,不馬虎也不潦草:

  I  don't  need  to  go  to  school  on  weekends。

  下列括弧的字詞何者不是“動詞”?

  (A)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

  (B)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

  (C)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

  (D)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

  這次整齊的字跡很認真在每一個選項後頭標注解釋。A的“向”是往的意思;B的“鞭”是鞭打;C的“盡”是指全部;D的“張”是睜開,所以答案是C——並且還補上課本出處的頁數,好似生怕他尹夜不知道這一題是出自於國文課本。

  國文、數學、英文、歷史、生物,每一張考卷都不嫌麻煩當成筆記般寫得滿滿的,比老師講課還認真幾十倍。

  他笑了,無法克制笑聲從薄薄兩片唇瓣間逸出來。

  “好古板的木頭班長,她竟然幫你訂正了所有的考卷,她嫌時間太多還是順便拿你的考卷復習考題?”

  “誰知道?”尹夜不正面回答藍冬青的問句。

  “幫忙訂正有什麼用,零分還是零分,不會因為木頭班長全部訂正對了就加分。阿夜,恭喜呀,最後一名。”火燎原拍著尹夜的肩,很少見到尹夜成績這麼糟糕——雖然也從來沒好過,但至少四個人之間他的排名不是一就是二,最後一名往往是他和孟虎在爭,這回尹夜反常,科科零分,拜託,隨便用猜的也有一兩分的進帳好不好。

  “謝啦。”尹夜大方收下火燎原的恭賀。

  “你這次段考是怎麼了,考這種成績能看嗎?”孟虎很難得贏過尹夜,心�有點小樂,第一次能指控別人考得爛,爽。

  “手指痛,不想寫。”尹夜拋來一個很敷衍的答案,作勢勾勾右手食指,上頭確實包了個OK繃,但絕對不至於痛到會影響考試作答。

  “你回去一定會被你爸爸媽媽罵死。”清楚尹夜家庭情況的藍冬青說出可想見的未來。

  一個法律世家,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全是法律系高材生,從幼稚園起就不知道第二名是什麼滋味的榜首家庭,面對抱了一籃“鴨蛋”回家孝敬他們的麼子,九成九又要將他數落成不上進不用功不努力沒前途的瑕疵品。

  尹夜一臉無所謂,嘴角的笑始終淡淡掛著沒放下。

  “我早就被罵麻痹了。”眼神流覽試卷上不屬於他的字跡,幾乎可以看見木頭班長是怎麼樣低著頭,一字一字在上頭專注謄寫解答及補充說明。呀,難道她中午休息時間沒趴下睡午覺還被隔壁座的同學直追問她在忙些什麼時,就是在訂正他的零分考卷?

  真是個……木頭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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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3:03

【第一章】

  好熱的夏天,幸好再熬兩個星期就放暑假了,不用每天趕著上課,每天站在操場上曬太陽聽訓話,不過這種福利A段班例外,美其名的“暑期輔導”,實則和上課一模一樣。

  在放暑假之前,等著大家的還有一次重要段考。

  湛靜左手握著手帕,不時抹抹熱汗,右手在廢紙上不斷重複寫著嘴�正在背誦的英文單字,小小的聲音不影響在默寫國文的鄰座同學,金邊細框的秀麗眼鏡略略從挺直鼻樑滑下半公分,她伸指將它推回原位,繼續對抗下一個單字。

  前兩排的同學不放過任何讀書機會,即使是上課鍾響老師還沒踏進教室前的短短五分鐘,依舊安安分分坐在座位上自習。他們都有同一個目標,就是考取足以擠進A段班的好成績,若二年級仍擠不上去,等於宣告好高中離他們遠去。

  “apartment,公寓,a-p-a-r-t-m-e-n-t。knowledge,知識,k-n-o-w-l-e-d-g-e……”湛靜背著寫著,背後傳來打雷一般的大笑,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只臭老狗,亂吠亂咬亂玩女人,活該被老大教訓,嘿嘿,我也揍到他好幾拳。”孟虎嘴�的臭老狗是人非狗,老狗是羞辱字眼。他捧著便當邊嗑邊哇哈哈大笑,臉上一塊青一塊紫,活脫脫就是在告訴大家“我昨天才和人幹過架”,除了孟虎之外,火燎原臉上的顏色不遑多讓,藍冬青和尹夜的情況就好一點,八成是打架時站得遠遠的,隔山觀虎鬥。

  她沒有回過頭,只是默默要自己關上耳朵,不受外界干擾。

  “打完人真是神清氣爽,我昨天睡得特別好,哈哈哈:。:”今天胃口也大開,上午第二堂課就消化掉早餐的三顆大飯團,現在正在吃午餐便當。

  “老大說,要當心老狗派人來堵我們,畢竟打不贏我們一群,各個擊破比較有勝算,這幾天別落單,否則被圍起來打別哭著叫娘。”藍冬青笑得沒有孟虎誇張,他不過是彎起唇,眯著眼,偶爾從喉頭滾出幾聲輕笑。

  “落單遇到他們更好,我一個人打得痛痛快快,沒有你們在旁邊礙手礙腳!”孟虎巴不得自己一個打十個,別有人來跟他搶著打。

  “嘿,分幾個給我!”火燎原也嫌昨天的混戰有太多人插手,他才揮了一拳,混戰就結束了,害他只能捶牆洩恨。“對了,我突然想到,臭老虎,你昨天是不是踢到我?!”

  “哪有?”

  “就有!你踹向臭老狗的時候!”

  “有也是不小心的好不好!人那麼多,誰知道一腳踢出去會踢到誰呀,自己的反射神經要好一點,拳腳又不長眼——”

  “對,拳腳又不長眼!”所以火燎原不長眼的拳頭在下一秒就到達孟虎的鼻前。

  兩個大男孩乒乒乓乓笑鬧起來,後排桌椅全變成武器,還有幾個後排同學吆喝起來,孟虎和火燎原的對打向來很有看頭,也是他們下注的戲碼。

  “班長,你管管秩序好不好?”前排有同學終於忍不住要求她出面,“等一下老師一進來看到這麼亂,光是罵他們又要罵半個小時,我們還要不要上課呀?”

  這番話,如果請這位男同學當面對孟虎他們說,湛靜保證他沒有這個膽。班上同學都心知肚明,孟虎他們剛加入黑社會不久,目前雖然是小弟角色,難保日後不會變身成為心狠手辣的黑道大哥,招惹他們的下場誰也不想拿身體去試看看。

  但她是班長,她責無旁貸。

  她是班長,活該倒楣。

  “同學們,上課了,請安靜坐下來好嗎?”湛靜的聲音試圖在一陣又一陣的鼓噪聲中突破重圍,卻被肉搏聲及粗話淹沒,她合上課本,起身走到教室分隔線——第四排之後——加大音量:“請安靜坐下來好嗎?老師快進來了。”

  沒人理她,她很想聳聳肩跟那位要她管秩序的男同學說她無能為力,但如果聳聳肩就能打發,這個世界上就不需要員警了。

  她跨過第四排,來到第五排。

  “孟虎同學、袁哲人同學,請你們不要在教室�嬉鬧——”話,才到了嘴邊,兩條長腿挾帶驚人氣勢對著她迎面過來,她只來得及瞠大雙眼,遲鈍的手腳做不出任何躲避的反應,眼看夾在正中央的臉頰就快淪為兩個大男孩對打下的無辜受害者,驀地,腰際一緊,她被拖著跌坐在座椅上,閃過了在她頭頂上方不到十公分交疊對招的粗腿。

  好、好可怕!被這樣的兩條龐然大物左右夾攻,她的臉不被踹碎才有鬼!

  “拳腳不長眼。”有道聲音,就貼在她耳後這麼輕輕說道,帶著一絲諷笑。

  不該出現在未成年人身上的淡淡煙味飄進她鼻腔,環在她腰際的那只手沒有離開的跡象,剛棱的下顎順勢抵在她右肩上,她才驚覺自己此時此刻是坐在“某人”身上,將他當成坐墊……

  尹夜?!湛靜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彈跳開來,但尹夜手勁好大,又將她勾回原位——他的大腿上。

  “這麼想討打?沒看見那兩隻傢夥還在拚命嗎?”尹夜四兩撥千斤地揮開孟虎差點誤揮過來的拳頭,不信她眼睛糊上蛤仔肉會想在這種時候站起來讓孟虎和火燎原失手打飛出去。“乖乖坐著吧,再一分鐘就差不多了。”

  “不行!上課了……”

  “上課和上醫院你挑哪一個?”為了趕著上課被兩腳踹成重傷再送醫急救,最後在醫院�住個三天兩夜,住掉幾十堂課,她會覺得比較劃算?

  湛靜明明知道應該要回他“上課”,但不時有猛拳和狠腳從她面前揮來又劃過,力道之大,光是拳風削過她的臉頰她都覺得痛了……

  “你、你叫他們停下來呀。”

  “我不想自討挨揍,那兩隻動起手來六親不認。你看,藍冬青閃得多遠。”順著尹夜的長指望去,她的的確確看見藍冬青悠閒地坐在戰局之外,沒有勸架的打算。

  “但是老師馬上就要過來了……”

  “過來就過來,又怎麼樣?”反正他們也很少將老師放在眼�,倒是她惶恐的模樣,他覺得有趣多了。

  “你們——”

  “上課了還在幹什麼?!”老師駕到,威武。利眸掃向後排的亂象,連肝火都懶得動,食指往教室外一指,下令:“後面吵吵鬧鬧那幾個全給我到走廊罰站!”

  “你看吧,我就要你趕快阻止他們兩個打架。”湛靜忍不住向尹夜抱怨,方才他若是聽她的話,上前安撫孟虎他們,就能在老師進教室之前恢復寧靜,現在全班已經能好好上課。“明知道老師一定會生氣處罰,你們還任憑他們胡來——咦?咦?!咦!”

  她的身體被尹夜拉著走,走哪裡去?教室外頭的那條走廊!

  “等一等!你放開我!你為什麼要拉我來走廊,老師是要‘你們’罰站——”湛靜慌張失措,卻掙不開尹夜的大掌,不得已必須跟上他的步伐。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現在會和他們四個上課不安分的傢夥一塊站在走廊上?!她只是替全班管理秩序,負責要他們四個人還給全班安寧呀!

  “老師說‘後面吵吵鬧鬧那幾個’。”尹夜替她解答,順勢還給她一個惡魔微笑。

  “那包括我嗎?!”

  “你上課離開座位跑到後頭跟我聊天,難道不該算你一份嗎?”尹夜幫她占了個罰站的好位置,就在他和藍冬青的中間。

  “我不是去聊天的,是你們太吵,已經妨礙到其他同學,我是班長,有責任要請你們安靜——”湛靜有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外面的還敢聊天?!想要我叫你們去跑操場嗎?!”教室內傳來老師的斥喝。

  “聽,講臺上那只也認定你在‘聊天’。”尹夜低聲在她耳邊笑道。不是只有他尹夜這麼認為哦。

  “好難得,以前都是我們四個人罰站,現在有新成員加入了。”藍冬青的嘴和尹夜一樣壞。

  她才不是他們的新成員!

  遲到的英文老師匆匆忙忙趕著要到隔壁班上課,一邊喘一邊飛奔,抵達他們班教室前放慢腳步,眼睛瞄過孟虎、火燎原、藍冬青、她、尹夜,一點也沒有驚訝,因為太常看見這四個大男孩被趕出教室,但突然間英文老師停下來,又從尾巴瞄回去,尹夜、她、藍冬青、火燎原、孟虎……有四張是罰站的熟面孔,可是為什麼好像掃到一張很不搭軋,很不該出現在走廊上的小臉蛋?

  湛靜將腦袋壓到最低,甚至往後縮了半步,把自己藏在尹夜身後,不敢讓英文老師看清是她。

  太丟臉了,老師眼中的乖寶寶,品行優良,上課認真聽講,功課總是迅速又正確地寫完,班上成績頂瓜瓜的她,竟然和班上四大寇並列成排,嗚。

  幸好英文老師沒忘了上課才是要事,沒浪費太多工夫在她身上,奔進隔壁教室。

  她真是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了!

  湛靜忍不住捂著臉呻吟,他們班教室正對著三年級A班,也就是她大哥的班級,萬一被大哥看見了怎麼辦?她記得大哥的座位好像就是靠窗……

  “很新奇的經驗吧,第一次被叫到走廊罰站是嗎?”尹夜明知故問,拿她尋開心。

  少囉唆。她才不要回答他,好像一回答了,就等於和他們變成同一類人。

  她印象中的尹夜——很薄弱的印象中——是這四個人中最沈默的一個,相較於孟虎的粗獷、火燎原的率性及藍冬青的愛笑隨和,她一直感覺尹夜很難相處,不愛說話,看人時眼神總帶著不可一世的睥睨,他不像另外三個人在班上還會有其他能閒聊的同學,除了面對孟虎他們,他會笑,會開口,會和他們打打鬧鬧,換成他人,只能看見他冷著臉的模樣。

  那個才是她印象中的尹夜,現在眼前這個看來心情極好,又在她耳邊喋喋不休的大男生是哪個妖魔鬼怪化身?!

  “老是當好學生不辛苦嗎?”尹夜對於她的沈默不以為意,一對深潭似的眼睛盯著她,像在觀察,又像在打量,她下意識想閃避,撇過頭不看他不理他。

  “阿夜,別一直鬧班長,沒看見她一臉很討厭你嗎?”藍冬青路見不平,出手救她。

  “奇怪,我們四個人被趕出來很正常,她跟著出來幹嘛?”火燎原和孟虎剛才在教室打得太痛快,完全沒注意到湛靜何時出現,更不明白好學生的她此時為什麼佇立在尹夜身旁陪他們一塊站。

  “這種小事別在意。喂,我們去吃剉冰。”尹夜擺手不談,倒是拋出另一個提議。

  “對哦,剛熱完身,渴死了,吃冰去吃冰去!”孟虎才正覺得今天熱爆了,想來點清涼暢快的,尹夜的提議他舉雙手雙腳贊成。

  “……等、等一等,學校�哪裡有賣剉冰?”福利社了不起賣賣幾瓶飲料、果汁,剉冰這種麻煩產品不列在其中。

  “外頭。”

  外頭?!不會是她現在想的那個“外頭”吧?

  “你們要蹺課到校外去吃剉冰?!”要不是她還有一點理智存在,一定會大聲嚷嚷出來。

  “你們?”尹夜和藍冬青同時挑眉,互視一眼,同聲回她:“不,是‘我們’。”

  我們,I的複數形,包括自身在內的人們。

  課本上的解釋太粗淺,也相當易懂,但還是沒有辦法解答她和這四個大男孩此時此刻坐在校外幾分鐘路程的冰店�吃紅豆牛奶冰的疑惑。

  腕上的手錶顯示出來的時間仍是正常好學生應該乖乖坐在教室�聽老師上課、認真抄筆記……好吧,至少被趕出教室,也應該要認命安分地站在走廊上接受處罰,等待老師龍心大悅,也許十分鐘二十分鐘之後,就會特許他們回教室�去聽課——但她真不敢相信,已經犯錯被罰的他們,竟然還有膽翻牆蹺課到外頭吃剉冰?!

  這……看在她眼中簡直是離經叛道!

  她這輩子短短的十幾年人生還沒做過如此叛逆的事!

  她真的掙扎過,試圖從他們手中逃掉,也努力想說服他們走回正道,告誡他們當學生應有的分寸,但這四根朽木根本沒有長耳朵,逕自拖著她彎腰躲過老師的視線範圍,偷偷摸摸跑向樓梯,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放聲尖叫,最好是叫得老師同學訓導主任全都發現他們的行徑,但一想到同學之中可能還包括了她國三的大哥、國二的二哥,那聲尖叫就梗在喉嚨深處發不出來。

  孟虎翻過圍牆,火燎原第二,第三個是被丟上牆沿的她,她慌亂地按住飛揚的深藍色百褶裙裙擺,不讓自己的純白底褲曝光,第四個跳上來的是尹夜,他露齒一笑,躍下圍牆時很順手拎著她一塊下去,藍冬青殿后。

  然後,就是現在坐在冰店的結局。

  她明明在之前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在前排當個上進的書呆子,他們在後排為非作歹也不干她的事,她一點……不,很多點都不想干涉及破壞他們打架蹺課耍狠的好興致……為什麼卻淪為和他們同桌吃冰的下場?

  湛靜又歎氣了。

  “紅豆牛奶冰我出錢請你,歎什麼氣?”尹夜在與其他三人閒聊沒營養對話的空隙對她笑著說話。

  “我回教室拿到錢包後就會把剉冰錢還你。”才四十塊而已,她自己出得起。

  “我討厭欠人情,就當是之前你替我訂正考卷的謝禮。”尹夜挖了自己盤子�的芋圓到她盤中。

  湛靜馬上把芋圓挖回去。他用吃過的湯匙舀芋圓,不知道這樣很不衛生嗎?!她忘了自己的湯匙上也沾了她的口水,一來一往之間,互換的口水有多少誰也不清楚。

  “不需要,我只是順便復習自己對那張考卷試題的熟練度。”湛靜平平說著,刻意表現出她和他們不是一夥的,她只不過是因為冰店�客滿,沒位子坐才並桌的假像。

  但很明顯的,尹夜不打算營造這種錯覺,他靠過來,湛靜直覺往後挪動臀部,背脊貼在牆面,企圖拉開兩人距離,不過這種小小距離,尹夜不放在眼�,輕易就能縮短它。

  “那麼就當是我拐好學生做壞事的賠禮。”芋圓又挖過去。

  “如果我拉你去搶完銀行再請你一盤剉冰當賠禮,你會高興嗎?”芋圓不受她青睞,滾回去!

  “會。我很好打發。”那顆她不屑一顧的芋圓,他自己吃。

  “你是在暗罵我不好打發嗎?”

  尹夜的回答是揚揚唇,勾起笑,看在她眼�像默認,湛靜一點也不高興被他這樣評價,她用力舀了幾匙紅豆牛奶冰入口,用行動向他挑釁,證明她不是那麼刁鑽的人。

  “等—下去打撞球,好久沒‘吐’兩杆了。”火燎原他們已經在計畫怎麼處置接下來的美麗蹺課時光。

  “我、我先說!吃完冰之後我要回學校上課!拜託你們怎麼把我帶出來就怎麼把我帶回去!”湛靜迅速搶到插嘴權,急乎乎道。

  尹夜反對,“別去打撞球,那�對她來說太複雜。”而且滿屋子都是二手煙,她會被嗆得受不了。

  “我說我要回學校上課!”有沒有聽到呀?!湛靜加大音量。

  “不然去圖書館?”藍冬青調侃,笑彎的眼投給尹夜一抹嘲弄。

  “圖書館?那是吃飯的地方嗎?我中午想吃超大排骨飯。”孟虎輕輕鬆松舔乾淨自己那盤剉冰,發育中的青春期男孩,食量驚人,比垃圾桶還能裝。

  “老虎,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圖書館是什麼鬼地方!”火燎原不客氣地數落他的無知,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好不好!“誰不知道圖書館就是擺著一櫃又一櫃A片A書A漫畫的好地方——”

  “喂喂喂……”少在那邊誤導觀眾。

  “我不要跟你們去任何地方鬼混!”湛靜霍地站起來。“現在回去向老師道歉的話,說不定老師還會原諒我們,也許只會被罰掃廁所一個星期,可是一錯再錯下去,萬一被退學或是家長被請到學校�來怎麼辦?!”

  “好膽量,原來還有女生敢在我們面前拍桌子。”孟虎露出一臉凶相,猙獰的眼惡狠狠的。

  “是呀,跟我們嗆聲。”火燎原有一下沒一下地扳著手指頭,喀、喀、喀。

  藍冬青不發表意見,只是雙臂環胸等著看尹夜的反應。

  “現在回學校去的下場不會多好,你會被念到耳朵流膿。”

  “那總比多蹺掉幾堂課來得好呀!”

  “跟她說理說不通啦!”孟虎沒耐心地吠。

  “跟你們說理才說不通咧!”湛靜吠回去,一點也不怕。

  “算了,你們去‘吐’撞球,我帶她回學校上課。”尹夜不樂見兄弟和她真的對嗆起來。

  “阿夜,你不去呀?”

  “不了。再不把她帶回去,我怕她會哭給我們看。”女人的眼淚最教人受不了。

  “把我帶回去之後你還是可以跟他們去呀。”幹嘛大家一臉好像她很破壞他們興致的嘴臉?

  “去不去是我的問題,不用你煩惱,吃完冰我們就走。”

  湛靜不再囉唆,他說得對,她不用管那麼多,只要自己能平安順利踏回正軌就好,至於他們四個想怎樣弄臭自己的光明前途,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得到尹夜的保證,她終於放心,有了吃冰的好心情,舀進嘴�那抹冰冰涼涼的紅豆甜和牛奶香化開,驅散了暑氣的燠熱。

  “不去就算了,我們先走吧。”冰先吃完的孟虎沒啥好耐性等她小口小口吃完還有七分滿的判冰,向火燎原及藍冬青使眼色。

  “好呀,你們先走。”尹夜揮揮手,送走三個死黨。

  “那,你們慢慢吃。”藍冬青拍拍尹夜的肩,笑了。“明天見。”

  真討人厭的笑容,一副什麼都知道的表情。有時他真受不了藍冬青透徹的觀察力。

  “尹夜同學,我們快一點回去,說不定你還可以趕上他們。”她不貪吃,放下塑膠湯匙就準備要走。

  “不急,坐下。”他拉她坐回原位,不許她浪費食物。“你沒聽見冬青說的‘明天見’嗎?我沒打算跟他們去,我跟你一起回教室。”

  “你也要回教室上課?”她有沒有聽錯?她以為尹夜將她這個拖油瓶脫手之後,就會追上孟虎他們玩樂的腳步去。

  “上課?”尹夜噗哧一笑。“回教室除了上課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你上課,我睡覺,各忙各的。”教室�的楚河漢界分得很清楚,前排充滿神聖的上進光輝,而後排則是汙濁的腐爛地獄。

  “你……你好歹也用功讀些書吧,老是拿零分不好看,又不是說考試題目有多困難,只要花點時間去背,國文英文生物和歷史都可以拿到不錯的成績,如果你課業上有問題,我很樂意幫你解答,你可以來問我,要是遇到我不會的題目,我們還可以一塊去問老師。”聽見他的自我沈淪,湛靜不贊同地想說服他。

  “你真愛說教,木頭班長。”

  “認真讀書是為你自己好……”

  “我未來的志向不需要太高學歷。”所以讀書無用。

  “你的未來志向是什麼?”她不想問的,因為知道不會是醫生律師會計師這類的東西,但又難掩好奇心氾濫。

  “開賭場。”和藍冬青他們三個合資。

  果然,她不該問的。

  “很偉大的志向,希望下次見到你不會是在社會版。”社會版專門報導破獲哪個大型賭場、沒收賭金多少、逮捕多少賭徒——

  尹夜笑著,他一笑,神色柔和起來,利眸也像罩上月暈般的朦朧,不再炯炯逼人,不可否認,他這個模樣是好看的。

  安靜了幾秒,她問他:“為什麼想開賭場?”很少有年輕人立下這種遠望。

  “可以光明正大賭博。”

  “你喜歡賭博?”年紀輕輕就染上吃喝嫖賭的惡習嗎?她曾不只一回看見他們四個大男孩圍在一塊玩牌,但總以為他們是玩票性質,原來是職前練習?

  “應該說我喜歡刺激。”

  “那是違法的。”

  “我就是想做些違法的事。”因為家�就像法院一樣,每天聽到的都是民法刑法行政法,聽得他都膩了。

  “為什麼?”這叫……反社會人格?還是叛逆期到了?

  他的眼神閃了閃,有些什麼她無法捕捉到的情緒消失,他故意露出有些散漫的笑容。“不為什麼。”

  湛靜蠕蠕唇瓣,有個單音從嘴�逸出來,她隨即咬著牙關。她並不想多認識尹夜,吃完冰之後,回到學校�,他當他墮落的壞學生,她當她上進的乖寶寶,兩條沒有相交的平行線,不用詢問太多關於他的事,問了也是白問,就算他對她掏心掏肺說出一大堆話又怎麼樣?那都是沒有意義的。

  她沒再問下去,他也沒打算說。

  盤子�雪一般的結晶碎冰,正逐漸融化,她低頭吃著,感覺到他正在看著她,眼光深沈。剛剛才被一盤剉冰給消散的暑熱又重新回到她臉上,原來暑熱是有顏色的,淡淡的紅,浮現在兩頰笑肌。

  她的第一次蹺課時光,就在吃完這盤冰之後結束,重新回到沒有交集的前排後排生活。

  她會很想念這次意外的叛逆,她想。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4:36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6 19:08 編輯

【第二章】

  翻牆回到校內,尹夜先將她送上牆沿,自己再一躍而上,兩人高高坐在牆頂,她沒有他那種從高處欣賞風景的好興致。

  “尹夜同學,快點……”她只想趕快感受雙腳穩穩健健踏在地面的實在感。

  “好。”可惜,他還想再多坐幾十分鐘,但她在催促他,惶恐至極。他先跳下,再準備從下方接住她。

  “你不要看哦……”她按著裙子,很介意有曝光之嫌。

  “你放心,我不是小人。”前一次翻牆出去時已經當過小人了,她裙底下的純白內在美和他打過招呼了,清純可愛。

  “嘿!”湛靜傾身一跳,裙擺無法避免地漂亮綻開,尹夜摟住她,無法避免地碰觸到她腿部肌膚,年輕女孩的皮膚彈性十足,滑嫩細緻,相較於他微微粗糙結實的掌心,絨般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如果不是她一見到自己已達地面安全距離而急忙從他身上跳開,他根本就不想放掉她。

  此時是第四堂的上課時間,校園一隅鮮少有人,湛靜閃閃躲躲的心虛模樣引來尹夜嘲笑。

  “別緊張,你越是表現出慌張,反而會讓路過的老師叫住盤查,大方一點,就當作我們是去教職員辦公室幫忙拿東西就好。”他走得擡頭挺胸,一副行得直坐得正的模樣。

  “可是我們明明不是呀!”她沒辦法像他這樣,做了壞事還裝得真有一回事。

  “拉你做壞事真是失策,你放輕鬆,我保證安全送你回教室上課。”尹夜拍拍她的背,拍掉她的驚慌失措。

  尹夜沒有誆她,他的怡然自得讓他們途中遇到幾個師生都沒有對他們多加關注,差只差在快抵達教室的前一個樓層,他們碰見了生物老師,生物老師正抱著幻燈片要回辦公室,湛靜心�才暗自叫糟,尹夜卻先出聲向生物老師問好,逼得她只好硬著頭皮跟進,也迅速向老師點頭問好。

  “你們兩個上課不上課,在外面閒逛?”生物老師是所有任教老師中和學生最打成一片的,他風趣幽默,又不常端出老師架子,他認得湛靜,也認得尹友。

  “班長押我去交作業,親自監督,我跑不掉。”

  “原來如此。”難怪會看見壞學生和好學生並肩而行的畫面。“你和另外三個都很讓人頭痛,上回考那什麼成績,我教得很爛嗎?”生物老師半開玩笑地抱怨,他教學生涯邁入第三個年頭,還沒有學生拿過零分的,生物根本是“背多分”學科好不好!

  “教得不爛啦,不然我們家班長怎麼會拿個滿分來孝敬你?”尹夜回他時不忘誇誇湛靜。

  我們家?誰跟你我們家了?

  “湛靜同學,你真的很用功,加油,說不定很快就有機會被調進A段班。”生物老師鼓勵她。

  “謝謝老師……”

  “快回去上課。”生物老師放過他們。

  “老師再見。”

  平安過關!湛靜直到和生物老師拉開好一段距離才敢用力大口呼吸,屏息屏到肺葉都疼痛起來。

  “有進步。”尹夜不吝嗇給她讚美,比起一開始看到走廊上的師長們就緊捉著他背後的制服直擰又不斷發抖,她現在越來越上手。

  “拜託,我都快嚇死了……”

  “膽子真小。”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梯,尹夜突然停下腳步,她走在前頭,沒聽見後頭步伐跟上,也停住,才一回頭,尹夜伸來雙臂將她打橫抱起,惹來她驚呼。

  “尹夜!你幹什麼?!”她緊張到連同學兩個字都忘了加上去。

  “噓,你從現在開始最好都別開口,只要舒舒服服閉上眼,把全身重量都交給我,輕輕呼吸,萬事OK。”

  “什麼呀……把我放下來……”她臉紅,想從他身上掙開。什麼叫舒舒服服閉上眼,又什麼叫把全身重量交給他?這、這聽起來就好曖昧……她扭著,揪扯他的制服,想要離開他。

  “你不會說謊,不會演戲,連假裝病人也不會嗎?”他的制服扣子快被她扯掉了。

  “咦?你、你剛剛說什麼?”

  “假裝病人。我抱你回教室,告訴歷史老師是因為你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前兩堂課在保健室陪你,但你堅持要回來上老師的課,我拗不過你的勤學,只好抱著病奄奄的你回來,你會得到老師感動涕泣的讚美,而坐在咱們導師隔壁座位的歷史老師會回去替你傳播你第二堂課失蹤的原因。”他將他編的劇本全盤告訴她,用這一招可以保她全身而退,不會被懷疑蹺掉第二堂的數學課——還是他們班導師的課——先請歷史老師幫他們塑造出這套說辭,午休時再親自去找導師請病假,包準輕鬆過關。

  “這是謊話!”

  “你不說謊,我說。”所以請放心,他駕輕就熟。

  “我們可以跟老師實話實說,請求老師原諒。”

  “跟老師說實話?說我們幾個翻牆蹺課去吃冰?你還想不想擠進A段班?”尹夜一句話堵住她的嘴。

  想,好想,而且不只是想,她還立志非做到不可。她點點頭。

  “那就對了,因為蹺課被扣操行成績,差一分都可能害你上不去。現在,你要不要乖乖躺過來?”這是現實層面的問題,利害關係留給她自己去衡量,尹夜交給她選擇,用眼神示意她若不想被處罰,就將腦袋靠近他的胸口,營造出病娃娃的模樣來取信眾人。

  湛靜不用多想,身體已經替她作出決定,她抿抿唇,枕在他懷�。

  尹夜說得對,每一分的成績對她都很重要,如果只是因為遲到或服裝不整這類小事被記懲戒還無傷大雅,但蹺課很嚴重……

  “對不起……”她低低說。對不起,必須害他說謊了。

  “小事一件。”他明白她嘴�那三個字的涵義。

  尹夜的劇本很順利,他的說辭歷史老師相信了,甚至還詢問她需不需要早退,回家好好休息,或是請家長帶她去看病。湛靜急忙搖頭說不用,扯謊的心虛讓她動作僵硬,或許是她平日素行良好,老師對她毫無懷疑,要她趕快入座,要是真的很不舒服可以趴在桌上沒關係,而對尹夜就沒這麼好過關,歷史老師逼問他孟虎三人跑哪去了,尹夜聳聳肩,撂下一句不知道,逕自回到後排座位間窩著,桌上空無一物,連擺本課本上來作作戲都嫌懶。

  湛靜悄悄地回頭,看見尹夜,他雙掌交疊在腦後,發育期逐漸抽高的身軀靠在椅背,慵懶得像只正在曬太陽的豹,他輕易發覺她的目光,揚起笑,無聲地蠕動唇瓣說了一句——

  小書呆,認真上課吧。

  沒有交集的兩人,在前排後排的分界鴻溝下,並沒有太多相交的機會,那一天的蹺課事件變成夢一般的回憶。

  湛靜一直要自己回歸平靜,不可以老想著那一天的事、那一天的尹夜,學生的當務之急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她一定是因為沒有叛逆過,才會對於那小小的反抗念念不忘。

  “到走廊上罰站!”

  老師的怒斥響起,四個大男孩又在課堂中被趕出去,熟悉的橋段,只不過這一回她不包含在其中。

  真是的,班導的課他們也收斂一些才好吧?

  小小的失落,總是不經意在她發愣時浮現上來。

  他們常常在後排大笑大鬧,孟虎和火燎原的聲音最大,藍冬青的笑聲最好聽,也常笑,偶爾飄來幾句調侃,獨獨很少聽見尹夜說話。四人之中,他是沈默的,但她記得尹夜正值變聲的嗓音有多特別,沙啞的、低沈的,淡淡笑著的時候有股粗糲的味道……

  無法克制自己的目光從黑板上挪到走廊,搜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正在笑,兩手擋住孟虎和火燎原的對打拳腳,輕輕一撥,化解掉他們的招式。

  然後,他也在看她。

  上課還偷瞄?他的唇形動著,帶著取笑。

  她像被逮著作弊的學生,漲紅臉,心虛地躲開他的目光。

  他還在看她嗎?

  不要一直看啦,這樣很尷尬耶,害她連頭都不敢擡了。

  要是他還在看,怎麼辦?

  她的頭髮有因為下課時跑去訓導室集合而被風吹亂了嗎?她的眼鏡歪掉了嗎?早餐帶著媽媽親手捏的飯團到學校吃,飯粒有沒有黏在嘴邊?

  湛靜忍不住摸摸自己的直發,用手指爬梳著,不時推推鏡框,碰碰嘴角。一堂課�,心神不寧,黑板前老師在講些什麼已經進不了她渾渾噩噩的聽覺�,直到當當當下課鈴響,她才回神,急忙喊了起立立正敬禮。

  “午休時,班長和另外幾位考試前四名的同學到辦公室來找我。”老師收拾桌上教材邊交代。

  “是。”湛靜應著。

  “還有,外頭那四個也帶過來。”提及班上四隻害群之馬,老師的口吻明顯冷下來。

  把班上前四名和後四名集合起來?

  湛靜心�浮現問號,卻也不可能纏著老師問原因,只能點頭回答“好”。

  挨到午休,導師辦公室聚集了八個人,一字排開,她站在尹夜身旁,聽著導師又在罵他們不用功不上進不努力沒前途這類的老調重彈,尹夜漫不經心,雖然沒像孟虎大刺刺打起哈欠,但不耐煩全寫在臉上。兩人因為左右兩方的擁擠而被迫並肩靠著,尹夜身上的熱度及陽光汗水的味道傳了過來,她雙手交疊在腰後,稍息站好,標準的好學生站法,驀地,有人勾勾她的食指,她不認為是右手邊的同學甲,那麼,就是左邊的尹夜了,她擡頭看他,他對她眨眨眼。

  還玩?老師在罵你們。她蠕唇。

  習慣了,再罵不就是那幾句。他不受教地回她。

  不要拖累我。被老師看到,她也會被罵進去。

  真的拖累到你,我再請你吃冰補償你。他笑著這麼蠕動唇。

  湛靜給的回應是悄悄做個吐舌的鬼臉還他。

  尹夜笑出聲,被老師凜冽一瞪,繼續罵:

  “我對你們四個已經絕望了,你們我教不動,或許是我教法太爛,啟發不了你們,你們不讀書考不上學校,損失的也不是我,你們以後真的跑去混黑社會別帶人到學校來打我就好,反正做黑道不用太高學歷,國中沒畢業的混混多得是,不差你們四個,你們乾脆就全心全意去混你們的黑道算了,不用來擾亂其他同學的上課情緒!”

  這當然是氣話,學生有受教權,無論聰明或愚笨,尤其九年國教,國中是國民義務教育,國家有責任教導迷途羔羊回歸正途,不過像他們導師這類的老師也不算少數,鄙視成績差的同學,只認為成績好才有資格得到他的教導,不願意浪費太多心力在尹夜這類學生身上。

  終於,導師沒忘掉在場有另外四位成績優良的好學生,他喝口茶潤喉,低咳兩聲,“班長,你和另外三個同學負責幫他們四個在午休時惡補,教他們這一次一元一次方程式的範圍,我不想為了他們害全班進度落後。”

  湛靜聽見另外三個同學發出不滿的咕噥,她知道他們不樂見老師的安排,這等於是老師將他自己的義務丟給學生來扛,要排名前四名來教排名末四名,美其名叫同學間互相幫助,實際上就是要他們收拾老師不想費神關照的差勁學生,失職的教育方法。

  三個同學敢怒不敢言,心�不爽快也只能忍下,湛靜則是不太有反應的靜默。

  “你們四個再考那種成績,我就必須請你們的家長到校來懇談一番,尤其是你,尹夜,每一科都考零分也真不容易,說不定你比較適合讀啟智班吧。”導師口出諷刺。

  “噗,哈哈哈哈哈哈……”

  孟虎放聲大笑,笑得如雷響亮,久久不肯停,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已經五分鐘,他還是沒收斂,雙掌拍得大腿啪啪作響。

  “啟智班……他叫你去讀啟智班耶!說得好!說得妙!啟智班,哈哈哈哈哈……”

  “冬青,我上一次和老虎幹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尹夜淡淡撇唇,被孟虎指著鼻子大笑的感覺很不好。

  藍冬青想了一下。“半年前。我們兩個勸架時被老虎和阿火各揍青一邊眼窩,你負責打老虎,我負責扁阿火,差點把他們兩個打進醫院去試試醫院病床躺起來軟不軟、舒不舒服。”他露齒輕笑,模樣俊挺好看,小小年紀已經有偶像明星的架式,再不用幾年,這傢夥會禍國殃民。

  因為那回真的被打得很痛,痛到孟虎牢牢記住,痛到他不敢再用囂張狂笑來挑戰尹夜那張皮不笑肉更不笑的冷臉,他知道尹夜的拳頭有多硬。

  阻止了一個人的取笑,另一個人卻同樣不賞臉地捂著嘴還在笑。

  “你也覺得老師說的很有道理嗎?”尹夜斜眼瞟去,瞪向湛靜。

  “不是有道理,只是覺得……他滿有創意的。”湛靜自我反省,不能這樣笑同學,收斂收斂。她整肅臉上表情,將嘴角兩邊的笑弧扳下來,認真地跟他說:“尹夜同學,你要加油,希望還有機會跟你同班。”

  無力……

  “你露出太認真的神情,好像我下一次考差的話就會被調到啟智班去……”尹夜很想抹抹臉,想歎氣,也想搖頭苦笑。

  “說不定哦。”她認為導師心�應該很想付諸行動。“每一科都考零分實在是有點誇張啦……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畫重點。”夠仁至義盡了吧。

  “老師的意思不是要你替我畫重點,他是要你教會我這次考試的範圍吧,用教的,一題一題教到我懂為止。”尹夜總算有好心情說這句話,導師向來沒給他們好臉色,也沒說過好聽話,但這一次卻做了一個讓他很想誇獎的決定。

  聽湛靜上課,絕對比聽腦滿腸肥的中年男人講課來得有趣多了。

  湛靜還沒來得及開口,落在身後四、五步遠的三名同學發出不平之鳴,聲音雖小,仍能隱隱約約聽到好幾句。

  “老師為什麼要叫我們教他們?他們要是教得聽的話,老師自己來不就好了嗎?老師都拿他們沒轍,我們又怎麼會有辦法?!”

  “對呀對呀!再說,我們讀書都嫌時間不夠用了,還必須浪費午休來教他們。”

  “他們根本就不想讀書吧,那就放著讓他們爛呀,我就不相信我們教的,他們能聽懂多少!”

  同學甲乙丙都有滿肚子怨言想吐,但又礙於前頭四個人高馬大的黑道幼苗隨時都可能會翻臉打人,他們不敢太明目張膽和尹夜他們嗆聲,只能小人嘀咕,交頭接耳互訴心�的怨懟。

  “喂,罵這麼大聲,我們都聽到了啦!”孟虎像頭餓虎發覺獵物般地霍然回頭,光是回眸一瞪的氣勢,就足夠嚇破三個同學的膽。

  三人馬上噤聲,連口大氣也不敢喘,縮得像三隻遇上貓兒的小老鼠。

  “你們不想教,我們也不想念好不好!”火燎原看到這些所謂的好學生就頭痛,半點也不想和他們沾上邊,除了自家大哥例外。

  “阿夜,你呢?”兩個兄弟都明擺著不接受老師的安排,而他藍冬青則是覺得麻煩,他不是聽不懂老師上課的內容,他只是懶得去聽,也懶得去翻課本,要是他認真起來,說不定反過來還是他教那三個同學讀書哩。

  “我也該要用功讀書了,讓她教看看呀。”尹夜給了哥兒們跌破眼鏡的宣言。

  “你弱智了嗎?!”孟虎最吃驚,虎眸瞠得大大的。用、功、讀、書——這四個字分開來說,都很正常,但從尹夜嘴�合在一塊就是怪到不行。他認識尹夜這麼長的時間以來,還沒有半次看見尹夜打開課本,將目光停留在上頭超過三秒,尹夜的課本乾淨得像剛剛才從印刷廠膠裝裁切完畢的全新品,封面幾乎找不到指紋,這樣的尹夜竟然說他該用功讀書了?!

  “阿夜真的想去啟智班玩玩了?!”火燎原跟著嚷嚷。

  “用功讀書?”藍冬青望瞭望他,雙眼又挪向湛靜,輕揚著唇角,非常質疑這四個字。

  是用功讀書還是用功把妹呀?司馬昭之心也太不遮掩了,不過,也沒遮掩的必要,孟虎和火燎原還在狀況外,摸不透尹夜的心思。

  “班長,請多多指教。”尹夜不理會死黨的驚問和調侃,只對著湛靜笑道。

  班長?以前都很沒禮貌叫她小書呆哩。

  湛靜總感覺到尹夜的眼眸�有很多很多讓她心生警訊的涵義,偏偏他又只是用這樣複雜的眼光看著她,也沒有其他令人不舒服的舉動,湛靜甚至很喜歡那抹浮現在他眼底的笑意,很真誠的,不虛假的笑,藏在眸底深處,不像藍冬青對人人都能漾滿甜笑那樣廉價。

  “好吧,既然你有心想讀,那麼我去借視聽室,以後中午就在那�進行惡補。”湛靜並不認為教尹夜讀書是浪費時間的事,反而透過教學方式,她自己也能測試自己對於課程理解了多少,是不是有遺漏的地方——這是客套話,實話是,她無法否認自己珍惜這種和尹夜光明正大相處的機會。

  不過……

  她有點擔心面對科科零分的尹夜該從何教起。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5:1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6 19:07 編輯

【第三章】

  視聽室�,只剩下尹夜和湛靜兩個人。

  在五分鐘前,這�擠了八個人,至於人數驟減的理由很簡單——

  孟虎在同學甲脫口而出一句無心又明擺著很欠打的“這種題目你都不會,你是白癡嗎”之後,將同學甲拎到體育館後面去單挑。

  火燎原美其名叫“阻止老虎闖禍”,實則就是要和孟虎一起闖禍,後腳也跟著去了,同學乙一見到火燎原閃人,假借尿遁,一去不回。

  藍冬青不準備在大太陽底下陪著孟虎火燎原灑汗水,他乖乖坐著聽同學丙講解,他對女同學都很溫柔的,四個好學生�就只有湛靜和同學丙是女生。聽著聽著,他插嘴打斷同學丙的教學:

  “你算錯囉,這�不是這樣,你應該把X挪到這�來,然後先乘除後加減,故得X等於負十。”

  同學丙一臉尷尬,乾笑,一定是光顧著看藍冬青漂亮的長睫毛才失神了。

  “喔……那那那我們再來看下一題,這個圖形的邊長是十八,角度是一百三……”

  “又錯囉,在這�畫一條直線,出現兩個直角三角形,你先把直角三角形的特性弄明白,一個九十度直角,兩個四十五度……”藍冬青手中原子筆飛快地在紙上解題,又快又精確,一條條列給她看,好像他才是教人的一方。

  同學丙的臉皮很薄,被藍冬青點出幾回錯誤之後,雙眼含淚,羞愧得不敢再留下來教這個根本就比她還厲害的男生,也跑了。

  藍冬青搔搔逐漸留長過肩的黑髮——為了這頭違反發禁的長髮,他已經練就一身躲訓導主任的好本領——弄哭女人不是他的做人原則,他只好到福利社買瓶果汁賠罪去,對最後還在視聽室�的兩人擺擺手,走掉了。

  視聽室�安靜下來,少了孟虎的大呼小叫,耳根子舒服許多。

  湛靜輕柔的聲音終於不用努力加大來對抗另外三對同學發出的嘈雜。

  “那麼,我們繼續來上課吧。這一題,將0.0000000487表示成科學記號,科學記號的定義你背一次給我聽。”

  “我不會。”尹夜毫不汗顏地回答她,即使心�老早就百般無趣地默默咀嚼“a×10^n,其中1≤a<10,n為整數”的公式,但就是不肯讓它從嘴�溜出來。

  “a×10^n,其中1≤a<10,n為整數,你要背下來,這樣所有這類的題型都會解。”湛靜替他在課本右上角寫下定義,“所以這一題的答案就是4。87×10^(-8)——這樣明白了嗎?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提出來。”

  “你這麼想進A段班?”

  “這和數學無關,下一題是求X為何……”湛靜繼續教學課程。

  “以你的成績,二年級應該就會被調上去A段班了。”

  “一元一次方程式5X+12=8,則23-10X為多少,將十二挪到右列十八的後頭,正十二變成負十二,十八減十二,算式變成5X=6,X=1.2,然後再用求得的X代入23-10X,就變成二十三減十二,答案就是十一……”湛靜振筆疾書寫著。

  “那麼我們兩個就不可能再同班了。”

  “接下來你算算看類似的題犁,10-2X=14+4X,來。”湛靜立刻挑了同種解題方式的題目給尹夜試。

  “真可惜,我還滿想跟你繼續同班。”兩人完全文不對題,還能一個講一種,講得很快樂。

  “尹夜同學,請算給我看。”題目遞到他面前。

  尹夜看都沒看題目,胡亂寫下3,湛靜皺眉,拿回來修正。

  “怎麼會是3呢?你把3代入算式也知道不對,你應該要把X挪到同一邊,寫成10+14=4X+2X……”

  “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尹夜撐著腮幫子問。

  “然後就是24=6X,X為……咦,你剛剛說什麼?”湛靜反應慢半拍。

  “跟我在一起。”

  “同、同班嗎?不行……我不能一直待在後段班,我有我的目標要達成,我……”

  “我所謂的在一起是指和我交往。”

  湛靜這回是扎扎實實愣傻住了。

  交、交往?

  這兩個字是出自於《搜神記》卷十六,其中一句“我女大聖,死經二十三年,猶能與生人交往”,釋義為交際往來,但現在被用於男生女生談戀愛的另種替代詞……不對不對,她現在背古文幹什麼?她應該要被他的要求——他一點也不像在要求,而像是他說了就算一樣——嚇得跳起來,馬上立即毫不遲疑地給他一個堅決的否定答案才對。

  “當我的女朋友,這樣不管有沒有同班都沒關係。我不是纏人的男朋友,不用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只要偶爾和我見見面、抱抱我,跟我說幾句好聽的情話,我就會滿足得像乖貓,不吵不鬧不煩你。”

  湛靜慌亂地打斷正在勾勒未來遠景的尹夜,“你等等——你在說什麼?什麼當你的女朋友?!為什麼突然冒出這種奇怪的話?!你……你……你……你有喜歡我嗎?”他是心血來潮嗎?還是只是隨口說說?

  “喜歡。很喜歡。我非常喜歡你。”一連三個喜歡從尹夜嘴�說出來,一個比一個還要加重語氣和程度。

  “為、為什麼?又、又是從什麼時候開、開始的?”是她太駑鈍了嗎?她並沒有感覺到尹夜的“喜歡”,只知道自己很反常地悄悄注意起尹夜,總在不經意間,視線會很不聽話地跑到他身上去,也會因為感覺到兩人之間無形的距離而生起悶氣,但他竟然說了他喜歡她?

  “看到你時心就咚咚咚直跳,隨時隨地。”他回答她兩個問題。硬要問他為什麼,他也找不到答案,反而他才想問她是怎麼將他弄成這德行。

  情竇初開,這四個蠢字,他在她身上嘗到了。

  他沒辦法有條有理地列出喜歡她的理由,她就是順了他的眼,就是一站上講臺向全班報告正事時唯一會讓他擡頭專心去看的人,否則他的雙眼大多懶得停留在黑板上超過三秒。她是個認真的書呆子,或許是在哪一回的考試中失常了,才會淪落到他們這個後段班,也難怪她會努力想憑實力回到應該屬於她的地方,可是他一想到二年級重新洗牌分班,她被送進那種成天只會讀書讀書讀書的班級,也不再和他在同一個班級,不能常常偷跑進他的視線範圍,不能老是聽見她柔細的嗓音在喊起立立正敬禮,他竟然……還滿捨不得的。

  “這、這是什麼回答……”湛靜的心也跳得好急好快,完全無法掌控,她雙拳掄握在胸口,生怕它躁動的聲音會被尹夜聽見。“我……你……”

  “你不用管我怎麼回答,倒是你的答案呢?和我在一起?”尹夜動手輕撫落在她肩頭的細膩直發,手指挑動著發絲,纏在指節。

  “你、你以為這是在超商選飲料,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就可以給答案嗎?”

  “要不要就幾個字,願意就說要,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和我就是情人,不願意就說不要,我不會死纏爛打,也不會無聊的進行報復,你和我就當作沒發生這件事,你當你的木頭班長,我當我品學兼差的壞學生,沒交集也很天經地義,反正你很快就會升到A段班去,以後應該也見不到面,不用覺得尷尬。”尹夜將選擇權交給她,點頭或搖頭,決定他和她未來的相處模式。

  “如果我說不願意……你是不是就不會再跟我說半句話?”

  她知道他是如何對待他不重視的人,無視、不理會、懶得交際、不想費神多哈啦半個字,這就是尹夜,四個人中最不熱情也最冷漠的尹夜。

  “你都決定不給我追了,我幹嘛還跟你說話?浪費我的唇舌也浪費你的時間,不是嗎?”都明說了,他不會死纏爛打,不會利用任何方式打擾她,雖然他會因而覺得失望,但不至於感到天塌下來的絕望,只是心情會惡劣一兩個月以上甚至更久更久……

  湛靜咬著唇。她並不希望從此和尹夜都不再見面或講話,卻不知道該不該為了這樣而不假思索地答應和他交往;戀愛不在她國中生涯的規畫�,她還太年輕,不懂得分辨對尹夜的情緒是屬於什麼,她不討厭他,這是她最能篤定的事情,可是喜歡他嗎……

  “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來解數學題目比較好。”她想快快轉移話題。

  “你嫌我功課太糟,配你很丟臉?”他緊咬著這個話題,不讓她輕易過關。給他一個答案,yes  or  no,是要宣佈他贏或輸,就給他一刀痛痛快快,不要讓他心�忐忑,總是時時刻刻在意著她。

  “沒有。”她搖頭。

  “覺得我沒前途?”

  “尹夜同學,我們今天課就先上到這�吧!”湛靜胡亂收拾課本和講義,連原子筆都來不及塞回筆袋,捉著就要跑,驚慌失措全寫在她臉上,明擺著就是不敢和他共處一室。“再見!”

  她逃了,像只從貓爪下逃出生天的老鼠,半步也不停留,尹夜沒有起身阻止她逃離,從敞開的教室門口看著她跑百米的好腳程。

  漂亮的小腿,飛揚的百褶裙,鎖住他的目光,直到一個轉角,失去她的蹤影。

  “這是拒絕嗎?”他悶悶低喃。

  人生第一次的告白,換得她落荒而逃,說不喪氣是騙人的。

  尹夜呀尹夜,你失敗了。

  是他太猴急了嗎?是他自作多情?嚇到她了嗎?她本來就對他不曾心動?

  無論上述理由為何,她給他一個不是“好”的答案。

  尹夜靠著椅背,自嘲的笑容,鑲在唇邊。

  尹夜的態度非常明顯有了改變。

  與湛靜擦肩而過時,沒有半絲表情,雙眼連一點點不期而遇的交會都未曾落在她的方向。

  催收作業時,她親自到他面前向他討,他卻先拿給旁邊的藍冬青,再由藍冬青之手轉給她,在這當中,他連哼一聲也沒有,更別提眼神挪過來。

  午休的臨時惡補他也不再出現,讓她一個人在視聽室�呆坐到上課鈴響,等她急忙忙趕回教室時,就看到尹夜老早已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和藍冬青他們嚼魷魚絲閒聊。

  這就是他所謂不當情人就變成陌生人的意思嗎?

  他正徹徹底底地告訴她,他的不死纏爛打,就是這種程度,當他要無視於她的存在時,他可以做到讓任何人都看不出來他曾經好急切好期待地噙著笑,詢問她要不要跟他交往,保證他不是個纏人的男朋友,說他會像乖貓不吵不鬧不煩她……

  一股涼意,吹涼了她的背脊,仿彿來自於尹夜冰冷看人的視線……不,他已經不願意再看她,那股寒涼,是從她體內竄上來的。

  午休的鈴聲響起,湛靜默默拎著飯盒,一手抱著課本及講義,離開教室。

  “她又過去視聽室了吧。”藍冬青的話,終於引來尹夜擡眸,他淡淡掃向走廊,沒錯,她去的方向確實是視聽室。

  “笨蛋,我們早就不去聽她和另外三隻講廢話,她自己還去得這麼樂?”孟虎啐了聲,扯開第三堂下課就先買好的雞腿飯盒上的橡皮筋,開動了。

  “說該要用功讀書的那位迷途羔羊,要不要談談只用功了一天的感想?”藍冬青開口損尹夜,雖然他不清楚尹夜告白的那件事,但隱隱約約感覺到尹夜和木頭班長之間流轉著怪異的氛圍,尹夜的刻意疏遠,木頭班長總是不經意偷偷往後排瞧,看在他眼中更像欲蓋彌彰。

  “用功讀書不如認真學賭博。”尹夜扯開一記假笑,實際上他的心情惡劣到完全不想牽動嘴角上揚,但他不想讓兄弟們知道他告白失敗的事,他很介意,當然不會拿出來讓他們當笑話講。

  “說得好!說得好!我有帶撲克牌來,吃飽來練習練習,賭下午蹺課去吃牛肉面由誰付錢!”火燎原從書包倒出一大堆違禁品,撲克牌、骰子、麻將,要什麼有什麼。“老虎,你有帶錢吧?別像上次輸了請我們吃鍋貼,吃完才說身上只有五塊錢。”

  孟虎吐掉雞骨頭,還噴了幾粒白飯。“我才不會輸哩!”唱衰他呀,幹!

  “好呀。”來賭就來賭,他情緒正差,人家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讓他身體力行來試試這句俗諺是真的還是誆騙小孩子的屁話。

  “木頭班長不用管她嗎?”藍冬青問。

  “她不關我的事。”尹夜毫無食欲,但仍是打開飯盒,�頭裝著些什麼食物他沒多看一眼,木然地夾起就往嘴�塞,嚼出滿口的索然無味。

  “阿夜,你什麼時候敢吃綠菜花了?”孟虎發現尹夜吃下他最最敬謝不敏的東西,而且一吃還吃掉兩三朵,吃驚地問。平時像綠菜花、大黃瓜、青椒這類的蔬菜,尹夜一定是立刻挑給他們,連碰都沒碰過。

  “我吃了綠菜花嗎?”

  “嗯。”孟虎和火燎原堅定地點頭。

  所以他現在滿嘴的苦澀,是綠菜花的滋味嗎?

  他五歲時吃的第一朵綠菜花,有很重的草味,讓他有種身為牛羊的錯覺,幼時的排斥感根深柢固一直持續到現在,但他只記得草味,不記得綠菜花會苦會澀……

  尹夜灌下一大口茶,試圖沖淡它的味道,草草漱口,草味消失了,但苦澀味還在,他乾脆停下筷子,不吃了。

  “老虎,便當給你吃。”尹夜知道孟虎還塞得下第二個便當。

  “你不吃了嗎?”

  “不吃了。等你們要開始賭再叫我,我去抽根煙。”他推開椅子,前往抽煙的好場所——廁所。

  “小心點,訓導主任最近很閑,會一間一間巡廁所。”藍冬青提醒他,被訓導主任捉到,不會有好下場,勞動服務掃廁所掃到手會脫臼。

  尹夜擺擺手,算是有聽進去了。

  孟虎幹掉自己的飯盒,繼續進攻尹夜留下來的。“阿夜‘那個來’哦?”

  “哪個?”火燎原和藍冬青茫然。

  “我常聽女生在窸窸窣窣說什麼‘那個來’情緒變好糟,會懶懶的會亂發脾氣會反常,阿夜看起來就是懶懶的會亂發脾氣會反常的樣子呀。”孟虎沒弄懂“那個”是哪個,反正大概就是……“那個”吧?

  “阿夜這輩子也不會有‘那個來’,不過他的確反常。”藍冬青笑著,夾走孟虎飯盒�那顆鹵蛋。“而且是從木頭班長那天替他上完課之後,他回來就怪怪的。”

  “該不會木頭班長羞辱阿夜笨,教都教不會吧?!”如果是,他火燎原義不容辭去和木頭班長嗆聲,嚇嚇她。

  “阿夜聽那些話早就聽膩、聽麻木了吧?”孟虎見過尹夜父母罵他的流利及順暢,也不曾在尹夜身上看到有什麼情緒低落的反應。

  “木頭班長不會對阿夜說狠話,一定有些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藍冬青沈思著。

  “把阿夜捉來問問,他不說,我們三個扁到他說!”孟虎的座右銘是:用拳頭,連保險箱密碼都問得出來!

  藍冬青搖頭,“我才不想和阿夜打架,就算打得贏這一次很爽,他接下來的報復會更恐怖。”他們都認識尹夜夠久了,對於尹夜陰沈的個性也摸得相當透徹,尹夜才不會輕易放過對他動粗的傢夥,就算是好兄弟也不例外,聰明的人不會去惹尹夜。“別擔心阿夜,他遇到問題會自己解決,真的解決不了他會來找我們幫助,那時要為他兩肋插刀再來吧。”

  也是。四個人中,尹夜總是將他自己打理得最好,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去麻煩尹夜收拾善後,尹夜很少求助於他們。

  尹夜很像獨來獨往的狼,這是以前藍冬青給過他的評語,也是孟虎第一次見到尹夜時覺得很礙眼而約他出去單挑的原因。這匹狼,要不是被他們三個給賴上了,恐怕現在四個人也不會這麼麻吉。

  “呼……”

  用歎息的方式吐出白煙,嗆辣的味道並沒有讓尹夜精神振作。媽的,只不過被甩了,失意什麼呀?尹夜狠狠地唾棄自己。

  是誰說得好像雲淡風輕,說得一副當不成情人也無所謂的瀟灑?!

  原來光用想的,有自信以為自己一定能做得到、做得好,但實際發生時才會血淋淋的知道自己根本是個孬種!

  將煙屁股丟進馬桶沖掉,湮滅證據,等到廁所及身上的煙味稍微散去,他才離開悶熱的狹隘空間。

  算算時間,差不多孟虎他們也開賭了吧?該回教室去——

  前腳踏出廁所,迎面就撞見讓他心情處於惡劣底線的湛靜,他繃著臉,她僵著顏,見面瞬間只有尷尬兩字形容。湛靜挪開眼,小步伐地往教室方向走,尹夜距離她三步,因為這是唯一通往教室的走道,他不是刻意要跟著她走,只是……順路。

  幾公尺寬的走道,她靠右手邊的圍欄,他靠左手邊的牆沿,中間偶爾穿插幾名來去匆匆的學生,她沈默他也閉緊嘴,形同陌路。

  “同學!同學!咦?你不是十六班的班長嗎?”半途殺出身材嬌小的地理老師,一見到眼熟的湛靜,馬上拉著她。“太好了太好了,你去教材器幫老師借大地圖來,太重的話找其他同學幫忙,送到九班去,可以嗎?”她忘了要提醒九班的地理小老師在上課之前要先準備好大地圖,真糟糕。

  老師都開口了,學生哪有拒絕的權利。

  “好,要借哪一幅?”

  “編號004那幅。拿到九班後,再叫他們的地理小老師去我辦公室拿全班的作業簿。”地理老師交代完,急乎乎抱著教材跑掉了。

  湛靜在下一個樓梯口拐彎,往教材室去,尹夜強迫自己直直往前走,不去管她一個人抱著數學課本、講義,另一手還拎著便當袋,哪有辦法再扛一幅比她還長的掛軸地圖。

  他不管她。

  他對於自己不想關心的人,吝嗇於付出任何一丁點的心力。

  尹夜挺著背脊,不回頭地走著。說什麼都不回頭,死也不回頭,廢物才回頭,敗類才回頭,孬種才回頭,回頭的是小狗……

  看不到的樓梯間突然傳來空的便當鐵盒落地的碰撞聲,尹夜咬緊牙關,喃喃重複,一遍又一遍:死也不回頭,廢物才回頭,敗類才回頭,孬種才回頭,回頭的是小狗……

  他到底在幹什麼呀?!

  明明就很喜歡她,就算她不喜歡他又怎樣?!他自己有優秀到讓品學兼優的她將他列為擇友條件的人選嗎?!換作他是她,他都不一定會喜歡自己,到底憑哪一點強迫她作選擇?!

  “媽的!我是廢物是敗類是孬種是小狗啦!”尹夜低吼,霍然回頭,追下樓梯,三步並兩步,跔得飛快,不一會兒,湛靜文靜的背影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探出手,就能碰觸到她——

  湛靜被追趕的腳步聲吸引回頭,看見是尹夜時非常驚訝。

  “你……”她手上的便當袋和課本講義全被他搶走,便當袋是粉紅色的,由他拎著就像一個酷帥大男孩手�抱著Hello  Kitty那般怪異,她、她該大喊搶劫嗎?

  不,他不是搶劫,他走向教材室的方向了。

  他……是要陪她一起去搬大地圖?

  他不是已經完全不理她,把她當空氣一樣忽視了嗎?

  湛靜心�雖然困惑,仍是跟上他的大步伐。

  “借004的地圖。”尹夜向教材組組長登記要出借的掛軸,在登記簿上寫下班級姓名,拿到地圖之後,扛著就走,她又跟出來,亦步亦趨。

  “叫你們班地理小老師出來。”殺到九班,尹夜要靠窗的九班同學代傳。

  他一手掛著粉紅色便當袋,腋下夾著課本,另一手像抓著木棍那樣直立大掛軸,不搭軋的程度讓九班同學恐懼地快快拉出地理小老師,再將他推到尹夜面前去受死,尹夜只瞄了他一眼,就將地圖大掛軸丟給他。

  “用完再送回教材室,把我的名字劃掉,要是之後有人找我討地圖,我就來找你。”

  “……好!好!我一下課就拿去還!”絕不敢遲還!

  “還有,去找老師拿作業。”

  “是!馬上去!”九班地理小老師乖得變成小學生,還彎腰敬禮。

  辦完正事,尹夜掉頭走人。

  “麻煩你,地圖用完請一定要歸還,借用人的姓名是十六班的尹夜,謝謝。”在後頭的湛靜補充著。

  “沒問題,一定,一定。”九班地理小老師也沒有狗膽不還,尹夜都那樣撂話了,他又不是想討打,尹夜這號人物,全校有誰不認識呀?!

  湛靜瞧見先走的尹夜停在遠遠的地方等她,雖然他臉上表現出冷冰冰的訊息,細微的舉動卻看進她眼中,她向九班地理小老師頷首,小跑步追去,尹夜始終和她保持幾步距離。

  “尹夜。”她在沒有人的樓梯間叫住他,他沒回頭,但放慢腳步,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我並沒有準備在國中就談戀愛,它不在我的計畫表當中,我只想要認真讀書,我一直是這麼打算的。”

  哦?嫌之前的拒絕不夠明確,現在逮著了機會,要和他攤牌,一次講個清清楚楚,是嗎?

  尹夜不準備用背脊來面對她的宣判,他雙臂交疊,眼神銳利,緩緩轉向她,讓她繼續說下去,也讓自己聽聽她這幾天擬好了多少的說辭來打發他,平時他這種森冷的目光,能嚇跑許多個兇神惡煞的壯漢,但她一點也沒有害怕,回視他的眼眸清澄如水,甚至還帶有溫柔的笑意。

  “但是因為你,我會認真思考要不要在我的計畫表加上這一項。”

  沒聽到自己意料之中的狠話,尹夜措手不及,掛在臉上冰冷的反應瞬間變成怔忡。

  “我沒有辦法像你這樣果決,用一兩秒時間就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我必須多一些時間來思考,可能很快,也可能要很久,而且我不保證思考過後的答案會是你想聽的那一個,你要等嗎?”她忍住想取笑他難得一見的蠢模樣的衝動,認真地將心�話說齊。

  她的的確確被尹夜的告白轟得腦袋嗡嗡作響,當下無法反應,就算人逃掉了,他卻像一顆狠狠砸進大湖�的巨石,激起的不只是漣漪,還有更多更多的混亂,她遲鈍地用了一整個晚上整理紊亂的思緒,想找出頭緒,也想找出拒絕或是答應的理由,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在她還沒想通之前,尹夜的態度讓她好受傷。

  他不看著她,那雙眼,她追逐不到,視線的交集消失了,發現自己成為他認定的陌生人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她可以為了要看見他再度對她笑、再度對她說話,而衝動地同意和他談戀愛嗎?她喜歡他嗎?

  他只是貪新鮮想玩玩嗎?他認真嗎?他真心嗎?她可以信任他嗎?

  和他在一起,會不會讓她失去讀書的心情,那麼成績怎麼辦?考試怎麼辦?被爸媽知道了又怎麼辦?

  她還在想著,還不能作出決定,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那麼排斥和尹夜談戀愛的這個念頭。

  因為是他,她思考了計畫之外的事,因為是他……

  “我等。”

  “可是我可能還是會給你‘不要’的答案。”她將醜話說在前頭,萬一她想了好久之後仍覺得不妥,她還是會拒絕他,即使她有多不願意被他漠視,多不想和他變成陌路人……

  “但也有可能是‘要’的答案。”只要有一絲絲的希望,他都不會絕望。

  “……萬一當不成男女朋友,你還是會用這種臉色對我嗎?”這種臭到極點的臉。

  “……不然你要一個被甩的男人有多好的臉色?”尹夜臉上閃過尷尬,對於青澀澀的年輕男孩,情緒的掌控有待加強,失戀時要裝出高難度的好表情是太強人所難,他這幾天的臭臉,就是這個原因,他被甩了,心情惡劣,自己在舔傷口,他不需要人來安慰他,也不吵著要人陪他一起要陰沈。

  “男人?你根本就還是小孩子。”她笑他。任性愛耍脾氣又愛裝酷,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你不知道有一個說我是小孩子的傢夥,現在他墓上的草已經這麼長了?!”尹夜比畫著到他腰際的高度,恫喝她的口不擇言。

  她捂嘴笑,才不會被這種冷笑話嚇到,他現在裝出來的兇惡臉孔,一點都不可怕,比起他的冷漠,她一點都不怕。

  “那麼你明天願意繼續到視聽室惡補你的破數學嗎?”

  “我如果說要,好像有點太現實了?”他打趣地問她。

  “不會。你會來吧?”

  “會。”反正他廢物也當了,敗類也當了,小狗也當了,不差再當一個見風轉舵的傢夥。

  “那就好。”她鬆口氣,露出恬靜的笑。

  尹夜看得有些傻了,她並不是美人胚子,笑容卻鎖住他的雙眼,她總讓他有種好安逸的感覺,像藍天上悠哉飄過的白雲,柔軟的、寧靜的,讓人好想閉上眼,枕靠過去,陷入那一片軟棉的包圍�。

  “尹夜?”她伸手在他發直的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上課鈴聲響了,得快點回教室才行。

  “沒什麼……”

  只是,發現自己竟然這麼迷戀她。

  他自己都有些吃驚了。

  湛靜將課本上幾處重點圈畫出來,一邊將類似的模擬題目謄寫在空白數學簿,這些都是午休時她教過尹夜的題型,若是他有弄懂演算法,稍微在數位上做些改變應該都難不倒他,她正好試試這幾天的惡補成效有多少。

  叩叩。她的房門傳來輕敲聲。

  “妹,英文字典借我。”是她大哥。

  “在書櫃上,你自己找好嗎?”她正在驗算這題題目能否整除。

  “在算數學呀?”她大哥拿到字典,沒忘記關心一下妹妹。“這些題目你應該早就會了吧?”

  “嗯……多練習嘛。”湛靜不想說太多,因為——

  “是不是最近都沒什麼時間讀書?我聽弟說,他看到你和你們班成績最差的小混混一塊走到視聽教室,你告訴他是老師指名要你教他們數學。”

  湛靜點點頭。

  “呿,你們那個導師是出了名的混,竟然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丟給你,你不好意思拒絕導師,要不要讓媽媽打電話跟你們導師說一聲?你自己讀書時間都不夠用了,還去教別人——如果教的是上進的同學也就算了,那種小混混你教得再好他們也不會聽進去半個字。”

  她不多說的原因正是她大哥對於壞學生的排斥是她早就預料到了。

  “不用啦,我現在教的這位同學很有上進心……”湛靜扯了小謊。

  尹夜是很有上進心,至少每天的午休特訓他都準時到場,在她很認真地教完一個段落,習慣性地問他“針對這類的算式,你還有疑問嗎”,他的回答絕對是“有。你考慮好要當我女朋友了嗎”,讓她真想長長歎口氣,她教的內容他聽進去多少,她自己還滿懷疑的……

  “你教的那個傢夥是尹夜,他會有上進心?!”她大哥很不客氣的大笑出來。“他很有名耶——壞得很有名。”時常被訓導處廣播訓斥的四個人名之一,響噹噹。

  “他也沒真的那麼壞啦……”

  “他以後一定會去混黑道,說不定哪天還是爸爸親手捉他進監牢哩。”他們的父親是員警,嫉惡如仇到了極點,連帶影響家人也有同樣的觀念。

  “有這個可能……”尹夜說過,他想開賭場。賭徒與條子,死對頭。

  “你還是少和他混在一起,雖然我不覺得你會被他帶壞,可是不認識你的人,把你和他當成同夥怎麼辦?你明天最好就去向導師辭掉這種爛工作,好好專心讀自己的書吧。”她大哥摸摸她的頭,要她衡量輕重,為了自己的前途,會妨礙的事能推就推,別攬在身上。

  “……”沈默。

  “妹?”怎麼下篤定地回答他“好”?

  “我認識的尹夜不是壞人,他成績不好不代表品行也不好,不能因為成績來決定一切。”

  “品行?你有空去向你們導師問問他的品行成績多少。”品行也是可以用數字評估出來的,他估計,尹夜的品行大概低於六十吧。

  她大哥對尹夜那一類的人已經有先入為主的壞印象,任憑她多說什麼也沒辦法改變他的想法,而且她若是再和大哥辯論下去,一來勝算不大,她大哥是演辯比賽的常勝冠軍,二來是聰明如她大哥,一定會發覺她試圖幫尹夜說話的堅持太反常,到時大哥會反過來追問她更多,她招架不住。

  “我會找機會跟導師提。”她虛應道。

  “乖。那我不吵你讀書了。”

  “嗯,大哥,你也加油。”國三的大哥考試壓力比她更大。

  房門被關上,湛靜有些氣自己的軟弱,她剛才好想大聲對大哥說尹夜不像他想像中那麼糟糕,至少在她眼中,尹夜不是,她沒辦法替尹夜多說話,她好氣自己。

  功課好的學生就真的樣樣都好?功課差的學生絕對會去作奸犯科?

  她見過所謂的“好學生”在路旁看到一條流浪狗時,無端伸出腳去狠狠踹它一記,然後笑得以為自己做了多有趣的樂事那般得意:也曾見過所謂的“壞學生”手�端著飯盒,自己吃一半,另一半盛在飯盒蓋子上,放在腳邊,小小髒髒的小灰狗正埋著臉,分食白飯和雞肉——

  前者是他們班副班長,那位師長口中頂瓜瓜的乖寶寶。

  後者是尹夜,沒得過任何好評的未來黑道小混混。

  她記得師長在朝會時千交代萬交代不準私下餵食野狗,因為會讓它們聚集在校園�,破壞校景,大多數的同學都照做,包括她,所以當尹夜違反校規被訓導主任捉到時,他長腿一邁,跳過了花圃,小灰狗竟也跟著他跑,一人一狗,後頭追著揮舞水管塑膠棍的訓導主任,奇特的景象讓大家看了一出好戲,最後尹夜還撈起喘籲籲的小灰狗,翻過牆,消失無蹤,留下訓導主任像暴龍直噴火跳腳,本來只是犯了小錯,又翻牆又蹺課又累得主任追著他跑,這回的小錯變大錯。

  直至下兩堂課,尹夜若無其事地回教室,手�還提著飲料回來餵食孟虎他們,但沒幾分鐘訓導主任也出現在他們教室�,把尹夜叫到訓導處去接受處罰,那時她聽到鄰座有同學在嗤笑尹夜活該,她卻從那一次對尹夜改觀,猜想他有一顆很體貼的心。

  湛靜合上課本,衝動的起身,決定衝到大哥面前,簡單扼要地扭轉尹夜在大哥心目中的形象,她不希望尹夜被大哥嫌惡,也不希望聽從大哥的提議和尹夜從此毫無瓜葛,不希望和尹夜……分開。

  湛靜輕輕“呀”了聲,腳步頓住,被自己腦中方才閃過的字眼嚇到。

  她以為自己還在思考,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還不知道如何回應尹夜。

  原來,在她心�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06:2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6 19:07 編輯

【第四章】

  “你的意思是……”

  尹夜在湛靜面前永遠都裝不出冷酷的模樣,他希望自己能用最帥最迷人最英俊的樣貌出現,最好是變身為他嗤之以鼻的白馬王子,將她迷得團團轉,不該是現在這種他照鏡子看到也會很想死的呆愣神情。

  “嗯,就是那個意思。”湛靜說完,在小桌子上擺滿她昨夜謄好的空白題目。“來,這些題目你做看看,我再從你答對答錯中找出你不懂的地方。”

  “等一下,你會不會太冷靜了一點?實在不像剛剛開口同意和我交往……”比較像老師站上講臺,向學生報告完今天要交班費兩百塊,然後要大家將課本收起來,馬上要隨堂小考一樣。

  “我沒被人告白過,不知道給了答案之後要擺出什麼表情。”真抱歉,她不擅長。

  “不過最起碼你臉紅了。”尹夜開心的笑了,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她思考了那麼多天之後給他的肯定答案。

  她說,我想了幾天,決定和你在一起試試看,請多指教。

  她同意他的告白,現在,他和她的關係更進一大步,以後他可以牽著她的手,可以貼著她的臉,向死黨們宣告她名花有主。

  “快做題目啦。”她被尹夜看得好窘,撇開臉還不夠,捉起數學作業簿擋住他的視線,他一把抽走,不讓她躲掉。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答應?”他對自己並沒有太旺盛的自信心,雖然有過幾個女同學向他表示好感,但她們和他是很相似的類型,愛玩叛逆不愛讀書,別人眼中的壞學生,可是湛靜不一樣,她安靜乖巧又聽話,根本就不是他這一掛的,他以為她喜歡的男孩子類型至少和她是同一種水平,他一直以為……她遲遲不給他答案,只是一種拖延戰術,他嘴�說願意等,又害怕等到的答案會是否定的。

  “就、就考慮之後,覺得還滿……”她停頓了很久很久。

  “滿什麼?”

  “你別問了!”湛靜臉色爆紅。“快做數學題目!”

  “考慮之後,發覺你有點喜歡我?”

  “……這次的考題比較難一點,我做了一些小變化,你不要被數字騙了,算出答案之後要記得驗算一下……”她還在企圖扭轉話題。

  尹夜輕輕握住她拿筆的手,她被電了一下,顫顫手,但沒有抽回。“你想了那麼多天之後,還是確定要和我交往,我好高興。”

  “……嗯。”

  “不會是因為怕我跟你翻臉才不得不委屈的答應吧?”要是這樣,他反而會有種惡徒逼迫良家婦女的錯覺。

  他的問句終於讓湛靜擡起頭來,她臉頰粉粉的,雙唇因為方才羞澀咬著唇而變得豔紅,瞅著他瞧時,黑白分明的漂亮雙眸水燦明亮,他被她定定地瞅著,感覺像深深陷入那池溫暖秋水中,淹沒溺斃。

  她搖頭。“你翻臉並不可怕,而且你不會真的傷害我,所以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不在我的思考範圍中。我只是單純想著對我而言,你重不重要?有多重要?值不值得我這麼早就搶著把你預定下來?然後,我覺得你值得。”

  他按在她手背上的手勁加重。她這番話,令他受寵若驚。

  “我在學校的名聲不好。”他提醒她。

  “我認識的你是怎麼樣的人我知道。”

  “我成績很糟。”

  “是很糟。”這一點她沒辦法說謊。

  尹夜被她的誠實逗笑。“一定有人會說我們這叫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依照生物學的觀念來說,鮮花與牛糞也是另一種互助關係,鮮花從糞便中擷取養分,讓自己開得更——”

  “靜,不要在這種時候還順便教我生物。”一點都不浪漫,但很像是她的個性。

  “那麼你以後別再說什麼鮮花牛糞的。我不喜歡你那樣比喻。”

  “好,不說。”

  尹夜的開心她真的感覺到了,他的掌心暖呼呼地罩在她手上,有力的指節完整包覆住她,因為興奮和過多的欣喜而炙熱著,她回握住他。

  “……而且,我不想和你當陌生人。”

  湛靜才說完,尹夜的身體橫過小桌,碰掉了筆盒和水杯也不在意,他傾靠過來,精準地噙住她芳芬柔軟的唇,她嚇了一跳,想後退逃開,他的大掌卻按在她頸後,掌握著她的進退,帶著薄繭的指腹滑過她的耳殼和發梢,感受她的震顫和緊張,他並沒有打算加深這個吻,她值得他的珍惜,他不是以玩玩的心態在追求她,幾秒之後,他帶著她特有的香味從她唇上離開。

  “你——”她捂著嘴,結巴起來。違反校規的事情她沒膽挑戰,剛剛兩個人接吻的畫面要是被人看見了,那絕對是一支大過跑不掉!

  “抱歉抱歉,我好像有點太猴急了。”尹夜沒什麼反省。血氣方剛的青少年,沒擦槍走火都算奇跡了。“因為你實在太可愛了,又說那種讓人聽了亢奮不已的話,我把持不住。”

  “不、不要發表感言啦……你、你寫你的數學!”她胡亂的把簿子塞到他手上,管它紅筆藍筆還是鉛筆,也是一整把捉了就給他,橡皮擦立可白愛用什麼就挑什麼去用。

  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像有成千上萬只的蚊子在耳邊飛舞,吵得她不能思考,熱辣辣的觸感一直停留在唇上……不,它從唇上爆開,迅雷不及掩耳地感染到耳根及每一寸肌膚,血壓升高的暈眩,差點讓她站不住腳。

  “遵命。”他呵呵笑個不停。才乖乖低頭解不到半題,他像想到什麼又擡頭。“對了,剛才那個是我的初吻哦,你賺到囉。”附上一個甜絲絲的笑。

  正在喝水解熱的湛靜噗地一聲,嘴�的茶水來不及捂住,很尷尬地噴出來一大半,另外一大半梗住她的喉嚨,讓她劇咳。

  “尹夜!”她跺腳,吼他,而且又臉紅了。

  湛靜本來以為和尹夜交往不會對她的人生計畫產生多大改變,她還是能按照習慣的行程表來打理好課業和剛萌芽的戀情,不過她似乎將一切想得太容易了……

  上課時,她很想專心聽老師在臺上講什麼,但是思緒總忍不住跟著眼神飄過後排去,偷看尹夜在做些什麼。

  午休時,她和他閒聊的時間多過於惡補功課,她知道更多關於尹夜的興趣、喜歡的、討厭的、擅長的、不拿手的……哦,她甚至知道尹夜比她小兩個月呢,姊弟戀。

  放學後,她撥出更多時間和尹夜在一起,喝一杯珍珠奶茶,一起啃麵包,短短的十幾分鐘,她都好開心,這份開心,到了她坐回書桌前還是在胸口悶悶燒著,她會想著今天尹夜說的話,尹夜笑的次數,尹夜皺眉的頻率,課本上的文字全都在扭曲跳舞,向來保持良好的預習功課習慣,也開始偶爾會偷懶。

  她只是個年輕的小女孩,自製力不夠強大,一旦有了誘惑,很容易分心入迷,就像迷上新奇的電腦遊戲,明明知道要節制,不能滿腦子想著它,偏偏她又可以找出一千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玩一兩個小時就好”,尹夜就是她最最著迷的新奇遊戲,霸佔她太多太多的思緒。

  這真是太糟糕了,尤其當她第一次面對隨堂測驗的數學考卷卻有大半的題型都解不出來時,她才驚覺自己懂得退。

  今天的成績出來了,她拿到六十二分,及格了,但全班最高分是九十分,足足相差二十八分,連導師都忍不住在發考卷時問她是不是最近碰上什麼問題或是家�發生事情使她分心?

  湛靜苦著臉。她不是沒拿過這麼低分,以前最重要的分班考試,她發燒到三十九度半,抱病參加,整場考試都頭暈眼花,硬撐到考完才昏過去,那次她還有七十八分呐!

  “考得還不錯呀,光是尾數都比我高分。”

  尹夜的安慰實在是沒有實質上的效果,對又拿個零分的他而言,六十二分當然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午休時兩人拎著便當,在視聽室集合,他分食她便當盒�的菜色,兩人的喜好真是互補,他不喜歡的食物恰巧她很喜歡,只不過湛靜沒有胃口。

  “唔……怎麼辦,回家怎麼把成績拿給爸媽看……”她低吟。

  “跟他們保證下一次會考好就好啦。”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這一次我不是粗心也不是寫錯答案格,而是我真的不會算……”她長長歎口氣。“我果然沒辦法一心兩用,應該要把課業放在前頭的呀……”

  “那麼你是想分手嗎?”尹夜交疊起雙臂。因為她一副很自責和他談戀愛的模樣。

  “我沒有!”她不要分手,她和他又沒有產生任何的爭執或個性不合,和他在一起很好很快樂呀!是她自己不專心的報應,問題全出在她身上,她只需要好好克制自己,別讓尹夜占走所有思緒。

  尹夜托著腮幫子看她,看得她有些著急,感覺尹夜嘴�說分手,要是她點頭,他也不會囉哩叭唆,說切就切。

  “我不要分手。”她再次強調,堅定地回視他。

  “分手之後對你比較輕鬆。”

  “你膩了嗎?”一定是,否則他怎麼可以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這些話?

  “還沒。”少胡思亂想,他才怕她膩了呢。

  “尹夜,我不要分手……”湛靜沒得到他的保證,心�不安。

  “我沒有說要分手。”尹夜把她撈進懷�。“只是你看起來很累。”

  “有一點……”她沒辦法騙他。

  “你可以不用幫我補習,把時間用在自己身上,你放心,我說過我會是個乖男友,不亂跑不亂搞不外遇。”摸摸她柔軟的發,他安撫她。

  一開始是他先喜歡上她,當然他現在還是好喜歡她,但她給他的回應太多太多了,雖說愛情本來就該是互相,但兩人之間的感情輕重放在天秤上一秤,還是會秤出不同的重量。他以為,他是付出比較多的一方,以為湛靜只要等著收取他的付出和心動就好,剛剛他只是隨口提了“分手”兩字,看她嚇得臉色發青,語氣一遍比一遍更篤定,她投入的感情已經快要超越他了,她的心思�,都是他。

  “你也要讀書啦,導師不是又罵你了?”她都教了他好久,他竟然連半分都沒有進步,害她打擊好大。“他說你段考再拿那種成績,就叫你轉學……”

  她很擔心他,比自己的成績還要更擔心。

  “他嚇嚇我罷了。”敢因為考不好就逼他轉學,包準他父母告死導師,不要小看律師家族的炮火攻勢。

  “需不需要我幫你?”

  “幫我惡補嗎?補到今天你還對我這麼有信心?”以為他能在短短的時間�突飛猛進?他真該感謝女朋友挺他挺到底。

  她壓低聲音,即使視聽室�不可能有第三個人冒出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湊在他耳旁細聲說:“不是,我幫你考。”

  “嗯?”抱歉,他沒聽得很清楚。

  “我在考卷上寫你的名字,你在考卷上寫我的名字,你和我的字只要稍微模仿一下還有幾分像,應該不會被查出來……”

  “等等,你在開玩笑吧?可是你的表情太認真了,有點嚇到我。”

  “我是說真的!我不要考得太離譜,都低空飛過應該沒問題,有把握的題目寫對,再刻意錯幾題,要拿捏到六十分很容易。”

  “靜,這一次的段考對你非常重要,需要我提醒你嗎?”考得好的話,她就等著進A段班去,這不也是她努力的目標嗎?

  “可是我不想讓你轉走。”這樣一來要和他時常見面根本就不可能,在同一間學校即使是短短下課十分鐘也能聊好久。

  “我說他只是嚇——”尹夜噤聲,沈默幾秒後,黝黑的眼閃過笑意。“好呀,試試你說的方法,我倒真期待看見導師改考卷時被我的高分給嚇破膽,不過……你的成績交給我來負責,全掛零怎麼辦?”

  “就當……考試失常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失常才好,她二年級就能和尹夜繼續同班,她曾經那麼渴望脫離後段班,現在卻因為他,那份渴望被取代了。

  他輕易看穿她的想法,以及將他擺在任何事物前頭的重視,他很高興,高興自己被她這樣愛著。

  “你放心,我會盡力多寫幾題的。”

  尹夜的保證,逗笑了她,但她才不信呢。

  多寫幾題有用的話,尹夜就不會科科拿鴨蛋拿到眾科老師翻臉。

  考試時間才過不到十分鐘,尹夜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是誰說會盡力多寫幾題的?話說得那麼好聽,現在睡成那樣不是自打嘴巴嗎?

  幸好湛靜本來就不期待他的“盡力”,所以沒有太多的失望,她埋頭計算試題,一題三分,她最少要答對二十題,不過為了避免失誤,她多答了四題,這次的數學考題比較難,如果她是為自己考試,也沒把握能拿到九十分以上。

  考完數學,下一堂是歷史,她用同樣的方式估算了六十幾分的得分題,其餘的就刻意寫錯或是留白,再下一堂是生物……

  “考得怎麼樣?”湛靜問他。

  “我盡力了。”尹夜很無力地回她,一副耗盡全身精力的疲倦。

  “很難嗎?”

  “嗯哼。”難不難是一回事,他很少一次看這麼多字,太為難他的眼睛了。

  她笑了。“再忍一忍吧,考完就差不多快放暑假了。”

  “暑假來約會吧。”他精神恢復,眼睛發亮。

  “我可能要去補習。”考生是沒有放假的權利,即使是還有兩年才要面臨大考的她。

  尹夜露出蹙眉模樣。“暑假還要補習?”

  “我可以利用補習班下課的十幾分鐘和你約會。”

  “十幾分鐘連看場電影都不夠。”片頭廣告還沒播完就得回家了。

  “別抱怨了,明天要考英文,我上次特別畫給你背的課文要背下來哦,一定會考。”因為那些難背的字彙,向來是老師的最愛。

  “我盡力。”

  “你呀,盡力別在考試十分鐘後就趴在桌上睡比較實際。”拜託再多撐個十五分也好。

  “我一看到課文就會很想睡,不能怪我,尤其是數學,我睡得最熟。”催眠最佳良方。

  “阿夜,我們要去吃飯了。”藍冬青在教室內喊他。

  “好。”尹夜朗聲回藍冬青,隨即低聲問她:“一塊去?”

  “不了,你快去吧,記得回去要念書哦。”湛靜和尹夜有共識,他們的交往並沒有讓尹夜的哥兒們知情,畢竟違反校規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容易瞞住,是她不許尹夜說出去的。

  在同學面前,他們維持著好學生奉命教導壞學生的關係,偶爾的交頭接耳只是單純在討論功課。

  “不帶女朋友一起吃飯?”藍冬青才不好騙,尹夜一回到座位上,他就故意問。

  “什麼女朋友?別亂說。”尹夜否認。

  “真的不是?”藍冬青漂亮的眉毛挑起。

  “不是。”尹夜昧著良心說謊話,女朋友的話是聖旨,她不讓他說,他就很乖很乖地沒說,連死黨也一樣。

  “那你和她每天中午到視聽室真的都只是去上課?”

  “不然還能上什麼?”

  “我以為你和她在視聽室�幽會。”所以他後來就不再去視聽室打擾他們濃情蜜意。

  “阿夜才不會喜歡那種書呆子,對不對?”孟虎替尹夜下結論。

  尹夜笑而不答。錯,他喜歡她,就算表現於外並沒有情人的熱絡,他壓抑了很多的熱情,配合著她的習慣,甘之如飴,像在吃糖一樣。

  “好餓哦,你們走不走呀?”火燎原最不耐餓,一餓就火氣很大。

  “當然要!”孟虎揉著肚皮,它咕嚕咕嚕直叫哩。

  四個大男孩將書包甩在肩上,走出校門。

  “你今天作答得很努力,同班這麼久,沒看過你不是一寫完姓名就睡的。”藍冬青和尹夜閒聊。

  “心情好,多寫個兩題。”

  “幹嘛多寫,反正寫了還是錯,哈哈哈。”火燎原糗他。“目標是打破零分嗎?”

  “少囉唆。”尹夜賞火燎原屁股一記腳印。

  



  

  “這次的考題比較難,不過很能區分出程度,你們班算考得不錯,及格的人有十五個,十八班的只有兩個六十分以上。”導師從考卷袋�抽出一整疊試卷。“叫到名字的出來領。”

  湛靜屏息以待,她看到導師方才看了尹夜一眼,是太驚訝尹夜的進步,還是察覺到她幫他作弊?

  “尹夜。”

  在七、八個人名之後,導師叫到了尹夜。

  尹夜不改慵懶模樣,拖著長腿慢慢來到講桌前。

  “你是斷掉的筋又接回去了嗎?平常很簡單的題目你都不會寫,反而難一點的你才開竅?”導師雖然酸他一兩句話,但還是沒忘了鞭子和糖果要並用。“六十九分,大家給他鼓鼓掌。”

  班上響起零零落落的掌聲。

  “搞什麼鬼呀!你作弊哦?”孟虎大嗓門的調侃回到座位上的尹夜。“作弊也不找我們,真不夠朋友!”

  “安靜。”導師喝道,繼續發考卷。

  “老師這次有照成績發嗎?班長還沒有被念到耶。”湛靜後座的女同學把湛靜當成班上最大的超越目標,對於湛靜的成績很重視,畢竟要搶A段班的名額,最大的敵手就是湛靜。

  導師的習慣是以成績來分,平常第一個念到的名字都是湛靜,不過她最近滿失常的,上回她不就拿六十二分而已。

  “我有七十五分耶!這題我是用猜的,沒想到還猜對了!”

  “七十五分很高了耶,我不知道有沒有及格……”

  湛靜聽著,心�暗暗笑歎,她已經作好被導師數落的心理準備,說不定她這次會拿個全班最慘的分數回來,她最壞的打算是零分,除非尹夜在他睡著前的那十分鐘非常努力解了兩三題,而且正巧又解對,她大概還能有個十分吧。

  “湛靜。”叫到她了。

  湛靜站起來,不敢看導師的臉有多臭,頭低低的,快步上前。

  “這次的考題是A段班的蔡老師出題,所以他出了不少你們班範圍以外的題目,基本上大家都考得不好,A段班能拿九十分的人用手指都能數得出來,你還能拿這種成績,真的太厲害了。湛靜,一百分。”

  全班鼓掌。

  “呀?!”湛靜直挺挺站在原地,被導師嘴�說出的數字嚇得發出驚呼。

  “考太高很吃驚呀?”導師發到好成績的考卷,心情也很好,還開她玩笑。

  “呃……有一點……”她結巴,趕快領走考卷,回座位上去檢查這份不是她親手作答的試卷。

  那些她不確定答案正不正確的題目,那些她不會算的難題,全都工工整整列明算式,而且毫無錯誤,這絕對不是一個臨時惡補的人能使用的方法,況且還是個零分俱樂部的常客。

  尹夜根本就不是不會,他是不想寫考卷而已!

  尹夜不意外湛靜一坐回位子上就狠狠轉向後座,一雙靈活的黑眸瞪往他而來,他回她一個甜笑和聳肩,仿佛很無辜地在說“我怎麼知道會這樣”。

  一科數學是不小心考好的,她可以接受這種說法,但是一個早上她已經拿了四科滿分,再加上去老師辦公室時另外幾科的老師率先誇獎她品學兼優順便告訴她又拿了全班最高的滿分。

  尹夜替她考了個大滿貫回來。

  “帶著全部考卷跟我過來!”湛靜顧不得避嫌,從導師辦公室回來後,直接走到後排地區,將尹夜從聚賭團中召走。

  “訂正考卷。”尹夜多此一舉的向兄弟們解釋,像只乖狗狗尾隨主人的腳步而去,幾步就追上她,與她並肩。

  “木頭班長真的這麼會教,把阿夜教到都考及格?”孟虎看著兩人遠遠走掉的背影,還是遲鈍得沒察覺到不對勁的氛圍,過度融洽的氛圍。

  “木頭班長的教法對阿夜很受用,拿來教我們就一定會失敗。”藍冬青輕笑。

  “你是說我們比較笨嗎?”火燎原不甘心地問。

  “不,因為我們沒有阿夜可愛,她教起來沒有動力。”

  “噗!阿夜那種長相叫可愛?”雖然他孟虎沒資格說這種話,但……只有盲胞才會把“可愛”這兩個字套用在尹夜身上吧!

  藍冬青洗牌,少了一個牌友,這一局不算,重來。

  “對木頭班長來說,阿夜確實比較可‘愛’。”

  可愛的尹夜,無論裝出多麼搖尾乞憐的眼神,都不能讓湛靜停止對他的炮轟。

  視聽室�,向來恬靜的湛靜難得跳腳,揚高聲調:“你沒有一題不會對不對?!你的實力根本不只這樣對不對?!你還在啃麵包?!”認真聽她吠啦!

  尹夜兩三口啃完波蘿麵包,再喝完一瓶咖啡牛奶才回她:“題目還滿簡單的。”以前的考題程度怎麼樣他是沒專心看過啦,他只負責寫下座號和姓名就可以趴下去睡了,這次他有乖乖看完,得到這個結論。

  湛靜像洩氣的皮球癱軟在椅上,滿腔火氣都被他這種哭笑不得的回答給熄滅光光。她氣他騙她,但他真的騙了她嗎?明明是她先入為主地誤解他,用成績來認定他的功課,他只是順水推舟讓她的誤會加深,藉著教學的名義,她和他才有那麼多相處的機會,思及此,她的私心要她不準和尹夜嘔氣。

  “你這麼厲害,為什麼之前的考試都不作答?你要是拿出本事來考,說不定你早已經在A段班了。我沒看過你念書,你是不是每天都在家�偷偷讀書讀到淩晨?”火氣沒了,只剩下滿肚子的問號。

  “就如你看到的,我沒念書,在學校沒有,在家�更不可能。”

  “那為什麼題目你都會?”

  “雖然趴在桌上睡覺,但是老師們上課的聲音偶爾還是會飄進我耳朵�,逼我聽到一兩句課文啦公式啦年代表啦。”他有時覺得很吵,才會塞耳機阻斷耳朵接收到的那些哇啦哇啦。

  天才。湛靜必須承認。

  “再說,老虎他們都留在這�,我一個人到什麼A段班去一點也沒有樂趣。”他才不去咧,他不想被丟到只會讀書讀書讀書的地方,雖然他不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不一定非要有同儕朋友陪伴,卻討厭身處在格格不入的環境�,連呼吸空氣都覺得累。

  “……你應該要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而不是孟虎同學他們上不了A段班你也不上。”在這種時候講什麼義氣呀?

  “將來?”尹夜笑出聲,口氣卻忍不住輕蔑。“考個好高中,再上個好大學,用學校優劣的名聲來評斷我這個人的品德,畢業後找到安穩的工作做一輩子,又或者像我家那一大群把法條當發語詞用的傢夥們,考個律師來當當,接案子、開庭、告死人?”

  他嘲弄的那些,是大多數人想要的生活,包括她。

  “你還是想開賭場就對了。”不然不會用嫌棄平淡生活的口吻在說話。一個出自律師世家的賭徒……嗯,是希望以後被員警捉走時,有後援團幫他撐腰打官司嗎?

  “想呀。”

  “有時真弄不懂你,在你這種年紀,很少人目標訂得這麼明確。”真想知道他在國小最常出現的作文題目“我長大後要成為……”�,是不是就大刺刺地寫上:我要開賭場,當個危害社會的賭場大老闆!

  “你怕嫁給一個賭徒嗎?”他打趣地問她,心�卻有一絲絲忐忑會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尹夜想得真遠,才十幾歲的小毛頭,嘴�竟然問出嫁不嫁這種大人的問題,那似乎還是離他們太遙遠太遙遠的事吧?

  不過既然是假設題,她也以假設的立場認真思索。

  “我是不怕,但我有告訴過你嗎?我爸爸是員警,我兩個哥哥也在耳濡目染下立志當員警,我怕他們反對你的職業。”

  “那可真糟,你別報警捉我呀。”他作勢拍胸口。

  她白他一眼。“我才不會——”

  他當然知道她不會,她若這麼不重視他,也就不會有主動提議要代他考試的情況發生,她讓他好想認真仔細地讀完試卷,解題、作答、驗算,因為他考卷上寫的名字是“湛靜”,他為她拿到的成績,就是她在他心目中所占的分數——滿分。

  “你嘴�說要我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你呢?你在替我作弊時,應該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下場吧?萬一我真的全掛零,你二年級想上A段班的夢想就破滅了,還得待在我們這個後段班,老師上課時懶懶散散,同學上課時愛吵愛鬧,惡劣的讀書環境。”

  “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才不會多事。”湛靜哼聲。

  “還在氣這件事呀?”到底還會跟他氣多久?這樣他很害怕很不安耶。

  幸好尹夜一問完,她投過來的眼神早就沒有半點怒焰,又是他熟悉的燦亮清澄。

  “我那時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全拿零分怎麼樣,也許想過,只是那個下場我可以接受……”

  留在後段班的下場。

  尹夜對她眯眸笑了,瞳仁幾乎快看不見了,但眼底的喜悅卻更明顯,他勾過她的肩,將她按進自己胸口,他低頭,她仰頭,雙唇膠著,滋潤彼此、溫暖彼此,這是他與她的第二個親吻,同樣生澀,沒有技巧,牙齒撞著了牙齒,角度喬不好,他差點笑場,還差點吻得更深;她差點退縮,卻伸出雙手,揪緊他的衣領。

  重重倒抽的冷息聲,在視聽室門口傳來。

  副班長和另外兩名同班同學傻眼地站在原地,本來只想偷偷跟來看湛靜是怎麼把零分的尹夜教到突飛猛進,科科及格,沒料到竟會看到這一幕——

  “快,快去報告導師!”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14:18

【第五章】

  湛靜清醒過來,窗外還濛濛的暗。

  房�的浴室傳來沖澡聲,他回來了。

  她按下床頭小燈,照亮微微的能見度,自衣櫃取出乾淨內衣褲、男性襯衫和休閒長褲,疊在床沿,備以讓他著衣。

  浴室門打開,看見坐在床邊的她時,他微微驚訝。

  “我吵醒你了?”

  “沒有,我自己醒過來,才發現你回來了。”

  “不再睡一會嗎?”他靠近她,親吻她的額心。

  “你快把頭髮擦乾,會著涼的。”她推推他光裸的胸口,催促他。

  “幫我。”他故意露出央求的無辜模樣,就愛看她無法拒絕他的心軟。

  她當然不會拒絕他。“來。”她已經攤開毛巾等著要照料他那頭柔軟黑髮。

  他享受起她的溫柔。

  “我作夢了,夢見國一時候的你。”湛靜從鏡中看見成熟的他,夢境�,他還那麼青澀,十幾歲的男孩,臉孔有著七分的稚氣,現在那股稚氣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男人的味道。

  這幾年他比國一長高了二十五公分,而她還停留在國三的身高沒再動過,他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社會的洗練讓他穩重不少,他的職業迫使他培養出外形上的冷峻,但她知道他是一個多麼熱情的人,熱情又體貼,在她面前,毫不掩飾他孩子氣的那一面。

  “哦?那時我的樣子很矬耶。”往事不堪回首。

  “有一點,我也是呀。”

  “你都沒什麼變,只有頭髮留長還燙鬈……呀,這�長大不少。”他變身成狼,將賊笑的臉孔埋進她渾圓飽滿的胸脯。

  她低呼,臉頰爆紅,身體一閃,跌進了大床間,他不放過她,尾隨而來,在床中央逮著她。

  跑呀,再跑呀,獵人對於會掙扎的獵物才最有欲望想捉。

  “尹夜!”她只有在臉紅和生氣時才會喊他全名。

  他親吻她的臉頰,撩動她的長髮,愛撫她細膩的肌膚,顯而易見的情欲就鑲在他深濃的眸色�,他這神情代表的涵義她是熟悉的,畢竟她和他已經結婚七年,七年都可以算是老夫老妻了,在床上的尹夜總是像火,溫暖又燙人。

  他的頭髮還是濕的,但他不在意,淩亂的黑髮,使他看起來危險又俊美。

  “頭髮……”她垂死掙扎,還在滴水的發,隨著主人的放縱,將水漬留在她胸前。

  “別管它。”把心思全花在他身上就好。尹夜沈迷地加深吻,伏在她身上,剛沐浴完的他,膚上都還透著熱氣氤氳,熱水殘留的熱度熨燙著她的掌心,膠著的唇呼應著她的夢境,他和她就是在視聽教室�吻著,然後被同班同學親眼撞見……

  “你不專心。”他很不滿,動作不再輕如羽絨,探進她內衣的大掌霸道地開疆拓土。

  “你不是一夜沒睡,現在才下班回來……你應該要休息……呀……”她克制不了地發出呻吟。

  尹夜的嘴完全沒空回答她,它正忙得很。

  當他存在在她身體�時,她忍不住顫抖,捉緊他肌肉賁起的手臂,閉起眼,隨著他浮浮沈沈,任由他操弄她的感官,接受他的給予,她為他的一切而喟歎喘息,為他的一切瘋狂著迷,他的強悍,會為她而柔化,他的躁進,也會為她而放緩,他讓她覺得自己倍受寵愛,讓她覺得自己不後悔當年做下的賭注。

  那天,在視聽室�,兩人的戀情曝光,雖然兩人並沒有更逾矩的肌膚之親,但仍然在班上引發一陣風暴,得知消息的導師把他們帶到辦公室斥喝。

  導師罵她,為什麼不自愛,為什麼不把心思放在課業上,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被愛情沖昏頭;導師罵他,自己不學好,還去帶壞好學生,自己想弄臭自己的未來,不要拉她當墊背的。

  導師罵完,雙方家長也來了,接棒繼續罵。

  尹夜的母親打扮得宜,鐵灰色的套裝,金框眼鏡,長髮一絲不苟地綰在腦後,嚴肅的眉宇間有著和尹夜類似的味道,她踏進導師辦公室旁的小會議室坐下時,手上還在接一通重要案件的電話,講了十分鐘後,她掛掉電話,第一句就是對導師抱怨:“我很忙,有什麼事快點說。”

  “尹太太,是這樣的,尹夜和湛靜同學……”導師哇啦哇啦哇啦重述視聽室�的情況。

  尹夜的母親聽畢,兩道細秀的眉連動也沒動。

  “刑法第二百二十七條,對於未滿十四歲之男女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雙方都未滿十四歲,一般檢察官都會予以緩起訴處分,若真的告上法院,雙方都會有罪。”她家兒子不會比較吃虧。

  “尹太太,我們不是來請教你法律問題,而是針對這件事做討論,要麻煩你回去好好管教尹夜,不要再發生這類的事情。”

  “臭小子,要發生關係拜託你等到成年,然後找一個成年的女生,別到時惹出事端要我和你爸替你收拾!我不是從幼稚園開始就叫你背法條嗎?!”尹太太手機又響,她起身,遞出一張名片給導師。“我有事,要走了,麻煩你跟那個女同學的家長說,要告我兒子的話,打電話通知我一聲。喂,我是——”她一邊講手機一邊往辦公室外走,沒再回來過了。

  導師頭痛。接著是湛靜的媽媽,一個打扮得很良家婦女的女人,聽完老師重複視聽室的點滴,一張臉苦得可以榨汁了。

  “小靜,你……被爸爸知道,你會被打死的!”湛太太擠不出其他字眼,只能不斷喃喃說這句。

  湛靜低著頭,不發一語。

  “湛太太,你真的要注意,這傢夥不是品行優良的好學生,如果湛靜是和其他認真讀書的男同學交往,只要不影響功課,我也就睜隻眼閉只眼,說不定他們還會互相鼓勵求進步,但是跟尹夜我就絕對反對到底,湛靜是個很乖的女孩子,她這個年紀很容易被騙,幾句甜言蜜語就被迷得團團轉,被尹夜帶壞怎麼辦……”

  導師對尹夜的評價低劣得可憐,湛太太聽得直抽冷息,她不認識尹夜,但是連導師都不看好的男孩子,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敢聽導師說完,她拉著湛靜就要回家,好像只要湛靜和尹夜再多待在一塊半秒,就會染上什麼病毒似的。

  “你離我女兒遠一點!不準再跟她糾纏!”

  “媽,尹夜不像老師說的那樣——”安靜許久的湛靜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幫尹夜澄清人格。

  “你還敢替他說話?!你還是好好想想晚上怎麼跟爸爸解釋!”

  湛靜被帶走,尹夜還在原地罰站。

  但是兩人並沒有很聽話地斷絕關係,否則今天她也不會躺在尹夜的身邊,看著他在歡愛之後饜足的香醇睡顏。

  她二年級被調到A段班,在那�,個個同學功課都好,她並不特別突出,加上是二年級才進入新班級,她花了好多時間適應,也必須適應自己不再是班上第一名的挫折,尹夜留在原班級,老師和家長以為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從一開始的緊迫盯人到後來的放心鬆懈,讓他們見面的機會漸漸變多。在圖書館�,她讀書,他伴讀,偶爾他還會教導她課業上的問題,她對於尹夜的厲害已經不再驚訝,她被嚇到麻木了。

  他因為逆叛而不上進,也因為不想變成他家�那群高知識份子的嘴臉而不上進。

  畢業後,她考上第五志願,雖然還沒達到父母心目中滿意的目標,但也算是名校,高中的生活不比國中輕鬆,因為還有大學得考,她又重蹈升學的地獄,讓書考試讀書考試讀書考試,然後在讀書考試之中,安插著尹夜的位置。

  她順利考上大學。

  在大學二年級那年,她和尹夜手牽手去逛街的畫面被二哥撞見,家�再度掀起波瀾,更糟糕的是,她爸爸還認識尹夜——因為尹夜和孟虎他們聚賭被她爸爸捉過,那時尹夜已經是間小小賭場的負責人之一,一切都還只是剛起步,雛鳥的羽翼仍稚嫩。

  尹夜在她父母心中的壞印象一直沒有辦法翻身,父母當然反對到底,強硬地逼迫他們兩人不準再見面,並且從那一天開始,上學放學都有大哥二哥媽媽輪流來接她,她以為這一次和尹夜分手分定了,在房�放聲大哭,她和他交往六年的紀念日,是在眼淚中度過。

  尹夜在她家樓下等她,她知道他天天都來,六年的感情,她和他是一塊成長的,要割捨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釋懷。

  她大概被眼淚沖昏了頭,向來乖順的她做出了她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瘋狂的舉動——

  她跟著尹夜私奔。

  私奔,她以為是電視上才看得到的橋段。

  她知道這是太大的賭注,她知道愛情不一定永保新鮮,她知道人的心可能會變,也許這一走,在五年之後、十年之後,甚至要不到半年,她和尹夜感情轉淡,又或者兩人走到分手一途,她該怎麼辦?她怎麼樣都不可能回復到現在的心情、現在的單純、現在的湛靜。

  跨出家門第一步時,她就有了退縮的打算,她會害怕,害怕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下錯了賭注,然後輸得一敗塗地……

  尹夜那時朝她伸來了右手,等待她將掌心交給他。

  她賭了,將自己賭給了尹夜。

  或許她是幸運的,遇上尹夜,這個愛她的男人。

  結婚七年,他對待她的方式一如以往,沒有嫌膩,沒有挑剔,始終溫柔細心。兩人結婚時都太年輕,是吃苦過來的,沒有得到兩家人的諒解和祝福,可是他們沒有吵過架,好幾回她因為離家出走的內疚而情緒失控,故意拿小事和尹夜爭吵發洩,他像是明白她的幼稚,只是抱著她,不斷不斷在她耳邊說“我愛你”,聲音好輕好軟好迷人,直到她氣消了、直到她反省自己的失控,他才會停止。

  雖然因為賭場規模擴大而變得忙碌,他不曾將疲倦帶回家來,在她面前沒有臭臉過,無論多累,也都會陪她說說話,聽她講講今天發生什麼事,再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他也沒有不耐煩。

  她以前一直沒有辦法將“好丈夫”這三個字套用在尹夜身上,從認識他開始,他給她的感覺總是有些懶散,有些不想管事的淡漠,對待人有些距離,但她錯了,對她而言,他太好了,好得讓她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好賭運。

  當初是偷偷逃離家的,即使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對於湛靜仍有根深柢固的影響。

  她很擔心被熟人發現她,心�雖然總是想起父母和哥哥們的臉孔,想見他們、想得到他們原諒,可是恐懼日積月累越滾越大,讓她反而退縮起來。

  她知道父母一定很氣她,說不定到現在仍無法諒解她,若易地而處,換她變成父母的角色,她也不會釋懷女兒的逃家。

  想到父母親的傷心難過及憤怒,她就好沮喪,卻始終不敢回去找他們,實際上更害怕的是當她回去時,父母親完全不要認她的絕望。

  她被自己的矛盾情緒折磨得憔悴,有尹夜陪她的時候,這些情緒她可以輕易壓下去,但當尹夜去工作時,家�只有她一個人在,她可以坐在電話旁邊,看著按鍵發呆一整天,當她驚醒時,發覺自己已經撥下父母家的電話號碼,而且正在等待接通中,聽見母親的“喂”聲,她嚇得掛斷電話,然後將頭蒙在抱枕�啜泣。

  這幾年,她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尤其是五、六年前,憂鬱症讓她食欲不振,睡不好,吃不下,還經常頭痛,在心理、生理毫無準備下,她流掉一個孩子,幾乎三天兩頭跑醫院,尹夜最累,賭場醫院兩頭跑,目睹她小產的他餘悸猶存,好幾回她睡醒過來,都看見他坐在她身旁,緊緊握住她的手,雙眼佈滿血絲紅通通的,不知是幾晚沒睡還是剛哭過了,她掉淚,他就抱著她安撫。

  他陪她走過那段痛苦的日子,成為支撐她的最大力量。

  她現在,很幸福。

  “下午我們去外面吃。”尹夜睡了短短三個小時,早上九點醒來,在廚房流理台前展臂抱住嬌小的她,用臉頰輕蹭她的發渦。

  “好呀,可是我不能陪你太久,我還要去管委會處理幾份文件。”她正在泡麥片,捧著熱呼呼的杯子,一杯給他,一杯給自己。

  “靜,你可以不用工作,又沒有多少錢,我養得起你。”他承認,自己骨子�是大男人,信奉男主外女主內的沙豬教條。

  “我知道呀,你們的場子已經完全上軌道,你給我的生活費多到足夠讓我每天買一個名牌包還有剩,可是我想做些事,不然老待在家�很無聊……”

  她在大樓管理委員會�擔任小助理工作,月薪不到兩萬,管委會成員都是左右鄰居,一塊處理整棟大樓的雜事,小至聘任清潔員打掃,大至逢年過節的睦鄰活動,全是管委會的事務,她的工作包括打打會議紀錄、發發傳單、收收掛號信、接聽住戶撥到辦公室�的電話,閒暇時還能窩回自己家�休息。

  她不敢去外面找工作,擔心被家人遇見,管委會的職務正好合乎她的需要——事少離家近。

  “我怕你太辛苦。”

  “辛苦?現在是上班時間我還能待在這�喝麥片,哪裡辛苦?”她笑。

  “你的身體一直沒養好,前幾天不是還在發燒?”

  “我沒事了,真的。”為了強調她的保證,她拉著他的手往自己額心放。“你看,體溫很正常吧。”

  “如果是打發時間,我不反對,但要是太累,就要聽我的話,留在家�休息。”不能像一個正常丈夫陪伴她,讓他對她有歉意。賭場的作息日夜顛倒,別人睡著時,賭場正是最熱鬧的開始,等到清晨,場子才歇業,大家忙著早起趕公車上班,他才要回家睡覺,他覺得她的孤單是拜他所賜。

  “嗯。對了,中秋節你會休息嗎?”

  “中秋節?沒辦法,那天冬青說要在場子�辦活動,邀請熟客回來屠殺。”熟客全是肥羊,中秋節這種大節日,不屠殺對不起自己。

  服務業是沒有假期可言。

  “這樣呀……管委會說中秋節要辦烤肉活動,問我們去不去。”已經被問了好幾年,她也婉拒好幾次,她是活動小組之一,幫忙擬訂烤肉要採買的用具和食材,也要幫忙清洗材料、切、串、打包、分類,但最後她都沒有出席,管委會的組長力邀她攜伴與大家同樂,讓她好為難。

  “你想去的話就去呀。”他不是一個管老婆管很嚴的老公,也不反對她多交朋友。

  “只有我去,有什麼樂趣呢?我去回絕他們。”

  “抱歉了。”連簡單的烤肉聚會都沒辦法陪她。

  “沒關係的。”她給他笑容,要他安心,她並不在意參不參加團體活動,只在意能不能和他在一塊,再有趣的烤肉、再大的月亮,沒有他,對她都不具任何意義。

  月圓人團圓,女孩子總是對這種廣告詞沒有抵抗力,她不應該在意小節日,無論是不是中秋節,他和她都是團圓的。

  “你要是喜歡烤肉的話,找一天我帶你去清境農場。”

  她點頭。

  兩人連袂回到客廳,家�整理得一塵不染,是尹夜最喜歡的簡約風格,她也喜歡,房子�沒有繁雜的設計,傢俱就是擺設,原木色的裝潢中最突兀的反而是酒櫃上一隻色彩鮮豔的彩繪花瓶,�頭插著一枝白玫瑰。

  “阿夜,我們生一個孩子好不好?有一個孩子的話,就有人陪我了,我也會比較忙一點,你說呢?”

  “再過一陣子吧。”他輕拍她的肩。

  “我已經把自己養得很健康了,生孩子沒問題的。”她知道他反對的理由,這件事她在幾年前就曾和他討論過。

  “我比較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事實。”她太瘦弱了,加上幾年前流產的經驗嚇壞他,他不想她冒險。

  “阿夜——”

  “這種事不用急,慢慢來。”

  “可是我想在三十歲之前生。”高齡產婦對自己、對孩子都比較有危險。

  “那不是還有三年的時間嗎?”

  “阿夜……”

  “比起孩子,你比較重要。”尹夜這句話,宣告他不容動搖的決心,湛靜說不過他,只能噘嘴,敗下陣來,他笑著偎過來。“要人陪,我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我以後會儘量多撥點時間陪你,場子那邊了不起少分一點,我當個不管事的小股東,這樣一來,讓你每天看我看到煩,好不好?”反正小股東一個月進帳百萬不成問題。

  “可以這樣嗎?其他三個合夥人不會翻臉?”

  “管他們的。”

  他是有了愛人沒了兄弟的狼心狗肺,他承認。

  湛靜將烤肉大會的傳單分送到每一個住戶,完成這個工作後,她搭乘電梯準備回辦公室。

  “……我猜她是情婦。”

  “我也一直這麼覺得,你們有誰見過她老公?”

  “我看過幾次,都是早上六點多才回來,下午就出門了,你們想想,哪種工作時間是這麼奇怪?八成是趁上班前來偷情。”

  “不過她看起來不太像情婦。”情婦不都得美豔時髦又狐媚?

  “也許那個男人喜歡她那類型的。”人不可貌相。

  湛靜知道,這幾位太太們在談論的對象,是她。

  她不只一次聽見她們這樣說,她們在她面前總是和藹可親、笑容可掬,暗地�還是會拿她出來說嘴。她輕歎口氣,刻意發出腳步聲,讓�頭的她們知道她快進來了,收拾收拾三姑六婆的嘴臉,換回親切好鄰居的表情吧。

  嚏嚏嚏……

  屋�的對話內容快速轉變。

  “烤肉當然一定要買香腸,烤起來還會噴油,多香呀!”

  “對對對對對,每個住戶都計算一支的話,至少要買一百支耶。”

  “豬血糕也一定要買!”

  “我回來了。”湛靜走進來,不意外大家恢復熟悉的熱絡,只有太太甲是管委會的員工,其餘幾位都是來串門子的鄰居。

  “尹太太,我們剛剛才講到要買什麼食材,你有沒有好的提議?”太太甲勾著她的手問。她就是說她像情婦的人。

  “……抱歉,你突然這樣問,我也下知道,要不要做個住戶的問卷調查?有需要的話,我可以馬上打出表格。”湛靜不破壞鄰居間的好氣氛,當作沒聽見她們之前不禮貌的對話,反正無論在學校還是出了社會,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情況,誰沒遇見過呢?

  “好呀好呀,用問卷讓住戶自己寫,我們再負責買票數最高的那幾樣。”太太乙還積極地打開便當盒。“這是我自己做的燒賣,尹太太、蔡太太、陳太太,你們要不要吃看看?”

  “謝謝。”湛靜意思意思地嘗了一顆。對了,她應該也可以做燒賣給尹夜吃,等會去買材料。

  “尹太太,你結婚幾年了?”

  在湛靜加入管委會之前,她沒有太多機會和鄰居攀談,她忙著生病忙著調養身體,最常出沒的地方是床和醫院,也難怪鄰居太太們對她好奇。

  “快七年了。”

  當別人情婦七年了?!太太甲臉上明明白白就是寫著這個驚呼,嘴�還能跑出全然相反的句子,“你看起來很年輕,那你很早就嫁啦?”她目測湛靜不超過三十歲,要是結婚兩三年還沒什麼,七年?那不是二十出頭就被包養了?!

  “嗯。”

  “是因為……先上車後補票?”不對呀,沒看見湛靜帶小孩出現在眾人面前呀!

  “不是。”是因為尹夜不想她沒名沒分的跟著他,被人指指點點,所以她離家不久之後,兩個人就去公證了。這番話,路人甲乙丙丁沒必要知道。

  “你沒有孩子吧?”

  “沒有。”湛靜坐在電腦桌前,開始畫表格。

  “結婚這麼久怎麼還不生?”太太丙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不孕也是婆婆媽媽很愛的話題之一。

  “我先生說不急。”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說什麼享受兩人生活,還想多玩幾年啦,尹太太,你要當心,很多人避孕避到以後想生都生不出來。”什麼不急,八成是情婦沒資格生吧?太太乙笑臉告誡湛靜,眼�卻又是另一種唾棄。

  “謝謝你的關心,陳太太,我會注意的。”制式化的回答,湛靜的心思根本只在螢幕�的表格字句。香腸、豬血糕、生香菇、牛肉、豬肉、雞肉、熱狗、蝦子……可複選。

  湛靜有問必答,但用的字數都極少,不失禮,但也保持距離,不將家務事一字不漏全提供給三姑六婆當茶餘飯後的閒話來磕牙。

  “你先生是做什麼的?很少看見他呀。”太太甲改為調查金主身分。

  “……做點小生意而已。”湛靜臉上笑容掛得穩穩當當。

  “烤肉那天他會來嗎?”

  “不會,他要上班。”

  “中秋節還要上班?!什麼公司呀?真沒人性。”

  “服務業。”湛靜按下列印鍵,印表機吐出完整的問卷調查。“蔡太太,你要不要看看哪裡有缺什麼要補的?”她遞給太太甲。

  “哦……”快速瞄過去,隨便啦,問卷又不重要。“可以可以,就這樣。尹太太,你應該跟你先生說,中秋節大家都是在一起團圓的,賺錢很重要沒錯,可是也不能沒日沒夜嘛。”嘿嘿,一定是金主中秋節要在家陪元配,所以情婦只好寂寞過中秋,望月興歎。

  “沒辦法,他公司忙。問卷沒問題的話,我去影印,再發送給住戶。”快速Copy幾十份,收整齊,發送去。

  “尹太太——”

  哎呀,跑掉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心虛了,一定是被包養的情婦!”當事者不在,話題又重新回到說壞話的原點。

  “讓尹夜聽到他一定會生氣的……”湛靜搖搖頭,被當成談論的對象她不是很在意,就算被外人誤解又怎樣,她確實是尹太太,名正言順的尹太太,尹夜對她又是無可挑剔的好,她並不需要因為別人的猜測而動怒,但是尹夜不一樣,他很在意這種小事,只要是關於她的事,他都不準許別人胡說八道。

  將問卷投進信箱,看見柱子上張貼的烤肉大會廣告海報。

  “中秋節呀……”

  以前媽媽都會準備好多好多的食物,大哥會和爸爸搶著生火,二哥最懶,只想等吃,她呢,在剝柚子,她最喜歡柚子了……

  呀,她在想什麼呢?

  湛靜甩甩頭,將團圓的畫面甩去。

  今年的中秋,得和之前幾年一樣,一個人吃著月餅過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14:44

【第六章】

  “不行不行,在賭場�烤肉?你想燒場子嗎?”向來好說話的藍冬青搖頭再搖頭,孟虎的爛提議恕他無法苟同。

  “中秋節不烤肉不吃月餅就像端午節沒嗑粽子一樣幹。”孟虎又吼又吠。要吃烤肉,絕對要吃烤肉!

  “我會發一盒月餅給你當中秋節賞金。”所以請瞑目。

  “我們幾個兄弟的確很久沒圍在一塊烤烤肉喝喝酒了。”火燎原站出來說話。似乎從場子擴大營運開始這四五年就不知道中秋團圓烤肉是什麼滋味。

  “我跟你們提過那天要招待議員。”哪有好心情等肉熟呀?

  “一邊招待一邊烤肉嘛,分成兩派,一派負責去招待人,一派負責到頂樓去烤肉,招待完的人空閒時偷偷上來吃烤肉,吃完再下去繼續工作。”多美好的遠景,他要負責烤肉,肉,烤肉!烤肉!

  “阿夜,阻止他。”藍冬青放棄對孟虎講道理,交給尹夜。

  “我沒意見,隨便你們。”尹夜聳肩,不站在任何一邊。

  “你怎麼可以沒意見?我們四個人中能用人話溝通的只有我和你。”其餘兩隻都是畜生類,講都講不聽,藍冬青本來是冀望尹夜拿出威嚴來鎮壓他們。

  四個人當了多年死黨,自然而然的有了默契,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以尹夜為首,遇到意見不同時,尹夜往往成為決定最後結論的一方。

  尹夜一笑。“老虎的意見不錯呀,烤肉,我們幾百年沒幹過這種事了?”

  “從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有過了!”孟虎從尹夜的話中感覺到中秋烤肉的成功率飆高,爽歪歪地補上這句。

  “那就來烤吧。”尹夜一句話,成為結論。

  真想讓湛靜一塊來,但是可以預料到她會拒絕。

  她甚至連和他結婚的事都不希望讓藍冬青他們知道,他的結婚戒指,不是戴在手指上,而是穿成項煉掛在頸間,他明白她草木皆兵的恐懼,以為越多人知道,就會讓她的家人找到她,為了使她安心,他答應了她的央求,瞞住兄弟們,也幸好他不像孟虎魯莽,高興或生氣都表現在臉上、行動上,要騙過他們很容易。

  “你明明戒酒戒煙很久了,怎麼還會做出這種喝醉的酒鬼才會下的決定呢?”藍冬青向尹夜抱怨,一個晚上要招待議員就夠累了,再來一場烤肉大會,是想榨乾他的笑容嗎?

  戒酒戒煙是不希望湛靜替他的健康擔心,也不希望煙酒臭味沾到她身上,他可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戒掉的,畢竟他的煙齡不算短,一天沒來個幾根就渾身發癢。

  “錢,有賺就好,該享樂的時候還是要享樂。”

  “耶?像個拚命三郎努力拓展事業,要錢不要命一樣的尹夜,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前幾年根本就不給他們休息,把他們當牛一樣操,差點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爆肝去醫院吊點滴的傢夥,不正是現在坐在他對面的人嗎?

  “那時我很需要錢。”他不想讓湛靜過苦日子,當然要努力上進,絕對不要她嘗到半點貧窮滋味。

  “你會很需要錢?你煙不抽、酒也不喝,連女人都不交,需要花什麼錢?”孟虎對於尹夜清心寡欲的轉變感到不可思議。以前是誰一天沒抽一包煙就不解癮?又是誰和他們拚酒可以喝掉兩箱啤酒還面不改色?戒得那麼徹底,想當和尚去呀?

  “我有我的生活必需品要照顧。”

  “生活必需品?”兄弟三人互視一眼,沒弄懂尹夜說的是什麼東西。

  “房子?”火燎原猜著問。

  “車子?”孟虎跟著問。

  “私生子?”藍冬青也湊一腳問。

  “哪可能是私生子?阿夜說不定還是處男,打哪冒出小孩子?亂猜!”孟虎很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不要怪他不給尹夜面子,而是尹夜的生活實在太單純,也沒見過他鬧緋聞,身旁沒有女性生物出沒,連女性員工都保持六十公分以上的距離。

  “你還是嗎?”藍冬青打趣地問他。

  “是。”至少“今天”還是。中原標準時間,淩晨兩點零六分,算是新的一天開始,他還沒回到家�,還沒抱著愛妻一起睡,還沒享受到愛妻的溫香暖玉,他期待回家後的大人遊戲。

  尹夜不太在乎被兄弟們誤解,不解釋太多反而讓他更省事。

  “真可憐,你為了場子的犧牲未免太大了……”害孟虎都想為了他昨天和女人翻雲覆雨的荒唐行徑而內疚到切腹謝罪,他享樂,而尹夜卻還是只青澀澀的童子雞呀……

  “阿夜,你放假好了,愛放幾天就放幾天,好好去玩吧,場子�有我、老虎和阿火看管。”桃花向來開得很旺盛的藍冬青也難忍心痛。

  “嗯嗯,交給我們。”火燎原沒臉看向尹夜,一想到幾天前有女員工向他示愛告白的這回事,他就覺得好汗顏。他們這麼玩樂的時候,尹夜孤孤單單在賺錢給他們分紅,太、太可悲了……

  如果現在很誠實的跟兄弟們說他結婚了,而且過得美滿幸福,一定會被狠狠揍死吧?所以尹夜很識相地封口,只露出淡淡微笑。

  “真的可以讓我放假幾天嗎?”

  “可以。”三人異口同聲。

  “好,我放。”湛靜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他能多陪陪她,他也很開心。

  “記得找人擺脫處男身呀。”孟虎很誠心地祝福尹夜長大成人。

  “我會的。”還用他教嗎?呵。

  “真不敢相信,我們四個人當中會是阿夜最沒行情。”火燎原有感而發,“當初阿夜還被導師逮到在學校和女同學接吻哩,花心冬青都沒他淫亂,結果現在最清純的人竟然是他。”回想往事,風風雨雨鬧得很大,尹夜那陣子成了風雲人物——名聲不好的那一種——畢竟敢在學校�偷情的大膽傢夥沒幾個。

  “當時和尹夜鬧緋聞的木頭班長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阿夜,你和木頭班長好像從那一次之後就玩完了吧?”當年的緋聞女主角長相已成回憶,孟虎想不太起來她的模樣,只記得她那位員警爸爸在很多年前的高中時期逮過他們四隻小毛頭,還在警局�偷扁他們的老鼠冤。

  “這很重要嗎?”尹夜低笑,反問孟虎。

  “是不太重要啦,不過你好像只交過她那一個馬子?”

  “這也不重要吧?”

  孟虎搔搔頰。“還以為她會提供你第一次性經驗哩,結果你就只有親親她呀?”還只是親親她就被一群老師給刮成姦夫,還差一點在全校周會時被捉到司令臺上罰跪,真慘。

  “要我背法條告訴你十四歲以下的少男少女性交會吃上什麼麻煩嗎?”尹夜一副很樂意為孟虎增長知識的嘴臉。

  “不用不用不用!”孟虎搖頭搖得又快又用力,他最討厭聽那種課文一樣的碗糕,他吃不消也聽不懂啦!

  “木頭班長呀……好久以前的人物了,她叫什麼名字我都快忘了。”藍冬青也試圖回想,不過他與她的交集太少,少到腦袋沒將關於她的事放進去。

  “別談一個對你們一點也不重要的人。我先告假,未來幾天的事就麻煩你們了,中秋節那天我會很有良心不放假回來幫忙的。”夠義氣了吧。

  “去找女人吧你!最好玩幾天幾夜別下床!”

  孟虎這句話,要是讓湛靜聽見了,她一定會將孟虎歸類在損友那一類,而且她會更氣孟虎害她好幾天離開不了那張大床!

  “藍先生,客人來了。”內線電話傳來場內人員酌報告。

  “請他們到十樓的招待室去。”藍冬青回以吩咐,轉向兄弟們。“我忘了跟你們說,議員助理打算先跟我們商討那天的細節和名單,你們要跟我一起去嗎?”深夜來訪的訪客,自然是不想在大白天冒著被人跟監的風險,畢竟不是可以大方上報的好事。

  場子是位於二十層大樓的十五層樓以上那五層,十三、十四樓是員工餐廳,十一、十二樓提供給員工們作為臨時休息室和宿舍,十樓則是用以接待某些身分特殊的客人,若是遇到員警臨檢,也常常只能進到十樓,十樓裝潢得像間藝術中心,明亮清爽的線條,一目了然,刻意不區隔出太多房間,至於十樓以下,則包括客戶住宿的客房和用餐的中西式餐廳。

  “我不要,和議員或他身邊的人打交道我嫌煩,我去巡場子。”孟虎率先站起來,擺擺手,先逃了。

  “老虎等我!我跟你一起去!”火燎原也從不沾交際的麻煩事,能閃就閃,藍冬青見怪不怪,也不奢望他們轉性。

  “阿夜,你推不了了,走吧。”藍冬青笑著架起尹夜,應酬去。

  “我本來就沒打算推,反正接下來我有長假可以放,不在乎這幾十分鐘的辛苦。”

  “謝謝你的小小良心呀。”藍冬青沒好氣地回他。

  兩人乘著電梯往第十層樓移動。

  “……讓議員帶客人到我們場子�是沒什麼大問題,其中還包括高階警官,他不知道我們跟員警最不對盤嗎?”賭徒與員警,就像老鼠和貓一樣,天生死敵。

  “多認識幾個員警對我們有好沒壞,招待得好的話,以後有警官撐腰,我們的營運也會順利很多。”尹夜明瞭其中的利害關係,他知道藍冬青也明白,否則不會答應議員這項要求。

  “以前場子還小小的,三不五時就有條子上門來抄,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和條子的上司當拜把的。”擒賊先擒王。

  “不過冬青,你要小心點,不是所有員警都吃你這一套,雖然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也是有對金錢毫不心動的正派條子,萬一他們明著吃,暗著捉,吃虧的還是我們。”所謂臥底,是條子最愛玩的把戲。

  “你說的這一點我也有想到,放心吧,他們收受賄款時的畫面我會拍得很清晰。”藍冬青不會給人乘虛而入的機會,想踩進他們場子�的人,別想乾乾淨淨的進來,又乾乾淨淨的走出去。

  “你辦事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要是孟虎和火了原,他就沒辦法全權放任他們去胡搞瞎搞。

  當然,孟虎和火燎原也並非只會惹事,他們四個人都各有彼此才做得到的事,他、藍冬青、火燎原站出去都沒有孟虎嚇人的氣勢,孟虎佇立在場子�當神像,包準邪魔無法入侵;而火燎原槍法神準,連蚊子停在紗窗上都能被打爆腦袋,遇到帶著武器上門找碴的傢夥,交給火燎原處理準沒錯:藍冬青笑臉迷人,在一群面目猙獰冷硬、笑起來很像在抽搐的男人當中,他宛若天使,男女通吃,是場子�舊客人不斷重新回鍋光顧的最大誘因;他尹夜則是出賣腦力和詭計,替賭場的茁壯盡最大的努力。

  他們四個人,缺了誰都不對。

  當。

  抵達十樓,電梯門開,偌大的招待室中已經有五名男子邊喝著紅酒邊等他們。沒有過多的裝潢阻礙,讓藍冬青及尹夜快速地將五名男子打量完畢,當中有三個人曾經打過照面,是議員的助理,身分上沒有太多疑慮,至於另外兩位嘛……

  “林先生,這麼晚了還麻煩你跑一趟,謝謝。”藍冬青率先迎上前去,和為首的男人握手。

  “沒辦法,我怕被記者盯上,才挑這個時間過來。”

  “請坐,請坐。”客套話藍冬青永遠不嫌多,餘光仍沒從另外兩個陌生臉孔的男人身上挪開。“這兩位是?”

  林助理這才想到忘了替彼此介紹,“這是藍冬青先生、尹夜先生,而這邊這位是——”

  重重抽息聲在林助理說完“尹夜”兩個字時響起,而且正是從林助理要介紹的中年男人嘴中發出。

  “尹夜?!”中年男人雙眼瞠大到極限,伸長食指指向尹夜鼻尖。“你這個小子現在怎麼變成這副人模人樣的德行,害我第一眼沒認出來?!對!你是尹夜!那雙眼睛那股討人厭的味道就是姓尹的臭小子沒錯!你現在還開起賭場,我老早就知道你一定會走入歧途成為禍害和敗類——可惡!你把我女兒弄哪裡去了?!”太多驚訝要吼,害他吼得亂七八糟,主題完全錯亂,最後一句才勉強捉到重點。

  “嗨。”尹夜遲來的招呼。他親愛但從來沒親愛過的嶽父大人,湛志明,他第一眼就認出湛志明,只是沒辦法馬上掉頭走人,殘念。

  “嗨屁呀?!”湛志明推開林助理,步伐踩著火,猛卷袖子,直逼向尹夜。“你這個混蛋,還不趕快把我女兒還來!”

  “湛警官,你找女兒怎麼會找到我頭上來呢?”尹皮帶著笑臉,口吻不解,表情迷惘得很無辜。“你女兒哪位呀?”

  “湛靜!她叫湛、靜!你最好跟我說你不認識這個人啦!”再裝傻呀!再給他裝傻呀!

  “湛靜我知道呀,國一時和我在視聽教室接吻的初戀情人嘛。怎麼了,她最近好嗎?結婚了沒?你當外公了嗎?”尹夜故意用問句來四兩撥千斤。

  “她明明就被你拐跑了,你現在還有臉問我她最近好嗎?結婚了沒?我當外公了嗎?!”媽的,不開槍打這個混小子他怒火難消啦!

  “等等,等等,湛警官,你先冷靜,坐下來跟尹夜慢慢談。”雖然目前的重點應該是擺在議員中秋節那天的包場活動,但是爸爸持槍上門叫混蛋交出女兒的戲碼也很精采,藍冬青興致高昂,非常想瞭解實際情況。

  “談?!我跟他沒什麼好談的,他把女兒吐出來還我就好!”湛志明氣呼呼地瞪尹夜。

  “阿夜,湛警官的女兒真的被你帶走了?”藍冬青揚眉問他。

  “這麼多年來你見過湛靜出現在你面前嗎?”尹夜說謊面不改色。

  “是沒有,如果湛靜在阿夜身邊,我們幾個死黨兄弟不可能從沒見過她。”藍冬青確實不知內情,臉上表情也是相當自然的迷惑,不是造假。

  “那就對了,所以找我討人,我拿什麼還他?”尹夜淡淡一笑,逕自坐下交疊起長腿。“別客氣,你們也坐。”還有閒暇招呼其他晾在旁邊罰站的客人。

  湛志明努力想在兩個臭小子臉上找出破綻,瞪著看了好久好久,尹夜還是那張“我和你女兒很久沒聯絡”的笑臉,藍冬青則是一副很玩味的模樣。

  奇怪了,當初女兒就是因為和尹夜胡搞瞎混,遭到家人反對才會離家出走,除了尹夜帶走她之外,他實在想不出第二號人選,要是尹夜沒騙他,湛靜沒和他在一塊,那……他女兒這七年來去哪裡了?!

  “你真的沒和我家小靜在一起?還是你們在一起之後分手了?!是你拋棄她了——”湛志明越問越生氣,到後來伸手捉住尹夜的領子又把他從沙發間扯高。

  “沒有。”尹夜兩個字回答了湛志明三個疑問中的最後兩個,他和湛靜還在一起,沒有誰拋棄誰,湛志明卻將這兩字直接套入第一個問題,後頭兩個當然自動不成立。

  “那小靜……我一直以為小靜跟你在一起……”湛志明竟然覺得若女兒在尹夜身邊他還不會像現在這麼惶恐,至少有個人照顧她,就算這個人是他最看不起的尹夜也無所謂。

  這幾年來,湛志明—想到以前乖巧聽話又從不違逆父母的好女兒被壞傢夥帶走,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有沒有穿暖?日子過得怎樣?這些煩惱掌控著他的心情,不只一次暗暗發誓再讓他遇見尹夜這個帶壞他女兒的小混蛋,他絕對不會放過他,非得好好痛扁他一頓,打得他這輩子再也不敢誘拐女人,要是小混蛋還敢沒善待他女兒,他再多踹幾腳——他當然很高興聽見女兒沒和尹夜這顆社會毒瘤在一起,可是這個小喜悅很快就被氾濫的擔心給淹沒了。

  尹夜從湛志明手中將自己的領子搶救回來,“今天林助理帶著湛警官到這�來,是找女兒的嗎?我還以為大家淩晨兩點多來到這�是準備要求我們場子配合議員的賄選招待會。”

  “不、不不不是賄選招待會!”林助理滿頭大汗跳出來消毒,“是‘中秋節親朋好友聯絡感情快快樂樂一起幸福小宴會’。”對,就是這個名稱!他苦想了幾天的活動名稱在這一秒定案!

  “那麼是要開始討論,還是繼續讓湛警官追問我這種子虛烏有的家庭問題?”尹夜擺出再不談正事,他就要退場的態度。

  “呃……老湛,你女兒的事你改天自己再問,今天要談的是別的事,你安靜坐下來。”林助理阻止湛志明再對尹夜逼問任何問題。

  別以為尹夜和藍冬青只是年輕小夥子就看扁他們,想在賭、色、酒的版圖中佔有一席之地,他們的交際及處事手腕都有過人之處,議員指名要商借他們賭場進行賄……聯絡感情快快樂樂一起幸福小宴會,不是沒有道理。

  湛志明的嘴巴被封起來,只能用一雙眼死瞪尹夜,他對尹夜的話半信半疑,加上始終存在的偏見,小混蛋滿嘴謊言也不是不可能,真相他會自己去調查,眼見為憑。

  “藍先生,尹先生,我們來談正事吧——”

  沒想到湛志明也沈淪了,當年他還捉過他們四個小毛頭進警局,那時正氣凜然到會閃閃發亮,他義正辭嚴的訓話還三不五時在尹夜耳�陰魂不散,結果他現在也成為黑金議員那一掛的,成為議員黑白通吃的對象之一,甘心替議員護航,賺得的確會比死薪水多一些。

  人,總是難以抗拒金錢的誘惑。

  但白吃的午餐能咽下去的人有多少呢?

  “笨。總有一天一定會出事。”

  湛靜聽見尹夜的嗤笑自語,從書本�擡頭。“阿夜,你跟我說話嗎?”

  尹夜拍拍自己的大腿,“我說,你怎麼坐那麼遠,過來這�呀。”

  “很熱耶。”兩人黏TT的,都會煨出—身汗,他後來就會順勢說“一起洗澡吧”,被挾持進浴室之後,貼在她身上死不肯走的東西絕對不會是肥皂或沐浴球,而是他的手,再不然就是他的嘴唇,再下來就是限制級的後續……

  湛靜嘴�雖然埋怨著坐太近很熱,身體還是擁有自我意識地朝他挪過去。

  “好乖。”他給她的獎勵是勾過她的肩,在她臉上打唇印。

  “你真是的……”怎麼在她面前老像個要糖吃的孩子,男子氣概全跑哪裡去了?

  “靜,我遇見一個人了,今天淩晨。”他輕咬她耳珠子時貼在她臉頰邊說著。

  “誰?”

  “爸爸。”

  “哦……”她以為是尹夜的父親,當年他也是鬧了場家庭革命才搬出家�,與父母關係很冷淡,她一共也才見過公公婆婆七八次。“爸好嗎?”

  “很好,中氣十足,吼起人來聲音響亮。”

  “那就好。你有空要多回家走走。”

  “靜,我說的是你爸爸。”

  湛靜震顫地打個哆嗦,他敏銳地察覺,雙臂將她抱得更緊,用行動安撫她。

  “你……遇見我爸了?”

  “嗯,巧遇。”

  湛靜低下頭,沈默,心�很想問得更清楚,卻也不敢多問,怕從尹夜口中聽見父親的憤怒。

  “他呀,身體健康得還能大吼大叫,卷袖子想揍我時肌肉還很結實,漲紅臉在瞪我時氣色不錯,數落著我從以前就不被他看好時記憶力很好,看來沒得老人癡呆,淩晨兩點還有精神在賭場�出沒,體力不輸給年輕人。”尹夜太瞭解她,她不用開口他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想多問但沒問出口的,他全為她解答了。

  “爸很生氣吧……”

  “生氣?我覺得他那叫狂怒吧。”他修正她的用詞。

  “果然……我知道爸一定非常非常氣我……”當然了,面對離家七年的女兒,她還能期待父母原諒她嗎?

  “靜,你想回去看看他們嗎?我可以陪你回去。”

  “我爸會殺了你吧!”湛靜面露吃驚,驚訝於尹夜的提議,她敢保證,尹夜在還沒踏進她家大門前就會被三把警槍抵在腦門,她爸一把,她大哥她二哥各一把。

  “我很韌命的,不用擔心我。你想嗎?”

  之前年少輕狂,覺得私奔是件偉大的事,他們的愛情遠遠超過所有人事物,只要相愛,什麼人性都可以不要,但是幾年的成長,不單單只有身高變高了,處事態度也趨向成熟,那時處理得一團糟,讓她再也沒有娘家可以回去,真失策,要是由現在的他來做,絕對會以雙贏為目標。

  “我不敢,他們不會原諒我的……”他們一定對她失望透頂,不想再看見她。她的勇氣在七年前的私奔中全數燃燒殆盡,現在變成膽小鬼一隻。

  “你還是這麼恐懼?你不相信這幾年來我已經可愛得會讓你爸媽一見就喜歡嗎?我跟你一起回去向他們求情,包準他們喜極而泣,辦桌請我們夫妻倆。”

  湛靜笑出來,又趕快捂住嘴。抱歉抱歉,她笑場了,好像有點太不給他面子哦?

  “我是知道你很可愛啦,但我爸媽可能還沒有慧根發現你這個小小優點。”他是哪來的自信呀?話說得這麼滿。“阿夜,我本來是打算有了孩子之後才要鼓起勇氣試試看的,畢竟帶了孫子回去……”

  “他們就會乖乖認命,因為孩子都生了,想反對也沒得反對。”尹夜接下去說。這一招被別人用爛了,老套了,但成功機率至少超過百分之五十。“你爸媽吃這一套嗎?”

  “我也不確定……”湛靜的氣勢又軟了下來,忍住想歎息的衝動,靠在他肩膀,攀附在他環抱住她的手臂上。“阿夜,我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我不敢再奢望更多,爸媽那邊……不急,慢慢來吧,也許有一天,我會主動打電話給他們。不過……你見到我爸,他是帶隊到賭場去臨檢嗎?你們場子沒問題嗎?”她還記得她爸以身為員警為傲,想剷除社會上所有壞人,會找上尹夜的場子,絕對不是去閒逛。

  “放心吧,他不是來臨檢的。”不想讓湛靜知道她父親已經誤入黑金歧途,開始同流合汙,尹夜避重就輕。“但是我有預感他會不斷來找我麻煩,想從我嘴�套出你的下落,他顯然不相信我說沒帶走你的說法。”確實他也對湛志明說了謊。

  “對我爸爸有禮貌一點,別讓他太生氣了,不知道這幾年來,他血壓有沒有降低了一點……”

  “遵命,老婆大人。我保證,會對嶽父很好很好的,絕不讓他血壓飆破一百八。”

  “謝謝你。”

  “真生疏,這種時候你應該摸摸我的頭說‘乖’。”尹夜握著她的手把玩輕蹭,不放過柔膩的觸感在頰邊來回的樂趣。

  “乖,你最乖了。”她知道尹夜最討厭她向他道謝,他總是說“我不是在幫你哦,你和我不分彼此,自己替自己做些事,誰會向自己道謝”,他情願她給他一個笑容,給他一個眼光,他就滿足了。

  他按著她的後腦勺,朝他自己這邊挪近,直到碰著她柔軟的唇。

  “靜,我爭取到休假囉。”

  “幾天?”

  “放到不想放為止。你說,你想怎麼過這些假期?”啾。

  “可是我管委會的工作……”湛靜縮肩閃躲他頑皮的唇,她會被他吻得不知天南地北,沒辦法好好說話的……

  “陪我。”

  在某些方面,尹夜是很任性的,她見過他面對外人的模樣,冷淡得很、高傲得很、討人厭得很,偏偏她看到的,都是那些保護殼之下的真實面貌,可愛的那一面。

  湛靜低聲嘀咕:“一定會被蔡太太在私底下說我有了男人沒了責任心……”她都可以想像出那群太太們說話的內容和高揚的聲調了。

  “靜?”

  “好,我請假陪你。”被說就被說,又不會少塊肉。“不過你突然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假期要做什麼,去郊外走走嗎?我們也滿久沒去海邊了……還是要從臺灣頭吃到臺灣尾?”

  “你的提議全採納。”他很好商量的。

  “那要花好多天時間。”她本來只準備讓他從中選一。

  “有什麼關係,反正假很多。”放個一整年,孟虎他們也不會太有意見,就算有意見,他也會自動忽視。“還有一個朋友也提供我們意見哦,我覺得還不錯。”尹夜不懷好意地笑咪咪。

  “什麼意見?”能讓尹夜這麼贊許,她好奇了。

  尹夜的唇挪呀挪,挪到她的鬢邊,一字一字緩緩化成氣音,又熱又燙地噴吐在她耳�:“他要我們玩幾天幾夜別下床。”

  就算已經不是頭一次被尹夜這樣撩撥挑逗,她的習慣性臉紅還是改不過來,倏然在雙頰炸開——

  “損友!以後離他遠一點!”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15:25

【第七章】

  湛志明血壓直逼兩百,連跑賭場幾天,只得到尹夜請假的消息,那小混蛋根本是做賊心虛在逃避他才對吧?!

  哼,憑他當警官多年的門路,區區一個小混蛋的位址他會查不到嗎?!連尹夜買幾間房子他都了若指掌!

  而且別說是位址了,他連尹夜的配偶欄對象都查得清清楚楚,上頭大刺刺寫著他寶貝女兒的姓名!

  當年查不出尹夜的下落,是因為年輕的尹夜太多資料是空白的,位址留著父母家的位址,電話也一樣,殺上他家去找人也只是和他父母對吠,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獨立自主,留下了蛛絲馬跡。

  死小鬼,拐走他女兒還能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騙他說沒有!

  果然是壞胚子,爛泥扶不上牆,改不了的惡性!

  可惡,太可惡了!怎麼可以把女兒交給這種不老實的敗類?!

  說不定女兒現在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湛志明握緊的雙拳在發抖,不是害怕的抖法,而是怒到極點的抖。

  湛志明忍無可忍,在夢�都不只一次夢到他拿槍斃掉尹夜的爽快畫面。

  雖然現實生活中沒辦法痛痛快快給他一槍,卻不代表他能容忍女兒繼續跟著尹夜這個混蛋吃苦受罪,他氣女兒的離家出走,很氣很氣,氣到見到她時很怕自己忍不住甩她兩巴掌,但女兒畢竟是女兒,他從小就最疼她,沒有重男輕女地忽視女兒,她是他心頭一塊肉呀!

  湛志明循著地址,找上門來。

  之前一個小時跑了另外兩戶住處都撲空,這�是尹夜擁有的第三棟房子,哼,他的房子沒有一戶是登記在女兒名下,一個男人有沒有心好好對待妻子,從小地方就能看出端倪。

  按下電鈴,湛志明握住拳,如果來開門的是尹夜,馬上就不跟他客氣把拳頭揮出去打斷他一整排白牙!

  鐵門的門鎖傳來轉動聲,湛志明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你忘了帶鑰匙嗎……”湛靜笑著開門,卻在看見湛志明時,整個人僵住,喉頭生硬得無法擠出任何字句。

  湛志明鬆開握得死緊的雙拳,緩緩舉起手,往湛靜臉頰上揮去。

  啪!力道不算大,聲音卻響亮如雷。

  “你讓你媽媽有多傷心你知不知道?!”

  “爸……”湛靜的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兩人都沈默了好幾分鐘。

  “要讓我一直站在門外嗎?!”湛志明冷硬地說,不讓聲音顫抖得太嚴重,見到女兒的激動,他花了好久才平復下來,他本來想了好多教訓她的話,七年日積月累下來的斥責沒有幾萬句也有幾千句,但真的見到她時,他沒有半句記得住,加上女兒的眼淚,再絕情的話也全咽回去。

  湛靜退開半步,讓湛志明進到住處,湛志明將屋內情況從頭到尾打量好幾遍,乾淨、整齊、溫馨,很舒服的居家環境。

  “爸,請坐……”她倒杯溫茶過來。

  “那個混小子咧?!”

  混小子除了指尹夜,不做第二人想。

  “他去巷子口的燒臘店買便當。”順便去繳電話費。

  “你們不會三餐全用便當來打發吧?!吃便當哪裡夠營養?!真是——”

  “平時我都有在煮,今天想偷懶一下……”湛靜淺淺解釋,頓了頓。“爸,對不起……”

  “不要跪。”他阻止湛靜正要下跪的舉動。“我可不記得我在你們兄妹犯錯的時候叫你們罰跪過。”

  “我讓你和媽媽都失望了……”

  “當然失望!你媽媽常常坐在你房間床上掉眼淚,親戚們背地�笑話你,你媽媽聽見又更難過,你也真狠心,一走連電話都沒打回來過,真的想跟我們做爸媽的斷得一乾二淨嗎?!”

  湛靜除了哭和道歉,找不到任何辯解的餘地。

  “你收拾東西,馬上跟我回家!”

  驚訝瞠大的眼�還不住地滾下淚水,湛靜遲鈍地回道:“可是……我和尹夜他……”

  “我不管你和那個混小子怎麼樣,我和你媽媽沒點頭答應之前什麼都不算數!我只是來帶回離家出走的女兒,他沒資格吠什麼!去收拾——算了,什麼都不用收拾,直接回家,你的東西你媽媽都幫你保存得好好的,少什麼再去買就好,走!”湛志明作下決定之後立即要行動,他拉住湛靜纖細的手臂,一股火又上來了——瘦,變瘦了,他的寶貝女兒被尹夜養得這麼瘦!

  “爸,你別這樣,我和尹夜已經結婚了——”

  “爸媽都不在場的結婚算什麼?!我可不承認他是我女婿!”他在她還是六歲大的小娃娃時就幻想有一天要牽著她的手走紅地毯,再親手將她交給未來女婿,交代女婿要好好疼惜她,他的夢想,被尹夜狠狠打破而幻滅!

  “爸……”

  “你清醒一點吧你,尹夜有比爸爸媽媽重要嗎?!你為了他就完全不要家人了?!還是你要爸爸跪著求你回家看看媽媽和哥哥們?!”湛志明生氣地吼她。

  “我會和尹夜一塊回去看媽媽和哥——”

  “他敢來我就一槍斃了他!”對女兒氣消不代表對尹夜也氣消,他說什麼都不會原諒尹夜拐走女兒這件事。

  “爸……這麼多年了,你對阿夜一點都沒辦法改觀嗎?他真的不是一個壞人,他對我很好,照顧我、關心我,我一點也不後悔嫁他,他也是我的家人呀……”她試圖想替尹夜爭取好印象,她也沒有說謊,尹夜真的很疼她。

  “開賭場的傢夥還說他不是壞人?我們是員警世家,絕對不會容許有賭鬼當女婿的情況發生!結婚了還是可以離,對,你和尹夜離婚!”太謝謝女兒的點醒,這方法才是讓尹夜和女兒徹底斷絕關係的絕佳做法!

  “爸——”怎、怎麼完全沒辦法溝通?阿夜怎麼還不趕快回來……有他在,他才能幫她說服爸爸,他口才比她好,條理性也比她強,她在爸爸面前畏畏縮縮的,連話都說不全,更不敢反抗。

  “他如果真的對你好,就不會讓你連回去的娘家都沒有,也不會房子一棟一棟買卻把你排除在外,他在什麼場所工作你很清楚,賭酒美色,他們場子�的女服務員多漂亮你看過沒有?你怎麼會傻到以為他對你不會變心?!你一定要嘗到血淋淋的教訓才會死心嗎?!”

  “我知道尹夜是怎樣的人,他不會。”湛靜沒有半絲迷惑和不安,她對尹夜的信任根深柢固,從以前的不確定到現在已經堅定不移,不受挑撥。尹夜對她如何,她深深感受到,他不是個擅長作戲的男人,在她面前比水晶更清澄。

  “尹夜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滿嘴謊話、滿肚子壞水、滿腦子全是骯髒的思考模式!他根本就是個爛人!敗類!”

  湛靜不說話了,因為她若一開口就會反駁父親的偏見,在她已經對雙親抱著滿滿歉疚的現在,她不想再和父親吵嘴。

  湛志明看著女兒的神情,她沒有動搖,這讓湛志明不滿,女兒的心全向著那個小混蛋,排名比他這個做爸爸的還要前頭,他無法接受。

  “你不跟他離婚?”

  湛靜堅決搖頭。“我不離婚。”目前的重點應該是擺在如何讓父母親接納尹夜,而不是像當年逼她和尹夜分開。

  “就算是害那混小子去坐牢也不離婚?”

  “什……”湛靜沒聽懂,害尹夜去坐牢?

  “員警破獲大型賭場,逮幾個賭場老闆,不算是新聞了吧。”

  湛靜倒抽涼息,立即明白她爸爸的打算。

  “賭博罪不會關太久,了不起三年,但是再加上毒品和槍枝,最少也有十年或無期徒刑吧,你打算等他多久?”

  “阿夜沒有碰毒品和槍枝,他連煙酒都戒——”湛靜驚嚇地對視上父親的雙眼,看穿他話�的涵義,低低驚呼:“你要嫁禍給他?!”這、這太卑鄙了!

  “如果要送他進監牢,我就不會讓他有機會在十年內踏出來!”而且在他進牢�時再安排人進去“伺候伺候”他,寫實八點檔都演過那些伺候法,不用他多解釋。

  “爸,你——”

  “你可以試看看爸敢不敢這麼做。”湛志明和她一樣有著堅決的眼神,她有她不肯讓步的地方,他也有,要他眼睜睜看女兒繼續留在混小子身邊,三個字——辦不到!

  只要能將女兒和尹夜分開,叫他放棄掉和賭場合作的龐大利益他都甘願。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我和他都結婚七年了……就不能將他視為家人?我不能同時擁有父母和丈夫嗎?”

  “當然可以,只要不是那個混小子。”

  “……你這麼討厭他嗎?”討厭到無法容忍尹夜的存在?

  “討厭?”湛志明聞言揚眉,仿彿她問了多可笑的問題,但他臉上沒有笑容,反而咬了牙。“不,我恨透他了!”

  “抱歉,我順道去買了烤肉用品,今天晚上我們來提早過中秋。餓了嗎?快來吃便當。”尹夜提著大包小包回來,將東西全擺在桌上,沒看到客廳�她的身影,反倒聽見廚房有沖水聲,他探頭望去,湛靜對著一隻茶杯發呆,他喊她:“靜?”

  她緩緩回過頭,焦距終於凝聚在他身上。

  “你回來了……”

  “有客人來過?”他會這麼問是因為她拿出了他們的情人對杯之外的另一款馬克杯使用。

  湛靜將水龍頭關上,拭淨馬克杯後擺回架上。“嗯,蔡太太向我拿烤肉會的調查表,她們準備要去大採購……”這是謊話。

  “那天社區的烤肉會,你也去吧,別一個人窩在家�,跟鄰居去玩,費用不是沒多少嗎?我幫你出錢呀。”尹夜環著她的腰,笑道。

  她哪有心情去玩?她混亂的腦子�現在還一直回想著爸爸離開時撂下的狠話和不容反抗的神情,沒有轉圜和商量的餘地,她不知道爸爸如此仇視尹夜,這是她七年來最擔心害怕的事。

  爸說,他恨尹夜。

  爸說,只要她和尹夜離婚,他可以無視於尹夜幹些違法的事,放過尹夜。

  爸說,要栽贓很容易,要拿幾包毒品和幾把槍藏在尹夜的場子�,輕而易舉。

  爸說,十年,或更長更長的刑期……

  “靜,你怎麼一直看著我發呆?”尹夜輕拍她的臉頰,要她回神。

  湛靜靠向他來,抱著他的頸子,聲音有些遠,有些小:“阿夜,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中秋節,你偷偷跑到我家樓下要見我,可是我和家人在院子�烤肉又走不開,你呀,從六點多一直等到十一點……”

  “是你大一的那一個中秋節。”尹夜的記憶力向來是出奇的好。

  “後來我是用到超商買飲料的藉口跑出去見你。”

  “還附帶一枝偷渡的烤玉米。”那天,他的晚餐。

  “我應該要再多帶一些雞翅、蝦子或香菇的……”可是怕家人起疑,她就沒這麼做了,一枝烤玉米對一個青少年來說根本不夠塞牙縫,他卻沒有抱怨半句話,兩人就這麼手牽著手,在短短的住家和超商之間,度過他們的中秋節。

  “那些東西我都買了,晚上在陽臺烤來吃。”以前吃不到的,今天補齊。

  “……阿夜,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離家出走,我們現在會是怎樣的情況?”

  “大概還是偷偷摸摸在談戀愛,被你爸和你哥看到就拿著掃把出來轟我的情況吧。”在她父親和兄長眼中,他的地位和蟑螂小強是同一掛的。

  “如果是那樣……說不定我們彼此都會覺得累了而放棄吧,說不定根本維持不到幾年……”人生選擇的道路好多,選了不同的道路,就會走向不同的結果,當年的選擇造就今天的局面,那麼今天的選擇又會影響未來的什麼呢?

  “你怎麼一直在回憶以前的事?是不是我提到你爸爸的事,讓你又胡思亂想了,嗯?”本來他不打算告訴她關於湛志明出現在賭場的事,就是怕勾起湛靜對家人不曾消失的歉疚,但又不認為她該逃避一輩子,所以他說了,現在有些後悔。

  “可能是老了,才會開始回憶往事。”她自嘲,不想讓他看出破綻。

  “老?你才二十幾歲,小女孩。”

  她踮腳,拍拍他的頭。“我比你大兩個月,小弟弟。你以前好可愛,愛裝酷又愛撒嬌,發脾氣的時候不可怕,但是讓人覺得忍不住想摟進懷�抱抱。”

  “你以前也好可愛,戴副眼鏡的書呆子,還認真幫我訂正考卷。”

  “你是因為我幫你訂正考卷才喜歡我的嗎?”

  “從那一天開始注意你。”才會發現遙不可及的前排地帶竟然還有她這麼有趣的女孩,不像一般好學生很勢利的排斥壞學生,在他考卷上的用心,他瞧見了,那時還不是太喜歡她,只是對她很感興趣,想多認識認識她,否則她這類的文靜女生沒存在在他的交女友條件�,可是她真神奇,讓他越陷越深,因她的反應而情緒起起伏伏,她答應和他交往的事情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喜悅的心情讓他作夢都還會笑。

  她重新窩回他肩膀上,“好久了,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算算真不容易,她和他愛了十四年,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的日子。

  “還會有下一個十四年,下下一個十四年,那時你再來感歎‘好久了’。”尹夜對她一點都不覺得膩,有人說,時間是感情的殺手,卻沒能殺掉他和她的牽系,她是他的愛人,更是他的家人。

  湛靜凝望著他,眼眶熱熱的。

  下一個十四年……嗎?

  尹夜噙著笑,坐鎮在賭場�的“中秋節親朋好友聯絡感情快快樂樂一起幸福小宴會”沒有半句怨言,更沒有放完幾天長假之後開工的疲倦症候群。

  不喝酒的他,拿烏龍茶代替,和藍冬青一塊在場子�周旋交際,孟虎和火燎原在頂樓的烤肉味隱隱約約飄進場內,混雜在煙酒味中,呀,現在在烤香腸了,肉香味好重。

  “這幾天的假期玩得痛快嗎?”藍冬青才剛從議員那桌賭台離開,議員玩得真大,貢獻不少新臺幣給他們場子當年終獎金,感恩,貪財了。

  “痛快,痛快到我想今天上完工之後繼續回家放假。”尹夜沈笑,毫不客氣的將他的打算說出口。

  “你玩瘋了。”藍冬青替自己點枝煙抽。“不是處男了吧?”

  “只有笨蛋才信。”尹夜嗤笑。

  “被你誆了,把假期連本帶利還來。”藍冬青伸手向他討。害他們三個男人以為自己虧待了尹夜,一心想補償他,結果他樂得賺到假期。

  “怎麼還呀?”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不然我多放幾個月湊整數再開支票還你。”

  “你的工作倦怠症發作了嗎?以前工作連續幾天也不會喊累。”

  “我本來就打算開始減少在場子�的工作時間,最好是能讓我回家吃晚餐然後睡到下午再來上工,分紅少分一點無所謂,減我十分之九我也不會吭聲。”

  “你的貢獻就算都不進場子來也不只分那些而已。不過你得要有說服老虎和阿火的正當理由。”讓他回家吃晚餐再睡到下午,不就等於場子最熱鬧最忙碌的時間他都不來?這種話說出口會被老虎和阿火圍起來打哦。

  “我要陪老婆。”尹夜準備讓湛靜的身分曝光,藏了她七年,讓他有種成為地下情夫的錯覺,雖然她始終心有害怕,但他已經有自信成為她的依靠,他想大大方方牽著她的手,帶她出席兄弟間的聚會,讓兄弟們羨慕他們夫妻鶼鰈情深。

  “你交女朋友了?”藍冬青以為“老婆”是女朋友的匿稱,現代人老公老婆掛嘴邊,幼稚園小朋友都會講。

  “老婆,不是女朋友。”尹夜糾正他,等級有落差。

  “真的老婆?”藍冬青再度確認,看到尹夜篤定的點頭,說不驚訝是騙人的。“你什麼結婚的,怎麼我們幾個都不知道?!”

  “少賺你們幾個傢夥的大紅包我是有點嘔,不過基於某些原因,我和她是去公證,連公開宴客都是在牛肉面店請老闆和顧客充當。”

  “你真是……一個月月入七位數的傢夥,有必要這麼虧待你的老婆嗎?”連他這個旁觀者都看不下去了。

  “七年前,一碗牛肉面對我們都是滿漢大餐。”

  藍冬青更震驚了。嘖!害他被香煙燙到,他用甩手,不理會皮肉痛。“七年?!你結婚七年?!”是七年還是七天呀?!趕快扳扳手指算回去,好傢夥,二十歲就結婚,瞞了他們兄弟整整七年!尹夜這只蚌殼真能藏話,不露半點口風,讓他們兄弟看不出破綻。

  “對,我結婚七年。”

  “對象是——”藍冬青本來還想多此一問,才開口,腦子�有個人名跳出來,太好了,他已經被尹夜結婚七年的事給嚇到,現在什麼都嚇不了他,藍冬青重新摸出煙,深吸幾口後才冷靜地開口:“你真的拐走湛警官的女兒,他沒有冤枉你,你還敢騙他,被他知道,你會被轟掉腦袋。”

  兩人遠遠望著跟在議員身旁的湛志明。

  “我知道。”尹夜不以為意地笑著。

  “瞞了七年,怎麼不繼續瞞下去?”以他的本領,再瞞七十年也不成問題。

  “準備說出來讓你們嫉妒嫉妒。”哈哈。

  “你小心七年之癢呀。”藍冬青烏鴉嘴地詛咒他。嫉妒,是嫉妒啦!

  “放心,我一點也不癢。”還沒有變心的跡象,他有信心再度過七年。

  “我怕七年之癢的是嫂子。”要比嘴毒,藍冬青不帶髒字的毒更勝過孟虎問候別人家祖宗八代的毒法。

  “謝謝你的屁話,我和她會百年好合的。”

  藍冬青呵呵笑,“把嫂子帶出來跟我們大家見見面吧,我還滿想看看老虎和阿火驚嚇的嘴臉。別說我沒提醒你,他們會打你哦,畢竟被你誆了七年,這種事也瞞我們,當不當我們是兄弟呀——老虎這麼吼的時候,拳頭就會飛過來了哦。”補充,阿火會負責架住尹夜的手腳讓老虎打。

  “還是繼續瞞著他們好了。”他不想被揍。

  話題被迫結束,因為尹夜的嶽父大人朝他們走來。

  一定又是來討女兒的,你接招吧你。藍冬青眼中的笑意這麼說道。

  “藍先生,議員請你過去一趟。”

  “好,我馬上去。”他懂他懂,要支開他,單獨和女婿培養感情嘛,他很識相,立刻退場。

  兄弟,好自為之,好生伺候嶽丈大人去吧。

  湛志明逕自拿起桌上的紅酒倒滿一杯,先咕嚕咕嚕喝掉半杯,桌面還有一大盒的中秋月餅隨人取用,他手中拿著小巧綠豆椪。

  “我家小靜最喜歡吃綠豆椪,中秋節前後都拿它當早餐配牛奶。”

  尹夜光聽不答腔。這件事他也知道,因為湛靜的習慣沒改變過,她現在應該正和社區鄰居一塊吃烤肉吧,他替她交了參加費,要她好好去玩。

  “自從她離家之後,我們家就沒有再買過綠豆椪,也沒再烤過半次肉。”湛志明五指一捏,綠豆碰捏成碎屑。“今年又一樣了。”

  “食物不要拿來玩。”尹夜提出良心的建議,但湛志明沒聽進去,繼續捏下一顆。

  “你還沒當父親,所以不能體會我的心情,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寶貝女兒被壞小子三言兩語騙走,和父母不相往來,雖然每年生日還會收到她偷偷寄回來的禮物,但實在是不能笑一笑就當作沒事算了。那個壞小子別以為拿我女兒當盾牌我就會承認他,什麼生米煮成熟飯,什麼婚都結了孩子都生了,我也不會硬著頭皮接受現實。”

  “那麼湛警官,你會怎麼做?”感覺像在和他嗆聲,提到“壞小子”時在瞪他哦。

  “怎麼做呀……”湛志明拍拍雙手,將餅屑從掌心拍掉,笑了笑,不回答,端著剩下半杯的紅酒走人。

  留下桌上那盒被捏得沒有一顆全屍的綠豆椪慘況。

  破壞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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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9:15:41

【第八章】

  一天之內的轉變能有多大?

  有人欠了百萬債務,彩券中獎後,隔一天成了億萬富翁,人生從黑白變彩色。

  有人才剛過完生日,和朋友吃飯慶祝的回家途中發生車禍,喜事變喪事。

  這類的事情時有所聞,只是尹夜沒料到自己也會遇上。

  他高高興興地買了韭菜盒和豆漿回來給湛靜當早餐,平常他回來時湛靜都在睡覺,今天她卻坐在昏暗的客廳�等他,不像是剛剛睡醒,倒像一夜沒睡。

  她的表情讓尹夜知道她有事要和他說。

  尹夜放下早點,在她身邊坐下,她的視線從他進門時就膠著在他身上,緊緊追隨,神色有些沮喪和不知所措,但她仍是先開口了。

  “阿夜,我有話告訴你……”

  “我在聽呢。”

  “我想……”她停頓,垂下長睫,抿著唇,他在等她接續,她深深吸氣,歎出:“我想和你離婚。”

  尹夜愣了半秒,噗哧地笑了出來,拍拍她的臉頰。“你嚇到我了,不錯不錯,你嚇人的功夫有進步,不過不要拿離婚開玩笑,感覺不吉利。”對於一個剛剛才結束工作下班的養家男人來說,這個玩笑太過火囉。

  尹夜笑夠了,將豆漿端在她面前,韭菜盒塞進她冷冰冰的手�,催促她快吃,自己則是到廚房沖杯咖啡出來提神。

  “社區的烤肉大會有趣嗎?”三合一的隨身包咖啡也能沖出好味道,尹夜喝著咖啡,身後傳來她的腳步聲,停在門框旁邊。

  “我是說真的,阿夜。”她的聲音幽幽的。尹夜放下湯匙和杯子,背對著她,她咽咽唾沫,小小挪近一步。“我考慮了幾天,還是決定開口,如果你也同意的話……”

  “我們有吵架嗎?”尹夜插話問她。

  “沒有。”

  對,沒有,在昨天之前,他們還快快樂樂的享受休假,彼此擁抱、依偎,沒有半點相處不和睦的跡象。

  “我有外遇嗎?”尹夜轉過身與她相視,她心虛的躲開,腦袋垂得好低。

  “……沒有。”

  “那麼你為什麼要離婚?”尹夜真佩服自己,在妻子開口說要離婚時還能口氣平穩。

  她沈默的時間長到讓他幾乎要以為她下一秒會擡起頭,咧開笑容跟他說“我是騙你的啦”,但她沒有,兩人靜默。

  “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準備先搬出去。”她不正面回應他的問題,拐了個彎。

  尹夜繞過她,大步走進房�,看見一隻行李箱,被打開的衣櫃�屬於她的衣物都已不翼而飛,化妝台前的瓶瓶罐罐也不在原位,像要消抹掉她存在過的記憶,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行李箱�,她常穿的襯衫洗得潔白,平整折疊,那條淡紫色長裙,是他誇過漂亮的顏色,那件洋裝,是他賺到第一筆薪水時送她的禮物——

  這不是她逗他的玩笑,玩笑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等一下有人會來接我……”她始終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幾步距離。

  他霍然回頭,逼近她,她退得不夠快,手腕被他擒住。

  “誰?!誰會來接你?!”

  “……阿夜,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湛靜終於擡眼看他,他眼底醞釀著駭人的火焰,雖然表情一派冷然,但和他相處許久的她知道,她讓尹夜又氣又惱,也知道她的答案,會是結束一切的句點。

  “我愛上別人了。”

  短短六個字,沈重得像巨石,襲擊在尹夜腦門上,真是乾淨俐落的解釋,將他方才的逼問全數解惑了。

  她,愛上別人了,愛上了他以外的男人。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竟然沒有察覺異狀,是他太遲鈍,還是她太高明了?

  是誰?在哪裡認識的?私下往來多久了?她是不是曾讓那個男人踏進他們的屋子�,坐在他買的沙發上、站在他買的地毯上、躺在他的床上,擁抱著他的女人?!

  他想追問,卻也害怕問出來之後會得到心碎的答案。

  他擠不出半點聲音,像被人勒住脖子,制止發言和呼吸。

  “這幾年你一直都很忙……有時家�發生事情,你都不在,他……比你更溫柔,比你更有責任感,比你更關心我,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在我身邊,讓我不用一個人孤單過節,我總是很寂寞,覺得自己像是你豢養的寵物,你忙時,我得安安靜靜不吵你,等你空閒了,抱抱我、拍拍我的頭,給我飼料吃……這種日子我熬七年了,我不想再熬一個七年,遇上他,我好快樂,我不能自私地讓他背負偷偷摸摸的壓力,請你成全我們。”

  謊言!全是謊言!

  她不想騙他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看見尹夜聽到她說那堆謊言時,臉上的難以置信和打擊,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滾出眼眶。

  “是我不好,是我移情別戀,是我背叛了你,是我無法忍耐寂寞,都是我的錯,我不值得你愛我,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對不起……”她掩著臉哭了。

  “十四年的感情,比不上一個認識才多久的姦夫?”他用盡力量,咬牙擠出這一句,聲嘶力竭後的低狺:“我不相信你這麼絕情,我認識的湛靜不是這種人,我知道我愛的是怎麼樣的人,你不是一個會被愛情沖昏頭——”

  湛靜的聲音透過指縫逸出:“我是,我怎麼會不是呢?七年前,我為了愛情,連父母都不要了呀……”

  他被這句話徹底擊潰,絕望讓他癱坐在床上,幾乎無法再站起來。她是在責備他嗎?她後悔當初決定和他在一起的選擇,所以在責備那一段過去?

  胸腔好疼痛,連呼吸都痛,他閉上眼睛,等待疼痛過去。

  “阿夜……”

  “你走吧。”要交往之前他就說過,只要她不願意和他在一塊,他不會死纏爛打,不會無聊的進行報復,現在她開口了,說她愛上了別人,這是一件他如何努力都扭轉不了的事實,她的心,給了另一個人,失去愛情的支撐,兩人的關係等於崩潰,就算他不肯讓她走,也許明天她一樣會悄悄的走,就像七年前,只是角色對調,他成了她的家人。多可悲,他竟然能體會湛志明的痛苦。

  他不想像湛志明一樣苦尋逃家的她,她要走就從他面前走,走得遠遠的!

  “帶著你所有的東西,滾出去!”連一根頭髮、一絲香味全都帶走,他不需要!尹夜大聲咆哮,抓起床上的枕頭朝她丟過去。

  軟綿綿的枕頭她閃也不閃,讓它砸到身上,一點都不痛,他的神情和沙啞的聲音才更教她痛。

  湛靜擔心地望著他,想上前再說些什麼,手機卻在此時響起。

  那手機也是他送她的二十二歲生日禮物,現在,她用那支手機和那個男人在他忙於工作的每一個深夜�情話綿綿:當他體貼地不願佔據她的睡眠時間而忍住不撥電話回來時,她卻將它給了別人!尹夜冷冷一笑,眼眶卻紅了。

  “那男人來接你了,是嗎?”

  “……嗯。”

  手機單調而尖銳的鈴聲還在奮力催促著她。

  她以為尹夜會開口留她……不,那只是她的妄想。她熟知尹夜的個性,他沒有改變過對她的愛,正如同他沒有改變過十四年前向她告白時的宣告,他不是冷血或寡情,而是他不會費心在不屬於他的人身上,倘若今天她編織的謊話是個性不合,或抱怨尹夜哪裡做得不好、哪裡做得不對,尹夜會好有耐心的和她坐下來溝通解決,弄懂她在鬧什麼彆扭,放柔了沈嗓、蹭著她的發渦,只要她指控他,他就道歉,順便在句尾補上一句“我愛你”;她說個性不合的部分他保證會改,央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同樣在句末加上膩人的“我愛你”……

  但是,尹夜不會對一個變心的女人浪費唇舌。

  這不正是她的目的嗎?

  湛靜咽下所有哽咽,將他的身影再一次烙進眼�。

  “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別把自己累壞,三餐記得要……”她的叮嚀在此中斷,因為尹夜不屑要。

  她提起行李,快步要走,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會反悔。看在尹夜眼�,卻像是她終於甩掉他,快快樂樂奔向別人的懷抱,重新開始她的幸福生活。

  門開門關,屋子變成死寂,這片靜寂,宣告她走出他的世界,從今以後。

  尹夜只聽見自己濃重的呼吸聲,還有,世界崩塌的碎裂聲。

  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我哪裡不好,你說,你告訴我,我改到好,改到你滿意,改到勝過那個男人,你要人陪,我可以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待在你身邊,你需要我,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會馬上出現……

  懦弱的念頭,沒志氣地在腦海�出現,但同時,否決的聲音在喝止他。

  不,她汙辱了我的感情、我的專一,她不值得我為她做任何改變,她不愛我了,在她眼中,我比不過那個男人,所以她開始挑剔我的每一件事,以前不曾抱怨過的,現在滿滿都是指控,是她的錯,是她背叛我。

  恨她吧,從這一刻開始恨她吧,只要恨她,就可以不再為她的背叛痛心。

  但是我愛她呀,我用了一半的人生在愛她,十四年,還在延續著……

  可是她愛著別人,不愛他了——

  他愛她,她不愛他了!

  尹夜猛然睜開眼,頹喪的身軀突地站起,雙腳不顧腦子�混雜的思緒,他追出去,電梯顯示正到達一樓,他沒耐心等,從樓梯奔跑下去。

  “靜——”

  扯開喉嚨叫著她的名字,尹夜這輩子沒用過這麼大的聲音在吼,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不要失去她,請回到他身邊,他可以忍受她愛別人比愛他還要多,他可以的,如果這樣才能擁有她,他願意呀!

  當他雙腳踏出樓梯,卻看見大樓警衛室外停著一輛寶藍色的轎車,一個男人接過湛靜手上的行李放進後車箱,再替湛靜打開車門,湛靜並沒有馬上坐進車內,她低著頭,表情內疚,那男人摟著她的肩,在她耳邊說了些話,她終於有了笑容,柔順地點點頭,他給她一個持續好幾十秒的扎實擁抱之後,她彎身進去車�。

  尹夜仿彿被澆了一頭冷水,停下奔跑,停下嘶吼,停下想挽留她的衝動,眼前那一幕,在嘲弄他的蠢舉蠢念,就算他現在衝過去和那男人扭打成一團,打贏了又怎麼樣?她心疼的,還會是他嗎?

  尹夜沈重地閉上眼,刺痛的、苦澀的絕望,無聲無息地濕潤了眼角。

  他癱坐在牆邊,痛哭失聲。

  湛齊撥空將一盒面紙遞給妹妹,她沿途一直默默在掉淚。

  “爸也真固執,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他沒背過也該聽過吧,都結婚了,他就不能摸摸鼻子認命嗎?叫我來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尹夜——”湛齊聽見父親要他來接失蹤多年的妹妹時,本來還以為是老爸思女心切產生幻想,結果竟然是真的,而且還拆散人家夫妻。叫他扮演妹妹外遇的男人,也不怕尹夜會在狂怒之下上演槍殺情夫的戲碼嗎?

  嘖,他是笨蛋嗎?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看到妹妹已經難過成這樣了,他應該做的事是轉移妹妹的注意力。

  “七年沒見,你過得好嗎?你沒什麼太大的變化,我一眼就認出你來。”

  “……大哥你變好多,如果你沒有先出聲叫我,我幾乎認不出來。”她的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國中時期戴著好像有漩渦狀的黑框大眼鏡,理光頭,腦袋常常埋在課本�,很少有空擡起頭來。”湛齊自我解嘲。說他現在脫胎換骨也不為過,黑框大眼鏡不見了,讓人終於看到他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少掉眼鏡的壓迫,還它原有面貌,身長抽高,削瘦了,也更英俊了。

  “你結婚了嗎?”她真是失職的妹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況,問得有些不好意思。

  “結了,三年前。我女兒都兩歲了。”

  又是一段她沒能參與的過去,好遺憾,沒能在大哥的婚禮上幫忙,沒能親手抱過初生的小侄女。

  “希望遲來的恭喜你不介意,恭喜你,大哥。”她誠心道。

  “謝謝。你呢?有小孩嗎?”

  她搖頭。

  “那還好,問題小一點。”要是有小孩,還逼人家夫妻分開,罪加一等。“我還以為你會和尹夜商量怎麼對抗老爸,而不是乖乖認命,聽話回家。”他今天是做好了和尹夜對打幹架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輕輕鬆松帶回妹妹。

  湛靜歎息,“我有好幾種選擇,一是向尹夜說出爸爸來找我的事,然後讓尹夜全權接手去處理這種事,尹夜會去對付爸爸,用什麼方法對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個性,他不會任人宰割而不吭聲。另一個是無視於爸爸的威脅,繼續和尹夜在一起,讓生氣的爸爸嫁禍尹夜,尹夜入獄,我等他出獄,等到十年二十年後,他出來了,四五十歲,人生也幾乎去了一大半,他現在正年輕,也是最美好的時候,我不能眼睜睜讓爸爸毀掉他……最後一個選擇,就是離開尹夜,保全他和爸爸,不要他們兩敗俱傷。”

  兩個男人都是她熟知的,他們的行事作風和處事態度她又怎麼會猜不透,他們硬碰硬,只會撞得彼此頭破血流,她不樂見他們任何一方受傷,只能從那些選擇之中,挑一個殺傷力最小的,只是……傷了尹夜的心,她相信尹夜很堅強,他會很快將她排除在心門之外,那樣……就不會再痛了。

  “兩頭固執的獅子,自顧自的都不想放開嘴邊咬著的小白兔,開始撕扯,誰也沒有注意到小白兔已經傷痕累累,再多用力一點,就會被撕成兩半。”這是湛齊對眼前的情況所下的最好比喻。

  “但是至少兩頭固執的獅子都平安就好。”

  “只要他們各退一步,一個乖乖回來向爸媽請罪,發誓當個好女婿,嘴甜一點、諂媚一點:一個揮拳扁個兩下出出氣,威脅他以後一定要很疼愛女兒,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偏偏老爸的腦袋像灌了水泥又鑲了鑽石,堅硬無比,就是不肯軟化,看看自己的女兒,哭到眼紅鼻頭紅,於心何忍?

  “也許……有一天爸爸會願意原諒我們,同意讓我和尹夜在一起。”

  “八十年後有可能。”那時他老爸應該作古了,什麼都好商量,拿兩個銅板去擲爻,同意他們在一起就給聖爻,擲不出聖爻就一直一直一直擲到出現為止。“萬一在老爸同意之前,尹夜就娶了別人,你怎麼辦?”

  湛齊無心的問題,會是她這一次的選擇所走到的結果嗎?她害怕去設想,卻也知道自己不能抱太奢侈的遙望,她不得不為此而掉淚。

  她,失去尹夜了。

  買這個,阿夜,你看這花瓶,顏色很漂亮吧。

  畫些什麼都看不懂。

  它好像你國一美術課時交過的一張作業,我要買,我知道它可以擺在家�的哪個地方,一定很漂亮啦。

  我國一美術課晝過這種鬼東西?這花瓶上的圖案根本是扭曲的……山豬啃蘿蔔?

  呵呵呵,你忘了對不對?但我記得哦,這花瓶讓我想起老師看到你那張作業的臉色,我要買,一定要買。

  好好好,買買買,你喜歡就好。

  那只花瓶,碎得徹底,瓶中的白玫瑰孤單的躺在一片水漬中,幾片花瓣脫離了花身,正逐漸萎縮。

  窗簾要淡藍色的。

  淡藍色很容易髒,你要不要買豬肝紅的顏色,這個也不錯。

  淡藍色啦,我一直覺得淡藍色是你的顏色。

  我?我是淡藍色?我還以為我是混沌黑哩。

  你很像天空,至少,對我來說。

  淡藍色的窗簾被硬生生扯下大半,如破布一般垂落在地板上。

  沒關係,我喜歡這只戒指,很素雅呀,就買它們吧,剛好一對。

  現在我只買得起這種便宜貨,抱歉,以後我一定買鑽石戒指把它換過來。

  不用的,我真的很喜歡這只,你幫我戴。

  男用銀戒從脖子上的煉條扯下,被人丟棄在角落,失去了主人的體溫煨暖,變回金屬原有的冰冷,而它的主人窩在沙發上,任憑桌上手機如何響著又停,停了又響,他都不接,當鈴聲終於停止,螢幕上的未接來電數字又增加,直逼五十,螢幕暗下來,屋子�也靜下來。

  幾天了?今天星期幾了?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渾渾噩噩地無法分辨,無法思考。

  你平時工作已經日夜顛倒,如果又是煙又是酒,你的身體遲早會吃不消,戒掉好不好?

  你不喜歡的話,我試試。

  我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好。

  拆開煙包,薄唇銜出煙管,點燃香煙,用力地深深吸氣,重重吐出白霧,太久太久不習慣嗆味在鼻腔口間停留,他咳了出來,但也立刻再吸第二口、第三口,到後來開始抽第二根、第三根……

  他的身體本能地叛逆,她說過什麼、喜歡過什麼、央求過什麼,他就破壞掉什麼,雙手像是擁有自我意識,捶破了花瓶,撕掉了窗簾,扯去了掛在脖子上的戒指,然後一根接一根抽著荼毒肺葉的香煙。

  她說,她是他豢養的寵物,只有他需要她時,她才有存在的價值。

  她錯了,錯得離譜。

  他才是她豢養的寵物,只對她一個人忠心,把她當成他生活重心的所有,她走了,拋棄他。

  主人不要的寵物,除了毫無生活能力餓死之外,還有另一種方法,就是遺忘掉主人給過的寵愛,變成流浪狗也無妨,要活下來,就得堅強。

  他,很快就會振作,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傷心難過,他會再度站起來,成為兄弟們信賴依靠的那個冷靜的尹夜,他會的。

  只是,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沒有力量。

  孟虎揉著後頸,昨天一群別家賭場的死對頭找上門來討打,他打得太起勁,現在全身都有些酸軟,左拳敲敲右掌打打,舒緩舒緩每一塊肌肉。

  推開休息室大門,看見尹夜站在窗戶邊抽煙。

  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厚——你這傢夥兩個月都沒踏進場子半步,我還以為你在哪條路上被車給撞死了,冬青四處打電話去詢問所有事故發生的死人名字,我們都擔心得要命,結果你現在給我在這�爽歪歪哈煙——”大掌一揪,扯住尹夜的領子拉到他面前,突然在尹夜噙笑的唇角瞟見很不搭軋的玩意兒。咦?他不是戒煙很久了嗎?一旁的桌上還開了一瓶伏特加,反常了呀?

  “休息兩個月,的確是爽歪歪。”尹夜笑著拿孟虎的修辭還給他,順便拍拍那只虎爪。“你提著我的領子,讓我很難說話,放下放下。”

  “你休息就休息,連電話都不接,冬青去你家也沒人在,阿火還翻牆過去看,你也沒有回家,你到底去哪了?”

  “……度假囉。”撥撥被孟虎扯皺的領子,尹夜聳肩回他。

  “到外太空度假了囉?!兩個月放場子給我們管,你還真是悠哉。”

  “抱歉抱歉,接下來我都不會再請假了,我會認真顧場子。”尹夜才抽完一根煙,第二根立刻補上,點燃,吐氣。

  “阿夜,你看起來……怪怪的。”孟虎說不上是哪裡怪,但就是怪呀,之前尹夜也休過長假,休完假的嘴臉簡直是滿足到讓人看了刺眼,現在同樣是休完長假,臉上卻好滄桑。“發生什麼事?在度假地被人欺負了?”

  尹夜哧笑,有笑聲,但沒有笑容。“沒有。”

  藍冬青和火燎原也到場子�,看到尹夜時的發語詞和孟虎完全一模一樣,火燎原還朝尹夜胸口捶了一記,尹夜邊咳邊笑,下一拳就閃過了。

  “你們來得正好,我一起解釋了,不接手機是因為沒聽到,不在家是因為去度假,放兩個月是因為玩過頭了,我的補償辦法是這輩子都不再休假,你們想放長假的人全去放沒關係,場子由我坐鎮。”尹夜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狀,也送出非常具有誠意的補償辦法。

  “這還差不多。”勉強可以接受的歉意。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也是一直等著尹夜回來解釋,雖然晚了兩個月,但還是非逼問不可,火燎原雙手叉腰,“冬青說,你結婚七年了,竟敢瞞著我們都不說!”

  “那個呀……”尹夜神情暗了下來,但只是一瞬間,很快的,笑容回來了,他叼著煙,嘴角輕揚,“騙他的,沒想到聰明的冬青也被我騙了,哈哈。”

  孟虎和火燎原忽略掉尹夜細微的轉變是理所當然的事,而藍冬青並沒有忽略掉尹夜一閃而過的陰霾,他迅速捕捉到那奇怪的反應,與尹夜四目相交,尹夜眯眼,嘴�吐出的白煙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我哪有辦法結婚七年還瞞著你們?你們沒來過我家嗎?哪裡有女人的蹤跡呀?”尹夜又說著讓三個男人無法反駁的證據。

  “說不定你將女人藏在另一棟房子�。”尹夜名下又不是只有一棟房子,狡兔三窟,要藏人很容易。

  “你們去搜呀。”尹夜大方交出三棟房子的鑰匙,隨便他們愛突襲哪間就突襲哪間。“阿火,借根煙。”他的煙包空了。

  “還抽呀你,從我們踏進來到現在,你抽幾根了呀你?!”火燎原嘴上這麼說,口袋�的煙已經整包遞過來。

  “我在把之前幾年戒掉的份補回來,能痛痛快快抽個夠真爽快,當初一定是哪條筋斷掉才會逼自己戒煙。”尹夜自嘲道,叼起煙管,點火。

  “你當初明明說少抽根煙,多活三天,還鼓勵我們陪你一起戒。”藍冬青提醒他,只是他們三人沒有尹夜的好耐力和實行力,說戒就戒。

  “哦。”他想起來了,是說過。“多活三天,有必要嗎?”他才不想,多活三年也勾引不起他的興趣。

  藍冬青動了動唇,正要再開口,尹夜閑閑晃到他身邊,狀似要倒酒,壓低的嗓音距離藍冬青最近,不讓另外兩人聽見:

  “不管你那雙眼睛看出了什麼,都別說出來,是兄弟的話,就閉上嘴,喝酒吧。”他將酒杯送到藍冬青面前,藍冬青微啟的薄唇緩緩抿緊,不說話。

  他的這雙眼睛,看到了尹夜紅透的眼眶和強撐起來的打屁應對,看到了一個疲倦的男人。

  藍冬青咽回所有疑問,一句“開工了,去顧場子吧”,打發掉孟虎和火燎原,讓尹夜著實鬆口氣。

  “謝啦,兄弟。”尹夜拿酒杯輕敲藍冬青的,仰頭一口飲盡。

  “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但也許我已經猜到了,你……還好吧?”

  “我會很好的。”尹夜不逼自己擠出虛假的笑,眉心蹙皺,像有幾千幾百個死結糾纏在那�無法解套,痛苦的神情洩漏太多脆弱。“……總有一天。”

  用掉兩個月的時間重新振作,他讓自己一如以往站在兄弟面前說著笑著,接下來的療傷期,他會將心�那個大洞縫補起來。

  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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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9:16:06

【第九章】

  幾年之後,孟虎結婚了,跌破大家眼鏡成為標準好丈夫和喵喵叫的小乖貓,發春的程度教兄弟們歎為觀止。

  再隔一年,藍冬青也定了下來。

  沒幾個月,連火燎原都成為有婦之夫。

  只有尹夜,仍然維持獨身,一年一年過一年,不因為兄弟們幸福美滿的模樣而改變心意。

  他身邊有過兩三個女人出現,他擁抱她們,卻在擁抱之後感到無比厭倦,他沒將心思放在她們身上,無法愛上任何人,他已經失去愛人的本能,身體的欲望仍然存在,像是畜生發情時無法克制,他不壓抑對性的渴望,卻不在乎擁抱的女人是圓是扁,你情我願上過床,穿上衣服,離開床鋪之後,什麼感情什麼愛情全都沒了。

  孟虎說過的名言:我從來都不知道結婚是這麼贊的事——你們這群男人不懂的啦。每天回到家�,都有盞燈亮著,躺在床上被窩�暖暖香香的,吃飯的時候有人坐在你對面,聽你講一些芝麻綠豆的哇啦小事還一直對你笑,嘿嘿嘿,你們不懂的啦!撩動了藍冬青和火燎原的心湖,讓他們羨慕不已,急急投入孟虎所描繪出來的美景之中,尹夜冷靜的聽完,回以無趣的反應。

  孟虎沒說錯,那些是沒嘗過就不會懂的感動,但是孟虎忘了一件事,一旦嘗過了那些,當失去時,內心的絕望深淵遠比沒嘗過的人更加巨大。

  他正是嘗過,卻失去的人。

  曾經亮過的燈,曾經溫得暖暖香香的被窩,曾經聽著芝麻綠豆小事還一直對自己笑的笑靨,全都變成最折磨人的回憶。

  那個家,他已經脫手賣掉,眼不見為淨,幾年來,連鄰近那�的街道他都刻意避開,不想再被過去牽絆,決心徹底遺忘。他在該狠心時相當無情,簽下離婚協議書後,他和她,就是陌路人,他不再為她掉半滴眼淚。

  “你的療傷期真長,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辦法治癒。”藍冬青曾意味深長地告訴他,他嗤之以鼻,湛靜離開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十三年,幾乎快和他愛她的日子一樣長。

  沒有她的日子,每一天他都還活得好好的,世界沒有因此而毀滅,只是要他提出幾件快樂的事情來講講,他真的找不到,除了工作之外,他一無所有。

  傷早就痊癒了,所以能無動於衷地看著兄弟們成雙成對也不覺得自己很孤單寂寞,一個人能做的事情也很多,不一定非要兩個人不可。

  時間久了,他終於可以冷靜下來面對以前。

  一開始,他恨她,恨她變心像變天,多年的感情比不過外來介入的激情,為什麼這麼對他,他在她眼中真的如此差勁嗎?好恨好恨,恨到她如果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想捏碎她的喉嚨。

  他從振作到恢復,足足用掉了五、六年,振作之後,他偏激的想法開始產生轉變——

  或許,他真的不好,只有他自以為自己對她好,他以為有錢就能讓她過好日子,但可能她要的不是富有,而是他的陪伴,那段日子�,他是不是忽略了她?她總是文文靜靜,不抱怨些什麼,就連寂寞,也不會吵著要他多陪她,是粗心的他將她推到別人懷�。

  她和那男人,過得好嗎?他有沒有讓她得到幸福?

  他做不到的,那男人,代替他做到了嗎?

  靜……

  好久,真的好久,沒再低喃過這個名字。

  尹夜的沈思,被孟虎的嚷嚷打斷。

  “你還不想定下來嗎?我最大的女兒都六歲了,快點結婚生小孩吧,你都不知道小孩子多可愛,你看我家妙妙長得多漂亮,你看就看,手不要給我伸過來摸,小心我打斷它!”孟虎老是抱著女兒獻寶。

  真糟糕,生了女兒之後變身為護女心切的臭老爸,果然像尹夜預言過的,他不允許雄性生物靠近女兒。這種本能,讓尹夜想起了另外一位爸爸,也是把女兒捧在手心,要是女兒被臭男人拐跑之後,這種老爸的反彈力也最大,老天保佑孟虎不會成為下一個。

  “要看可愛的小孩,抱抱妙妙、皓皓、寶貝和小不點就夠了,何必自己去生。”妙妙和皓皓是孟虎的女兒和兒子,寶貝是藍冬青的兒子,小不點則是火燎原家中的小霸王,大夥老把孩子帶到賭場�玩,這�都快變成育幼院了。

  “別人的小孩當然沒有自己家的可愛。妙妙最可愛了——”孟虎貼著女兒的粉紅蘋果臉磨蹭,她被胡碴紮得咯咯在笑。

  好好好,你家女兒最可愛,誰人甲你比。

  嗶嗶。內線紅燈亮了,來得正好,阻止孟虎繼續吠他女兒好女兒呱呱叫。

  “什麼事?”尹夜按下擴音通話。

  “尹爺,有兩個拿著早期貴賓證的人想進場子,雖然他們穿得很正式,但看起來根本就未成年,場子�不招待十八歲以下的小孩子,本來我們想趕他們走的,但是他們說……”

  “說什麼?”

  “那個女孩說她是你的女人,另外那個男孩說……呃……他是你的男人。”服務人員支支吾吾。

  “趕他們走。”尹夜快狠準地下命令,懶得跟莫名其妙的傢夥打交道。白癡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他的女人、他的男人?有這種生物存在嗎?呿。

  “等等!讓他們進來。”孟虎插嘴,臉上寫著“女人男人一起找上門,這下好玩了”的趣味。

  “幹嘛讓怪人進來?!”尹夜不苟同。當然,今天如果易地而處,女人男人是上門找孟虎,他也一定會讓服務生快快將人帶進來,他們是半斤八兩,誰也沒資格指控誰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嘿,你的女人和你的男人耶,一定是你在外面玩玩又不負責任惹上的麻煩對不對?叫進來讓我們看看好戲啦。”

  “你想在妙妙面前給她不良的男女雜亂交際示範嗎?”簡稱男女雜交。

  “尹叔叔,妙妙知道啦,你說的是三P嘛。”天真無邪的小臉一點也不大驚小怪。

  尹夜覷向孟虎,“你怎麼教小孩的?!”連三P都講得出口。

  “我們家采開放式教育。”

  是口無遮攔式教育吧。

  “尹爺,人帶進來了。”場內服務員領著一男一女進入休息室,尹夜瞄他們一眼。

  “我不認識他們,趕他們走吧。”不是他這幾年玩過的女人,男人他更是連碰都沒碰過,謝謝別聯絡。

  “你就是尹夜?”服務員身後的女孩蹦蹦跳跳彈過來,巴掌大小的清秀臉蛋上刻意抹粉塗口紅,仍然掩蓋不了稚氣,就像幼稚園的小娃娃偷擦媽媽的化妝品之後也不會因此就變成成熟女人。她衝著他嘿嘿直笑,突然趁尹夜轉身替他自己倒酒的同時撲跳過去,“我喜歡你這一型的,你好好看哦,你有女朋友嗎?不會結婚了吧?介不介意年紀比你小的女孩子?我還是處女哦,有沒有很高興?”

  喂喂,最後那一句話有任何意義嗎?

  “你怎麼偷跑啦!”和女孩一塊來的男孩不甘示弱,偷穿大人的西裝,衣服底下的毛不知長齊了沒,小毛頭一隻,也立刻搶著要抱尹夜。“我也喜歡你這一型的,你有女朋友嗎?不會結婚了吧?介不介意年紀比你小又和你一樣是男性的男孩子,我還是處男哦,前面後面都是哦,高興嗎?”

  就說最後那幾句話到底是在強調什麼呀?!

  “你們給我滾下來!”尹夜一手甩掉一個,在響亮的慘叫聲中,男孩女孩被丟到沙發上,尹夜臭著臉,各瞪他們一眼。

  哪家教養出來的小孩,不知羞恥,缺男人缺到直接上門來自我推銷嗎?!

  “好痛哦……你好粗暴哦……”男孩女孩同聲抱怨。

  “未成年的小孩子誰準你們進賭場的?!”尹夜最受不了小孩子裝老成,這兩個傢夥卸掉妝、脫掉衣裳,說不定連十三歲都不到,只不過身高比同齡孩子高上一些。

  “我們有這個。”女孩亮出閃亮亮的賭場VIP卡,有這張卡,就有權利被請進賭場好生招待。

  “好古老的卡,我們在幾年前就全面更新了,喏。”孟虎拿出新版的VIP卡秀給小毛頭們看,黑底白老虎,閃亮亮的高檔電子卡。

  “是哦……那,換一張給我們。”女孩伸手要討。

  “你先告訴我,你們怎麼認識尹夜的?他連你們這麼小的傢夥都出手?!你們要不要告他?”孟虎興致勃勃,拿新卡當釣餌。

  “尹夜是我的情人,我不介意他對我出手,我不會告他的,快點過來抱抱我呀!”女孩大聲宣告愛意,對尹夜張開雙臂,下場是被尹夜用揉成一團的煙包砸中額心。

  “你又偷跑!他明明是我的情人!”男孩哇哇大叫。

  “他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啦!”女孩驕傲地指著男孩的鼻子說。

  “誰說的,他一直沒結婚,說不定心�發現男人比女人好,又礙於世俗眼光——”

  女孩男孩的對吠到此為止,尹夜提著他們的領子將他們丟出休息室外,關門上鎖,當他轉頭回來對上孟虎和妙妙的眼神,忍不住替自己辯解:

  “我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更不明白他們是憑哪一點喜歡上我,建議你不妨當他們是瘋子。妙妙,你要看清楚,長大之後千萬別變成剛剛那兩個人,半路認情人,會被丟出門外去的,懂嗎?”尹夜的笑容送給了妙妙。

  “懂。”妙妙用力點頭。

  太輕乎白癡的毅力是尹夜失算。

  那兩個莫名其妙上門來搶著做他的男人和女人的傢夥,隔天又來,還因為拿到了新版VIP卡——昨天被他丟出門外之前,孟虎塞給他們的——而光明正大坐在賭台邊下注玩牌。

  “尹夜!”

  一看見尹夜出現,男孩女孩衝過來抱他,就像兩塊大磁鐵,啪的一聲黏住不放,還有空閒去互扯另一方勾在尹夜手臂上的手,要將它扳開。

  “你(你)放開他啦!他不是你(你)一個人的!”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這兩個字成為幼稚傢夥嘴�連串擠出來的話,除此之外他們似乎不會說其他單字。

  “我、不、是、你、們、任、何、一、個、的!”尹夜大動肝火,甩開他們,但是他們的耳朵純粹是長好看的,毫無用途,聽不懂人話,下一秒又重新黏回他身上。

  “阿夜一直沒有桃花,最近竟然開得旺旺叫,還有男有女任君選擇,不錯嘛。”藍冬青調侃眼前的連體嬰,尹夜臉色很難看,感覺真新鮮。

  “老牛吃嫩草。但……這兩根草也嫩得太誇張了吧?”火燎原是不知道尹夜喜歡哪一類型的女人或男人啦,可是不至於有戀童癖吧?!

  “小弟弟小妹妹,你們真的很喜歡尹夜?可是他的年紀比你們大很多耶。”藍冬青忍不住用對兒子說話的語氣和兩個小傢夥交談,還拿果汁給他們喝。

  “喜歡喜歡我好喜歡他!”女孩嚷得好響亮。

  “我也是!”男孩馬上跟進。

  “為什麼呢?”

  兩人偏頭想想,異口同聲:“緣分。”

  “不用跟他們囉唆,攆他們走就好。”尹夜的聲音很無力。用吼的,沒有用:用吠的,沒有用;用講的,這兩個傢夥也裝聾作啞,他已經懶得動嘴。

  “為什麼?!我們是特別來找你的——”一左一右又黏過來,尹夜煩躁得想抽煙,他們一看到他在摸煙包,立刻大驚小怪起來。“你抽煙?!你竟然在抽煙——你不知道少抽一根多活三天嗎?!”

  女孩搶走他的煙包,換手給男孩將煙包揉成一團投進垃圾桶,兩人一氣呵成,動作俐落。

  “為什麼你們知道少抽一根煙多活三天這件事?!從哪裡聽來的?!”尹夜拉住他們的手臂逼問。

  你躲在廁所偷抽煙?!

  抱歉抱歉,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下次不敢了。

  你看,兩根,一下子就少掉六天的壽命。

  嗯?什麼六天?

  少抽一根煙,多活三天,你偷抽兩根,少六天。

  哪本課本教的算式,聽都沒聽過。

  我編的。

  這種亂七八糟的計算方式,不是醫學研究結果,是有個女孩為了讓他戒煙,也為了他的健康著想,為了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三天三天往上增加,所編出來的算式。

  “拜託,常識耶,學校老師都有教呀。”女孩一臉“沒知識也要多看電視”的模樣。

  “對呀對呀,教育部有印海報到學校�來貼嘛。”男孩也補充。

  尹夜直勾勾看著他們很久,在他們臉上除了孩子氣的甜笑之外,並沒有其他更多的東西,抽煙的說法,是常識嗎?

  “你不要抽煙喝酒,很傷身的,小朋友都知道,你不知道嗎?”女孩故作老成地告誡他,有那麼一瞬間,尹夜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她的聲音,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一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實際上早已化為骨髓,牢牢地充塞在他體內,無法分割的影子。

  一定是兩天沒合眼睡覺的錯覺。

  尹夜放開他們,將自己窩進長沙發間,男孩女孩跟著挨過來,自己挑著最好的位置靠在尹夜手臂,一副很享受的神情,尹夜試圖換位置,但結局和先前完全一樣,他放棄做垂死的掙扎。

  “黏得真緊。”火燎原發表感言。

  “真不知道阿夜決定要挑兩個之中的哪一個。”孟虎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藍冬青輕笑,他也很想知道。

  尹夜瞪他們一眼,下一秒雙眼改瞪向遊移到他腰際,將他扎實熊抱住的四隻毛手。

  “小弟弟小妹妹,還沒有請教你們的名字呢。要不要吃蛋糕?”藍冬青很會哄小孩,就像他很會哄女人一樣。

  “要!”兩人騰出一隻手,接過蛋糕盤子,但沒拉開和尹夜的距離。

  女孩舀起一小口蛋糕要喂尹夜,邊回答藍冬青:“我叫喬蓁。”

  尹夜不張口。

  男孩嗤笑女孩的失敗,換他來。“我叫喬奕,呀——”後頭的呀聲是想誘哄尹夜緊如蚌殼的唇辦快快打開。

  “兄妹?”藍冬青問,看見喬奕爽快地點頭,喬蓁卻使勁地甩頭糾正。

  “姊弟。”

  “明明是兄妹!”喬奕氣呼呼。

  “我比你早被醫生從子宮�抱出來!”

  “你又知道了?!”

  “出生證明上有寫,我就是晚上十一點零六分三十秒,你是十一點零六分五十秒,比我晚二十秒出生啦!”

  出生證明才不會將秒數寫出來。

  “胡說,我才是三十秒被抱出來的那個!”喬奕不服輸。

  “媽咪都叫我姊姊呀!”

  “媽咪也都叫我哥哥呀!”

  “那是因為叫你弟弟你就哇哇大哭耍賴,羞羞臉!”喬蓁用食指在紅撲撲的粉嫩臉頰上刷呀刷的。

  “尹夜!尹夜!你看我們誰是哥哥誰是姊姊啦——”兩人都要尹夜主持公道。

  誰管你們誰當大誰當小,自己老爸老媽都不知道,旁人多嘴個屁。尹夜懶得開口,尤其是嘴唇旁有一口草莓蛋糕和一口黑森林蛋糕都在等他的雙唇破開時要硬擠進來的現在,他閉上眼,置身事外。

  “你們是龍鳳胎?”只差二十秒,性別長相天差地別,只有這個解釋。

  “對!我是姊姊(哥哥)。”喬蓁、喬奕誰也不讓誰。

  “當哥哥姊姊要讓弟弟妹妹,怎麼可以和弟弟妹妹搶男人?”

  藍冬青這麼一問,喬蓁和喬奕都安靜了三秒。

  “嗯……我記錯了,我是晚上十一點六分五十一秒出生的,我是妹妹。”喬蓁故意裝出現在才恍然大悟的表情。

  “屁哩,你剛剛才說你是十一點零六分三十秒,你說了,你說了對吧!”

  “媽咪都叫你哥哥呀,所以你一定比我早從肚子�捉出來。”就是這樣,她說了算。

  “媽咪也都叫你姊姊呀!”

  “姊姊只是匿稱,就像有人叫小孩寶寶心肝美女帥哥,不要認真不要認真,哥哥。”喬蓁拍拍喬奕的肩胛,露出“我是尊敬哥哥的好妹妹”笑靨。

  爭吵進入了無限回圈,只是這次從爭大改成爭小。

  “你們乾脆賭一局,贏的人當大,輸的人當小不就好了。”孟虎提議。否則這兩隻只會吠些沒建樹的廢話,永遠也沒個勝負。

  “好主意!拿撲克牌來!”喬蓁喬奕熱血沸騰,兩人都在卷袖子。“比大小,大的人當哥哥(姊姊)。”

  “喏。”孟虎丟來一副全新的牌。賭場�什麼沒有,就是賭具多。

  藍冬青俐落的替兩人洗牌,掌心下的牌一刷,覆牌長長地滑了開來。

  喬蓁和喬奕互瞪一眼,各自快速抽起一張牌。

  喬蓁眯眼直笑,亮出紅心四,夠小的牌了吧,妹妹她當定了。

  喬奕翻開牌,黑桃三呢。

  “耶!耶!我是弟弟,姊姊要讓弟弟!姊姊要讓弟弟!”他舉手歡呼。

  “哼哼哼哼……孔融讓梨你沒聽過嗎?”喬蓁輸不起。

  “恐龍讓梨沒聽過。”喬奕哼聲。

  “小妹妹,願賭要服輸,不可以耍賴。”藍冬青說公道話。這句名言可是賭場大門上懸掛的區額。

  “我……尹夜,你幫我啦……”喬蓁轉向尹夜尋求幫助,就像打輸的小孩會立刻要爸媽幫忙出氣一樣,但她才開口,又趕快閉上嘴。

  尹夜睡著了,腦勺靠著沙發椅背,呼吸均勻平穩,不受外界嘈雜影響,連喬蓁喬奕對賭時的大呼小叫也沒能吵醒他,或許是太累了,精神和身體都渴望獲得休息。

  “噓……”喬蓁認真地對在場所有人比出手指抵唇的手勢,不準任何人再發出聲音,完全忘了剛剛最吵的人正好就有她一份。

  她與喬奕交換眼神,兩個傢夥揚著愉快的賊笑,一邊一個挨著尹夜寬厚的肩膀,鑽進尹夜的臂膀底下,找出最最舒服的依偎角度,也跟著閉上眼睛睡。

  三P?

  不,那畫面一點也不煽情。

  根本就像是一頭公狼帶著兩頭幼狼在睡午覺。

  尹夜覺得胃部劇烈翻攪,有股刺痛源源不絕地從體內深處泛開,他按著腹部,一邊灌下酒來麻痹那股痛——一定是因為對那兩個傢夥的嫌惡讓他渾身都不對勁,自從他們出現後,他的胃時常處於抽搐緊揪的狀態中,被他們氣到胃抽筋也是常有的事。

  喬蓁,喬奕,他認識姓喬的人嗎?他不記得和姓喬的打過交道,進出場子�所有姓喬的沒幾個,生對龍鳳胎的更是前所未聞,也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那兩個傢夥,更不覺得自己英俊到會讓人在路邊瞄見他就愛上他,然後死巴著他不放,每天每天每天都來告白,每天每天每天都來黏他,每天每天每天都尹夜尹夜尹夜叫得好像他和他們多熟似的。

  那天睡醒,發現左右各睡一個,他是真的嚇醒了,幸好他身上衣服都還在,沒失身。呿,他竟然還真的很擔心自己被那兩個傢夥給怎麼了。

  這種豔福,他一點都不想享受。

  但是三個兄弟似乎都非常樂意看見他吃癟,所以放任喬蓁喬奕自由進出賭場,沒帶VIP卡也通行無阻,就連他親自向守門的警衛下通牒,不準再讓那兩隻踏進賭場半步,藍冬青、孟虎、火燎原也以三對一的優勢逼得警衛少數服從多數,違逆他。

  現在,那兩個傢夥又快快樂樂坐在貴賓室的賭台旁玩著幾十塊的小賭注。

  是什麼樣的父母可以放任未成年孩子上賭場�賭博?

  是什麼樣的父母發現孩子在晚上十二點仍逗留在不良場所也完全沒有制止他們?

  是什麼樣的父母教出一對滿口我是處女我是處男你高不高興的浪蕩兒女?

  無論是什麼樣的父母,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對父母絕對是失敗的雙親。

  “呀呀呀,又輸掉了,那是今年我爸爸給我的壓歲錢……”喬蓁心痛地遞出最後一張千元大鈔給孟虎。可惡,孟虎一點都不讓他們,也不想想自己是大人耶,贏走小孩子的零用錢很有成就嗎?!

  “連讓我塞牙縫都不夠。”孟虎看扁她貢獻出來的賭金,正好拿去替妙妙買洋娃娃。“全都輸光光了?”

  “嗯……”喬奕比喬蓁更早將最後一塊錢輸個精光。

  “真凱的爸媽,給小孩大把大把的錢讓他們來豪賭,敗家子敗家女,沒錢就回家去拿錢再來吧。”孟虎惡意地咧嘴取笑。

  “阿夜,你也來陪我們玩嘛。”喬蓁已經進階喊他阿夜,把姓氏省略掉。

  “我不玩十萬元以下的賭局。”尹夜哼聲,身體不舒服讓他的臉色比平時更陰沈,態度更難相處。

  “破例嘛,一局,一局就好。”喬蓁拉著他的手邊甩邊晃,撒嬌著。

  “連爸爸辛苦賺來血汗錢包成紅包打賞給你們的壓歲錢都輸得沒剩渣,拿什麼賭?”尹夜冷冷一笑,那根本不是笑,只是扯扯唇角。

  “不然……”喬蓁偏頭想想,“我輸的話,就親你一下。”

  “滾出去。”尹夜扭開頭,怕多看她一眼就會忍不住親自動手拎著她丟出賭場門外。

  “你不要害羞嘛,我跟你說哦,我長大以後一定是美人,你不會吃虧的。”喬蓁眨眨大眼,她像朵小嫩花,青澀澀的,現在她上門已經不用化妝裝成熟了,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就出現在他面前,可以預見她會變成清秀美女不用太意外,她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或許是那份年輕活力,讓他想起了曾經也是那個年紀的自己,還有在那一年,穿著藍色百褶裙的女孩。

  他最近時常想起她,想起以前的事,咀嚼著過去,腦子�每一個片段重新放映,把考卷成疊塞回他手上的她,被他拐出去吃冰而一臉惶恐的她,認真教他數學的她,答應他告白的她,他吻她的唇時整張臉孔爆紅的她,流著眼淚說要他帶她走的她,戴上便宜婚戒還是甜蜜笑著的她,要他戒煙的她,擁抱著他的她,決絕離開他的她,一直沒從他記憶中消失的她……

  “阿夜?阿夜?回神哦回神——”喬蓁在他面前搖著手掌,“你怎麼看我看到發傻了?”她忽而眼睛一亮,捧著臉頰驚呼:“你發現你愛上我了?”

  “你真是——”尹夜胃一抽,吼聲止住,右手按住腹部。又痛了,可惡,真的是被這兩個傢夥給搞到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是正常的,他們再待下去,他的壽命比狂抽十包香煙削減得更快!

  這次的疼痛持續很久,久到像是不死就不會停止,他的額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喬蓁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阿夜,你怎麼了?”

  “你……不要靠近我我就沒事……”尹夜伸手要揮開她,但她哪這麼容易退縮,這回喬奕也成為幫手,攙扶住尹夜正在趕人的右手。

  “阿夜,你是不是不舒服?”喬奕從尹夜發白的臉色判斷。

  “發生什麼事?”藍冬青、孟虎和火燎原也湊過來,正巧接住尖叫一聲而被尹夜巨大身軀頹倒時壓垮的嬌小喬蓁喬奕。

  尹夜昏倒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16:34

【第十章】

  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好擔心……

  抱歉。

  你明明說過會戒煙戒酒的……

  抱歉……

  不要用這種、萬式折磨自己,好嗎?

  好。

  好乖。

  尹夜一點也不想醒過來,夢�,有雙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黑髮,替他擦汗,在他耳邊說話,是在罵他,可是好溫柔,好擔心。

  “靜……別走,留下來,別離開我……”黑暗中,他伸長了手,死命想喚住那抹走向寶藍色轎車的身影,明明就快要捉到她,只差幾公分,偏偏少少的距離就是無法縮短,他扯開喉嚨,聲嘶力竭,但聲音從他嘴�逸出來時變得好虛弱。

  他空虛的掌心,有柔軟細緻的小手塞進來,讓他牢牢地握住,左右手都有。“我不走,我在這�陪你。”

  “靜……”他滿足地喟歎,額心和臉頰都被落下輕吻,像溫柔的雨絲,綿密不絕。

  “換我換我。”這次換成男聲,然後又是一陣輕吻,啾聲連續。

  “夠了夠了,你啾得他滿臉都是口水了啦。”女聲撞開男聲,護住尹夜的臉。

  “你親七下,我才親了六下!”他有數哦,每一下都有數哦!

  “計較這麼多幹什麼啦?!”女聲啐他。

  “我就不相信今天換成你親六下我親七下你會那麼大方說計較這麼多幹什麼啦!”男聲不滿地嚷嚷。

  尹夜察覺不對勁,完全清醒,看到喬蓁和喬奕一人站在病床的一邊,喬蓁五指緊扣住他的右手,喬奕用著不輸她的力道纏住他的左手,兩人就在他視線正上方互吠叫囂噴口水,尹夜嫌他們礙眼不看他們,約略環視周遭。

  醫院。他有了初步的認知。

  他怎會躺在醫院�?

  胃好痛,好想吐……耳邊卻還是有兩隻傢夥在汪汪叫,吵得他皺眉。

  “你們夠了沒?!”讓病人好好休息不行嗎?!

  “阿夜,你醒了!”喬蓁喬奕閉嘴不吵,注意力轉回他身上,兩張青澀稚氣的臉龐上都有滿滿的擔心。“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

  “我怎麼了?”

  “急性胃潰瘍出血。一定是你煙抽多酒也灌多,把身體弄壞掉了。”

  尹夜無視於喬蓁後面那句囉唆,“好,我知道了。”原來是胃出了問題,難怪這段時間上腹部很痛,還把這兩隻傢夥當成始作俑者,誤會一場。

  他瞄他們一眼,眼神在說:你們還在這�幹什麼?我醒了,你們還不滾?

  “冬青叔叔他們把你送來之後就回去顧場子,要我們在這�照顧你,說等下班之後他們會過來看你。”喬蓁解釋她和喬奕待在這�的正當理由,他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於他們死賴著不肯跟藍冬青回去這部分就省略不講吧。

  “我不用你們照顧,我自己來就好,你們可以走了。”尹夜趕人,他們滾的話,他才能真正的好好休息養病。

  發現自己的雙手還淪陷在喬蓁喬奕手中,十指緊扣十指不放,尹夜想抽回來,這兩個傢夥比鱉咬得還緊,沒打雷絕不鬆口,他改用甩的,“放開!”

  “你把自己‘照顧’到現在進了醫院,我們才不放心,在你痊癒之前我們兩個都不會走。”喬蓁豪氣兼霸道地宣告。

  喬奕跟著猛點頭。“今天晚上我們會睡在醫院陪你,你有什麼需要就開口說一聲,我們會把你伺候得無微不至。”

  “你們的父母都不管教你們嗎?!”流連在賭場�不說,現在還整夜不回家要留在醫院,他們的父母對小孩的教育簡直比孟虎還放縱。

  “我有向媽咪報備過,媽咪說要我們好好照顧你,不要吵你,讓你好好休息。”喬蓁有得到家人的特許。

  你們現在不就正做著「吵”我的蠢事嗎?尹夜忍住想反唇相稽的衝動。

  “媽咪說,不要再抽煙,不要再喝酒,每天日夜顛倒工作已經很辛苦,身體會吃不消的,要善待自己的身體,不是年輕小夥子了,鐵打的身體也會出問題的。”喬奕完完整整將媽媽的叮囑一字不漏背給尹夜聽,只是那時媽媽口氣中的不舍他實在是學不起來。

  你平時工作已經日夜顛倒,如果又是煙又是酒,你的身體遲早會吃不消,戒掉好不好?

  湛靜也曾經這麼說。

  這番話,人人都會說,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基本常識,喬蓁喬奕的母親會這麼說,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不該突然之間覺得心臟揪了揪,仿佛有個傷口又微微裂開滲血。

  疼痛讓尹夜清醒了些,不深深陷入那番話的泥淖中,冷冷地說:“跟你們的媽媽說,我的事不用人管,她這麼空閒的話,好好管管你們這對兒女就夠了。”他不接受任何好意,不需要旁人關心,他自己身體的好壞關別人屁事。

  喬蓁喬奕交換眼神,實在很想拿點滴架敲尹夜的石頭腦袋,他剛剛那些狠話要是跟媽咪說,媽咪會有多難過,他們才不會笨到幫他轉述。

  “冬青叔叔叫你多睡多休息,場子有他們顧就好,他們說你也有好幾年都沒有放假,這次就把住院當度假吧。”喬蓁替他拉高被,不準備繼續前一話題,就蒙混過去好了,只要尹夜別想起來要趕他們走就萬事OK啦。

  她輕拍他胸口,哄小孩一樣,可惜尹夜一點也不好唬弄。

  “好,我當作賺到幾天假期,但這個假期�不希望看見你和他。”尹夜無情地說出狠話,宛若兩枝飛快射來的利箭紮進喬蓁喬奕的幼小心靈�。

  “好嘛,等你睡著,我和喬奕就走,好不好!”喬蓁賭氣回嗆他,眉宇間的怒火燃亮了她的雙眼,好氣魄讓尹夜覺得眼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到過。

  “當然好。”尹夜求之不得,就讓這兩隻多留十幾分鐘有什麼關係,哼。

  為了儘快擺脫他們,尹夜閉眼,打算馬上入睡,想到他睡醒之後礙眼的東西就會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心情大好,連胃也似乎不那麼痛了。

  帶著好情緒,也或許是身體不太舒適,疲倦讓尹夜沒多久便入睡了,然而醒來之後,他的惡劣情緒比睡前加重十倍。

  他記得明明有人非常有骨氣地向他保證,他睡著後,她和喬奕就走,那不是前幾行的事嗎?為什麼現在他視線範圍�還能看到一右一左坐在他床邊啃蘋果的兩條身影?

  他竟然被一個小孩子給耍了?!而且耍他的小孩子還有膽在他面前咧開最最無害最最甜美最最撒嬌的蜜笑。

  “你醒啦!孟虎叔叔買蘋果來耶。”喀,好清脆哦。“你不用找他啦,他又走了。”來匆匆去匆匆。

  尹夜氣到無言。他絕望了,對這兩個傢夥說任何話都是白搭,他寧願把精力拿來養病,也不想浪費口水和他們多說半個字,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啦!他會無視於他們的存在,當他們是空氣,當他們是兩隻蚊子,當他們的聲音是蚊子叫,嗡嗡嗡嗡很吵很吵,但人是不會和蚊子交談的!

  尹夜的縱容,讓那兩隻蚊子在病房�吃飽飽,兄弟們送來的補品,絕大多數進了他們肚子�,他們食髓知味賴在病房�不走,夜�躺在病床旁的躺椅上,淩晨會輪流偷偷爬上他的床,在小得可憐的病床上硬擠出他們窩身的空間,真弄不懂他們是在照顧他,還是來讓他的病情加重。

  扣除掉這些絕大部分的缺點,唯一能勉強找到米粒大小的優點就是他們讓病房變得不那麼冷清,好幾回夜�醒來,還能聽見他以外的呼吸聲,已經好久好久沒這種體會,久到他幾乎都快忘掉自己曾經有多眷戀這樣的依偎。

  喬蓁和喬奕不是他心愛的人,在他眼中,他們只是小孩子,再多的告白也無法讓他動心,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將他們假裝成另外一個人,假想著她淺淺的呼吸還繚繞在身邊,假想著自己並不孤單。

  尹夜睜著眼,一夜沒睡,淩晨時,喬奕以為他睡了,又溜到病床上來,挨在他身邊——就只是單純睡覺,沒有上下其手,還在尹夜的忍受範圍內。

  他下床,乾脆把癱睡在躺椅上的喬蓁也抱到病床上,讓她和喬奕睡得舒服些。

  這幾天,他們陪著他也夠辛苦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別說殷勤地帶些清淡的食物餵食他,替他削蘋果榨果汁。

  尹夜站在病房的窗前,十二樓的高度往下眺望,院區底下還是黑灰的寧靜,天快亮了,他今天終於可以出院,結束這幾天的“假期”。

  滴滴滴滴……轉為震動的手機在躺椅皮面上跳呀跳,那支手機昨天喬蓁還興高采烈地向他炫耀“這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哦”,它很秀氣精巧,正適合小女孩使用的機型,她還在手機上吊滿星星水鑽愛心粉紅毛球和Keroro軍曹的綠青蛙外星人,手機外螢幕上泛著淺藍色的冷光,映出“媽咪”兩字,表明來電者身分。

  真是巧,他一直很想和生出這兩隻傢夥的父母好好談談,問問他們是怎麼教育小孩的,接連幾天沒回家也不吭聲不罵孩子,太失職了!

  尹夜決定代接這通電話,順便教訓兩隻傢夥的媽媽。

  “喂?”

  “……”手機另一端被突如其來的低沈男聲怔得沒了聲音。

  “你是喬蓁的媽媽吧。”尹夜邊說邊往病房外頭的走廊走,不讓交談聲吵醒喬蓁喬奕。“我叫尹夜,我想他們有跟你提過這個名字。”

  “是……你好……”聽起來像是感冒鼻塞正嚴重的聲音。

  “我想和你談談你那對兒女的問題。”

  “好……”

  “你知道他們在外頭的行徑嗎?例如過了午夜十二點還逗留在賭場�;例如大把大把拿著零用錢到賭場�狂輸;例如看見男人就急乎乎撲過來,饑渴得比發情的公狗還超過?”尹夜揭發他們的罪行。

  “他們給你添麻煩了?”

  “對。”尹夜毫不留情地回答。

  “抱歉……”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嘖,他最近老是失常,覺得喬蓁有些神情很熟悉,覺得喬奕有些小動作很熟悉,現在是怎樣,連他們的老媽他都覺得熟?!

  “不用跟我說抱歉,我建議你先打他們一頓,扁得他們知道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分寸,跟第一次見面的男人說是他的男人女人,還一副很驕傲的口吻問我他們是處男處女我高不高興,接下來就是摟摟抱抱摟摟抱抱,你不想年紀輕輕就當奶奶的話,好好教訓他們吧。”尹夜像在吐苦水般滔滔不絕地告狀。

  “他們這麼胡來,真的好抱歉,我會好好跟他們說的。”

  “不是說,是扁。還有,你丈夫似乎給他們不少的金錢花用,寵小孩不是這種寵法,真替他們著想的話,把錢存起來當教育基金,比讓他們拿去賭場輸光光更實際。”這不是在替喬蓁喬奕的未來做打算,只是覺得這樣放任他們腐爛下去也不是辦法。

  “教育基金的話我這邊有存,那兩個孩子平時不會亂花錢。”

  果然是做媽的人,替自己孩子狡辯也是理所當然,但這種父母往往就是在孩子殺人放火關進警局時嘴�還會說“我的孩子不會做壞事”的那一群。

  “賭博就算是亂花錢。”拜託,醒醒吧,溺愛孩子的媽媽。

  “我想……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沈迷賭博的。”

  尹夜很想歎氣,終於知道那兩隻傢夥聽不懂人話的性格是遺傳誰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女。

  在他想反駁她的謬論之前,兩隻傢夥的媽忽然冒出一句和他們交談內容完全無關的問句:“你身體好一些了嗎?”

  尹夜愣了一下,被關心得莫名其妙。“好多了,今天就會出院。”

  “那就好……你要保重自己,不要把身體弄壞了,這幾天的飲食要多注意,煙酒咖啡、刺激性食物都不可以吃,少量多餐,千萬不可以空腹,要充分休息,不要熬夜,心情放愉快,這樣……會恢復得更快。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煮些適合你吃的東西,讓喬蓁喬奕帶過去給你,好嗎?”

  跟你們的媽媽說,我的事不用人管,她這麼空閒的話,好好管管你們這對兒女就夠了。他曾經對那兩隻撂下這種狠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應該要完完整整說給當事人聽,會比轉述更具有殺傷力——

  “你不麻煩的話,當然好。”不是,他要說的不是這一句……

  “我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那……”

  “謝謝你了。”也、也不是這句……

  尹夜掛掉手機之後,懊惱地低吟。他瘋了,一定是瘋了,才會因為她的聲音有那麼一絲絲像湛靜而不忍拒絕。

  藍冬青說得對,他到現在仍然還在療傷,治療心�失去湛靜的那道傷口。

  是他自己從不去正視心底的聲音,騙自己已經不再疼痛。事實上,他脆弱得不敢去碰觸思念的那塊版圖。

  他可以去查她的下落和近況,那易如反掌,他沒有,他以為是自己不屑再探究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但根本是他不敢,他不敢聽見她和另一個男人共組幸福的家庭,擁有他最渴望卻失去的一切。

  原來,他還這麼想她,思念讓他在所有人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喬蓁如此,喬奕如此,連他們的媽媽也是。

  尹夜自嘲地一笑。他的“總有一天”,還沒到來。

  “媽咪。”喬奕小腦袋探進廚房,不意外看到媽媽又在廚房�忙東忙西。

  這些天為了某人的飲食問題,她又是查資料又是打電話去請教醫護人員,就是為了讓某人吃得健健康康。

  他奉命回家來替某人帶午餐……哇,是苦茶油拌面線,他喜歡。

  喬奕的手背挨了一記輕拍。

  “不可以偷吃。”

  “是是是,只有爸爸可以吃。”真偏心。喬奕嘟嘴,開冰箱去倒果汁喝。

  “姊姊還在煩爸爸嗎?”除了苦茶油面線,還有清蒸魚肉,最嫩的菜葉煮湯,悶煮得透爛的瓠瓜,水果是木瓜。

  “嗯,纏得可緊了。”他回來之前喬蓁還咧嘴狂笑地說“現在阿夜是我一個人的”,哼。

  “爸爸不喜歡的話,你們要收斂一點。爸爸這幾天沒有抽煙喝酒吧?”她坐在餐桌邊,開始將一道道菜夾進便當盒內。

  “當小孩的人抱抱爸爸、親親爸爸不過分。”喬奕才不反省,他和喬蓁只是把十幾年來沒得到的父愛一次補齊。“我們每天去都會搜他的身,搜到煙包就沒收,酒的話火叔叔都藏起來了,你放心。”

  她很滿意聽見這個答案。“爸爸討厭吵,你們適可而止,要是他生氣的話,你們兩個會倒大楣的。”

  “媽咪媽咪。”喬奕挨過來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磨蹭。“你什麼時候才同意讓我們跟爸爸相認?之前你擔心爸爸結婚或是有固定女友,所以不準我們馬上跟他說,可是我們觀察過了呀,爸爸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明友,沒有破壞他新家庭的顧慮,你還等什麼?你怕外公嘰嘰歪歪嗎?不用擔心,我和喬蓁會解決他的。我告訴你哦,爸爸在住院時,夢�叫的是你的名字,他叫你不要走留下來,他一定還很愛你,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送便當給爸爸吃,順便來場感人的夫妻誤會冰釋會面?”

  當喬奕說到他在夢�叫著她不要走留下來時,夾魚肉的筷子停住。

  她,湛靜,陷入短暫沈思。

  這麼多年了,他……還在思念她嗎?

  她不敢奢望這種事,她以為他應該另外有妻子,她曾經從湛志明口中聽見他去賭場時看見尹夜身旁有美女相伴,她並不意外,以他優秀的條件,他不該孤獨,所以孩子們吵著要去見父親時,她要他們不準魯莽,萬一尹夜已經有妻有子,那麼悄悄去見他一眼就回來,她知道孩子們想要爸爸,卻因為大人的選擇而被迫沒有,她只能盡力代替尹夜做好父親的角色,滿足兩個孩子,讓孩子們不自卑。

  當年她離開他,才發現有了孩子,她不顧父親的反對生下來,即便父親很絕情地撂狠話:就算有小孩,我也不會答應讓你回去找尹夜。但這兩個孩子很得父親的緣,比起內孫,他疼外孫疼得明目張膽,或許她父親對於兩個孩子有所歉疚,是他讓他們一出生就沒有父親,補償也好,真心喜歡也好,他讓喬奕喬蓁吃得死死的是不爭的事實。

  兩個孩子仗恃著這點,從懂事以來就時時在湛志明耳邊念著他們想見爸爸,湛志明從一開始的死不點頭,到後來幾年逐漸軟化,但僅限於讓他們聽湛靜講些關於尹夜的事,他再補充一些尹夜的壞話。這一兩年,湛志明軟化的程度越來越大,從反對到默許,最後湛母的一番話成為壓倒固執老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到底還要耍脾氣耍多久?!不就是發發不滿女婿沒把你這個嶽父放在眼�的老鼠冤而已嗎?女兒你是帶回來了,她說一輩子不再嫁,孫子一年一年長大,吵著要爸爸,你就打算看著女兒和孫子這樣嗎?!再說了,女婿是多糟糕?你之前跟著議員吃錢那件事爆發開來,你以為你為什麼能這樣乾乾淨淨退休了事?還不是女婿暗中替你擺平,讓你從貪汙警官變成臥底搜證,不然你多年的名聲早就弄臭弄髒,說不定到現在還沒關出來哩!他要是知道你就是破壞他家庭的元兇,你看看他還肯不肯救你!”

  湛志明唯一誤入歧途的那一次,議員因為涉入太多案件而被調查,議員為了脫罪,將所有人都抖出來,湛志明也名列其中,無論從招標案中獲得的金額是多是少,公務人員貪汙就是罪加一等,就在湛家為此事愁雲慘霧之際,湛志明的名字從貪汙名單中被抽掉,甚至搖身一變成了破獲貪汙案件的臥底功臣,非但脫了身,還乾乾淨淨的平安退休,事後他才知道是尹夜動用了黑白兩道的人脈幫助他,而那時,尹夜已經和湛靜離婚好幾年,尹夜卻願意幫忙一個毫無親戚關係又曾對他惡言相向的他。

  時間、孩子、尹夜那時的伸手幫助、孫子知道是外公出手拆散父母時和外公賭氣一整個月不說話,使得湛志明再硬的心腸也不得不動搖。

  賭場的VIP卡,還是湛志明偷偷摸摸塞給喬蓁的。

  “爸爸真的會喜歡我們嗎?他看到我們時臉都好臭,動不動就叫我們滾。媽咪,你猜爸爸就算知道我們是他的小孩,他會不會一點也不高興?”喬奕還滿擔心這件事,雖然他和喬蓁都喜歡尹夜,可是尹夜表現出來的就是嫌他們礙眼,萬一他們興高采烈要認爸爸,結果老爸冷冷回他們一句“我討厭小孩”,他和喬蓁會哭得慘兮兮。

  湛靜揉揉兒子的細發,柔聲笑著。“哥哥,你不用擔心這種事,爸爸他呀,對外人都是那副模樣,可是媽媽認識的爸爸很可愛,很會寵人,一旦他知道你和姊姊的身分,他一定會把你們寵上天,到那時說不定嫌煩的人變成了你和姊姊。”

  “那,可不可以早一點讓他知道呢?”喬奕好想見識媽媽口中可愛又會寵人的尹夜,嗯……目前無法想像,印象中只有尹夜很酷很凶很難相處的神情。

  “媽媽怕爸爸在生我的氣,也怕爸爸已經對媽媽沒有感情……”誤會可以解開,怕只怕感情在長時間的光陰腐蝕下,不復以往,怕只怕尹夜不再愛她。

  她當初作下那個選擇,從來就沒有想過還能和尹夜複合,她是抱持著永永遠遠不再相見的絕望準備,喬蓁和喬奕是意外,父親的軟化也是意外,所以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也不認為尹夜有必要繼續愛著她。

  “我都說了,他躺在病床時夢話�都是你耶,才不會沒有感情哩……”他和喬蓁都有聽到哦。

  湛靜的笑容複雜起來。

  她假想過和尹夜重逢的場景,有太多太多種可能,也許,他會欣喜若狂抱起她;也許,他會冷漠如冰不看她,就像那天去登記離婚時,他半句話也不跟她說,手續結束,轉頭就走;也許,他會想打她一巴掌;也許,他會哭;也許,先哭的人是她;也許……

  “好了,哥哥,把便當送過去吧,別讓爸爸餓肚子。”湛靜將便當盒蓋上,放進袋�,交給喬奕。

  “遵命,母親大人。”

  遵命,老婆大人。

  這孩子在方才一瞬間,和尹夜露出好神似的頑皮笑容。

  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句話不適合用在喬蓁喬奕身上,他們比較像湛家的人,但偶爾她還是會在他們身上看見尹夜的影子,喬蓁被寵壞的驕縱神情有一絲絲像尹夜,喬奕調皮單純的模樣又有一點點像偎著人撒嬌時的尹夜。

  她看著兒子,想著的人,是尹夜。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17:04

【第十一章】

  最近的三餐清清淡淡,但每一頓的菜色都不相同,尹夜被餵養得健健康康,雖然必須看著其他人大魚大肉很不是滋味,不過他吃得不差,有時是新鮮魚肉,有時是雞肉丸子煮湯,餐點都相當費心,菜色幾乎盡可能完全不重複。

  三餐之外還有兩次點心時間,全是由喬蓁喬奕輪流回家提過來的熱呼呼餐點,他嘴上雖然沒明說,不過對於他們媽媽的細心感到無限的謝意,那些家常菜,他有多少年沒吃過?連帶的,他對那兩隻小傢夥也無法再擺出壞臉色,只除了他們搶走他藏私的煙包時,他會齜牙咧嘴地凶他們。

  吃久了淡食,嘴饞的他懷念起麻辣鍋,別看他對吃的不太挑剔,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熱呼呼又燙嘴的麻辣鍋。

  他的胃也在告訴他,來點辛辣的東西喂喂它吧。

  甩掉兩隻會在他耳邊囉哩囉唆的小傢夥,他愉悅地踏進熟悉的火鍋店,準備先來鍋大辣的麻辣鍋墊墊底,至於胃的毛病,不痛就沒關係啦。

  “慶祝爸爸媽媽結婚十六周年,乾杯!”

  他身後那桌正在舉行小小的家庭聚會,女孩銀鈴似的笑聲吆喝著大家舉起手上那杯烏龍茶碰杯。

  “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慶祝的?小芬,你太大聲了,會吵到別人的。”媽媽不好意思地捉著女兒坐下。

  “爸爸沒有什麼表示嗎?”女兒朝父親直眨眼,暗示父親現在是送禮的好時機。

  “嗯……這個,送給你。”父親拿出包裝精巧的小盒子。

  “你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是鑽石戒指。

  “你這些年也辛苦了,這是獎品……”

  “真是的……”

  “爸爸幫媽媽戴上,快嘛!”

  “謝謝你……”

  “還有花哦。”女兒提醒。

  “在車子�,我去拿。”父親起身,到停在店門外的寶藍色轎車上拿出一整束玫瑰花,當他再度進火鍋店時,恰巧與尹夜四目相對。

  死也不可能忘掉的五官長相,化成灰都還讓尹夜恨得牙癢癢,記憶瞬間回湧,尹夜一眼認出這個男人——帶走湛靜的男人!

  為什麼他在這�?!

  為什麼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慶祝十六周年結婚紀念?!

  那麼湛靜呢?十三年前被他帶走的湛靜呢?!

  他在帶走湛靜之前就已經有了婚姻關係,還有個這麼大的女兒,他將湛靜當成什麼了?!

  尹夜無法克制怒意,即使心�有個聲音要他冷靜要他求證要他多想想也許眼前的男人有雙胞胎哥哥或弟弟,但他的身體反應太快,快得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起身、揪領、揮拳,一氣呵成地流暢。

  “唔——”毫無心理準備的男人被打飛出去,撞到飲料冰箱才停住。

  “爸爸!”母女倆發出驚叫,店內亂成一團。

  尹夜繼續追打,就像當年他追下樓去想做的事,一拳一拳毫不留情。

  “你——”俊臉被打歪,兩管鼻血已經緩緩冒出來。

  “不要打我爸爸!”女孩撲進戰局,一心護父,幾名男店員也趕快上前阻止亂象,架開尹夜。

  “老公!”媽媽拿手帕替他擦血。

  “湛靜呢?!你把湛靜弄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你娶的女人不是她?!”尹夜吼著問他。

  “唔……”男人聞言睜大眼,終於弄懂自己怎麼會挨了一頓打。

  尹夜呀,從國中時就是響噹噹的壞學生,他耳熱能詳,但還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那年去接妹妹湛靜回家時也沒能見識見識這位讓爸爸恨到骨子�去的混蛋妹婿,今天見到面只有一個感想——好硬的拳頭,爆痛的!

  “湛靜?湛靜不是……”媽媽正要開口,卻被男人搖頭擋下,他擦掉口鼻間的血,站起來。

  “湛靜?”他故意裝出一臉茫然,又猛然想起似的恍然大悟道:“呀,好像我以前遇過一個笨蛋女人就是叫這個名字,和她在一起沒多久就切了,我也不知道分手之後她去哪裡,玩玩而已嘛……”

  呃呃呃……話還沒說完他就驚覺自己開玩笑開得太過頭了,尹夜已經眼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他,額際那條青筋凸出來了啦!

  兩名男店員架不住憤怒的尹夜,輕易被他掙脫,尹夜絕對不饒他,絕對無法忍受自己捧在手心�細細呵護的女人竟然被人如此欺負及傷害,如果不珍視她,當初就不要從他手中將她搶走!

  不可原諒!

  男人被重新提起,揍飛,又被提起,揍飛,再被提起,揍飛……

  “湛齊!”

  “爸爸!”

  母親和女兒擋在男人面前,不讓尹夜靠近,而尹夜也的的確確沒再向前半步,氣炸的思緒�突然捕捉到兩個不可思議的字,像冷水潑醒他的理智。

  “湛齊?湛靜的大哥?!”熟背湛靜家譜的尹夜,知道她大哥叫湛齊,二哥叫湛衛,被他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是湛齊?那個出了名的千度近視大書呆?!

  “快打一一○和一一九!”一一○是用來捉拿現行犯尹夜,一一九是要趕快載傷患湛齊去就醫。

  嗡咿嗡咿嗡咿……

  救護車和警車幾乎是同時到達,各司其職將兩方送往各自所需的地方——警局或醫院。

  尹夜在警局�等著做筆錄時默默沈思,從方才的混亂中慢慢整理出思緒,他捉住了最要緊的關鍵,將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死結逐步拆解開來。

  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是湛齊。

  湛靜不是移情別戀,她是跟著她大哥一塊回家,她騙了他,用著要他死心的謊言去相信她不再愛他,為什麼?

  他根本不用問為什麼,她的想法,他明白了。

  她的家人找上了她,要她離開他,她沒有找他商量,一定是因為家�給了她威脅性的壓力,這個壓力她不能向他說,因為是攸關他,他幾乎已經可以猜想到她的家人以何種方式脅迫她,身為員警的湛志明,身為賭徒的他,除了告訴她不乖乖聽話離開他回家去的話就將他關個十年二十年這種屁話之外,湛志明八成也想不出多驚天動地的好方法,她要保護他,又怕他和她家人扯破臉直接幹上,她想要兩邊都維護,就犧牲掉自己的幸福。

  當年他如果稍微花點工夫查查,一定馬上就會發現這件事實,問題出在他那秤起來沒幾斤幾兩的男性自尊,以及不敢去聽見關於她和另一個男人幸福的怯懦,害他們多兜了那麼大一圈。

  尹夜壓抑不下心�的激動,只想快一點離開這�去辦更重要的事,沒閒情在警局喝茶。“我可以走了嗎?”他問員警。

  “筆錄做好了,可以走了,對方告不告你傷害會再通知你。”打架這類小事,員警不看在眼�,揮揮手要尹夜走人。

  尹夜捉起車鑰匙往警局外衝,在屋內待太久,屋外強烈的刺眼陽光讓他眯細了眼,身體感覺到的,是暖烘烘的舒適……不,不是陽光讓他覺得溫暖耀眼,而是心境。

  這麼多年來堆積在他頭頂上的滿天烏雲被輕風吹散。

  太陽露出臉來,照亮他。

  他的世界,終於天晴。

  一顆小石子叩地敲在玻璃窗上,細微的聲響引起正在上網查食譜的湛靜注意。

  錯覺嗎?她又低下頭,將螢幕上那道南瓜湯的做法抄下。

  叩。

  “嗯?”她沒聽錯,有人拿石頭丟她的窗戶。

  是哪家頑皮的小孩子在惡作劇?以前,尹夜和她偷偷談戀愛的時候,來到她家樓下,也都是以丟石頭的方法做暗號,好懷念……

  湛靜走到窗前查看外頭的動靜,打開窗,從二樓的高度俯視街道。

  不可思議,她,看到了尹夜。

  不是年少時的幻影,也不是她記憶中用來回味的畫面,眼前的尹夜是變得更成熟的男人,比起她離開他時的二十七歲還更加更加的成熟,她在喬蓁的手機�看過好幾張偷拍下來的尹夜睡顏,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她那時看了好久好久也挪不開眼,現在那張臉孔不僅毫無病容,還凝望著她,對著她笑……

  湛靜揉揉眼,他沒有消失不見,她確定自己很清醒,沒在睡夢之中。

  “尹夜……”她以為自己一直在低喃著他的名字,一開始是的,從什麼時候變成了嘶吼,她毫無所覺,只知道自己扯著喉嚨,大聲大聲地叫他。

  他右手比畫出只有兩人才知道的手勢,那時,年輕的男孩女孩靠著這種方式相愛,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後像在散步著,中指是他,食指是她——

  要不要跟我約會?

  如果她的兩手大拇指交疊成“×”狀,代表:不行,我爸媽都在家。大拇指是家�兩位元皇上皇后的象徵符號。

  若是雙手攤平相並,代表:我要看書,明天有考試。

  死命點頭的話,當然就是:要,我要,你等我,我馬上下去!

  湛靜給了第三個答覆,身影迅速轉身消失在窗戶後方,衝下樓。

  大門打開,她喘籲籲地站在門口,下一步該怎麼做她還沒思索好,她不確定他此時站在這�的原因是什麼,不確定他臉上的笑容是送給她的,她還在想著,尹夜卻奔馳過來,將她抱住,根本就不給她退縮或反悔的機會,更不給她發表任何疑問的時間,他饑渴且熱烈地吻住她,太久了,他懷念這樣的柔軟芬芳真的太久太久了。

  “唔……”她被吻得快要沒辦法呼吸。

  “最近的床……”貼在她唇上的嘴低啞喃著。

  “……什、什麼?”她的腦子和耳朵都有些混沌。

  “找張最近的床,還是你可以在車上?”這次,他的唇挪到她耳旁,邊輕啃邊說得更明白。

  再聽不懂就太矯情囉。

  “等、等等……我們還有很多話沒說……”她努力想按住那兩隻在她腰臀上遊移的大掌。他、他太猴急了吧!以、以前他有這樣嗎?!

  “對,有很多話沒說。”他同意她的論點,但是手上嘴上的動作完全沒有放鬆的跡象。

  她的第二顆襯衫扣子已經被解開,厚實大掌伸了進去,覆在她的右胸脯上,焦急地揉擰著柔軟,她倒抽涼氣,捉住他的手腕,不懂他明明同意兩人還有很多話要慢慢聊,為什麼又一副沒有很想講的急躁?

  他笑覷她的困惑,替她解答:“但是,你也要體諒寂寞了好幾年的男人,他想你想得滿腦子都是情欲,他也好想和你講很多很多話,不過,那可以等……現在,是床?還是車內?”他很有禮貌讓她選擇做愛地點。

  “……不要在車子�,到我房間……”她漲紅了臉,咬紅的唇像蚊子振翅只擠出這句話。

  十幾年後的第一次見面,話沒說超過十句就在她房�的單人床上翻滾翻滾,實在是太瘋狂太貪歡也太奢靡了,這像是屬於兩個人的饗宴,他們無暇顧及太多,專注地佔有彼此、眷戀彼此,重新熟悉著這一具曾與自己最最貼近的身軀,每一寸曲線,每一處肌理都不放過,用嘴、用手指、用溫熱的舌、用自己身上的汗水。

  他撩開她汗濕的長髮,紅撲撲的臉頰粉嫩嫩的,一路從耳朵紅到了頸子,蔓延到胸口,他笑了出來。

  “蝦子。”粗喘的聲音,哺喂進她的耳內,“你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看起來好好吃。

  她閉緊的睫毛有些濕潤,抱緊他的肩頸,他的調侃讓她更不敢睜眼看他,他卻得寸進尺地不放過她,因激情而沙啞的沈嗓以氣音對著她耳邊吹拂。

  “我真懷念這個……”他蹭動精瘦的腰肢,在她體內持續生火,“還有這個……”她甜美的呻吟、迷人的反應、被疼愛到想求饒的神情,他真懷念。

  “阿夜……”

  “對,就是這樣,叫我的名字,讓我聽見……”他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聽見她叫他的聲音,連在夢�都鮮少夢見,現在竟然還能聽到,他簡直滿足到想長長籲歎一聲。

  捨不得太快結束纏綿,不想讓兩人分開,尹夜纏著她,壓榨著她的精力,像頭餓了一輩子的獸,幾乎永遠不饜足。

  “……你已經都知道了?”

  終於,她喂飽了尹夜,他露出大爺酒足飯飽的剔牙笑臉,有好心情和她聊聊那些“沒說的話”,湛靜想坐直身子才好說話,尹夜卻死也不放開她,堅持就讓兩個人光溜溜地疊在單人床上聊天。

  “沒有九成也有八成。當我看到你大哥湛齊時,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演繹一遍,你想聽聽我的猜測嗎?”

  “嗯。”

  “首先,湛志明背著我找上你,威脅你不離婚的話,他就會捉我進監牢關到生跳蚤,你被他嚇到了,所以演了一出外遇的戲騙我。”

  “你……全是你猜的?”

  “對,全是我用猜的,怎麼樣,猜得幾乎全部吻合吧?”看見她吃驚的表情,尹夜將八成提高到九成五。

  她不應該覺得意外,尹夜是那麼聰明的人,只要一點蛛絲馬跡,他都會看出破綻,沒有他做不到的事,只有他想不想做的事。

  “你當年如果跟我商量的話,就不會浪費掉你和我這麼多年的時間。”

  “可是我擔心你會對付我爸……”兩個男人,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丈夫,她沒辦法取捨。

  “……你那句話我無法反駁。”因為他的確會。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可是一旦有人惹上他,他會毫不客氣攻擊回去,就連嶽父也不會例外。

  “萬一你傷害到爸,你以為我能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安心當我的尹太太嗎?”

  “你不會。”他知道她會自責得半死,責備他更責備自己,最後精神崩潰,同樣的,兩人的幸福也會化為烏有。

  “在那個時候,我真的沒有太長的思考時間,我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你一直是明白的,我對爸媽都有很深的歉疚,我離開家,讓他們傷心,他們還是願意接納我,也許我希望能彌補他們……”

  “你不用跟我解釋任何決定和選擇,那些我完全不在意了,我來,就是要帶你走。”撫摸著戴在她指間的婚戒,尹夜滿意一笑,她沒將婚戒取下,他將她的手擒到嘴角吻。“這一次湛志明跳出來阻止也沒用,他有任何異議,由我解決,你不要插手。”

  拜託信任他吧,他可以處理好和她家人的關係,她不準他對她父親不利,他自然不會讓她傷心,他已經不是魯莽又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不用硬碰硬。

  “我爸那邊已經有人解決他了。”她不用看到丈夫和父親互相廝殺,真好。

  “哦?”

  “你和爸爸應該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爸不會太為難你。”

  尹夜濃眉挑得高高的。“是誰這麼有本領讓你家那顆老頑石點頭?”偉大的嶽母嗎?

  “是……”

  嚏嚏嚏嚏,砰!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再加上房門被用力打開而撞到牆面的巨響,阻斷了湛靜想向尹夜坦白兩個孩子存在的話語。

  急切的嚷嚷聲沒換氣地從樓下一路飆上來,到達門口——

  “媽咪媽咪不好了大舅舅今天吃火鍋時被人打傷送進醫院去了而且動手打他的還是爸——呃……”眼前十八禁的畫面讓喊得正起勁的喬蓁差點被口水嗆到。唔,爸爸身材真好耶……

  “你——”尹夜以為自己眼花了。喬蓁?!而且喬奕也跟在她後面進來。

  “嗨,爸爸。”

  尹夜的腦子一片空白。

  湛喬蓁,湛喬奕,那兩隻傢夥……不,是那兩位小寶貝冠上了姓氏之後,一切就更明白了,尹夜將最後沒猜中的部分也拼湊完全,版圖已經源源本本地呈現在眼前。

  他的孩子,他們竟然是他的孩子……

  這個事實太難下嚥,對於一個毫無心理準備的男人而言,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哇哇哭著討奶喝的小嬰兒,也不是一個紮著麻花辮含著棒棒糖的三四歲小娃娃,而是小大人一般的青少年,一次還兩個。

  “我以為你們姓‘喬’……”認知上的偏差讓他從沒對他們的身分起疑。

  糟糕,他曾經咒駡過生養他們的父母多少次?他罵了什麼?不負責任?會生不會養的廢物?看小孩子的德行不難猜中他們的父母也好不到哪裡去?有敗家子的存在,就是因為有只溺愛不管教的爹娘……他是這樣在心�咕噥的吧?沒想到那些話是在罵自己。

  “為什麼不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說清楚?”尹夜揉揉額際,逐漸從怔忡中回復平靜。

  “為什麼不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說清楚?”喬蓁故作無知地重複,然後堆滿少女甜笑轉向喬奕。“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到爸爸,下場是什麼?”

  喬奕接收到從同一個娘胎出世的姊妹暗示,點頭。“記得呀,他一手拎著一個,把我們丟出門外去。”還摔疼了他們的小屁屁。

  “對呀,他現在竟然還敢問我們為什麼不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說清楚耶。”喬蓁聲調揚得高高的。

  “對呀,大人真奇怪,我們要是一開始就衝進去喊他爸爸,下場不知道會是怎樣哦?”酸溜溜。

  “可能不是丟出門外而已哦,應該會從窗戶丟下去哦。”酸溜溜的酸呀。

  “我們明明就暗示過他了嘛,我說我是他的情人呀——女兒不就是老爸前世的情人嗎?”太駑鈍才會沒發現這麼明顯的提示。

  “嗯嗯嗯,兒子也是老爸前世的情人,只是不小心這輩子投胎成男的呀!”

  喂,沒有這種說法吧!

  “我還一直拿他送我們的禮物在他面前現呀現的。”

  “還有零用錢,可是他一點都沒有察覺哦。”

  天呀,就是這幾句“我爸爸送的、我爸爸給的”嚴重誤導他,認為他們的爸爸另有其人,結果是湛靜用他的名義給兩個寶貝物質上的補償,不想讓“父親”在他們兩人心中缺席。

  “哥哥,姊姊,不可以這樣。”湛靜制止兩個頑皮的孩子對爸爸無禮,倒是尹夜不以為意,因為他們的指控是事實,他做過的事成為鐵一般的罪證。

  “沒關係,他們沒說錯。”尹夜歎氣。所以說,人不能做壞事就是這個道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倒是你,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今天沒來這一趟,你還要瞞我多久?”瞞著不讓他知道孩子的事。

  “剛生下他們的時候,我就準備要偷偷告訴你這件事,可是……”湛靜安靜下來,不說了。

  “可是什麼?”

  “可是那時外公說你身邊有別的女人,還好幾個哩。”喬蓁又酸溜溜地插嘴,替媽媽說完整句話,順便丟給尹夜埋怨的一眼。

  “對呀,媽咪晚上抱著兩個一直哭一直哭的孩子不知道怎麼辦時,爸爸抱著別的女人,還好幾個哩。”喬奕也酸溜溜地補上一句,最末句也再度強調女人的數量非單數。

  尹夜完全沒有立場反駁。她說的那個時間點,他正處於絕望的放縱期,支離破碎的世界已經脫序,他賭氣地狂抽煙、猛喝酒、擁抱其他女人,想盡辦法不去思念她,要騙自己沒有她也能過得非常好。

  結果他在那樣糜爛的生活中非但沒得到安慰,還讓他花心的形象傳進她耳�,她一定是誤會他另結新歡,不想介入他的新生活,默默將孩子養大。

  原來他也是造成兩人分開這麼多年的罪魁禍首之一。

  “那時是我先離開你,你有權利去尋找自己的幸福,這一點你不用覺得尷尬。”湛靜幫他找臺階下,笑了笑,安撫他,眼神卻有一絲黯然。

  她不是心胸寬大的女人,無法忍受心愛的男人碰觸其他女人,但是她逼得他這麼做,她沒任何指控他的權利,就算他真的愛上別人,也是她咎由自取,她不會期望尹夜為她守身,尤其她又是用那麼不堪的理由離開他……

  只是當親耳聽見他左擁右抱時,心�的疼痛仍是無法避免。

  “你生我的氣嗎?”氣他曾經肉體外遇,即使是在婚姻關係結束之後。

  “是我有錯在先,我騙了你,你很氣我吧?”

  “不氣了。”知道真相、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兩個孩子的存在之後,他半點氣都沒了。

  “我也不氣你。”湛靜朝他輕輕搖頭。

  “那……講和了?”尹夜此時希冀的神情,和她記憶中的模樣完全吻合,每次兩人鬧完小脾氣,他就會這樣放軟了聲音問她:我們講和了?

  “本來就沒有吵架。”

  “對,我們本來就沒有吵架。”尹夜附和。

  “不對哦,爸爸的麻煩大囉。”喬蓁又在潑冷水,可是看在尹夜眼�,非但不覺得她討厭,還俏皮得好可愛,果然是自己家的小孩全是寶嗎?

  喬奕點頭,表情不像喬蓁幸災樂禍,反而有點擔心,真是好孩子。“就在剛剛你們忙著製造弟弟妹妹的時候,我們不是急乎乎跑上樓來報告媽咪嗎?爸爸把大舅舅打傷,外公在醫院�好生氣,一直跳腳說要去扁爸爸。”

  真的,是個大麻煩呐。

  “把我的槍拿來!把我的槍拿來!我要轟掉他!我一定要轟掉他!”暴龍般的嘶吼在屋�炸開,轟隆隆的,震下了天花板的些微灰塵。

  “你退休了,哪裡還有配槍?”老伴冷靜地提醒他。

  “掃把!掃把也可以!只要能打人的東西都可以!”

  “外拱——”扭曲的“外公”兩字,是孫子撒嬌的撒手鐧,ㄥ的尾音拖得好長好長,一右一左對著湛志明氣紅的耳根子輕嚷:“爸爸認錯了嘛,他也說會親自去大舅舅家道歉嘛,醫藥費他全額付,他是因為被你和大舅舅騙了,以為大舅舅是拋棄媽咪的壞男人,他才會動手打他的嘛,他不是故意的,媽咪罵過他了,他有在反省,真的,原諒他嘛,外拱——”

  “他不分青紅皂白,把你們大舅舅揍成豬頭,以為幾句對不起就算了嗎?!”湛志明才不會這麼輕易原諒尹夜。

  “外拱——爸爸是因為要替媽咪出氣嘛,他就是沒辦法看人家欺負媽咪而不管呀,難道今天面對一個可能拋棄媽咪的壞男人,爸爸的反應應該是視而不見嗎?”

  “但是你們大舅舅傷得很嚴重——”

  “那是因為爸爸太愛媽咪了嘛——”愛越深,打越重呀。

  “他骨折耶——”下手那麼狠那麼重,這種男人要不得!

  “會好的嘛——”沒聽過有句話叫“沒有不會痊癒的傷”嗎?

  “他是開賭場的壞蛋!”

  “他是我們的爸爸嘛。外拱——我要爸爸啦我要爸爸啦,爸爸答應下學期的家長會他要出席,你知道的嘛,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有爸爸參加過——”

  喬蓁搖擺著湛志明的右手,喬奕搖擺著湛志明的左手,湛志明幾乎快被一聲又一聲的“外拱”搞得棄械投降,看來似乎已成定局,只是“ㄋㄞ”的時間長短而已。

  先“ㄋㄞ”得湛志明無法生氣女婿揍兒子的事。

  再“ㄋㄞ”得湛志明點頭同意尹夜和湛靜破鏡重圓。

  還“ㄋㄞ”得湛志明心甘情願和尹夜坐下來談二度結婚的事。

  最後“ㄋㄞ”得湛志明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接受眼前那一家子已經團圓的事實。

  “好樣的,這兩個孩子有前途。”現在在尹夜眼中,喬蓁和喬奕完全找不出缺點,他們簡直甜美得像小天使,笑容可愛、聲音可愛、表情可愛,從頭到腳都可愛。

  “你喜歡他們嗎?喬奕很擔心你討厭他們……”她也擔心他不愛孩子們,她沒忘記那天他在醫院接到她的電話時,口氣好嚴厲,還要她動手扁孩子。

  尹夜看著孩子們纏住湛志明,湛志明的老臉上堆滿快被融化的苦笑,他知道,湛志明此時的慘況以後一定會源源本本複製到他身上,他也絕對會像湛志明這樣,成為這兩個孩子的大玩具,敗在他們密集的“ㄋㄞ”功之下。

  難怪他總是不經意在他們身上看到湛靜的影子,甚至於他們有時露出他討厭的表情他也眼熟得不得了,因為每天照鏡子時,他都會看上一遍呀。

  尹夜低頭,磨蹭她的臉頰。“我會愛死他們的。”

  因為他們正是所謂——“愛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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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9:21:25

【尾聲】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尹夜心情非常好,好到他難得下場子陪賭客玩幾把。

  不過兄弟們也知道,那只限於某兩隻傢夥還沒到達現場,據說他們今天暑假正式結束,得乖乖回學校開課去,才沒辦法一直窩在場子�黏尹夜,尹夜八成是因為他們不在場才會心曠神怡。

  五點一到,輕快奔馳的腳步聲輕易就能聽出主人翁的活潑有動力,場子�的賓客清一色成功企業人士或名門淑媛,舉止優雅沈穩,會跑跑跳跳、喧嘩吵鬧的,不做第二人想。

  來了,會破壞尹夜好心情的兩隻傢夥來了。

  喬蓁喬奕穿著制服,連書包都還沒放下就直接殺到場子�來,兩雙眼睛根本毋須掃瞄就發現尹夜的蹤跡,兩人撲抱過去,纏住尹夜的手臂。

  來了來了,尹夜的怒火要來了。

  “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哦,今天開學時那個臭傢夥又找我麻煩了,我照你教的方法踢他胯下,痛得他哇哇大叫。”喬蓁報告熱騰騰剛出爐的近況。

  “等一下等一下我先說我先說,我被告白了哦,我被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告白了哦!”喬奕搶著要講,擠著要貼到尹夜面前。

  “才不是告白哩,她一定是告白情書送錯人了啦!而且她比你高十公分,不配啦,一點都不配啦!”

  “我一定會長高的!”看,爸爸那麼高,他一點都不擔心!

  喬蓁看穿喬奕心�對於未來身高的無限希望,紅唇一抿,壞壞地笑著,“媽咪很嬌小哦。”

  遺傳之所以神奇,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你遺傳到的會是父方或母方的基因。她真高興自己是女生,先不說她目前的身高在班上已經算是高個兒了,就算她這輩子都停留在這樣的數字,也不會有人將“矮冬瓜”三個字掛在她身上。

  “男生發育比較慢,到高中你會狂長,放心放心。”尹夜摸摸喬奕的頭。

  “我也要!”喬蓁不滿意尹夜只摸喬奕沒摸她,尹夜順遂了她的要求。

  “好怪,阿夜怎麼還沒發出吼叫聲?”孟虎直盯著手錶,都過了三十秒,前方三具纏在一塊的身體還沒有分開耶,而且尹夜額頭的青筋也藏得好好的,沒冒出來跳動。

  “最怪的是,他剛剛是不是問那兩隻小傢夥晚上要吃什麼?”火燎原耳尖,沒漏掉尹夜的問句,以為自己聽錯。

  “難道尹夜接受了他們兩個的追求?”藍冬青打趣地問。

  “有可能嗎?!”孟虎和火燎原對於藍冬青的假設都很吃驚。

  “不然你解釋一下眼前那幕打情罵俏的畫面是怎麼回事。”尹夜臉上的愉悅根本是發自內心,裝也裝不出來的,他看著喬奕喬蓁的眼神更是充滿憐愛。

  “直接殺過去問看看。”孟虎是行動派,說做就做,三步並兩步來到三P傢夥面前,劈頭就是一句:“阿夜,你兩個通吃嗎?!”

  “胡說什麼呀!”要不是尹夜一手牽著一個孩子,他絕對直接握拳朝孟虎胸口捶一記。“來,過來,我一次說清楚。”他對火燎原和藍冬青做出“往休息室來”的努顎動作。

  “要說清楚你的最後選擇了嗎?”火燎原最後一個進來,順便將門帶上。

  “喬蓁喬奕,以後不可以叫他們叔叔,改口叫伯伯,他們年紀都比我大。”尹夜對兩個孩子吩咐。

  “懂。”喬蓁喬奕點頭,乖乖改口:“冬青伯伯,虎伯伯,火伯伯。”

  “慢著慢著,他們其中任何一隻嫁給你的話,都是我們的平輩,叫聲哥哥就很夠了。”雖然他孟虎不讀書,但輩分間的稱呼他還是有些懂的好不好,想占他們便宜呀!

  “湛喬蓁、湛喬奕,目前的名字,以後會改為尹喬蓁、尹喬奕,我的寶貝兒女,請多指教。”尹夜愉快地介紹著。至於沒辦法改姓的原因還是出自於某位固執的老傢夥,氣鼓鼓地指控他搶走女兒之後又要搶走孫子,正在賭氣地不肯妥協讓外孫冠別人家的姓。

  休息室�靜默幾秒,誰都沒辦法消化掉這個突如其來的大新聞。

  十秒過後——

  “什麼?!這兩只是你的小孩?!”三人失聲高嚷。

  “保證血統純正。”父子三人露出好相似的笑容,各自伸出挺直的大拇指。

  “你就算這幾年怎麼拚也拚不出這麼大的孩子吧?!”孟虎說什麼都不信,明明他才是四人當中頭一個結婚的呀,他家妙妙才六歲!

  “我早婚。”

  “哪時候的事?!”

  “姓湛呀……那麼就是木頭班長的囉。”藍冬青直接猜中孩子的娘親是誰,當年尹夜說他結婚的事,表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雖然他事後否認了,藍冬青對那件事還是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發生了一些小誤會,所以我們分開一段日子,孩子出世的事我到最近才知道。”尹夜簡單以幾句話帶過長達十幾年的長篇故事,要解釋得很清楚太費功夫,而且還要被孟虎和火燎原追討結婚沒告訴兄弟們的鳥債,他嫌麻煩。

  “誤會都解開了?”

  “解開了。”全拜兩個寶貝之賜,讓湛志明變得很容易屈服,成為“ㄋㄞ”功之下的犧牲品。

  “恭喜你。”藍冬青很誠心地說。他是兄弟們之中將尹夜這些年的痛苦看得最透徹的人,他非常樂見尹夜發自真心的滿足笑容。“什麼時候帶木頭班長來和我們大家敘敍舊?”畢竟大家國一時是同班同學嘛。

  “很快的。”這一次,他不會再將她藏起來,他要讓她完全融入他的生活,成為見得了光的尹太太。

  這些年的時間沒有浪費掉,她回到湛家,和父母重修關係,現在重新和他在一起,她的神情變得更快樂,不像之前私自逃家時被濃濃的歉意給包覆,無論兩人的生活多幸福,橫亙在中間的就是無法得到家人祝福的缺憾。現在不同了,他被允許大大方方踏進湛家,也被允許同桌吃飯,但不被允許留下來過夜——尤其是待在女兒房�過夜,這種事想都別想。湛母對他非常友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被他誤打的湛齊因為自己有錯在先,也沒跟他多計較;湛志明就算抱持著一咪咪反對意見,在家�也沒有太大影響力,可憐的外公。

  再過不久,將會有一場婚禮,兒子女兒是最漂亮的花童,有家人的祝福和見證,也會有嶽父大人牽著新娘的手,惡聲惡氣地將她交付給他,威脅著他一定要好好照顧他的掌上明珠。

  那是不遠以後的將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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