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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他到底做了什麼事?
為什麼會讓警察追著滿醫院跑?
要不是她幫著他做掩護,
他早就被抓了。
但他不是壞蛋嗎?
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善良?
這世界變得再快也沒他變得快。
黑道大哥當護工,
不知他的舉動會不會引來媒體的採訪……
他實在搞不懂,
他到底是怎樣招惹上她的?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多管閒事之人,
可怎麼就是惹上她呢?
這不是找死嘛!
序章 能為你去死的男人
略過熟悉的長廊,嚴悔停在田園式家宅的門口。照規矩是要脫了鞋,赤腳踏進去的。他還是按照自己的規矩,將黑皮鞋踩進了原木地板上,烙下一個個屬於他的腳印。
屋裡早已坐滿了兄弟們,通通赤腳席地而坐。他穿在腳上的皮鞋更顯得刺目,引來一陣側目,獨獨少了這間宅院唯一女性的目光。
「阿悔,怎麼到現在才來?」
黑哥發話,嚴悔並不覺得緊張。混了這麼多年,任何事也引不起他的緊張。在道上混,命都可以不要,還有什麼東西會撥動他的神經呢?
那個塗了紫羅蘭眼影的女人很想從他冷漠的視線裡找到答案。
嚴悔抽出一支煙,身邊的小弟立刻晾出打火機為他點上。大概就像小弟這麼大吧!嚴悔開始吸煙,那時姐還沒死。
姐死後,煙成了他唯一的伴侶。
所以,他並不孤單。
幫裡有那麼多兄弟,而嚴悔出任務,一直都是一個人。他總是告訴黑哥,他不習慣與人搭檔,就連黑哥,帶他出道的黑哥也沒有跟他一起行動過。
這讓黑哥有時候覺得,嚴悔——這個男人,並不是他能夠控制的小弟。
不管有多少人警告黑哥,最好趁早把嚴悔幹掉,免得日後養成大患,但黑哥都沒有向自己兄弟下手。不是他仁慈,是他有掌控嚴悔的法寶——那雙用塗著紫羅蘭指甲油的手夾著煙的女人——他的妹妹。
黑哥知道,像嚴悔這樣兇猛的野獸只有美麗的女人能夠掌控他,尤其是像阿粉這樣懂得利用美麗的年輕女人。
看著吧!從進門到現在,雖然嚴悔都沒有看阿粉一眼,可黑哥相信他已經被阿粉散發出的氣息控制住了。
黑哥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現在,可以進入正題了。
「最近,我們在東城的生意被爆男他們搶去了很多,他們還借口砸我們的場子。這口氣我無論如何嚥不下去!各位兄弟,誰願意代我去把爆男那夥人擺平?」
爆男那夥人最近猖狂得不得了,不僅勢力迅速膨脹,連武力也跟著強大起來。既然黑哥不肯親自出面,就是還不想跟爆男那夥人挑明了干。換句話說,這次的行動不僅沒有後援,一旦出事,連個出面擺平的老大都沒有。
誰願意找死?
眾人低頭抽煙,顯然誰也不願意接下這單注定虧本的買賣。
黑哥將視線放在了嚴悔身上,論地位,論勇氣,論實力,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而嚴悔的表情跟大伙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不覺得這是一單需要他出頭的買賣。
放出點誘餌吧!黑哥用眼神示意阿粉。
他瞭解男人,更瞭解這些混在黑道上的男人。男人不會在誘惑面前心如止水,尤其是嚴悔這樣的男人。他心太高、氣太傲,即使不為誘惑,只為證明自我也會抓住這點誘惑。
只需一溜挑釁的眼神,誘惑就此瀰漫開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塗了紫羅蘭指甲油的手指輕點女人煙,煙灰四散開來,這個屋子裡唯一的女人開口了。
「怎麼?沒人敢去啊!平時一個個不都裝得很像男人嘛!你們看我的眼神不都帶著野獸的勇猛嘛!現在要出去面對對手了,一個個都開始裝熊?像你們這樣的男人根本不算是男人,我阿粉絕對……」
「我去!」
低沉的聲音像那支被丟掉的香煙一般在低矮的田園式住宅裡不緊不慢地落了下來,嚴悔忽然站起來,他高大的身軀讓房間赫然間顯得很矮,讓他身下的一幫男人顯得更像注射了雌性激素的細菌。
阿粉昂著頭看向他,睫毛在燈光的作用下彷彿也沾上了紫羅蘭的嫵媚。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能為她去死的男人,叫她如何不愛?
嚴悔卻沒有多想,穿著那雙本不該踩進來的黑鞋再一氣踩出去。院子裡的亭台樓閣都長著田園風格,完全不屬於他存在的這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黑暗國度。
不用回頭,嚴悔知道阿粉就站在他的身後——他聞到了屬於她的香水味。
那夜,他幫黑哥搶回地盤的那夜,他在她懷裡聞到了同樣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卻能撞開他緊鎖的心扉。
踏出一步,他為了這個女人踏上不歸路,而那個女人只是在他背後許諾著不知能否完成的賞賜。
「等你回來,我在老地方等你。」
嚴悔告訴自己:他會回來的,他要向阿粉拿回屬於他的那一夜。
這是交易的籌碼,而他……從不做虧本買賣,即使為了這個他願意去死的女人也一樣。
第一章 無意闖入
他媽的!為什麼警察會在這時候出現?
嚴悔顧不得研究警察出現在此的原因,當務之急他必須趕緊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他不能被警察逮到,不能被關進監獄,因為阿粉還欠他一夜呢!本能讓嚴悔的腳開始了漫長的奔跑。
不好!前面的道路被封鎖了,被堵在小巷中間,嚴悔不知道他還有哪條路可以走。
「站住!別跑!我們是警察,再跑就開槍了!站住——」
站住?嚴悔從來就不會坐以待斃的,他要為自己找到一條生路,可是一堵牆擋在了他的面前。
也許躍過這堵牆,他能夠找到一條全新的路,那條路將帶他離開危險的境地。
不妨試試吧!
嚴悔用盡全身的力氣,讓雙腿跳到最高,雙臂撐牆,他飛過了那道阻礙。只聽身後有警察在叫——
「有人跳進醫院了,快追!」
醫院?看著周圍不是白色病服,就是白色醫生大褂的人們,嚴悔發覺自己的確逃進了醫院。
不能坐以待斃,警察隨時會搜到這裡,他還得繼續逃跑。
嚴悔走進住院部的大樓,他得趕緊為自己找到一層掩護。往往在這等緊要時刻,人的本能起著決定性因素。嚴悔依靠本能,推開面前一扇扇懸掛著「醫院重地·保持安靜」的大門,終於他在一扇門的後面看見了衣櫃。
也許,他可以用另外一種身份逃過警察的追捕。
……
護工的綠衣服,護工的白色口罩,望著自己的全新打扮,嚴悔不相信自己還會被警察認出。
他太僥倖了,就在他穿著全新行頭走出更衣室的同時,警察開始搜查整間醫院。
「有嫌疑犯流竄進了這所醫院,大家要小心提防陌生人……有嫌疑犯流竄進了這所醫院,大家要小心提防陌生人……」
警察開始一遍又一遍向醫生、護士和病人重複著叮嚀的話,並開始逐個搜查整間醫院。
冷靜!一定要冷靜!
嚴悔相信自己沒有死在爆男的手上,也不應該被滅在警察手裡。
他以一個護工的身份穿梭在醫院的走廊裡,然後——他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一扇病房的門,像個真正的護工走了進去。
這應該算是一間高級病房吧!連娛樂設施都一應具備,偌大的病房就放著一張病床。床上躺著一個小女孩——小?算不上,她的身體看上去很單薄,這倒是真的。
她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像從未見過護工似的。
「你是誰?」
她在懷疑他的身份嗎?
也許該把她殺了——這個念頭開始穿梭在他的腦子裡。嚴悔慢慢向她走近,對這個滿臉病容的女孩,他……起了殺心。
戴著白手套的手向女孩慢慢伸去,她本能地感到了恐懼。她的身體慢慢向後縮,滿眼驚恐地望著他,「你要幹什麼?」
嚴悔不想開口說話,對一個將死之人沒有必要相互瞭解。就在他準備動手的瞬間,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隨後,門被推開了。
「小姐,你有沒有見到什麼陌生人?」
是警察!
嚴悔縮回手,身體卻離女孩更近了。在必要的情況下,他會以這個女孩為人質。
是誰說過混在黑道的男人就像是斗魚,一條雄性斗魚為了生存,只有置對方於死地,他——也不會例外。自打他決定混在這條道上,就注定了要不擇手段,一切只為最後的一個「贏」字。
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嚴悔,她在尋找該做出的選擇,她的沉默讓那些警察更加懷疑她身邊這位戴著口罩的護工身份。
會不會……會不會那個闖進醫院的歹徒就是女孩身邊的這位護工?
就在嚴悔靠近女孩的同時,警察也慢慢向他逼近,嚴悔和他手中的女孩同樣命懸一線。結局只在女孩的一句話!
「小姐……小姐!我們在追捕歹徒,請問你有沒有發現醫院出現陌生人?」
面對警察的詢問,女孩蒼白的臉微笑起來,「陌生人?沒有啊!我沒有看見什麼陌生人,這位哥哥是我的護工,已經照顧我很久了,我們很熟的,他才不是什麼陌生人呢!你們去外面找找吧!我剛才聽到外面很亂,也許那個壞人已經通過走廊跑到理療室那邊去了。」
如果不是口罩擋住了嚴悔大半張臉,他流露出的驚訝一定會讓警察起疑——為什麼?她為什麼要為他這個陌生人向警察撒謊?
女孩的話讓警察很快就離開了這間病房,奔向了她所說的走廊那頭。病房裡再次回歸寂靜,彼此的心跳卻平靜不下來。
嚴悔沒有埋沒在口罩裡的雙眼探視著女孩的表情,每分每毫都不放過,「為什麼騙警察?我根本沒有照顧過你。」
她打了個哈欠,大概剛才的折騰讓她提前進入疲憊期。不過她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了嚴悔的問題:「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照顧我啊,大哥哥!」
大哥哥?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沒人這樣叫過他。不過他不會介意,因為再也沒有人會用這個稱呼叫他。
他大步流星走到病房門口,他將要永遠離開這間病房。
「你最好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外面一定有很多警察正在尋找你,這兒剛剛搜過,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嚴悔並沒把它當一回事,拉開門他走他的道,不需要任何人指手劃腳的品評。
門在打開的那一瞬間再度關上,嚴悔不笨,病房外嘈雜的聲音讓他感覺到了危險——這妞也許身子單薄了些,但顯然並不笨。
不知道還要在這間病房待多久?
被困在病房裡的嚴悔靠著牆,呆滯地等待著醫院裡的警察全部撤走。
以前被黑哥派出去執行任務,他就常常傻等時機。每次他完成黑哥派給的任務,阿粉依然會讓他等待——每一次她都承諾會陪他,卻常常留他獨守冷夜。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等待,尤其是一個人等著時間流逝。時間長了,無聊竟也成了生活的一種滋味。
如果最無聊的寂靜裡突然闖進另一個人,生命會因此而改變嗎?
「要吃薯片嗎?烤肉味的哦!」
嚴悔偏過頭,那妞正揚著薯片望著他,神情頗有幾分邀請的意思——懶得理她!他端正視線,繼續用目光將牆壁望穿孔。
她不死心地爬下床,可惜手背打著點滴,她沒辦法太靠近他,只好盡量將薯片遞到他跟前。
她幹嗎送東西給他吃?想毒死他?嚴悔雙手抱懷,不打算理她。
那妞的手就那麼一直橫著,薯片橫在嚴悔面前,他不想看,可還是看到了滴管裡回流出的紅色液體——她的血倒流進了管子裡。
姐在生命最後的階段因為打了太多點滴,血經常回流到管子裡,就跟這妞現在的狀況差不多。
嚴悔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接過薯片望著她手上插的管子,「老實躺回床上,否則我讓你橫屍街頭。」
她笑,傻傻的,笑聲卻格格的,很清脆,「大哥哥,你真有意思。」
他有意思?阿粉說他像個男人,誇他強壯,卻從未說他有意思。「有意思」是什麼?
手裡握著薯片,不代表他會吃。嚴悔握著薯片的手來回晃動著,像是想甩又甩不掉一個麻煩,只好暫時放在手邊。
那妞卻得寸進尺起來,「吃嘛!吃嘛!既然拿了薯片就得吃,不吃那多浪費。難道……你怕我在薯片裡下毒?不會吧!你那麼膽小?還怕我這種病秧子給你下毒?我還怕你掐死我呢!」
連激將法都用上了,她以為這樣就會逼嚴悔就範?他拿下口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倒是坦然,怔怔地望著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男人。
「你不就是想看到我的真面目嘛!」嚴悔不笨,早就看出了她的目的。
她咧著嘴笑到耳根,歎服他對人心的瞭解。其實她沒有別的目的,只是好奇這樣一個長著炯炯大眼的男人到底帥不帥。
答案是:不帥,但長得很有個性。
起碼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她見過的男人不多,比較不出他的長相到底算不算優良。
「我叫康柔翰,我爸媽叫我柔柔,我朋友叫我柔翰——其實我也沒幾個朋友,你喜歡叫我『柔柔』或者『柔翰』都行。」
他管她叫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他跟阿粉認識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全名叫什麼,他們還不是照樣過著他們的一夜又一夜。
嚴悔的沉默並沒有讓康柔翰退縮,她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在她短暫的生命裡,她一直向上天索要兩樣東西——
一是活著;二是公平。
「喂!我已經告訴你名字了,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大哥哥?」
又叫他「大哥哥」?聽著怎麼這麼彆扭?他低頭不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想些什麼。
輕易放棄她就不是康柔翰了,「大哥哥,你別這麼嚴肅嘛!不就是一個名字嘛!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我救了你一命噯!你告訴我這個大恩人你的姓名也是應該的吧!難道……難道你名字太難聽,你怕羞,不想讓別人知道?來來來!讓我猜猜你叫什麼名字,你叫王大寶?張郎?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叫馬英俊——不是都說如果一個人的起名叫俊、帥什麼的,就一定長得很醜嘛!你一定是叫這個名字了,英俊哥!」
她以為這種方式會讓他從容就義嗎?她太小看他了,不管阿粉如何用身體誘惑,他都不會透露自己的過去,又怎麼會向康柔翰這妞說出自己的姓名呢!
喲!他已經記住這妞的名字了。
沒關係,很快他就會忘掉的。
康柔翰仍不死心,湊到他的面前繼續死纏爛打要知道他的名字,「喂!英俊哥,你就告訴我你的真名吧!好不好嘛,英俊哥?」
她不是已經叫他「英俊哥」了嘛!還需要知道他的真名作甚?嚴悔靠著牆壁閉目養神,完全當她不存在。
她叫了一聲又一聲「英俊哥」,他依然不為所動,她會放棄的,而且會很快——他堅信女人的善變。
被他猜中了,很快康柔翰的嘴裡就沒再冒出「英俊哥」,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於一陣的喘息。
嚴悔無聊地白了她一眼,竟發現她慘白的面部泛起不正常的紅潮。她怎麼了?
是要死了嗎?
要死趕緊死,別把警察招來——他惡毒地為自己做著打算。
康柔翰已經顧不得他在想些什麼了,她大口地喘息,彷彿要將空氣中所有的氧都吸進自己的肺裡。
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病床邊的急救鈴,她習慣性地向外面的醫生、護士求助。就在那一瞬間,她驚恐的目光觸到了嚴悔冷峻的面孔。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望著她握著急救鈴的手。像是一種無形的鉗制,她緩緩地鬆開了手,試圖自己掌握呼吸頻率。
這很難。可她必須做到,因為這一刻,她不想求助外邊的醫生、護士,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救回自己。
她一個人在努力,他看得出來。
也許,他能為她做點什麼。
嚴悔坐到病床邊,他握住她的肩膀,用命令的口吻告訴她:「現在開始,呼——然後慢慢地吐氣,別害怕,慢慢來,不會有事的。再試一次!對,再試一次!呼——」
他熟練地指導著她呼氣吐氣,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陪著母親在醫院待了那麼長時間,這些簡單的急救措施他比一般的護工更熟練。
嚴悔的指導起了作用,約莫過了十分鐘,康柔翰臉上不正常的紅潮褪去,她漸漸恢復了平常的蒼白。剛剛度過的生死關頭被她拋在腦後,她咧著嘴向他微笑。
「謝謝你救了我。」
她本可以招來醫生、護士救她的,可是她沒有。是考慮到他還躲在這裡吧!衝著這一點,他決定告訴她——
「嚴悔——我叫嚴悔,不是什麼『英俊哥』。」那名字——太土了,不符合他的個性。
雖然過程比較困難,還差點搭上小命,不過康柔翰終於知道他的姓名了,「我們現在這樣算不算認識了?」
她說算,那就算吧!反正跟他沒什麼關係。
嚴悔……嚴悔……
她在心裡默默咀嚼著他的名字,像是念叨著一個熟人的乳名。
既然已經認識了,康柔翰決定對他的所作所為發表一些意見,「嚴悔是吧?你到底做了什麼違法的事,讓警察追著滿醫院跑?要不是我幫你做掩護,你早就被抓了。我告訴你哦!不要趁著年輕就胡作非為,人生很短的,你要是不珍惜它,隨便揮霍,你的人生會提前結束的。」
這是她用一生明白的道理,不想他再用生命去體驗。
她的好心,嚴悔怎麼會接受?門外的騷動越來越小,他重新戴上口罩,打算裝成護工的模樣混出醫院。
他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不僅讓他想起了飛上天國的姐姐,還讓他覺得自己很髒,急需用消毒水祛除一身的污漬。
他就這麼走了?他就這麼拋下他的救命恩人走了?
康柔翰當然不依不饒,「嚴悔,我從警察手上救了你,你打算怎麼報答我?」
報答她?如果她沒有幫他逃過警察的追捕,他會掐死她做陪葬的,她還敢跟他索要救命錢?
這妞膽子不小啊!
他倒要看看她想從他這個亡命徒身上得到些什麼。
扭過頭,他等著她開出條件。
康柔翰也不想跟他拐彎抹角,「你來醫院看我三次,就算是你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怎麼樣?不過分吧!記住,是分三個時間段來看我三次哦!你不能一天完成,否則不算數。」
還她救命之恩的報酬就是來看她三次?
這妞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嚴悔很想看看——不過,不是現在。
「你就這麼走啦?」在他離開前最後一刻,康柔翰對著他大叫,「你到底會不會來看我啊?」
被他甩上的門兀自回答著她的提問。
他不是一個好男人,更不是一個好惹的男人,她知道,可她還是惹上了。誰讓醫院的生活如此無聊呢!
還是那座田園式宅子,帶著幾分陰沉的壓抑。見到嚴悔,黑哥驅散了兄弟們,只留下他一個。
「阿悔,你這次……」
「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呢!」
後面的門忽然拉開,阿粉夾著女人煙站在嚴悔的身後,從她的位置可以完全俯視她身前的這個男人。
嚴悔早就聞到了她的味道,只是他不想正視她的臉——他沒有完美地完成任務,在阿粉看來那就是失敗。
她狠吸了口女人煙,將氤氳噴到他的頭頂上。它們懸浮在那裡,久久不散。
「你是怎麼回事?丟下兄弟們自己跑了回來,你這算什麼男人?」
嚴悔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他從來就不把那些人當成兄弟。他說過,他不想跟任何人合作,他要一個人去執行任務,是黑哥不放心,又配了那些人給他。他們的死活與他何干?
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他們憑什麼做他的兄弟?
他的沉默換來阿粉厭惡的皺眉,「你啞巴了?說話啊!這次不但沒滅了爆男,還惹上了警察,又犧牲了那麼多兄弟的性命。嚴悔,你想怎樣?」
她赫地蹲在他的身旁,將一團白煙噴到他的臉上——嚴悔躲開了,他的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只見那些白煙繞過他的臉,散到了壓抑的空氣裡。
「別對我噴那種東西,我警告你最後一次。」
他猛地站起身,鬆了鬆衣領,直逼阿粉走去,將她壓在牆壁上,「聽著,我的事我會解決,用不著你操心。我會將所有的一切打理妥當,我會證明給你看,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出色的男人。」
他狠狠啄向阿粉唇齒間那兩盞紫羅蘭花瓣,用力地吸,狠命地吮,他要將她所有艷麗的色彩都吸進身體裡。
在他們倆耗盡氧氣的前一刻,他放開了她,帶著黑哥的任務和阿粉的冷漠走出了這裡。
這裡,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他討厭田園式住宅,屋頂如此之矮,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碰得頭破血流。
阿粉卻喜歡這兒,亭台樓閣全包容在小小的空間之內,彷彿握緊雙手就能掌控周圍的世界,那正是她所想要的感覺。
倚著門,望著遠去的嚴悔,她露出鬼魅的笑容,看得她大哥心裡一陣寒戰。
「我說,你對阿悔是不是太過了?」黑哥始終不懂妹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要是不喜歡他,又何必對他花那麼多心思呢?你要是真喜歡人家,就別對他這麼冷漠,他又不是你身邊的一條狗。」
「男人,有時候還不如一條狗。」
她將塗了蔻丹的手指伸到柔弱的燈光下,輕動五指,它們將影子映射在牆壁上。黑黑的影子比真實的手指更長、更大,更具誘惑。
「你養一條狗,只要餵它吃東西,帶它出去散步,幫它洗澡。它就會對你很好,每天你一回到家,它就會對著你搖尾巴,還不會對你亂叫。就算你心情不好踢它踹它,它很快就會忘了,還會追著你不放。可男人呢?一旦得到了你,就會把你當成一件東西,丟在一邊。」
所以,想得到一個男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永遠不要讓他覺得已經擁有你了。
阿粉對嚴悔就是使用了這種戰術,這幾年嚴悔用盡一切辦法不就是想完全得到她嘛!她偏偏就是不讓他如願,於是他才會不斷地做出許多驚人的事情,只為了接近她,更接近她。
這場男女之間的戰鬥黑哥是不會懂的,反正這幾年嚴悔為幫裡打下了大片江山,他只要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至於妹妹的感情世界,他這個做大哥的根本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他只想告誡妹妹:「小妹啊!大哥也是男人,所以大哥要警告你一點:男人,不是你可以隨意操控的對象,因為他們一旦絕情起來,是任何女人、任何行為都打動不了的。」
這就是男人在感情上永遠勝過女人的一點——
絕情!
嚴悔並沒有急著向阿粉證明自己的男性魅力,在他去執行任務之前先要完成一個男人的諾言。
推開病房的門,嚴悔視力所見的是——那妞正趴在床上看漫畫,自在程度讓他不由懷疑這間醫院是不是她家開的——她顯然將這裡當成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漫畫書太吸引人了,他靠著門站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這樣也不錯,反正他完成了他的承諾。
「我按照你的要求來看你了,再來兩次,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瓜葛。就這樣!」
他掉頭就要走,康柔翰在瞬間想起他的背影,猛地衝到他跟前,緊攥著他的手臂不放,「你是嚴悔?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沒想到你還真守信用。」
她剛查出病因的那會兒有很多人來看她,他們都承諾會經常來探望她。可是漸漸地,來醫院的人越來越少,連她的爸媽也很少出現了。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所以嚴悔驀然出現才會激起她這麼大的反應。原以為經過那次,他們再不會相見,沒想到他還真的來了,康柔翰樂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早知道他在她心目中如此卑劣,他索性不來好了,「行了,我已經來了,現在我該走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鴨子,康柔翰怎麼會把他放走?「既然來了,你就要負責陪我一整天,不准走。」
他最討厭別人命令她,平時被阿粉命令得已經夠煩了,還要來接受她的命令,憑什麼?嚴悔撒手就走,才不理她呢!
想走?沒這麼容易,康柔翰狠命拽著他的手,不讓他走。
想拽他?那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啊!
嚴悔跟康柔翰較上勁了,拿出男人的真本事,堅決不為她所動。他走他的,看她拿什麼拖住他。
她是沒什麼本事,就是住院時間長了,長了一身蠻勁。這一次的行動就當成是平常運動吧!
康柔翰用雙手抱住他的腰,堅決不讓他邁出病房一步,「都來了,不要走了啦!陪我出去轉轉!也算是履行你的諾言嘛!嚴悔——」
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妥協嗎?嚴悔蠻勁上來了,誰也拉不住。
兩個人就此槓上了,一個要走,一個狠命拖著。
結果康柔翰的雙臂從嚴悔的腰間一直掉到大腿,再沿升到小腿。眼看要留不住他了,康柔翰索性將身體掛在他身上,用自身的重量鎖住他的腳步。
這妞未免太賴皮了吧!居然使這招,夠陰!
看她這副蠻樣,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要不是嚴悔上次親眼見到她病發的模樣,他簡直要懷疑她是不是拿醫院當酒店住了。
嚴悔向來頑固的脾氣在拚搏之間消耗大半,歎了口氣,他暫時停下了腳步,伸出雙手,他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像拎貓似的,拎著她的脖子將她丟在床邊。
阿粉決不會對他死纏爛打,哪像這只沒長爪子的貓,只會對著他嗷嗚嗷嗚。
這算不算她勝利了?康柔翰眨著大眼睛望著他,期待能得到他的肯定。
見多了像阿粉那樣強悍的女人,嚴悔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小貓表情。輕歎了口氣,他陪著她坐在病床邊,是剛才的拔河比賽讓他累了吧!他竟然放鬆全身所有神經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說吧!要我幹什麼?」
咦?康柔翰驚愕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願意留下來陪她,她已經很開心了,還能要求他幹別的事情?
別用那種看寵物的眼神盯著他,嚴悔的腦子裡萌生出一種「我是狗狗」的錯覺,「我來探望病人,卻沒帶探病的禮物,所以你可以要求我幫你做些什麼,就當是禮物吧!」他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好心的一面,從前怎麼從未發覺?
康柔翰也是剛剛發覺,像他這樣的壞蛋哥哥居然也會如此善良,「我真的可以要求你做件事?」
她煩不煩啊?嚴悔用所能表現出的最凶狠的眼神瞪著她,「只要你不要我娶你,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他懷疑身形纖細的她有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靠!這跟他有什麼關係?他都在亂想些什麼。
「放心,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我嫁給誰不就是害誰嘛!我當然不會嫁給你。」
她說得輕鬆自如,嚴悔聽著卻心起漣漪。姐最後那段日子,時常跟他交代很多事情,每次他嫌煩,姐就會說「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不趕緊交代給你,你叫我怎麼能放心地閉煙呢?」
姐死的時候雖然還算年輕,但比起這妞顯然已經領略過人生的風騷。可這妞不會連人生的初戀滋味都沒嘗過,就得去另一個世界報到吧?
「到底要我陪你幹嗎?快說!」
那她就不客氣了!
「你等我!」
她轉身打開衣櫃,嚴悔發現櫃子裡放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從夏天到冬天,式樣、顏色都很全——她在醫院已經待了很久很久了?
康柔翰彷彿忘記了嚴悔的存在,兀自脫去病人服,換上便裝。她穿的是牛仔服,狂野的服飾跟她蒼白的臉很不般配。
她到底要幹嗎?
第二章 斗魚
「你要我陪你來參觀學校?」
就算嚴悔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康柔翰的要求居然是讓他陪著她參觀學校——有沒有搞錯?這種無聊的地方到底有什麼好參觀的?她以為這裡是旅遊勝地還是度假花園啊?
他讀高中的時候天天逃學,從不覺得學校有什麼地方值得好好欣賞,即使離開學校這麼多年後的今天也未改初衷。
偏生康柔翰走進學校就像踏進動物園似的,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別提多開心了。
她開心就好,嚴悔可不打算再當傻瓜。他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向門口走去,他要離開這鬼地方,這不屬於他的鬼地方。
壞蛋哥哥又在耍彆扭了!
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相處的時間更短,但康柔翰已經深深領悟了一點:壞蛋哥哥是一個超級愛耍個性的男人,甚至可以用古怪來形容。
「壞蛋哥哥,既然你已經陪我從醫院逃到了這裡,那你就不要再耍脾氣了,乖乖陪我參觀這座學校,不好嗎?」
不好!一千一萬個不好!
他為什麼要陪她從醫院逃出來?他為什麼要陪她逃到這所學校?他為什麼要像個長期留級生一樣陪著她參觀學校?他是「三陪男」嗎?
就算他是,他也有權利終止服務吧!
「我承諾去醫院探望你三次,現在我已經陪你來這兒了,第一次算是瞭解,再有兩次,我們之間就互不相欠,別來煩我!」他開始佩服自己一言九鼎的作風,居然會將時間浪費在一個妞身上,還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病死的妞。
一個人最害怕的是生死,像康柔翰這樣隨時都會死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可怕的?!
叉著腰,她衝著壞蛋哥哥吆五喝六:「你算什麼男人?明明已經陪我來這裡了,再多陪我逛逛會死啊?你這輩子也許都沒機會來這種高等學府深造,來參觀一下是你的光榮,你到底懂不懂?」
他不懂為什麼來這種高等學府深造就是光榮的象徵,他更不懂她算什麼身份,竟然在這裡跟他吆喝,「你呢?你有資格來這種所謂的高等學府上學嗎?不僅是資格,你連時間都沒有吧!將死的妞!」
他口出惡言,以習慣的黑道方式完全無所顧忌。她跟他什麼關係?他何必管她的心情好壞。
康柔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有好半晌沒有開口說話。她瞪著他,恨不得將他的身體瞪一個大孔,好讓她直接把口水灌進去,索性淹死他算了。
「是啊!我的確活不長,但起碼我沒有傷害別人,不像你這個壞蛋,活著一天只是為了多傷害別人一天。像你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人呢!我要是你,我就去死,省得害別人。你去死啊!你怎麼還不去死?還不去死?」
沒有人可以這樣罵他!沒有人!
連他死去的姐都不曾這樣罵過他,唯一這樣對他的人正在監獄服刑,她算什麼?一個妞而已!她憑什麼要他去死?
好!既然如此,他就先送她去死。
嚴悔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他倒要看看,她的生命有多強。
他太笨了,如果一個人每天都在等死,她又怎麼會害怕死亡呢!康柔翰也不掙扎,只是用她那雙顯示生命力的大眼睛盯著他,不放。
「我從十五歲知道自己患了系統性紅斑狼瘡開始,我每天都在想自己什麼時候就會煙消雲散,也許你就是我的黑白無常。你來了,於是我該走了。所以,你掐死我吧!我早就不想這樣活下去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都在說些什麼?想顯示自己學歷比較高是不是,盡說一些嚴悔聽不懂的話。
不過他聽懂了一個詞——系統性紅斑狼瘡。
他赫然鬆開手,茫然地望著她,「你十五歲就得這種病啦?」
他眼底的感情,她能不能理解為憐惜?折騰了一圈,康柔翰有些累了,她想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嚴悔卻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走啊!」
「幹嗎?」他總是做出一些她難以理解的行為。
「你不是要進行學校一日游嘛!」嚴悔也不熟悉這裡的環境,只能憑著感覺四處尋找方向。
康柔翰被他拽著,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跟著他一路走去。他相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高大了,也不知道他的腿究竟是怎麼長的,怎麼能邁得這麼快?害她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差點沒摔死。
她忙著趕路,沒注意他握著她的手依稀沁出汗滴來。那不是熱出來的汗水,那是嚇的。他緊張,因為「系統性紅斑狼瘡」這幾個字。
古怪!實在是古怪!
康柔翰回醫院的路上不停偷看嚴悔的側臉,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壞蛋哥哥今天出奇的好,簡直可以算做天字號第一大好人。
她要去哪兒,他就陪她去哪兒,一句怨言也沒有,跟早上陪她出門的那個嚴悔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到底是什麼促使他轉變呢?
康柔翰在心底將事情的發展重新理了一遍,所有的轉變都從她告訴他自己患的是系統性紅斑狼瘡開始。
是不是他也知道她快死了,所以才對她這麼好?
沒道理啊!她得的這個病又不是說死就死,再說嚴悔這個明知道她是病人,仍然能拿手掐她脖子的惡人絕對不會因為她快死了就對她和善有加的。
到底問題出在哪個地方呢?
康柔翰的心裡藏不住話,追著嚴悔問個不停:「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給個理由吧!」
「我殺你都不用理由,現在需要什麼理由?」明明就是她提出讓他陪她學校一日游的,現在又來找他要理由。她身體有病,腦子也有病嗎?
就知道他的個性沒那麼容易招認,沒關係,康柔翰自有她的辦法,「讓我來猜猜吧!」眼睛一轉,她想到了,「你……是不是怕我把病傳染給你,所以這麼緊張啊?這種病不傳染的,你不用害怕,其實我只是……」
「紅斑狼瘡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此病累及身體多系統、多器官。此病除了對皮膚的損害外,還會損害身體各個內臟器官,包括肺、腦、心、肝、腎等。因為病情容易多發,而且發作時比較凶險,如同狡猾的狼,出沒無常,所以稱之為『系統性紅斑狼瘡』。」
他平鋪直敘的描述差點讓康柔翰鼓掌叫好,如果事先不知道他是混黑道的,她還真以為他是醫科大的高才生呢!「你對這種病這麼瞭解,難道你也得了相同的病?」醫生說這種病多發於女性,她也很少看到男性病友,他應該不會這麼……不幸吧!
不過這也難說,康柔翰從來不覺得自己命薄,可偏偏就是患了這種病,使得她未來的人生都只能與醫院為伍。
想到此處,她不禁拍拍嚴悔的肩膀以作安慰,「你放心吧!這種病也非不治之症,只要你遵照醫生的囑咐,認真治療,不說痊癒,起碼不會惡化。這方面我很有經驗的,相信我好了。」
「你眼睛有毛病啊?」他哪裡像病人?她隨隨便便就給他扣上要死的帽子。好在醫院已近在眼前,他終於可以結束今天的伴遊生涯,「滾回你的病房吧!我已經完成第一次探病了。」
「還有兩次呢!」康柔翰豎著手指頭提醒他,雖然他的脾氣壞了一點,嘴巴臭了一點,但總的來說還是個不錯的陪伴,她不打算放過他,「下週五吧!就下週五,你再來探病好了。」
她連時間都為他訂好了,他該說什麼?「我絕對不會來的!」他發誓——你說來我就來,那多沒面子啊!
康柔翰衝他一個勁地傻笑,「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對於不乖的小孩要採用鼓勵法則,如果沒有生病,康柔翰也許已經成為一個兒童心理學家了,那一直是她的夢想。
可從十五歲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的夢想就只能是個夢想了。
嚴悔不想在醫院再耽擱下去,他將她推向醫院的大門,自己轉身要走。
真是個彆扭的男人!康柔翰衝著他的背影笑笑,滿心都在期待下週五的再相見。
「喂!」
「啊?」
聽見他的聲音,康柔翰立刻轉身望向他。他的眉眼間夾雜著一些煩惱,不知因何而來,為何而愁。
「怎麼了?」康柔翰盯著他,想找到他煩惱的原因。是身上不舒服還是又遇上警察了?「有事,你就說啊!」
他的視線偏轉其他方向,喃喃念叨著:「多注意保暖,別讓自己凍著了,小心上呼吸道感染引起不正常的免疫反應。還有,下週五如果要我陪你離開醫院,記得帶把傘,輻射也會使病情加重的。」
撂下話,他走得乾淨,獨留康柔翰凝望著他的背影,滿心困擾。
他說的那一切都是醫生叮囑她必須注意的,他怎麼會那麼瞭解系統性紅斑狼瘡這種病?他又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他是壞蛋哥哥,不是她的救世主,他到底想幹嗎?
「嚴哥!」
「嚴哥,早!」
走進那棟田園式宅院,不停地有兄弟跟嚴悔打招呼,他在幫裡的地位僅次於黑哥,底下的兄弟對他又敬又怕,每次看到他都是簡單打個招呼就閃到一邊。
這些年嚴悔習慣了獨來獨往,弟兄們對他的態度,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正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人生這一路上有沒有陪伴重要嗎?
他可以擺盡架子,兄弟們卻得把他當祖宗一般供著。
「嚴哥來啦?」
「今天星期幾?」
「啊?」
遭遇嚴悔問話的那個弟兄著實嚇了一大跳,以前每次跟嚴悔打招呼,連一記眼神也得不到回復,更別說是如此奇怪的回話了。
弟兄們一個勁地發呆,嚴悔可沒那麼多的耐性耗費在發呆這種運動上,「我問你們今天星期幾,沒人知道嗎?」
有那幾個機靈的弟兄慌忙搶答:「週五!今天週五!」
「果然到了週五啊!」嚴悔發出一聲感歎隨即走向主宅,他的舉止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一干看上去虎背熊腰的男人全都隨著嚴悔的影子看向院子,舉頭望日,他們實在猜不透到底週五的陽光跟往常有什麼不同。
在嚴悔看來,今天跟昨天、明天、後天絕對是不一樣的,因為今天是週五啊!
嚴悔拉開門的時候,宅子裡沒有黑哥,卻坐著阿粉。她揚著臉望向他,他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面了,起碼有一周了吧!
這段時間他都在忙些什麼呢?
阿粉很想知道,但她決計不會去問,那太降低她的檔次,男人總是喜歡自由,害怕束縛,她絕不會笨得去做束縛嚴悔的那條繩子。
看見席地而坐的阿粉,嚴悔沒有表現出從前的熱衷,「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非得幫裡有事才能困住他嗎?阿粉咬住下嘴唇,鬆開貝齒的時候,唇間印下一道牙印,「最近爆男不斷向我們挑釁,龍頭叔那邊又想當和事老,我們不怕爆男,但龍頭叔的面子不能不給。哥的意思是不能滅了我們的威風,所以打算和爆男那邊來場賽車,以賽車壓壓他們的氣焰。聽說你以前賽過車,怎麼樣?是男人的,就幫我把這場比賽挑起來。」
嚴悔平視前方,他的視線裡沒有焦距。
沉默的空氣幾乎讓阿粉發狂,最後一刻嚴悔給出了答覆,「我不想賽車。」
他是「不想」,不是「不會」,阿粉注意到其中的差別。她要知道的是原因,「為什麼?你害怕賽車?」
他不想賽車,同樣不想告訴她理由。俯下身體,他用有力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知道你最大的魅力是什麼嗎?」
她等著聽到他眼中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是神秘——距離讓我們之間多了一層神秘,我越是弄不懂你在想些什麼,越是想得到你。對你而言,我也是如此吧!」所以,緘默成了他們的遊戲守則。誰破壞它,誰就會永遠地失去對方。
阿粉也曾試著永遠保持他們之間這層距離,但這一刻她想打破。她想試一試,失去這層保護膜,他們之間還剩下些什麼。
「嚴悔,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今天這場賽車,你不去也得去。」
他是一條斗魚,當主人派他出征,他便沒有退縮的餘地。漁缸裡有另一條斗魚正露出沾血的牙看著他,在這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遊戲裡,他早已做出了選擇。
那就是——做一條斗魚。
異常喧鬧的高速公路,竄動的暴走族,空氣中瀰漫著風雨後的蕭瑟。
嚴悔依照幫裡的決定參加了賽車,也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輸掉了這場比賽。說是賽車,從頭到尾他的車速就沒有飆過二百碼,這在他們那道上壓根只能算做帶車出去散個步。
爆男他們是贏了,卻勝之不武,連歡慶的呼喊都不夠高漲。
即便如此,阿粉率領的眾弟兄還是被壓抑的氣氛包裹著,全都喘不過氣來。
拉開車門,阿粉沒有讓嚴悔出來,反而自己鑽進了車裡。她塗了指甲油的手重重地拍在警報器上,宣洩她憤怒的情緒。
「嚴悔,你怎麼回事?你以為你在試車是不是?以你的技術是不可能輸給爆男,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我說了,」不慍不火,他還是那句話,「我不想賽車。」
他不會為任何人所逼迫,身為斗魚,他也許必須出戰,卻未必要全力戰鬥,偶爾只要能保護好自己,他可以活得輕鬆一點,如他所願的輕鬆。
他從來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有人想伸手捉住斗魚,也許反為斗魚所咬。他記得規矩,可有人忘記了他的個性。
阿粉卻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她無法掌控的結局,「嚴悔,你到底還是不是一個男人?只要你還有一點身為男人的血性,你怎麼會甘願服輸呢?」
他不需要向她解釋這麼多,他現在只要幹一件事,「你——下車。」
這麼晚了,他要去辦什麼事?阿粉立刻將他要去辦的這件事跟他今天故意輸掉賽車的行為聯繫在一起,「嚴悔,今天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你以為你是誰?幫有幫規,就算要問責,也輪不到你。找黑哥來跟我說話,現在,你——下車!」
冷酷的嚴悔阿粉見多了,可他從不會對她如此。也許他對她並不算太熱情,甚至連溫情也算不上,但至少不會冷言相加,今天他到底是怎麼了?不對,近幾天以來他一直透著古怪,好像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嚴悔,我要你馬上給我一個清楚的解釋。」
沒有任何解釋,他從不認為自己的行為要給別人合理的解釋。他就是他,嚴悔不需要對任何人懺悔,他的世界沒有上帝,因為他就是教父。
打開車門,再摔上車門。她不下車不要緊,他走——他走總可以了吧!
嚴悔叼著煙背對著車走著自己的路,他對阿粉的威脅根本置若罔聞。
如果就這樣輕易認輸,阿粉就不會吸引嚴悔這麼多年了。她用高跟鞋狠狠踩滅丟在地上的半支煙,朝著他的背影,恨恨地發誓:「嚴悔,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嚴悔根本不去想他今天的行為會帶給他怎樣的麻煩,他只是隨心所欲做著他想做的事。就像現在,他要去醫院探病,執行他的諾言。
在進病房之前,嚴悔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十一點零三分,雖然晚了點,但還是星期五,他沒有爽約。
這個時候康柔翰那妞應該在睡覺吧!好歹人家也是病人嘛!
他可以轉一圈就閃人,她沒看到他來,不代表他沒到。簡簡單單完成第二次探病的承諾,他真是太聰明了。
推開門,嚴悔沒有看到他想看的場景——康柔翰不在床上。
這妞這麼晚不睡,跑哪兒瞎轉去了?
嚴悔在走廊裡繞了一圈,沒見到康柔翰,卻執行完了他的承諾。
現在,抬腿走人。
他大方地走回頭路,在轉彎處,有幾個醫生、護士朝他衝了過來,身體的應激反應逼迫他讓開。他看著那些人緊張地衝進了加護病房——不知道誰要死了——那一瞬間,他的眼前竟然掠過康柔翰那妞的臉。
誰死誰活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只是為了報答康柔翰沒有向警察出賣他,助他逃過一劫的恩典,所以答應來看她三次。如果他已經成功完成第二次探病任務,不走還留在這裡做窩啊?
嚴悔正步向前,直朝醫院正門離去。這一路並不長,可他的腦海裡反覆出現跟康柔翰有關的畫面。
她蒼白的臉,她在校園裡奔跑的身影,還有……還有她大聲告訴他:「『柔翰』在古文裡是毛筆的意思,毛筆是用毛做成的,看上去軟軟的,卻能寫出骨力十足的字體。所以啊!你別看我外表柔弱,其實我很堅強的,病了六年我都沒有趴下,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嚴悔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之後,他聲稱自己不想再陪她浪費時間,硬是將她拽回了醫院。
她的確骨力十足,取了「柔翰」這麼個名字,她不會輕易倒下的,不是嗎?
有一股衝動,嚴悔二話不說,掉頭直奔向加護病房。透過玻璃,越過忙碌的醫護人員,嚴悔看見了接著氧氣的那張小臉。
「康柔翰!」
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在她處於深度昏迷的時候。
沒有人注意,醫院的病房外多出一個護工——嚴悔戴著口罩,穿著護工的衣服,不停地忙進忙出,照顧著加護病房裡的康柔翰。
他用溫水幫她擦拭著身體,用棉棒幫她濕潤嘴唇,再將燉好的粥一點點喂到她的嘴裡。他的動作很慢很細很溫柔,也很熟練,好像已經照顧她許多年,看護她早已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見到他這副樣子,都紛紛誇讚:「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負責的護工。」
說話間,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嚴悔從兜裡拿出手機,瞄了一眼顯示號碼——是阿粉。他關上手機,沒有接。
幫康柔翰打完針的護士上前來提醒嚴悔:「這裡是加護病房,不能使用手機,你要是留在這裡照顧她,就得把手機關了。」
她話未說完,手機已經再次響起。嚴悔看也沒看,直接關機。
他謹記加護病房不能接手機的規定,割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繫,只留在這裡陪著她。
誰讓他答應了她呢!他答應了他們週五的約會,他就必須做到。
「放心吧!」他握著她的手,隔著他戴在手上的手套,「我會留到你醒來為止,如果你沒有親眼看到我,怎麼能證明我履行了承諾呢?」
只是為了證明他來看她,嚴悔在醫院待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裡,康柔翰的病情幾經反覆,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快走向另一個世界,下一刻她又挺了過來。沒有人知道她是憑借怎樣的毅力,從死跨越到生,一次又一次,她做到了。
第四天的午後,明媚的陽光洋洋灑灑鋪滿了大地,可惜醫院的加護病房依舊沉寂在黑暗裡。康柔翰的病不能接受紫外線輻射,於是,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仍舊是黑暗陪伴著,還有那雙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
她認得它的主人——她的壞蛋哥哥。
「今天是週五嗎?你來看我了啊!」
這是延續了九十六個小時的週五,對於他們來說還是約會的那個週五。
沒等嚴悔跟她說上話,醫生、護士等一班人馬已經殺進來,他們給康柔翰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也會同做個簡單的交流。
「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好。」全身軟軟的,說不上什麼感覺,就是想睡,不過好像不是睡覺的時候,康柔翰努力提起精神,她緊緊盯著嚴悔,生怕他跑掉的樣子。
主治醫生替她做了檢查,一切顯示她的身體狀況正在慢慢變好,「我們三天前已經通知了你母親。」
三天前?康柔翰的腦筋打了結,她正在努力把它們拉直,「我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嗎?」難道今天不是星期五?難道嚴悔一直在這裡陪她?她好想得到肯定的答覆,她病了好多次,卻從沒有人陪在這裡,等待過她的醒來。
也許幾年前,她剛病的那會兒還有人等待過她吧!不過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快要遺忘了被人等待的感覺。
沒有人解開她的疑惑,幾個護士輪流在康柔翰面前為她的護工哥哥開表彰會,說他工作如何如何細緻,說他照顧得如何如何周到。說得康柔翰都懷疑那位看不見臉,只能看見雙眼的護工到底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壞蛋哥哥」。
好在,康柔翰很快就從加護病房轉到了她原先待的那間普通病房,沒有了醫生、護士這些千瓦電燈泡,她和護工哥哥的單獨相處讓她多了一些機會認識真正的嚴悔。
「為什麼一直留下來照顧我?」
嚴悔坐在床邊,為她檢查這裡,觀察那裡,連眼皮都沒抬起來看她一下。
以為沉默就能躲過她的追問嗎?康柔翰親自動手想要扯下他戴的口罩,可惜他的應急能力遠好於她的霎時反應,無論她怎麼拉怎麼扯,都無法碰他絲毫。
她累了,靠在床上不停地喘息,他看著她,摘下口罩,還是那張壞壞的臉。
這就是嚴悔,他不想做的事,任你再怎麼拚命也逼他不得;他想做的事,你趕也趕不走。
「你是壞蛋,天底下最變態的壞蛋。」康柔翰生氣地嘟著嘴瞪他,「我好不容易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你居然這麼折騰我!也不想想,要不是週五那天你爽約,我會病得這麼重嘛!」
先不論她病情起伏跟他有什麼關係,單就爽約這一點,他不承認,「我週五來了。」
「沒有!」她等了他一天,他根本沒來。
來了就是來了——嚴悔不為自己爭辯,只說事實:「我是週五晚上來的,來的時候你已經在急救。」
是這樣嗎?康柔翰猶不信,「那……那你為什麼那麼晚才來?」
她還以為他不來了呢!先是站在走廊上等,站得腿都麻了,就坐在住院部外面的花園裡等。天漸漸黑了,少了陽光普照,週遭越來越冷。見他還不來,她索性站到醫院大門口當守望者。心被焦急捆綁著,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病情加重了,再後來的事她完全沒有印象。
他不屑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行為,丟下口罩,他該走了,「你醒了,證明我已經完成第二次約會。」
他轉身要走,康柔翰可不依,「你還沒陪我出去玩呢!怎麼算完成第二次約會呢?」
「就你現在這樣,還出去玩?」她想死啊?想死也成啊!別害他背上殺人兇手的罪名,「康柔翰,你等你爸媽來,讓他們陪你出去玩吧!我還有事,不陪你過家家了。」
他挺拔的身形向門口挪去,對她,他真的一點留戀都沒有?
看著他走得乾淨,康柔翰坐在床前,忽然怒火洶湧,「走啊走啊!你們都走啊!全都走啊!爸爸要工作賺錢,媽媽在澳大利亞陪弟弟讀書,亞東不要我了,連你也不理我。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等死就好了。既然是等死,為什麼還要留在醫院?我現在就離開這裡,再也不麻煩你們任何一個人。」
她躥到病床下,迅速拔掉身上所有的針管,用力拉開櫃子的門,開始收拾衣服、書和各種玩具,大有馬上收拾行李離開醫院的架勢。
在嚴悔眼裡,帶著病容的康柔翰一直是柔柔的,偶爾任性一回,卻從未如此強悍過,他頓時失了主張。
那也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
康柔翰的行李被嚴悔的手臂重重舉起,然後丟得滿地都是。病房內迅速之間被狼藉吞噬,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響讓她徹底得嚇傻了。
「壞蛋哥……」
「別叫我!」他大喝,「你想死是吧?你想死你就去死!你跟我姐一樣,你們倆一樣,都在找死!找死——」
他用盡全力發出的嘶吼,在瞬間抽光了他體內所有的偽裝。
「她明明知道這種病不能生孩子,她還是固執地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她明明知道那個男人不能愛,可她還是要去愛他。她就是在找死!不管我做什麼都幫不了她,就連她死……你知道嗎?她死的時候,我就陪在她身邊,可我幫不了她,我根本……根本什麼也做不了。我眼睜睜看著她死,而她最後一個願望竟然是:別告訴那個男人有關她的一切。」
他猛地回頭盯著康柔翰,她的臉和姐姐臨死前扭曲的面孔交疊在一起,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
「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他踱門而去,凌亂的病房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康柔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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