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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0:27


    一年了。

    阿嫣還是杳無音信。

    宮裡來來回回,搜查了不知多少遍,御花園的水池子抽干了,就連廢棄多年的枯井都翻了個底朝天。

    沒有。

    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憑空失蹤了。

    後宮常年無主,便如一座華美的空城。

    岳淩霄習慣了一人伴月獨眠,也就習慣了在夢中見到那自稱飛升成仙的女人。無論是怎樣的夢境,那人總是一般的貌美,美得實在精致,挑不出一絲錯漏,笑起來帶幾分漫不經心的愜意,仿佛世間千萬事皆不上心頭。

    他……很想她。

    對那人的情意,起初惑於絕美的容貌,可到了現在,他最想念的,卻不是女人溫香軟玉的身體。

    想聽聽她的聲音。

    就算她總是時不時的氣他,也沒關系。

    心裡充滿沈甸甸的憤怒,總好過如今這般空蕩蕩的,宛如破了一個洞,再多的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都不能填滿。

    他不明白。

    阿嫣的身上,存在太多疑團。

    從宮裡回到將軍府,這昔日驕傲率真的大小姐,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厚顏無恥,沒心沒肺,還自戀成狂,整天對鏡梳妝,看著自己的臉時,滿目深情迷戀,看著他人,就成了敷衍的薄情。

    他時常想起那個熾熱的夜晚,荒山野村,他從旖旎的春夢中醒來,黑暗中閃過小動物的身影,他以為是捉來的兔子逃走了,早晨卻發現枕邊人不翼而飛,再見已是宮裡聖寵無雙的貴妃。

    那真的是兔子嗎?

    他記得,那身影更像狸貓,或是狐狸。

    那人的行為言語,當真像極了禍國殃民的妖精。

    曾經覺得阿嫣滿口胡言亂語,總愛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仔細回想,從將軍府重逢到生死茫茫天涯不見,那人竟是一直在告別。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將軍府,這裡的天地困不住你。”

    “到了那時……兄長,你會不會記得我?”

    “我不會陪你一輩子,你早作打算。”

    說什麼送一座江山,一生囚禁。

    其實,她早打定了主意,不會陪他白頭到老。

    這個騙子。

    *

    阿嫣失蹤後,景華宮的廢帝要求面見聖上。

    岳淩霄稱帝以後,極少見那個男人,占有欲強烈者如他,看見楊昭,便會想起他愛的女人曾被這男人擁有,繼而火氣難消。

    可他還是去了。

    “聽說皇後失蹤前,曾來過這裡,見了你一面。”

    岳淩霄看著靠在牆壁上,臉色慘淡,隱隱帶著死氣的男人,面無表情問道:“你對皇後說過什麼?”

    “皇後……”楊昭念著這兩個字,突然笑了一下,抬眸:“她認嗎?”

    岳淩霄冷淡地看著他。

    楊昭慘笑:“你能強迫她的人,難道還能強迫她的心?”他咳嗽了一聲,眉頭緊鎖,緩緩搖頭:“她是來告別的……岳淩霄,你為何對外聲稱阿嫣失蹤?死了便是死了,你看,她寧願死,都不肯留在你身邊。”

    岳淩霄厲聲道:“住口!”

    “咳咳……”

    楊昭又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病態的紅,唇角掛著一絲血。他也不在意,抬手擦了兩下,依然在笑,不為所動:“你騙的了別人,還能騙我?阿嫣怎會喜歡你……她委身於你,也不過是為了保全我……早知她情深至此,城破那日,我便該以身殉國,好過這般不人不鬼的活著。”

    岳淩霄眉眼陰冷:“這些話都是誰說的?”

    楊昭淡淡道:“她什麼都不用說,她的心意,我自然懂。”

    岳淩霄冷笑:“……自以為是。”他負手而立,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睥睨對方:“你愛的陳嫣,早在出宮時就死了,可笑你聲稱愛她,卻連這點都沒發現。”

    楊昭抬起頭,定定地看住他,死亡和病痛籠罩的臉龐,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他開口,一字一字道:“岳淩霄,這世上,不會萬事如你所願。”

    那是楊昭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岳淩霄離開後沒多久,他搶了侍衛的劍,用盡全力往脖子上抹去。

    血濺三尺,至死不曾瞑目。

    侍衛說,直到斷氣前,他都在輕聲念那女人的名字。

    “阿嫣,阿嫣……朕來陪你。”

    岳淩霄只覺得諷刺。

    ——陪你?

    生前不曾珍惜,死後卻想重溫舊夢。

    可惜,那女人自稱升天了,楊昭雙手血債累累,卻是要下地獄的。

    就像他自己。

    一將功成萬骨枯。

    用萬千人的命換來的帝王之名,百年以後,他的靈魂不知能不能去往極樂世界,還是會在地底長眠。

    終究也是碧落黃泉兩茫茫。

    *

    岳淩霄從宗室子弟中挑選出一名資質上佳的男孩,立為東宮太子,悉心培養他成才,看著他從稚嫩懵懂的孩子,成長為朝氣蓬勃的少年。

    他在等這孩子長大。

    等太子能繼承皇位,等他老了……他想出宮,親自走遍這片土地,這個他為阿嫣打造的囚籠。

    只要他活著一天,便不會放棄尋找。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宮中舉行晚宴,岳淩霄多喝了幾杯,早早的回到養心殿,望著窗外一輪明月,突然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句。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可她會思念他嗎?

    不會的。

    當年無數個安靜的夜晚,他看著阿嫣坐在梳妝鏡前,細心地擦拭面容,也曾問過,為何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容貌。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

    “因為,我的臉讓我快樂。”

    他輕哼:“朕不讓你快樂嗎?”

    阿嫣回頭,看了他一眼:“差遠了。”

    相處越久,她連敷衍的深情都懶得給予。

    他很想很想知道,這個沒心沒肺的無情人,到底會不會為一個人心動,那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可他,等不到了。

    那人永遠也不會是他。

    但他還是幻想著,有一天,他卸下皇帝的擔子,離開這座巍峨的皇城,回到當年那間山林小屋,推開門,看見那女人坐在鏡子前,對鏡梳妝。

    他會說:“我找到你了。”

    找到了,就再也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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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0:49


    “你被聶勝和睡了?”

    “……段輝,你聽我說,那天他——”

    “戴嫣,你膽子挺肥啊。”

    男人冷笑了一聲,兩手伸進褲袋裡,走到窗邊,沈默片刻,突然一拳砸在玻璃上,轉過頭,面目猙獰:“你他媽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敢背著我和別的男人睡?聶勝和是有幾個破錢,可他肯花在你身上嗎?你他媽這麼壞老子名聲,讓別人看笑話,你等著看我怎麼弄死你!”

    戴嫣瑟縮了一下。

    段輝幾步走過來,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他給你什麼好處了?婊子,他給了你多少錢,你自願爬上他的床!”

    戴嫣掙紮了起來,臉色因窒息漲的通紅。

    段輝甩開手。

    戴嫣摔倒在地上,頭撞到了桌角,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沒有……段輝,我不是自願的,你別聽他們亂說!那天我陪年年一起去他們的酒局,年年說唱兩首歌就好了,我真的不知道!酒裡下了藥……一定是酒裡下了藥。”

    她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拽著男人的手,哭得淒淒慘慘:“我醒來就是在他床上,聶勝和什麼樣的人,這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我會傻到爬他的床嗎?求求你了,你相信我吧,我不可能背叛你……”

    段輝冷笑,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穿那麼暴露的裙子,參加男人的酒宴,不就是想勾引男人,被他操的?還想騙我?省省吧!”他嗤笑了一聲,隨意整理了下領帶,轉身就走:“婊子就是婊子,放蕩慣了,放著好好的人不當,偏要作雞。”

    戴嫣癱軟在地,眼淚不停地掉,直到眼睛干澀,再也流不出淚。

    這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此刻,戴嫣臉上包著一層層的繃帶,坐在鏡子前,麻木地看著自己。

    抬起一只手,摸著刺痛的臉頰。

    手指都在發抖。

    她不敢拆下繃帶。

    這張臉……毀了。

    戴嫣是個網上頗有名氣的小網紅,出名是因為她的前男友,段輝。

    豪門大少爺的女朋友,總是自帶關注度的。

    戴嫣身材很好。

    高挑,瘦,同時有胸有屁股,身材比例堪比模特。

    臉是差了一點,好在能修,放到微博上的照片總是美美美,白白白,後來有幾次狗仔拍到她和段輝逛街的照片,頓時被一群網友大罵照騙。

    照騙就照騙吧,只要段輝不嫌棄就好。

    戴嫣很愛這個男人,也知道她配不上他,想進段家的門,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還年輕,既然年輕,就有大把的時間揮霍,也不會早早的腳踏實地考慮將來,只要有愛,婚姻什麼的,可有可無。

    ——誰年輕時還沒點浪漫的夢想?

    段輝對她很大方,生日送車,過節送房,錢隨便用。

    之後幾年,戴嫣在網上越來越紅,有了小幾百萬粉絲,開起了自己的淘寶店,日進鬥金,不怎麼需要花他的錢了,他還笑她,說還有人嫌錢多的。

    她不是嫌錢多。

    而是……她想告訴他,她愛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錢。

    網紅這個圈子太亂。

    那天年年求她一起去赴酒會,軟磨硬泡說了一個晚上,說在場的都是正派的人,一群人呢,男的女的都有,好幾個是段公子的朋友,絕對不會出事的。

    年年是她在圈子裡唯一的真心好友,七年的交情。

    她心一軟,去了。

    醒來就是在聶勝和的床上。

    聶勝和,帝都貴公子二世祖圈裡的顏值擔當,長了一張妖孽臉,同時也是渣男屬性擔當,又名騙炮界的扛把子,號稱身價上百億,然而摳門的要死,睡了女人還要對方付開房費,別人送禮送車送房,他送巧克力和蘇打餅干,還是超市過期打折的貨。

    時間一長,就連嫩模和網紅都對他敬而遠之。

    那天晚上,他從浴室出來,腰上圍了一條灰色的浴巾,看見床上臉色慘白,目光驚恐的她,散漫的笑笑:“醒了?”然後摸了摸下巴,似是意猶未盡:“……開燈了?嗯……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這個王八蛋。

    戴嫣本想忘了這一切,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可段輝發現了。

    ——年年告訴他的。

    什麼七年好友,到頭來,還是塑料姐妹情。

    “戴嫣,你問我為什麼?”

    年年抽了一口煙,輕蔑地掃了她一眼:“你穿名牌的當季高定禮服,背最貴的包,開最貴的車,多少人瞧你不順眼?你問我為什麼……我還想知道,憑什麼段輝看上的是你呢,你又不漂亮,照片全靠修,也就只剩下兩條腿夠長罷了。”

    戴嫣氣得渾身發冷:“我當你是朋友!”

    年年笑了一聲,搖搖頭:“好,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老實跟你說吧,段輝跟我上過床,不止一次,可笑你蒙在鼓裡,跟個傻子一樣。你也別覺得分手冤,他早就想甩了你,就是沒想到你先綠了他,氣不過而已——他正在追一個女人,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小記者,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戴嫣是真的不知道。

    她想,年年說的對,她就是個傻子。

    她上網搜過那名小記者,看到了對方的微博。

    很干淨,很有活力的女孩子。

    家世好,名牌大學畢業,一線城市本地戶口。

    臉蛋算不上漂亮,但是不加修飾,清秀靈動,笑起來又甜又自然,不像她,拍張照片總得凹姿勢,找角度,拍照三分鐘,修圖半小時。

    戴嫣失戀了。

    還來不及作死作活,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正的噩夢降臨。

    段輝找人潑硫酸,毀了她的臉。

    那短短的幾分鐘,漫長的宛如淩遲。

    她一直不敢拆繃帶,拒絕看自己的臉。

    夜裡睡不著,躺在床上,她苦中作樂的想,這下好了,照騙也當不成了,她的人生就如這張臉,面目全非,千瘡百孔。

    還活著干什麼?給人看笑話麼?

    愛情?

    段輝終於找到適合他的女人,一個他可以帶回家見父母的好女孩。

    朋友?

    朋友圈裡,很多曾經情比金堅的‘好姐妹’,連設置屏蔽都懶得,直接幸災樂禍大開嘲諷。

    親人?

    爸媽打過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回老家,弟弟相親談了個村裡的小朋友,需要用錢,叫她趕緊寄錢回去。

    好像……沒必要活著了。

    戴嫣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一把刀。

    她有死的決心,卻沒有看一眼自己毀容的臉的決心。

    這一生過的,真失敗啊。

    *

    阿嫣剛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正想把刀放下,突然身後一聲巨響,有人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來:“別動!”

    始料不及。

    阿嫣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好奇地回頭,看了眼踹門的男人,剛開始誤認為是上門打劫的,看見他的衣服,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穿著警服。

    衣服皺巴巴的,有點髒,沾著幾塊汙漬。

    但的確是現代的正式警服,再往下看……還是個配槍執法的警察。

    這位先生不太注重形像,從看起來像早上用手抓了兩把,壓根沒梳過的亂發,到一雙狩獵者獨有的銳利黑眸,再到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醉人的色調搭配,全都暗示了這是一個毫無審美觀,酷愛走狂野型男路線的鋼鐵直男。

    他後邊還跟著一名年長的警察,和一名漂亮的小警花。

    年長警察著急勸道:“秦郁,別嚇她,先穩定情緒!”又對阿嫣說:“小姐,我們接到了報警電話,請你不要衝動,保持冷靜!想想你的父母,你的親人,如果你自殺了,他們怎麼辦?不要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阿嫣說:“我沒報警。”

    那名叫秦郁的警官冷酷的臉紋絲不動,下巴衝著她點了點,撇下硬邦邦的兩個字:“放下。”

    阿嫣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一下,揮了揮小刀,又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學著記憶裡看過的電視劇,開口:“阿sir,切水果犯法啊?”

    闖進來的人同時一愣。

    秦郁冷哼了聲,眼裡劃過一抹不耐煩,走上前,空手奪下阿嫣的刀,插進一個新鮮的紅蘋果裡:“小姐,我不管是誰報的警,你們這是浪費國家公共資源,以後不要有點破事就報警。這種惡作劇非常幼稚,而且對我們的工作——”

    阿嫣挑了挑眉,又笑了聲:“破事。”

    “隨便報警聲稱自殺,你認為算什麼?”

    阿嫣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摘下臉上的一圈圈繃帶。

    秦郁皺眉,不知道這個看著輕浮的女人想干什麼。

    繃帶終於全拆了下來。

    那名年輕的女警察沒作好心理準備,‘呀’的一聲尖叫出來,其他兩個人也突然變了臉色。秦郁依舊濃眉緊擰,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阿嫣轉過頭,看著鏡子裡慘遭毀容,十分可怕的一張臉,神情平靜,就像看著一件破損的物品,只是可惜,並沒有驚愕和恐懼。

    “阿sir,這就是我的小破事。”

    *

    小警花開導了阿嫣半天,勸她不要因為臉毀了,就想不開輕生,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整容植皮技術尤其精湛,還有很多恢復容貌的機會,大可以嘗試。

    阿嫣耐心地聽著,對這位心懷善意的姑娘,報以同樣善意的微笑。

    雖然那微笑長在扭曲的臉上,變得也可怕起來。

    秦郁一直沈默地站在旁邊。

    他想起來這個毀容的女人是誰了。

    幾天前,他聽親戚說過,聶勝和——他那年紀比他小了沒兩歲,腦子卻沒發育完全的智障外甥——睡了一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後來女孩和富二代男友分手了,富二代為了出一口惡氣,疑似找人行凶,毀了女孩子的臉。

    當然,這件事沒有證據。

    年齡相仿,秦郁卻根本不理解聶勝和,還有他那群狐朋狗友。

    發生了這種事情,女孩的前男友不是應該打聶勝和一頓,最好打斷他幾根骨頭,為什麼反倒毀掉女孩子的臉?

    他看了看阿嫣。

    剛才小吳開導的時候,問過她的名字,她說,她叫戴嫣。

    ——原來,就是她。

    最後,阿嫣保證:“我不會自殺的,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我對我的臉充滿了信心,不出一個月,我一定能恢復美顏盛世。”

    小吳對她報以同情的眼神,拍拍她的手。

    另外兩名警察出去了,秦郁沒動。

    阿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阿sir——”

    “你當演港劇警匪片?”秦郁不冷不熱說了句,停頓片刻,又道:“——秦郁。”

    “秦警官。”阿嫣從善如流,指了指門口:“您可以去忙國家大事了,我得處理我的小破事。”

    秦郁一滯,臉上依舊沒表情,走到門邊,轉頭:“人活著不是只有一張臉。”

    阿嫣怔了怔,對他微微一笑:“但是人有一張漂亮的臉,可以活的更輕松。”

    *

    警察走後,阿嫣也不管誰報的警,直接撥通了經紀人莎莉的電話,過了會兒,莎莉過來了,看見阿嫣沒有遮起來的臉,忍不住移開目光,嘆了口氣。

    阿嫣說:“拍兩張照片吧。”

    莎莉:“……什麼?”

    阿嫣指著自己的臉:“我即將成為美容整形界的奇跡,拍下照片,寄給媒體,寄給美容機構,一個月以後,我會上頭條新聞,接幾個整形廣告,賺下一大筆錢。”

    莎莉看著她,就像看著個異想天開的傻子,有點憐憫:“阿嫣,想法是好的……你別怪我潑你冷水,現在的技術,就算你去韓國,去日本,去美國,也沒辦法恢復你原本的容貌。你還是安心在家休息吧,以前你網店賺的,還有段輝給的,不少了,夠你用。”

    阿嫣笑了笑:“我要的是曝光度。”

    莎莉盯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你……瘋了?”

    阿嫣認真的說:“我要曝光度,我要勾引一個男人。”

    莎莉:“……你、你別傻了。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但事情已經這樣,你……唉,段大少已經找了新的女朋友,那女孩子我也見過,真的是個好女人,他家裡一定也同意,你就……想開點。”

    阿嫣一怔,眉頭輕挑:“段大少?”

    莎莉說:“段輝唄,你傻了?”

    阿嫣便舒展眉宇,又笑了:“不,與他無關。”

    這個世界的線索人物……

    聶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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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1:18


    莎莉把照片給了媒體,發到網上當天,便上了熱搜。

    大部分網友都表示可惜,並且譴責凶手,那麼殘忍地毀了一個姑娘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就算臉能修復,也肯定會留下痕跡,注定醜一輩子了,造成的心理傷害,更是可怕。

    另外小部分負能量爆棚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有疑似直男癌晚期的網友,發布了以下留言。

    “看吧,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

    “唉,本來就靠一張照騙臉勾男人,現在遭報應了。”

    “哇毀容了還放到網上來傷害大家的眼睛,這麼想要熱度啊,想紅想瘋了。”

    “活該。”

    至於其他塑料姐妹花網紅們,明面上在微博給阿嫣打氣加油,一個比一個真情實感,背地裡朋友圈內涵諷刺,網絡和現實世界兩張臉。

    人情冷暖,失態炎涼。

    網友置身事外看戲,有的同情,有的冷漠,終究事不關己,安慰一句不會掉塊肉,罵一句也沒損失。

    真正疼的痛的,只有自己。

    阿嫣獨自待在公寓裡,請了一位老阿姨燒菜清潔,大門不出,專心致志地修復毀掉的容貌。

    這樣的日子,像極了魔界禁殿中的歲月。

    陳阿姨總是看著阿嫣傷殘的臉嘆息,滿目不忍,有時也罵罪魁禍首,說他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害人。

    阿嫣卻不在意,反倒覺得安心,平靜。

    要干的事情很多,慢慢來,不急。

    照片散播後的第三天,堆積了灰塵,很久不用的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見來客一愣:“警官,我們沒報警……”

    秦郁雙手抱胸,語氣淡淡的:“……戴嫣呢?”

    陳阿姨進門,叫阿嫣:“戴小姐,外面來了位面生的警察,是不是案情有進展,抓到嫌犯了?”

    阿嫣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抓到也沒用,頂包的小嘍啰,又不是主謀。”

    走出去,看見秦郁還站在門外。

    一張臉冷冷淡淡,緊繃著,顯得十分嚴峻,一雙眼睛鋒芒畢露,銳氣盡顯,看誰都像審犯人。

    阿嫣有點驚訝:“阿sir……秦警官?”

    秦郁看見她,上下打量一眼,揚了揚手,轉身便走:“……來看看你有沒有自殺。”

    陳阿姨等著他走遠了,抱怨起來:“嘴怎麼這麼臭呢,說話也太難聽了……這還是咱們人民的好警察嗎?戴小姐,你等著,我下了班就去警察局投訴他,一點也沒有為人民服務的自覺。”

    阿嫣搖搖頭:“嘴凶了點,心挺好的。”

    陳阿姨狐疑:“怎麼看出來的?”

    阿嫣點了點自己的鼻子:“聞出來的。”

    陳阿姨:“……戴小姐又講笑話了,不好笑。”

    又過了一天,阿嫣難得打開一次微博,更新了最後一條動態。

    ——等我一個月。

    陳阿姨今天家裡有事,燒完晚飯沒留下,回去了。

    阿嫣調好紅酒,聞著香噴噴的飯菜,心情極好,甚至有了浪漫燭光晚餐的興致,想和自己的臉來一場甜蜜的約會。

    她從房間裡拿出一面小鏡子,放在桌子上,調整角度,正好對準康復中的臉龐——修到一半,皮膚還是坑坑窪窪的,至少沒那麼令人不忍直視了。

    很好,多麼幸福的兩人世界啊。

    剛喝了一口酒,門鈴響了。

    阿嫣以為陳阿姨忘了東西,折回來取,便走過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又是秦郁。

    他揚起手裡的手機:“你發微博了。”

    阿嫣挑眉:“發微博也犯法啊?”

    秦郁問:“什麼叫等你一個月?”

    阿嫣笑了聲,斜倚在門邊:“秦警官,你關心我可以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秦郁還是冷著一張臉:“我沒拐彎抹角。你什麼意思?一個月後自殺?”

    阿嫣又問:“你對報過警的市民都這麼關心嗎?”

    秦郁回答:“有自殺傾向的報警市民,是。”

    對方這麼坦白,阿嫣沒有了戲弄的心思:“我說了不會自殺,那就肯定不會,你——”停頓了下,語氣帶了點好奇:“你看著我的臉,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害怕嗎?”

    秦郁淡淡道:“屍體比這難看的,多的是。”

    阿嫣笑了起來,本想眼神一勾——即時止住了。

    不行。

    狐狸尾巴藏藏好,良家夫男,而且還是官府捕快,少碰。

    秦郁又說:“潑硫酸的嫌犯抓到了,他說沒人指使,他就是單純看你不順眼,想給你點慘痛的教訓。”

    阿嫣點點頭,波瀾不驚:“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秦郁聽了,手在半空中揮了下,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你有客人?”

    阿嫣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看見桌上浪漫的燭光晚宴和閃閃發亮的鏡子,目光變得溫柔:“嗯。”

    秦郁似乎想說什麼,沒說出口。

    阿嫣略帶遺憾地看著他,說:“秦警官,不好意思,本來可以邀請你的,但我已經答應了它——”抬手摸摸自己一點也不平滑的臉,微微一笑:“——今晚,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秦郁怔了怔:“兩個人?人呢?”

    阿嫣平靜的看著他:“我和我的臉,美好而幸福的兩人世界。”

    秦郁愣了片刻,冷哼了聲:“神經病。”

    阿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關上門,繼續回去享受甜蜜的約會。

    *

    聶勝和抽完一支煙,從陽台上回來,女人已經洗完澡,換上昨天那套衣服,正在把玩他的車鑰匙。

    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艾米?貝蒂?……哦對了,安吉麗娜。

    又不是外國人,偏起個洋人名字,難道起個繞口的英文名,人也能變洋氣?——不還是流水線上出來的整容臉,矽膠胸。

    但他喜歡安吉麗娜眼裡流露出的欲望,貪心的不加掩飾。

    坦白的女人,還是有那麼點可愛的。

    聶勝和走過去,冷不丁摟住女人的腰,埋在她頸窩裡,小小咬了口:“喜歡嗎?”

    “哎呀,聶少——討厭。”安吉麗娜回頭,輕輕拍了他一記,拿起豪車的鑰匙:“你的車子?”

    “我的車子之一。”

    安吉麗娜眼神一轉:“借我開開唄?”

    “那不行。”

    安吉麗娜嘟起紅唇:“……小氣。”

    聶勝和笑的痞氣,捏了把她腰上的肉,把鑰匙搶過來,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兩包夾心餅干:“喏,餓了吧,帶回去吃。”

    安吉麗娜氣的臉色發青:“你拿這個打發我?”

    聶勝和依舊笑,漂亮的桃花眼帶著玩世不恭的輕浮:“寶貝,你跟我睡之前,沒聽過我京城第一鐵公雞的外號?”

    安吉麗娜憤憤咬住嘴唇。

    聽過,騙炮界扛把子,京城第一鐵公雞,渣男懸賞令第一人,誰不知道?

    可她犯了很多網紅界前輩同樣的錯誤。

    ——總以為她會是特別的那一個,他的special one.

    聶勝和打開房間的冰箱,拿出一瓶啤酒,開了喝一口,想了想,彎腰拿起另一瓶冰可樂,給女人:“來,這個也給你。”

    “誰他媽要你的可樂!”

    安吉麗娜快要氣瘋了。

    要說他是個假富豪吧,那肯定不是。

    住著房價最貴地區的獨棟帶泳池豪宅,開最拉風的跑車,還不止一兩輛,每年養車都不知花多少錢,一屋子的東西,吃的用的家具電器,全他媽是最貴的。

    ——偏偏對女人摳門的要死。

    “別生氣。”聶勝和一手搭在櫃子上,慢條斯理道:“什麼樣的女人,配什麼樣的價錢,給你一包餅干一瓶可樂,不虧了。”

    安吉麗娜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氣到名貴的胸都要炸了:“操!聶勝和,你就是嫖只雞也得花錢吧?你當打發叫花子呢!”

    聶勝和輕笑一聲:“這麼說就傷感情了。”

    他慢慢走過來,微微俯身,看著女人憤怒的眼睛,唇邊漫開一絲笑意,總是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夜色下勾魂攝魄:“誰嫖誰還說不定。像老子這樣的男公關,這身材這臉這能力……玩一次,你可得傾家蕩產。”

    安吉麗娜有片刻的失神。

    這男人……太好看了。

    聶勝和直起身,繼續喝他的黑啤:“想通了?”

    安吉麗娜醒過神,臉上一紅,拿起一邊的包就走:“媽的,不僅摳門,還他媽自戀。”

    聶勝和聳聳肩。

    人走了,他穿好衣服,下樓。

    正巧碰見從外面走進來的聶勝棋。

    他的大哥看了眼擦肩而過,氣衝衝往外走的女人,轉過頭的時候,眼神帶了幾分不滿:“……又是過夜的女人?”

    聶勝和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哥,繞了小弟吧,就是不想你和爸媽嘮叨,我才搬出來住的。”

    聶勝棋問:“你又怎麼打發人家了?”

    聶勝和勾起嘴角笑:“餅干可樂,人家沒要,正好,省下來給下一位過夜的。”

    聶勝棋:“……”

    良久,他平復了心態,總算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你準備玩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收收心?你的名聲壞成這樣,以後誰還敢嫁給你?”

    “我玩我的,礙著誰了?”聶勝和不耐煩的皺眉:“至於名聲……憑什麼我非得給人家封口費?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她們又不吃虧,我還覺得我虧了呢,那些女的十個裡面九個是修過的,就我一個原裝的,我還沒問她們要過夜費,已經算厚道了。”

    聶勝棋深吸一口氣:“我不跟你說這些。上次你得罪段家,害的一個女孩子毀了容,你知不知道!”

    聶勝和笑:“段輝也是慫,有本事來潑我硫酸,打一架也行,拿女人出氣,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聶勝棋忍無可忍:“夠了!總有一天,你會吃到苦頭。”

    聶勝和漫不經心:“到了那天再說。”

    聶勝棋說:“小舅舅問起你了。”

    聶勝和這才收斂玩世不恭的痞氣,瞬間正經起來,語氣緊張:“哥,你別嚇我……我干什麼了我?那個女的……段輝的女人,戴什麼的……她是被人下藥了,睡死了跟頭豬似的,可跟我無關啊,我回房就看見她躺我床上,我只當是別人送的大禮包,不拆白不拆啊。你快幫我跟小舅舅說,我是清白的!”

    聶勝棋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你最好說的是真的,不然小舅舅查到了什麼——你就等著這位鐵面無私的大爺,送你蹲牢房去!”

    “嘖。”

    聶勝和無奈,手抓了抓頭發,心煩的很,走了幾步,嘴裡吐出幾個字:“……真他媽晦氣。”

    *

    段輝看著微博上的那一行字。

    ——等我一個月。

    可笑,等了一個月,又能怎麼樣?

    他的女人,不管他要不要,至少在他沒拋棄她之前,就不能劈腿。

    現在這樣純屬活該。

    反正就是個出來賣的女人,他給過的錢,也夠像戴嫣這樣的小市民過一輩子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同情的。

    “你在看什麼?”

    段輝回頭,看見白槿走了過來,便藏起手機,笑了笑:“隨便看點微博上的新聞。你今天下班這麼晚?”

    “是啊,報社一堆事情,累死了。”白槿挽住他的手臂,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撒嬌:“我想吃日料。”

    段輝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好,我帶你去。”

    車開到半道上,白槿停止刷微博,抬頭:“段輝,你前女友的事情……你知道嗎?”

    段輝面不改色:“知道。”

    白槿嘆氣:“好可憐的女孩子。手術費很貴吧,你能幫就幫點。”

    段輝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側頭對善良的女友微笑:“這種女人,給點甜頭就會纏上來,你太天真了,傻乎乎的。”

    白槿皺眉:“可是——”

    段輝截住:“放心,我知道了,我心裡有數。”

    *

    阿嫣正在泡澡,整個人放松地躺在浴缸裡,聞著玫瑰熏香,心裡默念‘我會變的更美,我會變的更美……’,念到第十遍,手機響了。

    她看都沒看,接了起來。

    “你好。”

    對方的聲音很冷,依稀帶著譏諷:“戴嫣,不管你想玩什麼把戲,你玩不過我的。你這輩子餓不死,冷不死,有地方住,該知足了。”

    阿嫣慢慢睜開眼睛,氤氳的水汽中,神情模糊:“你是段輝?”

    對方冷哼了聲。

    阿嫣的手撩起溫熱的水,撲在臉上:“是你叫人潑硫酸,毀了我臉的?”

    段輝冷笑:“你想套我的話?我勸你放聰明點,跟我鬥,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算威脅?”

    “你盡管報警。”

    “不,不……”阿嫣慢吞吞說了兩個字,從熱水中起身,那雙本該柔情似水的眼睛,卻逐漸冷淡:“多謝你打這個電話來。”

    她跨出浴缸。

    水聲流動,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來,又恢復平靜。

    阿嫣的語氣,就像那壓抑著洶湧暗濤的水,無聲的掩蓋所有的情緒:“我記住你了,段先生。”

    說完,再無猶豫,直接掛斷,然後將那號碼標記為詐騙電話,拉進黑名單。

    *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阿嫣依然在家裡過,但是堅決閉門謝客,交代陳阿姨,不管是誰來了,只說她去鄉下養病,過段時間才回來,就算她親爸親媽來了,一樣攔下,不準放進家裡。

    陳阿姨疑惑:“戴小姐,你這是干什麼?”

    阿嫣一本正經的回答:“有個專門治臉的老中醫給了我一副藥方,只能一個人在房間裡試藥,不能叫人瞧見。”

    陳阿姨大驚:“這該不會是江湖郎中,詐騙的吧?”

    阿嫣說:“偏方,試一試才知道。”

    於是,阿嫣獨自一人關在套間裡,平時只叫陳阿姨把吃的放門口,輕易不出房門。

    戴母果真帶著兒子來了一次,聽說阿嫣毀容了,隨口問了兩句,得知沒有生命危險,又擔憂起來:“那嫣嫣的男朋友,該不會不要她了吧?她弟弟結婚的房子,可還指望著她出一份子力呢!還有,她以前賺的錢呢?總還有點剩下的?不能再拖了——男孩子在鄉下,這年紀必須談朋友了,不然要讓人家笑話的。”

    陳阿姨不滿:“戴小姐臉上叫人潑了硫酸,你知道什麼是硫酸嗎?”

    戴母急道:“你不說她在醫院住了幾天,已經出來了嗎?那就是沒什麼大事了。哎唷,阿姨你不懂的!我兒子到了結婚的年齡,家裡還沒房子沒積蓄,不能給他討老婆,我急都急死了!”

    陳阿姨覺得和這人沒法溝通,像阿嫣交代的那樣,把一個裝了點錢的信封塞給她,叫她回去。

    戴母數了數鈔票,嘴裡嘖嘖有聲:“不夠,不夠啊!嫣嫣到底去哪裡了?電話也不接……你跟我講她去什麼地方了,我自己找她說,我們家裡的事情,你不懂的!”

    陳阿姨推她出去:“戴小姐去哪裡了,連親爹親娘都沒告訴,怎麼會跟我說?你找找她的親戚朋友,他們可能知道。”

    送走了戴母,陳阿姨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有點心疼主人。

    小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臉毀容了,對像跟著別人跑了,受了那麼大的刺激,精神有點不正常,每天只會捧著面鏡子,照那張看多了會作噩夢的臉,還露出詭異的笑容……可憐,可憐啊!

    她時常去敲門,問一句:“戴小姐,你還好吧?”

    裡面總會傳來回應:“很好,放心。”

    就這麼過了一個星期,戴母倒是沒上門,阿嫣也沒什麼探病的朋友,可上次那個態度很有問題的警察又來了。

    陳阿姨說:“戴小姐出門了,去鄉下養病。”

    秦郁面無表情道:“不可能。戴嫣沒駕照,也沒有出行記錄——”瞄了眼走廊盡頭的房間,他皺了皺眉:“關在裡面多久了?”

    陳阿姨板起臉孔:“你怎麼不講道理呢?你怎麼知道戴小姐沒駕照,沒出行記錄?你是不是查了?你這是侵犯公民隱私權,我跟你講,我懂法律的——你往哪裡去呢?你怎麼自說自話就進來了——?”

    秦郁走到房門口,抬腳準備踹門。

    房門從裡面開了。

    時隔很久,阿嫣難得又用繃帶纏上臉,看著來人的眼神帶上了一抹不耐煩:“阿sir,我不知道上次是誰報的警,浪費了公共資源,總之不是我。你就放過我吧……我都說了不自殺了,你用不著隔三差五來看一眼,不會要你替我收屍的。”

    秦郁就像沒聽見,只問:“你這兩天都關在房裡?”

    阿嫣反問:“這犯法嗎?”

    秦郁深邃的目光越過她,看向裡面:“戴嫣,我懷疑你加入了非法傳銷團夥。”

    ……

    阿嫣實在煩他,側過身子,讓出路:“你盡管搜,搜完了趕緊回家吧,大晚上的,你下班了沒別的事情干嗎?”

    秦郁說:“下班早,來看看你,然後回家。”

    阿嫣瞥了眼時鐘:“八點多了,快九點了,還早?”

    秦郁語氣平靜:“比平時早。”

    阿嫣抱著手,剛才用古董鏡PS修容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氣性便上來了:“好了,你也看到人了,我沒自殺,可以走了嗎?”

    秦郁點點頭,真的轉身走了。

    阿嫣看他一眼,叫他:“秦警官。”

    秦郁止步,轉身。

    阿嫣看著他卷起的褲腿,又看了看他穿到腳踝上,兩只款式不一的襪子:“……你家裡缺鏡子嗎?”

    秦郁回答:“不缺。”

    “哦。”阿嫣點頭:“再見。”

    送走了秦郁,阿嫣進房,開始整理東西,準備找個五星級酒店住幾天,進行最後的臉容修復,省的出現今天這種突發狀況。

    陳阿姨問:“戴小姐,你要出門?”

    阿嫣說:“是,去鄉下住兩天。”

    陳阿姨嘆氣:“你家裡人不講道理的。”

    阿嫣不在意:“鄉下有很多地方,我不回老家。”

    陳阿姨便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火熱的八卦作媒心:“戴小姐,那警察是不是看上你了?怎麼三天兩頭的往家裡跑呢?”

    阿嫣疊起幾件衣服:“不知道,可能吧。”

    陳阿姨幫著疊衣服,嘴上也沒閑著:“我瞧小夥子長的挺周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那身板瞧著也好,肯定能干的動家裡的重活,穿著邋遢了點,男人嘛……馬虎一點也沒關系,這不結了婚有女人管著呢麼?”

    陳嫣直截了當:“我想睡的不是他。”

    “哎喲。”陳阿姨頗為不贊同,瞪了她一眼:“女孩子講話文雅點。”

    陳嫣收拾好了箱子,揣上同樣津津有味聽八卦的老古董:“不睡他,不想勾搭他,以後如果秦警官還來,勞煩你轉告他,我出國了,十年後回來。”

    *

    住酒店的前五天,阿嫣終於又過上了平靜幸福的生活。

    美容,修臉,對著鏡子憐惜自己一天比一天光滑的皮膚,一天比一天耀眼的美貌,順便幻想大功告成後,微博出對比圖,網友會如何驚訝,繼而給予誇獎和贊美。

    對了……她應該再請一個助理,以後總得有人負責整理評論。

    阿嫣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展望和信心。

    第六天。

    房間的門鈴又響了。

    阿嫣現在聽見門鈴聲就煩,從貓眼看了下,發現不是酒店的保潔人員,而是那張熟悉的欠債臉,更加煩,站著不動。

    秦郁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開門,我是警察。”

    阿嫣戴上帽子,用圍巾圍住半張臉,壓著怒氣打開門:“秦警官,附近就沒別的人報警自殺嗎?你為什麼總盯著我不放?”

    秦郁想了想,說:“有。”

    阿嫣說:“那你去關愛他們啊。”

    秦郁接著說:“最近只有一個,情傷想自殺,後來和女方復合了,不想死了,下半年準備結婚。”

    ……

    阿嫣煩躁起來:“我跟我的臉過的好好的,我也不想死啊,阿sir,秦警官,你作個人吧,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打擾我和我的臉二人世界,你小心遭天譴。”

    秦郁擰眉:“我懷疑你精神不正常,你跟我去醫院。”

    阿嫣真的受不了了,修復了大半的眼睛掠過一絲怒氣,很快平復下來,眼波一轉,如輕煙淡霧掠過秋日湖面。

    一眼萬年。

    她靠在門邊,抱住雙手,悠閑地盯著他看了會兒,低聲道:“秦警官,我自認不是個好女人,但我也是有原則的。你對我沒有利用價值,我也沒有勾搭你的必要,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話沒說完,不遠處的電梯‘叮’的一聲,停在這層。

    一名酒店員工走了過來,看了看門牌號,對阿嫣說:“小姐,剛才外賣小哥把您的外賣送到櫃台上,我拿上來了。”

    阿嫣接過來,一個謝字沒開口,突然接了個空。

    秦郁打開飯盒看了一眼,又丟還給員工:“扔了,沒什麼營養。”

    員工小哥看了看阿嫣,又看了看秦郁的制服,最後還是默默離開了。

    電梯門再次關上。

    阿嫣認真的說:“我是個心懷夢想,很危險的女人——”

    他問:“你喝粥嗎?”

    阿嫣一愣,懷疑自己沒聽清:“……什麼?”

    “喝粥嗎?甜的鹹的?”

    阿嫣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郁解釋:“我肚子餓了,可以捎上你的。”

    ……

    ……

    阿嫣看著他,沈默了一會,說:“秦警官,你總有一天會後悔。”往旁邊讓了讓,她不生氣了,微笑起來:“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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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1:49


    秦郁買了粥和小菜回來。

    阿嫣看著他舀出一碗遞給自己,用勺子輕輕攪拌,平靜的說:“秦警官,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我不是需要你拯救的可憐女人,你的正義感應該用在別的地方。”

    秦郁抬起頭。

    阿嫣放下小勺子,後背陷進沙發軟墊裡,笑了笑:“我的路,只能自己走。路上會有踏腳石,替死鬼,卻不會有所謂的英雄。”

    秦郁看著女人臉上包著的圍巾,濃眉皺起:“你的臉——”

    “——正在穩定康復中。”阿嫣打斷他的話,提起自己的臉和容貌,語氣總有一種別樣的溫柔,接著話鋒一轉,聲音又變得平靜無波:“就像我說的,你如果只是過剩的正義感無處安放,外面有的是小偷犯人等你抓。當然,如果……”

    她站起來,靠近他,緩緩俯身。

    半張臉用圍巾蒙住,只露在外面一雙眼睛, 眼底漸漸浮起輕淡的煙霧, 朦朦朧朧, 似真似幻。

    “如果,你受夠了遵紀守法,單調無趣的日子,想玩點刺激的……”阿嫣笑了一聲,柔聲道:“隨時來找我。畢竟,送上門的男人,只要條件不太磕磣,我都願意考慮。”

    秦郁沈默半晌,移開目光:“還不吃嗎?涼了。”

    阿嫣哼了聲,在他對面坐下來。

    *

    一個月後。

    莎莉接到阿嫣的電話,本來有點不耐煩,只是看在以前的情分,還有對阿嫣的同情上,抽出時間來了一趟。

    現在,她瞠目結舌地瞪著對面女人的臉,下巴掉了下來,愣了大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哪位啊?”

    阿嫣挑了下眉,拿起鏡子照臉:“怎麼,很不像嗎?我覺得挺像的啊,五官沒有大動,只稍微調整了一點,不至於完全認不出來……”

    莎莉喝了口水壓驚,拍拍胸脯,接著連珠炮似的丟出一堆問題:“不是,我說上次看見你臉毀成那個樣子,皮膚怎麼可能恢復的這麼好?你去哪裡整容了?不,應該問,你去哪裡換頭了?找的哪個醫生?你出國了?多少錢整的?至少大幾百萬了吧。”

    阿嫣沒有回答,指了指桌上的照相機:“我特意買的,用來拍照。”

    莎莉沒動,開口:“戴嫣,姐妹一場,我沒對你落井下石過,對不對?你悄悄跟我一個人說,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阿嫣說:“你哪天臉被潑了硫酸,我肯定告訴你。”

    “去你媽的!”

    雖然塑料姐妹情遭遇了嚴峻的考驗,但是莎莉看在這樁生意只賺不虧,錢途無量的份上,還是用足了心思,幫阿嫣拍出最好看的照片,營銷號熱搜通稿一條龍,成功將她送上輿論的巔峰。

    網友驚的手裡的瓜都掉了。

    “臥槽,這不是戴嫣嗎?我眼睛瞎了?她長這樣的?”

    “對對對,就是上次那個毀容的網紅,段公子的前女友,這他媽不是整容恢復,這是直接換頭了吧?”

    “哪家醫院整的?這醫生要賺到手軟啊。”

    “娛樂圈女星A,女星B,女星C正在給戴嫣打電話咨詢中。”

    “喂喂,你們能不能長點腦子?這照片肯定是PS過的,以前是照騙,現在還是照騙。”

    ……

    兩天後,莎莉又通過媒體放出了一段無PS視頻。

    “有點心動怎麼辦?”

    “……天哪,現在科學都這麼發達了!”

    “我不禁照了照鏡子,看了眼自己干癟的錢包。”

    “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還是不信,視頻肯定是一幀幀修的,有本事上直播不開濾鏡。”

    ……

    自從毀容,沒法當最大的招牌模特後,阿嫣的淘寶店業績蕭條。

    然而,一夜之間,訂單如雪花般飄了進來,本來店裡生意不好,辭掉了兩名客服,現在訂單根本接不過來,人手嚴重不足。

    互動區都是叫人啼笑皆非的留言。

    “穿了這條裙子能變得和小姐姐一樣漂亮嗎?”

    “穿上這條牛仔褲,可以成功變身換頭女嗎?”

    “買了這件衣服,是不是就能上演現實版醜女大翻身了?”

    ……

    當然,也少不了看準商機,聞訊而來的各種商家,從微商到大型美容機構,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阿嫣只接了一個全國連鎖,正規整形機構的推廣。

    幾十秒鐘的宣傳視頻,卻拍了整整兩天。

    導演都快抓狂了:“戴嫣……姑奶奶,姐姐求求你了行嗎?你不看人面,看在毛爺爺的份上,配合點。就這麼幾句台詞,你給我記牢了,能不能別臨場發揮了?”

    她氣得臉色發青,放了一遍剛剛錄下來的短視頻。

    剛開始是兩張毀容前後照片的對比。

    采訪的小姐姐一臉驚訝:“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這真的是一個人嗎?……戴小姐,你是怎麼辦到的?”

    接下來的台詞應該是:自從我來到女人花美容機構……

    可阿嫣一臉平靜,理所當然的回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們學不來的。”

    采訪小姐姐當場無語,笑容僵在精致的臉上。

    阿嫣又說:“適當的美容也是需要的,我在女人花美容會所辦了一張卡。”側眸,轉向鏡頭,微笑著說:“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視頻結束。

    導演卷起手裡的文件,用力拍在桌子上:“賺的錢都是往你口袋裡去的,你走心點行不行!”

    阿嫣說:“我已經很走心了,我不是在女人花辦了一張年卡,還充了一萬送188個項目嗎?”

    ……

    最後,這段視頻還是錄用了。

    畢竟像阿嫣這種行走的招牌,真的一百年都難得一見。

    雖然這位小網紅疑似智障,還有間歇記憶缺失症,但她的臉就是最好的廣告,而且她也說了女人花的招牌廣告詞。

    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女人花用了大價錢推廣,網上隨處可見這個視頻。

    莎莉樂的心花怒放,本想趁著熱度,再給阿嫣接幾個高價推廣和代言。

    阿嫣拒絕了:“夠了。”

    莎莉不以為然:“錢還能有賺夠的時候?”

    阿嫣握著手機,唇角微彎,重復道:“夠了。”

    該看到的人,已經看到了。

    *

    段輝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本來,他正在看一段體育新聞的視頻,不知按到了什麼,出來一條廣告,那女人的臉赫然映入眼簾,甜美的笑容和自信的氣度,太紮眼。

    他冷哼了聲,丟掉手機。

    “喲,段公子,好久不見。”

    包廂門口響起一道懶洋洋,十分欠扁的聲音。

    段輝本就差勁的心情,像是坐著雲霄飛車急衝而下。

    他抬起頭,冷冷看著那個一手撐在門上,笑意慵懶的男人,他領口的幾顆紐扣松了,白襯衫上印著幾個鮮紅的唇印。

    聶勝和摟著懷裡的美女,好像根本不記得上次結仇的事情,和顏悅色問道:“你的前女友,那個戴什麼的……就是那位‘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小姐,出國換頭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全國都知道了。

    他媽的還來問。

    “得花不少錢吧,戴小姐出得起嗎?”聶勝和散漫的說,嘴角勾了一下:“看不出來,段公子還是個好心人,我以為你能下那麼狠的手,肯定不會管她死活。”

    段輝冷聲道:“你有完沒完?”

    聶勝和舉起雙手投降:“行,我多嘴,段哥別生氣。”

    段輝看著他抱著美女,吊兒郎當的走遠,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抽了口煙。

    旁邊沙發上還坐著兩個人。

    李奇和張林,他們都是有點家當的富二代,但是跟段輝、聶勝和這樣的沒法比,因此聶勝和剛才騷裡騷氣的來挑釁,他們不敢出聲,現在人走了,他們便湊到段輝跟前。

    “那賤貨還有臉出來蹦跶,擺明了跟你過不去。”

    “就是,哥,我找幾個人幫你出出氣。”

    段輝只是抽煙,陰著臉,沒說話。

    李奇說:“放心,不會出事的,上回不也用錢封了那人嘴嗎?這次就嚇嚇那個小賤人,我們去辦就好,不用你沾手。”

    段輝掐滅煙頭,站了起來:“隨便你們。”

    *

    門鈴響了三下。

    陳阿姨放下手頭的東西,準備過去開門:“誰呀……”

    阿嫣坐在沙發上,抬了下眼睛:“別開。”

    陳阿姨一怔:“又是秦警官?”

    阿嫣笑笑:“不是他。”起身走到門口,回頭:“阿姨,你去房裡一會兒,都是些礙眼的男人,嚇到你了不好。”

    陳阿姨一驚,有點害怕:“男人?該不是混混吧?哎唷戴小姐,那你趕緊過來,快給秦警官打電話——”

    阿嫣便不耐煩了:“你進房去吧。”

    陳阿姨拗不過主人,最後還是一臉不安地走了進去,關起門。

    阿嫣打開裡面的一扇門,隔著防盜鐵門,看著外頭的人——兩個穿戴整齊,身上掛滿名牌,眼神卻流裡流氣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瞧著像找來的打手。

    “戴小姐——”

    李奇以為對方不會開防盜門,正想說話,沒想到門裡的女人笑了一聲,低頭開了鎖,然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三人沒料到阿嫣吃了一次虧,還這麼大膽,同時呆住。

    阿嫣抬眸,目光飄飄渺渺,如煙如霧,那淡霧深處,又似有什麼勾著人陷進去,陷進去,直到……無處可逃。

    女人偏過頭,幾縷黑發落在雪白修長的頸項邊,淡粉色的唇微張,輕輕吐出幾個字:“你們,想怎麼玩?”

    *

    李奇和張林消失了很多天。

    段輝剛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後來越想越不對勁,打電話找不到人,只能親自去了一趟李奇住的地方。

    他和張林兩個都在。

    客廳裡有股難聞的味道,地板上全是亂丟的垃圾、外賣盒子、衣服和飲料空瓶。

    李奇和張林一人一台筆記本,正啪啪啪打著字,聚精會神盯著屏幕,蓬頭垢面的,也不知道幾天沒洗澡了。

    段輝嫌惡地皺眉,走過去,踢了下張林的腿:“你們這兩天都在干什麼?”

    張林遲鈍地抬了抬頭,頂著兩個烏黑的眼圈。

    段輝惱怒:“操,老子跟你講話,你當耳旁風——”

    突然,旁邊的李奇叫了起來:“五萬粉了!五萬粉了!”

    張林眼睛放光,根本不理段輝,直勾勾地瞪著電腦:“好,下一個目標是十萬活粉。搞個轉發抽獎吸粉,你說怎麼樣?”

    李奇興高采烈:“可以的可以的。”

    這兩個人……中邪了?

    段輝瞪了他們一會,低頭看向電腦屏幕。

    那是李奇的微博主頁。

    用戶名: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

    段輝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兩遍,沒錯,就是見鬼的全球粉絲後援會,正好五萬粉。他不禁罵了起來:“傻逼,你們失心瘋了?”

    張林看了他一眼:“我現在是後援會會長,李奇是副會長,下個月我們的後援會會員文化衫就能印出來了。”

    李奇問:“上面印什麼字?”

    張林說:“戴嫣美顏盛世?”

    李奇想了想:“還是全世界最美的戴嫣,這樣戴小姐會更高興吧?”

    ……

    段輝半天說不出話,臉色鐵青,終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傻逼!”

    *

    段輝給阿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他換了一台手機,終於接通了,還沒說上一句話,對方聽見他的聲音,直接掛掉。

    那個賤人!

    段輝開車去了阿嫣的小區,狂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等到了下午,總算看見阿嫣和莎莉一起出來了。

    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憤怒使他失去理智,上次綠帽事件後,他已經很久沒氣成這樣。

    為什麼憤怒?他說不清。

    只知道,他是不想看見那女人好過的。

    阿嫣見到他,和莎莉說了句什麼,朝著他走過來。

    段輝卻停下了腳步。

    這個女人,這張臉……真的是戴嫣嗎?

    阿嫣在他面前停下,微笑道:“段先生,那兩個小朋友是你介紹來的?很可愛。”

    段輝回神,臉色冷沈:“你給他們吃了什麼東西?你——”

    “還能是什麼?”阿嫣狀若驚訝,悠然看著他,慢慢道:“當然是迷魂湯啊。”

    段輝死死盯住她。

    阿嫣輕笑一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溫柔:“你瞧,段先生,想要讓男人對我死心塌地,太簡單了……”抬手,輕柔撫過他緊繃的臉頰,笑容一點點加深:“放松點,你怕什麼?怕我給你灌迷魂湯麼?”

    她走近一步,軟若無骨的手緩緩移到男人胸口,按在他跳動的心髒上:“我啊,就算要你的心,你也會雙手奉上的,可我連這點都不稀罕,我只想……”湊近他耳邊,朱唇輕啟:“……你活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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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2:19


   “……段輝?你在聽嗎?”

    段輝醒過神,看向滿臉擔憂的女友,怔了怔,說:“剛才在想點事情,你說什麼?”

    白槿嘆了口氣,搶過他夾在兩指間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摁滅:“煙快燒到你手指了。”

    段輝笑了笑,抱住女人瘦弱的肩膀:“還是你知道疼人。”

    白槿握住他的手,依舊不放心:“到底怎麼了?你這兩天心不在焉的……你有事別放心裡,跟我說,我也能出主意的。”

    段輝有點感動,心裡一軟:“真沒什麼,都是小事。”

    白槿懷疑地看著他,分明不信。

    段輝嘆氣:“你別瞎想。”他雙手抱住女人,下巴抵在柔軟的黑發上:“你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了。”

    白槿羞澀地笑了笑,輕輕嗯了聲,靠進他懷裡。

    段輝的眼神卻冷了下來。

    只要閉上眼睛,黑暗中就會浮現那個女人的影子。

    不,不止,有時候正在和人說話,莫名其妙也會走神, 腦海中自動播放那天的畫面……那個整容怪穿著一條紅色的修身長裙,緩緩走到他面前,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眼尾向上勾起,像是小時候讀過的志怪小說裡的狐狸精。

    天生尤物。

    聲音很輕,千回百轉,又嬌又媚。

    ……可又是那麼平靜,冷淡,一言一語,比起威脅,更像是宿命的宣判,令人不寒而栗。

    放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軟軟的,手指清瘦纖細,沒有半點力氣。

    他的心跳卻不受控制,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一下又一下,身體也開始發熱,渾身的血都湧向某一處。

    阿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呼吸逐漸粗重,額頭上冒起了汗。

    那是戴嫣的臉。

    那是戴嫣的聲音。

    可那妖嬈的姿態和勾魂的語調,又不像從前那個傻乎乎的蠢女人。

    難怪……李奇和張林那種有勇無謀的蠢貨,見了她一面,完全丟了魂魄,成了人家掌心的玩物。

    光是想想,段輝又熱了起來,在白槿耳邊啞聲道:“小槿,我想要。”

    白槿紅透了臉,沒有反抗,點了點頭。

    段輝抱起嬌小可人的女友,大步往床邊走去。

    *

    “宿主,你又對路人張和路人李用媚術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繼續往臉上塗護膚品,抹均勻了,輕拍幾下。

    老古董無奈:“宿主,你這樣,我很難辦的。”

    阿嫣有些不耐煩:“知道了,下個世界刷好感度,別吵,你嚇著我的毛細孔了,吸收不良怎麼辦?”

    老古董:“……”

    等了半天,阿嫣終於和毛孔親密交流完了,低下頭,看了看臉色為難的古董鏡:“我白天出門,你一個人在家,無聊嗎?”

    宿主從沒這麼關心過自己,老古董受寵若驚,老實回答:“有時候,我會偷開你的電視看。”

    阿嫣點了點頭,起身走出去,過了片刻又開門進來,手裡拿著個袋子:“雖然只是人界的百年精怪,雕刻面具總會吧?”

    老古董一愣:“……啊?”

    阿嫣從袋子裡拿出一張皮。

    老古董有點懵逼。

    那真的就是一張……洗干淨的豬皮。

    阿嫣說:“幫我雕一張醜陋的面具,最好能嚇人的。”

    老古董警惕:“宿主,你……你想干嘛?”

    阿嫣睜大眼睛:“霸王硬上弓啊。我這麼好看……”低笑了聲,轉向鏡子:“……我怕線索男主把持不住,我這次可不想欲拒還迎,就是想霸王他。”

    “……”

    阿嫣問它:“你不願意嗎?”

    老古董:“……沒。”

    阿嫣笑了下:“乖。等我離開禁殿,給你找一面年齡相當的鏡子,當你媳婦。”

    老古董臉紅了,咳嗽了聲:“……老朽又不一定是男身。”

    阿嫣拍了拍它,重復一遍:“乖。”

    老古董:“都說了你對我放電是沒——”

    話還沒說完,外頭響起陳阿姨響亮的大嗓門:“怎麼又是你們?我告訴你們,不要一直來騷擾戴小姐,我會報警的,我跟警察局的人可熟了——”

    “我們找戴小姐有事……阿姨你拿掃帚打我干什麼?我不是壞人!戴小姐?戴小姐你在家嗎?”

    阿嫣出去看了看。

    張林和李奇來了,兩人身上都穿著白色的應援服,上面印著‘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個大字,肩膀的地方還設計了一個十分清奇的標志,一張女人的臉。

    兩個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穿這種衣服招搖過市,不知道惹了多少笑話。

    偏偏他們自己不當回事,看見阿嫣,眼睛都開始放光,充滿了癡迷和崇拜。

    張林上前,獻寶似的指著後援會LOGO:“戴小姐,我親自設計的,你覺得怎樣?”

    阿嫣笑盈盈的:“不錯,我很滿意。”

    張林得到了誇獎,越發眉飛色舞,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

    李奇不甘示弱,從包裡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檔:“戴小姐,你看看,這是後援會建立以來,我收集的對你容貌的正面評論,還不全,但是我挑特別有特色的,全收錄在這裡了,我讀給你聽,好不好?”

    阿嫣心情大好:“有效率,我喜歡。”

    張林爭著說:“後援會快十萬粉了,漲粉速度超級快。那些來評論下面罵你的人,老子全罵回去了,罵的他們懷疑人生。”

    阿嫣看著他,柔聲道:“那你也很棒。”

    張林的臉可疑的紅了起來。

    陳阿姨把阿嫣拉到一邊,瞄了那兩個服裝詭異的男人一眼,壓低聲音:“戴小姐,這兩個小癟三怎麼看都不正派,三天兩頭的過來,要不我跟秦警官說一聲,叫他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省的他們總來煩你。”

    阿嫣沈下臉:“喜歡我臉的人,我都喜歡,秦警官又不會誇我的臉,我見了他才煩。”停了停,又說:“你那麼喜歡秦警官,休了家裡的老頭子,大膽追求他吧。”

    “哎唷戴小姐,有你這麼取笑我的嗎?我也是為了你好——”

    可阿嫣不聽。

    她只想聽李奇整理的評論。

    讀到一半,外面突然響起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片刻後,段輝走了進來,看到張林和李奇,愣了一下,皺緊眉。

    阿嫣抬頭看他。

    ……差點忘了,他是有原主家裡鑰匙的。

    段輝盯著那兩個男人,冷冷問:“你們怎麼在這裡?”

    李奇說:“我們來彙報後援會的工作啊,段哥你才是,不陪著白小姐,來這裡干什麼?”

    段輝咬牙,額頭上青筋暴起:“張林,李奇——你們他媽都瘋了!這個換頭女灌了你們什麼迷魂湯,給你們吃了什麼藥,你們跟條哈巴狗似的,整天往她面前湊?!”

    “喂!你說話放尊重點!”

    張林不滿地站了起來,擋在阿嫣跟前,像個勇敢的騎士:“什麼哈巴狗,我們這叫忠犬,你有沒有文化?”

    段輝氣結,臉漲紅了,猛地往前一步,抬手就是一拳,正好打中他的鼻子。

    張林踉蹌後退幾步,手一摸,臉上全是血,也火大了,立刻揮拳反擊,李奇見狀,趕緊過去幫忙,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段輝身手比他們好,可他們二打一不虛,一時間分不出勝負,只能看見三個同樣怒火中燒的男人,你一拳我一腿的,打的難舍難分。

    旁邊,陳阿姨急得要命,扯著大嗓門尖叫:“別打了!別打了!再打我報警了!”

    阿嫣修長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膝蓋上放著整理好的評論,掃了幾眼,抬眸看了看陳阿姨:“阿姨,小聲點,你有點吵。”

    陳阿姨焦急道:“都什麼時候了,戴小姐,你還有閑心說風涼話!這算個什麼嘛,打死人了怎麼辦?”

    阿嫣輕輕笑,看了看那幾個殺紅了眼的男人,低聲道:“打吧。一個主謀,兩個幫凶,干了壞事,總得消點孽障。”

    陳阿姨沒聽清:“戴小姐,你說什麼捏不捏的?”

    阿嫣搖頭,繼續翻手裡的文件。

    過了一會,地上的幾個人沒有停手的打算,阿嫣看完最後一頁,正想喊停,順便誇誇兩個勇敢的騎士,沒想到有人先一步開口:“——站住,全不許動。”

    阿嫣一聽這聲音,眉心擰起又松開,只當沒聽見。

    秦郁沒想到一來會看到這一幕,不曾多想,一手一個揪住李奇和張林,把他們從段輝身上拉開,甩到另一邊。

    三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的,秦郁再晚來一會,恐怕就要頭破血流了。

    張林抹了一把鼻血,看見一套警服年初穿到年尾的秦郁,破口大罵:“操!段輝你打不過叫警察來?你他媽沒病吧!”

    段輝爬了起來,冷笑:“你他媽才有病,我有功夫報警嗎?”

    ……

    段輝擦了擦臉上的血,看向悠閑地翹著腿,始終冷眼旁觀的阿嫣,又冷笑一聲,點點頭:“戴嫣,你有種……有本事別落在我手上!”

    阿嫣看著他,微笑:“段先生,我有沒有種,說不準……”尾音拉長,帶著笑意:“但總有一天,你肯定會‘沒種’的。”

    段輝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

    直到坐進車裡,他腦子都有些暈眩,不知是打架時受到了衝擊,還是……還是見到那個女人,又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不可言說的慾望。

    上一次……和白槿一起,沒有盡興。

    他想,如果只是生理上的渴望,那就來找罪魁禍首,就當自己叫了一只雞——發泄完算數,最多付點過夜費。

    可看見張林和李奇的剎那,怒火突然湧上頭,那女人略帶嘲諷的目光,更是讓他怒不可遏,就這麼掉身價的跟那兩人大打出手,還招來警察。

    操。

    不僅是那兩個蠢貨,他自己也是……瘋了。

    *

    張林看著似笑非笑的阿嫣,討好的想湊上去:“戴小姐——哎喲喲痛,痛!警官,放手,我骨頭都要斷了——”

    秦郁扣住他的手腕,冷淡的目光瞥向旁邊的女人:“有人騷擾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張林齜牙咧嘴:“放手啊,疼疼疼!”

    阿嫣說:“放手,對我的後援會會長,放尊重點。”

    張林感動的熱淚盈眶:“戴小姐……”

    秦郁皺眉。

    阿嫣走過去,溫暖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輕嘆一聲:“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你——秦警官,你總是不聽我的話。”看著他的眼睛,說:“放開。”

    對峙片刻。

    秦郁面無表情地松手。

    阿嫣帶著張林和李奇坐到沙發上,找出急救箱,耐心地幫他們清理傷口,陳阿姨也在一邊幫忙。

    消毒的時候有些疼,張林倒抽了口冷氣。

    阿嫣停手,問他:“疼嗎?”

    張林狂搖頭:“不痛,一點也不痛。”

    阿嫣笑了笑:“傻的。”

    張林心裡感動,又高又壯的大男人,突然就眼冒淚花:“戴小姐,你不用對我們這麼好的,其實上次你的臉——”

    “噓。”阿嫣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看了眼秦郁:“警察在呢,不要亂說話。”

    秦郁問:“上次她的臉怎麼樣?”

    張林沒說話,身邊的李奇也低下頭。

    阿嫣丟掉手裡的棉簽:“好了,你們等下還是去一趟醫院。”

    張林和李奇站了起來:“謝謝戴小姐。”

    走到門口,張林回頭,堅定的說:“戴小姐,我們會繼續努力的!一定把後援會發揚光大,將你的美貌傳遍千家萬戶!”

    阿嫣淡笑:“乖,真有志氣。”

    等他們走了,陳阿姨總算松了一口氣,對秦郁抱怨:“警官,你都看見了,這算個什麼事啊!我們戴小姐一個弱女子,總是被那些人欺負,他們腦子不清不楚的,一個比一個神經病!”

    秦郁一直沒開口,黑眸鎖在淺笑嫣然的女人身上。

    陳阿姨啰裡啰嗦說了一通,終於滿意了,去干自己的活。

    阿嫣撿起桌上的一面小鏡子——她的家裡,最多的東西就是隨處可見的鏡子,然後對著自己的臉,凝神細看。

    ……男人呀,要是中媚術之前,也能那麼乖,那麼討喜,該有多好。

    秦郁問:“你的臉,到底誰下的手?”

    阿嫣眼睛也不抬一下:“阿sir,我說過了,不用你幫我伸張正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秦郁又問:“那兩個人是誰?”

    阿嫣說:“我的助理。”

    秦郁:“你就看著他們打架?”

    阿嫣輕笑了聲,放下鏡子,看向他:“秦警官,早說了我不是好女人,你為什麼總對我抱有幻想?別說男人為我打上一架,就算為我拿著刀互捅,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挑了下眉,眼眸含笑:“你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嗎?——想,那就留下來,不想,離我遠點,多簡單。”

    *

    過了幾天,老古董不負所托,終於完成了醜陋的豬皮面具,用肥皂搓洗了好多遍,直到沒有留下一丁點味道,才放起來晾干。

    深夜。

    阿嫣坐在窗邊,拿著手機刷朋友圈,不停往下翻……忽然停住。

    安吉麗娜:

    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買一只公雞,拔光它的毛,活活掐死它。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配圖是一張紮小人的圖片,小人身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聶。

    阿嫣笑了笑,撥通電話:“安吉麗娜小姐?我是戴嫣,明天有興趣出來喝杯茶嗎?……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

    *

    身處同個圈子,安吉麗娜和阿嫣算是比點頭之交好一點的‘朋友’,突然接到阿嫣的邀請,驚訝歸驚訝,還是來了。

    阿嫣的成功換頭案例,已經成為圈裡的一個傳說。

    她也有點心動。

    咖啡廳裡。

    時髦的女郎從門口進來,停住腳步,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人,最後目光落在一處,女郎摘下墨鏡:“……戴嫣?”

    阿嫣指著對面的位子:“請坐。”

    安吉麗娜坐下,心裡拿不準阿嫣想干什麼,便不開口,只是喝著檸檬水。

    阿嫣問:“聶勝和給了你什麼?”

    安吉麗娜皺眉,神情戒備:“你什麼意思?”

    阿嫣笑了笑:“……大概也是超市裡買的東西。”停頓一小會兒,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我想跟你談一筆生意,這個數——”手指在桌上寫了一串數字,對方驚訝地挑高眉。“——先轉你一半,事成後給你另一半。你也不用怕聶先生報復,他如果找你,你直接往我身上推。當然,必須是在事情結束後。”

    安吉麗娜沈默很久,開口:“戴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姓聶的不好惹。”

    “我說了,事情結束,盡管往我身上推。”

    安吉麗娜猶豫。

    阿嫣並不心急,慢慢喝完一杯咖啡。

    安吉麗娜下定了決心,爽快的說:“好,成交。說吧,你要我干什麼?”

    *

    夜總會的豪華包間裡。

    半醉的男人躺在床上,襯衫胸前的扣子全開了,兩只手拷在床頭,手腕上是毛茸茸的情趣手銬,柔軟的亮紅色茸毛,正襯保養得當,修長蒼白的一雙手。

    男人手如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細長漂亮的桃花眼,帶著七分笑意,三分醉意,饒有興致地看向穿著暴露的女郎:“安吉麗娜……寶貝,上次鬧的那麼不愉快,真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還有興趣陪我玩……愛的小遊戲。”

    安吉麗娜嬌笑:“我這不是想通了嗎?像聶公子這樣的,當牛郎,那也是頭牌。”

    聶勝和大笑:“我可以假裝聽不出你在諷刺我。”

    “討厭……”安吉麗娜橫了他一眼,嗲著嗓子說:“我是真心誇你的,你還冤枉我,真沒良心。你乖乖躺著別動,說好了玩愛的角色扮演小遊戲,我是采花大盜,你是被強迫的小處男——”

    聶勝和挑眉:“這有點難度。”

    安吉麗娜脫掉外套,露出性感的小內衣,嘟起紅唇,給了他一個飛吻:“我看好你,你演技那麼好,沒問題的。”

    聶勝和壞笑:“好,我盡量……來吧。”

    安吉麗娜剛要過去,突然‘呀’了一聲,遺憾的說:“我忘了個很重要的東西……我的愛的小道具。”

    聶勝和:“是什麼?”

    安吉麗娜俏皮地眨眼:“……秘密。聶少,等我一會,我給你個驚喜,你肯定會愛的不行。”

    聶勝和不禁有些期待:“快去快回。”

    安吉麗娜走到門口,抬手關上燈:“聶少,你可要等著我哦……到時你睜開眼睛,絕對嚇一跳。”

    黑暗中,聶勝和閉著眼睛,幻想一場刺激的感官盛宴。

    他愛玩。

    只要是愛的小遊戲,不太過分,不傷及性命的,都愛玩,越刺激越好。比起騙炮,安吉麗娜這樣自願送上門的,當然更好。

    然而,安吉麗娜出去了很久。

    聶勝和等的都快不耐煩了,酒意上頭,小眯了會兒,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漆黑一片,房裡的燈還是關著,可有一雙柔軟的小手撫摸著他的身體,各處點火。

    “寶貝兒……”他啞著嗓子,悶哼:“快開燈,讓我看看你——親愛的,你不是給我準備了驚喜嗎?”

    “不到時候呢……”

    聲音有點古怪。

    聶勝和陷進視覺被限制後的感官天堂裡,根本沒分辨出來異樣,只覺得又刺激又爽,哼哼唧唧了半天,終於進去了——啪的一聲,燈開了。

    聶勝和雙眸迷離:“親愛——”

    最後一個字生生卡在喉嚨裡。

    他嚇出一身冷汗,驚恐地瞪著身上的人,目光落在那張豬頭臉上,全身寒毛倒豎,受驚過度,直接……嚇軟了。

    持續足有十分鐘的死寂。

    聶勝和暴發般吼了出來:“操!你是什麼鬼東西?!”

    *

    阿嫣從他身上下來,輕輕笑了一聲,嗓音極其悅耳,卻長了一張醜到能把任何男人嚇軟的豬臉。

    “他媽的,安吉麗娜,你敢這麼耍我,把老子嚇出病來,看我怎麼——”聶勝和雙眼冒火,看了眼緊閉的門:“來人!人全死光了嗎?來——”

    阿嫣又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語氣滿是嘲弄:“別叫了,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小處男。”

    聶勝和來了個素質三連。

    他用力掙紮,可恨手銬禁錮著,根本動不了,只能惡狠狠瞪住對方,過了會,慢慢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你不是安吉麗娜,你是誰?”

    阿嫣站在床邊,看著他完全沒有遮蓋的身體。

    聶勝和看慣了別人,第一次這麼被人盯著瞧,總覺得自己受到侮辱,就像放在刀砧板上的肉,供人評價——呸,他才不是肉。

    “看什麼看?沒見過老子這麼粗大的男人?”

    阿嫣抱住雙手,打量了他一會,開口:“嗯……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更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這話莫名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聶勝和來不及細想,臉有點紅,怒道:“你放屁!要不是你突然開燈,老子被你這張臉惡心的想吐,會那麼快嗎?”

    阿嫣嘆了口氣:“……短又快就算了,還嘴硬好面子,真可憐。”

    聶勝和只覺得頭頂冒煙,氣到發狂:“你有種放開老子,老子讓你見識見識——操,老子憑什麼要讓你個豬頭見識,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你後悔一輩子!”

    阿嫣根本不理他,穿好衣服,走到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包東西:“雖然不太滿意,過夜費還是要付的,行業規矩,沒辦法。這袋小香腸你帶回去,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操/你/媽!”

    那袋還散發著冰箱冷氣的香腸,突然被丟到他腿上。

    聶勝和身體一顫,吸了口涼氣,又罵了幾句,低頭看了眼——包裝上面印了保質期,正好明天過期。

    他渾身發抖。

    阿嫣戴著猙獰的面具,對他報以扭曲的微笑:“保質期短了點,不過很適合你,小又短,快又軟,回去切了吃吧,缺什麼吃什麼,祝你好運。”

    聶勝和看著她離開,聲嘶力竭叫了起來:“你別走!媽的,你不準走!——有沒有人啊!不管死人活人,給老子來個人啊——救命!!!”

    *

    秦郁開到半路,突然靠邊停車,走了下來。

    旁邊是一家夜店。

    停在前面的那輛車很眼熟,他走近,看了看車牌號,沒錯,就是戴嫣的車。

    戴嫣不會開車,以前雇了個司機,最近出行都是經紀人帶著,這輛車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晚了,她在娛樂會所?

    秦郁打了個電話,沒人接聽。

    他不曾猶豫,快步走向夜店門口,正好遇見從裡面出來的女人。

    阿嫣冷不丁看見他,有點驚訝:“秦警官?下班了來喝一杯?”

    秦郁沒有調笑的心思,單刀直入:“你手機呢?”

    阿嫣摸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裡:“抱歉,剛才開了靜音,沒聽見。”

    秦郁又問:“你來這裡干什麼?”

    阿嫣笑了笑:“當然是來放松身心的。”舒展了下雙臂,走向自己的車,頭也不回的說:“阿sir,快進去吧,有人很需要你的幫助。”

    秦郁一怔,回過神,想進去,才剛抬頭,就看見聶勝和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從裡面衝了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下。

    聶勝和暴跳如雷:“滾開!什麼東西,敢擋我的路——”

    秦郁面不改色,聲音冷的像冰:“聶勝和。”

    聶勝和愣住,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突然像抓住救星一樣,飛快的說:“小舅舅,你來的正好,快……快幫我抓一個人,剛才一個豬頭醜女強/奸了我,我要報警——”

    秦郁看著他渙散的目光,眉心緊擰:“你嗑藥了?”

    聶勝和急道:“真的!一個醜不拉幾的豬頭女強/奸我,小舅舅,你得幫幫我!”

    秦郁兩手放進褲袋裡,平靜道:“聶勝和,深呼吸三次,然後把你的話重復一遍,我帶你回警局作筆錄。”

    聶勝和深呼吸了三次,正想開口,突然停住。

    周圍的人,全在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有幾個眼熟的,正對著他指指點點,努力忍笑,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對準他偷拍。

    他剛才氣瘋了頭,說了……什麼?

    秦郁的聲音毫無起伏:“你說,誰強/奸了你?”

    聶勝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紅得能滴血。

    這個臉……丟大了。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個豬頭女的話,他在什麼地方聽過。

    “……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還要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是那個人。

    此仇不報非君子。

    聶勝和看著秦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沒有……我喝大了。”

    *

    安吉麗娜憑空消失了,不知道躲去了哪裡。

    聶勝和收到一條她的短信:戴嫣叫我干的。

    手指不小心按到了瀏覽器,跳出來的新聞標題極其刺眼。

    ——最奇葩發酒瘋:騙炮界扛把子聶大少酒後大呼遭一頭豬強/奸。

    視頻傳播太廣,刪都刪不過來。

    聶勝和氣得白天吃不下飯,晚上也睡不著覺。

    戴嫣。

    ……好樣的。

    聶勝和盯著手機看了很久,久得恨不得把屏幕燒出一個洞。

    最後,他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戴小姐。”另一頭沒有聲音,聶勝和靠在窗邊,看著落地窗外的花園和噴水池,淡淡道:“你這幾天應該心情很好。”

    “不怎麼好。”

    那聲音溫溫柔柔的,很平靜,帶幾分戲謔和嘲弄,太過熟悉。

    聶勝和挑了下眉,扯起嘴角,笑得陰森森的:“哦?”

    “第一,面具悶久了,怕長痘,正在加緊護膚治療。第二,有點擔心你。”

    聶勝和以為對方怕了,想討饒,便冷哼一聲:“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怎麼會呢。”那道聲線還是輕柔平淡,太過平淡,以至於顯得敷衍:“我怕你受驚過度落下病,勃起無能,那就麻煩了。我還要睡你兩次,不想在睡你之前,還要幫你治療男科疾病,太麻煩。”

    ……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2:40


    段輝以一敵二打了一架,臉上掛了彩,就算經過處理,還是很明顯,尤其左眼附近淤青了一圈,瞧著有點嚇人。

    白槿心疼得要命:“這是誰打的?你跟人打架了?”

    段輝不在意地笑了下:“沒,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槿氣上心頭:“段輝,你覺得有意思嗎?我不瞎,也不蠢,你是摔的還是被打的,你當我看不出來?”

    段輝安撫地拍拍女友的手。

    白槿低著頭,沈默一會,兩滴眼淚猝不及防掉了下來,落在手背上,很燙:“最近你很奇怪,你不說,我也不能一直問。可你今天還受傷了……”嘆了一聲,抬起發紅的淚眼:“你別騙我了,好嗎?你說實話……是因為她嗎?”

    段輝神色微變,下意識地皺起眉:“誰?”

    白槿說:“你的前女友。”

    段輝脫口道:“沒有的事,你怎會這麼想?”

    白槿搖了搖頭,苦笑:“你不用瞞我,我早就發現了……晚上,你以為我睡著了,就會刷微博,看戴嫣的主頁。”

    那個頁面很久以前就停止更新了,最後一條微博,定格在一行文字上。

    ——等我一個月。

    一個月後,戴嫣風光歸來。

    不僅恢復了從前光鮮亮麗的外表,還一舉擺脫了‘照騙’的外號。

    即使是最激進的黑粉,都不會說戴嫣是照騙,只會抓著‘換頭女’、‘整容怪’等字眼不放。

    段輝不說話,兩手放進口袋,走到窗口。

    身後,白槿臉上淚痕交錯,握緊了小手,安靜問他:“我只想要你一句真話,你……還愛她嗎?”

    愛?

    這個字眼和戴嫣聯系在一起,真叫人發笑。

    段輝忍不住笑出了聲,可那笑聲極冷。

    口袋裡的手,漸漸攥成拳,太過用力,以至於骨節凸起。

    他走了回去,珍惜地捧起白槿的臉,吻了吻女人的唇。

    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不愛,從來就沒愛過。”

    夜裡,段輝躺在床上,眼睛閉著,翻了幾次身,卻沒半點睡意。

    身上受傷的地方真他媽疼,尤其是臉,左眼那一圈,漲疼的厲害,刺痛不止,根本不可能入睡。

    夜不能寐,腦子想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偏。

    他想,那時硫酸潑臉上,阿嫣的臉毀了,肯定比這還疼。

    那蠢女人曾經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段輝。”

    那天,手機裡傳來他前女友的聲音,小小的,中氣不足,沙啞無力。

    “好疼啊……”

    “非得這麼對我嗎?”

    “其實,你想逼我去死,不用這麼麻煩。”

    他不想聽下去,掐斷了電話。

    那女人很蠢,很笨,懦弱膽小,看著他的時候,眼睛會發亮,仿佛他的存在,點亮了這個黯淡的世界。

    圈子裡那麼多送上門的漂亮網紅,他選擇阿嫣當女朋友,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以他為中心,傻乎乎的笨女人,總能帶給他好心情。

    段輝側過身,看著黑暗中白槿的輪廓。

    今天,如果在他身邊的不是白槿……換作以前的阿嫣,根本不會發現他的異常,那個缺心眼的女人,直到分手都不知道他早已移情別戀。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傷口,吸了口氣。

    心裡很煩。

    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還是那女人的樣子,只不過是換頭以後——精致的眉眼,永遠囂張的語氣,對誰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看著就叫人火大。

    他是不想她好過的。

    離開他以後,她就該過的越來越慘,直到……回來求他。

    段輝無聲地罵了幾句髒話,捏了捏鼻梁,不止是受傷的地方漲疼難忍,太陽穴也突突直跳,還有……被子底下的手動了動,按住胸口某個位置,狠狠地,死命地壓著,就像通過這個動作,企圖壓制逐漸蔓延開的感覺。

    很疼。

    他自私慣了,一向為所欲為,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直到這個瞬間,他突然發現……他也是有心的,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了某個人疼的死去活來。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

    酒桌上,聶勝和一杯一杯往肚子裡灌悶酒,無視滿桌的山珍海味,可有時沒注意,眼角不小心瞄到當中一盤濃油赤醬的紅燒排骨,那一塊塊油膩的肉……心情頓時直降谷底,臉色也難看起來。

    整整一周,他就沒一天順心過。

    看見以下任何一件東西都心煩:

    豬肉,香腸。

    床,手銬。

    長相醜陋的女人,身材很好的女人,聲音好聽的女人。

    晚上總作噩夢,醒來渾身都是冷汗,生怕一睜眼又看見那張可怕的豬臉。

    明面上沒人提起,可背地裡,他知道他的綽號已經從拉風的騙炮界扛把子,變成了‘那個被豬強/奸的聶公子’。

    奇恥大辱。

    他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恨之入骨。

    想報復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又很囂張的女人,也就那幾個老辦法。

    聶勝和自認沒段輝那麼狠,所以他對找的社會青年說,給那女人一點教訓,讓她知道怕了,然後挑個時間,親自過來跟他磕頭道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結果等了一整個晚上,到了半夜一點鐘,那幾個胸口紋刺青的混混回來了,每人一件奇怪的衣服,上面印著‘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和‘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行字。

    平時瞧著凶悍蠻橫的漢子,臉上都掛著失魂落魄的表情,一口一個戴小姐,尊敬的跟什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親媽。

    聶勝和恨不得打死這些不中用的白癡。

    看來,還是得他親自出面。

    晚上,他約了一個剛進圈,小有名氣的嫩模,結果前戲進行到一半,他突然坐了起來,陰著臉,一言不發地穿衣服。

    小美女呆住了:“聶……聶少……”

    聶勝和說:“我有點事,先走了,這裡有十塊錢,你點個外賣。”

    他開門出去。

    小美女在後面大罵:“我靠,十塊錢點什麼外賣?一杯奶茶都買不起!”

    聶勝和只當沒聽見。

    出了酒店,坐進他新買的騷包座駕,他兩手放在方向盤上,沈默很久,恨恨地拍了一記,拿起手機。

    “戴小姐,是我——別掛。”

    “我不會掛的,你說。”

    周圍夜色繾綣,遠處的霓虹燈光忽遠忽近,他漆黑的眼底也似亮起猩紅的光。

    修長的手指敲著方向盤,很有規律。

    “你那個淘寶店,每月進賬不少吧?還想開下去嗎?”

    阿嫣笑了一聲:“聶先生……已經短又小了,說話別太婆婆媽媽,再這麼拐彎抹角的,我可要懷疑你天生娘娘腔了。”

    聶勝和冷哼了聲,咬牙道:“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嗎?”

    阿嫣說:“知道。”

    “明天晚上你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不然我遲早跟你算清楚,到時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

    阿嫣出門前,正好碰上戴母過來討錢。

    “你弟弟那個小朋友,長得可好看了,人也乖,會干活,最要緊的是你弟弟喜歡,我和你爸也喜歡,就這麼定下來吧。只要把房子準備好,裝修完,我看明年就能把婚給結了,我和你爸算了一下,你手頭有多少?房子要氣派點的洋房,以後你弟弟生了孩子,我跟你爸要住過去帶孫子的……”

    阿嫣換上長靴,拉起拉鏈,沒抬頭:“可以。”

    戴母老臉笑成了一朵花:“這才是我的乖女兒,你現在沒個男人,以後有點什麼事情,還是要你弟弟幫襯的。”

    阿嫣說:“結婚那天,洞房我進,弟弟那小朋友歸我,這錢我就出。”

    戴母愣了愣,反應過來,氣道:“嫣嫣,你這說的什麼話——”

    阿嫣打斷:“我出錢討老婆,當然房子歸我,老婆也歸我,很公平。你們回去討論,決定了給我電話。陳阿姨——送客。”

    戴母氣紅了臉:“你別走,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媽講話,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就養了一條白眼狼!”

    她聲音發抖,想去抓阿嫣的胳膊,可沒能抓到,卻被身後的陳阿姨扯開。

    兩個身強體壯的大媽糾纏在一塊,誰也沒能擺脫誰,戴母只能眼睜睜看著阿嫣走遠,氣急攻心,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女兒沒良心,哭陳阿姨欺負人,就那麼撒潑起來。

    可哭啞了嗓子也沒用處。

    阿嫣根本沒回過頭。

    *

    阿嫣到之前,聶勝和已經抽完了三支煙。

    他考慮了很多讓阿嫣賠禮的法子,從哭著叩頭道歉,到幫他盡情的‘服務’一把,全想了個遍,最後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直到那女人出現,站在他面前。

    看著那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他產生了一種恍惚的幻覺,仿佛那豬頭臉在他心裡留下的深刻印像,他這周以來寢食難安的心理疾病,全都得到了治愈。

    可他不想讓那女人太得意。

    所以,他輕蔑地哼了聲,掐滅煙頭,陰陽怪氣的開口:“……整的還不錯,不過也沒用。到底不是原裝貨,誰知道能撐幾年?”

    阿嫣放下包,微笑看他:“你說的對。”

    聶勝和抬起頭,冷漠地盯著她。

    阿嫣俯身,雙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煞有其事的說:“全都是整的,沒一處原裝。可你不還是喜歡的緊嗎……小處男?”

    那三個字出來,聶勝和心頭的火一下子燒到了腦子裡。

    血液都是滾燙的。

    聶勝和不再考慮想干什麼,身體先大腦一步作出反應,他罵了一句,霍地起身,拖著女人往床上去。

    阿嫣隨著他,半推半就的被他壓住。

    全程表演出來的抗拒……也很敷衍。

    整個過程,她只動了一次,調整了個位置,正好能看到牆上的鐘。

    最後,聶勝和喘著粗氣倒在她身上。

    四周靜謐,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聶勝和又坐了起來,披了件衣服,看著背向他,身上滿是歡愛痕跡,看起來柔弱可憐的女人。

    他的身心得到了滿足,報復心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紓解。

    於是,他又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浪費了。

    “喂。”

    阿嫣輕輕嘆息一聲,還是沒動。

    聶勝和皺眉,沈默片刻,問道:“我弄傷你了?哪裡疼?”

    對方依然不說話。

    過了幾分鐘,阿嫣轉過身,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抹惋惜:“聶公子,你現在體能處於人生巔峰,以後就該走下坡路了。”

    聶勝和一時間聽不出她想說什麼,有點懵。

    阿嫣又嘆了口氣,語氣憐憫:“……加上前戲,也就半小時出頭。”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搖頭:“……算了,不打擊你,怪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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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3:03


    “你給我回來!”

    聶勝和跳下床,來不及穿衣服,猛地衝向門口,不料被地上的被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很是狼狽。

    ——幸好沒人看見。

    他匆匆追到二樓走廊裡,看著那女人的背影。

    阿嫣走路的姿勢,有點像模特的台步,只是更為隨意,但那搖擺生風的楊柳腰、玲瓏有致的曲線,還有修長雪白的腿,正如走台一樣引人注目,好似所有的燈光自動集中在那人身上。

    聶勝和眼神一沈,抓住一旁的欄杆:“站住!”

    這一聲叫出來,不僅是前面的阿嫣,就連已經歇下的傭人,也從房裡出來,結果一眼看到主人光著身子,忙又關門回去。

    阿嫣看到他那般憤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靜默片刻,向他走過來。

    聶勝和心裡一松,語氣不悅:“以後,我沒開口前,不準走。你以為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就這點小事,犯得著小題大作麼?”阿嫣神色淡淡的,低頭從包裡掏出兩張十元鈔票,遞給他:“十分鐘十元,總共半小時,三十。話太多,扣五塊,技術太差,扣五塊,剩二十。拿去,你的過夜費。”

    聶勝和覺得受到了侮辱。

    換作平時,他也許會嬉皮笑臉地接下這點錢,順便送上一個吻,再占點便宜……他一向不要臉,可他還是有自尊心的。

    技術太差?

    笑話!

    女人罵他什麼的都有,王八蛋,鐵公雞,小氣鬼,騙炮的死無賴,但從來沒人質疑過他的能力。

    於是,聶勝和奪下那幾張鈔票,直接撒了:“我缺這幾個錢?”

    阿嫣搖頭:“不缺。”

    聶勝和低哼:“算你還——”

    阿嫣看著他,低頭輕笑了聲,向他走近。

    男人生的俊美無雙,臉型太清秀,眉眼過於精致,甚至有點女氣。

    阿嫣抬起手,柔軟細膩的掌心,撫上他蒼白的臉頰,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並不膩味的甜:“聶公子,剛才玩的開心嗎?”

    尾音向上揚起,勾得人心癢難耐。

    聶勝和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醒過來,又哼了聲:“……還行。”

    阿嫣輕笑了聲,偏過頭,附在他耳邊:“真的只是還行?”

    聶勝和心跳漏了一拍,抿唇不想說話。

    阿嫣的指尖滑過他的臉,輕輕落在他唇上,描繪那涼薄的線條,最後以唇代替手,親了上去。

    聶勝和呼吸一亂,下意識按住她的頭,將她狠狠壓在牆上,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起,直到——他睜開眼,對上女人淡漠的眼睛,那流動著的清涼潭水深處,是淺淺的嘲弄。

    “你以前跟人過夜,給點過期零食,一來有心捉弄,二來出身高人一等,自然眼高於頂,覺得送上門的廉價女人,就值這點東西……”

    阿嫣聲音又輕又緩,眉眼含笑:“聶公子,我也是一樣的。你表現不佳,在我看來也就值這麼多。可你分明喜歡的不得了,嘴上偏要逞強,一邊嫌棄我換頭換臉,一邊身體克制不住的對我動情,這番模樣……”低笑一聲,摟住男人的脖子,吻了吻他微紅的耳垂:“……很可愛。我看見了,就忍不住想捉弄。”

    聶勝和耳際淺淡的粉色,突然就蔓延開來,燒得整張臉都有些紅,氣息早紊亂得不成樣子,心跳如鼓。

    阿嫣放下手:“晚安,聶先生。”

    剛走一步,腰間一緊,男人的氣息噴灑在頸邊。

    聶勝和嗓音低啞:“等等……”似乎略帶不情願,他低低哼了一聲,才道:“……回房,老子干到你服氣。”

    阿嫣搖了搖頭,反手拍拍他,笑道:“不要。”

    “戴嫣,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你說過的,我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恩怨兩清。”

    聶勝和低笑:“你還沒走呢。”

    阿嫣看他故意耍無賴的樣子,也覺得好玩,拿開他的手:“別勉強你自己了,今晚再來一次,可能連半小時都堅持不下來,多尷尬。”看著他,聲音放緩:“我說過的,睡你兩次,這是第二睡,至於剩下的一次……”抿唇微微一笑,柔聲道:“聶少,想要我,拿出點誠意來,嗯?”

    *

    聶勝和幾天沒出門。

    聶勝棋聽秘書說起弟弟的反常行為,有點無奈。

    這個不省心的弟弟,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帶著一票狐朋狗友惹是生非,家裡長輩對他已經是半放棄的狀態,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亂子,隨便他怎麼玩,搬出去住更好,眼不見為淨,就當沒這個兒子。

    他呆在家裡不出去,八成有個女人在身邊。

    出於關心,聶勝棋還是打了個電話,給聶勝和別墅的管家,詢問他主人是生病了,還是又在玩新把戲。

    管家的話引起了他懷疑。

    “聶先生沒有生病……不,家裡也沒有女人。前兩天,聶先生倒是帶了個年輕女孩子回家,沒過多久,那女孩子就走了,聶先生光著身子在走廊裡追人家,最後也沒能把人留下。後來,他就一直留在房間裡,不讓我們打擾。”

    莫名其妙。

    聶勝棋到的時候,聶勝和房間裡有另一名客人,看模樣像是個珠寶商。

    “……就是這個?”

    “對,聶少,這就是傳說中女人看了一眼就合不攏腿的‘神眼’,世界上最珍貴的鑽石之一,有價無市,我們的鎮店之寶。”

    聶勝和拿起流光溢彩的鑽石墜子,對著燈光看了半天,總算點了點頭:“可以。我等會叫人把錢打給你。”

    “謝謝聶少!”

    那人對聶勝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滿臉堆笑地走了出去。

    聶勝棋關上門,眉宇緊擰:“你搞什麼鬼?”

    聶勝和的語氣依舊輕浮的很:“不想搞鬼,想搞個很難搞的女人……”他收起光華流轉、璀璨奪目的鑽石,笑了笑:“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死女人合不攏腿的樣子了。”

    聶勝棋瞪了他一眼,轉過頭。

    房間裡很亂,地毯上除了換下來沒洗的髒衣服,還有亂七八糟的雜志、藍光DVD、打印出來的資料……

    聶勝棋皺了皺眉,彎腰撿起一張紙,臉色立刻拉下來。

    “十個小秘密,讓女人對你欲罷不能。”

    再看看別的,書全是兩/性生理相關,DVD是愛情教學片,打印的東西更加不堪入目,全是病毒網站會跳出來的廣告。

    “聶勝和!”聶勝棋額頭上青筋直跳,手一甩,把紙全丟到弟弟跟前:“你吃錯藥了?!”

    聶勝和滿不在乎,吊兒郎當地看了幾頁,突然抬起頭:“哥,我誠心向你請教一個嚴肅的問題。”

    “……說。”

    “你平均每次能持續多久?有半小時嗎?”

    “……”

    *

    最近兩天,阿嫣過的很舒心。

    後援會兢兢業業的社會青年粉絲團,每天都會過來彙報工作,整理評論也越來越嫻熟了,總能挑出最有價值的留言,哄得她心花怒放。

    戴母回老家了。

    秦郁很久沒出現。

    段輝、聶勝和各自正在腦補大戲,沒到出場的時候。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除了陳阿姨沒完沒了的嘮叨:“……戴小姐,你老是跟那群不良青年混在一起,風評會難聽的咧!以後談朋友,人家背後會說你的!怎麼這幾天都不見秦警官?一定是快過年了,小偷特別多,他們警察局裡忙的吧……”

    這些話,傳進阿嫣耳朵裡,自動變成:“BLABLABLA……你真漂亮……BLABLABLA……你真漂亮……”

    再過兩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網紅盛典。

    阿嫣兩個禮拜前就收到了請柬。

    為了以最佳狀態出現,她趁著有空,把自己的臉修了又修,恨不得修到媽不認——但是一想到真修成媽不認了,估計沒人會說她美顏盛世,只會把她當妖怪,還是含淚調回原狀。

    盛典前一晚,門鈴響個不停。

    阿嫣本想早點睡覺,養足精神,這一來心煩極了,開門時目光滿是厭煩,看見門外穿了一身黑色風衣的段輝,就更加不耐煩了:“……有事?”

    樓道裡很暗。

    段輝站在另一頭,神色晦暗不明:“你換鎖了?”

    阿嫣重復:“有事?”

    段輝薄唇微微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阿嫣抱著手,勾了勾嘴角:“段先生,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背著女朋友,三更半夜的找另一個女人談心?”

    段輝沒生氣,竟然也笑了笑:“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隔著一扇防盜鐵門,阿嫣和他對視片刻,開口:“我要睡美容覺了,你喜歡站,留在這裡跟門談心吧。”

    段輝上前一步,面無表情:“戴嫣。”

    阿嫣挑眉。

    段輝沈默一會,語氣平靜:“一千萬現金,兩套房子,一套市中心,一套給你弟弟。”

    阿嫣笑了。

    段輝喉結滾動了下,又說:“——當我情婦。”

    阿嫣問:“我媽媽找你的?”

    段輝不答,只說:“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除此以外,你想要的,我會給你,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阿嫣看著他。

    段輝兩手放進口袋裡,緩緩捏成拳:“戴嫣,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這個圈子有多髒,圈裡的人都知道,圈外想接盤的,能滿足的了你嗎?……能給的起我出的價嗎?”

    阿嫣看了他一會,笑了笑:“先不說我能不能找到條件比你好的,可跟你半斤八兩的爛人,我隨手一抓就是一打。”手放在門上,收起笑意:“段先生,晚安。”

    門關上了。

    *

    網紅盛典當天,主辦方安排阿嫣壓軸出場走紅毯。

    阿嫣最喜歡這種鎂光燈閃耀,萬眾矚目的場合,雖然很久以前當過明星,可距離現在有段時間了,因此心情十分美好,笑容甜美,大方的擺出性感誘人的姿勢,任由媒體拍攝。

    經紀人莎莉拉住她,悄聲說:“大庭廣眾的,矜持點。你瞧瞧,今天來的你的好姐妹們,背地裡管她怎麼騷浪賤,現在都是清純淑女——”

    “——所以注定最能博眼球的是我。”阿嫣接過話,推開欲言又止的莎莉:“好了,別擋住鏡頭拍我,謝謝。”

    ……

    阿嫣的座位在年年旁邊。

    頒獎開始前,主持人正在台上活躍氣氛,台下,年年開口,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能讓旁邊的人聽見:“今天段輝來了,作為贊助商一方。”

    比起男人,阿嫣對女人的耐心稍微好一點,即使是賣過原主的塑料花姐妹:“……所以?”

    “他和白槿快結婚了。”年年側過頭,眼神涼涼的:“你知道嗎?”

    阿嫣搖頭:“不知道。”

    年年諷刺的笑了笑:“我應該恭喜你,沒想到,你的臉能恢復到這個程度。”

    阿嫣說:“謝謝。”想了想,又說:“具體點……什麼程度?”

    年年沒理她跑偏了的關注點,淡淡道:“就算恢復了,臉能看了,你男人不還是被人搶走了?有什麼用?”

    臉能看。

    ……只是能看。

    阿嫣便有些不高興,語氣也添上一抹嘲弄,輕聲道:“你看看你,多可憐,成天心思都在我身上打轉,口口聲聲我的臉怎麼樣,我男人怎麼樣……你為什麼不多想想你自己?段輝背著我跟你睡了,你洋洋自得,不覺得可笑嗎?他跟我談過朋友,他甩了我跟白槿好上了——你又撈著什麼了?損人不利己,何苦。”

    年年一滯,胸口堵得厲害:“你——!”

    阿嫣不再看她,轉過頭看著台上。

    在路上,莎莉已經告訴她,今天她會獲得‘年度最具價值網紅’大獎,她強烈要求將獎項改成‘年度最美麗網紅’,然而莎莉說,壓根沒這個獎。

    阿嫣興致缺缺,拿起包裡的小鏡子,又開始整理妝容。

    *

    台上已經進行到頒獎環節。

    聶勝和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裡,視線鎖定在觀眾席前排某個女人身上,一邊對後面的人伸出手,不耐煩催促:“花呢?”

    “在這裡。”

    聶勝和捧起一大束玫瑰花,又問:“幾朵?”

    “九十九。”

    聶勝和點點頭,一只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裝著鑽石項鏈的小盒子。

    很好,誠意十足。

    等下阿嫣領獎,他就會走到台上,像個英俊的白馬王子,獻上這束一點也不小氣的九十九朵玫瑰,然後拿出價值連城、女人見了就會脫衣服的鑽石項鏈,成功俘獲那女人黑透了的心。

    然後,他會玩弄她的身心,最後始亂終棄,讓她哭都沒地方哭。

    這是最完美的劇本。

    聶勝和成竹在胸,低頭看了眼白色的昂貴西裝,又看了看一邊玻璃映出來的臉——他還是如此英俊。

    有錢有臉,沒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終於,阿嫣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施施然走到頒獎台上。

    聶勝和微笑起來,在眾人驚訝的眼神目送下,落落大方地走到盛裝的女人面前,獻上玫瑰花束:“送給你。”

    阿嫣接過花,相比於台下此起彼伏驚嘆不已的觀眾,顯得極為平靜:“謝謝你。”

    聶勝和聲音低沈:“你今天很美。”

    阿嫣說:“我也這麼覺得。”

    ……

    聶勝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又恢復過來,不以為意:“那天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你看……我的誠意夠嗎?”

    他的手伸進口袋,拿出系著絲帶的精致小盒子,打開。

    光華奪目。

    女主持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顆鑽石,忍不住捂住了微張的嘴。

    “聽說,鑽石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他湊到阿嫣耳邊,吻了吻她的側臉:“——證明我對你堅定不移的愛情。”

    周圍又響起驚嘆聲。

    阿嫣眼眸帶笑:“我很滿意。”

    聶勝和扯起唇角:“我就知道——”

    阿嫣打斷他:“聶公子,你回頭看一眼。”

    聶勝和一怔,剛回頭,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眼前一黑,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他媽的,聶勝和——果然一直是你在撬老子牆角!”

    阿嫣走到一邊,看著突然衝上台的段輝和穿著雪白西裝的倒黴王子,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又狼狽又難堪。

    莎莉急忙上台:“怎麼回事?臥槽,段輝他干嘛打人?你和他什麼時候又攪到一起了,還有聶少——”

    “真好看。”

    莎莉愣了愣,順著阿嫣的目光,看到了從盒子裡滾落的鑽石項鏈,那光芒確實能閃瞎人眼:“這得多貴啊……”

    阿嫣搖頭:“我是說他們。”指了指正在莫名其妙打架的兩個男人,眼底冷冷淡淡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打的多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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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3:25


    主辦單位作夢也沒想到,這一屆的網紅盛典,竟然會以這麼奇葩的方式,一舉奪下本周熱度巔峰的寶座,不僅是微博,就連幾大門戶網站,頒獎典禮的視頻也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兩大豪門少爺為了個整容小網紅大打出手,最後雙雙掛彩,互相噴髒了十幾句,才算消停了——這種神展開的劇情,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足以吸引男女兩方網友的關注。

    更何況,還有前情提要和各種有趣的小花邊。

    外號京城第一鐵公雞、一毛不拔最摳門富二代的聶勝和,這次居然破例了——向戴嫣求愛的同時,他獻上了一條昂貴的鑽石項鏈。

    段輝和他打的正火熱,故事的女主角,又稱換頭怪的阿嫣女士,一直在旁邊觀看,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唇邊隱約掛著笑容。

    等保安將兩人拉開,眾人以為大戲落幕了,卻不知女主角剛開始表演。

    阿嫣先走到段輝那邊,摸了摸他的臉,語氣平淡:“……又受傷了?”輕輕笑了一下,抬眸看他:“算是有進步,至少這次知道打男人,不是打女人。”

    段輝抓住女人的手腕:“原來一直是他——”閃著怒火的眼神掠過正在照鏡子、查看傷勢的聶勝和,他收回目光,緊緊盯住阿嫣:“你他媽傻的?你說過,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既然這樣你還要跟他在一起?你圖什麼?!圖他的超市垃圾,還是圖他的幾十塊小費?”

    聶勝和擦著嘴角的血漬,聽到聲音驀地回頭:“媽的,你睜開狗眼看清楚,老子這次送的是——”

    可段輝只當沒聽見,目光鎖定在女人淺笑的臉上。

    阿嫣也在凝視著他。

    “錢,權勢,利用價值,臉……當然,還有作為男人的實力。”一個一個盤點過來,她頓了頓,再次開口:“在我這裡,錢排最後一位。也許……”抿唇笑了笑,湊近憤怒的男人耳旁,低低的說:“……我看上的,他比你強的……是其它地方呢?”

    段輝手指收緊,死扣著她的手腕,恨不得把脆弱的骨頭捏碎。

    阿嫣嗤笑,甩開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段輝說:“戴嫣,你別後悔。”

    阿嫣沒回頭,揚了揚手:“先後悔的會是你,想好怎麼跟你未婚妻交代了嗎?”

    段輝神情一僵。

    阿嫣走到聶勝和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送我回家,可以嗎?”

    聶勝和便笑起來,話對著身邊女人說的,眼神卻看著怒火難忍的‘情敵’:“……樂意至極。”

    車開到半道上。

    紅綠燈路口,聶勝和停下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還是覺得氣悶,暗想:好好的一場表白大戲,眼看著就能拿下這女人的黑心,沒想到段輝那王八蛋出來攪局……不行,這次不能就這麼算了。

    說起來……

    突然,他側過頭,開口:“項鏈在你那裡?”

    阿嫣正在對著臉撲粉,頭也不抬:“不在。”

    聶勝和皺眉:“那在什麼地方?”

    阿嫣說:“不知道,別人撿去了吧。”

    於是,聶勝和更氣悶了,一張天生招桃花的臉陰晴不定,眼神也陰沈下來:“你知道那條項鏈值多少錢麼?”

    “不知道。”

    “夠你辛辛苦苦,拋頭露臉半年。”

    阿嫣應了聲,依舊沒抬頭。

    綠燈亮了。

    後面的車猛按喇叭。

    聶勝和按下車窗,對著後面的車主罵了兩句,然後猛踩油門,車飛馳出去,轉瞬間拋出後面的車老遠。

    窗外的風景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車速早超了這條路的規定。

    聶勝和壓根不管導航的提醒,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總是寫滿了輕浮的側臉,難得那麼凝重,嘴角也不如往常那般懶洋洋向上勾著,而是抿成了一條繃緊的線。

    車子突然加速,阿嫣手裡的鏡子飛了出去,掉在地上,身上系著安全帶,不方便找。她並不生氣,視線移到男人好看的側臉上,問:“聶公子,你不高興?”

    聶勝和冷哼一聲,反問:“你送了別人貴的要死的東西,人家連撿一下都沒興趣,你不生氣?”

    “我剛才說了,我看中的你的優點裡面,錢排在最後。”

    車速緩了下來。

    聶勝和嘴角似乎有一絲笑意,瞥了眼後視鏡,看著女人的臉:“總算承認了?你就是拜倒在我的西裝褲下。”

    阿嫣嘆了口氣,沈默片刻,答道:“可能吧……我是個經驗很豐富的女人,但在我的男性伴侶裡,想找一個只能半小時的,也不容易。有時候,憐憫會產生愛情。”

    聶勝和差點踩下剎車。

    他又瞄了阿嫣一眼,冷冰冰的丟出兩個字:“嘴硬。”

    到了小區,聶勝和停好車,沒立刻開車門,倒吸了兩口氣,盯著後視鏡裡自己的臉,擰起眉:“嘶……段輝那混蛋,下手真他媽狠,專往我臉上招呼,他媽的,他是不是嫉妒我比他帥很久了?”

    阿嫣客觀的表示:“你比他帥,他比你有男人味,不相上下。”

    聶勝和胸口的石頭又壓上一塊。

    他忽的轉過身,捏住女人的下巴:“不是,我說戴嫣,你非得跟我較勁干什麼?老子今天莫名其妙挨的這頓打,難道不是因為你?老子本來跟段輝無冤無仇的,這下子是跟他沒完了——”

    阿嫣冷靜地看著他,眼神風平浪靜:“你和他結仇,怪你自己管不住下面那根東西。別跟他一樣沒出息,遇上事先往女人身上推,欺軟怕硬。”

    聶勝和靜默一會,放開手:“……總之是為你挨的打。”

    很久沒人再開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

    終於,聶勝和又笑了起來,笑出了聲,拍了幾下方向盤,直搖頭:“這下好了,我要被拉回去家法處置了。真倒黴……不過也真過癮。”他扭頭,一手攬住女人的肩膀,湊過去聞了聞她肩上的秀發:“開心嗎?”

    阿嫣始終平靜冷淡的眼睛,這才泛起一絲漣漪,聲音放柔:“開心。”

    “那也值了。”

    阿嫣回擁住他,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比起先前的綿軟,依稀添了一抹蠱惑:“聶公子,別說是一條鑽石項鏈,就算你把全部的家當擺上,我也不一定會開心……可是今天晚上,我很滿意。”手指上移,沒入男人柔軟的黑發中:“我想要的是什麼……再想想,嗯?”

    說罷,右手開了車門。

    聶勝和怔忡片刻,才反應過來,開門追了過去:“我送你上樓。”

    阿嫣不置可否。

    走到樓下,正巧碰到從底樓玻璃門出來的秦郁。

    阿嫣很久沒看見他了,這時突然撞見他,有點意外,但還是叫了聲:“秦警官——”看了看他略顯疲憊的神色,又問:“——找我的?”

    秦郁的眼神,從聶勝和移回她身上,臉上沒什麼表情:“局裡有事,晚點過來。”

    阿嫣說:“你忙你的。”

    秦郁點了點頭,又看了聶勝和一眼,依舊沒表示,與他擦肩而過。

    聶勝和眉峰一挑,突然回頭,叫他:“小舅舅。”

    秦郁停住,轉身。

    聶勝和笑了笑,攬住阿嫣的肩膀,又是那副嬉皮笑臉,年少輕狂的公子哥模樣:“你們認識啊?”

    秦郁皺眉:“說重點。”

    “沒什麼,就覺得那天你也出現在夜總會,蠻巧的……還以為你掃黃來了,嚇我一大跳。”聶勝和說著搖了搖頭,停頓了會,繼續說:“這次我闖了點禍,其實也沒多大事,為個女人爭風吃醋,顯得我多有血性,你說是不是?”

    秦郁看了看他,低頭看了眼手表,聲音很淡:“你流鼻血了。”

    聶勝和抬手一擦,咬牙:“操,段輝真該死。”他又用手擦了兩下,對秦郁笑笑:“你趕時間,我不耽誤你,下次正式介紹我女朋友給你認識。”

    秦郁抬起頭,目光掠過阿嫣,不曾停頓,轉身離開。

    聶勝和送阿嫣上去。

    到了家門口,他一只手撐在門上,修長的手指勾起女人脖子上細細的項鏈,壞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阿嫣說:“時間不早了,卸妝、洗澡、護膚需要很久,今天妝化的濃,我要敷面膜。”

    聶勝和不惱,笑的更輕佻:“戴嫣,你瞧,你喜歡你的臉,我也喜歡我的臉,我們有共同愛好,可不是天生一對?”

    阿嫣對他友善地笑了下,同樣伸手,拽住他的領帶,向自己一拉:“聶少,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喜歡的是我的臉,我美顏盛世,那是很重要的,至於你……”男人笑盈盈的俊臉,離她只有一釐米的距離,線條極為好看的薄唇,誘人地微微張著……可阿嫣松開手,拂起頸側的長發,語氣冷了下來:“……算什麼東西。”

    門關上了。

    聶勝和低低罵了一句,又哼了聲,按電梯下樓。

    *

    半夜十二點半,阿嫣總算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十分鐘後,門鈴響了。

    阿嫣盤起長發,穿著絲綢睡衣,外面罩著一件披風,出去開門。

    秦郁站在門外。

    片刻的沈默。

    他開口:“我說過會來。”

    阿嫣看了看他:“快一點了。”

    秦郁怔了怔,這才看了眼手表,點了下頭:“下次再來。”

    阿嫣看著他走,鼻息間嗅到異味,於是盯著他打量了下,突然說:“你手流血了。”

    秦郁的右手一直縮在袖子裡,聞言回頭:“你怎麼知道?”

    “直覺。”

    阿嫣靠在門邊,習慣性的抱著手,姿態慵懶愜意:“秦sir,你這種有話不說的性格,很容易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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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13:53


    陳阿姨回去住了,不在。

    於是,整個家裡只剩下阿嫣和秦郁兩人,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似乎不發生點什麼,都說不過去。

    阿嫣打著呵欠,替他清理手上的傷,隨口問:“今晚有任務?”

    秦郁應了聲。

    阿嫣又問:“怎麼弄傷的?”

    他回答:“跟犯人搶凶器,割到一點。”

    阿嫣抬眸,看了他一眼:“這麼不小心,以後誰當你的警嫂,肯定成天擔驚受怕,夜裡睡不好覺。”

    秦郁沈默。

    不管是擦拭血漬,還是用酒精消毒,他都是那一張單調的臉,表情不會改變,眉頭也不皺一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過了一會,阿嫣收拾好急救箱,站起來。

    秦郁突然問:“你會嗎?”

    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

    不過短短一瞬的等待,卻漫長的宛如永無止境。

    阿嫣唇邊泛起一絲笑,低眸看向他:“你喜歡我嗎?”

    秦郁思索片刻,神情平靜,很認真的答道:“不知道。”

    阿嫣便笑的更愉快了,邊笑邊微微搖頭:“秦警官,你的戀愛經驗一定很少,也許壓根不存在。可像你這樣的男人,我見的太多了。”

    提起急救箱,放回原處。

    阿嫣又折回來,微眯起眼,審視了他一會,不緊不慢的說:“我和你見過的女孩子很不一樣,對不對?你身邊的女孩子,可能清純,可能活潑,但骨子裡都比較正直,而我,從頭至尾,每滴血都壞透了。”

    “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但是從古至今,熱衷於救風塵的男人,從來沒少過,很多都是像你這樣,一輩子正正經經,循規蹈矩的老實人。”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你覺得我的壞是有原因的,你覺得你可以改變我。”

    阿嫣的語氣很淡,就像敘述與自己無關的話題,最後走到他身邊,俯身凝視他:“……你,想多了。”唇角向上彎起,眉眼帶笑,嫵媚中透出幾分傲慢:“阿sir,我不是身世可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風塵女,我是害死人不償命的狐狸精——狐狸精勾男人,從來都是有所圖的。”

    秦郁迎上對方的視線,不閃不避:“所以,你對聶勝和,有什麼圖謀?”

    “那可不能告訴你。”阿嫣直起身,理了理微亂的發絲,說:“他對我的用處可大了,我才不讓你來搗亂。”

    秦郁低下頭,看著包紮好的手。

    阿嫣裡面穿著清涼的真空絲綢睡袍,外面罩了一件敞開的薄外套,以這樣曖昧的裝扮,面對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毫無羞赧,一顰一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理直氣壯。

    牆上,時鐘的指針,指向淩晨兩點整。

    阿嫣拿起一面家裡隨處可見的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橫看豎看:“見到一個人,會忍不住的覺得高興,見不到會想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對,一小時不見就會感到空虛——這就是戀愛。”

    話是對秦郁說的。

    可阿嫣一直盯著鏡子,目光從沒移開,神色溫柔又深情,指尖觸摸鏡中虛幻的自己。

    “你回去慢慢想,想清楚你喜不喜歡我,想清楚你該不該回來找我……”

    這句話說完,阿嫣總算暫時看夠了鏡子,望向越發沈默的男人,語氣冷靜且殘酷:“如果我接受你,那一定是你有利用價值,不會出於其它原因。”

    秦郁一言不發。

    半晌,阿嫣低笑一聲,盈盈如水的目光暗送秋波,聲音柔媚:“……當然,我能帶給你永生難忘的回憶,以後只要你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就會想起我,想忘也忘不掉。”唇角笑意加深,她不再看他:“秦警官,這筆生意劃不劃算,你自己衡量。”

    秦郁起身。

    這個女人,前後兩張臉,卻是一樣的坦然。

    臉上就差寫上一行黑字了。

    ——就是這麼無恥,愛要不要。

    *

    “你回來了。”

    客廳很暗。

    段輝從外面進來,身上和臉上的傷隱隱作痛,還沒開燈,黑暗深處傳來女人冰涼的聲音,淡淡說了這句話。

    他皺起眉,按亮天花板的吊燈。

    突然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目。

    段輝眉宇皺得更緊,閉了閉眼,好一會才適應,眯起眼看向聲音的來源——白槿坐在沙發上,穿著風衣,裹著白色的圍巾,戴上了豆沙色的帽子。

    幾個行李箱放在門口,全都已經上了鎖。

    段輝以為他會心慌,會難過。

    白槿要走了,離開他。

    他一度認為自己深愛著這個女人,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父母,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連訂婚戒指都選好了。

    這是他認定的陪他走完一生的未婚妻。

    可事實上,這一刻,看到裝好的行李箱,看到準備出門,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白槿,他的心裡出奇的平靜,沒有太深的感覺。

    他是個自私的人。

    最愛的,終究是他自己。

    段輝放下鑰匙,開口:“你要走?”

    白槿聽到了,垂眸笑了一聲,滿是諷刺:“現在不走,難道留下來看你和戴小姐怎麼破鏡重圓?然後像個滑稽的小醜一樣,在其他人嘲諷的眼光下,默默離場?”

    段輝靜默片刻,點了點頭:“隨便你。”

    白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女人眼睛哭腫了,眼圈泛紅,只這麼看他一眼,又有水霧凝聚:“其實,我早該知道。你能因為我離開戴嫣,就能因為戴嫣離開我。”

    嗓音微微發顫,喉嚨有些疼,說不下去。

    她別過臉,飛快地擦掉落下的眼淚。

    “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總覺得我能改變你。”

    白槿咬了咬嘴唇,又擦掉兩行淚痕,自嘲的笑了聲:“可最後得到了什麼?你今天在台上,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我會難過,我會被人看笑話,你心裡……到底有我嗎?”

    段輝說:“有。”

    白槿苦笑,連連搖頭:“不,你有一點點念著我,就不會讓我這麼難堪。段輝,我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的,我把我們兩個人的未來計劃的那麼好,可你呢?你在頒獎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為了另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跟人打架。”

    段輝沒吭聲。

    白槿的眼淚越掉越多,擦也擦不完。

    “段輝。”她又叫他的名字,固執地盯著他,恨不得透過那雙漠然的眼睛,看到他的靈魂:“你愛我嗎?”

    “小槿——”

    “你愛我嗎?”

    段輝沈默很久,依然沒答話。

    於是,白槿又問:“你愛戴嫣嗎?”

    段輝眉心擰起糾結的線,眼裡有厭惡,有煩躁,也有……掙紮。

    白槿便笑了,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戴小姐跟了聶勝和,你喜歡過的玩具被人搶了,你又不高興了,別人手裡的東西總是好的,你想搶回來,你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她嘲諷地笑了笑,冷冷看著他:“段輝,你誰都不愛,只愛你自己,你喜歡掌控別人,掌控一切的感覺……其實你比誰都可悲。”

    這句話戳到段輝的痛處。

    他原本懷有幾分愧疚的心,忽然冷硬起來,淡淡道:“你說你想改變我……世界上那麼多的人,追你的也有好幾個,為什麼偏偏是我?白槿,別總擺出一張清高的臉,高高在上的指責別人。如果不是我有錢,換成一個窮乞丐,你會想去改變他嗎?”

    白槿的臉,瞬間便失去了顏色。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差點成為丈夫的男人,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段輝冷笑:“你看中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錢,不要把愛情掛在嘴邊,惡不惡心。”

    白槿呆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打了他一個巴掌:“段輝,你混蛋!”

    段輝臉上本來就有傷,沒想到白槿會突然動手,看著柔弱的女孩子,這一下卻是用足了力氣,半張臉登時火辣辣的疼。

    他怒極,反手也甩了一個耳光:“少給臉不要臉!”

    白槿重重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段輝目光冰冷:“婊子,裝什麼清高。”

    白槿渾身發抖,早已淚流滿面,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行李都沒帶上,只拿著包就逃了出去。

    段輝沒追,甚至不曾看一眼背影。

    他抽出一張面紙,慢條斯理地擦嘴角又沁出的血絲。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和親人……不,也包括一些親人,幾乎所有人接近他,都是衝著他的家世,不是他的人品和性格。

    他爛到骨子裡,那又怎麼樣?

    只要他有錢,照樣大把的女人投懷送抱,照樣有一群蠢貨跟在他屁股後面,馬首是瞻。

    他的人生,空虛得只剩下錢。

    很久以前,有一個女人,曾經興高采烈的對他說:“段輝,店裡賺的越來越多了,夠我用了,還能存下很多。以後,如果有一天……叔叔阿姨切斷你的經濟來源,我、我們也可以一起生活。”

    他覺得這女人真蠢。

    父母為什麼會切斷他的經濟來源?

    真有那一天,肯定是他瘋了,想娶父母眼中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

    那女人明知不可能,依舊偷偷幻想和他結婚。

    真是愚蠢極了。

    可他現在,卻很想念彼時那個不聰明,卻一心向著他的戴嫣。

    *

    早上,李奇讀完評論,收起文件。

    旁邊突然飄來女神的聲音:“別忙,有件事,你替我辦好。”

    張林本來幫陳阿姨一起搬東西,聽見動靜也趕緊過來,和李奇肩並肩,立正站直:“戴小姐,什麼事情?”

    阿嫣看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了搖頭,神態從容:“不是什麼大事。據我所知,我媽媽跑去見了段輝一次,不知道說了什麼,多半也是要錢,之後段輝就動起了讓我當情婦的心思……這樣不好。”

    兩個大男人義憤填膺,附和道:“就是!戴小姐開後宮是應該的,段輝想要左擁右抱是可恥的!”

    ……三觀不知歪到哪裡去了。

    阿嫣一笑:“後宮就算了,我沒功夫應付那麼多男人,一兩個都嫌煩人。”低頭沈思一會,她拿起紙筆,快速寫下一行字,交代他們:“對不講道理的人,只能用不講道理的方法。你們干一回社會青年的本質工作,到這個地址,找到我爸媽和我弟弟,我不管你們干什麼,只有一點,中心思想必須清清楚楚的傳達出去。”

    張林問:“什麼思想?”

    阿嫣神色淡然,臉上沒表情的時候,顯得有點冷漠:“再來插手我的事情,錢不會有,老婆不會有,他們沒一個能討到好處。”

    *

    戴母已經算好了蓋洋房的成本和人工費,等到明後天,估計就能把裝修和買家具的總共花費算出來。

    想到新洋房,兒子和兒媳婦,她不禁喜形於色,眼神露出不加掩飾的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

    這一整周,她經常眉開眼笑,過的分外舒心。

    聽說,兩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因為阿嫣打了起來,其中一個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段少爺——上回去求他,人家也答應了,只要阿嫣回到他身邊,他願意出房子的錢。

    兒子的終身大事總算有著落了。

    傍晚時分,家裡兩個爺們回來吃飯。

    戴母已經燒好了香噴噴的飯菜,還沒把白米飯端出來,外頭的門敲的震天響。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幾下,過去開門:“誰啊?哎唷,輕一點,門敲壞了怎麼辦?”

    門一開,傻眼了。

    外頭站著五、六個魁梧的漢子,有兩個剃了光頭,穿著無袖背心,從手臂到前胸,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看起來就像電視裡的反派壞人。

    戴母急忙關上門,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進來了。

    帶頭的人看了看坐下的戴父和他兒子,又看了看面色發白的戴母,冷笑:“你們就是賣女求榮的那家人?”

    戴母瑟縮了下:“什、什麼賣女求榮?你說的話我們聽不懂,我警告你,快點走,再不走我報警了——”

    那小混混又是一聲冷笑,直衝著戴家唯一的年輕男人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

    戴母尖叫:“你放開我兒子!”

    “喲,手沒斷,腳也能走——小夥子看上去挺精神的,怎麼不能自己賺錢養家,還要靠你姐姐給你娶老婆?”那流裡流氣的壯漢嗤笑了聲,拍拍他的肩膀:“買房子靠你姐,娶老婆靠你姐,下次進洞房,是不是也要靠你姐了?”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

    小夥子漲紅了臉。

    “你說說你多沒用。”小混混重重地哼了聲,甩開年輕人:“老子一窮二白的時候,照樣能泡到馬子,你不行,不是因為你窮,是因為你廢物,聽清楚了嗎?”

    戴母撲到兒子身上,瞪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誰叫你們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跟你無關。”

    小混混一腳踩在長椅上,惡聲惡氣道:“你們全都記住,下次再打擾戴小姐,找不該找的人,說不該說的話——別忙著籌結婚的錢了,先準備醫藥費吧!”

    *

    聶勝和消失了兩天,再次出現,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剛進門沒歇一口氣,直接朝阿嫣說:“衣服換上,首飾戴上,給你一小時化妝,好了立刻出發。”

    阿嫣看了看那些袋子——全是叫的出名字的奢侈品牌。

    “快點。”聶勝和兩手伸進褲袋裡,看了眼時間,不耐煩的催促:“家裡長輩請客,段輝也會在——”他笑睨了眼女人,繼續說:“他先對著我動手,段家的人也知道,他爸逼著他來給我道歉。好了,你還剩五十六分鐘。”

    阿嫣並不反對。

    他給了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實際用了四十五分鐘就準備完畢。

    宴會地點在市區的酒店,起碼擺了兩百桌酒席。

    一眼看過去,全是人。

    大部分人都認識聶勝和。

    他摟著阿嫣的腰,一路走過去,聽見旁邊的人跟他打招呼,叫一聲‘聶少’、‘聶先生’,便隨口聊上幾句。

    有人說:“聶少,女朋友真漂亮。”

    聶勝和勾唇笑,正想說話,阿嫣先一步開口:“謝謝。”

    他挑了挑眉,笑意更深,湊在女人耳邊低語:“承認是我女人了?”

    阿嫣沒有看他,視線穿梭在人群中,找到向她投以驚艷目光的,便回以愉悅的笑容,聽見聶勝和話,神色不動:“我只是愛聽人家說我漂亮。”

    聶勝和低哼。

    過了一會,阿嫣直覺背後忽冷忽熱。

    一回頭,果然看見沈著臉走近的段輝。

    他身邊還有一名年長的男子,和他眉眼有些相似,應該是他的父親。

    段總跟聶勝和寒暄了幾句,臨時被旁邊的人叫走了,臨走前警告地瞪了段輝一眼,壓低聲音,叫他趕緊的,跟聶家孩子講和。

    段總在,聶勝和臉上掛著假惺惺的微笑,他一走,聶勝和也懶得裝了,抱著阿嫣的手臂收緊,把女人緊緊擁在懷裡,對著段輝挑眉,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段哥,你瞧瞧伯父多客氣,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咱哥倆誰跟誰,道什麼歉?再說了,要不是你那天揍了我一頓,我也不知道阿嫣這麼心疼我……”

    邊說,邊掐了下阿嫣腰上的軟肉。

    意思很明顯,舞台都搭好了,趕緊的,配合他表演。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臉色極其難看、拼命抑制怒氣的段輝,微微一笑:“我不心疼你。”

    聶勝和唇邊的笑凝住。

    段輝怔了怔,眉宇稍稍舒展:“你——”

    在他有機會自作多情前,阿嫣又說:“你們誰打死了誰,打殘了誰,我都不心疼。可誰贏了,我就跟誰,戰利品都這樣,可公平了。”垂眸看了眼纏在腰上的手臂,又笑了一下,對聶勝和說:“放一放,我進衛生間補個妝。”

    *

    阿嫣從衛生間出來,迎面撞上一堵人牆。

    不是沒留心看路,確實是牆先撞上來的,結結實實擋住去路。

    剛塗均勻的烈焰紅唇,在那人白色的襯衫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印子。

    阿嫣抬眸,看了看換下制服,依舊神情漠然,沒多少感情浮動的男人:“秦警官,你也來吃酒?”

    秦郁沒說話,拉住她往旁邊走,從側門出去,轉到酒店走廊裡。

    阿嫣跟著他走了一會,後來覺得無趣,還是跟在聶勝和身邊,聽人誇他女朋友漂亮更有意思,於是甩脫他的手,站定。

    秦郁轉身。

    阿嫣對他笑了笑:“秦警官,今天你是長輩,我說幾句好話,你會不會給我準備一份見面禮紅包?”

    只是玩笑的一句話。

    可秦郁冷酷的神色裂開一條縫,那在黑眸深處點燃,剎那間蔓延燃燒的情緒……分明就是怒意。

    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因為‘浪費公共資源’發怒之後,這是阿嫣第二次見他真正動怒。

    “你和他——”他開口,嗓音低啞:“——什麼關系?”

    “聶勝和麼?”阿嫣揚眉,思索片刻,回答:“說不清。比起你我,肯定親密多了。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

    秦郁再次拉住轉身欲走的女人,粗糙的、帶有繭子的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壓在角落的白牆上。

    阿嫣不顯得害怕,也不驚訝,反倒覺得好笑,調侃他:“阿sir,我又沒犯罪,你這樣,我可要投訴警察叔叔非禮不良婦女了。”

    秦郁深吸一口氣,放開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阿嫣嫌棄地擰眉:“不談了,有什麼好談的,上次說了那麼多話,我煩了。”

    秦郁沈默了會,開口:“上次都是你在說。”

    ……

    兩人離的很近。

    阿嫣看清楚了他的容色,就連他眼底最深處忽明忽滅的情愫,也能看的清晰。

    於是,她又笑起來:“秦警官,你為什麼生氣?是看見我,不高興,還是——”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眼神柔和:“——還是你這裡裝著我,見我招蜂引蝶,處處留情,吃醋了?”

    指尖下,他的心跳愈加有力。

    女人眼波流轉,看著他雪白的襯衫上,那一個淺淡的紅色唇印,似乎很感興趣,然後慢慢低下頭,將唇貼在上面,印出一個更加完整,更加鮮明的口紅印子。

    他的心跳……真快啊。

    阿嫣輕笑,倏地推開他:“喜不喜歡我,也就兩個字的事,你發條短信就好,別有事沒事攔我路。”

    *

    回到酒席,段輝不見了,聶勝和已經喝了小半杯酒。

    他問:“怎麼那麼久?”

    阿嫣說:“遇見你小舅舅了。”

    聶勝和一怔,晃了晃酒杯,狀若不經意的問:“你和他很熟嗎?”

    “遵紀守法市民和熱心盡責警察的關系。”

    聶勝和嗤笑了聲,斜睨她一眼:“你也知道他是警察——少招惹他,人家正經人,跟咱們不一樣。”

    阿嫣笑了笑,沒接話。

    正經人?

    那是你還沒機會見到他不正經的時候。

    聶勝和抿了口酒,慢悠悠道:“戴嫣,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了。”

    阿嫣看著他,鼓勵:“說說看。”

    聶勝和瞥了眼遠處的段輝,收回目光,看向一邊的女人,忽然放下酒杯,俯身過去,輕笑耳語:“不就想搞死姓段的?……這我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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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1:04


    聶家。

    秦萍萍吩咐廚房多準備幾道菜,難得丈夫在家,弟弟秦郁晚上會過來,聶勝棋今天會準時下班,聶勝和也會回家,一家人總算能聚一聚,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真是不容易。

    六點一刻,聶勝棋到家,看見秦郁,打了聲招呼,又問母親:“媽,勝和呢?”

    秦萍萍想起小兒子,忍不住皺眉:“不知道,你打個電話催催他。”

    聶勝棋點頭。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了。

    “喂……”

    聶勝和的聲音懶洋洋的,仿佛剛醒。

    聶勝棋語氣嚴厲:“你睡到現在才起來?說好今天回家吃飯,你忘記了?小舅舅都到了,那麼多人等你一個,你好意思嗎?”

    “小舅舅?”聶勝和怔了怔,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長的說:“……我差點給忘了,對不住。哥,你們先吃,我馬上到。”

    他掛了電話。

    聶勝棋搖頭,轉身叫阿姨把飯菜端上桌。

    因為聶勝和一貫的作風,家裡人不知他拖到幾點才會來,或者前腳說回來,後腳會不會跟人出去鬼混,干脆撇下他,先開飯。

    桌上很安靜。

    這幾個男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也就秦萍萍偶爾會問幾句,多是問秦郁的:“快過年了,你那邊很忙吧?”

    “還好。”

    “注意安全……”秦萍萍微微蹙眉,嘆了口氣:“上次聽媽說,你出任務,半夜三更的才到家,手還弄傷了,包得嚴嚴實實的,媽都嚇壞了。”

    “手指割破一點,紗布纏多了,其實用個創口貼就夠。”

    秦萍萍一愣,心想按照弟弟的性子,醫院是肯定不會去的,如果只是一點小傷,他自己也懶得清理,那麼……“是那個很漂亮的女警察,姓吳的那位小姐替你包紮的?”

    面對長姐的試探,秦郁只覺得奇怪,看了對方一眼:“不是。”

    秦萍萍又問:“那是誰?”

    秦郁答:“一個女人,你不認識。”

    這下子,聶勝棋都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他幾眼。

    他一直認為,這位剛正不阿的小舅舅,最適合的就是古代父母作主的包辦婚姻,隨便給他塞個老婆送進洞房就得了,自由戀愛等於逼他孤獨終老,他這輩子估計也不能開竅。

    沒想到,不聲不響的……居然有‘一個女人’了?

    秦萍萍暗地裡很激動,恨不得現在就打電話給母親報喜,又怕誤會了什麼,秦郁嘴裡的‘一個女人’,沒準是他鄰居家的老太太,或者警察局的保潔阿姨。

    正想追問清楚,外面傳來小兒子的聲音:“我來了,餓死了,有沒有給我留點?”

    風風火火的,根本不像二十好幾的人。

    聶父重重哼了一聲,抬起頭:“你還知道回來?”

    聶勝和走了進來,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笑嘻嘻的:“爸,上回教訓了我幾天,還來禁足那一套,差不多行了,啊?我這次有正經事,想跟你們說。”

    聶父冷著臉,從上到下打量他。

    從穿衣打扮到花哨的發型,又碎又長快遮眼睛的劉海,再到嘴角那一抹輕浮的壞笑,沒一處順眼的。

    他站了起來,往樓上走。

    聶勝和揚眉:“爸,不多吃點再走?”

    聶父語氣冷淡:“氣飽了,吃不下。”

    聶勝和聳了聳肩,就在他空出的主位上坐下,問阿姨要了一大碗飯,夾了幾筷子菜,香噴噴吃起來。

    秦萍萍本來想說他幾句,但還是比較掛心秦郁的終身大事,於是只瞪了兒子一眼,又轉向秦郁:“那個女孩子是你朋友?你夜裡出任務……她也在?”

    “不在,我去找她。”秦郁停頓一下,平靜道:“有話直說。”

    秦萍萍有點尷尬,咳嗽了聲,又忍不住嘆氣:“你看,你工作那麼危險,身邊總沒個女人照顧,媽都急成什麼樣子了……我也放心不下。”

    秦郁淡淡道:“所以媽非得搬來和我一起住,不是有她了麼?”

    秦萍萍噎住,半天沒聲響,實在無奈:“小郁!你、你……唉。”

    聶勝和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繞來繞去,唇角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笑,低頭扒了幾口飯,忽然放下筷子,問母親:“小舅舅談戀愛了?”

    秦萍萍搖頭,臉色不佳:“……我倒是想。”

    聶勝和笑了笑,握住母親的手,一本正經道:“媽,你別難過,我知道你們女人年紀上去了,除了打麻將也就替人作媒的愛好,你等我幾天,我給你帶個兒媳婦回來,可漂亮了。”

    聶勝棋嗤笑一聲:“就你?”

    聶勝和挑高眉:“哥,你那什麼口氣?我想定下來了,很奇怪嗎?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效率,你瞧著吧,開年結婚,年底就生,肯定比你和嫂子都快。”說著,也不理聶勝棋懷疑的目光,轉過頭看秦郁,笑意更隨和,眉眼卻淩厲幾分:“小舅舅,你說是不是?”

    語氣還是那麼輕佻放浪,卻帶著隱約的挑釁。

    秦郁對上他的眼神,神情依舊平靜,看不出一絲異樣:“不是。”

    聶勝和笑了聲,不再多說。

    聶勝棋在旁問:“哪家的小姐那麼倒黴?”

    “嘖。”聶勝和瞪他,十分不滿:“我條件差嗎?有錢,有顏,有品位,顏值堪比小鮮肉,衣品賽過男模特,你少來潑冷水。”

    聶勝棋涼涼道:“訂婚禮物是超市購物券嗎?”

    聶勝和想罵髒話,即時止住了,只是笑:“走著瞧。”

    聶勝棋笑:“好好好,你可以跟小舅舅比一比,看是你先找個回來,還是他。”

    心裡想,兩個都是天方夜譚。

    聶勝和嗤了聲,似笑非笑地瞥向秦郁。

    後者沒什麼反應。

    吃完飯,秦郁接了通電話,說了幾句就掛了,有事趕回警局,秦萍萍起身想送他,聶勝和突然說:“媽,你坐下看你的電視,我去送。”

    秦郁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快過年了,夜風寒涼。

    走進花園,關上後面的大門,聶勝和抬頭看了眼夜空,開口說:“小舅舅,你先別走,等等。”

    沒等秦郁答話,他快走幾步,用鑰匙開車門,從後車座拿了份文件回來:“給。”

    秦郁掃了兩眼:“你的銀行流水賬單,我不感興趣。”

    聶勝和兩手抄進褲袋,看著他:“我最近花了很多錢,都是花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她買衣服,買首飾,買包……還有將近二十萬的美容院充值費。”

    秦郁眼神一暗,賬單捏出了皺痕。

    聶勝和只當沒看見,又望了一眼冬日星空,然後看著近處噴水池裡的女神像:“我也不瞞你,本來我是想作弄她玩,叫她把我害的那麼慘,還總踐踏我的尊嚴——咳,剛才我亂說的,你別信。”

    意識到話說太多了,他手放在唇邊,清了清喉嚨,繼續說:“可我現在想通了,我愛玩,她也愛玩……她的那些小把戲,我喜歡,我們是天生一對。更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我開心。”

    秦郁沒說話。

    聶勝和沈默了一會,終於收回目光,定在對方臉上:“我終於碰到一個有本事讓我花錢的女人,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個,我不會放手。”

    頃刻間,周圍流動的空氣都靜止了。

    氣氛變得凝重,月光都似乎暗了下來。

    秦郁問:“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

    聶勝和微笑:“你知道為什麼。”停了停,聲音放輕:“我不是怕你跟我搶,在女人這方面,誰跟我搶,都注定一敗塗地。”

    這句話說的頗為倨傲。

    他扯起唇角,看著地上:“跟你說這麼多,因為你是我在乎的親人……小舅舅,戴嫣跟我是一類人,王八看綠豆會對上眼,爛人就該跟爛人一起才有意思。你太好了,不適合她。”

    秦郁聽完,淡然道:“我走了。”

    聶勝和一愣,看著他走向黑色的大眾轎車,背影筆直,還是那麼剛硬得不留余地,不禁皺眉,揚起聲音:“我是認真的!”

    秦郁停住,回過頭,神色很淡,黑眸深沈。

    他說:“選擇權不在你。”

    *

    深夜。

    聶勝和坐在車裡,車窗降下,他一只手垂在外面,指間夾著點上的煙。

    目光時不時的看向樓上。

    十二樓,窗口的燈已經滅了。

    他不急著上去。

    等了十來分鐘,手機響了。

    聶勝和看了看來電號碼,接起來:“人選找到了?”

    “找到幾個合適的……有個女的眉眼很像,燈光暗的時候,看側面完全就是一個人,身手很好,練過,現在正缺錢,肯定願意干。”

    聶勝和笑意微涼:“很好,改天我過去看一看,能行就定下來。”

    “聶先生……”對方有些遲疑:“您這樣,完全是不給他留活路,您父母知情嗎?聶家和段家以後總得打交道,萬一他們那邊查出來——”

    聶勝和冷笑,眼裡是張揚的神采:“段輝那王八蛋,老子想整他很久了,就憑他,也配打老子的臉——”冷哼一聲,又道:“我敢干,當然就不會留下把柄。”

    他抽了口煙,彈彈煙灰,漠然道:“你做好自己的事,該給你的,不會少。就這樣,掛了。”

    車門開了。

    聶勝和下車,丟掉煙頭,用腳底碾滅。

    *

    陳阿姨開的門,看見聶勝和,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進去傳話了,沒一會,阿嫣松松挽著頭發,穿著睡袍出來。

    牆上的鐘指向一點。

    阿嫣用手掩唇,打了個呵欠,散漫的問:“有事?”

    聶勝和低笑了聲,走過去,一把摟住女人的腰,嗓音低沈:“沒……很快就能送你一份大禮,我來收點甜頭。”

    阿嫣並不掙紮,手指放在他的胳膊上,笑睨著他:“禮物還沒送到,就想著先要甜頭了?”

    “快了。”

    聶勝和埋首在阿嫣的頸邊,輕輕咬了一小口,又覺得不夠,火熱的唇上移,吮住她淡粉色的柔唇。

    漫長的一吻結束。

    他抬手,意猶未盡地擦擦嘴角的水漬,坐到沙發上:“戴嫣,我們真的合拍。”

    阿嫣不鹹不淡的說:“我跟男人都合拍,不分人。”

    聶勝和一笑,抬眸,眼尾上勾,眸中一潭清水,似有桃花緩緩飄落:“跟我吧——先別說話,我來幫你算算。”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有條有理的說:“我長的好看,十個富二代,六個豬頭三個平平無奇,我是真的好看。”

    阿嫣笑了笑。

    “我有錢,聰明,你想對付段輝,我有能力辦到。”他抽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叼在嘴裡:“還有,我的靈魂有趣,可以陪你玩的盡興……戴嫣,你也喜歡我,別否認。比起段輝,你更樂意跟我玩,不是嗎?”

    阿嫣不發表意見,淡淡道:“你繼續說。”

    聶勝和拿下煙,神色晦暗不明,沈默片刻,語速極快:“我查過了,你騙人,半個小時絕對不算短,你少打擊我。”

    阿嫣問:“說完了?”

    聶勝和道:“該你說了。”

    阿嫣便走過去,拉他起來,環住他的脖子,直視那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愛跟你玩,可是聶少……規則是我定的,結局怎麼樣,也未必如你願。”蒼白的指尖抹了抹他微帶濕潤的唇,聲音越發輕微:“你送上我要的禮,我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

    聶勝和痞笑,伸手抱住她,神采飛揚。

    “一言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1:37


    不到三分鐘長度的視頻,放到網上才半個小時,立刻引起轟動,又因為幾個營銷號大V的關注,轉發量和播放量劇增,很快登上熱搜, 引發網友熱議。

    “看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可怕了,這還是法治社會嗎?”

    “只有我一個人聽見,女孩子一直哭著說她有男朋友的嗎?太慘了啊。”

    “視頻裡,很多人出去圍觀,沒一個人踹門把那王八蛋揪出來,呵呵。”

    “聽說是某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干的,沒人敢惹吧。”

    “媽的,人肉他!”

    ……

    幾個小時後,視頻被刪了,全網撤下。

    這個舉動激怒了本就處於憤怒中的網友,更多人加入人肉和聲討的行列。

    很快,有一個剛注冊的小號,發表了第一條微博,聲稱視頻裡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囂張富二代,其實就是鼎鼎大名的段家公子,換頭女戴嫣的前男友。

    這條微博發出去十幾分鐘就刪了,賬號也被封了。

    可沒用,已經有人眼疾手快的截圖,時事新聞的評論中,到處可見熱心網友貼出這個信息,怎麼刪都刪不完,苦了傳媒平台的工作人員。

    同一天深夜,有疑似某地護士的人上網爆料,段公子不久前剛送到他們醫院,下體受傷嚴重,恐怕是要廢了。

    這下子,全都對上了。

    評論裡清一色的‘活該’,‘老天開眼嘻嘻嘻’,和喜聞樂見的表情包。

    次日早上,又有人出來帶節奏,表示段公子的手術結果不樂觀,段家放了狠話,要弄死那個沒背景的可憐女孩——如果不是她反抗過度,段輝也不會傷的這麼重。

    這人說的有模有樣的,連細節都列出來了。

    網友的怒氣值達到巔峰。

    憤怒的正義使者們湧向各大官方媒體、警察大V、和地方警察局的微博,評論都被這則案件相關的留言淹沒了。

    “如果最後受害者被判刑,強奸犯什麼事都沒有,我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這個段輝有前科的吧,他前任跟他分手後,被人潑硫酸毀容……細思極恐。”

    “呵呵,到現在官方還沒任何表態,原來有錢真的能為所欲為啊。”

    下午四點鐘,地方公安局微博上表態,將密切跟進這個案件,絕對不會放縱任何違法行為。

    至此,這個短時間內熱度爆炸的社會事件,總算小小的告一段落。

    *

    “聶先生,您之前說過,希望見段輝一面,是否——”

    聶勝和抬起手,阻止西裝筆挺的男人未盡的言語。

    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邊,沈默一會,右手空握成拳放在唇邊,忽然便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哈哈……不是現在,早著呢。公安局的人怎麼說?有消息嗎?”

    那人答道:“人證確鑿,如果段家不施加壓力,肯定坐牢。但是現在社會討論熱度那麼高,段家不一定敢頂風作案,這萬一查出來……對了,聶先生,這次主要負責段輝案子的人,是您的親戚。”

    聶勝和挑眉,很快便釋然,嗤了聲:“上頭的都是聰明人。我小舅舅這樣的,耳根子硬,只認死道理,段家也給不了他壓力,真要有點什麼,我們聶家和秦家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點頭:“您說的是。”

    聶勝和又站了會,兩手伸進口袋裡,轉身:“走吧。”

    西裝男人怔了怔:“這是——”

    聶勝和笑了笑:“去我段伯伯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那位好哥哥呆在醫院裡,我不方便去,段家總得去慰問一趟的。”

    對方皺眉:“可是聶先生——”

    聶勝和再次打斷:“沒什麼可是。你以為這就算完了?我可不像他……”

    他說了一半,不再往下說,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眼底的深沈和冷漠,和平時那個輕狂魯莽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早說了,不玩死他不算完。

    對段輝這種又蠢又毒的東西,就不能心慈手軟留余地。

    還剩最後一步棋。

    “走了。”

    *

    這兩天,段輝都不怎麼吃東西。

    閉上眼睛睡不安穩,醒了,他就沈默地坐著,一言不發,不管誰在身邊,都只當對方是空氣,問他話不回答,對他說話,也仿佛聽不見。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直到他的母親再一次到來,神情和上次的悲痛不一樣,看著他的眼神,浸染了恨鐵不成鋼的憤懣,還有隱隱的……恐懼。

    就像面對一個危險的陌生人,那種畏懼。

    段輝覺得可笑,一直麻木的心髒,終於跳動起來。

    滿滿的,全是疼痛。

    他的親生母親,他的媽媽……怕他?

    在他經歷了這麼多,在他失去了這麼多,甚至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能力後,他的媽媽對他露出看怪物似的表情?!

    “你……跟我說實話。”

    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掙紮和糾結。

    段母搓著手臂,就像感到寒冷,視線看著牆壁,並不看他:“上回,你那個開淘寶店的女朋友……是不是你找人毀容的?”

    段輝盯著那個給予他生命的女人,很久都沒眨眼。

    終於,他笑了一下,古怪而尖銳的笑容:“……是又怎麼樣?”

    段母渾身一顫,目光總算落在他臉上,帶著極致的悲傷:“小輝,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你怎麼下的去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兒子!”

    “你很意外嗎?”段輝慢慢問了一句,始終維持著淬了毒般的冷笑:“你們平時在我身上花了幾分心思?現在一個個的,來裝什麼嚴父慈母,惡心!——不用這麼看我,媽,你們也沒比我好多少,什麼樣的父母,教出來什麼樣的兒子,只是我運氣差,沒你們那麼走運。”

    段母氣的胸口發疼:“你自己闖了禍,害人害己,還來怪我和你爸?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了?從小讓你上最好的學校,能給你的,我們都給你了,是你不爭氣!”

    段輝目光輕蔑,淡然道:“你們只教我怎麼花錢,沒教我怎麼作人。”

    “原來全是我們的錯?!”段母怒極反笑,顫抖地指著他,眼淚掉了下來:“你干的好事,公眾場所,強/暴人家有男朋友的女孩子……還有,就算我們再怎麼不喜歡那個姓戴的女人,也沒想過給人潑硫酸,這種損陰德的事情,只有你想的出來!上回沒人查出來,你才是走運,可不會每次都那麼好運的……”

    她抱著手,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停下來:“負責案子的人是秦郁。”

    段輝皺緊眉。

    段母對著他點了點頭,苦笑:“你想的沒錯,就是那個秦郁,聶勝和的舅舅,秦家放著公司高管不當,跑去當警察的那個。”頓了頓,認命似的長嘆一聲:“他不會放過你的,本來上面就查得嚴,你這事又鬧的人盡皆知,再加上秦郁——這下,想等風頭過了都不行。”

    段輝沒有母親那麼神經質般的情緒激動,只問:“所以?”

    “所以。”段母冷靜下來,看著他:“我們只能想辦法,請最好的律師,盡我們所能疏通關系,取得那個女孩子的原諒,爭取最輕的判決。”

    段輝冷冷道:“還是要坐牢?”

    段母沈默了下,頷首:“是。”

    她看著段輝。

    他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卻是最不讓家裡省心的,可不管他長大後再怎麼荒唐,再怎麼過分,在她心裡……他一直是小時候拉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叫媽媽的孩子。

    她的孩子。

    究竟為什麼走到了這一步?

    真的是他無可救藥,還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太失敗?

    “說實話,我和你爸……我們都覺得,你應該好好的反省,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是壞事。”她嗓子干澀,艱難地吐出這句話,靜默了會,又嘆口氣:“至少,今天你只是犯了強/奸未遂的罪,由著你在外面胡鬧,誰知道下一次,你會不會殺人放火,牽連全家人。”

    段輝像是突然醒了,不可置信地瞪著女人:“你說……什麼?”

    段母手指握緊,目光看著地上,似乎有些不忍,過了片刻,抬起頭。

    她拿出包裡的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再次開口,語氣鎮定:“你放心,你到底是段家的人,我們不會不管你。家裡一致決定,你已經瘋了……你精神太不穩定,狂躁易怒,不僅有暴力傾向,還可能作出危險的違法行為。等你出獄,我們會安排你立刻出國,接受專業人士的心理治療,過個十年八年,等到你徹底康復,再接你回來。”

    一陣死寂。

    突然,段輝狂怒的叫了起來:“你們他媽還是人嗎?!”

    他想從床上下來,卻牽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跌倒在地上,可他不放棄,依舊掙紮著站起來,想靠近一邊的母親。

    段母本能地往後退幾步,打開門:“護士!快給我兒子打鎮定劑!”

    聽見這句話,段輝不動了。

    他臉上的表情,比死亡更僵硬,又有點遲鈍,等外面的護士和醫生全都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他張開嘴,喉嚨裡溢出怪異的笑聲。

    不像人的聲音……更像某種野獸,或者受傷的困獸。

    段母臉色發白。

    這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徹底的恐懼。

    段輝任由護士給他紮針,只死死盯著遠遠站在對面的女人:“戴嫣的事情,誰告訴你們的?……說啊!”

    段母咬了咬牙:“不管是誰,你都承認了,還有意思嗎!”

    段輝忽然拔出已經紮進血管的針管,往旁邊一扔,不理護士的尖叫,恨恨地問:“聶勝和,是他,對嗎?”

    “你問這個又有——”

    “果然是他!”段輝爆發出一陣怒吼,掙紮著撐著床沿站起來,臉色蒼白,汗水從額頭滾落,不住地喘氣:“你們到底有多蠢?!是他在陷害我,你們沒長眼睛,沒長腦子,看不出來嗎?!這都是他一手操縱的——那個長的像戴嫣的女人,網絡輿論,還有你們!”

    段母忍無可忍,對著他直搖頭:“你瘋了……真是瘋的厲害,見誰咬誰,先怪我和你爸,現在又怪勝和。”

    “是他在搗鬼!全是他!”

    “住口!”段母尖聲打斷,痛心疾首:“決定全是我和你爸下的,跟聶勝和一點關系也沒有!是,他告訴我們,你對戴嫣做了什麼,可是他說,戴嫣已經原諒你,不會追究責任,他只是覺得後悔,跟你兄弟一場,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子,卻沒早點告訴我們……他覺得內疚!”

    段輝大笑,臉容猙獰:“你們信了?”

    “你是真的瘋了……”段母的語氣沈痛而失望:“所有對你好、為你著想的人,你都以為是別有用心的,你根本無可理喻……”

    段輝眼中寒光畢現,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總好過你們,被人耍的團團轉,還當人家是好人。”

    段母冷淡道:“你讓我們太失望了,你浪費了我和你爸花在你身上的心血。”她拿起包,深吸一口氣:“我對你……無話可說,你以後有的是時間反省,希望你有一天能清醒過來。”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段輝臉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兩眼像是冒火,又像能滴出血:“聶勝和……我殺了你!”

    眼看病人情緒激動起來,旁邊愣了很久的醫生和護士,忙又一擁而上壓住他,不顧他激烈的反抗,把他牢牢摁在地上。

    *

    過了很久,案件已經走了一半的司法程序,證據都提交上去了,聶勝和才去見了段輝一面,還是隔著鐵窗的會面。

    段輝穿著囚服,頭發剃了,面黃肌瘦,幾乎認不出本來的面目。

    聶勝和很有耐心,來回打量了他一段時間,才說:“哥,我來瞧瞧你……你也別太擔心,我說真的,就算真進去了,最多判個三五年,伯父給你請了最好的律師團,不會吃虧的。”

    段輝的神情有些呆滯,過了片刻,才抬頭:“聶勝和,有必要嗎?都到了這份上,你還來惡心我?”

    “嗨,瞧你說的。”聶勝和嘆氣,無奈而誠懇地看著他:“咱倆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段哥,我一直都盼著你好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你太荒唐,無知者無畏,這是個法治社會。”

    段輝咧開嘴,對他冷笑。

    聶勝和舒展容顏,慢條斯理的說:“本來,我想帶阿嫣一起來的,畢竟你們也有那麼幾年的情分,可她說不想見你,跟你沒話聊,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段輝總算有了比較敏感的反應,眉宇緊鎖。

    “有幾句話,她讓我帶給你。”

    段輝握緊拳頭:“……什麼?”

    聶勝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曾經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現在你也失去了你最重要的東西——身為男人的尊嚴。而且,你沒有失而復得的機會,這輩子注定抬不起頭。眾叛親離,一無所有,不能面對殘缺的自己——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都是命。”

    段輝想起了那個他始終否認愛過,卻在他心裡留下很深印記的女人。

    她毀容進醫院後,其實他去過一趟。

    那女人躺在病床上,臉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沒拆下來,整個人都是頹廢的、毫無生氣的。

    護士想給她上藥,她驚恐萬狀地尖叫,抱住自己的頭,拒絕任何人碰觸她的臉,看到她真實的樣子。

    那麼可憐,那麼無助。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是麼。

    “至於我們……”聶勝和接著說,嘴角露出一點笑:“等你出獄,我和阿嫣的孩子都能走路了,我們會過的很好,阿嫣會過的很好。”他故意放慢語速,溫聲道:“……你放心。”

    段輝心口絞痛,臉色大變。

    他呼吸加重,看著聶勝和的眼神,宛如看著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聶勝和,你少得意。遲早有一天,我親手宰了你。”

    聶勝和無奈地長嘆一聲:“段哥,你說說你,都鐵窗淚牢中坐了,還不忘打打殺殺的……太野蠻。”

    他站起來,往外走。

    段輝也站了起來,兩手拍在鐵欄上:“聶勝和!”

    聶勝和停下,回過頭,對他挑了挑眉,笑道:“你還有話想說?”

    段輝厲聲道:“你神氣什麼?戴嫣也不愛你……她只愛過我一個人!”

    “嘖。”聶勝和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目光滿是憐憫:“真可憐,你以為這句話能傷到我?我有大把的時間,現在不愛,也許明天就愛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贏家,都是和你心裡的女人過一輩子的男人——你也就只能想著,恨著,不甘心著罷了。”

    *

    阿嫣描眉到一半,聽見外面的固定電話響了。

    過了一會,陳阿姨接起來,說了幾句,衝著裡面大叫:“戴小姐,聶先生打電話來了,問怎麼打你手機,你不接呢。”

    阿嫣走過去開門,說:“告訴他,我正在忙,等下給他回電話。”

    陳阿姨說了幾句,又問:“聶先生說,忙什麼呢,比你男人還重要?”

    阿嫣笑了笑:“給他準備今晚的驚喜呢,你說重不重要。”

    說完,走回房間,關上門。

    老古董長出兩條小腿,在化妝台上亂逛:“宿主,今晚任務就能結束了,想好怎麼離開了嗎?”

    阿嫣說:“想好了,你看。”

    老古董看著她指著的幾張打印紙。

    第一行字:致我最親愛的後援會粉絲們……

    一頁一頁翻下去,足有好幾頁,起碼得上萬字,真是用足了心思。

    “就給後援會寫了一封萬字長信?”

    “不然呢?”

    老古董抓了抓頭,慢吞吞說:“我覺得吧,你挺喜歡聶勝和的。”

    阿嫣微笑:“喜歡,可喜歡了。”

    老古董一愣:“那你不想和他道別嗎?”

    阿嫣說:“喜歡跟他玩,和喜歡他心疼他舍不得他,這是兩碼子事。”

    老古董安靜一會,又問:“那秦郁呢?”

    阿嫣執起眉筆,又開始對著鏡子輕描兩筆:“我討厭纏著我不放的男人,我也不喜歡打死不開竅的木頭……”

    老古董:“所以呢?”

    阿嫣抬眸,停頓片刻,哼了聲:“沒想好,在等呢。”

    老古董正想問等什麼,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了看,又回來敲阿嫣的房門,神情有點尷尬,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扭捏了會才道:“戴小姐,秦警官在外面,你看這……等下聶先生過來接你,這萬一兩個人撞到一起,不太好吧。”

    阿嫣放下眉筆,往外走去:“不會很久的。”

    那個男人站在防盜門外。

    阿嫣站在門裡面,對著他挑眉笑,幾分婉轉幾分嫵媚,猶如初見。

    “阿sir,這次來是公事,還是私事?”

    秦郁淡淡道:“私事。”

    阿嫣點了點頭,開鎖開門:“進來,我請你喝杯茶。”

    秦郁走進來,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阿嫣到廚房裡泡茶,順便把探頭探腦的陳阿姨趕回房。

    一壺茉莉花茶,不是什麼名貴的茶葉,勝在清香淡雅。

    秦郁說:“手頭的事情忙完了,有幾句話,想當面跟你說。”

    阿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局裡的工作忙完了才想起我啊?”

    秦郁想也不想,答道:“當然。”

    阿嫣便笑了,微微搖頭:“行,你繼續說。”

    “我喜歡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強迫自己抬頭,直視那女人的眼睛。

    阿嫣聽了,神色不動:“……我知道,還有別的嗎?”

    秦郁沈默許久,語氣平靜而誠懇:“我會照顧你。”他又停頓了一下,才道:“我給不了你聶勝和那樣的物質條件,但你想要的,我會盡力辦到,我的工資卡,你管,家裡的錢,你管。”

    阿嫣嘆息:“那你不就只剩我給你的零花錢了?”

    秦郁認真的說:“你不想給,也沒關系,我不抽煙,沒多少交際,平時不太用錢。”

    阿嫣輕輕笑了一聲,站起身,穿上掛著的風衣:“秦警官,我說了我不是好女人。”

    秦郁淡然道:“我知道。”

    阿嫣側眸,看了看他:“你真的不介意,那就等我幾個小時,在這裡等就好。”

    秦郁說:“我在樓下等。”

    “隨你。”

    阿嫣系好扣子,又看向他:“你不問我去什麼地方?”

    秦郁沈默。

    阿嫣開口:“我去見聶勝和,我還得再睡他一次,這樣你也不介意?”

    秦郁神情一僵,唇線緊抿,沒出聲。

    “我一直覺得……”阿嫣拿起桌上的單肩包,平靜道:“一個人的感情生活,他過的好不好,不在於找到最喜歡的另一半,而在於找到最合適的。愛情是不講道理的浪漫和熱情,生活卻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和理智。”

    她低下頭,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撥通聶勝和的號碼,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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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2:03


    聶勝和帶阿嫣去了五星級酒店套房。

    他進去浴室,過了會,等他出來,一眼便看見跪在床上的女人,身穿他垂涎了好久的女僕貓耳裝……那姿勢那神情,還有誘人的小眼神,勾的他登時心猿意馬,渾身上下冒汗。

    “寶貝,你怎麼知道我——”

    阿嫣對他勾手指,抬眸引誘他,聲音柔和,帶著一點小小的委屈:“說了給你驚喜的,忘記了?”

    “沒忘。”聶勝和撲倒她,牢牢壓在身下,啞聲道:“我愛死你了。”

    阿嫣低低的笑:“這才是第一個驚喜,等會還有第二個呢,別急。”

    聶勝和撐起身子,低頭俯視她:“今晚上,一定弄的你服服帖帖叫老公。”

    阿嫣笑意更深,頭上兩個毛茸茸的耳朵,襯得那笑容更是甜蜜嬌美。她伸手,替男人解開浴袍,輕聲道:“來啊,熬過三個姿勢算我輸。”

    聶勝和彪了句髒話,壓了下來。

    *

    這是聶勝和二十幾年的生命中,最滿意的一次和諧生活。

    因為真的太滿意,恨不得能干他個昏天暗地,導致最後他操勞過度,小睡了一會,醒來時,房裡的燈亮著,床的另一邊空著。

    他皺眉,坐起來,一時想不通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背對著他的阿嫣,已經穿上衣服,正彎腰穿鞋。

    聶勝和笑了起來:“寶貝……你是不是點外賣了?知道老公我肚子餓了,還幫我找吃的,真賢惠。”

    阿嫣拉上長筒靴的拉鏈,回頭看他:“你雇了個練過的女孩子,陪段輝演了一場強奸未遂的大戲,讓他斷子絕孫,上演一出鐵窗淚,段家對他失望透頂,以後會直接送他出國,變相的繼續坐牢……唉,我真是喜歡你,狠的時候比誰都狠,笨的時候又傻的可愛。”

    聶勝和撲過去,抱住她的腿,漂亮女氣的臉笑的純良無害:“只對你笨,只對你傻,只對你可愛,好不好?”

    阿嫣俯身,捧起他的臉:“說好了還有第二個驚喜的。”

    聶勝和的眼睛亮了起來,又興奮又好奇的問:“是什麼?”

    “——玩夠了,想從良了。”阿嫣放開他,拉開他的手,後退幾步,悠閑道:“過了今晚,也許,你該叫我一聲小舅媽。”

    ……

    ……

    阿嫣看著他的表情,從呆滯的不明所以,到震驚的不敢相信,最後轉為狂怒:“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

    阿嫣笑著看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操!你把話說清楚!”

    阿嫣已經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上:“說了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是不是處處充滿驚喜,處處有意外?我可沒保證別的。”

    門開了。

    聶勝和從床上下來,沒時間穿衣服,直接往外衝。

    走廊裡的客人看見他,有的尖叫,有的下意識捂住眼睛,還有比較大膽的,直愣愣盯著他的某部位瞧,恨不得拿手機出來拍照留念。

    “戴嫣!你敢耍我,你就不怕我——”

    阿嫣進了電梯,門緩緩關起。

    聶勝和快步跑過去,還是來不及。

    門縫緊閉前,他聽見阿嫣的聲音,依然那麼平淡。

    “……後會無期,聶公子。”

    *

    外面下起了雨。

    阿嫣回到家裡,透過車前方的擋風玻璃,透過潮濕的雨和霧,遠遠就看見樓下那個沈默的身影。

    他還在。

    雨不大,他靠牆邊站著,沒淋到多少,只是頭發到底沾了雨,碎發貼著額頭,肩膀也淋濕一小片。

    阿嫣撐傘過去,問他:“怎麼不上去?陳阿姨不在嗎?”

    秦郁面無表情:“不想。”頓了頓,一字一字清晰道:“想看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嫣無聲地凝視他。

    秦郁搶過傘,聲音帶上了情緒:“這是最後一次,戴嫣,沒有下一次。”

    阿嫣沒有反駁,點點頭:“你說的對,不會有下一次了。”說著,指了指他停在路邊的車:“……走吧,去你家。”

    秦郁略有猶豫。

    阿嫣偏過頭:“怎麼,你家裡有人啊?”

    秦郁拉住她的手臂,撐傘走進雨裡:“有,不礙事。”

    *

    秦郁所謂的有人,是他的老母親。

    老太太和家裡請的阿姨年紀都不小,早睡下了,阿嫣跟在他身後,進他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秦郁的房間很干淨,家具和牆壁只有黑白兩色,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像一個豆腐包。

    阿嫣反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盯著他看:“怎麼會想到當警察?”

    秦郁:“不想進公司。”

    “不進公司也有很多別的去處。”

    “喜歡這個職業。”

    “不怕危險嗎?”

    “救人,幫助別人,證明我的人生有價值。”

    阿嫣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人。”

    秦郁回頭:“我知道。”

    阿嫣笑:“我給你發好人卡呢,你真是……單純。”

    秦郁擰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

    趁他出去倒水,阿嫣打開他的電腦……連密碼都沒設,看來不是辦公用的。上網,搜索視頻網站,隨便選了一部愛情電影,開始播放。

    秦郁回來,看見電腦屏幕顯示的片頭,怔了怔:“你想看電影?”

    阿嫣盤腿坐在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想跟你做點情侶會做的事情,時間不多,資源有限,只能盡力而為。”

    秦郁沒聽明白。

    阿嫣對著他笑:“本來想給你個畢生難忘的夜晚,成功送你進入熟男的隊伍……看你這樣,於心不忍。過來吧,秦警官,我來教你一點簡單的哄女孩子的辦法,以後也許能用上。”

    秦郁搖頭,坐到另一邊。

    雖然對電影內容不感興趣,眼神掃過身邊的人,卻是如許溫柔。

    阿嫣轉過頭,看著他:“坐的近一點。”

    秦郁皺眉。

    阿嫣嘆氣,往他那邊靠了靠:“不要害怕跟女孩子身體接觸,女人心眼多,你離的太遠,人家會當你想敬而遠之,也不要靠太近,顯得你太飢渴……算了,你大概不用擔心這一點。”

    電影開始放了。

    很老套的劇情,一見鐘情的男女,幾經誤會,最後走到一起。

    當女主流著淚,和男主角擁抱在一起時,阿嫣說:“抱我。”

    秦郁沒有動靜。

    阿嫣對他很是無奈,拿起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頭靠著他的肩膀:“這種時候,女孩子一般會哭,就算不哭,也會覺得感動,你要抱她,然後送上一盒紙巾。”

    秦郁的身體有點僵硬,手卻沒放開:“……你又沒哭。”

    “因為我感覺不到情愛。”阿嫣依偎在他懷裡,淡淡道:“早忘記是什麼滋味了。”

    秦郁好笑:“那你還教我?”

    阿嫣笑了笑:“想懂這些套路和把戲,不一定需要動情。”

    電影放完了,屏幕漸漸轉成黑色。

    兩個人都沒有動。

    阿嫣安靜地倚著他,沈默良久,平靜的開口:“秦警官,你這樣的條件,但凡主動一點,早該成家立室。你是個好人,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好女人,你們會在一起生活,很快也會有你們的孩子,過的平淡……卻快樂。”

    秦郁說:“我已經找到了。”

    阿嫣笑了一聲,又低嘆一聲:“而我……”

    秦郁低頭,不自覺的心跳加速。

    “而我,會和我的臉相親相愛守在一起,纏纏綿綿到地老天荒,生死都只有它陪著我……”女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揚,笑的肆意:“……我會過的比你們快樂一百倍,你們羨慕不來的,哼。”

    *

    那一晚,秦郁不記得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醒來時阿嫣不見了。

    原以為只是早他一步睡醒,先回家了,然而……她失蹤了。

    所有人都在找她。

    他在找,聶勝和也在找,翻天覆地的找,但還是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了,完全沒留下一絲痕跡。

    不,有的。

    阿嫣留下一封足有兩萬字長的信,給她的後援會粉絲團,自稱已經受夠了現代落後的美容儀器,獨自修仙去了,並且表示她一定會變得更漂亮,最後感謝後援會一直以來的支持。

    她的後援會可謂史上第一奇葩,裡面聚集了各類社會青年。

    尋找了整整半年,得知阿嫣還是沒消息時,一幫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哭的像一群兩百多斤的孩子。

    秦郁還在找。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聶勝和都放棄了,只是每年去廟裡燒香拜佛,捐了大把的錢,逼著那老住持發誓,等哪天聶少爺駕鶴西去了,奈何橋上,一定能看見那個騙了他財騙了他心還玩弄了他身體的死女人。

    他要親手掐死她的鬼魂。

    第七年,家裡給秦郁介紹了一個溫柔大方,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對方體貼他,願意支持他的工作,任勞任怨。

    他們開始交往。

    他帶女孩去電影院,看的是愛情片,到了動情處,周圍一片抽泣聲,他伸出手,將肩膀微微顫抖的女孩擁入懷裡。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們結婚了,在一起生活,後來也有了孩子,一兒一女,過的平淡而快樂,夫妻和睦,兒女可愛,家庭美滿幸福。

    ——正如那個女人所說。

    只是,偶爾在街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他依然忍不住停下腳步,有時甚至追上對方。

    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這一輩子,他過的很好。

    有著相敬如賓的妻子,有著他熱愛的職業……真的,不該留有任何遺憾。

    很多很多年以後,秦郁躺在醫院的床上,走到生命的盡頭,看著床邊長大的兒女,甚至他的孫子、外孫……畫面忽然變得模糊。

    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下著雨的夜晚。

    電腦屏幕裡放著老套的愛情片。

    女人依偎在他懷裡,對他安靜的說著話,每個字,都宛如宿命。

    從此之後,他再沒感受到那般充實的幸福,仿佛懷裡擁有的,便是整個世界。

    這一生……

    真的,沒有遺憾嗎?

    *

    阿嫣回到密室,看著鏡子裡映出的容顏,很是高興。

    ……又恢復了一點,快了,就快重得美顏盛世了,到時,她就能正大光明離開這個見鬼的禁殿,殺一個該殺的人。

    啊,人生真是美好。

    老古董在旁邊嘮嘮叨叨說著什麼,沈迷於容貌的阿嫣沒聽清。

    突然,憑空響起狂雷轟鳴之聲,地動山搖,緊接著,眾人異口同聲,整齊劃一恭敬道:“恭喜太子殿下渡劫歸來!恭喜太子殿下無上神功更進一層樓!”

    就那麼兩句話,重復了十幾遍,恭喜個沒完。

    老古董有點害怕,小聲囁嚅:“該不會……是那位魔界太子?”

    阿嫣沒多大反應,意興闌珊:“就是他。”

    老古董噤聲,話都不敢說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石室的門開了。

    老古董麻溜地跳了起來,縮進阿嫣懷裡,等了片刻,不見有什麼動靜,便悄悄露出兩只比豆子還小的眯眯眼。

    然後,它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說是魔界太子,那人的外貌,卻更像神界中人,衣袍是一塵不染的雪白,容顏清俊秀美,周身依稀還帶著……仙氣。

    “看來……”那人緩緩開口,說了兩個字,微微一笑:“你也離出關不遠了。”

    阿嫣沒有回頭,從銅鏡裡看他:“這都要多謝長離太子收容,還替我尋回寶鏡,只可惜我現在一無所有,連容貌都沒恢復,不然……”纖眉一挑,眼尾一勾,狐狸尾巴幾乎就要露出來:“……我陪你睡幾晚,也無不可。”

    長離太子只是淡笑,並不答話。

    沈默片刻,他再次開口,語氣更淡:“此次離宮,孤聽說了一件趣事——據聞,昔日西天濟宗老僧座下,曾有明慈、明貞兩位弟子,一男一女,皆聰慧過人,悟性極高,乃當時最有潛力脫胎換骨,渡劫成佛之人。”

    阿嫣唇邊依舊掛著笑,眉目不動。

    “這兩人當年出盡風頭……”長離太子停下,微微低下身,看著鏡中面目不清,容顏可怖的女子:“東海伏惡龍,西荒誅妖王,名震四海,就連眾神之巔的上神都有所耳聞,何等風光……明貞小師父,你說是不是?”

    老古董的小身子抖了抖,差點掉下去。

    它聽錯了嗎?什麼……小師父?!

    阿嫣低哼了聲,拖長了調子,懶懶道:“我是一只風流成性的狐狸精,老和尚給我起名字,偏帶個貞節牌坊,我可討厭的很,什麼明貞?這法號我不認。”

    長離太子輕笑,柔聲道:“可這故事的結局,當真可憐可嘆。後來,你重傷仙冥界太子,也就是與你一道修行百年的明慈師兄,又和養育你收留你的天狐一族反目成仇,若非孤念在故人面上,救你一命,你早已灰飛煙滅,神魂皆散。”

    阿嫣掃了他一眼:“你既然想說,不如說個盡興。”

    長離太子微眯起眼,淡聲道:“三界不容,神佛共誅——小狐狸,這就是你為神界、為西天賣命的下場。如今,你也該看清了,不如同孤一道,靜候良機,攻上天庭,血洗眾神之巔!”

    古董鏡子嗡嗡作響。

    老古董已經嚇得沒辦法控制自己了。

    阿嫣卻很冷靜:“說完了?說完就出去,別打擾我修復容貌。”

    長離太子溫聲道:“你慢慢考慮……”他又笑了一聲,眉眼染上自嘲:“這些年來,孤所有的,只剩無窮無盡的時間。”

    等他走了很久,足有兩炷香的時間,老古董才從驚嚇中回神。

    它爬起來,小心地打量宿主的臉色:“這……這位太子很有理想。”

    阿嫣冷哼一聲:“什麼理想?你以為他想攻上眾神之巔,是為了造福魔界子民,尋求六界平等?那瘋子整天白日作夢,想血洗天庭搶人家老婆呢,神經病,瘋一兩百年是本事,瘋個幾萬年……只怕四海的水都填不滿他的腦子。”

    老古董一臉癡呆。

    好像……聽到了了不起的八卦。

    阿嫣看夠了自己的臉,不耐煩的催它:“你理他干什麼?快點,開啟下個世界,我快沒耐心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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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2:37


    傍晚時分,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

    張嫣端著一碗冰糖雪梨湯,剛燉好的,還冒著熱氣。

    她盯著手裡的青花瓷碗,又看了看桌上的報紙, 呆了很久,才怯怯地抬眸,飛快地看了眼丈夫:“……子明,再不喝湯要涼了,這兩天夜裡常聽你咳嗽,我怕你生病,特意給你燉的,你看——”

    “你總是這樣!”

    男人煩躁的打斷,皺緊濃黑的眉宇,兩手放在腰上,悶頭來回走了幾個圈子,顯得極其不耐煩。

    終於,他站定,拿起桌上的那份報紙,嘩啦啦抖開。

    那嘈雜的聲音,聽在張嫣耳裡,就像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晃。

    她瞥了眼報紙上最醒目的加粗黑字,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手一抖,熱湯濺在白嫩的手背上,很疼。

    唐子明最瞧不上這畏畏縮縮的小媳婦模樣,英俊的眉眼染上濃墨重彩的厭煩,沒好氣的發問:“我叫你讀書學認字,你聽了嗎?”

    張嫣忙點頭,討好的說:“我學了,子明,你的文章我全讀過,我……我還會背你寫的短詩,你寫的真好,我背給你聽啊——”

    唐子明不屑地嗤笑。

    這呆頭呆腦的無知婦人,為了取悅他,竟還假裝能鑒賞他的作品,當真可笑至極!

    他才不想聽彙集了自己心血的字句,從那張缺乏靈魂、封建腐朽的嘴裡說出來,那是對文字的侮辱。

    “既然認字,你應該看到了。”

    唐子明指的是報上刊登的離婚啟事。

    張嫣這下真怕了,手抖的厲害,瓷碗從手裡脫落,猝不及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張了張嘴,話沒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子明,你別嚇我……什麼、什麼離婚啊?我不想跟你離婚,子明……沒了你我怎麼活?我做錯了,你告訴我,我改、我學,好不好?我學認字,我……給我點時間,我也可以像喬小姐那樣,陪你吟詩作對,陪你去你那些朋友們的聚會,我——”

    唐子明的眉心擰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忍無可忍怒喝道:“夠了!”

    張嫣嚇得一哆嗦,小臉發白。

    唐子明把報紙拍在桌子上:“你怎配和秋露相提並論?簡直恬不知恥!秋露是我的soul mate,我的靈魂伴侶,茫茫天地間,唯一能和我靈魂共鳴的人!至於你——張嫣,你能說出來我的文章為什麼優秀嗎?”

    張嫣低下頭,又急又怕,手指絞在一起,恨不得搓下一層皮。

    幾次動了動嘴唇……胸口悶得慌,喉嚨像堵著石頭,根本發不出聲音。

    他說的對。

    她不可能是喬秋露。

    喬小姐是美名遠揚的大才女,出口成章,古今中外的典故信手拈來,留洋時候認識了同在海外的唐子明,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墜入愛河。

    只可惜,喬小姐是個有婚約在身的,未婚夫是赫赫有名的沈景年,上海灘翻手為雲覆手雨,洋人見了都得禮讓三分的沈二爺。

    而唐子明……有她。

    張家和唐家是世交,很小的時候,兩方父母便定下兒女的婚事,可隨著兩個孩子年齡漸長,性情和眼界卻是越發不相配。

    唐子明師從北平的文學大家,進最好的學府念書,後來又遠赴重洋求學。唐家門口,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的朋友全是才名出眾的青年。

    張嫣養在深閨,差一點就裹了小腳,不認字,從小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

    最要緊的是,她連打扮都不會。

    未嫁時尚且用些胭脂水粉,嫁了人,整天忙裡忙外的操持家務,壓根沒心思理會一張臉蛋,每天都想多長出一雙手,侍候公婆,照顧只知讀書不食人間煙火的丈夫,還要拉扯年僅六歲的唐家小弟。

    唐子明談的是風花雪月,她腦子裡裝的全是柴米油鹽。

    用唐子明的話來概括,張嫣是個俗氣,見識短淺,土裡土氣的女人。

    這樣的她,學會認字都勉強,怎可能欣賞的來丈夫的文章?

    別說欣賞了……剛才丈夫脫口而出的洋文,什麼餿了的梅特,她根本聽不懂。

    丈夫對她說話,就像對牛彈琴。

    唐子明的朋友,談起他這位太太,都說可惜。

    可惜了堪稱驚才絕艷、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子唐子明,每天只能對著木頭疙瘩一樣的妻子,他的才華無人理解,他的苦悶不得紓解。

    直到他遠赴海外,直到他認識喬秋露。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唐子明不僅學到了海外激進前衛的思想,更遇到了他畢生的真愛,他和喬秋露約定,一回國,便雙雙解除婚約,為了愛情,他們必須孤注一擲,決不能回頭。

    可唐家兩老不答應。

    唐子明一提離婚,父母便胡攪蠻纏,母親更放話,他敢離,就是逼他老母親去死,看他這個不孝子,還怎麼在外頭拋頭露面。

    他們不理解他的決定。

    在他們眼裡,張嫣是個無可挑剔的媳婦,他念書,張嫣服侍他,他離家,張嫣也能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把兩個老的和他弟弟唐子睿照顧的舒舒服服,這麼好的媳婦,他是傻了才不想要。

    唐子明為此氣得食不下咽。

    這些人根本不懂他的追求,不懂比生命更重要的愛情和自由……唐家就像一個散發著腐爛氣息的囚籠,死死地困住了他,想要將他也拖進這早該入土為安的封建舊俗,渾渾噩噩度過終生。

    他和父母展開了持久的戰爭。

    父母不答應,他也不肯妥協,就這麼拖了一年又一年。

    一直到前年冬天,兩老相繼得病過世,張嫣操辦完喪事,唐子明不好立刻提離婚,只能又忍耐著等了兩年,總算等到了今天——他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將離婚的消息登報示眾。

    喬秋露已經回國,肯定也看到了。

    唐子明想到喬秋露,內心猶如一把火在燒,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向他深愛的人,因此,面對眼前哭哭啼啼的妻子,他更感到嫌惡。

    “子明……”

    張嫣揉了揉燙紅了的手,可憐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抽噎說:“爸媽……在天有靈,不會希望見到你休了我的——”

    “不是休了你,是離婚。”唐子明氣上心頭,看著張嫣,便有一種雞同鴨講的煩悶,沈沈壓在胸口:“阿嫣,我告訴你,我想跟你離婚,不僅是為了我,為了秋露,甚至為了你——更是為了這個黑暗的時代!包辦婚姻,無愛的婚姻囚牢,這是應該徹底打破的!總得有人執起火炬,以身作則衝在最前方,為這個時代、為更好的未來點亮希望的光,所以我要成為最早離婚的一批人……你懂嗎?”

    張嫣哭花了臉,聲音顫抖:“可我不想離婚,我不能沒有你……”

    “看,這就是封建陋習!”唐子明長嘆一聲,握住她瘦弱的肩膀:“阿嫣,你是個獨立的靈魂,新時代婦女的人生意義,不該建立在丈夫身上。”

    張嫣只知道搖頭:“我不要,我不要離婚……子明,你休了我,哥哥會嫌我丟臉,公公婆婆走了,我……我真的活不下去……”

    唐子明目光深邃,帶著孺子不可教的痛心。

    他說:“阿嫣,別哭。”

    張嫣吸了吸鼻子,只當他回心轉意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了這麼多,子明,你渴不渴?餓不餓?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摔了碗,我再給你燉冰糖雪梨湯去。”

    唐子明搖了搖頭,沈聲問:“你愛我嗎?”

    張嫣用力點頭。

    唐子明嘆了一聲,又問:“為什麼?”

    張嫣想也不想,答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當然愛你。”

    唐子明眼底掠過沈痛的光,惋惜道:“愛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你不懂它的美,正如盲人見不到光……阿嫣,我覺得你可悲。”

    *

    張嫣還是簽了那份協議書。

    離婚,多麼新奇的字眼。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經常半夜作噩夢,夢見被唐子明休棄……在內心深處,她其實很清楚,她和唐子明不合適。

    準確的說,她配不上他。

    他是注定文史留名的才子,她是他人生的遺憾和汙漬。

    這樣也好,他會和喬小姐在一起,成就一段人間佳話,萬古流芳。

    他會很快樂。

    而她……她習慣了妥協,對大哥妥協,對公婆妥協,對丈夫妥協,早忘了怎麼拒絕別人,所以她哭著提筆,所以她‘離婚’了。

    即使,這個決定所需的代價,是她的命。

    該怎麼活下去呢?

    張嫣不知道。

    唐子明不愛財,他說了,嫁妝她全帶回去,他一分錢也不要,還有公婆留下的遺產,他大手一揮,宅子錢財,分給她一半。

    他真的是個好人。

    高大英俊的外表,才華橫溢的內在,熱情奔放的靈魂,視錢財如糞土,重情重義……只是,不重對她的情。

    張嫣嘆了口氣,看向鏡中的自己,目光移到鏡面的剎那,又像被強光刺痛一般,忙不疊地移開。

    鏡中的女人……那樣普通,就是個黃臉婆該有的樣子。

    跟喬小姐比起來,猶如天上地下,明珠與泥土。

    張嫣起身,神情麻木,慢吞吞地從櫃子裡,翻出幾塊上好的布料。

    本是準備過年時候,給丈夫做新衣裳用的,現在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古有三尺白綾,這比三尺長多了,顏色是紫紅的,俗氣又土氣,正配她這個人。

    她是被丈夫休掉的女人,丟盡張家的臉面,大哥縱使會接自己回去,可以後的流言蜚語,是是非非,又該如何面對?

    人言可畏。

    死了,反倒輕松。

    ……還能去地底下,陪一陪那個沒福氣的孩子。

    唐子明留洋前,她懷上了孩子,十月後生下一名男嬰,取小名為盼兒。

    那孩子多麼可愛啊……出生的時候又瘦又小,沒多久就養的白白胖胖的,一逗他就咯咯直笑,小手軟軟的,總喜歡抓著她的手指睡覺。

    盼兒活著的一年,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不停地給唐子明寫信,興奮地述說有關盼兒的點點滴滴,起初口述,讓人代寫,後來學會寫字,忍不住用歪歪扭扭的字跡,親自對他傾訴。

    每次收到他的回信,只要有關於盼兒的一言半語,便會開心的不得了。

    後來,盼兒死了。

    張嫣的世界崩塌了一半,不吃不喝了幾天,每天都是熬日子,熬到天亮,等天黑,時間只是像征性的白天與黑夜的替換,沒有任何意義。

    再後來,唐子明回來了,又給張嫣帶來了希望。

    他是那麼的悲痛。

    對於那個無緣見面的孩子,他表現出了歇斯底裡的悲傷和後悔。

    他陪著她,聽她哭著說盼兒的事情,沒完沒了,翻來覆去的說,他安慰她,勸她……他甚至給孩子寫了一篇悼念的文章,情真意切,劇烈的悲傷仿佛從文字間流淌而出,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以致於張嫣產生了錯覺——也許,他也是愛著她,愛著他們的孩子的。

    沒過多久,唐子明又坐船走了,再次回來後,便吵著要離婚。

    剛開始,張嫣真的不明白,他曾經為了失去的孩子悲痛至此,那證明對她還是有點感情的,為什麼突然又變了呢?

    直到現在,她終於想通了。

    不是自古文人多薄情,而是他們的深情,全都賦予一紙詩書,最濃烈的情在文字裡,到了現實……就只剩現實。

    想通了,就沒那麼多執念了。

    他不愛她,那就不愛吧。

    她總是盼著他好的,希望他能和喬小姐幸福的生活下去。

    至於她,也該作為一個合格的配角黯然退場,這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畢竟,她很累很累,人間太多不如意,勉強活著也是煎熬。

    床上的方枕邊,有一雙小鞋子。

    她親手給盼兒做的小鞋子,自他去後,一直放在枕頭邊,夜裡實在想念的緊,便點亮燈燭,徹夜睹物思人。

    張嫣珍惜地撫摸鞋面,苦笑了下,將小鞋子緊握在手中,走向生命的終點。

    ……她想盼兒了。

    *

    虛空中的畫面漸漸消散。

    阿嫣從小凳子上下來,抬頭看著打了個牢固死結的紫紅色綢布,找了把小剪子剪斷,幾下扯掉。

    老古董待在一邊,奉上友情提示:“宿主,這次是要刷好感度的,上個世界你對兩位路人用了媚術。”

    阿嫣問:“這個世界的線索男主是唐子明?”

    老古董點頭:“對。”

    阿嫣輕輕一嘆。

    老古董:“怎麼,有難度嗎?”

    阿嫣笑了笑:“不,太簡單了……自古文人薄情又多情,最是靠不住。”

    老古董:“總有那麼幾個例外的。”

    阿嫣說:“可惜唐子明不是。”

    老古董:“他自認對喬秋露的愛情至死不渝,海枯石爛也不滅。”

    阿嫣只是笑了一聲。

    他在寫給短命的小盼兒的文裡,更是聲淚俱下,那又如何?

    寫完了,哭過了,也就忘了。

    才子才女的感情總是比常人更豐富,更容易轉移,時刻尋找著下一個能抒發無處安放的深情的機會。

    接收了原主的記憶,阿嫣開始清點家當,把剩下的嫁妝,分到的錢財,還有一些首飾衣服整理完畢,便準備離開。

    剛走兩步,忽然碰到一樣東西。

    阿嫣低頭看了看,彎下腰,將那只小鞋子拿起來,拍拍鞋底沾到的一點灰塵——這是原主臨死前握在手裡的,她最珍貴的寶物。

    如今這個年代,民國。

    這是最壞的時代,戰火四起,山河飄零,國已不國,熱血男兒奔赴疆場,百死不辭。

    這也是最好的時代,催生了無數文學大家,新興的思想與封建舊習碰撞,新時代的曙光初現。

    而在這個城市。

    十裡洋場,醉生夢死。

    這裡有唐子明、喬秋露這般向往自由的青年男女,也有保守如張嫣的舊時代婦女。

    人間百態,精彩紛呈。

    這個時代對女人談不上友好。

    可對於阿嫣,卻是一個閃亮的舞台。

    第一步,當然是先搬出去居住。

    都離婚了,還留在唐家,說不過去。

    *

    沈公館。

    男人穿一襲青色的古樸中式長袍,身處這座完全按照西方風格建造的豪宅,多少有一點違和。他坐在足可容納數十人的長桌主座,面前是一張攤開的報紙,還有一份蛋糕,一杯咖啡。

    報紙上,唐子明的離婚啟事十分顯眼。

    男人淡淡一笑,合起報紙。

    突兀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向這邊走來,看見他,很自覺地放輕腳步,立在一旁,低聲恭敬道:“二爺,喬小姐來了。”

    沈景年道:“請進來。”

    那人點點頭,出去了。

    很快,一名穿著時髦洋裝女裙,戴白色的遮陽帽,燙卷發的女郎跟著他進來。

    女郎很美,五官秀麗,幾筆淡妝足以勾勒出奪目的美貌,周身散發著一種自信的,迷人的氣息。

    她看到桌上的報紙,沈默片刻,開口:“你看到了?”

    沈景年溫聲道:“唐先生的離婚啟事麼?是的。”

    喬秋露又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這個喜怒從不外露的男人。

    他的年紀不大,至多三十來歲,膚色蒼白,像是久不經風吹日曬,眉眼俊秀淡雅,帶幾分病氣,一雙細長的鳳眸尤其漂亮,不動聲色掃向他人的時候,自有江海橫流,不怒自威的氣勢。

    沈景年。

    這名字,整座城市無人不知。

    喬秋露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我不能和你結婚。”

    沈景年並不覺得意外,神情淡然如初:“你想和他在一起?”

    喬秋露堅定地點頭。

    沈景年又問:“為什麼?”

    喬秋露不曾思索,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因為愛情!”

    沈景年便不語了。

    喬秋露握緊了手,盯著他手中精致的咖啡杯,冷靜道:“景年,我不愛你,我敬你,怕你,但真的不愛你。很早以前,我就告訴自己,如果這輩子找不到對的人,我就永遠不結婚,如果結婚,一定是嫁給愛情,只能是嫁給愛情!他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得到幸福——”

    “好。”

    “你和我的婚約,是我父親有意撮合,但我不能任由他毀了我的人生,即使他是我最親愛的父親——”喬秋露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沈景年微笑,抬起手,放到唇邊,輕輕咳嗽兩聲,重復了一遍:“好。”

    喬秋露愣了一會,總算反應過來,大喜過望:“真的嗎?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同意,我還準備了整整一套說詞……謝謝你,景年,我和子明會永遠感激你的。”

    她站直身子,對著他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嘴角掛著驚喜的笑容,轉身便跑了出去,像一只快樂的小鹿。

    沈景年看著女孩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

    “二爺,喬小姐好歹是您的未婚妻,就這麼輕易放手了?”

    沈景年側眸,看向方才一直沈默的下屬,淡然問道:“你走到窗口,往外看,能看見什麼?”

    齊正皺了皺眉,幾步走到窗邊,說:“……看見喬小姐笑著走了。二爺——”

    沈景年起身,緩緩過去,站在他身邊。

    花園裡,女孩走幾步路就忍不住跳起來,滿心的歡喜根本掩藏不住,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再往旁邊,是幾名正在修剪花叢的園丁。

    往前,典雅的噴水池,一座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雕像。

    歲月安好。

    沈景年目視前方,聲音微冷:“我看到的,卻是山河殘破,滿目瘡痍。”停頓片刻,他嘆了一聲:“——多成全一對有情人,也沒什麼不好,更何況……”他擰起眉,又低頭咳嗽幾聲,淡淡道:“……平生壞事做盡,落下一身病,命不久矣,何苦拖累一個無辜的女人。”

    齊正神色微變,想去扶他,卻被他制止,急道:“二爺,您會長命百歲的,算命的張大仙說了,您是大富大貴的命,今年會遇到一個貴人,您的病一定能好……”

    沈景年不為所動,淡聲道:“殺人放火時,不信命。現在為了苟延殘喘,留下半條廢命,就燒香拜佛信道士,有意思麼?”

    齊正啞然失聲。

    沈景年輕笑了下,往樓上走去。

    *

    黃包車已經等在門口,阿嫣卻走不出去。

    院子裡圍了一群人,全是家裡干了十幾年活的老傭人,抹眼淚的抹眼淚,干嚎的干嚎,也許知道即將當家的少爺不靠譜,此刻便分外的傷心,全舍不得前主母走。

    阿嫣聽著煩,繞道想離開。

    誰料前頭一個老媽子身後,突然躥出來一道矮小的身影,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兩條手臂緊緊攬著不放。

    何媽是從張家陪阿嫣嫁進來的,看見這個瘦小的孩子,忍不住眼圈泛紅,苦笑道:“子睿小少爺,以後……以後我們小姐就不是你嫂嫂了,你會有新嫂嫂的,啊?聽話……快回去吧。”

    另一個老媽子垂淚道:“小少爺是老來子,前頭太太和老爺沒心力帶他,大少奶奶嫁進來那麼多年,任勞任怨,盡心盡責,小少爺等於是少奶奶一手拉扯大的,長嫂如母,這……大少爺造孽啊!”

    那孩子瞧著人很瘦,雙臂卻有力,死命抱著不肯放,一雙眼睛亮的像狼,發狠道:“我不要新嫂嫂!”

    阿嫣低眸看他:“不管你要不要,都會有的,看開點。”

    那孩子眉毛豎了起來,怒道:“我不要!”

    阿嫣便不想理他了,試了兩次沒掙脫,又憋著力氣甩了一次,好不容易擺脫他,高高興興地往外去,沒想到剛走一步,那固執的小孩又纏了上來,沈默地抱住她,大眼睛裡淚汪汪的,死命咬著嘴唇,不肯掉淚。

    “……”

    阿嫣嘆了口氣,煩躁道:“行了行了,都下去。我晚點走。”

    下人們站著不動。

    阿嫣語氣嚴厲起來:“沒耳朵嗎?”

    眾人紛紛散了,只有何媽留了下來。

    阿嫣彎腰,看了唐子睿一會,問他:“我漂亮嗎?”

    唐子睿怔了怔,沒出聲。

    阿嫣道:“說話。”

    唐子睿沈默片刻,開口:“還好。”

    阿嫣臉色沈了下來:“——回答錯誤。放手,我要走了。”

    唐子睿扁扁嘴,眼淚掉下來一滴,他想抬手去擦,卻怕一松開手,嫂嫂就跑了,只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阿嫣挑眉:“再問一次,我漂亮嗎?”

    唐子睿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阿嫣又想甩開他走人。

    下方傳來蚊蠅般的小聲嘀咕:“……漂亮。”

    阿嫣俯身:“有多漂亮?”

    唐子睿說:“……反正比新嫂嫂漂亮。”

    阿嫣便站直身子,想跟何媽說話,見他還是抱著不放,不耐煩道:“放手,暫時不會丟下你。”

    唐子睿不聽。

    阿嫣皺眉:“你要學會聽我的話。”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說話向來作數,可你不聽,我是要生氣的。”

    唐子睿猶豫一會,不情不願地放手,用力擦著發紅的眼睛。

    阿嫣走向何媽:“勞煩你辛苦跑一趟,就跟唐子明說,他弟弟我帶走了,養一段時間還給他。”

    何媽呆住了,訥訥道:“這使不得啊,小姐,怎好帶小少爺走呢?從沒聽說養一段時間的小叔子再還回來的道理。”

    阿嫣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會換個說詞嗎?……放心。”她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某個方向,似笑非笑:“他現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別處去,這孩子哭鬧的厲害,他可沒心思搭理。”

    *

    這麼一耽擱,真正離開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唐子睿跟阿嫣坐在一起,很安靜,不吵也不鬧。

    車夫剛起步,跑到巷子口,忽聽身後的客人道:“等一等。”

    暮色中,一名俏麗的女郎踩著高跟鞋拼命奔跑,一路跑向唐家大門。同一時間,唐子明從樓上飛奔而下,同樣急迫地奔向他的戀人。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女孩子流下眼淚,唇角卻揚起明媚的笑容:“他答應了,我自由了!子明,我們終於自由了!”

    唐子明大笑起來,抱著她連轉了幾個圈,當著所有人的面,親吻她的臉頰。

    阿嫣遠遠望著他們,看了一會,轉過頭,理了理前額被風吹亂的碎發,笑了笑:“……自由真好。”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3:17


    何媽對各種各樣的消息如數家珍,大到遠方的家國天下事,小到巷子裡誰家姑娘行為不檢點,全都一清二楚,經常一邊縫衣服、納鞋墊,一邊跟阿嫣談起,就這麼消磨了一天又一天。

    阿嫣的話很少,只是聽,偶爾問兩句。

    這位張小姐從小就是木訥的性子,不善言辭,何媽早習慣了,起初沒覺得古怪,漸漸的,卻忍不住憂心。

    阿嫣總叫她出去買東西。

    全是各類脂粉,香水,衣服。

    後來,阿嫣嫌棄何媽的眼光不好,買回來的物件不襯心意,便自己出去逛街,到傍晚才回來,每次都滿載而歸,坐一輛黃包車回來,後頭還跟一兩輛裝貨品的,大把的錢花出去,揮金如土不眨眼。

    更多的時候,阿嫣獨自呆在房裡,不讓人進去,不知一個人神神秘秘的干什麼。

    何媽實在放心不下,趁著有空,偷偷回了一趟張家。

    不久,張浦帶著妻子衛敏芝一道來了。

    阿嫣剛搬來頭幾天,兄嫂來過一次,勸說她回去住,家裡人多總有個照應,被她一句‘人多是非多’一口回絕。

    張浦見妹妹態度堅決,沒有轉圜余地,便想由著她自己冷靜一段時間,再從長計議,只是何媽突然過來彙報阿嫣的近況,他實在放心不下,只能親自走這一趟。

    其實,張浦也好,衛敏芝也好,甚至何媽……多少都清楚,短時間內,阿嫣為何性情大變,舉止詭異。

    三個字,足以解釋一切。

    ——唐子明。

    他視阿嫣為糟粕,可阿嫣的人生,自從出嫁後,便是圍著他打轉的。

    失去了他,等同於失去活著的意義。

    車裡,張浦思索再三,對妻子道:“現在說這個,可能早了點,但周圍若有合適的人選,你留個心眼……阿嫣的性子,我最是清楚,爸媽在時,便教她以夫為天、三從四德的道理,如今出了這等事,咱們怎麼安慰也治不了根本,只能以後另外找了人,她才好安定。”

    “我心裡有數。”

    衛敏芝說了一句,想起唯唯諾諾的小姑子,依舊憤憤難平:“說到底,就是姓唐的沒良心!阿嫣哪兒虧欠他們唐家了?他留洋,阿嫣替他照顧父母,老兩口去了,阿嫣操持喪事,就連他那弟弟,都是阿嫣帶大的。他來這一手,可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

    張浦皺起眉,不悅道:“婦人之見!子明的才華和學識,絕非你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他的出現,是文壇之幸,時代之幸。阿嫣跟不上他的腳步,本不是他的錯,你怎能責怪他?”

    衛敏芝受他一頓責罵,訕訕地低下頭。

    唐子明有著驚世之才,張浦一向對他十分推崇。

    衛敏芝暗想,撇開血緣親情,丈夫對唐子明選擇毅然離婚的勇氣,可能是支持並且贊賞的。

    汽車開到青桐巷,停在36號門口。

    何媽一早聽見動靜,在外候著,領他們進去。

    “小姐昨天又出去了,帶著子睿少爺一同去的,聽說在南街的百貨公司,買了幾件貴的嚇死人的新款旗袍……真跟中邪了似的,今天洋行的人來了,這會還沒走呢,帶東西來給小姐瞧的。”

    說著,已經到了客廳。

    一名身著米色西裝的紳士,正熱情的向穿戴雍容的女子推薦:“這件水貂皮大衣,太太們可喜歡了。這邊,這件狐皮坎肩——”

    女子忽的變了臉色,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不高興,嗔道:“缺不缺德啦?同類輕易不相殘,你還叫我披在身上到處亂晃……再說了,這是獸齡尚淺的公狐狸皮,一股子洗不干淨的腥臊味,熏死人了,趕緊拿開。”

    前來推銷的紳士一頭霧水。

    何媽長嘆一聲,看向張浦夫婦:“你們看到了,小姐時常胡言亂語,我偷偷問過方醫生,他說,只怕小姐悲痛過度,偶爾神智失常,如果不細心調理,以後這好好的人可就廢了!”

    衛敏芝心裡一酸,走過去,拉住小姑子纖細的胳膊:“阿嫣,跟我們回去吧,你一個人流落在外,叫我和你哥怎麼放心的下!”

    女子抬起頭。

    衛敏芝一愣。

    這張臉……當然是阿嫣的臉,可比起上次相見,卻變了很多,猛一看見,竟覺得判若兩人。

    阿嫣的肌膚細膩雪白,色澤瑩潤如上等的珍珠,神色間不見半點憔悴,反而靈動嬌俏,兩彎黛眉,唇若丹朱,籠著煙霧的水眸輕輕流轉間,媚態橫生,引的人移不開眼。

    真的,很美。

    阿嫣看了看嫂嫂,又瞧了眼兄長,微微笑了下,先叫何媽帶那位陌生的紳士到旁邊休息,才開口:“當初我在唐家,給人當媽又當傭人,也不見哥哥擔心,如今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又有什麼不好?”

    張浦斥道:“你說的什麼話!我想帶你回去,難道不是為了你好?你已經被夫家休棄,一個婦道人家孤身在外——”

    阿嫣輕哼了聲,抱著雙手,悠閑道:“我和唐子明是簽字協議離婚的,雙方對等的關系。你呀,整一個舊社會的老古董,思想太古板,眼界又低,在外頭可別亂說話,惹人發笑。”

    張浦氣煞:“你——”

    衛敏芝忙打圓場:“好了,你先去喝杯茶,我跟妹妹談談。”

    張浦站在原地,瞪著阿嫣好久,才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衛敏芝拉住阿嫣一起坐下,搖了搖頭:“阿嫣,你大哥嘴上強硬,心裡是在乎你的,他是真的關心你。”

    阿嫣沒說話。

    衛敏芝的語氣又軟了幾分:“傻姑娘,對著自家人,有什麼好逞強的?你想哭,對著我哭一場吧,哭出來就舒服了。”

    阿嫣笑了笑:“不想哭。”停頓了下,又道:“嫂嫂,你不用多說,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這裡住著挺好……雖然也住不久。”

    衛敏芝理解成,她還想在這裡住幾天,等唐子明離婚造成的影響過去了,大家都淡忘了,再回張家。

    “這樣也好。”

    可目光掃到沙發上的一件件時髦衣服,不禁擔憂道:“只是,你整天一個人呆著,總會悶得慌。我倒是想來陪你,可你的小侄子……唉,我脫不開身。”沈思片刻,忽然道:“下月初,法租界的沈二爺開舞會,你隨我一起去散心,到時那裡人多,不會有人刻意關注我們的。”

    還有一句話,衛敏芝沒說。

    唐子明和喬秋露轟轟烈烈的戀情,莫名作了冤大頭的,除了下堂婦阿嫣,還有那位自願解除婚約,有情有義的沈二爺。

    他舉辦的舞會,唐子明不會在。

    阿嫣想起何媽說過的話,慢慢問道:“百樂門的沈景年?”

    衛敏芝笑道:“沈先生名下的生意多的去了,對,百樂門他是大老板。”

    阿嫣微微一笑,說道:“那真是不得不去了。”

    後來,張浦和衛敏芝走了,阿嫣打發了賣衣服的商人,品著何媽泡的茶,任由何媽在旁邊碎碎念,神思早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像是有點悶。

    在兩個現代世界,有可愛的粉絲團和後援會。

    在古代,有能說會道的妃嬪和專業拍馬屁的宮女太監天團。

    到了這裡……

    阿嫣看了一眼叨叨不休的何媽,抿起唇。

    又看看坐在窗邊,執筆寫功課的唐子睿,更是不滿。

    “……小姐,你現在手裡頭有錢,但也不能把錢當紙花,你說是不是?坐吃山空總有挨餓的一天——”

    阿嫣回過神,聽了兩句,打斷:“你說的對,生而為人,應該有點夢想。”

    何媽嘆氣,語重心長道:“我是說,你得攢著嫁妝和錢,以後你還得再嫁,必須為後半輩子作好打算。”

    阿嫣笑了一聲。

    忽然,窗邊沈默的孩子抬起頭,難得插嘴說句話:“為什麼必須改嫁?用不了幾年,我長大了,我養你。”

    何媽笑了起來:“哎唷,我們子睿少爺有志氣,小小年紀知道疼人呢,比你那沒良心的哥哥好多了!”

    唐子睿捏緊手裡的筆,揚聲道:“我是認真的!”

    阿嫣看著他。

    原主剛嫁進唐家,這孩子才五、六歲,現在已經十歲出頭了,只是看著瘦小,再過幾年,到了長身高的時候,便是個小小少年。

    阿嫣說:“不嫁人,也不要你養——你又養不起。”

    唐子睿抿緊嘴唇,眼底似有怒火。

    阿嫣不理他,對何媽說:“過幾天,他不鬧了,你抽空把人送回唐家。”

    何媽一愣,猶豫道:“可是……”

    阿嫣正色道:“我有偉大的夢想需要實現,抽不出手帶小孩,就這麼說定了。”

    話音剛落,唐子睿倏地站起來,帶翻了一張椅子,悶頭往外去,行走如風。

    阿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讓何媽去看著他,自己回房了。

    又過了幾天。

    清早,何媽買完菜回來,還沒進門,遠遠的便聽見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漂亮!漂亮!美麗!美麗!”

    聲調有些尖,聽著怪怪的。

    走近了,何媽才看清,那是一只關在籠子裡的學舌鸚鵡,羽毛鮮艷,長的十分好看,正對著小姐撲騰翅膀,扯著嗓子大叫:“漂亮!美麗!”

    阿嫣很是高興:“好,賞你瓜子肉吃。”

    何媽悲從中來,默默地抹眼淚。

    小姐……怕是真的失心瘋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這只鸚鵡非常聰明。

    多智近妖,可能是一只假的鳥,真的鳥精。

    不知過了多久,某天早上,何媽醒來,突然聽見有人在樓下吟詩作對。

    “雲想衣裳花想容。”

    “回眸一笑百媚生。”

    尖尖的嗓子,腔調古怪。

    何媽穿好衣裳,出去一看。

    ……又是那只成了精的鳥。

    阿嫣披著外衣,靠在牆邊,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怡然自得地看著鳥兒。

    鸚鵡說:“漂亮!美麗!”

    阿嫣說:“乖寶貝。”

    鸚鵡又說:“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笑彎了眼睛:“心肝寶貝。”

    ……

    一人一鳥,沈浸在兩人世界中,不為外界所擾。

    何媽又想抹眼淚,嘆一聲小姐命苦了。

    轉身,正好看到旁邊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微暗的晨光,唐子睿站在二樓扶欄邊,靜靜地看著樓下和鳥精相親相愛的女人,看了很久,低低哼了一聲,關門回房。

    *

    很快,月底了。

    沈公館的舞會就在三天後,阿嫣忙著試衣服、換發型、試妝容,等到舞會前一天,意外收到唐家的來信。

    唐子明突然良心發現,想起還有個手足兄弟流落在外,催促前妻把人交還回來。

    阿嫣記得,好久前就囑咐過何媽,將小叔子帶回唐家,那孩子年紀雖小,氣性卻大,總留在身邊也不方便。

    收到信,她沒多想,只當何媽年紀大,忘記了,又特地跟何媽說了聲。

    晚上,有人敲了兩下門。

    阿嫣摘掉珍珠耳墜,沒抬頭:“進來。”

    門開了。

    半天沒聲響。

    阿嫣回過頭,看見唐子睿一瘸一拐的進來,視線下移,他的腳踝受傷了,腫脹不說,傷口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只需一眼,她就知道,這傷不是摔的,而是用石頭對準了位置砸出來的。

    唐子睿拖著傷殘的腳,慢吞吞靠近,淡淡道:“我摔傷了骨頭,必須臥床養個一年半載,不能回去唐家。”

    阿嫣挑眉:“傷筋動骨也才一百天。”

    唐子睿低著頭,看著他的鞋尖,似乎在想,怎的沒下手再狠一點。

    阿嫣又戴上一副紅寶石耳環,對著鏡子照了照,微微揚起下巴,讓那赤紅色的珠玉輕輕晃動,襯著白玉初雪般的膚色,美艷動人。

    過了片刻,她轉身,盯著唐子睿。

    “唐家不好嗎?”

    “我不想回去。”

    “我有自己的事情,不會像從前那樣,跟前跟後的伺候你,唐家有很多傭人,你在那裡過的會更好。”

    唐子睿抬眸:“我不要你照顧我,我可以照顧你!”

    阿嫣輕笑,對於小小男子漢的承諾,表現的並不十分在意:“我喜歡獨來獨往,不用人照顧。而你……小少爺,你在給我添麻煩。”

    唐子睿沈默。

    阿嫣站起來,走到他跟前,蹲下來平視他的眼睛:“你不想回去,大可以跟你大哥講清楚,他同意了,不再煩我,我也可以收留你。可你呢?你選擇自殘,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耍賴,造成的後果,就是我得跟你麻煩的哥哥解釋,為什麼你會受傷……在我這裡受傷。”

    唐子睿一怔,神色暗淡。

    阿嫣說:“回房,我打電話叫方醫生過來,沒事躺著別動。”

    唐子睿看著她轉回去,又對著鏡子裡的臉欣賞起來。突然,不知出於怎樣的衝動,他脫口而出:“總有一天,我會長大。”

    阿嫣從鏡子裡看他,頭也不回:“與我無關。”

    唐子睿咬緊牙,眉眼間染上沈郁之色。

    *

    阿嫣給唐子明打了電話,簡單說明唐子睿的情況,沒等對方作出回答,直接掛了。後來唐子明打回來,便成了何媽羅裡吧嗦的解釋個沒完,輪到他受不了老媽子沒營養的嘮叨,掛電話。

    晚上就是舞會。

    阿嫣盤起燙好的長發,換上煙紫色的旗袍,手指撫過肩膀上的碎花纏枝刺繡,半短的袖子,然後停在自己的肌膚上。

    換上這件衣裳,披著貂皮坎肩,雍容又嫵媚。

    然而,無端端的,眉眼卻生出哀婉纏綿之意,透過精致的妝容,艷麗的紅唇,妖嬈的身段……依舊無法遮掩的哀怨,與這優雅的旗袍,已然融於一體。

    繁華落盡,花開荼蘼。

    正如這個時代,紙醉金迷的背後,只剩荒涼的真實。

    一寸山河一寸血,人命如草芥。

    過了六點,衛敏芝準時來了,見到準備出門的阿嫣,驚艷不已,半天沒合上嘴,最後喃喃說了句:“你這樣子……就算唐子明今天在,看見你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阿嫣笑笑,挽起嫂嫂的手臂。

    *

    車開到沈公館附近,沿路已經停了兩排汽車。

    沈二爺黑道白道通吃。

    曾有人聲稱,在上海這個地方,搬出他的名號,就沒有擺不平的事情,這樣的人物舉辦的聚會,出入的自然非富即貴,不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就是受人尊重的社會名流。

    沈景年依舊穿著略顯樸素的長衫,站在滿堂花枝招展的女客,和精心裝扮的男客中間,有些不起眼。

    他本是沒空一個個招待客人的,說來也巧,衛敏芝帶著阿嫣進去時,沈景年剛好和一名法國領事館的人說完話,剛回頭,認出衛敏芝,便打了聲招呼:“張太太,好久不見,張先生沒有一起來嗎?”

    衛敏芝帶著歉意道:“他約了人談生意,趕不過來了。”

    沈景年點頭,微笑:“原來是這樣。”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阿嫣,問道:“這位小姐是……?”

    衛敏芝說:“這是我的小姑子——”

    話沒說完,卻聽阿嫣忽然開口:“沈先生好氣量,不僅有成人之美的心,還有容人的度量,真是難得。”對著沈景年探究的眼神,笑了笑,指向另一個方向:“那是我的前夫唐子明,旁邊是您的前未婚妻,喬秋露。”

    沈景年意識到對方的身份,語氣如常,沒有太大波動:“張小姐,你好。”

    阿嫣笑了笑,打量了他一眼,答道:“沈先生,你好。”

    衛敏芝頭疼起來。

    怎麼都沒想到,沈景年竟然會邀請喬秋露和唐子明,畢竟再怎麼說,喬秋露要求解除婚約,多少下了他的面子,可堂堂沈二爺不僅成全了這對野鴛鴦,還不計前嫌地將人請來了家裡……這下子,倒是不好收場了。

    她對沈景年歉然道:“沈先生,失陪,我們——”

    阿嫣一直盯著大廳的對面,富麗堂皇的琉璃燈下,那眾星捧月站在人群中間的高大青年,無疑是全場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他說著話,旁人只管聽,時而鼓掌,時而附和,喬秋露笑盈盈地站在一邊,看向他的時候,眼神充滿愛意。

    阿嫣看著他,不禁也笑了起來,截斷衛敏芝的話:“嫂嫂,這麼好的舞會,我不走,我還要請唐先生跳舞。”

    衛敏芝目光嚴厲,壓低聲音道:“這是沈公館,你別胡鬧!”

    “不鬧。”阿嫣說了聲,抬眸輕輕掃過沈景年,說:“沈先生也請放心,我不會掃了大家的興致,更不會鬧你的場子,我沒這麼不識抬舉。”

    沈景年只說:“玩的開心。”

    阿嫣衝著他點了點頭,甩脫衛敏芝,徑直向高談闊論的青年走了過去。

    唐子明發表完一篇激情演講,忽聽身後有人叫他:“唐先生。”

    他轉身,見是一名嬌滴滴的小姐,眉眼有些熟悉,一時間卻想不出是誰,下意識問道:“請問你是……?”

    阿嫣低頭,笑了出聲。

    這一垂眸一笑,唐子明認出來了,頓時很有些尷尬,又覺得驚奇,可身邊都是志趣相投的朋友,秋露也在,不好當場發作,只能沈聲質問:“你來干什麼?”

    阿嫣說:“想請你跳一支舞……不,半支舞就足夠,我對你只有這點耐心。”

    唐子明皺眉,低聲道:“快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哥哥怎的不管管你?這裡是沈公館!”

    周圍有人打趣道:“子明,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美麗的小姐?秋露會吃醋的!”

    喬秋露咯咯笑了兩聲,紅著臉道:“我才不會呢!”又對唐子明說:“子明,你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

    唐子明更為尷尬。

    阿嫣懶得理他,轉向喬秋露:“喬小姐,我借唐先生跳半支舞,可以嗎?”

    喬秋露說:“當然可以。”

    她看看唐子明的神色,心裡有些異樣,卻沒有出聲。

    舞池中。

    阿嫣感覺到男人身體僵硬,也不多言,鞋跟往他腳上猛踩了一下。

    唐子明吃痛,倒吸一口涼氣,瞪著她。

    “活過來了?”阿嫣笑睨著他,小手隨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有話,你先說,說完換我。”

    唐子明看著面前的女人。

    這個人,長了一張和他前妻一樣的臉,可除了相似的五官和身形,沒一點相同,張嫣是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這人……卻像燃燒的火,又像柔軟的水。

    唐子明臉上的肌肉緊繃,放低聲音道:“誰讓你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你不在家裡照顧子睿——”

    阿嫣淡淡道:“我早說了送他回你那裡,是他自己不肯。”

    唐子明問:“為什麼?”

    阿嫣瞥了他一眼,奇怪道:“我怎知道?”唇角掛著一點笑,徐徐道:“說不定,像你一樣,注定是個多情的性子,看見漂亮女郎就邁不動腿?”

    唐子明怒道:“胡說八道!我心裡只有秋露,何時對著她邁不動腿了?”

    阿嫣斂起笑意,平淡道:“我指的是現在。我不喜歡抱著木樁跳舞,你認真點,不然我又要踩你了。”

    “你——!”唐子明氣的夠嗆,深呼吸幾次,才又開口:“你……哼!無知婦人,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阿嫣低笑一聲,盯著他氣的漲紅的臉瞧,慢聲道:“你親口叫我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怎麼不認了?”見他想說話,便抬手輕輕捂住他的嘴,柔聲道:“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我全都記住了,每個字都記在心上呢。子明,你說的太對了,愛情誠可貴,我要勇敢的追求愛情。”

    唐子明胸口有點悶。

    他只當又是被這女人氣的發悶,沒好聲氣道:“那跟你來這裡有什麼關系?”

    “這滿屋子都是飢渴的男人,隨手抓一個,別說談情說愛,只要我想,讓他跪著任我打罵都成。”阿嫣的語調平直淡漠,末了嘆息一聲:“當然,我是不想的,頂多叫他學我的鸚鵡,稱贊我有多美。”

    唐子明氣黑了臉:“……不知所謂。”

    “唐先生。”

    阿嫣喚他,忽然停下舞步,放在他肩上的手垂下來,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要作好準備……以後,我不止會拋頭露面,還會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萬眾矚目,你的耳目所及之處,會看見我的名字,你的朋友會談論我,會因我爭風吃醋。換句話說,你想不關注我,除非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成為活死人。”

    唐子明愣住了。

    阿嫣不再看他,轉身往回走,嘆了口氣。

    “早說了,對你只有半支舞的耐心。”

    *

    阿嫣離開舞池,從來往的侍者手裡取一杯酒,慢慢品嘗。

    衛敏芝疾步走過來:“你都跟唐子明說了什麼?怎麼他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失魂落魄的?”

    阿嫣糾正:“見到鬼,只會嚇得魂飛魄散。見了狐狸精,才會失魂落魄。”

    衛敏芝說:“我不跟你胡扯,阿嫣,回去吧,這裡是沈景年的地方,你剛才去找唐子明,我一顆心都提到嗓子裡了。”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阿嫣掃視一圈四周,視線停留在某個位置,看著那個永遠帶著雲淡風輕笑意的男人:“……沈景年。”

    衛敏芝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神色略顯緊張:“你知道就好。別看沈二爺總是和顏悅色的,看著好說話,其實是個一等一的狠角色。”

    阿嫣緩緩道:“他身上的血腥氣……很濃。”

    衛敏芝扯起嘴角:“那是當然。他能爬上今天這個位置,不知踏著多少人命來的,你還以為他是正經清白的生意人?他那雙手沾的血,早洗不清了。”

    阿嫣不語,看著那人抬手,放在唇邊,輕輕咳嗽兩聲,然後放下手,不動聲色地捏住袖子的一角,接著說話。

    她忽然笑了起來,拿起酒杯,向他走去。

    衛敏芝又沒拉住。

    *

    “沈先生,可以請你跳半支舞嗎?”

    沈景年回頭,看見提出邀請的人,有點意外,但很快又笑起來,斯文有禮:“我的榮幸,請。”

    他的手放在阿嫣腰背之間的位置,沒有貼緊。

    他的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可那疏離的笑,卻是毫無溫度的。

    沈默片刻,他問:“為什麼是半支舞?”

    阿嫣答:“醉翁之意不在酒,半支舞的時間,足夠談話。”

    沈景年看了眼和喬秋露站在一起的青年,溫聲道:“抱歉,今天真的不知道張小姐要來,造成這個局面,是我的失誤。”

    阿嫣說:“你真客氣。”

    沈景年笑了笑,語氣帶著並不刻意的戲謔,問道:“張小姐請我跳舞,可是因為覺得和沈某同為天涯淪落人?”

    阿嫣看著遠處的唐子明,搖頭:“差遠了。你不喜歡喬小姐,也不在乎她,我跟你不一樣,對我那滿口仁義道德、愛情自由的前夫……我勢在必得。”

    沈景年靜默一會,啟唇:“恕我直言……”

    阿嫣轉回目光,停在他蒼白清俊的臉上:“嗯,你說。”

    “……你也不見得多喜歡唐先生。”

    阿嫣笑起來:“一個女人想得到一個男人,未必是因為愛他。”

    樂聲悠揚,台上唱歌的女人嗓音略低啞,卻別有一番風味,幾句歌詞唱出來,唱盡這亂世之外的繁華和安逸。

    阿嫣忽然道:“沈先生。”

    沈景年低頭,凝視她。

    “台上唱歌的女人,是不是百樂門最紅的歌女?”

    “是。”

    阿嫣揚起唇角,看著他說:“我唱的更好。”見他沈默不語,又接著往下說:“而且……你看這大廳裡,她在上面唱,十雙眼睛,只有兩雙在她身上。換作我,同樣的打扮同樣的場合,十個男人,九個眼裡只有我。”

    這番大膽的言論,換個人聽見,只怕不是像唐子明那樣呆上半天,就是大呼荒謬。

    可沈景年只問:“還有剩下一個男人?”

    阿嫣聲音含笑,坦然道:“不是問心有愧的良家夫男,不敢看我,就是心有余力不足的病秧子……”她的手,順著男人的肩膀往下,放在他微微握起的手指上,從他手心取出那沾上血的袖子,看了一眼,平靜道:“……都咳血了,怕是病的厲害。”

    沈景年的語氣不變,笑意仍然溫和,聲音卻低沈了些:“張小姐,觀察力敏銳是好事情,可有時候,總得學會看破不說破,才能長命。”

    他有意藏起病重的消息,不讓別人知道。

    阿嫣對他看似誇獎,實則威脅的話,不甚在意,手指碰到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怔了怔,笑意加深,戲謔道:“沈先生,你不想英年早逝,求神拜佛不管用了,不如求妖魔鬼怪試試?”

    說完,放開他,退開幾步:“半支舞的時間到了。沈先生,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後會有期。”

    *

    阿嫣回到家,不小心吵醒門口的鸚鵡,又聽了一陣子的‘漂亮’,‘美麗’,才心滿意足地上樓。

    還沒打開房門,另一扇門開了。

    唐子睿一只腳纏著繃帶,單腳跳著開門出來,盯著打扮光鮮亮麗的嫂嫂看了一會,沈悶道:“你出去跳舞了,這麼晚才回來。”

    阿嫣說:“你管你睡。”

    唐子睿抿了抿唇,又說:“過兩天,能下地了,我會回唐家。”

    阿嫣微微一笑:“想通了?那就好。”

    唐子睿飛快地添上一句:“早上回去,跟大哥說清楚,晚上就回來,你別叫何媽太早鎖門。”

    阿嫣又笑了一聲,搖頭道:“經過今天晚上,你大哥才不會讓你跟著我——”話還沒說完,心想他走了正好,何必對他多說,話鋒一轉:“好,隨便你。”

    唐子睿靠在牆邊,手撐著門框,不動,也不說話。

    阿嫣說:“我進去了,晚安。”

    唐子睿對著她的背影,疾聲道:“過了年,我就十三了。其實不用很久,只要再過幾年……”尾音淡了下去,他垂下頭,喃喃重復了遍:“……再過幾年。”

    阿嫣對他的話不是很感興趣,對那個‘再過幾年’,卻起了興致,也跟著他展望不久後的將來:“再過幾年,我名滿上海灘,印著我臉的海報宣傳單到處都是,每年的選美大賽,我都是冠軍……想想就高興。”

    她抱著手,看了眼沈默又執拗的男孩,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點住他發燙的額頭:“至於你。小少爺,你現在年紀小,除了我,沒見過幾個年輕女人,所以才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心思。快些長大吧,世界上多的是可愛的小姑娘,到時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唐子睿耳尖都紅了,捏緊拳頭:“你不懂!”

    他猛地轉身,忘記腳受傷了,瞬間疼得齜牙咧嘴,拼命忍住,一跳一跳的回去,用力摔上門。

    阿嫣看著緊閉的門,不以為意,開門回自己的房間。

    “……你才不懂,莫名其妙。”

    *

    休養了半個多月,唐家來了人,唐子睿跟著回去了,臨走還不忘交代阿嫣:“別忘了,晚上給我留門。”

    阿嫣敷衍道:“知道。”

    唐子睿一聽那語氣,就知道她沒上心,氣得直皺眉,又無可奈何,只好又囑咐何媽,說了好一會,總算走了。

    何媽忍不住嘆氣:“子睿小少爺可憐吶,真可憐。”

    阿嫣心不在焉,逗了一會鸚鵡,上樓換衣服。

    何媽問:“小姐,你去哪裡?”

    阿嫣對著她一笑:“……追逐夢想。”

    *

    百樂門正在招新一批的舞女。

    沈景年平常並不理會這種小事,今天也只是路過,正好來看一眼,奈何不走運,偏巧半道上犯病,只能在他專屬的休息室稍作停歇,用干淨的手帕捂著嘴,咳個不停,好不容易停下喘息,低頭一看,血跡斑斑。

    齊正變了臉色,整張臉都是慘白的。

    沈景年卻沒多大反應,神情冷漠,還有心思整齊地疊起手帕,放進口袋裡。

    “張大仙說了,您今年一定遇到貴人,病情有所好轉……不行,不能這麼下去,我讓人召集全上海最好的醫生,不管是洋人的還是民間大夫,您不能再瞞下去,二爺,您必須治病!”

    沈景年漠然道:“病情傳出去,興許我死的更快。”

    齊正咬緊牙關,臉上的肌肉克制不住的抽搐,顯得極度痛苦。

    沈景年慢條斯理地擦去唇邊沾上的一點血,略顯吃力地站起來,凝神細聽了一會,問道:“樓下誰在唱歌?艾麗莎嗎?”

    艾麗莎是百樂門最紅的歌女,現在當之無愧的頭牌。

    齊正方才沒注意,這會也聽了聽,答道:“應該不是,艾麗莎不在……今天只招舞女,沒聽說還招歌女。”

    沈景年微微搖頭,不說話。

    半晌,容顏舒展,竟是有些哭笑不得:“……是她。”

    打開門,站在二樓走廊,俯視舞台上的女人。

    上次半支舞的間隙,她說的話,一點也沒錯。

    那人站在台上,偌大的廳堂,所有光芒都聚攏在她一人身上,配舞的漂亮女郎全淡成可有可無的背景,觀眾眼裡,自然也只有那一道倩影。

    一曲唱完,管理百樂門的袁五不知何時上來了,對沈景年欣喜道:“二爺,這回是撿到寶了,我敢打賭,不出一年,一定能把她捧出來,紅透半邊天。”

    沈景年沒回答,過了會,說:“叫她進來。”

    袁五一愣,看著沈景年和齊正走回房間,醒過神,匆匆下樓。

    *

    “沈先生,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沈景年坐在沙發上,對巧笑嫣然,顯得十分歡喜的女人說:“請坐。”親自從茶壺裡倒了一杯尚且溫熱的茶,又說:“喝茶。”

    阿嫣在他對面坐下,輕輕嗅了嗅,覺得他身上的血腥氣更重了,但也沒說什麼。

    “我剛才在想……”沈景年緩緩開口,說了半句,笑了下:“……唐子明究竟為何堅持離婚。都說他的妻子是個裹小腳的無知婦女,看來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阿嫣不在意:“今天他拋棄我,改天換我拋棄他,這都是情趣。”頓了頓,轉開話題,開門見山道:“沈先生,言歸正傳,我會給你賺大錢的,現在我可以提條件了嗎?”

    沈景年頷首:“好。”

    阿嫣說:“我要白紙黑字寫下來,簽字畫押。”

    “好。”

    阿嫣正想開口,又聽他說:“你的條件,是賣藝不賣身?”

    語氣帶幾分善意的揶揄。

    阿嫣看著他,很認真的更正:“賣藝,賣身……”豎起兩根手指,又放下,一字一字道:“……不賣心,不談感情。賣身給誰,我說了算,沈先生若有意向,可以第一個預約。”

    這次,沈景年是真的笑了。

    他搖搖頭,聲音清淡:“不賣心,不談感情,張小姐,如果這是說給我聽的——”他抬眸,安靜看著女人:“……你未免,自視過高。”

    阿嫣聽出他的諷刺,但依舊不在乎,理所當然道:“我不把自己當回事,又有誰會把我當回事?你既然沒有異議,那就起草文書,簽字吧。”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3:57


唐家。

    天氣正好,晴日當空。

    喬秋露一早就過來了,陪唐子明吃過早飯,兩人在院子裡並肩散步,時不時的說笑兩聲,享受愉快的兩人時光。

    過了好一會,喬秋露偏過頭,看著唐子明英俊的側臉,忽然問道:“子明,你還不打算跟我說嗎?”

    唐子明一愣:“說什麼?”

    喬秋露嘟起嘴,哼了聲,悶頭往前走。

    唐子明趕緊追了上去,拉住她:“怎麼生氣了?”

    喬秋露瞪了他一眼,氣道:“那天晚上,在沈公館,請你跳舞的小姐是誰?你跟我說實話,我未必會惱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覺得人家漂亮,我也覺得。可你藏藏掖掖的,反倒叫我生疑。”

    唐子明嘆了口氣,苦笑道:“秋露,我不是有意瞞你,實在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他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天,不住搖頭:“……那是張嫣。”

    喬秋露驚訝地睜大雙眼:“張嫣?是你的——”

    唐子明點頭:“是的,我的前妻。”

    喬秋露不假思索,張口說了出來:“可從前,你說過,你的太太是個養在深閨,只知伺候公婆,滿手滿腦銅臭味的守舊婦女……”

    唐子明皺眉:“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晚,她還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全無道理,我當時生氣,現在回過頭想想,有點擔心她,怕她鑽牛角尖,走了邪路。”

    喬秋露便不說話了。

    兩人沈默地走了一會。

    入秋了,天氣還不冷,又是晴天,風也是暖的。

    角落裡幾棵老樹,葉子卻泛起枯黃的顏色,就快到了飄落的季節。

    喬秋露幽幽嘆了口氣,輕聲道:“子明,記得我們剛遇見的時候嗎?我對著你,有無數的話想傾訴,那時我就知道,我的靈魂屬於你。你的苦惱,我懂,我的苦惱,也只有你能理解。”

    唐子明微笑起來,聲音柔和:“我記得。”

    喬秋露垂眸,繼續道:“你的家庭使你痛苦,我又何嘗不是?景年……他很好,這些年來,我們見面不多,可每次他到我家來,都會給我帶非常貴重的禮物,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金錢和物質不能滿足靈魂的空虛,認識你以前,我從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唐子明心口發燙,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秋露。”

    喬秋露沒有抬頭:“我是這麼的快樂,有時候,我卻因此感到愧疚,就像背負著罪惡感前行。”沈默片刻,低低道:“張小姐很可憐。”

    唐子明目光沈痛,苦澀道:“我們都是這個悲哀時代的受害者,阿嫣也是,所以我們應該聯手對抗封建社會的壓迫,而不是彼此怨恨。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和阿嫣,可以像你和沈景年那樣,分開了依然是互相關愛,互相尊重的朋友。”

    喬秋露心情激蕩,堅定道:“會有那一天的!”

    唐子明眼睛發亮,那光芒仿佛能照亮最深沈的黑夜,他目視遠方,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秋露,你看著吧,我會用文字改變這個時代!”

    說到慷慨激昂處,他當即轉身,回到書房,坐在桌案後,奮筆疾書。

    喬秋露站在旁邊看著。

    剛寫完一頁紙,忽然聽到敲門聲。

    唐子明寫文章時,最怕無端受到打擾,因此擰緊眉宇,不悅地看著走上前的老管家:“有什麼事?”

    老管家呈上賬本,說:“大少爺,這是上個月家裡的支出,請你過目。”

    唐子明厭煩地擺了擺手:“這點小事,你們自己處理就好,以後不用特地來找我。”

    老管家說:“可以前大少奶奶都是親自管賬的——”

    唐子明瞪他一眼:“什麼大少奶奶?我和阿嫣離婚了,你聽我的就是。”

    老管家點了點頭,又問:“廚房的孟媽媽說,最近城裡的菜價漲了,撥下來買菜的錢不夠用,你看是不是要再添點?”

    唐子明忍著氣:“行。”

    “還有,上回你在家裡舉辦詩會,送了幾件昂貴的禮品給你的朋友,那幾筆錢出去,都是記賬的——”

    “你作主就好!”

    唐子明終於忍無可忍,站了起來,煩躁地走了兩圈,停在喬秋露面前,滿眼痛苦和悲憤:“秋露,你看到了,我能寫出最有靈魂的文章,最華美的詩篇,卻要被這些俗不可耐的瑣事困擾。我的靈感如泉湧,他們……”

    他看著茫然的老管家,更覺無力,深深嘆息:“……這些可憐的人,卻拿無關緊要的東西來煩擾我。”搖了搖頭,喃喃道:“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愚蠢,多麼可恨。”

    喬秋露對他的苦惱感同身受,牽起他的手,安撫道:“不要緊的,子明,等我們結婚了,我們搬出去,住在屬於我們的小房子裡,不用多大,只要有一間明亮的書房,一間溫暖的客廳。在那裡,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唐子明感動地握緊戀人的手:“……秋露,只有你懂我。”

    老管家看看唐子明,又看看喬秋露,自我感覺站在這兩人身邊,正如一個碩大的燈泡,還根本照不到他們。

    想走吧,又很為難。

    唐家雖然人丁凋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裡裡外外那麼多繁雜的事情,以前少奶奶一肩挑起,現在換成少爺,他卻想當個甩手掌櫃。

    其實那也可以,只是涉及開銷和錢,萬一出了差錯,下面的人擔待不起,總得唐子明親自決定。

    正猶豫,外面有人驚喜叫道:“小少爺回來了!小少爺回來了!”

    原來是早前派去接唐子睿的人到了。

    老管家迎了出去。

    唐子睿可以下地走路了,但還是拄著拐杖,一腳輕一腳重的,走到書房門前,他向老管家打了招呼,進門面對兄長。

    唐子明放開喬秋露,轉向弟弟,擺出長兄的氣勢。

    “回來就好,去你屋歇著,我叫孟媽媽給你熬骨頭湯。記住,功課不能落下,這幾天在家休息,你也要勤讀課文,我會定期考你。”

    喬秋露彎下腰,溫和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男孩,笑眯眯道:“子睿,你可有福氣啦,你哥哥的才學,全上海的老師都比不上呢,以後你定能成才。”

    唐子睿只看了嬌俏的少女一眼,便移開目光,淡淡道:“我不會留在家裡。”

    唐子明揚起眉,訝然看向他:“你不在家裡呆著,難道想去北平念書?不行,你年紀太小了,過兩年再說,我親自引薦你——”

    “我會跟著張嫣。”

    一陣死寂。

    唐子明和喬秋露面面相覷,半晌無言,過了好長時間,他才開口:“荒謬!你跟著阿嫣作什麼?她已經不是你嫂嫂了。”

    “我知道。”

    唐子明臉色復雜,瞧不出是震驚多一點,還是憤怒多一點:“你總在青銅巷住著,你可知道外頭說的有多難聽?你瘋了不成?我知你一向親近阿嫣,但是子睿,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孩子氣。”

    “這就是我的決定。”

    “你——”唐子明手指著沈默而倔強的孩子,憤憤道:“反了你了!不許胡鬧,快回你房間,我看你是腦子不清醒!”

    話音落下,因憤怒而思緒紛飛的腦海,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我早說了送他回你那裡,是他自己不肯。

    ——說不定,像你一樣,注定是個多情的性子,看見漂亮女人就邁不動腿。

    那時,唐子明只當阿嫣有意氣他,隨口胡說,可現在……他轉過頭,看著唐子睿尚且青澀稚嫩,卻寫滿冷淡和疏遠的臉,不由心驚膽戰。

    唐子睿比他小太多,和他也不親近。

    可再怎麼樣,也是他的親弟弟。

    唐子明的神色變了又變,越來越難看,揮手叫管家離開,帶上門。

    喬秋露不明所以,俯身摸摸唐子睿頭上軟軟的碎發,親切的說:“姐姐知道,你肯定是想張小姐了,對不對?你聽你哥的話,上樓去,等你養好了傷,照樣可以出門,時常探望張小姐。”

    唐子睿眉目不動,冷冷道:“別碰我。”

    喬秋露身形一僵,顯出幾分窘迫。

    唐子明強忍著內心的情緒,看著喬秋露:“你在外面等我,我有幾句話和這小子說,馬上就出來。”

    喬秋露不放心:“可是——”

    唐子明堅持:“去吧。”

    喬秋露嘆了口氣,開門走了出去。

    唐子明緊緊盯著那個單薄瘦弱的男孩,滿腹文采斐然,卻不知怎麼開這個口。良久,他沈聲道:“子睿,別的我都可以不管你,但你若有敗壞倫常,天理不容的齷齪心思——我定饒不得你!唐家也容不下這等無恥之徒!”

    唐子睿抬頭看他,忽而一笑:“那也好,不如你登報斷絕與我的兄弟情誼,反正你最喜歡登報,將你的私事公之於眾了。”

    唐子明怒道:“豈有此理!我是你的兄長,長兄如父,你怎能這麼跟我說話,沒大沒小,毫無禮數,誰教你的?”

    “——遲了。”

    唐子明瞪著他。

    唐子睿低聲道:“你差點逼死張嫣兩次。第一次,你們的孩子沒了,她一心求死,第二次,你為了外面的女人拋棄她……我沒你這樣的兄長,也沒你這樣的父親。”

    唐子明呆了呆,聽他用無比平靜的聲音說完這段話,看著他冷漠的眼睛,竟不知怎麼回答,緩了好一會,才道:“子睿……你太小,你不明白。”

    他慢慢走了過去,站在男孩面前,放軟了語氣:“我和阿嫣沒有愛情,無愛的婚姻,每時每刻都是淩遲。我希望借著我的行為,喚醒更多的人,我想拯救的不止是我,還有阿嫣,和所有受到包辦婚姻殘害的靈魂。”

    唐子睿站直身子,抬眸直視他,神情冷然。

    “你拯救這個時代,我只想保護一個人。”

    唐子明一震,許久無言。

    “來作個約定吧,大哥。”唐子睿平靜地面對兄長,不卑不亢,語調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我知道你會把我鎖起來,關在樓上我的房間。如果我能離開,從此以後,你就當我這個弟弟死了,對外也可以不認我。”

    唐子明不可置信地搖頭,喃喃自語:“你……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很清楚。”唐子睿眉眼冷淡,沈著道:“沈溺於文字築起的世界,分不清真實與理想的人,只有你。”

    *

    白天艷陽高照,到了晚上,一場瓢潑大雨侵襲了整座城市。

    何媽忙著樓上樓下關門、關窗戶。

    鳥籠裡的鸚鵡瞧著老媽子跑來跑去,也撲騰著翅膀,尖叫起來:“漂亮!美麗!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懶洋洋地倚在沙發上,捧著一面鏡子,聞聲眼睛抬了一下:“乖寶貝,別怕,只是下雨。”

    鸚鵡團團轉了幾圈,又安分了。

    過了半個小時,阿嫣起身上樓。

    何媽還在樓下待著,不時看向緊閉的大門。

    阿嫣站在樓梯上,說:“別等了,鎖門睡覺。”

    何媽猶豫:“可子睿小少爺說過——”

    阿嫣笑了笑:“這麼大的雨,他怎麼過來?難道唐子明開車送他麼?再說了,那天沈公館的舞會,我給唐子明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他會放唐子睿過來才怪。”

    何媽嘆了口氣,點點頭,過去鎖門。

    阿嫣躺上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進入夢鄉,睡到半夜,迷迷蒙蒙的,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小姐!小姐你快出來!”

    她只好披上外衣,走出去。

    樓下,小小的身影靠在門邊,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整個人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地上已經彙聚了一灘水,細細密密的,向四周無聲擴散。

    唐子睿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倒下,坐在地上。

    何媽急的快哭了,拿毛巾給他擦頭發,看了一眼他的腿,顫抖地用手摸了摸,膝蓋處全是血,腳踝腫的厲害,只怕以後不瘸也得留下病。

    “小少爺,你這是何苦?在家裡呆著不好嗎?唐家本來就是你的家,你……唉!你叫我說什麼好?現在打電話,方醫生也不會來,這可怎麼辦?你的腿……你的腿……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子睿嗓音沙啞,語氣卻很淡:“本想爬樹下來,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雨大,沒人看見。”

    “你想過來,明早叫車夫送你來,不好嗎?弄成這樣,小姐怎麼跟大少爺交代?你……你啊!”

    唐子睿笑了一聲,看著樓上的女人,臉色慘白,眼睛卻很亮,暗光湧動。

    “從今往後,不用交代了。”

    何媽扶他起來,攙著他坐到沙發上,上樓拿了干淨的換洗衣服,也不管是在客廳了,催他換上,一邊進廚房燒水。

    等他換完衣服,阿嫣走了下來。

    唐子睿問:“你為什麼沒留門?”

    阿嫣回答:“以為唐子明會把你關起來。”

    唐子睿靜了靜,擰起眉,顯出幾分不悅:“我不會騙你,就算用爬的,我都會爬回來,你要信我。”

    阿嫣沒說什麼。

    唐子睿捏緊拳頭,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幾下,低低道:“……總有一天,我會長大,等到那時——”

    “與我無關。”

    唐子睿眸色瞬間暗了下來,像白晝黑夜瞬間替換。他別過頭,賭氣似的沈默很久,又道:“我不念書了。”

    阿嫣看了看他:“那你想干什麼?”

    唐子睿說:“念書沒用,文人不能救國,也不能保護重要的人。”

    阿嫣搖頭:“不對。”

    唐子睿皺眉,看向她。

    阿嫣倒了一杯壺裡的冷茶,捧在手心,神色淡然:“文人是一個時代的風骨,你哥哥雖然活的過於理想化,於公於私,卻是真的想憑借手中一支筆,救國救民。”

    唐子睿嗤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別人提著刀而來,你拿著筆能自保麼?我早聽膩了他長篇大論的演講,全是傻話。”

    “傻是傻了點,但有理想總是好的。”

    唐子睿低哼了聲,嘀咕:“……所以你喜歡他。”

    阿嫣眼角余光瞥向他,低頭喝了口茶:“不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只要他不妨礙我,他是怎樣的人,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唯有——”

    她站起身,看著籠子裡的鸚鵡。

    那只鳥很配合地叫了起來:“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抿唇一笑:“……真乖。”

    回頭,看著唐子睿,眼神又趨於平淡:“你的路,你自己走,後果你一力承擔,我不干預。”

    *

    百樂門來了一位新的歌星。

    名字起的很簡單,不是洋氣難記的英文名,也不是花哨的藝名,就只阿嫣兩字,因為過於常見,剛開始,許多客人覺得土氣。

    漸漸的,這種話沒人說了。

    女郎人美歌甜身段好,往台上一站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全身上下最勾人的,要屬那一雙似多情似無情,笑罵皆迷人的眼睛。

    多少男人倒在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下,從此千金散盡博一笑。

    唱完歌,從台上下來,總有一群男人等著,眾星捧月般圍在女郎身邊,只為了說上一兩句話。

    不出兩個月,阿嫣已經坐穩了百樂門頭牌歌星的寶座。

    這當然是好的,不過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煩惱。

    半個月後,就是一年一度的百樂門選美盛會,屆時會由來客投票選出眾望所歸的選美皇後。話是這麼說,實際上,比賽開始前,候選人的金主就會開始買票,誰出的錢多,最後贏的便是他捧的人。

    比起純粹的選美,更像炫富大賽。

    問題來了。

    阿嫣記得和唐子明還有三睡,她原本並不著急,一來放長線釣魚,二來沈迷於追逐夢想不可自拔,正因為這樣,她雖然有無數的追隨者,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商界大亨,卻一直沒有依附任何人。

    換句話說,沒金主,沒有真正的後台。

    這樣不好。

    老古董好心建議:“宿主,你真想得那什麼皇後,可以考慮一下沈景年。”

    阿嫣嘆了口氣:“實不相瞞,他病成那樣,別說采陽補陰,我壓他一下都怕他咳我一身血,到時他真的在我床上咽氣,巡捕房的人來了,不好交代。”

    “……”

    老古董無語了半天,說:“你的元神尚在,既然能用媚術,也能救人。”

    阿嫣擺了擺手:“他一不是特別好用的鏡子,二不是能說會道的鸚鵡,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麼救他?”

    老古董問:“那找別人麼?”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嫣想了想,慢悠悠道:“不慌,穩得住。”

    *

    兩天後,齊正快步走進小客廳,對靠在椅子上讀報紙的男人說:“二爺,阿嫣小姐來了。”

    沈景年翻了一頁報紙,問:“說明來意了麼?”

    齊正回答:“還不是選美皇後那事。”

    沈景年挑眉,看了看他。

    齊正有些無奈,搖了搖頭:“聽人說,最近阿嫣小姐一門心思撲在選美比賽上,歌都不怎麼唱了。她認定自己會贏,也不知誰給的信心。上次我去百樂門,還見她追著袁五嚷嚷,說什麼等她贏了,不要叫皇後,要叫世界第一美的阿嫣,袁五都沒轍了。”

    沈景年好笑:“艾麗莎背後有吳老板,仙蒂有楚先生捧,她有誰?”

    齊正手一攤:“這不來找你了麼?”

    沈景年又笑了一聲,吩咐:“請進來。”

    沒多久,阿嫣跟著齊正進來了,見到他,叫了一聲‘沈先生’。

    沈景年問:“找我有事?”

    阿嫣脫下白色的手套,一雙神采煥發的眼睛,透過帽檐垂下的黑紗,望向他:“明人不說暗話,我就直說了。沈先生,這個月百樂門該給我的,你少給一成,請你幫我個忙,替我作中間人,請青幫的鄭老板一道吃飯,介紹我們認識。聽說你同他熟悉,是拜過把子的兄弟。”

    齊正愕然看著她。

    沈景年沈默,神色依舊溫和,瞧不出心底的想法,審視了女人一會,徐徐道:“你找靠山,多的是出手闊綽的正經生意人。你偏要認識鄭先生,是嫌命太長,還是過夠了太平安穩的日子,想試試別的?”

    阿嫣不甚在意,坦然道:“我就喜歡窮凶極惡,喪盡天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使喚起來毫無壓力,無牽無掛,最順手。”

    沈景年扯起唇角:“鄭先生可不是什麼亡命徒,他最是惜命,惜自己的命,輕別人的命。”

    阿嫣說:“我也不是特指他……跟你說不明白。沈先生,你意下如何?”

    沈景年垂眸,放下報紙,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沈默片刻,又喝一口。

    齊正喉結滾動了下,咽了口唾沫。

    ——茶是涼的,二爺都沒感覺麼?

    最終,沈景年開口:“這個月該分給你的,去掉三成。”

    阿嫣睜大眼睛,駭然道:“沈先生,趁火打劫啊?”

    “四成。”

    “我就請你介紹我們認識,又不是叫你作媒,就算是說媒的,也沒你這麼心黑,收那麼多,你最近手頭緊,窮瘋了麼——”

    “六成。”

    阿嫣生氣了,甩掉手套,煩躁道:“算了算了,隨便你。錢財都是身外物,夠用就好,我的世界第一美大獎更要緊。”

    說完,轉身就走。

    齊正看著女郎婀娜多姿的背影,又看了看沈默良久,抬手掩去兩聲咳嗽的男人,不敢多話。

    沈景年咳嗽了一陣,搖搖頭,輕聲道:“……小瘋子。”

    齊正這才出聲:“二爺,阿嫣小姐不知深淺,鄭先生那樣的人,怎是可以輕易招惹的,我等下去跟她說清楚。”

    沈景年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清清淡淡,莫名有些冷:“她想認識,我成全她。”

    ——等到吃了苦頭,知道怕了,自然會哭哭啼啼的跑回來,向他求救。

    這後半句,他沒說。

    齊正抬起頭,看著早已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心裡直嘆氣,阿嫣小姐真是個腦子有天坑的,想找個有錢有勢的男人捧,二爺這麼大的人坐在這裡,她眼瞎看不見,非得異想天開作大死。

    真是無知者無畏。

    愚蠢的女人。

    *

    到了說定的日子,出發前,百樂門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白天,舞廳不開門,那兩個人卻是闖進來的,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昂首闊步進來,一眼看見正在穿紫色絨大衣的女人,臉色登時變了,幾步衝上前,大怒,揚手就想甩出個耳光。

    身後,有人淡聲道:“張先生。”

    張浦高舉起的手便停在半空,看了眼站在一邊,神色比平時添了抹寒意的沈景年,這一巴掌到底沒敢打下去。

    阿嫣看著他的手抬起又落下,從頭到尾不閃不避,笑了下:“大哥來早了,晚上才開門呢。”

    張浦死死盯住她,額角青筋直跳,嘴唇都在發抖:“真的是你……你、你竟然在這種地方賣唱?我們張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我今天不打死你,對不起爸媽,對不起張家的列祖列宗!”

    齊正濃眉緊皺,閃身過來,擋在張浦和阿嫣中間,看著這個處於盛怒中的男人:“請你自重。”

    沈景年扣上大衣的紐扣,不緊不慢道:“張先生,令妹和沈某是簽了書面合同的,時限五年,你想帶人回去行家法,不如等上五年,到時想打想殺,都是你們的家事。”他抬眸,看了張浦一眼,微微一笑:“現在不行。”

    衛敏芝咬了咬嘴唇,從丈夫身後走了出來,拉住阿嫣的手,眼淚直往下掉:“阿嫣,你這是作什麼?你是不是缺錢用了?你跟我們說啊,你大哥會虧待你嗎?你為何要這麼作賤自己——”

    阿嫣看著她,奇怪道:“我怎麼作賤了?我聽了唐子明的話,全想通了,我是新時代的先進女性,我要勇敢地追求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唐子明追求愛情和自由,我追求美貌和虛榮。我要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成為最美麗的女人,我要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用最華麗的語言形容我的美貌……”

    她看著氣得火冒三丈的張浦,笑了起來:“哥哥,你不是覺得唐子明勇於離婚,走在時代的最前鋒,精神可嘉嗎?你為什麼不贊賞我呢?”

    張浦咬牙切齒:“你也配和子明相提並論?子明追求的是平等戀愛,婚姻自由,反對的是舊社會的壓迫,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麼!你在這裡賣唱,私底下還不知干的什麼勾當……厚顏無恥!”

    阿嫣瞄了他一眼:“我賣笑賣唱賣臉,一不偷二不搶,就算賣身,也不賣給家裡有妻兒的,你情我願的買賣,又比誰低賤了?”

    張浦胸膛劇烈起伏,用盡全力,才克制住想再次舉起的手:“你說這些話,都不會臉紅的麼?”

    “我心中想的什麼,說的便是什麼,自然臉不紅氣不喘,倒是你……”阿嫣走近一步,歪著頭盯著他看了會,莞爾一笑:“大哥,你瞧瞧你,喘的這麼厲害,臉紅流汗,難不成,你嘴上嫌我干的行當髒,私底下……你也是舞廳的常客?”

    “混賬!”

    張浦大喝一聲,徹底被激怒了:“我今天就要清理門戶,我們張家沒你這樣的女兒!我沒你這樣的妹妹!”

    阿嫣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說的就跟我稀罕你似的。”

    衛敏芝急的掉眼淚:“阿嫣,你怎麼變成這樣?你是不是病了?你別氣你哥哥,聽到你在這裡,我們……我們都快瘋了——”

    阿嫣抿唇笑了起來,打趣道:“就要氣,氣死才好,叫他想打我的臉,好大的膽子。”末了,看一眼懷表,不再玩鬧下去,對旁邊一直微笑看戲的沈景年道:“沈先生,走了。”

    沈景年頷首,看著張浦夫婦,還是那樣斯文優雅:“失陪。”

    *

    在酒樓貴客的包間裡,齊正親眼見證了一出奇跡。

    從一見如故到相談甚歡到眉來眼去,那女人只用了三杯酒的時間,接下來便和鄭先生旁若無人的交談起來,只當酒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

    ……只當二爺不存在。

    再後來,阿嫣對沈景年使了兩次眼色,暗示他應該退場了,沒得到回應,便蹙起兩彎細眉,抬手對他不耐煩地揮了揮,催他功成身退。

    可沈景年只是看著他們,唇邊帶一點不經意的笑,又似乎含著淡淡的嘲弄。

    最後,阿嫣沒耐性了,直截了當:“二爺,您不是還有事得回去處理嗎?您先走,不用管我,鄭先生會送我回青銅巷的。”

    鄭先生說:“正是。”

    沈景年笑笑,聲音不輕不重:“……是該走了。”

    齊正跟著他回到車裡,見他半天沒吩咐司機開車,便屏息在一旁等候,不時看一眼酒樓門口,心裡暗暗著急,希望那女人突然良心發現,懂得二爺的良苦用心,自己乖乖下來。

    足有半小時,沒人出來。

    沈景年的手伸進大衣口袋,拿出來一雙白色的女式手套,沈默地凝視一會,輕輕笑了一聲,唇角的弧度盡是自嘲:“開車。”

    齊正開口:“二爺,我可以上去——”

    沈景年面無表情:“不必。”

    車開了。

    沈景年忽的皺眉,來不及多想,將那雙手套湊到唇邊,咳了一陣,睜眼再看……又是血。

    猩紅的血,鮮艷刺目。

    他殺過很多人,雙手曾沾滿血漬。

    都是報應。

    齊正忍了又忍,還是想把心裡話說出來,低聲道:“二爺,您若是對阿嫣小姐有意思,不如明說,橫豎她是百樂門的人,就是您的人。”

    “然後,等我死了,她替我收屍,若有仇家不肯罷休,上門尋事,她替我還債,替我遭罪麼?”

    齊正神情一僵。

    沈景年收起那雙斑駁的白手套,喃喃道:“……罷了。”

    *

    齊正原以為,那個妖裡妖氣、行事作風像極了狐狸精的女人,就這麼從良了,放著所有正經的生意人不選,放著二爺不要,跟了青幫的鄭老板。

    可劇情不是這樣發展的。

    酒樓認識鄭先生後,那人住的青銅巷附近,常有青幫的人出沒,全是些彪悍的漢子,只要一露臉,就能嚇哭嬰兒的那種。

    好幾晚,齊正經過青銅巷,都能看到36號門口,有幾個漢子輪流守夜。

    他有心讓人留意阿嫣的動靜。

    回來報告的人都說,鄭先生不曾在青銅巷留宿,別說過夜了,他就從沒來過,只有青幫遊手好閑的小嘍啰,倒是一直獻殷勤。

    到了選美大賽的那天晚上,百樂門門前,成群結隊的幫派人士現身,一個個攔下準備進去的客人。

    “你——問你話呢,跑什麼?”

    “我……我可什麼都沒干啊。”

    “我問你,今晚你準備投給誰?”

    “……艾麗莎。”

    “他媽的,你眼瞎了?到底誰長的漂亮,誰是選美皇後,你他媽的看不出來?”

    “好漢,饒了我吧!我……我拿了吳老板的錢,他買了我這一票,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天經地義啊!”

    彪形大漢眉毛一豎,臉色猙獰,左眼一道疤像極了彎彎曲曲的蜈蚣,更添可怕。他猛地脫掉上衣,露出手臂和胸口的刺青,又捏了捏手指,骨節咯吱作響。

    可憐的男客已經嚇哭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錢還回去,票投給該投的人,懂我的意思嗎?”

    “懂懂懂,錢還回去,票投給阿嫣。”

    “算你識相,滾。”

    “下一個,你——給老子站住!”

    齊正開車停在路邊,看著這壯觀的景像,轉頭看向後座的男人,哭笑不得:“二爺,你看這……要不我叫咱們的人,把這幫鬧事的趕走?”

    沈景年收回目光,笑了笑:“不用。”

    雖然語氣平靜,齊正瞧著他的神色,卻比往常更柔和,似乎是高興的。

    齊正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知道那女人的底細,知道她的身世,他肯定會以為,那人是妖精轉世,行事古怪,作風放浪,總說些驚世駭俗的話……還能引得多年來心如止水的二爺,露出這般溫柔的目光。

    真不是普通人類能辦到的。

    *

    這一晚,後來者居上的阿嫣小姐,獲得了選美皇後的稱號,眾望所歸。

    她站在燈光最明亮之處,周圍的一切都退成了暗淡的背景,她接過獎杯和花束,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視線沒有焦點,並不在意看到的究竟是誰,臉上的笑意卻是真實而喜悅的。

    她很快樂。

    台下,滿堂喝彩,掌聲如雷。

    只在一處角落裡,有一名青年遠遠看著舞台上的女人,失神良久,最後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更是復雜。

    他不愛跳舞,這次是被好友拉來的。

    台上的女郎千嬌百媚,神采飛揚,笑起來自信而明艷。

    她是在場男人眼裡唯一的色彩,夢中可遇不可求的女神,不惜千金也要博取一笑的傾國佳人。

    那個女人,曾是他木訥的妻子。

    這……到底是個荒唐的夢,還是更荒誕的真實?

    *

    阿嫣唱了兩首歌,等到客人全都散去,已經後半夜了。

    幾個不知怎麼混進來的漢子湊上前,討好的叫她:“阿嫣小姐。”

    阿嫣看見這些人,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你們今晚干的很好,我非常高興——跟我來。”說著,將那些虎背熊腰,肌肉發達的男人帶到後台的梳妝室,從桌上拿起幾張海報,一個個遞給他們:“我的親筆簽名海報,送你們。”

    眾人呆了好一會,感動得熱淚盈眶:“阿嫣小姐,這……太貴重了,我們不敢收,不如我們帶回去,給鄭先生,他一定會高興的。”

    阿嫣不滿:“給他干什麼?他答應派人給我,我不是已經給他甜頭了嗎?足足聽他說了一晚上的話,假裝我很感興趣的樣子,還摸了兩下小手,這次又不是他站街上替我拉票的,關他何事?”

    那幾個人猶豫一會,終於還是接過海報,謝了又謝,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阿嫣也高興,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抬起手,指尖劃過鏡面,寫了幾個字。

    ——全世界第一美的阿嫣。

    頓了頓,又寫下一句話。

    ——唐子明看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她的聽力視力都是一等一的好,雖不曾刻意搜尋,卻早看見了角落裡的唐子明,看到他臉上精彩紛呈的變化,看到他張著嘴,下巴掉了下來,半天說不出話。

    對於這個攻略對像,阿嫣自然談不上喜歡,但還是有一丟丟的興趣。

    他的文筆那麼好,口才也好。

    阿嫣眯起眼,幻想起來。

    等前兩睡過去了,到了你儂我儂時,他會給自己寫下最華美的文章,等到任務結束,她要把文章都帶回去,沒事便重溫兩遍,最好離開魔界,重得自由後,弄兩個乖巧的丫鬟,早晚誦讀三遍。

    真高興。

    阿嫣幻想完了,終於放下手,回頭,瞥向窗簾邊的陰影處:“沈先生,這麼晚了還沒走,學人躲起來聽牆角,有失身份。”

    男人便從暗影處走出來:“不想打擾你的雅興。”

    阿嫣笑了起來:“你壞不了我的興致。說吧,什麼事?”

    沈景年沈默片刻,柔聲問:“今晚,開心嗎?”

    阿嫣說:“開心,開心極了。”

    沈景年笑了笑:“你在台上,唱的很好。”

    阿嫣想聽的不是這個,他沒誇到點子上,便有點意興闌珊:“多謝沈先生誇獎。人都走光了,你留下來,就為了說這句話?”

    “不全是。”

    阿嫣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景年溫聲道:“第二首曲子,再唱一遍。”

    阿嫣覺得奇怪,看在他是老板的份上,沒什麼異議,又清唱一遍。

    唱完,他問:“摸小手了?”

    談話風格真是跳脫清奇。

    阿嫣說:“摸了。”

    他又問:“還有呢?”

    “沒了。”

    “摸的哪裡?”

    阿嫣嘆了口氣,雙手環胸,靠在梳妝台邊看他:“沈先生,跟你說話怪累的。相識一場,我直說了吧,你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進行采陽補陰的劇烈運動——至多還剩三月壽命,多買點好吃的,多出去走走,看看這人間的風景,才是正事。”

    沈景年咳嗽了一聲,慢慢走過來。

    阿嫣看著他。

    沈景年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拉過她的手,重復道:“摸了哪裡?”

    阿嫣輕笑:“鄭老板摸了哪根手指,你就切了哪根手指嗎?我勸你三思後行,你不知道——”

    手被他牽起,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阿嫣皺眉。

    沈景年平靜道:“你說的對,至多剩三個月。”抬眸,凝視她:“所以,這三個月,陪我一起看看風景,給我一個人唱歌。”

    “一個人?”阿嫣笑了笑,抽出手:“你口才不好,滿足不了我蓬勃的虛榮心,算了吧。”

    沈景年也笑:“真的不考慮?”

    阿嫣說:“沈先生,我能給你的,你無福消受。你想要的,我不會給——早說過了,我不賣感情。”

    留下這句話,不再停留,披上外套,走出門。

    夜色清涼。

    阿嫣開了車來的,剛關上車門坐穩,鑰匙掉到座位下,彎腰找了會沒找到,抬起頭,忽然看見幾個穿黑衣服,戴著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地溜進百樂門。

    他們手裡都有槍。

    現在這個時候,裡面好像只有沈景年和齊正。

    阿嫣低頭,繼續找鑰匙。

    近處響起槍聲,砰砰砰急促而刺耳,不多久,二樓的窗戶碎了。

    阿嫣找到鑰匙,發動了汽車,準備繞道回家。

    不料,有個黑衣人受了傷,一邊朝大廳裡面開槍,一邊捂著肩膀的傷口退了出來,不經意地回頭,看見一邊的汽車竟然發動了,裡面還有人,便本能地連開幾槍。

    其中一槍中了前面的玻璃。

    阿嫣下意識地俯身閃避。

    尖銳的碎裂聲響起,風聲呼嘯而過,有一片碎玻璃劃過臉頰,有點疼。

    阿嫣抬手,摸了摸,借著微弱的亮光……看見了血。

    片刻的沈默。

    她抬頭,透過碎裂的車窗,一瞬不瞬地看著開槍的黑衣人。

    目光瞬間便冷了下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4:32


    齊正撤到梳妝台後,也不管肩膀上擦到的槍傷,扶起靠在牆邊的男人,疾聲道:“二爺,你怎麼樣?你……”

    手掌沾到一片溫熱。

    他心裡一驚,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神驚懼,往下看了一眼——觸目驚心的血,尚且帶著溫度,染紅了他的手指,也浸染了那人如雪的長袍。

    沈景年容色慘白,細長的雙眸暗如夜色,而潛伏在那層黑暗下的,卻是宿命終定的平靜。

    他一手捂著腰上的傷口,另一只手握著槍,語氣不帶半點感情:“你一個人走的了嗎?”

    齊正死死盯住他的傷,沾上血的手抖的厲害,猛地搖頭:“不,二爺,我的命是你給的,我帶你一起出去!”

    沈景年笑了笑,看著他。

    齊正啊,平時槍林彈雨在前,也從不變色的鐵血男兒,現在卻滿臉恐懼,面部五官都扭曲了。

    死亡,真的這麼令人畏懼嗎?

    “一起走,沒可能……咳咳。”沈景年皺眉,咳嗽了兩聲,懶得擦去咳出的血,唇角勾起一抹輕諷的弧度:“你這麼固執,只會一起死在這裡。”

    齊正衝口而出:“那又有什麼?等會殺他幾個狗娘養的,就算死,我也——”

    沈景年淡淡道:“這麼晚不回去,小嵐一定點著燈,在家門口等你。”

    小嵐是齊正娶的媳婦,結婚才幾個月,兩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很好。上個月,齊正等來了好消息——小嵐有了身孕。

    齊正額頭冒汗,咬牙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可能拋下你獨自逃命,干下這等卑鄙的事情,我怎麼跟兄弟們交代,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沈景年輕笑:“人活一世,爭那點臉面有何用……鏡花水月,皆是虛妄。”

    外面又響起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齊正冷笑,倏地抬頭,看也不看,直接向門口連開幾槍,然後立刻低頭彎腰,避過對方射出的子彈。

    外頭有人中槍,痛叫起來,腳步聲亂而紛雜,看來又退出去了。

    沈景年低低咳嗽了幾聲,氣息微弱:“窗在那邊,玻璃已經碎了……咳,從這裡跳下去,以你的身手,不會受傷,車就停在路邊,你能全身而退。”

    齊正怒目圓睜:“我說了,我不會丟下你逃命!老子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沈景年看著他,嘆了一聲:“……何必。”他悶哼了聲,因為流血過多,唇色已近慘白:“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這一生,我得到很多,現在也到了還債的時候。”

    齊正握緊了手裡的槍:“二爺,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您別放棄。”

    沈景年目光漸漸渙散,聲音愈加輕微,喃喃道:“殺人償命,曾經為求利益,不擇手段,樹敵無數,就該想到……咳,總有一天,也會橫屍街頭。”

    槍聲又響了起來。

    齊正罵了一句,再一次還擊,暫時擊退對方。

    雙方交火,亂槍掃射後,便是片刻的寧靜。

    最終的決戰,一觸即發。

    忽然,窗口的方向,響起一道清越的聲線:“喂。”

    齊正大驚,下意識地對準聲音舉槍,隨即震住,手停在半空,腦子瞬間空白。

    一輪慘淡的月光下,年輕俏麗的女人無聲無息出現,身披銀色月輝,閑適地坐在玻璃盡碎的窗台上,一雙修長筆直的腿交疊,肌膚雪白如皎潔月色,美艷絕倫的臉上濺著幾滴艷紅的血珠,盈盈欲墜。

    月色和血色之間……

    佳人絕色。

    沈景年也看到了那人,已經逐漸遲緩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厲聲道:“你回來作什麼?快走——”他看著對方臉上的血,眉心緊擰,停頓片刻,開口:“你受傷了?有沒有怎麼樣?”

    阿嫣看著他,平靜道:“我很不好——沈先生,我很久沒這麼不好了。”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沈景年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走!”

    阿嫣便不看他了,轉向一臉驚愕的齊正,聲音平淡:“外面有幾個人?”

    齊正不由自主答道:“兩個受傷,一個逃了,還剩五個。”

    阿嫣又問:“你剩幾發子彈?”

    齊正:“七發。”

    阿嫣從窗台上跳了下來,向他們走過來。

    沈景年不住地咳嗽,傷口血流不止,蒼白著臉道:“彎腰……咳咳,張嫣,這不是你使性子的時候,你要過來給我爬著——”

    外面有人向裡屋射了幾槍。

    阿嫣側身避過子彈,眉毛都沒動一下,走到沈景年和齊正身邊,蹲下來:“沒有狙擊手也沒有神槍手,都是亂開的槍,恨不得閉著眼睛射上幾十發,能打中我才怪。”對齊正伸出手,攤開:“槍給我。”

    齊正說:“你瘋了?!”

    阿嫣沒答話,沈默了下,說:“……是不能讓你看清楚,怕嚇著你。”

    齊正張口:“你怎麼過來的——”

    話還沒問完,對方猝不及防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記手刀劈在他的後頸上,干淨利落。他只覺得一痛,就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阿嫣看向沈景年,思索片刻,扯了扯唇角:“你就算了,打你一下,估計就送你上路了。”

    沈景年沈默一會,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阿嫣挑了挑眉,掰開齊正的手指,搶過他的手/槍,目光落在黑魆魆的槍口:“沈先生,你沒讀過志怪小說嗎?剛認識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求神拜佛沒用的話,不如試一試求妖魔鬼怪。”

    她笑了一下,聲音又輕又軟,慢慢道:“你就待在這裡,看著我美麗的身姿——”說到這裡,抬手摸了下臉蛋,見碎玻璃劃到的傷口還在往外沁出血絲,臉色微變,恨恨道:“——今天不美麗了!……都是混賬東西害我的臉,這群……這群刁民,可恨至極!”

    沈景年看著她。

    一個眨眼的瞬間,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轉瞬間又出現在門口,槍聲隨即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三聲……連開五槍後,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就此靜止,再沒有任何動靜。

    沈景年撐著身後的牆壁,吃力地起身。

    牽動了傷口,他皺緊眉宇,咬緊牙關。

    黑衣人的屍體倒了一地。

    槍傷全在眉心,一槍斃命。

    他的眼神變了。

    混亂的槍戰中,除非槍法奇準的人,可以三、四槍取一人性命,已經算是僥幸,可那人卻能做到一顆子彈取一條命。

    阿嫣背對他站立,手中執槍,身上還穿著今晚選美大賽的錦緞旗袍,披著雪白的皮草坎肩,身影窈窕,燙好的卷發落在背後,更添嫵媚。

    正如話本裡的蛇蠍美人。

    阿嫣回過頭,看見他,揚眉:“有話?”

    有太多話想問。

    比如,她到底是人是妖是鬼?她的槍法誰教的?為什麼回來……種種疑問堆在一起,可最後,見她沒事,他只覺得一陣無力,強撐起的精神緩慢流逝,身體越來越冷。

    阿嫣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齊正,過去晃醒他:“起來……我要去看醫生,順道帶你們一程。”

    沈景年一怔,問:“受傷了?”

    阿嫣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傷口,你看不見嗎?”

    沈景年見她拼命指著臉上的劃傷,低笑了聲。

    阿嫣不理他,搖醒了齊正,讓他背起他家老板,跟她下去。

    齊正經過外面的走廊,看見躺了一地的屍體,眼神驚疑不定,正想說話,身後的男人淡淡道:“別問。”

    他閉上了嘴。

    阿嫣的車就停在路邊,車前的擋風玻璃碎了,後車廂的門半開,一只穿著男式皮鞋的腳露在外面。

    齊正的臉色更為奇怪。

    阿嫣面不改色,打開後車廂,冷冷看了一眼昏過去的男人,扯著他的褲管,把他的腿塞進去,然後眼也不眨地甩上門。

    車停在方醫生家門口。

    沈景年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氣息微弱,性命垂危。

    齊正急紅了眼:“二爺……二爺你醒醒!你醒醒啊!”

    阿嫣也很著急,按響門鈴,見沒人,又用力拍了好幾下,等了一會,總算有人匆忙下樓,過來開門了。

    方醫生穿著睡袍,打著呵欠:“張小姐,你怎麼——”

    “救命啊醫生!救人要緊,快別問了!”

    方醫生很久沒見阿嫣急成這樣,第一眼沒看見從車裡下來的齊正,只問:“救誰?張小姐,別急,你慢慢說……”眼見齊正背著沈景年出來,他一愣:“他……”

    阿嫣說:“不是他,是我!”指著自己臉上已經停止流血的劃痕,“剛出了好多血,會留疤嗎?我應該敷點什麼才能盡快祛疤?這個沒有面膜的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醫生只當阿嫣的瘋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齊正身上:“你們是……他是……沈二爺?!”

    齊正雙目滿是血絲,疾言厲色:“救他。”忽然神色一變,聲音低了很多,幾近哀求:“求求你,醫生,救救他!”

    方醫生點了點頭:“快,背他進去。”

    阿嫣看著他們的背影,跟了進去。

    方醫生家裡有手術台,可他不用怎麼檢查,只看了一會,就說:“需要送醫院,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

    齊正說:“來不及了,能用我的嗎?”

    方醫生無奈:“不是隨便就能輸血的……唉,總之快送醫院。”

    “……不必。”

    兩人一愣,回頭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雙眸微睜,目光略顯空洞。

    他咳嗽幾聲,又重復了遍:“沒有必要。”

    方醫生見慣生死,心知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不敢說,只是嘆氣。

    齊正眼裡掠過喜色:“二爺,你醒了?”

    沈景年不語,沈默很久,問道:“張小姐在嗎?”

    齊正忙點頭,說:“在外面,我叫她進來。”

    方醫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靜地待在客廳,拿著從急救箱取出的棉簽,細心地擦過臉上的傷痕,盯著一面鏡子看來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沈一分。

    齊正走了出來:“二爺找你。”

    阿嫣問:“不送他去醫院嗎?”

    齊正沒說話。

    阿嫣放下棉簽,站起來:“……也對,他這個狀況,等不到進醫院就涼了。”

    齊正目光帶上肅殺之意,神色狠厲,低聲道:“進去了,不準在二爺面前胡說八道,否則我讓你一輩子後悔。”

    阿嫣笑了笑,面對他:“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

    齊正緘默,過了會,硬邦邦的開口:“多謝你。”隔了幾秒鐘,又道:“二爺待你不薄。”

    “我給他賺的也不少。”阿嫣說,往房間裡走去:“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尾音輕了下去:“這次,算他運氣好。”

    方醫生對阿嫣點了點頭,識相地退出去,順手關門。

    房裡,燈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一襲雪色長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顯驚心動魄。他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但瞧著已經極其衰弱了,慘白的臉滿是沈沈死氣,剛咳嗽幾下,慘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雙黑眸,還是那般平靜而溫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

    沈景年笑了笑,輕聲道:“張小姐。”

    阿嫣說:“齊正叫我進來的。”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幾聲:“有幾句話……趁來得及,說給你聽。”

    阿嫣點頭:“好。”

    他的聲音很輕:“鄭老板不是好歸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樂門的,會是鴻通船運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裡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數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離開百樂門,你的那份合同……”他看著對面的女人,眉眼溫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燒了。”

    阿嫣搖了搖頭:“話說的這麼早,你會後悔的。”

    “如果早一點遇見你……”沈景年苦笑,搖了搖頭,低喃:“罷了,多說無益。你叫齊正進來,有幾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任由血漬染上纖細潔白的掌心:“你這一生,有遺憾嗎?”

    “有。”

    “是什麼?”

    “太多。”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說。”

    沈景年閉了閉眼:“原以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歸一,國泰民安。”他又苦笑了下,諸多遺憾和不甘,付與一聲輕嘆,自嘲道:“覺得奇怪嗎?我生於亂世,得利於亂世,窮盡短暫一生,卻盼著太平盛世的來臨。”

    阿嫣說:“不奇怪,人都是復雜的動物。”頓了頓,收回手,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繞彎子,問道:“你的仇家是誰?”

    “太多了……”沈景年側過頭,笑笑:“你問哪個?”

    “今晚動手的。”

    沈景年說:“幾個可能,可惜你沒留活口。”

    阿嫣低哼了聲,眼裡劃過一道寒芒:“留了,關在車裡。等會我自己走回去,齊正開我的車送你,後車廂那個人,給你們幾天時間審問,然後我要見他……活著的,你們下手留點心。”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傷口上,忽然覺出一絲異樣。

    已經不流血了。

    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他目光漸暗,低聲問:“為什麼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臉報仇——你盡快揪出罪魁禍首。”回過頭,盯著他染滿血的衣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現在勉強算是同盟。誰派的殺手,誰下的命令,所有參與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這個道理,沈先生應該比我清楚。”

    *

    阿嫣回到家裡,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發上,徹夜沒睡。

    何媽靠在旁邊眯了一會,這時也已經醒了,剛燒好一壺水,見到拎著包款款走進來的女人,嚇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沒回來,去哪兒……你、你衣服上怎麼有那麼多血?我打電話給方醫生——”

    阿嫣搖了搖手,懨懨道:“不是我的血。”

    唐子睿嗓音有點啞,神色疲倦:“你去什麼地方了?”

    “剛從方醫生家裡回來。”

    正說著,鳥籠裡的鸚鵡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漂亮!美麗!”

    阿嫣臉色一沈,便有些喪氣,手裡的包摔在沙發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麗了,煩死了!”

    鸚鵡撲騰著翅膀,睜著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語氣緩了緩,仍然沮喪:“乖寶貝,不是說你煩,是說害我的刁民煩……原本好好的得了獎,喜事變壞事,真衰。”

    唐子睿又問:“你身上誰的血?”

    阿嫣低頭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間猶豫,最後說:“百樂門的沈二爺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

    “你為什麼非得和他糾纏不——”唐子睿脫口說了幾個字,又不肯往下說了,目光陰沈幾分,低聲道:“你在百樂門唱歌,為的是掙錢,只要有錢,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著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說:“當然不是。錢能買東西,讓我變漂亮,唱歌能讓很多人誇我漂亮,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別搞混了。”

    唐子睿氣壞了,黑著臉上樓。

    阿嫣喝了一碗何媽送過來的湯,回到房裡。

    門一關,趕緊捧著古董鏡,修復臉上的一道劃痕,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額頭都快撞上鏡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見,總算舒出一口氣。

    老古董同情的說:“這個時代真危險,坐在車裡都能挨子彈。”見阿嫣不說話,它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忽然又道:“對了宿主,趕緊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喬秋露已經在計劃婚禮了。”

    阿嫣漫不經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嗎?”

    老古董點點頭:“對,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聲,搖頭:“不,等他結婚了,才剛剛開始。兩個同樣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劇。”

    老古董:“……什麼意思?”

    “我早就說了,攻略唐子明太簡單,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觀,適時添一把火就足夠。”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麼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壓根沒聽見,嘀咕了句:“這個沒面膜的時代,真叫人暴躁……”接著便打開了房門,往樓下喊:“何媽,廚房有沒有黃瓜?我要敷臉。”

    “……”

    *

    沈二爺百樂門遇襲,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還登上了報紙,造成一時轟動,就連正在為婚事忙碌的喬秋露,都聞聲趕過去慰問。

    過了沒多久,深夜的街頭再次響起槍聲,某位剛從酒樓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當場身中數槍,橫屍街頭。

    很多人猜是沈二爺下手報復。

    當然,巡捕房沒查出任何證據。

    幾天後。

    一間廢棄的倉庫。

    阿嫣看著地上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涼水潑醒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饒命啊,該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錯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對沈二爺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與我何干?”

    那人更加呆滯。

    阿嫣站起身,手指輕撫臉頰一側:“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麼?”

    阿嫣微眯起眼:“你開槍,打碎了我車的前窗,玻璃碎片劃過我的臉。”

    那人哭喪著臉,慘兮兮道:“小的知錯了,我……我混賬王八蛋,才敢對二爺的人動手——”

    “對沈二爺動手,算不上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阿嫣看著他,聲音轉冷:“可你傷了我的臉,卻是要付出代價的。”她走到一邊,靜默了會,轉過身:“那晚,除你以外的殺手全都死了,我留你一命,你知道為何?”

    那人摸了摸自己腫成豬頭的臉,怯怯道:“小的……小的還入得了姑娘的眼?”

    阿嫣冷笑:“不。一槍送你上西天,難解我心頭恨。我會派人時刻盯著你,每時每刻對著你念你的罪狀,對你進行徹底的洗腦——從今往後,只要你一閉眼,就會被人吵醒,不得睡眠。你疲勞過度,連昏過去的資格都沒有。很快,你會求一死,得到解脫,但是不行,你也沒有死亡的資格。”

    那人像是一座風化的石雕,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阿嫣低頭,看著潔白的手套,臉上沒有表情,過了一會,轉身出去:“我不死,你就得活著,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反省。”

    *

    看見女人走了出來,齊正下車,打開後面的車門:“阿嫣小姐,請。”

    阿嫣道了一聲謝,坐進去,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沈景年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目光溫暖柔和。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同樣也是這個男人,幾天前的街頭夜色,他坐在車裡,從搖下的車窗,看著倒在地上抽搐流血的仇人,眼裡不帶一絲溫度,就那麼欣賞著對方痛苦死去的過程。

    他甚至下過命令,特意囑咐開槍的角度,正好可以讓那個人倒下時,正對著街對面的汽車。

    他要那個人臨死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身為勝利者的他。

    陰狠至此。

    阿嫣挑起眉:“看什麼?”

    沈景年抬起手,指腹親昵地摩挲了下她的臉蛋:“臉上的傷養好了?”

    阿嫣嘆了口氣:“一般般吧,沒留疤,但還是有影響的。”

    沈景年輕笑了聲,對開車的齊正道:“送張小姐回青銅巷。”

    開到青銅巷36號,阿嫣下車,正好撞到從外面回家的唐子睿。

    少年最近正在長身高,看著阿嫣,已經不用像以前那樣,拼命抬頭了。他皺了皺眉,看向一邊的汽車,從窗戶裡,看見了那個穿著青色傳統長袍的男人。

    這張臉,他從報紙上看到過。

    只停留了一瞬,他便轉身,跟著阿嫣走了進去。

    車裡,齊正也在皺眉:“那孩子看著不大,眼神挺凶。”

    ——像一頭狼。

    沈景年沒答話,過了會,說:“走吧。”

    半道上,齊正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那女人突然出現在窗口,他昏過去後,以二爺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殺那麼多人,可殺手的屍體躺了一地。還有,在方醫生家裡,那女人走了沒多久,二爺吩咐帶他回沈公館,神情憔悴,聲音卻沒之前那麼氣若遊絲了。

    不出幾天,他就養好了傷。

    真的……太奇怪了。

    “阿嫣小姐,到底是人是鬼?”

    一不小心,想著想著,說漏了嘴。

    齊正差點咬了舌頭,臉色泛起詭異的紅,笨拙的開口:“二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景年沒生氣。

    他只笑了笑,輕描淡寫幾個字。

    “——是我要的女人。”

    *

    唐子明快結婚了。

    這天晚上,他被幾個好友拉到百樂門,說是要好好慶祝一下,很快他又要脫離單身行列了。

    唐子明一聽那個‘又’字,想起選美大賽當晚,舞台上艷光四射的前妻,心裡堵的不舒服。

    其實也沒必要。

    統共也沒兩個人知道阿嫣的身份,知道那個名動上海灘,在一眾名流大亨之間遊刃有余的女人,曾為他洗手作羹湯。

    關於阿嫣的花邊緋聞,太多了。

    她和青幫走的近,那就是跟鄭先生要好。

    可她又經常和沈二爺同進同出,據可靠消息,沈景年是唯一進過青銅巷36號,不管有沒有別的,至少喝了一杯茶再走的男人。

    已經有人私底下開了賭局,賭這位當紅/歌星最後會花落誰家。

    唐子明到百樂門的那天,阿嫣沒在台上唱歌。

    他覺得輕松了不少,玩鬧起來也更盡興,直到送幾位朋友離開,走出霓虹燈閃爍的大門,夜色中,他突然看見靠在一邊牆上的女郎。

    阿嫣手裡夾著煙,卻沒點燃,對著他笑了一下。

    唐子明雙腿沈重,不知該走該留,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對於阿嫣,他的感情太復雜。

    可他始終記得,這個女人曾為他生下一個短命的兒子。

    再怎麼樣,他也該勸一勸她。

    “阿嫣。”唐子明叫了她的名字,隔了很久,才有下一句話:“……你這樣,我不想評論什麼。可你總不能在百樂門呆一輩子,應該為你的未來考慮。張浦兄因為你的行為,已經失望透頂。而且……”

    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阿嫣低笑一聲,將手裡的煙收回皮包裡,問:“而且什麼?”

    唐子明遲疑了會,左右看看,好似害怕有人偷聽,見四周沒人,才說:“鄭先生不是正派人士,沈二爺也很危險……你別看他總溫文爾雅,像尊笑面佛,我聽人說,上回的酒樓槍殺案……就是他叫人干的。”

    阿嫣聽了,沒多大反應:“還有呢?”

    唐子明一怔:“還有?”

    阿嫣低頭一笑,站直身子:“鄭先生啊,四字成語說不來幾個,學識不高。沈二爺太悶騷,不懂得討我歡心。”抬起一根纖細清秀的手指,戳在他心口,柔聲道:“我喜歡熱烈的,奔放的,能把所有感情,用最華美的字句傾訴出來的男人……”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他,聲音放輕:“……我喜歡怎樣的,你,真不知道嗎?”

    夜色與星空下,橙紅的光時而閃爍。

    女人的臉忽明忽暗,目光似深情,又涼薄,若即若離。

    唐子明突然臉色漲得通紅,轉過身,落荒而逃。

    背後,阿嫣捂著嘴笑了幾聲,搖搖頭,走回去。

    *

    “好他個唐子明,背著您對阿嫣小姐說些有的沒的,膽子也太大了。”齊正聽到來人的彙報,很是不滿:“還好酒樓的事情,阿嫣小姐是知道的,可關他唐子明何事?他都已經登報離婚了——”

    沈景年抬起一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齊正收住聲音,卡的有些難受,說:“……我去找阿嫣小姐?”

    沈景年點頭。

    齊正走了,門開著,他也走了出去,站在休息室門口,往下面看,滿目衣香鬢影,旖旎風情。

    不多時,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沈先生。”

    沈景年不曾回頭,樓下的靡靡之音唱著甜蜜蜜的歌,他的聲音便顯得冷清:“張小姐,你覺得我悶嗎?”

    阿嫣嘆氣:“你又學人聽牆角啦?這習慣不好,我又不是說給你聽的,別人背後說我什麼,我可不計較。”

    沈景年淡笑,轉回身,微微彎下腰,戲謔道:“我不懂討你歡心?”收斂笑意,輕挑眉峰,聲音越發輕柔:“不如,試試?”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5:09


    百樂門的夜總是喧囂熱鬧。

    舞台上歌舞升平,唱盡繁華。

    台下的男女縱情跳舞、調笑,眉眼都是溢出的情。

    遠方的亂世風雨,離這裡太遠,反而使人生出醉生夢死的衝動,揮霍著所有的熱情和瘋狂。

    樓上很安靜。

    幾個戴著帽子的男人守在走廊盡頭,隔斷休息室和外界的接觸。

    沈景年倚在欄杆邊,微暗的燈光模糊了他的容顏。

    他說,不如試試。

    阿嫣抿唇笑了笑,盯著他看,語氣略帶調侃:“沈先生,我記得你說過,叫我不要自視過高。”

    甜而輕軟的嗓音。

    如果不是唇角勾起的那點壞笑,幾乎就像撒嬌。

    沈景年雙手負在身後,挑了挑眉:“一定要算舊賬嗎?”

    阿嫣沒答話,又說:“我還記得,我的那份合同,你給燒了。”

    沈景年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張小姐,你的記性真好。”

    阿嫣低笑,走近他,雙手放在他手臂上,柔聲道:“一般來說,女人對於身後的追求者,有喜歡的,也有討厭的。我不一樣,只要不太粘人,對於想取悅我的男人,我都願意懷著最真誠的善意……拭目以待。”

    沈景年聽她一本正經說著這樣荒誕的話,搖頭笑了笑。

    阿嫣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似真似假問道:“不如,我給你一點提示?”

    沈景年搖頭:“不用。”

    阿嫣不相信,又問:“真的不用?”

    沈景年微笑,忽然傾身向前,彼此離的如此近,視線相撞,氣息交纏:“不會讓你失望,安心。”

    薄唇一張一翕之間,輕輕掃過她的。

    阿嫣說:“……但願。”

    沈景年又是一笑,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算作告別,轉身離開。

    阿嫣突然開口:“沈先生,這算是救命恩人的福利?我還是那句話,不賣心,不賣感情的。”

    沈景年站住,回頭:“是,也不是。”

    阿嫣蹙眉:“我不喜歡跟人猜謎,也不喜歡繞口令,有話直說。”

    沈景年沈默了會,平靜道:“從前沈某一介將死之人,有太多顧慮,有些事不方便出手,有些人……”他停頓片刻,才道:“……不想強求。”往回走了幾步,停在女人前面,抬手拂去她臉側的一縷黑發,別到耳後:“你想要的,我會給。至於我想要的……”

    阿嫣看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沈景年笑笑,聲音柔和:“你看著給。”

    阿嫣便笑了出聲,搖搖頭,揚起一手走開:“那我真的很期待了,沈先生。”

    *

    百樂門最近的大新聞,毫無疑問,正是沈二爺為討佳人歡心,豪擲千金買詞買畫,有能者皆可參與。

    一時間,不止是上海,就連鄰近的幾個省,乃至於遠在北平的文人墨客,也有聞訊日夜兼程趕來的。

    從古至今,文人浪跡煙花場所,都是一件風雅事,和尋常嫖客不同,更何況這次不僅能親近芳華絕代的麗人,還能得到巨額報償,傻子才不來。

    夜晚,華燈初上,百樂門總會出現一大奇景。

    紅遍上海灘的阿嫣小姐在台上唱歌,台下離舞台最近的地方,全是拿著畫板,拿著紙筆的知識分子,埋頭創作,等阿嫣唱完了下來,有靈感如泉湧,手速又快的人,已經拿著作品湊上去了。

    阿嫣很高興,可謂心花怒放。

    暴君和尚俏書生,本來就是狐狸精的首選。

    其中,暴君是可以利用的,和尚是可以戲弄的,而書生……則是那風花和雪月,那流傳在話本萬古傳頌的淒美故事。

    多麼令人向往。

    阿嫣聽著那些華美的詞句,從各種角度形容自己的美貌,洋洋灑灑一長篇,辭藻要多華麗有多華麗,還不帶重樣的,只覺得這世界真的太過美好,百樂門真是一塊風水寶地,連帶著它的幕後老板沈先生也順眼多了。

    只是,每次喜悅過度,想多親近親近那些可愛的文人墨客,摸摸小手,掐掐小臉,再多給他們一些噴薄欲出的靈感……身旁總會響起齊正冷冰冰的聲音。

    “阿嫣小姐,二爺說了,高興歸高興,別亂動手動腳。”

    掃興。

    沒關系,阿嫣捧著她的書畫,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再三提醒自己,離開的時候,一定不能忘記帶走。

    就這麼過了好些日子,有一天,阿嫣又被叫到樓上沈景年的房間。

    天氣有些冷,沈景年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脖子上圍著白色的圍巾,坐在單人沙發上看書,聽見開門的聲音,抬了下頭:“來了?”

    阿嫣容光煥發,走到他身邊,側坐在扶手上:“沈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沈景年不以為然:“是麼。”

    阿嫣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志得意滿,對他自然格外親近:“你挑個地方呀……反正唐子明那邊還早,來,你隨便選個地點,我們快活快活。”

    沈景年說:“地點有了。”

    阿嫣問:“在哪裡?”

    沈景年放下手裡的書,摘掉眼鏡:“後天,我家裡舉辦舞會,你當我的舞伴,陪我接待客人。”

    阿嫣看著他:“又是舞會?你這麼喜歡跳舞啊?”

    沈景年回答:“有幾筆生意要談,那幾個洋人喜歡跳舞,等他們高興了,好談話。”

    阿嫣了然,點點頭:“可以。”想起剛才一名書卷氣極濃的青年,激情朗誦的贊美篇章,不禁又眉開眼笑,對男人甜膩膩道:“沈先生,別說陪你出面,就算你要我去哄那幾個洋人,我也是樂意的不得了呢!對了,那些洋人文化好嗎?雖然我不太懂外國語言,不過我可以讓人翻譯啊!等他們給我寫了——”

    沈景年神色一沈。

    阿嫣知道剛才得意過頭,嘴上沒把門,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出口了,便輕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沈景年說:“坐過來。”

    阿嫣很知趣地坐到他腿上,親昵地摟住他的後頸,笑盈盈道:“沈先生,你這個人又聰明,又知趣,真好……如果不是為人太含蓄,不會陪我玩愛的小遊戲,你一定能超越我的上個床伴,成為我最喜歡的露水情人。”

    沈景年笑了一下,神情平淡,依舊那麼含蓄內斂,問道:“你有過很多情人嗎?”

    “當然,說出來嚇死你。”阿嫣對他飛了個媚眼,假正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怎麼,得了不治之症,清心寡欲好多年,對你自己沒信心,怕了?”

    沈景年嘆息:“張小姐。”

    阿嫣問他:“怎麼?”

    沈景年說:“你高興的時候,總這麼囂張的嗎?”

    阿嫣笑:“我高不高興都囂張……”停頓一下,皺了皺眉:“算了,你說的對,最近放飛過頭了,不是好事。”

    沈景年輕笑兩聲,不怎麼在意,又道:“後天我去接你。”

    “好。”

    *

    舞會那天,阿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身上噴了香水,走到樓下,就聽到鸚鵡又在叫:“漂亮!美麗!沈魚落雁——”

    阿嫣笑了起來:“乖寶貝,可惜你只能學簡單的,我真恨不得請一位先生,天天教你說話呢。”

    鸚鵡又叫:“雲想衣裳花想容!”

    阿嫣說:“對,我天天想美顏盛世。”

    何媽在旁邊干活,聽見了一人一鳥匪夷所思的對話,直嘆氣:“小姐,老爺太太還在世的話,見了你這樣子,不知會有多傷心喲!整天不是唱歌,就是跟人跳舞,那個沈二爺一看就是風月老手,能靠得住嗎?還是得找個老實人的。”

    阿嫣說:“我這樣子,找個老實人,不是坑人家嗎?我就愛跟風月老手玩,比比誰更沒良心。”

    何媽搖搖頭,嘴裡念念有詞:“造孽,造孽啊!”

    阿嫣戴上珍珠耳環,轉過身,看見唐子睿站在門邊,說:“你回來的晚了,何媽在廚房裡留了飯菜,你去熱一熱,自己吃——”

    唐子睿目光微變:“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阿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隨便你。”

    門外,汽車喇叭響了兩下。

    阿嫣穿上銀色的高跟鞋,拂了拂長發,站起來,想要出去。

    唐子睿忽然往門前一站。

    阿嫣看了他一會,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我呢,喜歡跳舞,喜歡唱歌,喜歡各種各樣有趣的男人……卻不跟小孩子玩。”

    說著,推開他,徑直走了出去。

    唐子睿追到門口:“我不會一輩子都是小孩子,我已經十三了。”

    阿嫣看了看他:“哦。”

    齊正下車開門,阿嫣坐了進去。

    汽車開動,輪胎揚起塵煙,暮色中漸漸遠去。

    唐子睿捏緊拳頭,站了好久好久,才進門。

    *

    車裡,沈景年從前面的後視鏡裡,看到少年小小的身影,不動聲色的問:“他是唐子明的弟弟?”

    阿嫣正對著一面小鏡子看,心不在焉:“是。”

    “幾歲了?”

    “十三。”

    沈景年靜默一會,開口:“不小了。”

    阿嫣側眸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不出來,你和他倒是有共同語言,不如你停車下去,陪他聊聊人生?”

    沈景年聲音溫和:“我找他談話,你能放心?”

    阿嫣佯裝恍然大悟:“我都忘記了,二爺手上冤魂無數,殺過人放過火,確實不適合教育小孩。”

    前面開車的齊正插嘴:“阿嫣小姐,你不要亂講話。”

    沈景年笑了笑:“人命無數,冤魂倒也沒幾個,不過成王敗寇。”

    阿嫣對這個話題沒興趣,繼續將注意力全放在鏡子上。

    *

    過了八點,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

    阿嫣站在沈景年身邊,挽著他的手臂,陪他穿梭於客人中間,聽他與人侃侃而言,便只是在一旁微笑,偶爾客人誇贊沈先生的女伴美貌,她回一句多謝,臉上的笑容卻真誠了幾分。

    旁人看沈景年的眼光,總是充滿了艷羨。

    名動上海灘的百樂門頭牌歌星,終於還是跟了他。

    美貌而有名氣的女郎站在他旁邊,本身就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像征,如同一件珍貴的寶物,一件貴重的衣服。

    至少,在唐子明眼中,就是這樣的。

    剛到沈公館花園裡,他就看見了門口的那兩個人,並肩而立,沈景年和兩個外國人說了幾句,又轉向挽著的女郎,微微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女郎便笑了起來,紅唇彎起愉悅的弧度。

    唐子明只覺得寒心。

    那個男人,分明把阿嫣當成物品炫耀,談不上絲毫尊重。

    而他……他曾經希望阿嫣可以明白他的追求,脫離舊社會的捆綁,成為自立自強的新女性,可她卻走上了歪路,變成了有錢有勢男人的玩物。

    說不心痛,是假的。

    喬秋露看著他的臉色,又看看前面的沈景年和阿嫣,有些忐忑:“子明,我們可以不去的,我去跟景年說一聲。”

    唐子明搖了搖頭。

    喬秋露欲言又止,挽起他的手,走了過去。

    阿嫣剛才聽沈景年說,那兩個洋人中文說的不太流利,用英文告訴他,他的女伴非常美麗,不禁甜甜地笑了笑,用蹩腳的英語道謝。

    洋人走了,迎面走來的是兩個熟人。

    沈二爺的舞會,能被邀請是榮幸,除非有重要的事,極少有人會推掉,所以在這裡看到唐子明和喬秋露,阿嫣並不驚訝。

    沈景年看著他們:“秋露。”目光轉向臉色不佳的唐子明,微微頷首:“唐先生。”

    阿嫣也跟著他叫了一聲:“唐先生。”

    語氣帶著玩味。

    沈景年瞥了過來。

    阿嫣輕哼,收起有意挑事的眼神,對喬秋露笑笑:“喬小姐你好,常聽沈——”

    沈景年抬起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下。

    阿嫣很自然的糾正過來:“常聽景年說起你,聽說你和唐先生要結婚了,提前恭喜你們,祝你們永結同心,幸福美滿。”

    喬秋露上次見過阿嫣,自從知道她的身份,看到她便很有點不是滋味,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見面,對方竟然這麼有氣度,愣了片刻,也笑起來:“謝謝你。我也祝你——”

    說到一半,悻悻然停下。

    祝他們什麼呢?

    都說阿嫣是沈景年的情人,這麼不明不白的關系,怎好出口。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嫣仿佛沒感覺,接過話題:“你可以祝我永遠貌美如花。”

    喬秋露一怔。

    沈景年搖了搖頭,適時出聲:“進去吧,秋露,你的幾個同學也在。唐先生……”他看著那個明顯帶有敵意的男人,笑了笑:“……請。”

    終於,等人都進去了,阿嫣轉過頭,問:“沈先生,我掛在你手上很久了,能走開一會了嗎?”

    沈景年說:“玩的開心。”

    四個字,也是當初第一次見面,他說過的。

    阿嫣便放開了他,轉身就走,誰知剛走一步,手腕一緊,回頭,便看到他深邃的目光。

    “玩的開心可以,別玩太瘋,嗯?”

    阿嫣不耐煩地甩開他:“知道了。”

    *

    舞會開始後,沈景年和相識的商人談生意,無暇顧及其它。

    前半場還好好的,後半場,大廳一個角落有人起了爭執,兩個看起來文文弱弱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為了用天上明月比喻阿嫣小姐好,還是用晴空艷陽比喻更適合,吵了起來,到後來全都面紅耳赤的,差點掄起袖子大打出手。

    八成是喝多了。

    幸好沒鬧大,只在小範圍引起注意。

    阿嫣對於男人因嫉妒打架,本是袖手旁觀喜聞樂見的,這次難得打起圓場:“明月艷陽我都喜歡,啊呀,別吵了,都是我的乖寶貝,別下重手,打壞了腦子還怎麼誇我啊……”

    人多嘈雜,沒幾個人聽清。

    那兩人都是唐子明認識的,他在旁邊看著,聽他們為了自己的前妻爭風吃醋,甚至於失去理智,恨不得互毆,不知不覺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等到風波過去,兩人都被沈景年派來的人‘請’了出去,他見喬秋露正在和女同學說話,便快步走到阿嫣身邊,將她拉到陽台上。

    阿嫣跟著他出去,沒有掙紮。

    唐子明兩手放進口袋裡,看著她的目光沈重:“阿嫣,你怎麼變成這樣?好吧,就算你覺得我辜負了你,也不必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報復我。你和百樂門賣笑討生活的舞女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是大明星。”

    “你——”唐子明堵的胸口生悶,過了好一會,才靜靜的說:“他們……那些迷戀你捧著你的男人,他們沒見過你以前的樣子,我卻見過。阿嫣……”他握住女人清瘦的肩膀,神情莊重:“你是個好女人,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阿嫣笑了笑,抬眸看他:“我過的不能更好了。唐先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全都懂了。”

    她板起臉,故意用文縐縐的腔調,說著滑稽的謬論:“舊社會的禮制束縛了女人追求快樂的天性,這個時代男女待遇相差太大,男尊女卑的頑固思維是可恥的,是應該被徹底打破的。所以,我決定扛起女權的大旗,古有妻妾為一夫爭風吃醋,扯頭發撕破臉皮,今有我的情人為我挽起袖子干架,這不是很好麼。”

    唐子明驚疑不定:“阿嫣……你、你是認真的,還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阿嫣一雙笑眼盯著他,過了片刻,撲哧一聲笑出來,搖搖頭:“當然是逗你玩的,書呆子。”

    唐子明心頭一跳,不知怎麼的心跳快了起來。

    他刻意壓制住胸腔裡的悸動,說道:“離開百樂門吧,我可以替你說服張浦兄,勸他不計前嫌接納你。”

    阿嫣不置可否,只道:“說下去。”

    唐子明繼續說:“沈二爺可以給你一時的榮華富貴,卻不能保你一生無憂。你難道沒感覺嗎?剛才,你們站在外面,他對待你的態度,完全就像一件衣服,一塊昂貴的手表,他在對客人炫耀——可你不是物件,你是一個有血肉有靈魂的人啊!他對你,根本沒有尊重。”

    阿嫣聽著聽著,嘆了口氣。

    唐子明心口一緊,無端生疼。

    阿嫣淡淡道:“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又能怎麼辦呢?”

    唐子明啞口無言。

    阿嫣諷刺的笑了下:“難道,等你來救我嗎?”轉身,看著夜色下的花園,聲音變得遙遠:“唐先生,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也許……我還會在唐家,照顧你的一日三餐,替你打理唐家裡裡外外的雜事,晚上,看你在書房念書,給你做點吃的,熬一碗你最喜歡喝的湯……這樣安穩的日子,再不會有了。”

    唐子明喉結滾動了下,眼中有痛意。

    他張了張嘴:“阿嫣。”

    阿嫣沒有回頭,夜色下,女郎的背影單薄冷清,說不盡的孤單。

    “我早就不恨你了,子明。”阿嫣背對著他,淡淡說道:“我祝你幸福,永遠也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說完,她轉了回來,往裡面走。

    唐子明內心感動,追了幾步,卻見阿嫣驀地停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往這裡走來的,是沈景年。

    那個擁有諸多腥風血雨的傳聞,上海灘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斯文清雅的外表下,不知裝的是如何狠毒殘酷的心腸。

    唐子明忽然覺得緊張,又莫名的有了一種無畏的勇氣,衝上去擋在阿嫣身前。

    他想,如果那個人要發難,他總得保護她。

    她是那麼孤單,那麼無助。

    沈景年看見橫在阿嫣和他之間的唐子明,神色不變,只是唇邊永遠溫和的笑意,失去了溫度。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話卻是對他身後的人說的:“到處不見你,出來找你。”

    阿嫣從唐子明背後走出來,問道:“生意談完了?”

    沈景年點頭。

    阿嫣又問:“順利嗎?”

    沈景年笑了笑:“還好。”

    他伸出手,阿嫣很自然地挽住,沒想他又松開,改成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阿嫣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沈景年對唐子明點了下頭:“唐先生,失陪。”

    阿嫣跟著他走了兩步,在最合適的時間回頭,凝望著唐子明,幽幽嘆了口氣。

    就是這一個眼神,這一聲嘆息,唐子明今生都沒忘記。

    魂牽夢縈。

    *

    等到管家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已經深夜了。

    沈景年坐在小客廳裡,手中握一杯酒,似有幾分微醺的醉意。

    阿嫣躺在沙發上,枕著他的腿,高高舉起一面鏡子,一會遠遠的看看,一會又拿的近一點,盯著仔細瞧。

    齊正拿著車鑰匙過來,開口:“沈先生,我送阿嫣小姐回家。”

    沈景年側眸,看了他一眼。

    齊正覺得脖子有點涼。

    阿嫣在一邊笑:“齊先生,你這麼沒眼色,沈先生要扣你工資,罰你去看大門的。”

    齊正黝黑的臉紅了紅,訕訕地退了出去。

    沈景年輕聲笑了笑。

    阿嫣放下鏡子,看了他一會,見他面色微紅,不如平時那樣,總是缺乏見光的蒼白,細長的鳳眸也泛著紅,似醉非醉,似夢非醒,便問:“醉了嗎?”

    沈景年抿了口杯中酒,放下透明的酒杯:“太清醒了,可惜。”

    阿嫣說:“我陪你喝酒?”

    沈景年放低聲音:“陪我做點別的。”

    阿嫣起身,對著他伸出手,歡迎的姿勢:“好。”

    沈景年抱她起來,走上旋轉的樓梯,進房。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阿嫣的後背陷入柔軟的床,手指伸進他的黑發,微眯起眼,起起伏伏之間,忽聽他啞聲問:“唐子明說了什麼?”

    “……你可真會挑時候掃興。”

    沈景年重復了遍:“說了什麼?”

    阿嫣悶哼了聲:“沒什麼,談談人生。”

    上方的男人嘆息一聲,喘著氣,語氣帶幾分笑意,真真假假,道不明分不清:“是麼……我也想跟張小姐談談人生,以後,可別亂走了——尤其當著我的面。”

    阿嫣笑:“怎麼談?”

    他的黑眸深沈,見不到底,嗓音低啞:“用手……”修長的手指撫過女人的臉和修長的脖頸,“用嘴……”濕熱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再用點別的。”

    動作漸轉激烈。

    阿嫣攀附著他,在他耳邊輕輕調笑:“沈先生,你不正經的時候,當真有趣。”小手找到他心口的位置,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眼神依舊涼薄:“心狠一點,人會過的更輕松,一段露水情緣,別看的太重,以後……才能好聚好散。”

    *

    次日,阿嫣到家,已經過了中午。

    沈景年送她回來,到了地方,他一手撐在車門上,打趣道:“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阿嫣說:“不了,你家裡沒化妝品,也沒保養品,這一晚上真要人命,我醒了足有五六次,臉上干。我要回去補救了,真沒時間招待你。”

    沈景年也不強求,點了點唇:“好,親下走。”

    阿嫣沒功夫跟他糾纏,不管前座有些尷尬的司機,湊過去親他一下,開門走人。

    何媽從廚房裡出來,怨怪道:“小姐,你不回來早說一聲,子睿小少爺又等了一個晚上,早上才出去。”

    阿嫣說:“我叫人打了電話的。”

    何媽:“沒接到。”

    阿嫣舒展了下雙臂,往樓上走:“以後別等我,該回來總會回來,不回來,死在外頭了也會見報——”

    “呸呸呸!”何媽啐道:“別亂講。”

    阿嫣笑了笑,進去房間,跟一堆瓶瓶罐罐打了好久的交道,門口響起兩聲輕響。

    她沒回頭:“進來。”

    唐子睿頂著黑眼圈進來的,瞧著很是疲憊。

    阿嫣問:“有事?”

    唐子睿說:“你一晚沒回來。”

    “對,然後呢?”

    唐子睿的神色復雜,目光從陰沈森冷,轉為壓抑的平靜。

    最後,他開口:“我要走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回唐家嗎?我叫人送你。”

    “不。”

    阿嫣這才轉身,看著他,過了幾秒鐘,說:“外頭亂的很,槍彈無眼,意氣用事會送命的。”

    唐子睿淡淡道:“我想了很久,不是突發奇想。你說過,我的人生由我決定,後果由我承擔,如果死在外面,那是我活該,你連一滴眼淚都不用對我施舍。”

    阿嫣不語。

    唐子睿眼眸沈靜,一字又一字,說的清晰:“可如果我回來了——我會出人頭地,比所有人都厲害,包括沈景年!”他咬了咬牙,情緒激烈,等了一會,又說:“所以,在那以前,你要活著,跟著誰都無所謂,但你要活著。”

    “說這種話……”阿嫣笑了一聲,又轉了過去,語氣漸淡:“照顧好你自己吧,小少爺,這世界遠比你想的殘酷。”

    *

    那天以後,唐子睿真的走了。

    沒帶多少東西,行李就兩件,還帶了點錢。

    剛走那幾天,何媽急的要命,跑遍了他常去的地方,巡捕房也去了幾趟,但人就是找不回來了,只能夜裡暗自抹淚,怪那孩子傻氣,行事也太魯莽,如今正逢亂世,他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命回來嗎?

    阿嫣的日子卻是一樣的過。

    百樂門唱歌跳舞,青桐巷和沈公館兩邊跑,自從把珍愛的瓶瓶罐罐分了一小半,放在沈景年的房裡,留在他家過夜也沒那麼不堪忍耐了。

    過完年,入春了。

    有一天,阿嫣到了沈公館,見沈景年正和幾名賬房先生談話,便獨自上樓,看著知名文人寫出的‘致阿嫣’一文,聚精會神地讀到一半,沈景年從外面走了進來。

    阿嫣問道:“事情處理完了?”

    沈景年說:“秋露來了,點名見你。你如果不想見,我替你推了。”

    “怎麼找到你這裡來了?”

    “說是去過青桐巷,你不在。”

    阿嫣站起來,下樓。

    喬秋露在單獨的會客廳等待,見到阿嫣,她沈默了很久,才道:“張小姐,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談一談,可惜沒有機會。”

    阿嫣笑了笑:“你知道我的地址,知道我在百樂門唱歌,機會很多。你不來,因為沒有非見不可的必要……所以今天,喬小姐,你從我家找到沈先生這裡,看來有很重要的理由,請說。”

    喬秋露無聲地看著對方,最終,輕聲道:“對於你和子明的事情,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阿嫣說:“我接受。還有呢?”

    喬秋露搖頭:“不,我知道你討厭我,討厭子明,甚至想報復。從第一次見你,你請子明跳舞,我就知道了。”

    阿嫣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喬秋露繼續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有意搶你的丈夫,但愛情的到來,是毫無理由,不論時機,不管對錯的。”她垂著頭,隔了一段時間,聲音更輕了:“我和子明要結婚了,就在三天後。”

    “恭喜你。”

    喬秋露聚起勇氣,看著對方的眼睛,認真的說:“張小姐,我希望你能放棄仇恨,那只會傷人傷己。同樣作為女人,你想做什麼,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想從我身邊,搶回子明。”

    阿嫣點頭,語氣很冷靜,坦然道:“不錯,是有這個想法。”

    喬秋露嘆了口氣,目光帶著同情和憐憫:“我和子明是相愛的,兩個相愛的人,沒有什麼能分開,只有愛情,才能給予人們對抗全世界的勇氣。子明願意為了我對抗他的父母,他愛我。”停了停,一字字道:“他不愛你,張小姐。”

    阿嫣說:“這個東西很玄乎的,今天愛你,沒準明天就愛我了。”

    喬秋露皺了皺眉,說:“不可能,滄海桑田,他對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況且……”她看了一眼半掩的門,聲音壓低:“……景年不會虧待你,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我不是這麼想的。”

    喬秋露一怔。

    阿嫣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神情恬淡:“喬小姐,在人類的世界,有許多道德枷鎖,婚姻、契約……而對於妖類,比如狐狸精,你能搶走唐子明,那是你的本事,沒人能說什麼。”

    喬秋露聽了個大概,柳眉倒豎,顯出怒氣:“我跟你好好的講話,你為什麼罵我是狐狸精?”

    “不是罵你,誇你呢。”阿嫣笑了笑,搖頭:“可惜你當不起這個誇贊。”

    她站了起來,走到喬秋露面前:“喬小姐,我話放在這裡,我過我的日子,絕不會主動找你的丈夫,至於其他的,我沒辦法保證。你們結婚,我祝福你們,恭喜你們終於擁有了幸福的兩人世界。”

    喬秋露遲疑良久,還是對著她,鄭重的點了點頭:“……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的祝福。”

    阿嫣看著少女離開。

    ——這才剛剛開始啊。

    為愛對抗完了全世界,對抗完了父母,當真的只剩朝朝暮暮的兩人世界……這才是真正的危機。

    “秋露被她的父親寵壞了。”

    阿嫣回頭。

    沈景年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將一件御寒的風衣披在她肩上,溫聲道:“春寒料峭,小心著涼。”

    阿嫣說:“謝謝。”等了片刻,又說:“不止是喬小姐的父親,也有你。”

    沈景年不否認:“從小到大,只要秋露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她的父親會買給她,我也會。再貴重的東西,在她眼裡,也只是可以替代的玩具……她對金錢,沒有概念。”

    他走到窗邊,望著少女坐上黃包車離去,淡然道:“只靠唐家那點底子,和唐子明的稿費,沒有辦法維持她想要的生活。”

    阿嫣沒什麼表示,只拉緊衣襟,笑了笑。

    漫長的歲月,平淡的生活,瑣碎卻必須的柴米油鹽。

    這幾樣東西,比所有歇斯底裡的外力阻攔,更能扼殺浪漫的愛情。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5:45


    唐子明和喬秋露結婚了。

    他們終於擁有了一間溫馨的房子,書房明亮,空氣裡都是濃郁的書卷味,客廳溫暖,牆壁上掛著字畫。

    這是喬秋露夢寐以求的家。

    婚禮上,喬秋露的父親看著意氣風發的新郎,又看了看教堂的另一邊,受邀而來的沈景年,目光充滿了憂慮。

    他說:“秋露,我希望你不會後悔。”

    喬秋露笑了起來,眼裡是飛揚的神采:“爸爸,我不會後悔的,我嫁給了愛情,我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喬老先生長嘆一聲:“但願。”

    喬秋露和丈夫的新房,是喬老先生買下的,面對唐子明的排斥和反對,他搖了搖頭,淡淡說:“收下吧,這是我送給秋露的新婚禮物。子明,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她是個好女孩,可也是溫室裡的花朵。”

    唐子明緊握喬秋露的小手,信誓旦旦保證:“請您放心,如果秋露是花朵,我就是參天的大樹,遮陽的傘——我會盡我一切努力,保護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人。”

    他轉過頭,深情地看著妻子。

    喬秋露臉蛋微紅,唇角的笑容甜蜜。

    一對璧人。

    喬老先生仍是搖頭。

    他從來不看好這樁婚姻,面對這個英俊而能說會道的女婿,他甚至開始後悔……他是個商人,卻把秋露教育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才女。

    這是個錯誤。

    結婚頭幾個月,喬老先生的擔憂似乎是多余的。

    唐子明夫婦過的非常快樂,琴瑟和鳴,神仙眷侶。

    喬秋露會彈鋼琴,每天早上,等傭人送上美味的早飯,夫妻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吃完,唐子明進書房寫作,她就會在客廳裡彈琴,悠揚的琴聲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對於奮筆疾書的唐子明更是一種靈感的啟發。

    每個月,他們都會不定期的舉辦兩三次聚會,邀請親朋好友前來,一群年輕人高談闊論,進行深刻的思想交流,互相學習,敦促進步。

    平時,喬秋露經常會出去逛街,買一些看的上眼的小物件,裝飾這個充滿了愛和溫情的小家,有時也會給唐子明買幾件衣服。

    她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得體又好看,將唐子明打扮的像個西方的紳士。

    唐子明不禁想起,以前,阿嫣只會買了布,叫裁縫給他做衣裳,很多時候,甚至是親自做的,土裡土氣的樣式,穿出去總引人笑話。

    這麼一想,不禁感慨,不同觀念的人生活在一起,果然是不會長久的。

    同喬秋露在一起,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婚姻。

    歲月靜好。

    直到有一天,老宅的管家突然跑了過來,說是家僕的工資付不出了,剩下的那點錢,維持老宅那邊的開銷也不夠用。

    唐子明從沒遇過這類事,對他而言,金錢就是一個數字,沒什麼實際的意義。

    於是,他找喬秋露商量。

    夜裡,兩人冥思苦想了一段時間,喬秋露靈光一閃,說:“子明,不如賣了吧。我們又不住在那裡,留著也沒什麼用。”

    唐子明豁然開朗:“正是。”

    第二天,他對老管家說了賣房子,對方一聽,大驚失色:“不成啊!大少爺,這是祖上留下的宅子,怎好說賣就賣?”

    唐子明皺起眉,不耐煩道:“什麼祖上不祖上的,千百年後都成灰了。放著也沒人住,我相信,房屋如果有靈魂,也會希望能等到新的主人。”

    老管家苦口婆心勸了半天,他毫不妥協,只把老頭子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最後,房子還是賣了。

    唐子明夫婦得到一筆巨款,喬秋露便出去,買了好多貴重的家具,過了幾天,又和唐子明出去旅行了一趟,兩人更是甜蜜。

    那筆錢很快就用完了。

    過了大半年,有一天,喬秋露想出去買東西,翻了翻皮包,發現沒剩多少錢了。她也不怎麼在意,又去了一趟銀行取錢,可是銀行的職員說,他們賬戶裡的存款所剩無幾,沒有她要的那麼多。

    人生第一次,喬秋露產生了‘錢不夠用的’念頭。

    她回家,跟唐子明一說。

    兩人都發愁,不明白那麼多的錢……唐家的,賣房子的,還有結婚時喬老先生給的一筆巨款,怎麼莫名其妙的就沒有了。

    當然,苦惱歸苦惱,他們都是清高人,不想對方覺得自己看重俗氣的金錢。

    喬秋露說:“不要緊的,子明,我可以回去問爸爸要。”

    唐子明臉上一紅,拒絕:“不……我對他保證過,我可以給你想要的生活,我不能讓他看輕我。”

    喬秋露低頭沈思了會,開口:“那我先問景年借,他手頭總是寬裕的。”

    這次,唐子明反應很大,臉到耳朵都紅了,憤怒道:“秋露,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是在侮辱我!”

    喬秋露一愣:“我怎麼侮辱你了?”

    唐子明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和他的關系,全上海都知道,你去向他借錢,人家會怎麼看待我?”

    喬秋露嚇著了,抿著唇,有些委屈:“子明,我也是為這個家著想,你不同意,可以講道理,為什麼凶我?”

    唐子明也覺得後悔,抱住了嬌小的妻子:“對不起,是我不好。你放心,過幾天,我就能收到下一筆稿費。”

    喬秋露擦了擦眼淚,輕輕嗯了聲。

    可是接到了下一筆稿費,還有下一筆支出,他們家仿佛陷入了詛咒,永遠入不敷出,吃穿住行處處都要用錢,這錢卻總不夠用。

    如果有個會精打細算的人在還好,但老管家辭了,唐子明和喬秋露只能大眼瞪著小眼,面對越來越少的存款,心裡干著急。

    算賬這等事,他們都是一竅不通。

    唐子明只能更加努力地寫文章。

    可是創作這東西,和一般的工作不同,講究靈感,即使有才華如唐子明,有時候也只能對著白紙發呆,從天亮坐到天黑,整整一天,什麼也寫不出來。

    他覺得萬分痛苦。

    喬秋露的鋼琴聲不再使他快樂,反而令他心煩氣躁,恨不得馬上開門出去,叫妻子不要再彈琴,打擾他的思路了。

    有一天,正當他又被那琴聲鬧的頭疼時,他突然想起來——這架鋼琴,是他們結婚的時候,沈景年送的賀禮。

    心裡咯噔一下,難受的厲害。

    唐子明知道,他不應該責怪妻子。

    喬秋露肯定不愛沈景年,提出借錢,也是想幫這個家。

    但如果喬秋露真的去了,沈景年聽說他缺錢,固然暗地裡會笑話他的困境,那卻不是他在意的。

    他只是怕……沈景年知道了,那麼,阿嫣呢?

    他曾經嘲諷、責怪那個女人滿身銅臭味,只知柴米油鹽,總是為了低俗的金錢斤斤計較,全然不懂他高尚的理想和追求。

    可現在,他的妻子,他的秋露卻要為了錢,去求沈景年。

    何等諷刺。

    唐子明無法忍受。

    他真的很認真地賺錢,為此推掉了很多社交邀約,一門心思的創作。

    錢是掙到了,可花出去更快。

    終於有一天,喬秋露早上出去,晚上才回來,拎著一袋東西,笑嘻嘻的叫他:“子明,你快來看看,這是我新買的水晶天使裝飾品,好看嗎?放在你的書房裡,一定能讓你靈感如泉湧的。”

    唐子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東西絕對不便宜,忍著氣勸道:“秋露,以後這些沒用的東西,別買了。”

    喬秋露疑惑地看著他:“怎麼是沒用的東西?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愛嗎?這對小翅膀,我見了就喜歡呢。”

    唐子明從前最喜歡妻子的天真,可眼下只覺得厭煩,說:“你長大一點吧,好嗎?我們需要節約開銷,花在這些無用的小裝飾上的錢,不如用來買菜。”

    喬秋露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著他,過了好久,嘴唇動了動:“子明,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唐子明閉了閉眼:“我很努力地在賺錢,我希望給予你美好的生活,沒有這些小裝飾,少買幾件百貨公司的衣服,我們也能過的很好,秋露——”

    喬秋露臉色蒼白,搖了搖頭:“不……”吐出這個字,忽然眼裡聚起了水霧,哭著道:“我是想要你快樂,才會買東西回來的,你……你說這是沒用的,你還叫我長大。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果嫌棄我幼稚,不喜歡這樣的我,你為什麼要娶我呢?!”

    她抬手擦掉眼淚,紅著眼睛跑了。

    唐子明慌忙追了出去。

    太遲了。

    下樓的時候,喬秋露沒看樓梯,淚眼朦朧,跑的又快,在最後幾級階梯絆了一下,直直摔了下去。

    “秋露——!!!”

    唐子明目眥欲裂,衝了下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驚恐地看見……從她裙子底下,流出鮮紅的血,將他的視線染成血紅。

    他的心髒在顫抖。

    送去醫院,他在手術室門口站了幾個小時,喬老先生趕來了,他都沒發現,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兩扇閉起的門,等待最終的宣判。

    不知過了多久,金發碧眼的醫生出來了,擦去額頭上的汗,看著攔在前面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說:“命保住了,孩子……非常遺憾。”

    唐子明腿一軟,癱倒在地。

    喬秋露懷孕了。

    他不知道……那孩子來的匆忙,走的更匆忙。

    唐子明沒有勇氣去看身旁的岳父。

    出乎意料的,那位在商場上殺伐果決的老先生,卻沒有為難他,只是看起來瞬間蒼老了十多歲,滄桑而疲倦:“進去看看她吧。”

    唐子明怔怔地望著他,眼淚無聲落下:“我……我很抱歉。”

    喬老先生搖頭:“我早知道,你們不會長久,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唐子明在床邊守了很久,喬秋露終於幽幽醒轉了。

    剛開始,沒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只說摔下樓梯傷到了,動了一場手術,直到有一天,小護士說漏了嘴。

    喬秋露茫然道:“孩子?子明,我們有孩子了?”看著身邊滿是痛苦和憐惜的男人,她突然明白了,激動起來:“我有孩子了,他還在我的肚子裡,對不對?子明,你告訴我,我們的孩子好好的……”

    唐子明俯身,緊緊擁住她:“秋露,乖,不要想。”

    可喬秋露的腦海中,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終於全連上了。

    醫院,手術,那天摔倒時,肚子的疼痛……孩子。

    喬秋露崩潰了:“不!不會的!子明,我的孩子不能就這樣離開我,我還沒來得及看看他,不——!”

    唐子明牢牢抱住她。

    兩個人全哭了,絕望而悲痛。

    這場劫難並沒有分開他們。

    喬秋露回家後,唐子明更加體貼地對待她,懷著補償的心理。

    為了節省開始,他寧可辭掉家裡的傭人,寧可自己缺吃少穿,也要給喬秋露出去買衣服、逛百貨公司的錢。

    為了掙錢,他日夜不分地提筆書寫,廢寢忘食,可近來的作品,卻被人批評堆砌辭藻,缺乏內涵和靈魂。

    他的人生,四面楚歌。

    喬秋露經常出去,有時去女同學家裡玩,有時參加某某高官夫人的生日宴,舞會。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買衣服,買香水和首飾,從不考慮價格。

    唐子明給的錢是不夠的,她從沒問他多要,卻也不像缺錢用的樣子。

    他不知道,背後是喬老先生補貼她,或者她對沈景年開口了。

    失去那個孩子,最大的責任在他。

    他沒資格質問秋露。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

    他們還住在一起,漸漸的,卻是同床異夢,夫妻離心。

    喬秋露要的生活,唐子明沒法給。

    喬秋露不願意妥協生活質量。

    唐子明為了最後的那點尊嚴,不肯聽妻子的,兩人一起搬回喬家住,他幫喬老先生做事,學著經商。

    分歧愈加嚴重。

    這天晚上,喬秋露又出去了。

    唐子明寫到一半,忽然胃裡有些疼,這才想起一整天,他都沒吃什麼東西。

    他走到廚房,看著冰冷的鍋碗瓢盆,又累又餓,無比悲哀。

    很久以前,在唐家,他從來不用為這些事操心。

    他寫到深夜,總會有個女人端上熱菜熱湯,勸他填飽肚子再寫,有時候他嫌煩了,便會叫女人走,她臨走前還會小聲囑咐,叫他別忘記吃東西。

    心情好的時候,那女人想留下,他也無所謂。

    他伏在桌案上工作,女人遠遠地坐在一邊,手上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神滿是癡迷和崇拜。

    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個女人也給他生了一個孩子,當時他在海外,剛認識了秋露。

    他覺得虧欠了秋露,拼命想要彌補。

    可當初,對那個女人……他留洋歸來,提出了離婚。

    終究命運誤人。

    唐子明模糊的想,假如能回到過去,假如是現在的他……或許,他和張嫣,可以有個不同的結局。

    那女人要的多簡單啊。

    她甚至不求他愛她,只求他不要拋棄她。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一趟百樂門。

    目光下意識的搜尋那道熟悉的身影……阿嫣不在唱歌,他又找了找,才看見,原來她在和人跳舞。

    台上一首夜來香。

    台下,她摟著那個男人,耳鬢廝磨,眉眼含情。

    那人是誰,唐子明當然認識。

    沈景年是百樂門的大老板,但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極少出現在夜晚的百樂門,想在大廳這裡偶遇他,可能性相當於零。

    唐子明看著他們,忽然覺得一陣挫敗。

    *

    舞池中央。

    阿嫣眼角瞥見在一邊買醉的男人,極有興致地挑了挑眉,盯著他看了一會,放開手:“沈先生,失陪一下。”

    沈景年說:“好。”

    可箍在女人腰間的手臂,沒放開。

    阿嫣戳了戳他的手:“你找別人跳舞,我忙著呢。”

    沈景年斯文的笑了下:“不習慣。”

    阿嫣說:“不習慣也得習慣,這裡都是會跳舞的,又沒人會踩你腳,挑剔什麼?別壞我大計,快點。”

    沈景年看了一眼遠處的男人,說:“你對唐先生,似乎很有興趣。”

    阿嫣想也不想:“當然,他是我勢在必得的男人。”

    沈景年想問,那他呢。

    他不會蠢到問出口。

    於是,他松開手,依然笑的溫和得體:“不要耽擱太久。”

    阿嫣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景年望著她的背影,唇邊的笑意逐漸淡去,與相熟的人打了招呼,走上樓。

    齊正跟在他身後,時不時的轉頭,看著阿嫣和另一個男人說話,瞧著那眼神和表情,分明存了調情的心思,不禁皺緊了眉。

    等進了休息間,他立即開口:“二爺,唐子明欺人太甚,搶了喬小姐不說,這次又來勾引阿嫣小姐,依我看,不如——”

    他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沈景年微微一笑:“我倒是想。”

    齊正以為他松口答應了,忙道:“您放心,我派幾個可靠的人去,一定做的干淨漂亮,巡捕房不會來找麻煩,阿嫣小姐也不用知道。”

    “不。”

    齊正不懂:“二爺?”

    沈景年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夜色,抬起一只手,按在曾受過致命槍傷的腹部。這裡曾流過那麼多的血,染紅了他的衣服……可那天,從方醫生家回去,獨自檢查傷口時,什麼都沒有。

    皮膚是完好無損的,只有尚未干涸的血。

    不管那個女人是妖是鬼,總之不是人。

    “有些人,即使注定留不住……”沈景年低聲開口,說了一句,自嘲地笑了下,轉過身:“我也想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齊正一頭霧水:“二爺的意思……?”

    沈景年沒有看他,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不可輕舉妄動。”

    齊正沒說話。

    沈景年抬眸:“聽見了麼?”

    齊正不甘不願地點頭:“我明白。”

    *

    唐子明拿了一杯酒,仰頭咕嚕嚕灌下幾口,用袖子惡狠狠地擦了下嘴角。正想再問人要一杯,手裡一空。

    他抬起頭。

    阿嫣拿著他的空杯子,將另一杯滿了的酒杯遞給他:“唐先生,今晚上是來喝酒的,還是來跳舞的?”

    唐子明怔怔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才好,支吾了聲。

    阿嫣笑了笑,又問:“喬小姐怎麼沒來?”

    唐子明神色暗淡,只搖頭。

    阿嫣也不追問,另外問侍者要了杯酒,慢慢抿了一口。

    唐子明只覺得杯中酒難以下咽,借酒澆愁,愁更愁,自古便是如此。他微微垂眸,問:“你和沈二爺……”

    問到一半,說不下去。

    這麼久了,快兩年了,那男人的身邊只有她一個人。

    以沈景年的年齡,早該婚娶。

    阿嫣接過話題:“他是我的情人——”抬起眼瞼,視線大膽地迎上對方:“——卻也不一定是唯一的情人。”

    唐子明呼吸一滯。

    這句話帶的暗示太多,他不敢細想。

    他別開臉,語氣略帶諷刺:“還會有人敢跟沈二爺搶女人?嫌命長不成?”

    阿嫣笑了笑:“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唐子明沈默。

    阿嫣放下酒杯:“晚安,唐先生。”

    回到樓上,沈景年坐在一張高背椅子上,正低頭看著懷表。

    阿嫣關上門,走了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算時間呢?”

    噴出的氣息帶著酒意。

    沈景年偏過頭,在女人臉上輕吻一下:“你回來的很快。”

    阿嫣笑,慢悠悠道:“還沒到對他下手的時候,但也快了……”

    沈景年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會善始善終。”

    阿嫣輕哼了聲:“……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沈景年淡笑,站了起來。

    阿嫣問:“準備回去了嗎?”

    沈景年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

    啪嗒一聲,上了鎖。

    阿嫣明知故問:“怎麼了?”

    沈景年的目光暗沈,低聲道:“心裡不舒服。”

    阿嫣說:“那叫吃醋。”兩手一攤,直視他的眼睛:“——別看我,愛莫能助,叫你別動心的,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緣不好嗎?”

    沈景年又走了回來,彎腰抱起她,輕輕放在長沙發上。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眉眼是冷淡亦或是溫和,只聽他含蓄道:“也許,還是能幫助一下。”

    阿嫣平躺著,仰頭看他,微笑起來:“好,幫你消消火,來。”

    長夜漫漫。

    *

    唐子明這兩天,很少看見喬秋露。

    偶爾在家裡碰到,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喬秋露經常在外面,時下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卻忙著書寫作品掙取稿費,很少出門,因此,他們之間,共同語言都所剩無幾。

    想說文學作品,卻也沒有時間出去吃個西餐,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

    家裡的傭人辭了,喬秋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唐子明勉強學會最簡單的煮面燒飯,做出來的東西卻是色香味俱無。

    結婚才兩年,這個家已經風雨飄搖。

    喬老先生過壽那天,唐子明陪著喬秋露赴宴。

    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

    到了喬家,他們一同給父親祝壽,然後便站在喬老先生旁邊,幫他招待客人。

    喬秋露挽著他的手,笑起來卻有幾分勉強,端的是貌合神離。

    沈景年是和阿嫣一道來的。

    看見這兩人的瞬間,不止是唐子明,喬秋露都有些發怔。

    這一段時間,他們隔閡很多,思想越發不能相融,但這一刻,想法卻是出奇的相似。

    唐子明看著那打扮的光鮮亮麗,站在沈景年身邊,引得無數人投以驚艷目光的女人,黯然神傷。

    她曾是那麼的體貼,將他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讀書、創作,完全不必為幾鬥米折腰。

    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妻子,他的人生。

    喬秋露看著身著淡雅青色長袍,笑意永遠溫和的男人,看著周遭的人或諂媚或尊敬地與他攀談,又看向他身邊的女人……穿著名貴的衣服,戴著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活的瀟灑又肆意。

    沈景年曾經待自己那樣好。

    外人說他如何心狠手辣,如何老謀深算,可面對她,他總是有求必應,像對孩子那樣有耐心地寵著她,讓著她。

    如果,當初嫁的人是沈景年……

    他不會罵她買無用的東西,也就不會有那場慘禍。

    那本不是她該承受的痛苦。

    兩人同時嘆息一聲。

    這場轟轟烈烈,飛蛾撲火,與全世界作對的愛情……

    真的,值得嗎?

    *

    這天,唐子明出門,去了一趟報社,待的時間長了些,出來後,才感覺飢腸轆轆。

    他茫然地低下頭,看了看兜裡的錢,時隔近一年,終於又走進了一家西餐廳,點了一份餐點。

    熱氣騰騰的牛排端上來,香味十足。

    唐子明卻被那上升的茫茫霧氣熏的紅了眼圈。

    他本是唐家的大少爺,也曾錦衣玉食,揮金如土,家僕成群。

    現在呢?

    進西餐廳吃一頓飯,點一份牛排,他都會猶豫很久,生怕花費太大,囊中羞澀。

    真是……太心酸。

    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吃完飯,唐子明付完賬單,又覺得一陣心疼,暗想早知道會這麼貴,不如去旁邊的面店,吃碗面就好了……正想著,忽聽上方有人問:“唐先生?”

    唐子明愣了愣:“阿嫣?”

    阿嫣穿著一件黑色的刺繡旗袍,笑著點了點頭。

    唐子明站起來,猶豫道:“你……一個人?”

    “對,出來買點東西,順道在這裡吃飯。”

    兩人一起走出餐廳,唐子明剛想說一句客套的話,舒緩氣氛,卻見阿嫣神色一變,猛地將他推倒在地:“小心!”

    唐子明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摔在冰冷的地上,擦破了手掌心。

    他吃痛,倒吸了口涼氣,突然聽見砰砰兩聲巨響,心驚動魄。

    槍聲!

    唐子明愕然抬眸,看著半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嘴唇顫了顫,感動得不知所措:“你……你為了救我,連自己性命都不顧了?”

    阿嫣不理他,一眼就看見了隱在暗處,那壓低了帽檐,刻意用圍巾遮住半張臉的凶手,冷笑了下,從皮包裡掏出槍,當機立斷還了兩槍。

    一槍中了對方的手。

    一槍中了對方的膝蓋。

    她看著那人狼狽地逃走,一瘸一拐的,身後留下一串血跡。

    “阿嫣!”

    唐子明沈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再也顧不上彼此尷尬的身份,顧不上這是公共場所,張開雙手用力抱住女人:“我知你對我用情極深,卻不知你竟會為我擋槍!這世上,只有你會這般待我!”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開口:“其實我——”

    唐子明雙目炯炯有神,緊緊盯著她,情緒激動:“我辜負了你,你還願意為我死,我真的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愛我……你叫我怎麼是好?”

    阿嫣半晌無語。

    過了會兒,見他還是那樣看著自己,便擺了擺手:“隨便你怎麼說啦。”推開他站起來,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塵:“唐先生,感動完了你也快走吧,我送你回去,說不定路上還有殺手。”

    唐子明大聲說:“我不能讓你冒險!我不能為了我自己的命,置你於險境——”

    阿嫣看了看他:“我對你的命其實不太感興趣,但你現在不能死,趕緊的,別浪費時間,送走了你,我得找個人算賬。”

    *

    齊正跌跌撞撞地進去沈公館,拖著一條傷腿,臉色慘白,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血順著手上的傷口,不住地掉到地上。

    剛才受傷後開車回來,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一進門,他就跌倒在地。

    旁邊的人都變了臉色,衝上前扶住他:“正哥!出什麼事了?!”

    齊正咬著牙,搖了搖頭。

    沈景年從樓梯上下來,看見他這樣,皺皺眉,剛想問話,忽然停住,神色轉冷,幾步走了過來:“你去了什麼地方?”

    齊正低下頭。

    沈景年目光更冷,忽然伸出手,按在他傷口上,用了幾分力氣。

    齊正倒吸了口冷氣,憋著沒痛叫出聲。

    兩旁的人臉色全變了。

    沈景年冷笑:“你背著我,對唐子明出手了?你……不知天高地厚!”

    齊正抬頭:“二爺,我知道你喜歡阿嫣小姐,姓唐的不死,永遠陰魂不散,今天就是——”

    他突然不說了,汗珠從額頭滾落。

    沈景年冷冷道:“今天阿嫣在場?”

    齊正沒答話,過了片刻,沈重地點了下頭。

    沈景年閉了閉眼,站起來:“先給他止血。”

    齊正的傷剛處理完,沾上血的毛巾還沒來得及拿走,不遠處響起鞋跟踩在地上的脆響,不多時,女人氣勢洶洶地從外面進來。

    沈景年倍感頭疼,揮了揮手,叫其他人都下去。

    阿嫣雙手垂在身側,右手拿著槍,看見臉色發白的齊正,冷哼了聲,又看向一邊沈默的沈景年:“沈先生,你好的很啊,今天要不是我在場,唐子明就死翹翹了,我可不就陰溝裡翻船了?你這個人有沒有點道德心?他要是死了,我還怎麼睡他?不睡他,我怎麼完成任務?”

    齊正看著女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些話太莫名其妙,沈景年也不理解,可他不問。

    他從來不問。

    阿嫣氣得把槍拍在桌子上:“再等幾個月,等他離婚了,等我得手了,你們怎麼自相殘殺,全打死了我都不理會。可現在不行,聽懂了沒有?”低眸,看著手上纏了繃帶的齊正,冷聲道:“再有下一次,我不會跟你們客氣,一個都別想逃。”

    齊正回過神,開口:“阿嫣小姐,二爺不知情,都是我一個人——”

    沈景年擰眉:“住口。”

    阿嫣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打轉,最後停在齊正臉上,嗤了聲:“齊先生,你這個人蠻搞笑的。你啊,學學我——我呢,跟人搶男人也好,被人搶男人也好,從來不太喜歡跟女人折騰,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沒意思。你也是,你替你主子打抱不平,好歹衝著我來,是我趴在不存在的牆上勾引的唐子明,你對一個文弱的書生動手,還要不要臉了?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真傻。”

    齊正壓根沒聽明白,腦子轉不過來。

    阿嫣也不管他,轉身就走。

    *

    唐子明回去後,鄭重思考了三天,痛定思痛,決定提出離婚。

    喬秋露聽了他的話,十分平靜,甚至顯得過於冷淡:“這對於你來說,很簡單,不是嗎?傷害一個女人,拋棄一個為你懷過孩子的女人,你已經熟能生巧了。”

    唐子明從沒聽她說過這麼尖酸的話。

    他看著她,有點不認識這個曾經深愛的人了,沈痛道:“秋露,捫心自問,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已經盡我所能,為這個家帶來快樂,可你……真的盡責了嗎?”

    喬秋露冷著臉:“你什麼意思?”

    唐子明苦笑:“這麼久了,你在家裡做過一頓飯嗎?打掃過一次屋子嗎?不,你連桌子都沒擦過。晚上,我寫作到深夜,你可曾來看一眼,問一聲?你只管你自己出去跳舞,出去玩……我付出了很多,很遺憾,最後是這種結局。”

    喬秋露冷笑起來,尖聲道:“我嫁給你是為了愛情,不是為了當你的傭人!”

    唐子明長嘆:“好了,爭吵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喬秋露安靜了一會,忽然垂眸,落下兩行清淚,苦澀道:“我們怎麼變成了這樣?子明,嫁給你的時候,我是那麼的期待美好的婚姻,可是短短兩年……你毀了我對於浪漫和婚姻的所有幻想。”

    唐子明無言以對。

    他們離婚了。

    這段短暫的婚姻黯然落幕,當初唐子明和張嫣離婚,登報昭示所有人,結婚更是辦的排場極大,恨不得全世界一起分享他們的喜悅。

    離婚則是靜悄悄的,不能更低調。

    北平那邊來了一位長居海外的文學大家,唐子明的朋友替他買了車票,邀他同去聽講座,他同意了。

    唐子明打定主意,等他回來,他要向阿嫣求婚,好好補償那個對他最好,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女人。

    即使沈景年不會放過他,他也無所畏懼。

    愛情使人勇敢。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6:23


    這幾天,阿嫣晚上還是常去百樂門,該唱歌唱歌,該跳舞跳舞,可上次跟沈景年鬧了個不愉快,最近又在謀劃和唐子明的三睡大計,怕沈景年不肯好聚好散,因此沈公館卻是不怎麼去了。

    沈景年沒來找過麻煩,這兩天都沒出現在百樂門。

    他一向是個知趣的人。

    聽說,唐子明坐火車去了北平,很快會回來。

    阿嫣已經準備好了詳細的攻略計劃,萬事俱備,只欠郎君歸來。

    第一次,利用他剛和喬秋露離婚的愧疚感,對他進行不留情面、冷酷無情的批判,等他惱羞成怒時,直接把他辦了。

    第二次,利用他對沈景年莫名的敵意和醋意,將他男人的一面激發出來,坐等他從正人君子化身斯文敗類。

    第三次……

    那當然是花前月下,吟詩作對,詩與美酒贈佳人。

    阿嫣甚至考慮,等完成了這個世界的任務,和老古董商量商量,多留些日子,沒準甩了唐大才子以後,他情感受挫,受到刺激,文思如泉湧,靈感噴發,又寫出好多篇描寫蛇蠍毒婦……不,蛇蠍美人的佳文呢。

    夢想是美好的。

    現實……如同脫軌的火車,出現了災難性的變故。

    某天早上,阿嫣剛化完妝,古董鏡忽然大叫一聲:“唉喲不好!”

    阿嫣怔了怔:“怎麼了?”

    古董鏡神色驚慌:“宿主,大事不妙,真的不妙了!唐子明回來的那趟列車,車廂裡有兩幫人交火,唐子明倒大黴當了無辜受害者。”

    阿嫣問:“死了?!”

    老古董說:“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送醫院了嗎?不慌,穩得住,我這就去救他。”

    老古董嘆了口氣:“不頂用了。”

    阿嫣說:“只要不死,還留著一口氣就沒事。”

    老古董瞥了宿主一眼,含蓄的說:“唐子明也是可憐,那地方挨了一槍,只怕僥幸保下一命,那東西不斷也得廢了。”

    阿嫣一驚,放下鏡子,難得一次,連頭發都沒梳順,隨意抓了件衣服就往樓下跑,面對何媽疑惑的眼神,也無暇搭理,剛打開門,迎面撞上準備按門鈴的沈景年。他開口,直截了當:“上車,唐子明在鄰城的醫院。”

    汽車的門已經開了,阿嫣看了看他,坐了進去。

    車開了。

    阿嫣問他:“怎麼回事?”

    沈景年看著她,微微皺起眉,手指梳過她略顯淩亂的長發,替她理順,一邊道:“只是聽說……北平來的消息,未必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

    “唐先生的朋友替他買的車票,來回都是。最近這趟列車不太平,已經出過好幾起光天化日下的槍擊暗殺案,離開前,有人勸過唐先生,叫他改時間,晚兩天回來。唐先生不知是趕時間,還是不願自費坐車回來,他到底上了火車,他的那節車廂,不幸成為了交火的地點,他受了池魚之殃,現在已經送往醫院搶救。”

    男人低沈的嗓音娓娓道來,阿嫣聽完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沈景年笑了笑,淡淡道:“張小姐神通廣大,如果不信,或者懷疑沈某有作案嫌疑,大可以自己查。”

    阿嫣搖頭,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我從你話裡聽到了得意。”

    沈景年挑眉,有些敷衍的裝驚訝,自謙道:“我以為掩飾的很好,看來還是逃不過張小姐的法眼。”

    阿嫣這次是真的有些慌,心裡沒底,懶得理他了:“你就算得意,也別讓我聽出來,我心情不好,可不能保證不遷怒人,不亂發脾氣。”

    沈景年又笑,溫聲道:“好。”

    郊區的路顛簸。

    阿嫣的心也像這輛車,起起落落,忽上忽下的。

    到了醫院,阿嫣第一個開門下去,飛奔過長長的走廊,在一間病房門口,看見了正在和醫生說話的喬秋露。

    “醫生,唐子明怎麼樣了?!”

    那位醫生驚訝地看著阿嫣:“您是……?”

    阿嫣往病房裡瞥了一眼,看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唐子明,一顆心直往下墜:“我是唐子明的前妻。”

    醫生一愣,脫口而出:“又是前妻?”

    他看看阿嫣,又看看喬秋露,兩個都是如花似玉美貌非常的年輕姑娘。他又想起唐子明的狀況,真不知該羨慕小夥子艷福匪淺,還是運氣太差。

    阿嫣催促道:“醫生,你快說話呀。”

    醫生嘆氣:“性命應該無憂,可是……以後,只怕生兒育女,不行的了。”

    阿嫣很少慌張,這次卻十分著急,追問道:“怎麼個不行法?那玩意兒還在嗎?如果在的話就不要緊,總有法子。”

    醫生頭上出現兩條黑線,看著阿嫣的眼神,很有點驚奇。

    阿嫣跺了跺腳:“你倒是說啊!真急死人了。”

    醫生咳嗽了兩聲,走到一邊,壓低聲音:“唐先生送來的時候,已經很危險,為了保下他的命,我們只能當機立斷,進行……”這到底是個保守的年代,醫生又咳嗽了兩聲,模棱兩可的說:“……截肢手術。”

    “切了?”阿嫣睜大眼睛,看著醫生,想也不想說道:“那縫回去啊!……是不是不頂用了?唉這個年代不有很多太監的嗎,隨便找一根連上去不成嗎?他可不能成太監,怎會這麼倒黴呢?”

    醫生面對這位胡言亂語的病人前家屬,沈默很久,問道:“小姐,你是不是發燒了?”

    阿嫣沒空跟他說話了,推開門衝進病房,語氣十分傷心:“唐子明?你要振作點,你不能就這麼廢了,我還沒睡你,你還沒給我寫下傳世名篇……你、你貪那點小便宜,到底圖什麼?真真氣死我了。”

    醫生驚駭地看著房裡的女人。

    喬秋露也在看著那個人,一言不發。

    沈景年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裡面的人在說:“……都怪這個時代醫學不發達,為什麼不能嫁接一根呢?就算沒有活人的,牛鞭狗鞭羊鞭,只要能用的就是好鞭啊!”

    沈景年嘆了一聲,哭笑不得。

    病房外的人神情各異,病房裡的阿嫣卻是又氣又難過,絮絮叨叨念了半天,旁若無人:“命在旦夕我能救,廢了總能給你找著壯陽神藥,可你……可你這樣了,我怎麼給你嫁接一條上去?這有點難度,我是不會放棄的。歸根究底,還是你的錯,為了省一張車票錢,害了你自己,又害了我,你良心不會痛嗎?”

    醫生越聽越頭大,最後搖了搖頭,走開了,暗想比起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這位小姐可能病的更厲害,急需腦科專家就診。

    他走了,病房外面,只剩沈景年和喬秋露兩人。

    喬秋露看著身邊的男人,見他聽著裡面的荒唐言論,不顯得氣惱,反而神情隨和,唇邊的微笑,比往常多了幾分溫暖如春的溫度。

    她心思復雜,叫了聲:“景年。”

    沈景年轉過身,看見她,笑了笑:“你也是聽到消息趕來的麼?”

    喬秋露無聲地點了下頭,垂眸看著腳尖,等了片刻,嘆氣:“到底夫妻一場,我本以為,除了我,不會有人來照顧他……子明的父母已經去了,他有個弟弟,聽說失蹤了,只剩他一個人。”

    沈景年淡然道:“原來是這樣。”

    聲音那般平淡。

    喬秋露一聽,就知道他全都打聽清楚了,肯定也知道他們離婚了,心裡一酸,落下兩滴淚,手指絞在一起,沈默了會兒,抬頭看了一眼房裡——阿嫣還在裡面,對著雙目緊閉的唐子明自言自語。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她衝口而出:“聽說,你還是一個人。”

    沈景年有點驚訝,看了看對方。

    喬秋露臉色一紅,聲音更輕:“我是說……這麼久了,你都還沒結婚。”

    沈景年微笑,側眸看向病房裡的女人,目光溫柔:“就算提了,也是自取其辱,沒有必要。”頓了頓,似乎怕對方誤解,加了一句:“阿嫣不會答應。”

    喬秋露莫名感到失落,苦笑了下,也看著那個全神貫注,對昏迷的病人說話的人:“也對,張小姐一聽子明受傷,就激動成這樣……她到底還是愛他的。”

    沈景年的笑意深了幾分,並不作答。

    半晌,他轉身,再次面對這個曾經的未婚妻,斂起笑容,沈靜道:“秋露,過去的都過去了,有些人,錯過了,也不會回頭。”

    留下這句話,他對喬秋露點了點頭,開門進去。

    “說完了嗎?剛才在路上,你也沒吃什麼,不如出去吃頓飯,你再回來接著講?”

    阿嫣正是氣惱的時候,聽見沈景年的話,更是煩躁:“沈先生,你不僅不講道理,還沒公德心——我告訴你,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是會被打的。”

    沈景年走過去,俯身輕輕抱住女人,吻了吻她的頭發,柔聲說:“吃完了東西,我送你回來,你接著說,不會有人打擾你。”

    ……

    *

    這真是個糟糕的世界。

    阿嫣回到家裡,問古董鏡:“線索男主出了這種狀況,怎麼辦?”

    老古董說:“完不成任務,不能離開任務世界,只能等你壽終正寢。”

    阿嫣氣道:“我怎知道他會……真是要命,以後不僅得三睡定情後跑路,還得保證線索男主的安全。這麼大的人了,怎就不會照顧自己呢?”

    老古董:“可能和喬秋露的這次婚姻,讓他走下神壇,發現自己也是個俗人了吧。”

    阿嫣嘆了口氣,問:“就不能提前離開這個世界嗎?我選擇自殺。”

    老古董:“不可以,你自殺了,會自動回到唐子明出事的這一刻,無限輪回。”

    阿嫣想了想,說:“我不會放棄的。”

    老古董:“……?”

    阿嫣看著它:“沒準還能接上去,成為醫學奇跡呢?”

    “……”

    *

    唐子明醒後,一度崩潰,想要自殺。

    撞牆試過,搶刀子割腕試過,甚至於絕食自盡。

    阿嫣把他接回上海的醫院,經常去看他,安慰他不要放棄,因為她還沒放棄——如果他非要尋死,至少把傷害降到最低,留下幾篇優美的文章贊頌她的美貌,再死也不遲。

    唐子明感動於阿嫣對他的不離不棄,慢慢的,總算肯吃點東西了,然而依舊悲痛欲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後來,喬秋露再婚了,嫁給了一名富商。

    結婚沒幾個月,富商又娶了一位姨太太,喬秋露不堪忍受這種公然侮辱,憤而離婚,每天都過的郁郁寡歡,從前最喜歡參加的社交活動,也不肯露面了。

    認識她的人都會嘆一聲,一代才女佳人,奈何情路坎坷,可惜了。

    *

    四年後。

    唐家的老管家從鄉下回到上海,有些稀裡糊塗的。

    自從唐大少爺賣掉祖宅,辭退在唐家干了一輩子的老人後,他就回老家去了,可半個月前,忽然有個軍官模樣的人找到了他,說是給他一份工,他們少帥到了上海,指明要他去家裡干活。

    簡直莫名其妙。

    他嘴裡所謂的少帥,據稱是北方某位大帥的義子,年紀輕輕,本領卻大,那軍官十分尊敬他。

    老管家車馬勞途,千裡迢迢的,又趕回這座繁華的城市。

    少帥從別人手裡,買下了唐家的祖宅。

    老管家從車站到老宅門口,已經有點疲倦,只見門口站了兩名戎裝筆挺,不苟言笑的士兵,再往裡走,院門口又有兩個,也有其他巡邏的人。

    軍官將他領到會客的正廳門前,上前敲了兩下門,恭敬喚道:“少帥。”

    裡面響起一道低沈的聲線:“進來。”

    語氣冷沈,即使隔著一道門,聽著也令人不寒而栗。

    老管家咽了口口水,搓著手,緊張地走了進去。

    那人穿著深色的軍裝,背對著他,身形頎長,腰背挺的筆直,雖然看不清臉,周身卻散發出戰場才能凝練出的魄力,不怒自威。

    他站在正前方,抬頭望著牆壁上掛的一副山水墨畫——那是老爺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作品。

    老管家諂媚地叫了聲:“少帥。”

    那人回頭。

    眉眼極為英俊,可那俊朗卻帶著幾分淩厲。

    老管家看了一眼,不自覺地低下頭。

    那位少帥卻笑了起來:“不認得我了?”

    語氣甚是好笑。

    老管家愣了愣,慢慢抬起頭。

    “我回來了,傅叔。”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9-29 22:36:54


    老管家站在青桐巷36號門口,抬頭看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還是覺得恍恍惚惚的,這些天發生的一切都像夢。

    小少爺回來了。

    他們都以為唐家小少爺死在外頭了,可他回來了,還成了擁兵一方的少帥。

    看著那挺拔的身姿,鋒芒畢露的眉眼,言談間乾坤自定的氣魄,誰能相信啊……他會是當年那個瘦小的,沈默的孩子,那個活在驚才絕艷的兄長光芒下,毫不起眼的小少爺。

    老話說的有道理。

    ——莫欺少年窮。

    老管家嘆了口氣,按響門鈴。

    過了一會,何媽來開門了,看見他,有點驚訝:“傅管家?你不是回鄉下去了嗎?”

    老管家往裡頭張望,說:“我來找大少奶奶的……唉,幾句話也說不清楚,我等下慢慢告訴你。”

    何媽啐道:“呸,什麼大少奶奶?早不是了,可別叫二爺聽見。”

    老管家一愣:“沈二爺在嗎?”

    何媽說:“不在,他和我們小姐什麼關系,還用說嗎?你快走吧。”

    老管家急得抹汗:“我真有事。”一邊繞開何媽走進去,一邊喊道:“張小姐?張小姐您在嗎?”

    何媽關上門,跟了過來,翻了個白眼:“小姐帶著自己泡的鹿鞭藥酒,去看你們唐大少爺了。”

    老管家驚道:“鹿鞭……藥酒?”

    何媽搖頭嘆氣:“嗨,小姐念舊情,擔心大少爺想不開,整天想著法子給他治病,說缺什麼吃什麼,沒準又長出來了呢……也是個傻的。”

    老管家停住腳步,說:“小少爺回來了。”

    “什麼?!”

    *

    唐子明早就出院了,阿嫣隔三差五的,還是會去他的住所看他。

    四年間,唐子明承受著巨大的折磨,身體上的痛苦,心理上的摧殘……內心排山倒海的情感,時刻如熔漿般煎熬著他,一方面讓他對悲哀的生命絕望,另一方面,卻也激發了他的潛力。

    所有無處可訴的情緒,皆寄予文字和創作。

    唐子明化悲憤為力量,一連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

    很多人拜讀他的文字,都會被那簡單的一筆一劃之間,流露出的激昂情緒所感染,或沈默不語,或熱淚盈眶。

    當今的文壇群星璀璨,神作頻出。

    而唐子明,注定成為其中的佼佼者,名留青史的一代文豪。

    百年後,他的名字,將成為這個時代無法抹去的一抹亮色。

    每次阿嫣帶著藥酒前來,唐子明都會深情而痛苦地看著她,腦海中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他總是說:“阿嫣,我對不起你。事已至此,我不能害你,更不能誤你一生,你……你就跟了沈景年,好好過日子去吧。”

    阿嫣看了看他,目光也有點哀愁:“你害都害了,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

    唐子明心中疼痛,又說:“如果有下輩子,我定會珍惜你。我現在才知道,世間待我最好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你。”

    阿嫣嘆了口氣:“如果有下輩子,我定會看著你,不讓你亂跑,最好把你栓起來,或者關起來,像我的鸚鵡那樣。你真是太叫我傷心了……”搖了搖頭,語氣帶著遺憾:“這麼多年,你是最傷我心的男人……萬草從中過,偏在你身上翻了船,以後我再不會犯這等錯誤。”

    唐子明心中大慟,當場掉下淚來,嘆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阿嫣,上天待我們,太苛刻。我只能對你道一聲,對不住,這一生,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他悲傷,阿嫣也悲傷。

    雖然為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唐子明誤解太深,可兩個傷心人聚在一起,也是一種慰藉。

    阿嫣看著他,懶得跟他解釋,心思一轉,說:“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多寫兩篇文章給我。”

    唐子明點頭,道:“你不說,我也會的。也許千百年後,後人讀了你我的故事,會因為我們悲傷的愛而感動。”

    阿嫣站了起來:“我更想後人因為我有多好看而驚艷。你記得多誇誇我,誇我長的美,我會高興的,這是我黯淡的人生唯一的期待,謝謝你了。”

    從唐子明家回去,老遠就看到何媽等在門口,火急火燎的樣子。

    阿嫣從黃包車上下去,給了車夫辛苦費,向何媽走去:“怎麼了?”

    何媽小跑著過來,喜上眉梢,一股腦的說:“小姐,喜事啊!小少爺回來了,還成了什麼北平的少帥,他把唐家祖宅給買了下來,現在就住在那裡,雖然過不了幾天,他就得回北邊,但是他叫傅管家來傳話,他想接咱們一起去過富貴日子!哎呀,小少爺從前就是個知恩圖報的,我只是不知他會這麼有出息……”

    “對我來說,唯一的喜事,只能是唐子明的命根子又長了回來。”

    “小姐,你又在胡說了。”

    阿嫣開門進去,脫下鞋:“我現在不富貴嗎?”

    何媽擺了擺手:“那能一樣嗎?長嫂為母,跟著小少爺去了北邊,您可就是正經的官太太了,那多風光。”

    阿嫣搖搖頭,自顧自上樓了。

    *

    夜晚,百樂門。

    阿嫣上台唱了一首歌,就回到化妝間,對著鏡子整理妝容。

    鬢邊的一枝海棠斜了,她抬手摘下來。

    門開著,上方垂下深紅色的簾布。

    不時有人從門口走過,簾布微微晃動。

    “傅叔到青桐巷請你,你也不來,就那麼不想見我?”

    隔著一道門簾,青年的聲音傳來。

    冷而硬,與這醉生夢死的百樂門大舞廳,不相協調。

    阿嫣從鏡子裡看了一眼,視線裡只有搖曳的紅色簾布,底下露出一雙深色的軍靴,那人站在外面,一動不動。

    她移開目光:“是你啊。”

    外頭的人說:“你不見我,我知道為了什麼。”

    阿嫣道:“說來聽聽。”

    “六年了,你老了。”

    阿嫣手裡的胭脂盒,放到桌子上:“從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嘴巴不甜,但是沒想到,六年了,光長年紀不長情商,你說話還是這麼不中聽。”

    青年低笑了聲,依舊隔著布簾說話:“人總會老,無所謂……”聲音輕了下去,竟是透出一絲柔和:“你在我眼裡,不會變的。”

    阿嫣搖搖頭:“早該知道,養你不如養只鸚鵡。”

    簾布倏地撩開。

    那人大步走了進來,龍行虎步的氣勢,只是行走間,一條腿顯然不對勁。

    他的膝蓋受過傷,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從樹上摔下來,狼狽地拖著傷腿,咬牙走過一條條街,渾身濕透,腿上血流如注。

    終於,他回到青桐巷。

    ——回到這個女人身邊。

    她卻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都不曾改變。

    他說:“跟我去北平。”

    阿嫣回過頭:“小少爺,你該慶幸,我現在心灰意冷,不想作天作地了……上一個當著我的面,說我老的男人,他的下場可不算好。”

    唐子睿面無表情,重復道:“跟我去北平。”

    阿嫣不看他,走到窗邊:“你放一萬個心,等你七老八十,滿臉皺紋了,我也還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青春貌美,到時如果我有閑心,也許會路過你家門口,看你佝僂著背在外曬太陽,嘲諷你幾句。”

    兩人說著完全不同的話題。

    唐子睿終於忍不住,幾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臂,眼神如燃燒的火,低聲道:“沈景年能給你的生活,我也能!我能給的更多——跟我走,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吃苦,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聽說從北平來了一位年少有為的少帥,本想擇日設宴請他一聚,沒想到……今夜會在這裡見到。”

    含笑的聲音,溫文爾雅的語氣。

    唐子睿身形一僵,即使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們從沒正式見面,可六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36號門口,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坐進男人的車,眼睜睜看著汽車開遠,車胎揚起的塵埃,模糊了他的視線。

    當時的無力和憤恨,永世難忘。

    唐子睿放開手,轉身面對那穿著淡青色長袍,眉眼溫潤的男人:“沈先生。”

    沈景年頷首:“初次見面,幸會。”

    幾秒鐘的對峙和沈默。

    沈景年微微一笑,走過來,問阿嫣:“今晚不唱了?”

    阿嫣搖頭:“不唱了。”

    沈景年說:“我送你回去?”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看唐子睿,淡淡道:“我自己走,等下我要去見唐子明,他給我寫了一篇新的文章,我想看——這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了。”頓了頓,挑挑眉:“你們慢慢聊。”

    沈景年點點頭,看著她走到門口,忽然道:“等等。”

    阿嫣停住。

    沈景年拿起梳妝台上的一枝花,放在女人鬢邊的黑發間,笑了笑:“好了,晚點在你家見面,有件事跟你說。”

    阿嫣轉身離開。

    簾布飄起又落下。

    唐子睿冷笑了下:“沈景年,你不必在我面前裝腔作態,當初張嫣跟了你,不過事態所迫,情非得已,她又不喜歡你。”

    沈景年看向他,看了好一會,緩緩搖了搖頭,感慨了聲:“年輕真是一件好事。”

    唐子睿目光冷然,滿是初出茅廬,年少得志的銳氣:“我會帶她走——你爭不過我,你自己也清楚。”

    沈景年一怔,忽而笑笑,低聲自語:“我是爭不過,卻不是因為你。”

    唐子睿皺眉。

    沈景年收起方才的那點傷感,淡淡道:“北邊正在打仗,你要帶阿嫣去?”

    唐子睿眉心緊擰,沒答話。

    沈景年靜默了會,正色道:“人,我不爭,但我話放在這裡,阿嫣不會跟你走。”見對方有話想說,他接著道:“有些其它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唐子睿揚眉:“哦?”

    沈景年說:“下個月,我就會離開上海……離開這個國家。”

    唐子睿眼神帶幾分猜疑,落在他身上。

    “在那之前,我可以給你這個數——”沈景年在台子上劃了幾筆,並不在意年輕的少帥驚詫的神色,聲音壓低:“還有一批藥,希望少帥能謹慎用之,多取一條敵寇的命,多救一條戰士的命,國人的命……都是好的。”

    唐子睿半晌無言,沈聲道:“這恐怕是沈老板一半的身家?”

    沈景年笑了笑,語氣是輕描淡寫的隨意:“大半身家,那又如何?沈某一介商人,說的好聽惜命,說的難聽,便是貪生怕死。最後能做的,也就這麼多……至於阿嫣。”他低眸,嘴角的弧度帶些自嘲,淡聲道:“你大可以試試。”

    留下這句話,他點了點頭,撩開門簾出去。

    *

    唐子明新寫了一篇文章,描述了他和‘張小姐’之間刻骨銘心,感人肺腑的愛情,文裡把張小姐描寫得猶如天女下凡,不僅美貌無雙,更是溫柔體貼,可惜兩人有緣無分,真叫人哭斷腸。

    阿嫣拿了一份抄寫的回去,把情啊愛啊,還有唐子明相關的,全用黑筆塗掉,只留下形容張小姐美貌的篇幅。

    這才心滿意足地讀了又讀,只覺得回味無窮。

    讀到第三遍,何媽過來敲門,說沈先生來了。

    阿嫣便下樓,倒了杯清茶給坐在一邊的男人:“這麼快?”

    沈景年淡掃一眼,戲謔道:“真沒良心……要動手,我可是吃大虧的。好歹幾年的情分,你轉身就走。”

    阿嫣調侃道:“不轉身,看著你挨打麼?”

    沈景年便笑了出聲。

    阿嫣搖搖頭,抿了口茶:“算了吧,沈先生,不過是個二十不到的小孩子,就算凶了點,也不至於能嚇著你,連唐子睿都擺平不了,你這麼多年,可不是白混了。”

    沈景年問:“唐子明給你寫新文章了麼?”

    阿嫣的眼神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寫了,你要看嗎?”

    沈景年說:“等等,不急。”

    “漂亮!美麗!”

    “沈魚落雁!閉月羞花!”

    “長出來!快長出來!”

    旁邊的鸚鵡又在炫耀好嗓子。

    沈景年好笑:“最後一句,你新教的?”

    阿嫣說:“我可沒教,乖寶貝聽我念的多了,記住了。”

    沈景年點了點頭,沈默地喝完半杯茶,忽然道:“我要走了。”

    阿嫣問:“公事出差?”

    “出國。”

    何媽剛走到客廳門外,聽見說的話,吃了一驚,趕緊又退回廚房裡去,只趴在門邊,聽牆角。

    阿嫣神色不變,沒有太大的反應:“祝你一路平安。”

    沈景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聲音透出一絲緊繃的試探:“我多買了一張船票。”

    阿嫣依舊不為所動,說:“干脆再買一張,給齊正夫婦吧,你走了,他的人生失去追隨的目標,怪可憐的。”

    沈景年斂起隨和的笑意,語氣認真:“阿嫣!”

    阿嫣放下杯子,轉向他:“你知道我不會跟你走的,何必開這個口?”

    沈景年問:“因為唐子明?”

    阿嫣搖頭:“他的命根子怕是長不出來了,我也不會永遠留在這裡。”

    沈景年雙眸黑夜一般的深沈,素來沈穩的語氣,難得起了波瀾:“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跟我走?”

    阿嫣看著他,沈默了一會,揚聲道:“何媽,你上樓去,別偷聽了。”

    何媽只好走了出來,面上訕訕的,對沈景年點了下頭,慢吞吞地上樓,關上房門。

    “沈先生,我現在告訴你,如果我跟你走了,會是什麼結果,你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

    阿嫣起身,抓起一把小盤子裡的瓜子肉,一粒一粒喂鸚鵡,語氣極淡:“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妥協我的臉……我是不會老的,可你會逐漸老去,容貌體態都會改變。剛開始,別人會把我們當成夫妻,過了幾年,當成兄妹,再過幾年,當成叔侄、父女……如果你足夠長命,也許還能聽我叫你一聲爺爺。”

    沈景年站了起來:“你——”

    阿嫣側身看向他,搖頭:“沈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沒用的,就算能過一段時間,搬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真到了那時,你能心安理得的面對我嗎?”

    沈景年沈默。

    “我治好了你的傷,治好了你的病,卻不會給你永遠的美貌,我只對自己的臉上心。而且,我過慣了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日子,未必能忍受十年二十年的,總有個男人在我身邊晃悠。”阿嫣喂完瓜子,拍了拍手,走到他身邊:“出國,展開一段新生活,正常的生老病死,這才是你應該選擇的人生。”

    沈景年閉了閉眼,遮去眼底所有的情愫,再睜眼時,已經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他低頭,俯視女人:“這是你的答案,我尊重。”

    阿嫣微笑:“謝謝。祝你路上順利……再見。”

    沈景年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終,他傾身向前,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再見,阿嫣。祝你……永遠這般沒心沒肺,不會為情所苦。”

    *

    過了幾天,少帥的汽車停在青桐巷36號門口,唐子睿親自按響門鈴,看見阿嫣,開門見山:“你會跟沈景年一起坐船走嗎?”

    阿嫣看了看他,又揚起聲音:“何媽!我知道你在廚房,別聽了,上樓去。”等何媽忍耐著熊熊燃燒的八卦心,不情不願上樓了,才道:“不走。”

    唐子睿松了口氣。

    阿嫣說:“也不會跟你去北平的,別想太多。”

    唐子睿才松下的氣,又提了起來:“……我想過了,現在先不帶你走,北邊亂,槍炮無眼,暫時還是這裡安全。”他沈默了下,突然伸出手,握住女人單薄的肩膀,定定地看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等天下太平,等我凱旋歸來——八抬大轎,迎你進唐家的門。”

    “十六抬大轎,我也還是在自己的門裡呆著。”

    唐子睿臉色一沈,氣道:“為什麼?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哥哥是個混賬,又不代表我也是——我哪裡比不上沈景年?”

    “你太粘人。”

    “你——”唐子睿氣結:“這算什麼理由?”

    阿嫣看著他,說:“這對我而言是重要的理由。至於你——你是瞧上我什麼了?以前照顧過你,還是我美顏盛世?”

    唐子睿不語,臉色可疑的紅了起來,抬手咳嗽了下,背過身:“你是我發誓一生守護的女人。”

    阿嫣說:“回答錯誤,第二個才是正確答案,早說了養你不如養鸚鵡。我不想理你了,再見。”

    唐子睿看著她轉身上樓,毫無留戀,氣歸氣,還是追到樓梯口:“等到打完仗,把那群殺千刀的東西趕出國門——我回來接你。”

    阿嫣沒回頭。

    從這以後,唐子睿再沒見過他的這位前嫂嫂。

    不,即使所有人都覺得他病中生幻像,他依舊堅定的認為,他們的最後一面,是在北方戰場。

    他受重傷,撤到後方醫院養傷。

    西洋人醫生說,他的傷勢太重,只怕……不樂觀。

    唐子睿躺在簡陋的病房裡,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流逝,滴滴答答,漫長的夜晚,他等不來長夜盡頭的第一道曙光。

    他不甘心。

    這場仗,他們是能贏的,只要再堅持下去……他還不想倒在這裡。

    這一夜,他在鬼門關外徘徊,無數次與死神鬥爭,掙紮著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然後……他看見了阿嫣。

    房裡的光線太暗,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臉。

    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只有這一個人,化成灰,他都能認識。

    外面的警衛員不曾驚動,夜色還是冰涼而溫柔,仿佛一場幻境。

    阿嫣伸出手,放在他的傷口上,過了一會,輕輕說了一句:“……倒在黎明前,確實可惜了。”

    他沒有力氣。

    太多的疑問,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人走到門邊,總是妖嬈的身影,此刻卻顯得冷清。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到這裡來,為了家園,為了身後的萬千同胞,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流盡最後一滴血……很久以前,我是那麼做的。”

    唐子睿從未聽過,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不像從前話裡總帶著勾人的曖昧,嬉笑怒罵都那麼鮮活……她的語氣平淡,沒有多余的情感,卻莫名令人惆悵。

    天空泛起魚肚白。

    第一道光芒,透過窗紙照進來。

    阿嫣回頭,淡然道:“小少爺,希望你為之流血的這個時代,善待你。”

    這句話,唐子睿記了一輩子。

    他的傷好了。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堪稱奇跡。

    後來,戰爭結束了。

    唐子睿回到故鄉,翻遍整座城市,再沒找到那個女人。

    時間如流水,悄無聲息的流逝。

    一天天,一年年。

    太多人,太多事,湮沒在無聲的歲月中。

    唐子睿不曾結婚生子。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只是‘不想’兩字而已,在他太年輕的時候,用盡一生的情感,傾注在一個不會回應的女人身上,自此,再沒多余的情愛揮霍。

    就這樣吧,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很短。

    等他從少年邁入盛年、中年……最後漸漸老去,在他還有精神遠行的那幾年,他從北平回到南方,回到那座深埋心底的城市。

    在百樂門的舊址,他看見了兩個人。

    老人穿著淡青色的中式長袍,頭發花白,雙目卻一點也不渾濁,清亮有神,氣質儒雅隨和。中年人的穿著極其講究,全是西洋人的打扮,一口中文也說不利索。

    等這兩人走了,唐子睿上前,問守在門口的人:“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那人答道:“那位老先生姓沈,從國外回來的,旁邊那個是他的養子,都不怎麼會說中文。沈老先生很多年沒回來,聽他說,這次是特地來找一位故人的……一個曾經在百樂門唱過歌的歌星,好多年前紅遍上海灘呢,可早就失蹤了。”

    “剛才我陪他們進去,在樓上一間房裡,沈老先生指著一扇窗戶,說曾經有個夜晚,那位故人坐在窗口,身披月色……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他說那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我瞧著,總有點難過。”

    ——故人。

    唐子睿看著那兩人消失的背影,扯起唇角笑了笑。

    有些人,注定誰都留不住。

    *

    沈景年走後,阿嫣離開百樂門,把家財分了幾份,留給何媽一點,便帶著老古董,小鸚鵡,所有的字畫收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又過起與世隔絕,整天與美貌為伴的生活——自從身邊沒有了旁人,她開始放飛自我,修修補補一年又一年,怎麼漂亮怎麼來。

    每過幾年,她都會出去走一走,多是收集一些文章——文人寫來,懷念當年百樂門名動一時的歌星阿嫣小姐的。

    當然,還要買知名大文豪唐子明寫的書和詩集,剪下有關‘張小姐’的片段。

    到底在這個世界活了幾十年,她也不知道。

    她對時間一向沒什麼概念。

    反正,離世的時候,她外表還是個貌美如花的少女,永遠十八一枝花。

    *

    魔界。

    曼陀羅宮禁殿。

    阿嫣把帶回來的字畫,全都小心地放進寶箱裡,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高高興興地坐在鏡子前……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又不高興起來。

    任務失敗了。

    下個世界,她一定要看好線索男主,不管他八歲,十八歲,還是八十歲……男人麼,一不看好他,保不準就得出事。

    老古董在旁邊呆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喚道:“宿主。”

    阿嫣沒看它:“開啟下個世界吧。”

    老古董晃晃小腦袋,慢吞吞道:“那天,你趕到北方戰場,特地救了唐子睿一命。”

    阿嫣嘆氣:“這世界糟糕透了,想救的人救不了,不想救的陰差陽錯救了……也不差唐子睿一個。”

    老古董說:“唐子睿不是陰差陽錯救的。”

    阿嫣輕哼了一聲,忽然站起來,往外走:“觸景傷情罷了。很多年以前,我也曾——”話音戛然而止,她站定,看著殿門前堆積如山的書信,牽起唇角笑了笑:“說那麼多也沒意思,總之我現在是三界不容,神佛共誅的罪人。”

    老古董仗著幾個世界下來,跟宿主熟悉了,好奇問道:“這些信,都是誰寫的啊?”

    “華容。”

    “……誰?”

    阿嫣手一揮,書信堆成的小山忽然湮沒在火海中。

    “華容,我表哥——我舅舅收養的義子。”火光映在她晦暗不明的眼底,血一樣的紅:“天狐族第一美男子,曾經號稱天上地下萬千種族,只要他想,沒有得不到的女人,當然,那都是人亂講的,我還號稱天上地下,沒有勾不到的雄性生物呢。”

    老古董若有所思:“他是你的……”

    阿嫣一笑,坦然道:“不錯,曾經有那麼點意思,他愛玩,我也愛玩,到了不想玩的年紀,干脆兩人湊一起得了。從前……是那麼想過的,總以為不管怎麼樣,最後會和他在一起。”

    “後來呢?”

    “崩了。”

    “是他——”

    阿嫣又笑了笑,再一揮手,火光熄滅,只剩塵埃碎屑紛紛揚揚:“沒,他沒辜負我——嘁,天性放蕩的狐狸一族,說什麼辜負。只是我如今想毀掉的,卻是他發誓守護的,僅此而已。”

    老古董呆住。

    阿嫣說:“好了,我已經進行深刻的思想檢討,下個世界,絕不會重蹈覆轍,陰溝裡翻船——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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