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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7:46


  看著銅鏡裡自個兒那張有些憔悴的面容,朱涓疑惑的問著正在替她梳頭的玉梨,「我都喝了一個月的藥,怎麼好似沒什麼起色?」她仍是越來越困倦,今早甚至睡到快巳時才起身。

  玉梨也有同感的應了聲,「是啊,你看要不要讓太醫換個藥方?」她拿了支玉釵,替她挽起髮髻,為了讓她的臉色顯得更紅潤些,她又替她撲了些脂粉,再拿張紅紙讓她輕抿,讓唇瓣添抹艷色。

  「要不再吃半個月看看。」朱涓心忖,那藥方是太醫依著她的脈象開的,應是不會錯,也許吃久一點便能見效。

  墨瑛熙一早被召進宮裡,人不在府裡,朱涓用了早食後,到後院去看大花它們。

  早上若是她晏起,墨瑛熙會吩咐下人替她喂貓,他很寵著她,若見她仍熟睡著,從不會吵醒她,她知道他雖常嫌大花它們笨,卻也很疼它們,在那日它們將他命人扔給它們的老鼠全都咬死後,這段時日,他沒再讓人扔老鼠過去,好吃好喝的寵著它們。

  現下白日已有幾分屬於秋天的涼意,他幾天前命人在後院給大花它們搭了個木屋,裡頭佈置得挺舒適的,玉梨見了直說,養在世子院子的貓,可比王府的下人還要好命。

  三隻貓兒一見到朱涓,嗖的一聲躐到她身邊來,親昵的撓抓著她、蹭著她,她彎下身撫摸著它們那身被養得油光水滑的皮毛,見它們已長得又大又壯實,不若當初被她發現時瘦小小的模樣,笑道:「你們現下長得可快比你們的娘還大只啦。」

  玉梨沒好氣的道:「天天魚肉伺候著,哪能不長得快。」府裡的下人可沒人能天天吃魚呢。

  朱涓笑睨著她。「你若是想天天吃魚,我也可以讓人替你準備。」

  自她嫁給墨瑛熙後,大花它們也跟著沾了光,夥食得到了大大的改善,每天都有魚肉吃,不再只能吃拌了魚湯的米飯。

  玉梨連忙搖頭。「要是讓張嫂知道,非罵死我不可,你還是別害我了,我不就是叨念兩句罷了。」

  其實打從來服侍朱涓後,只要有什麼好吃的,朱涓都會分給她,因此幾個月來,她著實胖了一圈。

  兩人說著話時,曉梅著急的進來稟告,「涓姨娘,不好了!方才在二少爺院子的一個姊姊過來說,雲珠先前拿了摻了落胎藥的藥膳給二少夫人吃,二少夫人服下後落紅了,胎兒怕是保不住了,這會兒二少夫人的院子裡亂成一團,雲珠也被抓起來了!」

  先前朱涓曾吩咐玉梨暗中留意雲珠的事,因此玉梨私下托了幾個姊妹,若是雲珠那兒有什麼異狀,給捎個消息過來。

  聞言,朱涓怔愣了一瞬,想起前生伍春鶯也約莫是在這時候,誤吃她被杜梅虹瞞騙,親自送去給她的加料藥膳,後來是因為王爺身子微恙,世子差人去請太醫過來,在替王爺診完脈後,那太醫接著便趕過去伍春鶯那兒,及時施針用藥,這才保住伍春鶯肚子裡的胎兒。

  但今天墨瑛熙一早就進宮去了,也不知王爺那兒有沒有請太醫過來,她急忙吩咐道:「曉梅,你快上王爺那兒問問,王爺有沒有請太醫過去,若是有,請他趕緊去二少夫人那兒,給她瞧瞧。」

  雲珠算是頂替了她成為墨璉熙的通房丫頭,雖說這一切全是雲珠自個兒貪慕虛榮所至,但思及自己前生的遭遇,她將心比心,委實不忍她落得同她前生一樣的下場,只能盡力幫幫她。

  待曉梅應聲離開後,朱涓便回屋裡等消息。

  不久,曉梅回來稟報,表示太醫已過去二少夫人那兒,接著她佩服的道:「涓姨娘,您可真神,怎麼知道王爺今兒身子微恙,請了太醫過來?」

  朱涓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世子出門時曾提過,王爺這兩日身子微恙,因此出門前便差人去請了太醫。」

  她也不算說錯,因為墨瑛熙今晨出府前向父王請安,見父王咳嗽不已,便命古總管去請太醫過來,只是這事他並未告訴她。

  玉梨和曉梅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太醫既然去了伍春鶯那裡,那麼伍春鶯肚裡的胎兒應當能保住,接下來就是處置雲珠的事,朱涓思量片刻,吩咐了曉梅和玉梨幾句話。

  伍春鶯誤服落胎藥的事,自然驚動了杜氏和墨璉熙,兩人待伍春鶯沒事後,將當初送藥膳的雲珠叫過來,嚴厲的審問她。

  「你好歹毒的心腸,竟膽大包天的對二少夫人下藥,想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杜氏怒斥。

  「奴婢沒有,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這麼做啊!求王妃明察,奴婢真的不知那藥膳裡被人投了落胎藥!」雲珠跪在地上,驚嚇得全身抖如篩糠,嗓顫抖的為自個兒辯解。

  伍春鶯身邊的心腹大丫鬟也滿臉恚怒的斥責道:「你還敢狡辯!那藥膳是你送來的,還說是奉二少爺的吩咐送來給二少夫人補身,就是聽說是二少爺差你送來的,二少夫人這才不疑有他,哪裡知道你竟敢假借二少爺的名義來謀害二少夫人!」

  墨璉熙震怒的看向雲珠。「我可從來沒有吩咐你送藥膳去給春鶯過,雲珠,你好大的狗膽,居然假冒我的名義來謀害春鶯,來人,把她拖下去杖斃!」氣頭上的他毫不留情。

  見他竟絲毫不顧惜這幾個月來她伺候他的情分,要命人打死她,雲珠嚇得面無血色,淒厲的喊冤,「不,二少爺,那藥真不是奴婢下的,先前是虹姨娘命奴婢把那藥膳端給二少夫人吃——」

  她話未說完,就被這時走進來的杜梅虹打斷,她一臉心痛的說道:「想不到你這丫頭心思如此狠毒,不只想謀害姊姊,竟想連我也一併給害了,枉我這些日子真心待你好,處處照應著你,還在你先前險些被姊姊打死時救了你,你竟不知感恩,算計到我頭上,想在害了姊姊之後,嫁禍給我!」

  「不,我沒有,我沒有設計害虹姨娘,更沒有謀害二少夫人。」雲珠神色激動的否認,下一瞬,她陡然省悟過來,驚怒的指著杜梅虹。「我明白了,這一切全是你做的,是你在那藥膳裡投了藥,想害死二少夫人,然後嫁禍給我!」

  杜梅虹搶在杜氏與墨璉熙出聲前,悲憫的柔聲啟口,「我沒想到事已至此,你竟還想這般誣陷我,可看在這段時日的情分上,即使如此,我仍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她看向墨璉熙求情道:「璉熙哥,能不能責打她一頓後,趕她出府就好,畢竟姊姊如今懷了身孕,就當是為姊姊肚子裡的孩子積福。」

  見她即使遭受冤枉,仍為雲珠求情,杜氏和墨璉熙對她的疑慮也打消了,倘若事情真是她所做,她應當巴不得雲珠快點死了才是,不該反過來替她求情。

  墨璉熙這時氣已消了幾分,念在雲珠這段時日的伺候,決定給她一條生路,依著杜梅虹的話,讓人將雲珠責打一頓後,趕出王府。

  過午之後,墨瑛熙回到王府,朱涓有些猶豫的向他說道:「今日王府裡出了一樁冤案,我得知後於心不忍,不知該不該插手這事。」

  「是何事?」他不解的問道。

  由於此事涉及杜梅虹,她謹慎的道:「這事與虹姨娘有關。」

  不論是前生抑或今生,杜梅虹都如此可恨,她委實看不過去,不願再讓她的詭計得逞,然而心下又有些擔憂,他對杜梅虹不知是否仍存有情分,得知此事後,會不會袖手不管。

  「與她有關?是何事?」他與杜梅虹之間早已沒什麼情分,不過聽她提及與她有關,仍不免有些意外。

  朱涓讓玉梨將雲珠帶進來,對仍驚嚇得回不了神的雲珠說道:「你若想活命,就把你的事老老實實的告訴世子,不得有一絲虛假,知道嗎?」

  雲珠明白這是朱涓給她的申冤機會,連忙穩住心神,朝墨瑛熙跪下,悲憤的泣訴,「稟世子,奴婢原是在幾個月前被虹姨娘相中,找去服侍二少爺的通房丫頭,名叫雲珠,先前因奴婢遭虹姨娘所騙,誤送摻了落胎藥的藥膳給二少夫人服用,害二少夫人差點落了胎……最後二少爺命人將奴婢責打一頓,趕出王府,誰知道虹姨娘竟命人來抓奴婢,把奴婢賣進青樓,說是要讓奴婢淪為人人皆可糟蹋的妓女!」

  事到如今,她已經完全明白過來,她這是遭到杜梅虹的利用,杜梅虹不僅將她當成了替死鬼,還把她發賣到青樓,此時她恨死了杜梅虹,恨不得揭穿她那張絕艷臉孔下的蛇蠍心腸。

  雲珠接著又將這幾個月來的事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包括杜梅虹怎麼吩咐她暗中同伍春鶯作對,還有上次她也是在杜梅虹的教唆下,刻意惹得伍春鶯暴怒,令她惱怒得想命人將她打死,杜梅虹再及時帶著墨璉熙過來解圍,好讓墨璉熙看清伍春鶯殘暴的性子,進而對伍春鶯心生厭惡。

  「……虹姨娘先前假意對奴婢好,處處唆使奴婢替她給二少夫人使絆子,好教二少爺越來越討厭二少夫人,奴婢沒想到原來她連奴婢也算計了,設下這種毒計想謀害二少夫人,再嫁禍給奴婢!奴婢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通房丫頭,比不得虹姨娘和二少夫人,陷害她們兩人,對奴婢能有什麼好處?二少爺也絕不會因此就把奴婢抬了身分,奴婢是瘋了才會這麼做,可奴婢沒瘋,這一切全是虹姨娘所為,求世子替奴婢伸冤,還奴婢一個公道……」說到這裡,雲珠泣不成聲的重重朝他磕頭。

  聽完,墨瑛熙微露驚訝之色,略一思忖後,他疑惑的望向朱涓。「你是怎麼得知杜梅虹會將她賣到青樓,而讓玉梨去將她帶回來的?」

  朱涓神色冷靜的解釋,「因為虹姨娘先前曾想讓我去伺候二少爺,後來又不死心再找了雲珠,我總覺得這事有古怪,虹姨娘是二少爺的妾,為何會這般殷勤的想找通房丫頭伺候二少爺,於是便多留了個心眼,今日在得知雲珠的事後,我便讓玉梨她們多加留意,所以她們在雲珠被趕出王府後暗中跟著她,才會親眼看見雲珠被賣到青樓,然後將她帶了回來。」

  玉梨她們當時一路跟到了青樓,後來還是抬出墨瑛熙的名號來,才逼得老放了雲珠,老鴇約莫是認為,這八成是尋陽王府裡的那些妻妾在勾心鬥角,不願沾惹麻煩,這才摸摸鼻子認賠。

  墨瑛熙聽完朱涓所說,也想起先前杜梅虹確實曾想讓她去伺候墨璉熙的事,接受了她的解釋,看向雲珠,讓她起身。「這事我會命人去查證,倘若你所說無誤,

  我自會還你一個清白。」他讓玉梨先將人帶下去,接著他回頭對朱涓吩咐道:「這事你不要出面,其它的由我來接手。」

  這是為了保護她,不管如何,杜梅虹總是母妃的佷女,若是讓她們知曉是她插手,怕是會對她心存不滿。

  知他是為自己設想,朱涓輕輕點點頭,感覺到心中有一股暖流淌過,她上前抱著他的腰,低聲道:「對不住,給你惹了麻煩。」

  墨瑛熙回抱著她。「既知此事有冤屈,總不能讓無辜之人沈冤莫白。」他抬起她的小臉,卻見她的臉色很是蒼白,都吃了一個多月的藥仍沒改善,他蹙攏眉心,打算讓太醫再過來給她瞧瞧。

  墨瑛熙以無意中營救了從青樓裡逃出的雲珠為由,介入調查這事,他以行軍作戰時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先吩咐張嫂,讓她引走杜梅虹,再讓古總管親自到她房裡搜出了落胎藥,有了物證,他接著命人將杜梅虹的心腹侍婢給帶過來,進行審問。

  審問是由岑佩南親自執行,得知尋陽王府出了這種事,他興致勃勃的自動請纓,以軍中拷問細作的手法,把她嚇得什麼都招了。

  最後,墨瑛熙讓古總管將那侍婢和從杜梅虹房裡搜出來的落胎藥一塊帶去給伍春鶯。

  她是受害者,有權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她,也有權發落害她之人。

  古總管暗中抹了抹冷汗,當初聽說是雲珠在藥膳裡投了落胎藥,他壓根不信,她一個通房丫頭,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種事,可偏生主子們都信了虹姨娘的話,認為是雲珠所做,一來沒證據,二來他委實也不想得罪虹姨娘,對這事只得閉口不言。

  哪裡想到世子會忽然出面,並以雷霆手段,不到兩個時辰就查出了真相,而且世子最高明的是,把人證物證一併送給二少夫人,讓她這個受害者自個兒定奪。

  依這幾年二少夫人與虹姨娘之間的嫌隙,他用不著多想,都知道虹姨娘會有什麼下場。

  虹姨娘再怎麼說都是王妃的佷女,杖斃她不可能,所以二少夫人只怕會讓二少爺休了她。

  不久,當伍春鶯見了古總管送來的物證和人證之後,果然氣壞了,若非太醫交代她要躺在床上好好安胎,她恐怕早已沖去殺了杜梅虹。

  在嬤嬤的勸撫下,她把墨璉熙叫來,讓他看證據,並讓那侍婢把事情再說一遍。

  「……所以虹姨娘便暗中讓奴婢私下買來落胎的藏紅花,暗地裡摻入藥膳中,騙不知情的雲珠,說是二少爺讓她送去給二少夫人……在雲珠被責打一頓,趕出王府後,虹姨娘還命李嬤嬤到王府外頭悄悄抓了雲珠,將她賣到青樓。」

  墨璉熙不敢置信的愣了好一會兒,他作夢都想不到,在他眼裡溫柔絕艷的表妹,心腸竟會如此惡毒。

  伍春鶯這回再也容不下杜梅虹,對丈夫撂下了狠話,「此次我和腹中的骨肉差點被她給害死,今後這王府裡有她就沒有我!你自個兒看著辦吧,你若要留她,我便命人收拾收拾回明康侯府去,讓我爹給我作主討公道。」

  聞言,墨璉熙不得不先安撫她,接著趕緊去了母妃那裡,稟告這事兒。

  他對杜梅虹的情分自是與雲珠不同,何況杜梅虹還是他親表妹,雖然她做下如此可惡的事,他氣惱歸氣惱,卻也只想著罰她一頓,並沒有打算趕她出府。

  然而杜氏在得知佷女做的好事後,明快的做了決斷,「你休了她吧。」

  墨璉熙驚道:「休了她?可梅虹跟了我這麼多年……」

  杜氏抬手打斷兒子的話,「你還不明白嗎?你若不休了梅虹,春鶯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春鶯背後有明康侯撐腰,咱們沒必要為了一個杜梅虹與她過不去。」

  知道這一切全是杜梅虹的設計,杜氏心寒得不願再留下她,且以她這般惡毒的心性,她也不放心讓她繼續留在兒子身邊,今日她可以這般算計伍春鶯和雲珠,哪一天說不得就算計到他們母子頭上。

  墨璉熙酌量了輕重,終是依從了母命,親筆寫下一封休書。

  「這休書我會命人拿去給她,讓她收拾收拾,明兒個便差人送她回你舅舅那裡。」看出兒子對杜梅虹多少還有些情分,杜氏歎息了聲。「不是為娘的狠心,實在是我沒想到她為了謀害春鶯,竟會做下這種事來,她這般心狠手辣,委實不能讓她再留在府裡,否則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

  「孩兒明白,她這次委實做得太過了。」墨璉熙應了聲,沒再多待,便告返了。

  杜梅虹到底跟了他幾年,又是他年少時頭一個心悅之人,且此時二十二歲的她仍是芳華正茂、美艷絕倫,讓他捨不得就這麼送走她,他心中盤算著要將她暗中給養在外頭,便去找她想同她說說。

  杜梅虹也得知心腹侍婢已經全盤招供了,但仍想向墨璉熙辯解,「那事不是我做的,是有人想陷害我……」

  墨璉熙不想再聽她的狡辯之詞,喝斥道:「夠了,這事大哥已命古總管調查個清清楚楚,落胎藥確實是從你房裡搜出來的,你身邊的侍婢也親口招供你所做的一切。我就想雲珠那丫頭哪來的狗膽,敢謀害春鶯,原來這一切全是你在背後所為,母妃已得知此事,還讓我休了你。」

  聽見最後一句話,她又驚又怒。「休了我?!不,你不能這麼對我!當年我舍了瑛熙哥跟了你時,你親口答應過我要照顧我一輩子,絕不讓我受一點委屈,可是這幾年來你是怎麼對我的,天天讓我受那伍春鶯的氣……」說到這兒,她垂淚啜泣。

  見她淚漣漣的模樣,他不禁心生憐惜,哄道:「你放心,我不會真把你送回舅舅家,但這休書卻不得不寫,否則春鶯絕饒不了你,我打算暫時先送你離開王府避避風頭,等這場風波平息了再說。」

  「我不走,我要去見姑姑!」杜梅虹拿出手絹抹著淚,心中恨死了墨瑛熙,若非他突然插手,事情也不會被揭露出來。

  「你去見母妃也沒用,就是母妃逼著我寫下休書的,她得知你做出這種事後,不願讓你再留下。」

  她仍試圖狡辯,「你相信我,我是遭人冤枉陷害……」

  墨璉熙委實受不了,都到了這個地步,她竟還不承認。「是不是遭人冤枉,你自個兒心裡清楚,所幸春鶯肚子裡的孩子保住了,否則連我都無法原諒你。王府眼下是容不下你了,你要不就回你爹那裡,要不就聽我的,讓我另外安排去處。」他直截了當給她兩個選擇。

  最後杜梅虹不甘願的選了後者,她不能這麼丟臉的回娘家。

  然而就在杜梅虹被墨璉熙暗中藏在京城一處私宅的第三日一早,卻被下人發現她懸樑自縊身亡。

  此事也讓杜氏得知兒子背著她所做的好事,召來兒子斥責他一頓。

  墨璉熙卻始終想不透,好端端的杜梅虹為何會突然自縊,他昨日才去看過她,她雖仍感到忿忿不平,但似乎已暫時接受了眼下的處境,兩人還纏綿歡愛了一場。

  而此時,伍春鶯房裡有個明康侯派來的下人,正在向伍春鶯稟告,「您託付的那件事,侯爺已差人給您辦妥了,往後她不能再氣著您,更沒辦法再害您。」

  伍春鶯點點頭,讓身邊的嬤嬤給了賞,打發他回侯府去。

  原本若是杜梅虹乖乖回杜家去,她倒是可以給杜梅虹留一條活路,可她偏偏還糾纏著墨璉熙不放,這就不能怨她心狠了,她絕不容許墨璉熙表面上休了她,卻暗地裡與她糾纏不清,更何況當初是她先對她下手,她讓爹幫忙除掉她,也只是回敬她罷了。

  伍春鶯抬手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腹,面容上那抹冷酷頓時消散,被滿滿的慈愛所取代,她柔聲的對腹中的孩子說:「寶寶,再過一個多月你便要出世了,屆時你可別太折騰娘,快點出來啊。」

  當杜梅虹的死訊傳到岑佩南與墨瑛熙耳裡時,墨瑛熙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倒是岑佩南立刻額手稱慶,「死得好!當時她竟然還有臉跑來威脅你,要你去說服王妃收回成命,否則就要對外宣揚你身中惡咒之事。」

  他還記得那時墨瑛熙只回了她幾句,就把她嚇得狼狽離去,不敢再提——

  「我當初是為救皇上而身中此咒,你若不怕皇上降罪,只管說去。」

  得知杜梅虹懸樑自盡,朱涓總覺得這不像她會做的事,不過既然人已死,也沒什麼好再追究的,而且她最終會有這樣的下場,不得不說,也算是惡有惡報吧。

  她想著想著,打了個呵欠,眼皮漸漸撐不住,趴在桌案上便沈沈睡著了。

  玉梨剛去替她沏了壺茶,進房瞧見她就這麼趴在桌上睡著,只好和曉梅一塊兒將她扶上床榻。

  見兩人這般扶著她,主子都沒醒,曉梅訝異的道:「涓姨娘這是被瞌睡蟲給附身了嗎,怎麼越來越貪睡?這會兒才申時,涓姨娘連晚膳都還沒吃,便又睡過去了。」

  玉梨有些擔心。「怕是得了什麼病,等世子回來,得讓世子再給涓姨娘找個太醫來瞧瞧。」

  墨瑛熙很快的再找來太醫替朱涓診脈,但結果還是和之前一樣,說她是精氣虛乏所致,再開了補養精氣的藥方給她。

  但朱涓喝了半個多月的藥,仍不見起色,且越來越嚴重,一天裡她有大半的時間是在昏睡中度過。

  墨瑛熙接連替她再找來幾個太醫,然而他們卻都瞧不出問題,只知她精氣虧乏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最後一個太醫來為她診治後,直言道:「依下官所見,夫人的情況就彷佛她的生氣被什麼給吸走了似的,虧虛得太嚴重才會這般,這種情況下官也未曾見過。人之精氣乃生命之本,倘若再繼續這般損耗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聞言,墨瑛熙的腦海中隱隱約約有個念頭一掠而過,可此刻他憂心如焚,靜不下心深思。

  待太醫離開後,他坐在床榻邊看著昏睡中的朱涓,冷黑的眸子裡流露一抹憂色,現下她一天醒著的時間只有三、四個時辰,她甚至已經有好一陣子在他變成獅身前就睡著,無法陪伴變成獅子的他,連她養的那幾隻小貓兒,也因為她的冷落,時常躐進屋裡頭來找她。

  墨瑛熙瞧見那三隻貓兒又躐了進來,喵嗚喵嗚的朝躺在床榻熟睡中的她叫著,似是在叫她起來陪它們玩。

  二花見她仍沒醒,突然跳到櫃子上,抬起爪子將擱在上頭的一隻花瓶給推落。

  匡的一聲,花瓶的碎裂聲響終於驚醒了朱涓,她抬起沈重的眼皮,瞥見坐在床邊的墨瑛熙,連忙坐起身。「我又睡著了嗎?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快酉時了。」他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現下已是秋末冬初,天氣漸寒。

  「啊,我竟睡了那麼久。」說是這麼說,但她還是覺得困倦,眼皮半睜半闔的偎靠著他。「對不起,我也不知為何,老覺得困……」

  墨瑛熙扶著她躺回榻上,替她拉好被子。「既然困了就睡吧。」他不忍見她這般勉強睜著眼。

  「可是我想陪著你。」他在,朱涓捨不得把雙眼閉起來,眼皮一闔上,便再努力撐開。

  她這模樣,看得他心頭微微一疼。「你放心睡吧,我會在這兒陪著你。」他握著她的手,眉峰緊攢著,他知道她眼下這情況不對,可偏生就連太醫都查不出問題來,他不得不想,難不成她也中了什麼詛咒,才會這般貪睡?也決定明天要請鍾天師過來給她瞧瞧。

  「喵嗚、喵嗚……」三隻貓兒見她轉眼又睡著,喵喵叫著想再叫醒她,它們幾次想靠近她,但礙於墨瑛熙坐在床榻邊,令它們不敢靠得太近。

  倏然間,三隻貓兒看見原本擁著她的墨瑛熙,變身成一頭猛獅。

  即使早已親眼目睹過他變身成獅子,貓兒們仍驚嚇得逃竄出去。

  墨瑛熙抬起爪子替她將被褥掖好,跳下床榻,掩上了房門,啾見櫃子底下掉落一本書,他心忖可能是適才二花跳到櫃子上,打翻花瓶時跟著落下的。

  他走過去,發現這本書是他先前在那家奇異消失的書鋪裡所購得的那本,這幾個月來他幾乎已遺忘了它,此時他驚訝的發現,書冊打開的那一頁,原本模糊無法辨認的字跡,如今竟能看得清楚——

  陶大郎恢復人身時間漸長,甚喜,然其妻卻日漸虛弱,陶大郎覺察此事,得一友指點,尋訪一高人。

  高人曰:「汝所中之咒,若要解開,須吸食人之生氣,且其人須是與汝心意相通者。」

  陶大郎震驚不已。「莫非要解此咒,須得以情投意合之人的性命才能解除?」

  「然也。」

  「吾妻待吾至真至誠,告豈能以其命換吾解咒,若此,吾情願終生不解此咒。」

  「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願聞其詳。」

  「只要汝妻對汝之心意不改,汝便無法停止吸食汝妻之生氣,此生氣,實乃是情。」

  「那吾該如何做才能停止吸食其精氣?」

  「唯有令汝妻斷其情、絕其意、改其心、移其志才能停止。」

  墨瑛熙瞪大雙眼,心中震愕,猛地思及太醫所言——

  「夫人的情況就彷佛她的生氣被什麼給吸走了似的,虧虛得太嚴重才會這般……」

  他明白了,是他吸走了她的精氣,才會令她精神不濟,常常陷入昏睡。

  先前他誤以為是鐘天師以發灰解咒之效,此時回想起來,他提早恢復人身時,正是她向他吐露心意時。

  他將書上的內容再仔細讀了一遍,發現下一頁還有字,但一如先前模糊不清,無法辨認。

  他急著想知道後續,用爪子翻來覆去的撥弄著那書,可那些字仍看不清。

  突地,他思及有些隱密的書信會以特製的藥汁書寫,待幹時,藥汁便會消失,只有烤過才能再顯現出來,可他看著此時自個兒那毛茸茸的獅爪,擔心一個不慎,將書給燒毀,如今他只能等到恢復人身時再把書拿去烤火。

  他躁動難安,來來回回在房裡踱著步,半晌後,走到床榻旁,看著沈睡中的妻子。若要以她的性命來為他解咒,他所做的選擇將會與書中的陶大郎一樣,他情願一輩子都不解咒。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能繼續再留在他身邊,除非她對他斷情移心,否則他仍會繼續奪走她的精氣。

  他不知這書究竟有著什麼來歷,為何書裡所記載的故事,竟與他這般相仿,主人翁與他一樣皆中了惡咒,就連他這段時日提前恢復人身和涓兒陷入昏睡的遭遇,也與之相同。

  他不得不懷疑這本書的主人翁或許是真實存在的某個人,某人或是他自己,將他的經歷記載了下來。

  想到有朝一日,她或許會因為他而永眠不醒,他再也按捺不住汞憤,咆哮出聲,「吼——」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8:12


  那聲含悲帶怒的獅吼,驚得住在偏院的岑佩南馬上趕了過來,他顧不得敲門,直接推門快步走了進去,著急的問道:「瑛熙,發生什麼事了?」

  墨瑛熙見到好友,連忙將那本書叼給他。

  岑佩南不解的接過書,不懂好友這是要做什麼。

  墨瑛熙抬起爪子撥了撥書頁,催促他快點看。

  岑佩南不明所以的往後翻看,訝異的發現,原本看不清楚的部分,已有些能辨認出字跡,他很快看完,先是一愣,隨即驚訝的看向墨瑛熙。「這後面的內容怎麼同你和嫂子的情況這麼像,難不成……」

  他知道近日好友每日都會提前一些時間變回人身,也曉得朱涓因為不明原因日漸貪睡,怎料這一切皆與書中所載內容相符,想起書中那高人所言,他不禁毛骨悚然。

  鈴輔公主實在太歹毒了,為了報復他,竟對他下了這樣可怕的詛咒,若是墨瑛熙最終解了咒,他也將生不如死,因為那是用心愛之人的性命所換來,他如何還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岑佩南頓時明白好友方才那聲吼聲,為何會如此的憤怒悲傷,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好友,片刻後,他發現書中還有些模糊不清的字,連忙詢問:「瑛熙,這後頭還有字,你先前是怎麼把這段文字弄出來的?」

  墨瑛熙抬爪子在地上寫了個貓字。

  岑佩南揣測道,「你的意思是,朱涓養的那幾隻貓,讓這段字顯現出來?」

  墨瑛熙再用尖爪寫了幾個字,虧得岑佩南與他相處多年,在沒沾墨汁的情況下,仍能認出他所寫的字——

  貓打碎花瓶,書掉下來,字出現。

  岑佩南思索了須臾,說道:「要不我把這書再帶去給那三隻貓兒踫一踫,看看後面的字能不能再顯現出來。」

  他雖然覺得這個方法似乎有點傻,但鑒於此書內容如此離奇,他也只能抱著一絲希望姑且一試。

  書上沾滿了貓的毛,岑佩南好看的臉上也多了幾道貓抓痕,他接著將書置於火下烤,還用濕的巾子擦拭過,甚至將書擺回櫃子上,試著連摔了幾十次……舉凡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模糊不清的文字依然無法顯現。

  不過這事他們倆都沒讓朱涓知道。

  兩天后,墨瑛熙又是不到丑時便恢復人身,隨著他越來越早恢復,朱涓陷入沈睡的時間便隨之增長,以此不難推算出,無須太久,他便能徹底回復,然而代價卻是她將永遠沈眠不醒。

  他抱著熟睡不醒的她,抬手輕撫著她有些削瘦的臉頰,嗓音沙啞緊澀,低聲在她耳旁道:「涓兒,我無法再遵守對你的承諾,你忘了我吧。」說完,他輕輕放下她,換上衣袍,出了門。

  當日,過了巳時朱涓才蘇醒,卻發現她竟不在墨瑛熙所住的偏院裡,而是置身在一處陌生的房間,瞥見走進來的玉梨,她困惑的問:「這是哪兒?」

  玉梨愁容滿面。「你可終於醒了,這兒是先前王妃安排給你住的院子。」

  由於喜房就安排在墨瑛熙所住的偏院,自洞房後,朱涓便一直住在偏院沒回過這兒,一時沒認出來。「我怎麼會在這兒,世子呢?」

  「世子?!」一提起他,玉梨忍不住氣忿,嗓音頓時拔高了幾分,「他打算要迎娶東親王的嫡女為妻,先前回了府後,就將您給扔回這兒了。」說到這兒,她不得不服了朱涓,即使被從偏院帶回這小院子,一路上她竟然仍安穩熟睡著,硬是沒醒。

  朱涓仍舊一臉呆愣,彷佛沒明白過來她的話。「這是什麼意思?你說誰要娶東親王的女兒?」

  玉梨見她竟像還沒睡醒似的一臉迷糊,不耐煩的高聲道:「尋陽王府裡除了世子,還有誰有資格迎娶東親王的嫡女為妻?」

  朱涓這下子總算聽懂了,可她不願意相信。「不可能!他答應過我不會再娶別的女子!」

  「這種話你也信?」玉梨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勸道:「世子那不過是哄著你的話罷了,世子的身分如此尊貴,哪裡可能讓你一個家奴出身的丫鬟當正妻,不管怎麼說,先前世子也著實寵了你好一陣子,你也算值了,你還是安分的當你的姨娘吧,也別再去同他爭了。」

  「他不會騙我的,我不信!」朱涓的兩手緊抓著被褥,有些激動的喊道。

  這段時日以來,他明明那麼寵著她、縱著她,為何會一夕之間全變了?

  她接著思及一件事,焦急的問道:「是不是因為我這陣子太貪睡了,都沒陪他的緣故?」

  玉梨想了想,勸道:「你這陣子常常昏睡不醒,確實不太尋常,眼下還是先把身子調養好再說,還有啊,曉梅也被調走了,世子說你身邊用不著這麼多人服侍,只留了我一個,對了,那三隻貓也被扔了過來,我怕它們吵著你,所以把它們關在外頭。」

  朱涓掀開被褥下榻,不親耳聽墨瑛熙說他要娶妻之事,她難以相信。「玉梨,幫我梳頭更衣,我要去見他。」

  玉梨張口想勸,但瞧見她那蒼白的臉色,又把話給吞了回去,明白她不聽到世子親口說,無法死心,便默默替她挑了件粉色的對襟棉襖換上,再替她挽起髮髻,接著替她施了些脂粉,讓她的氣色看起來稍稍紅潤些,可清瘦的臉龐仍透著掩不住的蒼白樵悴。

  天氣已轉冷,玉梨再給她披了件斗篷,與她一塊走出房裡,來到外頭的小園子,大花它們從先前墨瑛熙命人給它們打造的那座木屋裡頭跑了出來,那木屋連同三隻貓兒一塊移了過來,三隻貓兒跑到她腳邊,喵嗚喵嗚的叫著。

  朱涓此刻沒有心情陪它們,只道:「你們乖,先回窩裡去。」便與玉梨朝偏院走去。

  來到偏院,侍衛沒加以攔阻,便讓朱涓進去。

  朱涓讓玉梨在屋外等著,她自個兒走了進去。

  墨瑛熙似是早就料到她會來,早已等在廳裡,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當著她的面吩咐小廝,「你交代下去,不久世子妃便要住進來,不許再把閒雜人等放進我屋裡。」

  他的意思是指她是閒雜人等?!這話刺得朱涓心口揪痛,她抬眼望向他,問道:「我聽說世子要迎娶東親王的女兒為妻,可有此事?」

  他神色冷漠的回道:「沒錯,她與我門當戶對,以我的身分,本該迎娶鳳昌郡主這般出身高貴的女子為妻才是。我已答應鳳昌郡主,今後不再納妾,但念在你這段時日伺候的分上,我不會趕你走,不過待郡主進門,你得住到別莊去,省得教郡主看了心煩。」

  他字字銳利得宛如尖針,刺得她心口鮮血直淌,她縮在衣袖裡的十指緊緊掐著,從牙縫擠出話來,「為什麼?!」她想知道為什麼他對她的恩寵竟會在一夕之間全變了。

  看著她臉上那抹震驚痛楚之色,墨瑛熙神色冷冽的只說了幾個字,「本將軍膩了。」

  他的回答彷佛狠狠搧了朱涓一巴掌,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快就厭倦了她,她心口擰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無法再問下去,倉皇狼狽的轉身離去。

  墨瑛熙默默看著她離開,待她走出他的院子之後,他一拳又一拳的擊向牆面,親手傷害心愛的女子,他的心就如同此刻血跡斑斑的拳頭一樣。

  鈴輔公主!他頭一次這般憎恨一個人,可惜她已死,他即使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都不可能辦到。

  世子要迎娶東親王之女為妻,以及朱涓失寵之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個王府。

  原先艷羨朱涓的下人們有的替她感到惋惜,有的則是冷言嘲笑,其中唯獨古總管的心情最是複雜,因為他適才被世子召去,聽完世子的吩咐,出來後,他眉頭緊皺,越發覺得世子越來越高深莫測,不可捉摸。

  什麼叫做要冷待她但又不能太過?同時還要命人拿話去諷刺她,可又要拿捏好分寸,要能令她難堪,卻又不能傷她太過?

  他已經搞不清楚世子對朱涓到底是有情抑或無情?還有,朱涓究竟是哪裡惹惱了世子,讓世子這般陰陽怪氣的對她?

  他想來想去想不通,但世子吩咐下來的事再難辦,他也得辦妥,他挑了幾個伶俐的下人,謹慎的交代一番,便開始忙碌的籌備與東親王聯姻之事。

  這樁婚事可不是先前墨瑛熙納朱涓為妾可比,尋陽王府和東親王府聯姻,京城裡,人人都睜大眼楮等著看這場盛大的喜事。

  在王府眾人忙得腳不沾地時,朱涓住的小院子裡卻安靜冷清,彷佛被整個王府的人給遺忘了似的。

  那日從偏院回來後,朱涓將自個兒關在房間裡,一句話也不說。

  翌日開始,在她清醒的時間裡,她都安靜的待在前面的小園子裡陪著貓兒,同時將擱在房裡那箱她原本做給墨瑛熙的藤球,每天都拿出一顆扔給大花它們玩。

  他不要她了,連她先前編給他的球他也不要了,還有,她做給他的那些衣物、鞋子,也全都被他給退了回來。

  他決然的不想留下任何一件她親手為他做的物品。

  「喲,想當初她嫁給世子為妾多得意啊,這會兒世子要風光迎娶鳳昌郡主,她卻只能淒涼孤單的陪著幾隻貓兒玩。」

  「俗話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她連鳳凰都不是呢!」

  「說來她也可憐,那時受世子萬般寵愛,可結果呢,世子說變心就變心。」

  「變什麼心?世子是什麼身分,豈會對她這種低賤的丫頭付出真心,不過就是圖個新鮮玩玩罷了。」

  「就是啊,主子的真心是咱們這種身分的人能奢求的嗎?」

  在房裡的玉梨聽見她們那些夾槍帶棒的刻薄話,憤怒的拿著掃把出來趕人。

  「你們幾個說夠了沒有?!」

  幾個丫鬟婆子趕緊走了。

  見把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給趕走,玉梨回頭看見朱涓一臉要死不活的摸著貓兒,她受不了的走過去道:「不過就是一個男人罷了,也值得你這般悲秋傷春,你清醒一點,現下要煩惱的是,咱們都快沒飯吃了!」

  「沒飯吃?為什麼?」朱涓有些訝異的抬起頭。

  「還不是廚房那兒,每次我過去拿飯菜,他們便推三阻四的,今兒個中午甚至說沒準備咱們這兒的飯菜,要不是我鬧了一頓,他們才勉強湊出飯菜來。現下王府裡的人見你不受寵了,個個都跟著落井下石。」說到這兒,玉梨無奈的歎了口氣。

  「唉,我原先以為跟著你,從此以後便能吃香喝辣,哪裡知道這才多久,就落得這般下場。」

  朱涓歉然道:「對不起,玉梨,是我拖累你了。」她想著自個兒也該振作了,不能再這般頹喪下去。

  「誰教咱們是好姊妹,有福同享,有難也該同當,你放心好了,就算用搶的,我也會幫你把飯菜給搶回來,就是那三隻貓兒的吃食有點困難。」

  朱涓想了想,低頭看著大花它們,輕聲說道:「現下沒辦法再讓你們頓頓吃魚,以後你們得要學會自個兒捕獵了,王府這麼大,應當藏了不少老鼠,你們自個兒去抓來吃,好嗎?要是有朝一日我自身難保,顧不了你們,你們也能自個兒謀生。」

  「你怎麼說得像是在交代後事?」玉梨有些不安的皺起眉心。

  「我現下一天裡,泰半的時間都在睡,清醒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時辰,再這麼下去,或許有一天我會一睡不醒,到時你就別管我了,自個兒走吧。」朱涓不明白自己的身子為何會這樣,服了這麼久的藥遲遲都不見好轉,身子越來越虛乏,照這情形下去,不難想像會有何結果。

  重生一次仍無法善終,她不是沒有怨,但轉念一想,至少她曾得到世子的那般呵寵,也夠了。

  玉梨連忙勸道:「你別胡思亂想,你定能很快好起來。」

  朱涓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謝,「玉梨,多謝你在我落難時,沒棄我而去,仍陪在我身邊。」

  「欸,瞧你說這什麼話,咱們是姊妹啊!」玉梨不免有些哽咽,她扶起她。

  「外頭冷,咱們進屋去吧。」

  漆黑中,墨瑛熙變回人身,而此刻才子時,他神色沈痛的穿上衣物,悄然往外走,想去看看朱涓,可一來到前廳,他倏地止住腳步。

  是他做得還不夠絕,她對他才遲遲無法絕情斷意,倘若再這樣下去,很快她就將長眠不醒。

  他改往後院,怔怔注視著這處她曾陪伴他度過不少時日的地方,她在這裡陪他玩球,給他梳毛、揉毛,陪著他說話,他也在這裡對她許諾,允她永遠陪伴著他,他也會陪著她一生。

  而此時他卻不得不想,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斷了她的情、絕了她的心?

  清晨,墨瑛熙親自前去見朱涓,殘忍的將她從妾眨回下人。「郡主容不下你,往後你不再是我的妾,你待會收拾收拾,到別莊去吧,你既然是下人出身,就重新做下人的事。」

  「世子,涓姨娘沒做錯什麼事,您怎麼能狠得下心這麼對她?您先前明明那麼寵她……」玉梨不平的出聲。

  「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本將軍先前寵她,只是把她當成玩物,你還以為本將軍會真寵著一個低賤的丫鬟嗎?」說完,他冷酷的吩咐隨他同來的古總管,「在日落前送她到別莊去,我不想再見到她。」他知她如今清醒的時間只有午時到申時這段時間,日落後便會昏睡不醒,他不想她被人抬著離開,太折損她的尊嚴了。

  朱涓怔怔的注視著他離去的身影,耳邊回蕩著他適才所說的話,他只是把她當成玩物?!她只是他的玩物,所以他膩了就想丟棄她了?她悲戚的笑出聲,「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的癡心妄想!」

  見狀,古總管有些不忍,可他也摸不透世子的心思,他看似對朱涓無情,卻又時時關注著她,連她一天睡幾個時辰的覺,都問得一清二楚,要說世子真如他所說那般無情,他可不信,但又搞不清楚眼前的情況是怎麼回事,不敢胡亂說話。

  「涓姨娘,一個時辰後,我會命人過來送您去別莊。」

  「古總管,您沒聽清世子方才的話嗎?我已不是他的妾了,如今只是個下人,您別再喊我涓姨娘了。」說完,朱涓木然的轉身走進房裡,收拾行李。

  不久,玉梨一臉為難的跟進來。「古總管說世子沒讓我跟著去,這回我不能陪著你了。」

  「不要緊,你能繼續留在王府裡做事也好,要是得了空就……替我喂喂大花它們吧。」這次過去她沒辦法帶它們同去,因為她已自身難保,照顧不了它們。

  玉梨替她難過不平。「世子明知你這嗜睡的毛病還沒好,卻在這時把你眨去別莊,這不是要逼得你活不下去嗎?」往後她身邊也沒人替她看著,她萬一又昏睡過去該怎麼辦?

  朱涓緊抿著唇沒有接腔,即使他對她這般無情,她仍是恨不了他,只因他曾經給過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日,讓她體會到被人呵寵著是什麼感覺。

  收拾好行李,朱涓走到小園子裡要同大花它們道別。

  這幾日小貓們似乎也知道處境不如先前,學會了自個兒去找吃食,有時還會叼死老鼠回來給她,這會兒見幾隻貓兒不在,她不知在她離開前它們會不會回來,下一瞬心忖,這樣也好,她悄悄離開不見它們,也省得它們捨不得她。

  正當她要轉身進屋時,忽然聽見熟悉的貓叫聲,回頭一看,瞥見二花跑在前頭,大花和三花跟在後頭,朝她跑了過來。

  二花獻寶般的把嘴裡叼著的物品吐在她腳邊,朝她喵嗚喵嗚的叫著,大花和三花也隨後跟來,一塊蹲坐在她面前,仰著小腦袋一起看著她,那模樣彷佛它們做了什麼好事,在等著她誇獎似的。

  她瞥見腳邊是一本書,彎腰撿起來。「你們打哪兒咬來這本書的?」她隨手翻看,不想這一看欲罷不能,書不厚,她沒花太多時間便看完,甫看完,就聽見岑佩南的罵聲傳來——

  「你們這三隻調皮的貓,還不快把書還給我!」他追著貓兒過來,這才瞥見她手裡正拿著那本書,他從墨瑛熙那裡得知她識字,據說是幾年前已告老還鄉的一個帳房先生,可憐她爹娘早逝,在閒暇時撥空教她認的字,他神色緊張的問:「這書你看了?」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研究這本書,想知道究竟要怎麼做才能使最後那些字跡清楚浮現,因此這書便一直擱在他房裡頭。

  先前他出去喝茶,不想竟有竊賊趁這時偷溜進他房裡,那賊什麼都沒偷,偏拿走了這本書,待看見桌案上殘留的幾枚貓腳印,他知道王府裡只養了大花那三隻貓,於是一路追了過來。

  「看了!」朱涓手裡緊捏著書冊,眼眶含淚的問:「他就是因為這書上所寫,所以才會這麼對我,是不是?」

  岑佩南連忙搖頭否認,「不是、不是,一本破書而已,瑛熙怎麼會當真呢,你、你快把書還給我。」他一邊催促,一邊意圖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書。

  她退後一步,兩手緊抱著書。「倘若不是,你為何這麼緊張?」

  「我這……不是,唉,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快把書還給我!」要是讓瑛熙得知他不小心讓貓兒們偷走了這本書,還讓朱涓給瞧見,壞了他的計畫,非宰了他不可。

  見他這般著急,朱涓更加不信他的話。「我要見他,親口問他。」

  「別別別!千萬不要,我……欸,你先把書還來,我再同你說。」岑佩南急了,先哄著她,接著趁其不備伸手去搶。

  她眼見書要被他搶走,抬手一拍,把書從他手中打落,書一落地,兩人同時出手想爭搶。

  岑佩南卻在瞥見那書掉落時,正好翻開到最後一頁,驚喜的大吼一聲,「等一下,最後一段的字跡浮現出來了!」

  朱涓聞言,與他一塊注視書上的最後一段文字——

  「莫非此咒再無他法可解?」陶大郎詢問高人。

  「萬物有因必有果,此咒雖歹毒,仍有一法可解。」

  「願聞其詳,請高人賜教。」

  「施咒者以性命為祭,施此惡咒欲置汝於死地,汝何不順應其意,死之。」

  「恕陶某駑鈍,不明其意。」

  高人答曰:「置之死地而後生。」

  看完,岑佩南困惑的撓頭抓耳。「這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什麼意思?」

  朱涓也跟著思索,適才她看這本書時,並沒有看見最後這一段文字,不想這書一摔,竟浮現出來了。

  「難道是指要把瑛熙給逼到絕境,才能解咒?那是要拿刀子捅瑛熙一刀嗎?」岑佩南喃喃臆測。

  她思忖道:「那太危險了,有沒有那種吃了能讓人假死的藥?」

  聽了她的話,岑佩南驚喜的瞪大眼,用力擊掌。「沒錯,就是讓人假死的藥,我這就回去找瑛熙!」說完,他風風火火的跑回偏院。

  朱涓一臉怔愣,發現二花它們在她腳邊蹭著,她蹲下身撫摸著它們,一顆顆淚珠再也忍不住從眼眶滾落。

  「多謝你們幫我偷來了那本書……」雖然適才岑佩南極力否認墨瑛熙是因為書中的內容,才這般絕情的對她,但從他適才所說的話和神態,她已明白,墨瑛熙的態度會一夕轉變,全是為了她,他定是想逼得她對他斷情絕愛,才會如此無情對她。

  他不願為瞭解咒而害死她,可若牲她的性命,能解除他身上所背負的惡咒,她甘願啊……

  三花擠到她懷裡,舔著從她臉上不停滾下的淚,二花不甘示弱的也爬到她肩膀,舔著她另一側腮頰的淚,大花擠不上去,只能舔著她的手。

  朱涓對三隻貓兒,又哭又笑的道:「他沒有負我、他沒有負我!」

  「喵嗚,喵嗚……」三隻貓兒似是在回應著她。

  她抹了抹淚,將身上的兩隻貓兒抓下來,哄道:「你們乖乖的待在這兒,別再亂跑,我得去找他。」

  雖然她相信事情必是她所想的那般,可她想親自證實,還有書末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究竟是否能解開他身上的惡咒,她也急著想知道。

  「瑛熙,我找到辦法了!」岑佩南一路吼叫著進了偏院,瞅見墨埃熙正在小廳裡和古總管談話,他顧不得兩人在談什麼,眼下再也沒什麼比這件事重要,他一把將古總管推開,滿臉喜色的拿著手上的書,擠到墨瑛熙身前叫道:「我找到辦法了!」

  墨瑛熙皺起眉頭。「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我正在同古總管商量婚禮的事,你別來搗亂。」

  「你別管什麼婚禮了,橫豎你本來就不想娶那個鳳昌郡主,最後那段文字顯現出來了!」一時說不清楚,岑佩南索性把書塞到他手裡,讓他自個兒看。「你快看!」

  墨瑛熙低頭瞟向被塞到手裡的書,看完後,他兩手捏緊了書,神色難掩激動。

  古總管心中暗訝,不知書上究竟寫了什麼,竟讓世子有著這樣的反應。

  岑佩南興奮的看著墨瑛熙,疊聲直問:「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終於有辦法可以解除那惡咒了!我們這就進宮去讓太醫院給你配出假死的藥來。」他興匆匆的拽著墨瑛熙就要往外走。

  墨瑛熙扯住他。「配什麼假死的藥?」

  「你沒瞧見書上寫的嗎?解法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只要你服下假死藥,暫時死去,惡咒就能解除。」

  「無須這麼麻煩,我運功也可閉息假死。」墨瑛熙曾向一名武林高手習得一種內心功法,可以閉息一刻之久。

  聽他一提,岑佩南這才想起這事兒,歡喜的連忙催促道:「沒錯,這樣就無須服用什麼假死藥了,你快施展內功試試。」說完,遲遲等不到他回答,岑佩南不解的瞅著他,這才發現他兩眼定定的看向外頭。

  岑佩南順著他的目光,透過敞開的前門,落在院子外,瞧見朱涓在同攔住她的侍衛說話,滿臉焦急之色。

  思及她已看過書,八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岑佩南訕訕的撓著頭,坦白道:「那個……方才我去喝茶,結果那幾隻貓兒闖進我房裡,把這書給偷走了,我一路追過去,想把書搶回來,卻發現那幾隻貓把書叼給朱涓,她已瞧過這書的內容。」

  墨瑛熙震驚的抬起頭瞪向他。「她已經知道了?!」那麼他這段時日所做的豈不是白費了!

  見他變了臉,岑佩南趕緊道:「欸,現下咱們已知道解除惡咒的辦法,也用不著再瞞著她了吧。」末了,他又補充道:「我看她這陣子也怪可憐的,你瞧,她被擋在外頭進不來,急得眼眶都紅了。」

  「要是那辦法仍是無法解開……」墨瑛熙不敢想像後果。

  岑佩南忙不疊的道:「一定成的、一定成的,我覺得書中那高人說的話很有道理,當初施咒的鈴輔公主,不惜以性命為祭來詛咒你,想讓你活著比死還痛苦,可只要你死去,那惡咒自然也就無用,所以只要你能假死片刻,定能解開那詛咒。」

  一旁,古總管發現自個兒彷佛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閉緊嘴巴,完全不敢出聲。

  墨瑛熙將那段文字仔細再讀了幾遍,最後眸光定在「置之死地而後生」那幾個字上頭。

  半晌後,他心中有了決斷,他讓岑佩南去領朱涓進來,同時讓古總管離開。

  古總管沒敢開口,朝世子行了個禮,匆匆轉身離去。無須世子叮嚀,他也明白適才他在屋裡的所聞所見,絕不能對外洩露隻字片語。

  朱涓進入小廳,與墨瑛熙靜靜的互相凝視,所有的話語,都已寫在彼此的眼神裡——

  為了你,我願意犧牲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我不需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安好的活著。

  岑佩南杵在一旁也沒出聲,安靜的看著兩人眉目傳情。

  片刻後,朱涓緩緩舉步朝墨瑛熙走去,來到他面前,她漾開微笑,投入他的懷裡。「我們試試書裡寫的方法吧。」她可以為了他付出性命,但此時她捨不得死,因為她想陪伴他一生。

  墨瑛熙舒臂圈抱住她。「嗯。」

  她接著輕聲對他說道:「倘若沒有成功,我想要你知道,能為你獻上我的生命,我甘之如飴,我知道這定會令你痛苦,可是你要記住,當我將生命交付予你時,你就不再是一個人,我將永遠與你同在,時時陪伴著你,你不會是孤單一人,為此,你要活得更好,咱們不能讓對你施咒的公主的詭計得逞,要T?」

  岑佩南聽了她這番話,眼眶不禁有些濕意。

  墨瑛熙深深的凝望著她,並未回應。

  「答應我,好不好?」朱涓輕拉著他的衣袖央求道。

  墨瑛熙拒絕不了她的要求,終於頷首。

  見他答應,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她心神一松,眼皮沈重得再也撐不開,昏睡了過去。

  他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在心中發誓,不論結果如何,此生終不負她。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8:27


  「人家當初答應婚事可全是為了幫他,現下被退了親,成了全京城的笑柄,皇上叔叔,您老人家可得替我討個公道。」鳳昌郡主毫不畏懼的摟著皇上的胳臂撒嬌。

  溫靖和扳不開被她緊摟住的手臂,沒轍的扶額道:「那你想朕怎麼替你討公道?」

  她歪著腦袋,一雙古靈精怪的桃花眼眨了眨。「既然我被退了親,不如您再另賜一椿婚事,當是彌補我吧。」

  他狐疑的望著她。「你瞧上了哪家的小子?」

  「就是那個老是跟在墨瑛熙身邊的岑佩南。」

  「那小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行軍打仗也頗有能力,可朕怎麼聽說比起女人,他好似對生得白白淨淨的少年更感興。」岑佩南有斷袖之癖的謠言也不是一、兩日了。

  「就是這樣我才想嫁他嘛,他喜歡生得白淨的少年,我呢,喜歡嬌滴滴的美人兒,日後呢,他玩他的,我玩我的,誰也別管著誰。」

  溫靖和聽見她這番驚人之語,挑起眉,斥責道「荒唐!你把婚姻大事當成兒戲了嗎?」

  「沒呀,我是認真的想找個合適的丈夫,先前墨瑛熙同意我的要求,所以我才肯答應幫他,哪裡知道他竟給我毀婚。」

  「朕聽說他給了你五萬兩白銀,外加二十匹上好的駿馬,給你賠罪。」

  「是沒錯,可我的臉也丟光了啊,這會兒需要有個人幫我把臉面給撿回來,皇上叔叔,您就答應我吧。」

  「朕得問問岑佩南。」這個佷女如此荒唐,他是個明君,可不想被史官記下個不顧臣子意願,胡亂指婚的罪名。

  翌年三月,太后壽誕過後,墨瑛熙返回西南駐地,他騎在馬上,伴隨著一輛馬車緩緩朝著西南而去。

  岑佩南並沒有同行,他在兩個多月前,聽聞鳳昌郡主想嫁給他的事,早已嚇得連夜逃往西南。

  幾隻貓受不了被關在馬車裡,紛紛竄到車頂上去玩,二花則大膽的跳到了墨瑛熙騎的馬上。這會兒它不再怕他了,因為他身上已沒有過去那種可怕的猛獸氣息。墨瑛熙沒趕它走,任由它窩在他懷裡。

  當初就是這幾隻貓兒,將岑佩南擱在房裡的書給叼了出去,使得書裡最後那段文字顯現出來,它們立下這樣的大功,他給它們的獎賞是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魚。

  他抬手摸著二花的腦袋,一時沒忍住,好奇的問道:「你們當初怎麼會想把那本書偷給涓兒?」

  「喵嗚。」宛如在回應他似的,二花叫了一聲。

  他沒聽懂,也沒再追問下去,回頭見車裡的妻子醒了,正掀起車簾朝他笑著看過來。

  「二花怎麼跑到你那兒去了?」

  「它約莫是想騎馬吧。」墨瑛熙放緩速度,來到馬車旁,問道:「你要不要也出來,我載你騎一段路。」

  這會兒春陽燦爛,春光正好,曬得人暖暖的,連心都暖了起來。

  「好。」朱涓笑應了聲。

  吩咐馬夫停車,墨瑛熙將她抱上馬,讓她坐在身前,拉起身上墨綠色的斗篷圍著她,兩腿夾了下馬腹,讓馬徐徐跑了起來。

  朱涓抱著二花,偎在丈夫懷裡,臉上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陽。

  他已解了身上的惡咒,她相信今後他們的人生將會如同此時春陽一樣明亮燦爛。

  那本挽救了他們的書,被兩人當成了寶貝,仔細收藏著,將來還要再傳給後代子孫。

  被獨自留下坐在馬車裡的玉梨,羨慕的將下巴枕在窗子上,看著馬上的兩人,忍不住喃喃的向天祝禱,期望她的命定之人能快點出現。

  沿途春花盛開,在春風裡搖曳綻放著它們的美麗,墨瑛熙瞧見路旁一株淺黃色的小花,特地停下馬,摘了一朵,插在朱涓的鬢旁。

  那花乍看並不讓人驚艷,卻如同她一樣,禁得起久看。

  朱涓含笑的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啄,他低下頭,封住她的唇瓣。

  此後天涯海角,永遠相伴相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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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8:43


升級Win10的慘案 香彌

  以前寫過狗(串聯「新貴派」系列故事的那位元犬神王子),也寫過八哥鳥(「荷米絲的留聲機」系列之六《魔石》的男主角因被無良親人做靈魂實驗,而導致靈魂附身到一隻八哥鳥的身體裡),還有狐狸(「天生魅惑」系列之一《情惑俏法師》),獅子則是頭一回。

  編編特別交代要寫萌一點,於是我找了很多關於獅子的影片和照片來研究,要怎麼樣才能把一頭兇猛威武的獅子寫得萌一點,看了幾天,最後呈現出來的就是大家在書裡所看見的模樣,像一隻傲嬌的大貓。

  獅子在古代又稱狻猊,因是古代稿,所以我在下筆時曾考慮過,是要用獅子或是狻猊,因現在獅子已是很普遍的稱呼,最後還是決定使用獅子。

  在寫這本書時還發生了一件慘事,前段時間電腦常會彈出要不要升級wins的視窗,我先前就聽說了一些升級後發生的慘案,因此沒打算升級,好死不死,那一天我正在趕稿,那討人厭的升級窗口又彈出來,我要把它關掉時不小心按錯,結果電腦就開始執行升級。

  我整個大傻眼,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它,那種感覺就像突然出現了一個小三,橫刀奪愛的搶走了交往多年的情人,結果老天爺為了補償你,隨便塞給你一個你不喜歡的人,悲憤又無奈。

  我忍耐著花了幾十分鐘等它升級完,先熟悉了下介面,發現好像還OK,沒出現什麼大狀況,心裡稍稍放下心,叫出Word準備繼續寫稿,結果發現原來悲慘的事在這裡等我。

  我學的是大易輸入法,因是用拆字的方法輸入,有些字我沒辦法拆出來時,會轉用注音,而我的大易卻跟注音彷佛有著殺父殺母的深仇大恨,有它就沒有我,只要我一打注音,Word就會整個當掉,我用了各種辦法,起碼試了幾十次,在Word的頁面上就是沒辦法使用注音來輸入。

  沒辦法使用注音輸入,造成我很大困擾,我決定拋棄這個還不熟的新歡,重新找回舊愛,我使用回復,回到Win7的介面。

  結果應了那句破鏡是無法重圓的,即使回到了它的身邊,但它的心已經不屬於我,位於右下角的中英切換功能完全不見!

  我翻遍了整個作業系統,也快把切換的鍵盤給按壞,都沒辦法把它找出來,這次別說是注音,是所有的輸入法都沒辦法使用,即使進入到語言區裡去做設定都沒有用,我完全沒辦法切換到中文的介面。

  無法輸入中文,我連稿子都沒辦法打,最後被逼得只好再升級回Win10,大易拆不出來的字,我在E-mail裡打好,再複製貼到Word.

  等交完稿子,我不死心再回復成Win7,同時上網查詢這種情況要如何解決,但都沒找到解決的辦法,努力試了兩天,還是無法讓舊愛Win7恢復原狀,逼不得已只能再升級為Win10.

  經過這段時間,已漸漸適應win10,除了在Word裡仍無法使用注音輸入法,其它的都還OK,而且因為無法使用注音,結果使得我不得不努力想辦法拆字,之前有幾個拆不出來的字,現在竟然都能拆出來了,也算是另一種小小的收穫吧。

  最後,新的一年,祝大家猴年亨通,事事如意,下本書再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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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9:03




瑪奇朵 - 狼御史的心機(變身情人之三)

這年頭,好人難當啊!原以為搬到村子最邊緣會過得比較快活,
哪知她寡婦的身分,教人時時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好比當年心軟收養兩個小鬼頭,如今又將一個大男人拖回家療傷,
只是才決定收留失憶的男子,不速之客就找上門,
里正拿她的戶籍做文章,威脅不交出釀酒方子就讓她變流民,
幸好失憶男不是只會掉書袋、整小孩,還是有那麼點用處,
見她有難,一張口就是大金律例,唬得里正只得放棄,
而她為了杜絕後患,索性拉著他落戶為家,過起新同居生涯,
不料里正的小舅子也對她覬覦已久,竟妄想夜襲她,
憤怒之下他變身為狼給予登徒子教訓,並吐實他會變身的原因,
她卻氣得將人攆出去,覺得他恢復記憶卻沒說一聲,
可得知他將回京時她更氣了,想著是不是當過野獸智商就會降低,
他的妻小都還在這兒呢,他一個人回什麼京?

袁御史的哀嘆:
被隻貓拐到這間二手書鋪,看店的人居然還老說胡話?!
就不知這裡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書,能夠讓他不再人獸變變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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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9:25


【新年新希望 瑪奇朵】

  這本書寶寶跟大家見面的時候,大約已經過春節了,剛好可以跟大家拜一個晚年!

  雖然說元旦早就過了,但是感覺還是要過了春節,才有真正跨過一年的感覺,對吧?

  新的一年大家有沒有什麼新年新希望呢?

  我自己的第一個希望是新年能夠多寫幾本稿子!哈哈,去年手傷、感冒、腸胃不好,小毛病不斷,今年從一開始就認真地做運動還有復健,希望能夠用更好的狀態來工作!

  去年我挑戰了路跑,雖然只跑了五公里,但今年如果多練習應該可以挑戰十公里,完全就是雄心壯志。

  不過去年跑最後兩公里的時候,真的是靠意志力在撐了,腦子處於放空狀態,今年要是再跑五公里路跑的話,希望可以保持清醒到最後!

  我的新年願望還滿多的,大家可以上粉絲團一起來分享~

  現在先來聊聊這本書寶寶好了。

  寫完這本書讓我有點小失落,因為我本來是真的打算要寫一個心機男的,可惜沒什麼地方讓他表現心機,害我現在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寫一個心機男來補償一下自己……

  女主角的話,我只能說她就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看起來氣勢足但實在不足為懼,也就是所謂的紙老虎。

  而在塑造角色時,要在傻萌和傻瓜之間取得一個微妙的平衡,我只能說真的有點難,角色對白太偏向我日常用語的話,馬上一秒變傻瓜!(糟糕,我好像自黑了……)

  之前修稿的時候,編編問說為什麼我老是要把皇帝寫成「官家」這個稱呼,我在鋪梗鋪了好幾本之後,今天終於要沈痛地說出真相。

  因為……我的輸入法打「皇帝」兩個字,第一個會跳出的是黃帝(指的不是上古的那個黃帝喔)不是皇帝啊!除了因為要重新選字有點懶惰這理由外,更是因為我不想每打一次就意識到我腦子真的太太汙穢的事實!連輸入法都默默地幫我跳黃字……

  因為羅曼史不能鋪很多黃暴梗,所以我搜集的一些小短文就只能自己暗暗的欣賞了。

  啊!其實一點都不黃色的喔,我個人認為那是另類的美學!(硬要提高自己格調的感覺)

  沒想到居然歪樓到了這裡,本來要討論劇情的……想想還是不要破梗好了!

  總之雖然男主角感覺從心機男變得有點像暖男了,但故事還是有點萌的喔,希望大家喜歡。

  最後,給大家拜個晚年,祝大家新年快樂,願望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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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29:49


        花開鳥鳴,太陽從山邊逐漸嶄露風采,位在山腳下的小村子也隨之熱鬧起來,不管是孩子的嬉笑聲,農人趕牛吆喝的聲音,還是農家裊裊升起的炊煙,都讓這普通的山村生活添了幾分的生氣。但是,這熱鬧的情景和其中一棟小磚屋沒關係。

        這間磚屋是趙家村裡最氣派的屋子,但不管是大人或孩子,似乎都把這裡當成洪水猛獸,悄悄的在距離屋子尚有幾里的地方設下一道無形的界線,好像只要跨過那條界線,就會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一樣。

        不過無論趙家村裡的人是怎麼看的,屋子的主人還是按著自己的生活步調,安然自得的過著每一天。

        塗千雪一早醒來,簡單的洗漱後,點燃竈下的柴火,燒了一鍋熱水,把昨晚發好的麵團給切成麵條,直接入鍋,等麵條煮熟的空檔,她回身切著蔥蒜等等配料,又切了塊豆干和一小塊醃肉,最後走到菜園子裡摘了條小黃瓜,再回到竈前時剛好把煮熟的麵條起鍋,浸過涼水後再放到篩子上攤涼。

        她緊接著起了油鍋,把蔥蒜和豆干、醃肉下鍋,加入一大勺的麵醬一同伴炒,頓時香氣四溢,香噴噴的炸醬把屋子裡兩個小饞蟲吸引得直地往香氣傳來的方向嗅。

        把小黃瓜切絲,添了點剛炒好的炸醬,最後撈起麵條,塗千雪面無表情,囫圇吞棗的吃了一碗,才回到臥房。

        她盯著床上兩個像是蟲繭一樣的棉被山,伸手輕輕拍了拍,「我上山了,麵條和炸醬都在廚房,等等醒了自己去弄來吃。」

        雖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輕輕柔柔的嗓音,加上語句轉折處獨特的腔調,讓她即使沒那個意思,說出來的話也像在撒嬌一樣。

        對於現在這個聲音,顯然塗千雪也是極為彆扭,吩咐完了,直接出了屋子,拿起門外的竹籠揹在肩上,關了大門後,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即使已經在這條山路上走了快兩年,但是每次上山的時候,塗千雪還是會忍不住放緩腳步,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繼續往前走。

        在這種完全沒有汙染,每吸一口氣都能感覺到滿滿芬多精的天然環境裡,明知道這在古代一點都不稀奇,卻還是會忍不住想多吸幾口。

        呼吸著帶著微涼的晨間空氣,走在靜謐的山徑上,塗千雪不由想起自己穿越來到這裡的原因。

        她是芸芸眾生的其中一員,育幼院出身,高中畢業後就不斷地打工,同時讀夜校增進學歷,好不容易打拚到二十五歲,她也終於從一個打工妹成為資深的派遣女王,這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心酸,但看著終於鼓起來的錢包,她便感到無比的滿足。

        這些年,不管是企業工讀生、工廠作業員、餐廳服務生還是手搖飲料店、中藥店的員工,甚至是大體化妝師,她全都做過,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點資金,正考慮要不要租一個小店面,自己做生意時,卻為了搶救一個因火災而來不及跑出來的小女孩,被砸落下來的櫃子壓住,吸入過多濃煙,嗆死了。

        她想,她大概有被超人附身過,要不然怎麼會在關鍵時刻正義感爆發呢?至於小女孩最後到底得救了沒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成為現在這個「塗千雪」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理由,她還是叫做塗千雪,但糟糕的是,這個塗千雪似乎跟她一樣,都沒有親緣。

        陷在思緒裡的塗千雪突然聽到前頭傳來交談聲,她頓時回過神來,略停了一下腳步,隨即閃到路旁,躲了起來,她不是要偷聽,只是那交談的內容似乎說到了她,這才選擇閃避。

        她剛退到一棵大樹後頭,不遠處就走來兩個婦人,兩人手上都拿了個籃子,裡頭裝了不少野菇和野菜,看起來新鮮水嫩,顯然是剛剛採的。

        兩個婦人一個年輕、一個有了點年紀,趕著路的同時也不忘說閒話,尤其是快接近山腳下的岔路時,不免俗的提起那戶沒人敢靠近的人家。

        「趙嫂子,妳說……那戶人家真有那麼邪乎?」小媳婦兒是從遠方嫁過來的,這幾天正在熟悉環境,難免會聽見一些閒言碎語,因此對於一直排在村子八卦榜上的話題人物很有興趣。

        被喚作趙嫂子的中年婦人聽到這話就嘆了口氣,對於小媳婦兒的疑惑,她本來想瞞著不說,但又怕年輕人不知道好歹,真和那戶人家走得近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她心裡也過不去。

        想到這,她朝四下望了望,見左右無人,便道:「妳在村子裡問,肯定沒人敢和妳說明白,畢竟誰也不願意招惹那戶人家,不過這兒就咱們兩個,我就跟妳說一次,妳自己當心,以後別再四處打聽了。」

        小媳婦兒心中一跳,想著後頭還有什麼隱情,連忙舉手發誓,「嫂子,今天這話妳說完了,我就藏在心裡,以後絕不再問了!」

        趙嫂子知道小媳婦兒嘴巴緊,又朝左右看了看,這才停下腳步說了起來。

        「那戶人家住著的是原本村子頭的塗家姑娘,這塗家姑娘是村裡人看著長大的,長得水靈不說,就是說話時那規矩秀氣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大戶人家的閨女,所以之前黃家才會替年紀輕輕的兒子定下塗家姑娘,只是……唉!」

        小媳婦兒沒催趙嫂子,只是提著心等著後續。

        「定了親後,黃家的獨子不到兩年就考上了秀才,大家都說這是塗家姑娘帶福旺夫,還沒入門就提攜夫家呢!結果沒承想,那黃秀才正準備考舉人的時候,突然生了大病,這一病就耽擱了一年,錯過了那年春闈。

        「眼看著病一直沒有起色,黃家想著兩個孩子的年紀到了,大約也抱著沖喜的主意,兩家一商量,就打算把婚事給辦了。誰知道這新娘子都已經快到黃家門前了,就聽見黃家突然傳來一聲痛哭,送親的人都還沒弄懂發生什麼事,就看到黃家人出來掛白,還說這親事不辦了,新娘子就又原車拉了回去。」

        在鄉下地方,芝麻點大的事都能夠傳成了不得的大事,更別提這新娘子都已經出了門才遇上這事,送親、迎親的哪一個不是心裡直打鼓?只是新娘子夫家不收,又不能把人扔在路上,大家都是鄉親,送回去也就是理所當然的。

        小媳婦兒根本就把這事當成故事聽了,聽到趙嫂子停在這,忍不住催了句,「這人有個好歹也不能怪塗家姑娘啊,然後呢?嫂子,這事情沒完吧?」

        趙嫂子點點頭,可一想起當天的事情,心裡也是一陣不舒服。

        「這夫家不能進,塗家姑娘只得回娘家,可沒想到,塗家剛送完親,結果也出了事,送親的騾車才剛回到塗家,一樣還沒進門就聽到一聲嚎,那哭得是撕心裂肺的啊。」

        小媳婦兒聽到這裡忍不住心一跳,怯怯地問著,「該不會又死人了吧?」

        趙嫂子再次點頭,「這回是塗家大娘死了。」

        「這也太巧了……」

        「可不是嗎?」當時那情景讓所有人都懵了,剛剛送親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沒想到說去就去了。

        「後來塗家老大衝了出來,劈頭就罵塗家姑娘是個掃把星,當初自家父母好心收養她,這些年也好菜好飯的將人養大,結果早些年把老父給剋了,現在把自家姪子害得落水,甚至連自家老娘也害死了。」

        「這也太過了,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是塗家姑娘害的。」

        「唉,這其中還有一個淵源。當初合八字的時候,就說塗家姑娘八字重,不適合太早出嫁,要不然對家宅不利。這塗家姑娘被收養前,塗家當家的身體可好著呢,結果沒過兩年就病重,沒多久就去了,大約那時候塗家老大心裡就有些想法了,又聽到算命的這麼說,心裡哪能沒個疙瘩。

        「更別提這親事,本意是要沖喜,結果在她出嫁當天兩家就掛了白。塗家老大的大兒子落了水,差點沒救過來,塗家大娘一聽到孫子出事,急得一下子喘不過氣,就這麼去了,也難怪塗家老大說話難聽,換誰誰都得急呀!

        「總之鬧了這麼一齣,塗家老大也不住在村子裡了,說是怕了這個害人精,前幾年就搬得遠遠的,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黃家倒還算好心,看著一個姑娘沒個依靠,就把那棟屋子給了她,直到一年前,黃家老兩口讓親戚接走,不住在村子裡了。」

        小媳婦兒聽到這裡,心裡也忍不住發毛,只是已經走到岔路口,怕撞見從另外一邊上來的人,也就沒多問,趕緊拉了趙嫂子下山,從頭到尾,她們都沒有發現自己嘴裡的人物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

        塗千雪面無表情地從樹後轉了出來,對於那兩個人把她的事情當成奇聞軼事討論,心情倒是很平靜。因為她對於塗家人並沒有感情,雖然她佔了塗千雪的身體,但說實話,自她承接這具身體的意識以來,記憶裡對她和善的那兩個老人都已經過世了,剩下的塗家人沒有給過她一絲笑臉,而她重生後也不曾與他們相處,自然就沒有感情。

        至於黃家……她對於黃家的印象反而還好一點,起碼黃家沒把獨子死去的事情毫無理智的怪在她頭上,甚至在全村子排擠她這個「不祥的女人」的時候,還願意提供屋子給她住,讓她當成短暫的棲身之所。

        她不能說任何人有錯,只能說,有時候民風的愚昧,是許多悲劇的開始。

        不過她也不是原來那個溫柔如水的塗千雪了,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評論或忽視,畢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離村子裡的人越遠反而越好。而且如果不是沒人理會她,讓她有機會悶聲發大財,否則她可能還得住在屋頂跟篩子一樣,破一堆洞的屋子裡呢,哪有錢整修成如今堅固的磚屋。

        想到這裡,塗千雪終於發現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在緬懷過去上了,她掂了掂肩上的竹籠,自己今天就算不能採到足夠的草藥,也要摘一點野果子回去。她想了想,就往樹林裡頭鑽去,直走到那一片紅豔豔的蘋果樹下才停下腳步。

        只見一個男人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她先是皺著眉,然後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現場,才抬腳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

        她蹲下身子,手指輕放在他頸邊,感覺到緩慢但還有微弱跳動的脈搏時,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麻煩啊……」

*             *             *

        袁熹明意識模模糊糊的,腦子也不怎麼清醒,但能夠感覺到自己因浸了露水而變得溼答答的衣裳被換了下來,身體被人輕輕擦拭著,接著整個人被放到柔軟的床鋪上。

        被子是曬過陽光後的蓬鬆,沒有陳年棉花的陳舊味道,反而有著淡淡的花香,讓人忍不住沈迷在這種帶著香氣的溫暖中,再也不願醒來。

        意識昏昏沈沈的,中間甚至有許多空白,只是身體卻耐不住飢餓,在不斷散發在空氣裡的香氣中,袁熹明緩緩的睜開了眼,然後對上兩雙大眼睛。

        「娘,裡頭那人醒了!」男童的聲音從屋裡傳到屋外。

        「吃飯吃飯!」男童身邊跟著一個女娃,不管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一陣又一陣的食物香氣上,看著她圓滾滾的身軀,顯然是個小吃貨。

        袁熹明從床上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身上不屬於自己的衣裳,還有被包紮過的傷口,開始回想自己身在何處。

        而他還沒有想出什麼結論,一股濃郁的味道忽然飄了進來,他抬頭一看,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絳紫色的衣裳,手裡端著一個小陶鍋,慢吞吞地走過來。

        女子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吃飯吧。」

        袁熹明看她在床上架了一張小桌,然後把陶鍋放到上頭,陶鍋上的蓋子一掀開,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香味跟著撲散出來,直接竄進鼻尖,讓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能感受到那股香味帶來的誘惑。

        她將湯勺放在邊上,方便他使用,袁熹明也毫不客氣,直接拿起湯勺往乳白色的濃湯裡頭舀了一勺,輕輕吹過後直接送入口中。他眼裡閃過一抹驚豔,正準備舀起下一勺送入口中的時候,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等等!這位公子總該介紹一下自己,不是嗎?」

        袁熹明默默地放下湯匙,盯著女人的眼睛,慢吞吞的答道:「我忘了。」

        「忘了?」塗千雪挑了挑眉,只覺得腦門有點疼,「不要跟我說你失憶了,忘了自己從何而來,也忘記了名字、忘了……喔!該怎麼活著你應該還沒忘,起碼還能夠自己吃飯。」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

        袁熹明也不反駁,只雲淡風輕的點點頭,「那就算是失憶了吧。」說完,拿起湯勺繼續喝湯。

        湯勺大力的往下一挖,他這才發現濃湯底下原來還有驚喜。湯裡頭有個像是果子一樣的東西,已經被燉得軟爛,用湯勺輕輕劃開,可以看見裡頭填滿了吸飽湯汁的米粒,咬上一口,又是米香又是濃湯的馥郁濃醇,最後是果子的淡淡香味餘繞在嘴裡,讓人心滿意足、回味再三。

        塗千雪看這個男人爽快地認了自己失憶這件事情,什麼也不管就高興地吃了起來,忍不住微瞇起雙眼,瞪向他,同時在心裡斟酌著這男人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

        有人失憶後會像這男人一樣這麼冷靜,好像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再說了,不提這男人來歷不明,以及他身上那堆看起來也不單純的傷痕,救人她倒是無所謂,就怕救了這男人後會惹上什麼大麻煩,她的身分畢竟是一個寡婦,就算還沒過門,那也是望門寡,收留兩個孩子喊自己娘已經榮登村子裡的八卦榜了,要是再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她怎麼覺得自己離浸豬籠也不遠了?

        不行!等等就悄悄給他一點銀子,重新換上他原先的衣服後就打發他走吧,她這裡不是慈善堂,可不能……

        塗千雪正想著等等就把人給打發掉的事,就見男人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淡然地看著她,淡淡的道:「妳想要趕我走。」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塗千雪同樣淡淡的回望著他,「我以為我幫你換了藥,又提供你一餐熱食,對於一個救命恩人來說,我做得似乎夠多了。」

        袁熹明點點頭,略蹙著眉,「的確如此,不過我失憶了,忘記自己是什麼人。」

        塗千雪皺著眉頭,反問:「所以呢?你失憶可不是我害的。」

        他理所當然地看著她,「我知道,只是我沒有地方去,身上也沒有銀兩,所以我想要留下來。」

        他會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其實也是有底氣的,剛剛這麼掃了一眼,他就知道這戶人家肯定沒有男人在,不說這間臥房裡看不見半點男人用的東西,就說這屋子裡但凡有一個男人在,也不會讓自家的女眷給一個不知來路的男人送飯。

        塗千雪不知道他心中的篤定,只在心裡把自己和這個男人詛咒了千百遍。

        看吧,她多餘的好心又給自己招惹什麼麻煩回來了,之前兩個孩子也就罷了,現在招惹一個大男人,就算她平日不太跟村子裡的人走動,但是一個大男人憑空出現在她屋子裡,時間一長,不可能不被人發現,到時候她要怎麼解釋?難道要說這是她失蹤已久的親戚?

        這種理由大概只有在現代,大家對鄰里比較冷漠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糊弄過去吧,在趙家村,大家往上三代數,誰家不認識誰啊!就是村子裡互相聯姻的都不少,隨便見著一個人都能夠扯上親戚關係,這種外地來的親戚的鬼話,肯定很快就會被揭穿!

        「不行!」塗千雪覺得自己這次不能心軟,就算這男人怎麼說都不行。

        「為什麼不行?」袁熹明的眼神很認真,雖然他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我雖然失去記憶,但是我可以幫忙幹活,不會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行。」塗千雪對上他的眼睛,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無法直視他。

        是因為這個男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還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理直氣壯,襯得她的拒絕有些不近人情,反而令她心虛了起來?

        真正的原因是如何塗千雪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這個男人說下去了,所以她打算中止這場對話。

        「我不管你怎麼說,總之,等你傷好了點就必須走。」她端走陶鍋,眼睛下意識地和他錯開。

        她轉身往外走,袁熹明卻用一句話留下她的腳步。

        「要是我說,妳肯定會有用得上我的時候呢?」

        聽到他這番斬釘截鐵的話,塗千雪心裡只覺得可笑,頭也不回,淡淡回道:「放心!絕對沒有這一天的。」她說得斬釘截鐵,肯定的程度一點也不輸他。

        塗千雪覺得這個男人撞到腦子後不只失憶了,可能腦神經也被撞傷了,所以才會忘記他受了傷被她救回來的事。更何況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不論大小事都是自己來,怎麼可能突然會有一定用得上他的時候,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             *             *

        不過就在趙家村外不遠處,有兩個人正朝著村子走來,正打算用實際行動告訴塗千雪,話別說得太滿。

        趙三爺看著自家兒子,臉上帶著不確定的神色,擔憂的勸著,「我說富貴啊,那什麼藥酒真的能賺那麼多銀兩?我總覺得不大可靠……要不就算了吧,那塗家姑娘也是挺邪門的,沾上了可沒好事!」

        趙富貴挺著這些年在鎮上養出的一身橫肉,看著自家畏縮的老父,有些瞧不起的說:「哪裡邪門了?不過就是一個小寡婦。說來說去,還不是村子裡的人膽子小,把一點小事渲染成了不得的大事,白白的讓那小娘們兒掙了這麼多年的錢財!」

        身為村里正,因為他在鎮上開了鋪子,不常在村子裡住,要不然哪會到現在才知道那小寡婦居然還有這般手藝!

        趙三爺一聽兒子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主要也是好一段日子沒聽見那小寡婦又剋死什麼人,況且屋子裡還有兩個孩子,這都過這麼久了,也沒見那兩個孩子有什麼好歹,可見這掃把星的說法也不怎麼準確,只是想起塗家和黃家接連死了兩個人的事,心裡又忍不住動搖了。

       「邪門的也不是只有那一兩樁,不說塗家死了塗大娘,塗家老大搬走之後,那屋子竟莫名其妙的燒了!還有,村子裡的趙二狗想著要去摸人家小寡婦的門,結果門沒摸著,就看見鬼火在屋子外頭繞,嚇得人當場就昏了過去,一回去就歪在床上,最後還是吃了他老娘從廟裡求來的符水才好的。

        「還有那個租小寡婦家農地的二栓子,想著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地裡的收成好壞,只給了小寡婦兩成收成,剩下的都自己占了,那小寡婦是沒說什麼,可沒想到才剛入夜,就有兩個狐大仙在站在二栓子的屋後直笑,看得人寒滲滲的,偏偏二栓子還不信邪,死撐著說要是再來就打死了賣皮子去。結果狐大仙沒來,反倒來了一群蛇包圍二栓子的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媳婦兒一拉開門差點被嚇出個好歹……唉!我說這事還是就算了。」

        趙三爺越說越覺得塗千雪那小寡婦不只八字重、剋人,說不定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樁樁件件,說著都讓人害怕。

        趙富貴倒是冷笑了一聲,沒把老父說的話放在心上,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這算什麼?有什麼好覺得古怪的,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一些小把戲罷了!」

        趙富貴自認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些事情雖然聽起來弔詭,但就是些矇人的小把戲,像是摸熱油還是胸口碎大石什麼的,看起來是挺嚇人,可說穿了就不值錢,純粹就是唬人的功夫。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那小寡婦怕讓人欺到頭上才弄出來的把戲,村子裡的人怕,他可不怕。

        趙三爺向來最是信服自家兒子,聽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或許是自己沒見識,況且他也沒親眼看過那些事,都是村子裡的人把話傳來傳去,這話只要過了幾個人的嘴巴,什麼事都能給傳的邪乎。

        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家兒子不愧是做大事、見過世面的,自己一個糟老頭子就不摻和了。

        「行,你老子我沒見過什麼世面,這點事你自己決定就好。」趙三爺侷促的摸了摸袖口,沒摸到一向隨身攜帶的菸斗,嘴裡忍不住嘖嘖兩聲,又補了句話,「不過人家好歹也是趙家村的鄉親,可別弄得太過火了,在村子裡走動不好看,就像上回……」

        趙三爺嘮叨著,趙富貴卻不把那些話給放在心上。

        笑話!要是像他爹一樣,做事老瞻前顧後,那還能成什麼大事。至於村子裡那些人,不過就是一群沒長心眼的泥腿子,只要你拳頭大、銀兩足,那些人就是吃了虧也得吞下去。

        他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小磚屋,忍不住露出一抹誓在必得的笑。不管那小寡婦有什麼邪門招數,他都不怕,那藥酒的生財方子他絕對要拿到手!

*             *             *

        塗千雪沒想到她這宅子平常沒什麼外人,一撿了那自大的男人回來後,不速之客也跟著上門,而且還一來就是兩個。

        她沒把門給打得太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一個她還算認識,是趙里正的父親趙三爺,平常也會給村子裡的人做些調停,當初把她放逐的法子還是他「好心」提供的,說起來,她還要好好的「感謝」他呢!

        塗千雪斜眼往趙三爺身邊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去,心裡不由猜測,這兩人一起找上門,肯定沒好事。「趙三爺還有這位……不知道上門有什麼貴事?」

        其實她也不怎麼確定,畢竟當年的趙里正好像沒那麼福態,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五官有幾分相像,但圓胖的臉龐讓她不敢篤定,而且她穿越過來時,這趙里正已經不常在村子裡住了,要不當初黃家兩個老人說要給她房子的時候,也輪不到他身邊的趙三爺「仗義執言」,把最偏僻的一間破磚屋分給她住,讓她離村子裡的人遠遠的。

        「唉,塗姑娘也太生分了,喊我趙大叔就行,我雖然不常在村子裡,但怎麼說也掛著趙家村里正的名頭。」趙富貴有求於人,說話自然是客氣的很。

        不管怎麼說,村子裡傳的那些故事他雖看不上眼,但一個小寡婦能夠想出那些手段來,想來也不簡單,如果可以,他也不願意一見面就把氣氛弄僵。

        若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肯定會順著趙富貴搭起的臺子,大家好聲好氣的寒暄一下再談正事,只不過塗千雪在現代就沒把人際關係這門學問給修好,更不用說現在了。

        她輕蹙了眉頭,開門見山的問:「趙大叔,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我一個寡婦,怕人家說閒話,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她作勢要關上門。

        趙富貴沒想到這個小寡婦這麼不會看人眼色,既然不想寒暄,他乾脆就把自己的來意給挑明了。

        「我聽鎮上的王老爺說了,妳手上有些叫做藥酒的東西,我就想,妳趙大叔我在鎮上也有家酒鋪,往外的銷路也有,妳乾脆將方子賣給我,我把這酒給釀了,賣了之後就給妳分紅。」

        塗千雪心中冷笑,她終於明白這兩人怎麼會找上門來了,只不過這個趙富貴的胃口也真大,一口就想要了她的方子,還說要給她分紅,也不想想他那間小酒鋪能不能吃得下。

        「分紅要怎麼給?」塗千雪不是古代人,沒有那種礙於人情就羞於談利益分配的性子,因此一開口就把趙富貴說得含糊的地方給挑明了。

        要分紅?行啊,那要分多少呢?

        塗千雪明白中國古代就有藥酒的存在,但她穿越過來的這個時空卻沒有,這才讓她搶得先機,也讓她有了一個謀生的路子。

        趙富貴也是聰明人,只不過那點小聰明想耍到她身上來……那她只能說趙富貴肯定沒好好打聽過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聽到這話,趙富貴一噎,他沒想到塗千雪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開口卻犀利的很。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給她多少銀子,剛剛說的分紅也不過是想先哄騙住她,只要方子到了他手上,到時候分不分紅,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只是往常做習慣的招數,突然間被她一句話給打斷,讓趙富貴不得不思考一下,想想要怎麼圓這句話才好。

        「方子雖然重要,但是釀酒也要成本,我需要人手去弄,還有店鋪該打點的東西也不少,所以分紅我也不能給得太多,要不然我肯定虧的。」趙富貴露出一臉肉疼的模樣,思忖了一會才道:「就兩成吧!看在大家都是鄉親的份上。」

        「兩成?」塗千雪臉上表情一動,看起來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趙富貴心裡不屑的笑著,這鄉下姑娘就是沒見識,隨便說說就心動了,看來是用不到他準備的最後那一步……

        他腦子裡的得意妄想還沒結束,就看到塗千雪冷臉拒絕,「趙里正把我當傻子耍呢。話不投機,就沒什麼好說的,慢走!」

        塗千雪為了避免麻煩,從一開始門閂就沒離過手,這時候門一關上,門閂馬上就栓上了,連給趙富貴和趙三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趙富貴沒想到被甩臉子還不夠,她甚至把門給關了,讓他氣得在門外直跳腳,「沒腦子的小娘兒們,以為關了門我就拿妳沒辦法是不?我告訴妳,這方子妳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要不別說這趙家村,就是鄰近幾個村子妳也別想繼續住下去!」

        趙富貴罵罵咧咧的,嘴巴也沒個乾淨,最後還是趙三爺看附近似乎有人在探看,連忙扯住兒子,「行了行了,把話給說清楚了就行,先走吧!」

        趙富貴雖然不在乎村裡人怎麼看他,但是他也是要臉面的,順著父親的意思,理了理衣襟,趾高氣揚的說:「反正她要是不把方子給我好聲好氣的送過來,那就別怪我心狠,連點退路都不給。走!」

        見趙富貴罵罵咧咧的走了,塗千雪雖然不以為然,卻把他那份篤定放在心上了。

        他為什麼這麼篤定她會把方子給出去?還說這村子甚至周遭的村子都住不了,這又是什麼意思?

        塗千雪沈思著,一抬頭,就看到那個受傷的男人正站在房門外看著她。「瞧,我就說妳肯定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他淡然一笑,那篤定的眼神讓塗千雪覺得無比的刺眼,「不要故弄玄虛,知道什麼就說!」

        「大金律例,從今年開始要撤銷女戶,尤其是未滿三十的女子不得單獨設戶。」

        塗千雪一愣,沒想到這男人還真知道些什麼,她瞇著眼,冷眼看著他。「你不是說你失憶了嗎?」失憶的人還能背出大金律例?開什麼玩笑!

        袁熹明斜睨了她一眼,塗千雪一千個一萬個肯定,他眼神裡全是明晃晃的嘲諷。他轉身回屋子裡,淡淡地丟下一句話,差點讓塗千雪抽出門栓,再次將人給打昏。

        「我丟的是記憶,可不是腦子。」

        塗千雪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發現不善言辭的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諷的話,只能忍著氣,一邊深呼吸,一邊不斷提醒自己要忍耐。

        可是看著他那副冷淡又嘴賤的臉,她真的好想把他胖揍一頓,怎麼辦!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0:21


        雖然還不知道男人說的什麼大金律例到底有幾分真實性,但塗千雪還是讓他住下來了。不說其他,最起碼他在她去後山的時候可以照顧兩個孩子,那會讓她安心一點。

        之前她很放心兩個孩子單獨在家是,除了他們可以照顧自己以外,也是因為村裡的人無事不會靠近,可現在有了趙富貴這個例外,她怕趙富貴突然上門找麻煩,所以留一個成人在家守著,也有其必要性,只是……塗千雪覺得自己真的會被這個書呆子氣得爆血管。

        她真的是個很冷靜的人,偏偏遇到這個書呆子後,感覺每次都是在挑戰冷靜的極限。

        「袁書呆!你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塗千雪平日是不會大吼大叫的,但看到兩個孩子穿上了新衣裳,卻被這個書呆子折騰成這副鬼樣子,她委實忍不住發火的衝動。

        袁熹明慢吞吞地從屋子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塗千雪放在房裡的書,身上穿的是塗千雪幫他新作的一件長衫,質料貼身順滑,端的是好料子,只不過穿的人不怎麼講究。

        一件好好的長衫,讓他躺得有些皺褶不說,就連自個的頭髮看起來都有些鬆散。不過他那張面無表情,看起來又有些冷硬的臉,卻因為那一點點散亂的髮絲,看起來而柔軟不少。

        不過塗千雪這時候沒心情欣賞袁書呆的樣子,她把兩個孩子往前一推,氣急敗壞地問著,「我讓你把兩個孩子給好好拾掇拾掇,你是這樣拾掇的?重點是,你看你把我做的新衣服亂改成什麼樣子了」

        袁熹明掃了兩個癟著嘴的孩子一眼,一臉淡然地回望著塗千雪,「這樣很好,我看妳給兩個孩子做的衣裳是仿前朝樣式的,所以把兩個孩子的頭髮也收拾了,這跟我曾經在書裡看過的圖樣是一模一樣。還有,別喊我袁書呆,我有名有姓,敝姓袁,只是名字忘了。」

        其實他沒記起自己的名字,不過隨身的路引能分辨出姓氏來,所以他才要特別澄清,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叫袁書呆這種不講究的名字。

        很好個大頭鬼!塗千雪幾乎要咬緊牙根才沒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她看著兩個孩子的模樣,咬著牙,一字字的問:「你看的是哪一本書?」不要告訴她,這個時候就有什麼服裝設計的書籍了。

        袁熹明理所當然的回道:「前朝禮制考,圓石山人所著。裡頭把有關的服裝禮儀寫得很清楚,就連入葬時擺的禮器還有規制都……」

        聽到這裡,塗千雪再也忍不住了,抄起邊上正曬著的枕頭往他身上一砸,然後衝上前去,邊打邊罵。

        「還入葬呢!袁書呆,你讀書讀傻了是吧?把露兒的臉抹白粉,上面還點兩圈大紅胭脂;把天兒中間那一撮頭髮往後梳,還把兩邊頭髮綁起來是怎麼回事?把兩個孩子弄成這樣,你以為是在打扮燒紙的金童玉女嗎?」

        「這是考據確實的打扮。」袁熹明不承認自己弄錯了孩子的裝扮。

        塗千雪見他死不認錯,冷哼了聲,淡淡道:「行了!晚上炒苦瓜,再燉個苦瓜雞湯。」就不信這一招治不了你!

        說完,她帶著兩個孩子就要往浴房走,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先把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粉給洗掉,頭髮也要重新梳過才行。
袁熹明聽見塗千雪說了那句話後全身一僵,心裡不由得想著,古人誠不欺我,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想到自己不過是有一次不小心將炒苦瓜剩下來,就讓這女人抓到了把柄,從此就三不五時拿這個來威脅他。

        「咳咳……我錯了。」他絕對不是因為區區苦瓜而屈服的。

        塗千雪停下腳步,回頭斜睨著他,「你剛剛說什麼了?」

        他尷尬地轉過頭,眼神有些飄忽,「我說……下回我不會把孩子給打扮成這樣了。」頂多他下回別借鑒前朝禮制考,改參考本朝禮制定論。

        不過這女人也真奇怪,無緣無故買這些二手的雜書要做什麼?莫非不認識字,讓人給哄了,亂買得來的?

        塗千雪見袁熹明「知錯能改」的態度還算端正,點點頭,「行了,我帶著兩個孩子去把臉洗乾淨,你去竈房看看我早上燉的雞湯好了沒有。」

        她很自然地吩咐著,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習慣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卻沒注意到這樣的語氣太過自然,讓人覺得過於親密。

        「那……」袁熹明還想確認一下晚上的菜色,結果只說了一個字,門口處就傳來砰砰地敲門聲。

        塗千雪皺了下眉頭,低聲且快速地說著,「我去開門,你帶兩個孩子去把臉給洗一洗。」

        袁熹明定定地站在那,眼裡閃過淡淡的擔憂神色,只可惜還是那個冷酷面癱臉,不過就算他眼裡散發著柔光,對於塗千雪這個粗線條的女人來說,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塗千雪以為他又開始發愣,也不理他,畢竟比起一個像孩子一樣鬧彆扭,不吃苦瓜的失憶男人,她更關切把門板敲得震耳欲聾的不速之客。

        塗千雪平靜地打開門,對於差點就要砸到她臉上的拳頭只是挑了挑眉,面容平靜地問:「有什麼事?」

        對於趙富貴能夠撐到一個月後才過來,她也覺得有些詫異,不知道他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貴人多忘事,一個月後才又想起她手上的方子,但不管是哪一種,看來他今天是勢在必得了。

        眼睛往趙富貴身後瞟了一眼,看他還領著兩三個自家酒鋪的小工,一個個都是膀大腰圓的凶狠模樣,說是小工,看起來反而更像街上的混混,見屋子裡出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眼神都不大對了。

        塗千雪穿越過來這幾年,因為趙家村的人都知道她身上的不祥傳聞,所以就是有試著招惹的,也都讓她暗地裡給對付回去,而趙富貴這次明著帶人上門找麻煩,身後那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村裡人,肯定也不知道那些傳言,因而有所顧慮。

        她第一次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甚至已經開始思考等等要怎麼對付這些人了。

        趙富貴知道塗千雪就是個不識相的,也不廢話,直接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把藥酒的方子交出來。」趙富貴眼神不正地掃了掃塗千雪的身子,笑得意味深長,「塗姑娘可是嬌滴滴的美人,我可不敢保證我身後這些小子們會不會有什麼得罪的地方!」

        塗千雪眼神微冷,「趙里正倒是好算計,一個月前還說著分紅,今日來就要明搶了。」

        趙富貴呵呵笑了,伸手拿出一張東西來,「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我特地去找出來的邸報。皇上說了,要撤銷女戶,尤其是未滿而立之年的,像妳這樣的小寡婦,一個人在村子裡住了這麼大的屋子,說來還得感激我睜隻眼閉隻眼。要不,一個沒有戶籍的女人,隨便上報成流民,馬上就讓妳滾出趙家村。」

        塗千雪自那天知道撤銷女戶的消息後,不只問了屋子裡的袁書呆,也抽空去鎮上找過他說的那本大金律例。

        只是小鎮上讀書人不多,書鋪也只有那麼一間,普通的經史子集倒是有,但像大金律例這種冷門的書籍,不說鎮上沒有,就是縣城也得多方打聽,畢竟這樣的東西就是官員也不見得通讀過,更別說一般的讀書人了。

        沒有需求就沒有市場,這樣的書幾乎沒有人看,書鋪裡頭自然也是難得尋上一冊,所以塗千雪便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現在看趙富貴居然能夠拿到邸報,那麼這件事就不大可能是他胡謅的了。

        「那又如何?」塗千雪看似淡然地反問,似乎半點都不把趙富貴的威脅放在眼裡,「既是撤銷女戶,那我上衙門辦的不是女戶就行。」

        趙富貴聽她這麼一說,先是一愣,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哈哈大笑聲。

        「妳以為妳這名聲還有誰敢要?黃家那兩個老的搬走了,塗家人也搬走了,妳兩邊戶籍都不落,又無人肯娶,這就是明晃晃的女戶。妳若是不得罪我,我還能當作沒看見,讓妳繼續在村子裡待著,隨便將妳記在任何人的戶籍下也就無事了,偏偏妳不聽話……那就別怪我上衙門舉報妳了。」

        塗千雪還想要說什麼,突然一隻手搭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拉,她驚訝地回頭,就見到自家那個袁書呆板著一張足以唬人的臉站到她面前,代替她對上趙富貴。

        「大金律例戶政載定,一女之戶,才稱之為女戶,若有孩子就可通融,或是二嫁、招贅都可修改戶籍,無須重新立戶。所以這位趙里正剛剛所說的似乎有點言過其實了。」

        趙富貴皺著眉看了看,確定這男人是從屋子裡走出來的,看兩人一前一後站著,忍不住冷笑,「我還道妳哪裡來的底氣,沒想到身後站了一個野男人。只是一個守望門寡的小寡婦,屋裡竟藏了一個男人……這說出去玷汙的可是我們趙家村的名聲!」

        「仁者見仁,淫者見淫。塗姑娘收留我這個受傷的可憐之人,我們也不曾逾矩,就不知道趙里正是從哪裡看出來我們有齷齪之舉的?難不成趙里正親眼見過?若是沒有,這般汙衊我倆清譽,就是上了衙門我也能當著縣令的面,同趙里正好好分辯一二的。」

        趙富貴聽不懂前面那一串文謅謅的話是什麼,不過後面那一段話倒是聽明白了,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男人居然還想著讓自己跟他一起上衙門,去分辯分辯到底是誰汙衊了誰?

        他氣極反笑,「好好好!好個賊男人,倒是生得一張利嘴。上衙門我也不怕,一個從小寡婦家裡走出來的男人,能夠是什麼好貨?這般裝腔作勢,誰知道是不是逃犯?」

        袁熹明淡淡一笑,冷酷的臉上有著無法抵擋的自信感,清冷的嗓音就這麼如潺潺流水般洩出,「根據大金律例,擁有舉人身分可見官不拜,而我剛好就擁有舉人身分,所以若要上衙門,到時候會是什麼情況,可就不好說了。

        「其次,你身為一村之里正,職責只在勞役收稅並調和村里糾紛,什麼時候可以拿著邸報作威作福,逼壓民女了?若是要上衙門,這一條我倒是要好好地問問當地縣令。

        「再來,你身為里正,若要先講究塗姑娘的女戶撤銷之罪,那我倒想問問你,你手上的邸報已經是去年的東西了,政令既出,縣令也有查察之責,怎麼拖到如今才要追究女戶無法置產之罪?那是不是該先查你一個貪汙瀆職?趙里正,你說就憑這幾點,上了衙門後,是誰裝腔作勢,到時候自然可見分明!」

        他口齒清晰,條條舉例,雖然塗千雪幾乎沒聽懂,但光聽他用大金律例當發語詞,就覺得這段話層級太高,是她這種凡人根本無法觸摸的高度,只能露出滿臉敬佩和嘆服。至於趙富貴聽懂了沒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趙富貴帶來的人肯定跟她一樣,有聽沒有懂。

        塗千雪臉上沒有波動,但心裡倒是有點安慰,還好還好,被鄙視智商的人不是只有我一個。

        趙富貴雖然也不是很懂,但憑藉他在鎮上周旋於三教九流多年的經驗得知,能夠隨口把大金律例當開頭的人,都不是他這種人可以碰的,更別說這人一眼就看出他手上的邸報是什麼來路。

        邸報是在官員之中流通的刊物,他手上這份也是意外得來,要不然他一個小村子的里正,哪裡能夠知道這種東西?

        他趙富貴能夠從趙家村走出去,把一間小酒鋪做得有聲有色,靠得可不是那幾兩酒,而是他看人的功夫。他看得出誰是能夠踩在腳底下的,誰是不能夠得罪的,而眼前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種人。

        這些念頭快速的在趙富貴的心裡轉了一圈後,他也很快地調整了臉色,在剛才惡狠狠的神情加上了一點的卑微,看起來就變成了有些可笑的表情。

        「既然你都把大金律例拿出來說了,自然就該知道塗姑娘這女戶是不合法的,所以就算村子不收她的屋子,她自己也得想辦法。」趙富貴這次倒是絕口不提藥酒方子的事,只擦著邊球的威脅,看起來就像是位關心村民的好里正。

        他也不提那戶口該怎麼辦,反正他把事情給點明了,這事情就得提到面上來,讓塗千雪就是想耍賴也賴不得。

        趙富貴心裡的小算盤打得是劈啪響,鎮上或城裡的戶籍,可比趙家村這種小村子還查得更仔細,塗千雪就是想走也沒門,如果要留在村子裡,那就得過他的手,他沒拿到藥酒方子,這戶口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再說了,這男人看起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想來也不會在這裡多加停留,等他一走,這小寡婦還不是他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個想必塗姑娘自有打算。」袁熹明淡然道,擺明不想和他多費口舌。

        趙富貴臉皮厚,被這麼冷冷打發也不惱,只說了下回再來,拋了個眼色給身後幾個小子,讓他們跟著往回走。

        塗千雪就站在袁熹明的身後,看著原本不可避免的一場爭執,沒想到他三言兩語就化解了,眼裡不由染上喜意。

        袁熹明一回過頭,就看見滿面笑顏的塗千雪,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春雪化成的春花,細小嬌嫩卻惹人憐愛,在他心湖盪起一圈圈的漣漪,隨著漣漪盪開,他也忍不住對她綻出一抹勾人的微笑。

        那抹微笑讓塗千雪不由得一怔,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她竟不曾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居然這麼像記憶裡的那個人……一個她一直不願去想,卻深深刻在心裡的人。

        「劭希……」她忍不住低喃記憶裡的那個名字,卻在最後一個字差點逸出嘴角的時候猛然回神,臉色大變,急急的退了一大步。

        「怎麼了?」袁熹明不是不知道剛剛那種氣氛是什麼,他只是不想打斷,她卻臉色突然一白,往後退了一大步,就像是想急著跟他拉開距離一樣。

        「沒……沒什麼!剛剛只是不小心迷了眼……」她知道這理由有些拙劣,但她卻顧不得了,也不敢抬頭,急急地往屋裡走,「兩個孩子還在浴房裡頭,我去瞧瞧,你幫著栓門。」說完,她轉身離開,那背影用一句落荒而逃來形容也不為過。

        袁熹明就這樣看著她離開,心裡忽然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似乎有野獸想要脫閘而出一般。

        他猛然伸手壓住自己的胸口,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壓下那讓人惶恐又害怕的情緒。

        會嚇到她的,他的腦子裡突然閃過這一個念頭。只是為什麼?為什麼會嚇到?還有他這股無法控制的情緒又是為何而來?

        這時,袁熹明才發現,自己失去的記憶裡似乎還隱藏著什麼重要的祕密—一個足以毀壞所有平靜的祕密。

*             *             *

        滿天璀璨的星子,像是一盞盞漂亮的夜燈,垂掛在天空這一大片的黑幕上,點亮山村的一角。

        塗千雪在兩個孩子睡下後,披著衣裳走到屋外,她仰頭看著璀璨星光,心頭的煩悶卻揮之不去,打從穿越後,這樣的心情還是第一次。

        或許是她神經太粗了,都已經過幾年了,她直到現在才有了穿越的真實感。也或許是之前那些苦難都不算苦,她也能夠好好應對,並在這個小村子裡不算艱困的活下來,因此當她真正感受到這時代的一點險惡時,才會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明白自己一個現代人在這裡也不是無所不能這一點,心情實在是好不起來呀!

        就在塗千雪邊看著星星,邊反省自己的自大時,一道男聲突然打斷了她的沈思,並在塗千雪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男人已經撩了衣襬,同她一起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

        塗千雪不敢側頭看他一眼,假裝自己很認真地在看星星,卻不知道越是這樣,越顯得欲蓋彌彰,更凸顯出她心中有事。

        「妳想好該怎麼辦了?」袁熹明不去戳穿她那股心虛,而是跟她一樣的動作,看著星星,淡然地問著。

        「什麼該怎麼辦?」塗千雪摸不著頭緒,這袁書呆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

        「妳的戶籍問題。」

        「你今天不是把趙富貴那人給說走了?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不在趙家村,天下之大,難道我還沒地方去了?」塗千雪想自己靠的是手藝,又不是靠戶籍謄本吃飯,這個問題感覺不大。

        不料袁熹明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一個明確的戶籍,說不得妳連鎮上都無法待下去。」或許是看塗千雪真的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他好心地解釋起來。

        大金朝周遭有許多小國環繞,在開國之初就因為戶籍混亂,吃過大虧,打那之後,戶籍制度就變得特別嚴明,連前朝因為附庸問題而導致人口、稅收連年遞減的事情也迎刃而解,也因為如此,很多人難以想像朝廷對戶籍制度的掌控有多嚴明,而這個很多人,多半是指那些一輩子也不會離開自己出生地的老百姓。

        塗千雪在聽完他的解釋後,也理解到為什麼自己就算有原身的所有記憶,卻沒在一開始就認知到戶籍的重要性。

        她之前的戶籍掛在塗家,出嫁後應該轉到黃家去的,但因為中間出了那一串變故,所以她並沒有入籍黃家,而塗家老大離開趙家村的時候,肯定把她的戶籍弄出來了,等於她現在是一人一戶的狀態,也就是俗稱的女戶。

        雖說她之前也幫兩個孩子辦過入籍,但是孩子們的戶籍比較簡單,她也只是領人到衙門,走進去辦個戶籍證明而已,衙門裡的師爺、小吏又怎麼可能說得那麼仔細。

        「所以說……如果不解決這個戶籍問題,那趙富貴說的話,的確是有可能的?」塗千雪悶悶地問著。突然從良民一夕之間變成流民,任誰都高興不起來吧?

        「嗯。」

        兩個人瞬間又沈默了,塗千雪也不抬頭看星星了,低頭皺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塗千雪不是性子軟弱的人,既然知道問題在哪裡,她自然要認真的想出一個解決的法子,可她想來想去,覺得這戶籍最大的問題,就是要有另外一個戶主出現,而且一定要一個性別為男的。

        只是親戚牽扯太多,她也沒認識幾個,那最好就是要……

        「我,妳覺得如何?」

        塗千雪還沒想到最後一個答案,袁熹明突然就插了這麼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疑惑道:「什麼什麼如何?」

        「我說,我來當這個戶主,妳覺得如何?」他的眼神真摯,看不出任何的玩笑意味。

        只是這樣的認真對塗千雪來說,只能算是驚嚇。「等等!你明不明白當戶主是什麼意思?」

        她被嚇得往後一倒,忘了自己是坐在凳子上,整個人幾乎就要摔了下去,但幸好袁熹明手腳很俐落,見狀,雙腳先穩穩地穩住凳子,大手再一勾一拉,她人就又坐回椅子上,只是回來的時候狠狠撞上他的胸膛,扯痛了他身上的傷口。

        「我知道。」他是提議的人,自然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你……」塗千雪結巴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妳放心,我對妳沒有旁的心思,我只是暫時需要一個棲身之所,而妳剛好也需要一個男人不是?」袁熹明認真的指了指自己,「我是個男人吧?」

        塗千雪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被一個傻子給糊弄住,甚至還有一點慌亂心動的感覺……她難道比傻子更傻嗎?

        不對!這傻子剛剛還特地澄清,說他對她沒有別的意思,這代表他怕她會有什麼不軌之意嗎?

        塗千雪猛然站了起來,低頭睥睨著他,「我知道你是個男人,但我也不是飢不擇食的人,不是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的。」

        袁熹明黑沈沈的眼眸就這麼平靜地看著她,像是看穿她的虛張聲勢,以及背後所有的隱密心思。

        「不是我,妳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到可以解決這一切的『男人』?」他特地在最後兩個字加重語氣。

        塗千雪剛剛的氣勢瞬間被打落成一地的碎片,是啊,現在要找一個不計較她名聲的男人只有一個,而且重點是,就算有別的男人,難道她要因為這該死的戶籍而隨便找一個嫁了?想想她就忍不住渾身發寒。

        不過他……塗千雪認真的打量起他來,坐在長凳上的他,不能說是玉樹臨風,不過那一身長衫的確把他身上的冷酷氣息減低了幾分,而且劍眉星目,高鼻薄唇,若是不說話,也算是一個俊朗公子。

        「打量得如何?可堪配妳一個村中姑娘的夫婿?」

        聽到這話,塗千雪額頭上的青筋一跳,咬著牙忍住想打人的衝動,「我是一個村姑又怎麼了?你這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袁熹明反倒皺著眉看著她,「我會說話,我也不是傻子,我只是失去了過往記憶。」

        「那還真剛好,就只忘了自己姓啥名誰,也忘了自己是何處人,偏偏就記得什麼該死的大金律例!」塗千雪一氣之下,把自己最早的疑惑也給問出口了。

        想想也知道不對勁,一個人連自己叫做什麼都不知道,還能夠把一本大金律例給背得清清楚楚的嗎?

        「豎子無知!大金律例於我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我沒忘記該如何自理,自然就不會忘記大金律例的條條款款,明白了嗎?」

        塗千雪扯了扯嘴角,然後一個栗暴敲在他腦殼上,「懂你個大頭!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第一句話在罵我,哼!」說完,她扭身就走。跟著一個傻子看星星,果然只能看出一肚子火。

        只是走沒幾步,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頭,看他還坐在那裡,只是看的不是星星,而是她時,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袁書呆,就算掰,也要把你的名字給掰出來。總之,明兒個就去把我們家給立戶了。」

        袁熹明點點頭,不知死活的回答,「塗姑娘這是個理智的決定,對我們兩個人來說……」

        話還沒說完,裡頭飛出一本書,還有塗千雪冷冰冰的警告聲,「再說廢話,你今兒個就抱著書在外頭睡了。」

        袁熹明倏地起身,手腳飛快地接住書本,一邊搖頭晃腦地走進屋子裡,「愛書乃是讀書人該有的本份,豈可這樣蹧踐書籍?塗姑娘即使不是讀書人,也該好好的愛書敬書……」

        「閉嘴!」

       院子裡終於安靜了,滿天星辰跟著偷偷的笑了。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0:59


  塗千雪和袁熹明雖然有很多吵吵鬧鬧的時候,但整體來說,屋子裡熱鬧多了,塗千雪也覺得自己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了些,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是不是這個傻書呆帶來的,但她卻對於未來的生活多了一點奢想。

  她知道兩人不過是假夫妻,她連袁書呆真正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更糟糕的是,她也不清楚他家裡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甚至帶著孩子在等著他。

  可她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說這樣的生活是真實的,就算只能再多一天、一年甚至是一秒也好。

  只是有時候,老天爺總是喜歡逆著人的願望走,塗千雪所希望的平凡,就在某一個晚上,被一場意外給打破。

  如往常一樣的夜裡,塗千雪正想把門給閂好,準備回房休息時,卻發現屋外有些不同往常的動靜,就在屋外邊上一個小窄坡的地方,似乎正冒著煙。

  要是其它的事情,塗千雪也就罷了,大晚上的,又不是現代有路燈存在,外如除了月光和自己提著燈籠的燭光外,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只是附近就她這麼一戶,若是真的不小心走了水,屋子首當其衝是不用說的,到時她來不來得及找到人來救火才是一個大問題,所以她朝屋裡的塗天兒、塗露兒吩咐一聲後,就提著燈籠往外去查看了。

  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對於這裡的地形,塗千雪不能說閉著眼都能走,但哪裡有高低起伏,多少還是清楚的。

  她腳程不慢,一下子就到了剛剛起煙的地方,就見地上有乾樹枝被點燃過的餘燼,她皺著眉,想著該不會是哪家孩子跑來這裡搗蛋的時候,一雙手突然從後面將她往後拖,她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反應,嘴也讓人給摀上了。

  塗千雪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抬著腿拚命地想掙紮,卻發現不是只有一個拖著她的男人而已,旁邊還有兩個男人扯著她的衣裳。

  「黃祿子,沒想到你這就忍不住了!不是說有什麼好東西要哥倆幫著搬嗎?」

  「知道了,先讓我完事,等等就搬!」男人們猥瑣的對話讓塗千雪知道這是有預謀的陷阱,她被拉到邊上的小樹林裡,正準備摸出自己荷包裡的小刀時,一個讓人心安的聲音忽然響起。

  「放開她!」

  那兩個男人咭咭笑著,似乎不把來人放在眼裡,想著對方就是一個讀書人,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麼功夫,他們兩個一下子就能夠把人給解決了。

  只是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塗千雪趁著所有人不注意時,把荷包裡的小刀給摸出來了,沒想到竟看到讓所有人全都震驚的一幕。

  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竟變成了一頭野獸!

  站在她身前的兩個男人還來不及反應,一下子就被撲倒了,剛剛還能發出笑聲的脖子上,多了兩個被咬開的血洞,兩個男人摀著脖子,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只是再掙紮也是徒勞,最後不甘的斷了氣。

  「妖怪!」

  當血腥味濃厚的充滿整個鼻翼,剛剛從背後捂住她嘴巴的人當即尖叫了一聲,直接鬆開手,把她往前一推,人也跑了。

  塗千雪猛地往前一撲,差一點就嗑到地上,隨後感到一陣風急掠而過,她急急抬頭,只看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然後是男人的慘呼聲,四周很快就歸於寂靜。

  夜色深沈,塗千雪緩緩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撿起不知道是誰的燈籠,慢慢地往聲音消失處走去,緩行幾步後,就見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屍體躺在地上,而旁邊……一隻體型巨大的野獸就在那。

  只看了那麼一眼,她的瞳孔就因為震驚的情緒而微微放大,紅唇輕顫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那隻野獸上的繃帶,她記得是她早上綁在袁書呆身上的。所以說,剛剛那場人獸變身秀是真實的!

  柯南道爾說過,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結論,那麼剩下來的,不管多麼離奇、難以置信,也必然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所以,她不只穿越到一個架空的時代,甚至還是一個有點魔幻的世界?要不然,要如何解釋她能夠看見一個人變成一隻狗……等等,還是一頭狼呢?

  塗千雪覺得自己可能受到太大的刺激,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在考慮是狼還是狗的問題。

  那四腳伏地的野獸眼裡先是滿溢著兇殘的血色,當血色褪盡後,閃過一瞬間的茫然,他左右張望,最後對上塗千雪也正好望過來的眼睛,他的瞳孔瞬間縮小,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害怕的往後了退兩步,一顆心懸得老高。

  袁熹明這時候已經回復了神智,他看著地上的男人屍體,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居然在她面前變身了?!

  她現在在想些什麼?是不是想他為什麼會從人變成獸身?他是不是一個怪物?

  她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怕?是不是正在想著,該怎麼離他遠遠的?

  一想到這種可能,以為成為獸身之後便再無人類情緒的他,頭一次覺得心痛難耐。

  變身後,腦子暫時失去的記憶也在一瞬間全都回來了,從自己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遠離京城,還有被放在心中的人背叛,再來是那個卑鄙無恥的男人,最後,記憶裡是看到三個該死的男人居然想對她做出那下流之事!

  看到她讓人抓住,身上的衣裳淩亂,即使沒有看見她的臉,也足夠讓他情緒瞬間起伏,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狂獸,毫不意外的直接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用尖牙撕碎這些該死的東西。

  太多的東西一下子衝進腦海裡,但他眼裡似乎只有馮玳貞那驚恐而厭惡的眼神在眼前環繞,而那一幕,跟現在如此類似。他狼狽地低下頭,不敢看她眼裡的恐慌退去後,是不是也全變成了驚恐和厭惡。

  這樣一個非人非獸的生物,果然是正常人所不能容的吧?即使他是因為受了詛咒才會變得如此,但……

  頓覺心中一片悲涼,他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些什麼,但或許是這段日子裡的歡樂讓他有了遺憾,因為這段山村生活,愉悅的讓人足以忘記那些不堪的回憶,可惜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的思緒突然中斷,因為他所有的「以為」都沒有出現,塗千雪站了起來,深吸了幾口氣,面無表情地朝他走來。

  「你……是狼還是狗?」塗千雪的小臉嚴肅的很,彷彿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袁熹明的腦子一片的空白,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變身後,臉上還能夠出現呆滯的表情。

  他的呆滯沈默讓塗千雪沈吟了一會,她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雖然她拍的角度感覺比較像抬手摸了摸,但這也足夠讓袁熹明的身體再次僵硬。

  「是狼的話嗷一聲,是狗的話汪一聲。」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忽然陷入了一個奇妙的氣氛中。

  塗千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一堆的死人面前,還能夠執著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她想,她大約是受到太大的刺激了,能夠保持不尖叫、不暈倒就已經很不錯了,因此就算開始胡說八道,似乎也能夠理解。

  一人一狼在夜風中沈默了半晌,最後還是塗千雪抵擋不住山間夜色的寒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腦子終於清醒過來,打破這個尷尬的場面。

  「把我剛剛說的話都忘了,我們得趕緊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塗千雪腦子一冷靜下來,很快就針對現況做出了分析。

  倒是袁熹明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質疑,懷疑她是不是為了掩飾剛剛愚蠢的言行,才會這麼急著轉移話題,他毫不掩飾的神情讓塗千雪瞧出來了,在她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後,繼續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三個大男人突然死在她的屋子外頭,要是沒有一個好的解釋,不說趙家村的人會不會有什麼想法,最起碼縣衙一定會有人來調查的,屆時真要査出什麼東西來,那就麻煩大了。

  而且她剋死人的傳言肯定又要甚囂塵上,到時候村裡人要是真下定決心,準備將他們一家子給趕出去的話,那可怎麼辦?

  塗千雪非常自然地把這頭……放大版的狗列進自家當中,不管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只要她知道這是袁書呆,而他也永遠不會傷害她,這樣就夠了。

  「要不然我們……喂!你這是怎麼了?」話說到一半,塗千雪就注意到他的身體開始搖搖晃晃,忍不住心慌的問著。

  袁熹明很想說讓她別忙了,一切都有他在,可是變身的後遺症開始出來了,他的眼前逐漸被黑暗給吞沒,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間說不出來,他慢慢地倒在地上,意識也全都被卷進黑暗當中。

  山風呼呼的吹,塗千雪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看著那隻狗倒地後又慢慢的變回了人身,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稍稍平復下心情後,才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呼,還好只是暈過去了,不過……」

  塗千雪對於眼前這個只綁了繃帶的男人,感覺臉頰有些熱辣辣的,清了清喉嚨後,她把自己身上的外裳往他身上隨意地綁了下,往周遭看了看,咬著牙,彎身把他給撐了起來。

  她幾乎是拖著腳步走路,一步步往屋子裡走去,邊走邊抱怨道:「第二次了……呼呼……別人都是英雄救美後來個公主抱,我被英雄救美後,還要自己扛著英雄回家……」

  好不容易把人給扛回屋子裡,兩個孩子倒是好吃好睡的心寬性子,外頭的動靜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睡眠。

  塗千雪鬆了口氣,看著自己一身的狼狽,她也不打算換了,只把剛剛隨便綁在袁熹明身上的外裳解下來,拚命地忽略自己衣裳上的體溫來自何處,重新套上外裳,拎著燈籠準備再次出門。

  臨出門前,她回頭看著睡得正沈的男人,忍不住失笑,搖著頭道:「自從撿了這個書呆子後,我的生活好像離種田文越來越遠了……」

*             *             *

  趙家村已經許久沒有出過什麼事了,沒想到這一出事就是大事。後山上有猛獸的消息一下子就在村子裡炸了鍋,甚至還驚動官府來查案,只不過除了拉走黃祿子和兩個黃家村混混的屍體外,找不到其它的痕跡,倒是黃家人鬧了幾回,說要召集人手上山除害卻沒弄出什麼後續,這件事情也就逐漸淡了下去。

  不過那都是屬於村子的熱鬧,對於塗千雪一家子來說,除了一大早要應付官府的衙差進行例行詢問,自己還要裝成被嚇壞的小婦人以外,後面的紛紛擾擾都與他們無關。

  起碼在早上熱鬧的人群散去後,他們的宅子裡看起來還是一片的寧靜和平。

  袁熹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高掛天空,他平靜地躺在床上,屋子裡有著淡淡的飯菜香味,窗外還可以聽見兩個孩子圍著家裡的雞鴨玩鬧,偶爾還有女子的提醒聲,讓孩子們別玩得太過頭了,平靜得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一樣。

  他唇角微微一勾,難得賴在床上不起,就是想要享受最後這一點寧靜和溫暖。

  雖然他沒聽見塗千雪要趕他走的話,但想來是因為他暈了過去,她不好就這麼將他放在外頭,才把他弄進屋裡躺著,只要等他醒來,這樣的平靜肯定就和他無緣了。

  他不怪她,應該說她已經比馮玳貞好多了,見到他變身後,馮玳貞匆忙逃走不說,甚至帶著他費盡心力搜集的證據投奔了蘭育成。

  他曾經把那人當成自己的紅顏知己,認為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任何的困難都能夠克服,可惜的是,她用現實狠狠的打了他的天真一巴掌。

  她讓他明白,有些時候,那些情愛抵不過現實的考驗;有些感情,只能存在於自己的想像之中。

  袁熹明沒注意到,再次想起馮玳貞,他不再是心碎神傷的難以自拔,而是帶著一種被傷害過的遺憾。

  心中被背叛的疼痛仍然存在,但對於那個給予傷害的人,卻已經逐漸開始淡忘。

  他胡思亂想了很多,最後想起自己這段日子失了行蹤,京城裡也不知道如何了,當初那黑衣人刺傷他肯定不是意外,這樁樁件件似乎都預告著和蘭育成有所牽連,偏偏這時候他卻因為上回參奏蘭育成的資料被外洩,導致參奏不成,反得了一個在家反省的結果。

  短時間內,他要再找齊能夠扳倒蘭育成的東西可沒那麼簡單,只是京城裡的事情雖然也重要,但昨晚那三個男人讓他有些放不下心。

  「怎麼醒來還不起床?」塗千雪捧著新曬好的衣裳從屋子外頭走了進來,看到他睜著眼睛,皺著眉頭躺在床上發呆,有些訝異的問。

  這個袁書呆不是最愛看書的嗎?平日裡只要有一點時間,都要把屋子裡的書拿出來翻過來倒過去的看,怎麼今天像是換了性子了?

  袁熹明坐起身,仔細的觀察著她的臉,見到她臉色自然的很,反而有些發愣,難道她忘記昨晚發生的事情了?

  「你……昨晚……」他有些艱澀的開口,心中忐忑不安。

  塗千雪瞄了他一眼,看兩個孩子還在院子裡玩耍,這才坐了下來,打算針對這件事情好好地和他討論一番。

  「我正好也要說昨晚的事情。」塗千雪板著臉,一臉的嚴肅,「昨天你咬死的那三個人都是外村的,但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個是趙富貴的小舅子!我們和趙富貴本來就有仇恨在,這下子只怕仇恨結得更深了。」

  塗千雪也是一早官差過來問話時,聽人說起才知道的,她本來還以為要打聽消息會挺困難的,沒想到趙家村多少年沒出過這種事情了,更別提其中一個死者還是暫借住在趙里正家的親戚,就算塗千雪不特地打聽,光左聽一耳朵,右聽一嘴巴,大概也能把昨天晚上那些人的消息給拼湊得差不多了。

  他先是抿了抿唇,雙眼對上坐在對面的塗千雪,眼裡閃過一絲複雜,「你……除了這些就沒別的想法?」

  「還有什麼想法?」塗千雪覺得這大概就是目前最重要的了。

  「我昨晚變成狼的事……」每說一個字,他似乎都能夠嘗到嘴裡的苦澀,「我昨晚看到你被三個男人抓住,一時太過激動,以至於壓不住詛咒,這才……你別怕!我今兒個就走,不會給你多添麻煩!」

  「我什麼時候說你給我添麻煩了?」塗千雪盯著他,淡淡地反問著。

  「你難道不怕我?我昨晚可是……」看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令他不由揚高了聲音。

  塗千雪揮手打斷他的話,無比認真的道,「如果你說的是那個變身秀的話,我確實還記著!但是你記住,像我這麼心胸寬大的人不多了,你可別又傻傻地在外面提,小心被綁在柱子上燒死。」

  塗千雪想起自己剛穿越的時候,雖然聽得懂話,但什麼都不敢多說,就怕自己一個沒說好,弄錯了什麼,下場會很淒慘。所以看他一個書呆子,傻傻地不懂得替自己遮掩秘密,她這過來人就忍不住想要多提點他一下。

  袁熹明先是一愣,然後覺得這話題的走向好像不大對。她不是應該害怕他會變成一頭野獸,還可能會傷害她嗎?怎麼現在反了過來,換成她叮嚀他別把這件事情給洩漏出去?

  「我是說,你一點也不害怕嗎?我可是從人變成了一頭狼!」

  塗千雪看著他低下了那個習慣仰角一些些的頭顱,忍不住輕輕的往他頭上拍了拍。「我不怕。」

  她雙手下滑,捧著他的臉,看著那雙向來自信的眼裡有著微微的脆弱,她忍不住做出這輩子最大膽的事情。

  她輕吻上了他的眼,雙頰有些泛紅,又重新說了一遍,「我不怕!我相信你永遠都不會傷害我。」就如同昨晚一樣,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但從頭到尾,都只是對那些傷害她的人下手。

  他抓住她的手,兩個人忽然貼近,彼此的氣息交纏著,讓兩人相望的眼裡都看到對方微微泛紅的臉龐。

  「你是真的不在意?」袁熹明從來沒有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即使以前和馮玳貞一起花前月下的時候,也沒有如今這般激動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塗千雪覺得他們之間的溫度升得有點高,她咬著唇,試著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攢得緊緊的,怎麼也抽不回來,忍不住也羞澀了起來。

  「不在意又怎麼樣?你快點放手!」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衝破胸口一樣,想起剛剛做出突破尺度的事情,覺得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熱了,才會突然身體比腦子動得還要快。

  「不放!」他怎麼還會放手?

  袁熹明的眼亮得像是天上的太陽,熱烈得幾乎要將眼前的塗千雪融化成一灘春水。

  他剛剛心裡有多落寞,現在就有多喜悅。抓著她不算細膩的手,他卻覺得比當初金榜題名的瞬間還要高興一萬倍。

  「快放手,袁書呆。你開始得寸進尺了啊!」塗千雪被他熱烈的眼神給羞得不行,忍不住板起了臉,沒好氣的道:「別忘了,我們當初說好只當假夫妻的!」她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可是做了比他更過分的事情。

  當她把兩人當初約好的事情拿出來說嘴時,袁熹明就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潑到腳一樣,發熱的腦子也冷了下來。

  「是、是我唐突了。」他頓了頓,眼神略微黯淡。

  塗千雪看他這副樣子,也覺得自己剛剛說得太過分了,咬著唇想要道歉卻又覺得古怪,便隨口吩咐了一句,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跑出了屋子。

  「你……新衣服在桌上,自個換了就出來吃中飯吧,其它的事,我們有空再接著說!」

  她跑得匆忙,因此沒見到那個她以為被傷了心的男人,其實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看著她離去的方向許久。

  他笑容裡有著淡淡的誓在必得,和一點點的小算計。要是讓京城裡最熟悉他的兩個男人見了,馬上就能猜出來他肯定是認準了什麼目標,打算要下手了。

  袁熹明拿起被太陽曬過,帶著天然溫暖香氣的衣裳,手指輕撫著柔軟的布料,嘴裡低喃著,「是啊,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讓她有機會認為兩人是假夫妻了!

  就算她再怎麼跑,他也不想放手了,他要的不只是假夫妻,而是兩個人成為再也無法被拆開的真夫妻。

  分享了最重要的秘密後,塗千雪與袁熹明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只不過袁熹明對此並不滿足。因為這就像塗千雪為兩個人劃開的距離一樣,兩個人還是分房睡,甚至沒有更親密的發展,一切就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要不是之前她那個衝動落下的吻,讓他不斷在夢中回想起那抹溫度,或許他也會覺得當時的一切都只是他的美好想像。

  袁熹明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當他知道自己對塗千雪再也無法放手後,他就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變成行動,賣力地想討好塗千雪,以求讓假夫妻變成真夫妻。

  想到自己回京之日,可以夫妻雙手把家還,他就忍不住有將嘴角往上拉起的衝動;他還在幻想著,旁邊正磨著黃豆做豆槳的母子三人看向他,一邊還小聲的說著話。

  「娘,袁叔又在發愣了。」最近又學會很多辭彙的塗露兒,最愛的是告狀這件事,一看到所有人都在忙,結果只有袁熹明一個人站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馬上就通報給塗千雪。

  塗千雪看著那個拿著杓子,卻忘記往石磨裡加水的男人,除了一臉無言外,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最近也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不是忽然傻笑,就是站在某一處發起呆來,還老是對她吟一些酸詩,讓她非常合理的懷疑,那個變身什麼的會影響智商,要不然怎麼一次變身後,這個書呆看起來比以前更呆了?

  她嘆了口氣,把兩個說是幫忙,但實際上就是添亂的孩子趕出院子,讓他們自己玩去,這才板著臉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麼站著也能夠發愣?要是沒睡好,就回屋裡再睡一會,我自己忙就是了。」

  袁熹明一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走神了,手裡的杓子早就沒有水,眼裡閃過一抹尷尬,沈默著不說話。

  「不說話?不說話就是真累了,快去休息!要不然跟兩個孩子玩一會也好,就是別再看書了!我就不明白了,屋子裡就那四五本書,你天天看,內容也是一樣,怎麼還能夠看了一遍又一遍,難道多看幾次就能夠把那些書看出一朵花來?」塗千雪看著桶子裡的豆漿也差不多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叨念著他。

  給他書呆的封號一點也不委屈他,明明她屋裡就那幾本書,他整天捧在手上,也不像是裝樣子,是真的認認真真的在讀書,有時候一本書都已經看第二遍了,還能夠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袁熹明聽她一提到書那不以為然的模樣,馬上用最經典的兩句話來澄清他對書的熱愛。

  塗千雪嘖了聲,知道跟這書呆說啥都沒用,於是又轉了一個話題,「你上回說那黃祿子的事情還沒說完呢,後來怎麼樣了?」

  要說這段日子來,塗塗千雪真正覺得家裡有一個男人的好處就在這裡了,上回屋子外頭死了三個逃了一個,外人不知道,自然都以為是山上下來的野獸做的,但是他們比誰都清楚,那些人一開始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要是早先,她一個小寡婦去打聽,消息肯定也是不齊全的,但現在有了袁熹明,他一個說話有份量的讀書人,在外面行走也方便,很快就打聽出一二來了。

  話說逃的那一個,還是那天袁熹明先在屋後打暈的,本來想找到人後回來再問問他們到底有什麼企圖,沒想到後來發生變成狼的事,等想起那個人的存在時,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幸好袁熹明前幾天去鎮上打聽消息時逮到了人,威逼利誘好一通,這才讓那人老實招了,居然又是塗千雪手中的藥酒給召來的禍。

  塗千雪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嘆了口氣,當初拿出藥酒來的時候,她就有些擔心,畢竟拿出一個從來都沒有的東西,有時候得到的不只是暴利,伴隨而來的也有高風險。

  只是當初她穿越過來後出了那一連串的事情,一個半大姑娘家住在一個幾乎連擋風遮雨都不成的小草屋裡頭,除了那些愚昧的村民外,還要應付像黃祿子這樣心懷不軌的人,除了用這種最快來錢,保證自己能夠好好活下去的法子外,她也沒其他的辦法了。 
 
        但幸好塗千雪也知道,藥酒這種東西她雖然能夠拿出來,卻不可能做多,畢竟跟藥扯上了關係,她一個沒什麼人脈的山村小寡婦,要是太顯眼了反倒不好,所以只做了小量,在鎮子上的大戶人家流傳。

  她總共只做了兩種,一種是女人喝來補身子的,一種則是男人用的,只是若真有心要算計,就算她再怎麼低調都沒用,這是她經過此次事件後得到的教訓。

  一談到正事,袁熹明也正了臉色,「那人說過了,黃祿子應該是聽了他姊夫趙富貴提過,知道這藥酒的利益大,這才回去黃家村,喊了以前交好的幾個混混,打算大幹一票。至於這背後還有沒有其它的人指使就不知道了。」

  若沒有之前趙富貴上門逼買藥酒方子,這話或許還有幾分可信度,但有了之前的事情,再聽那人所招認的話,不管是袁熹明還是塗千雪,自然都想到一處去。

  這件事情跟趙富貴肯定脫不了關係!

  「我想不通的是,不過就一個藥酒方子,怎麼就這麼讓人不依不撓了?」塗千雪覺得這才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要說藥酒在這個時代雖然是剛出現的東西,讓人挺稀罕的,但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商人重利,自然是看中了其中有利可圖的地方。」袁熹明淡淡的道,看似解釋了一切,但實際上他自己也覺得怪異。

  因為這事情牽涉趙富貴,所以前幾日上鎮上的時候,他還特地打探留心趙富貴的酒鋪,沒想到真讓他發現許多的不對勁。

  趙富貴的酒鋪跟許多小酒鋪子差不多,都是從外面的酒坊進酒,然後自己勾兌了一番再賣出去的。

  就一般看來沒什麼不對,畢竟在這種小地方,老百姓有時候也就只是想嘗個味,酒被兌了水,只要不是太誇張,自然都有人買單的。但,也是碰巧了,他看到趙家酒鋪一輛往外地出貨的馬車,那份量幾乎就是趙家酒鋪進一個月的酒的量。

  以這個來推斷的話,除非趙富貴把酒勾兌得跟白開水一樣,只剩下一點的酒味,要不然絕對不可能光一張單子的份量,就把進酒和出酒的量給打平了。

  但他也讓人買點趙家酒鋪的酒來試試看味道,裡頭的酒味雖說不濃,但也絕對不是只帶了點酒味的白水,代表這兌水的比例的確不是他推測的那般。那麼,那些酒水進了趙家酒鋪後,到底是怎麼勾兌出來的,這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他越是查下去,就覺得趙富貴想買那藥酒方子的目的肯定不單純,只是現在這些都還只是他的猜測,他也就沒向她解釋太多。

  塗千雪想起以前打工過的那些老闆們,贊同的點了點頭,「只是……這一回死了三個人,總覺得接下來不會那麼平靜。」

  這話讓袁熹明想起自己之前讓人送往京城盼信,心想這時候大約也該到了,輕輕一笑,「放心吧,趙富貴接下來說不得沒有閒功夫來找我們麻煩了。」

  塗千雪懷疑的瞅著他,「你說這話的時候,怎麼讓人覺得你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袁熹明一臉正經地反問,「我像是會打壞主意的人嗎?」

  塗千雪看他一臉的無辜樣子,忍著氣,細數他這些日子的搗亂舉止。

  「你大約已經忘記了,前陣子拿著筆沾了墨水在牆上亂畫什麼?那天還下了雨,把整面牆弄得黑麻麻的一片,就是地上也弄得一片黑。」

  袁熹明張了張口想辯解,說那是自己想題詩示情,好不容易用龍飛鳳舞的草書寫了上邪,誰知道塗千雪看不懂草書,還以為他是在亂畫。

  看他不說話,塗千雪又把另外一件事拿出來說,「就算那件事不提,你自己說說,那天你拿著眉筆在我的帕子上亂弄什麼?害我拿帕子幫露兒擦臉的時候,把她的臉弄得跟泥娃娃一樣!」

  袁熹明已經羞愧得無以復加了,怎麼也掩飾不了眼底的尷尬,想要解釋的意圖也完全被打消。

  他不過是想在帕子上題字,又想到上次寫在牆上浪費太多墨水,只好拿眉筆寫在帕子上,卻沒想到塗千雪根本就不關心帕子上頭有什麼圖案,又湊巧要給孩子擦臉,等發現的時候就糊成了一團,他也只能吞下自己整天做怪的罪名。

  他用的都是京裡說書的提過的招數,不知道怎麼一到這裡就行不通了,難不成城裡跟鄉下慣用的方式不同?

  塗千雪看他只是皺著眉不說話,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檢討的意思,也不說了,只是鼓著腮幫子、提著水,把石磨洗乾淨後,提著新鮮出爐的豆漿就走。

  袁熹明回了神,抬腳跟了上去,想著在沒打聽到其它法子之前,要不就先寸步不離的跟著吧。話本子裡不是總說烈女怕纏郎嗎?既然別的招數都不好使,那就用這一招「纏」字訣,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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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1:24


  袁熹明從放石磨的屋子裡跟到竈房的距離,塗千雪就忍不住回頭了,「你老是跟著我做什麼?我接下來忙著弄豆花呢!」

  「我來看有什麼可幫忙的!」袁熹明雖然不大懂豆花是什麼,但是豆腐腦還是吃過的,應該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吧。

  「別別別!上回你說要幫我挑紅豆,結果紅豆是挑好了,又將一把相思豆順道挑進裡頭去,害我差點嚇個半死,最後又得重挑一遍,把紅豆裡的相思豆給挑出來!」塗千雪真怕了他了,自那之後,廚房裡的事再不敢讓他沾手。

  袁熹明尷尬地僵在那,忍不住低聲替自己辯解著,「古詩不是說,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又說此物最相思了嗎?我就想著姑娘家都會喜歡的,才買了些想送你,結果不小心就落在紅豆裡頭了。」

  塗千雪雖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還是忍不住想翻白眼。書呆子看書要看仔細啊!此紅豆跟「相思紅豆」完全不一樣,一個能吃,一個能吃死人的!

  「我知道你看得書多,文采傲然,但這廚房裡的事,就算了吧,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你連紅豆都分不清楚,還是當你的君子就行,別再搗亂了。」

  一提到專業典故,袁熹明忍不住又多嘴了句,「君子遠庖廚才不是這樣解釋的……」

  「你……啊——」

  竈房裡頭本來就不寬敞,更別提多了一個大男人在邊上,空間更是顯得逼仄,讓塗千雪幾乎快找不著落腳的地方。

  剛蹲下身子生火的她,一站起身,一個不小心撞到放在邊上的一柄大杓子,又往後踢到放在那的一個木盆,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邊上一倒,巧合地跌進他的懷裡。

  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竈房裡的火引起的熱,還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紅暈。

  袁熹明摟著她,心中的竊喜自是不必說,臉上依然是那副自持的神情,但深邃眼眸裡染上的點點笑意卻是騙不了人的。

  「娘子這可是投懷送抱了?」袁熹明口氣認真的問著,結果還沒等到回答,腰上就讓塗千雪給掐了一把。

  她一手抵著他的胸,一手掐著他的腰,微微笑著,「相公真是愛說笑,嗯?袁書呆,書裡還教你怎麼調戲良家婦女,嗯?」

  「你不是良家婦女,你是我娘子!」他嘶嘶的喊疼,中間不忘堅持著自己的立場。

  有些話,說了一次沒反應,多說幾次,就會忍不住讓人心生漣漪。

  塗千雪一直沒把他偶爾掛在嘴邊的假戲真做放在心上,更別說在她心裡,這男人就是個有點耿直到傻氣的形象,後來知道了他的「秘密」,改了一點印象,但也只是在傻氣前,多加了一個有點可憐的形容詞。

  他的確是個會讓人心動的男人,只不過失憶的他,再令她心動,還是會讓她怯步不前。

  她對著他會臉紅,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有一切曖昧中男女的所有現象,但每當想打破那一點曖昧時,看著他的眼,她總忍不住想反問他一句——

  她可是他這雙眼睛裡的唯一嗎?

  思及此,她忽然不敢看著他的眼睛,雖然不看也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專注和認真,但是也只有現在,等他恢復記憶,一切可能就不一樣了。

  她沒辦法在知道這個男人的身邊可能有其它女人存在時,還若無其事地接受他的誓言和感情。

  她站穩了身子,輕輕推開他,轉過頭去,「行了,少說那些沒用的話了,出去吧。」

  袁熹明看著她的背影,就見她那頭烏黑的長髮被盤了起來,露出纖細白皙的頸項,像是最勾人的白瓷,只是那挺直的線條卻又暗喻了她的心有多硬,不管他怎麼做,似乎都打動不了她。

  他知道她不怕他會變成狼,否則不會這樣正常的和他說話談天,但前提是,不碰觸到兩人之間那一點曖昧的話。只是,在知道她有多難得後,他又怎麼能夠按掠住心中那一點期盼,怎麼能夠壓抑住心裡那一點微弱的渴望?

  「我不出去!」他抓住她的手,強迫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為什麼不敢看著我?我知道的,你對我不是沒有感覺……」

  每一次兩個人的親近,她的羞澀、她的心跳加速、她泛著紅暈的雙頰,都說明了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就差那一步,她卻從來不肯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想扯回自己的手,卻發現自己真的是低估了這男人的力量了。

  他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但她曾不小心瞧見他裸身的樣子,知道他身上結實的很,即使這一陣子因為受傷的關係,看起來更加消瘦,但那一身肌肉可不是好看的,裡頭蘊含的力量也不是她能小覷的。

  她撇過頭,不去看他,抿著唇不打算說話,只是她小看了袁熹明醞釀許久的決心,她想裝沈默,他卻不打算讓她有任何逃避的機會。

  「不,你懂!」他的眼神炙熱的如同土竈裡熊熊燃燒的火焰,橘紅色的火光似乎也在他眼裡閃爍跳耀。

  「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思是不是?我能夠感覺得到,你對我也是有心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總要在最後一步將我排拒在外?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就怕聽見她狠心的答案。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們的心現在跳得一樣快。問問你的心,你還要否認我們只是假夫妻嗎?」

  塗千雪看著他,心裡有一瞬間的動搖,只是最後理智佔了上風,她冷靜的一字一句、緩慢地給了最冷酷的答案。

  「是,我是有那麼一點動心了,可……還是不行。」塗千雪看著他從一開始的欣喜到最後的失望,心也隨著揪緊。

  「為什麼?」袁熹明迷茫了,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是這樣的回答,望著她,眼裡有著說不出的失落。

  「答案很明白不是嗎?你知道你是誰嗎?你怎麼知道在千里之外,是不是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你?那個人等著你恢復記憶,回去找她,等你記起自己該承擔的所有責任回去負責,而我和孩子們不過是你短暫停留的一個灣口。」她頓了頓,沒給他反駁的時間,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現在是真心的,可是我怕,怕你所遺忘的人生裡,有一個像我這樣,曾經進駐你心的女人在等著你,你明白嗎?就算我是一個小山村裡的小寡婦,我也有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渴望,我要的是一個明明白白的身分,而非只是在戶籍上寫上半真半假的姓名。」她望著他,眨了眨眼,不知何時,眼眶竟然泛著淚,讓她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我……」他怔愣著望著她,看見她的淚水滑落頰邊的瞬間,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拭淚,卻被她輕輕地揮開。

  兩人之間距離不到一尺,但心裡的距離卻是有如萬重山般遙遠。

  「袁書呆,我不否認我對你有那一點心思,可是,這一點情,還不足以讓我跨出這一步,丟棄我的自尊,去和另外一個女人去搶男人。所以如果你不想讓我們連見面都顯得尷尬,以後就別再提了,好嗎?」

  不是他不夠好,只是她的愛戀還沒到可以義無反顧的時候,所以對於他捧到她眼前的一片真心,她只能狠狠推拒,只能回應一句話——對不起。

  「我……」

  她的話聲剛落,袁熹明就想替自己辯解,他想告訴她,沒有那個會等待他的人。他的心,現在、以後只有她一個,只是才剛開了口,屋外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和叫喚聲,打斷他接下來所有的話。

  「袁熹明開門!兄弟我從京城找你來了,快點開門!奇怪,這信上不是說住在這的嗎?」門外男人的嗓音清清楚楚的傳了進來,就算竈上的豆漿已經咕嚕咕嚕的滾了,也沒有掩過男人爽朗的聲音。

  只是比起屋子裡不斷升溫的火熱,塗千雪的眼神卻越來越冷,就如同臘月風雪般,刀刀銳利的掃過袁熹明。

  袁熹明覺得身上一冷,心中暗道不好,連忙想開口解釋,「你聽我說,其實我剛剛就要……」

  她沒讓他有解釋的機會,而是冰冷的反問:「你叫做袁熹明?」

  「是。」頂著她冰冷如霜的目光,他不得不誠實的應了下來。

  「京城人士?」

  「是。」

  「外面那人是你寫信找來的?」

  他很想說自己不認識外頭那個蠢貨,但面對她冷漠的眼神,他還是硬著頭皮回答,「是。」

  塗千雪深吸了一口氣,冷冰冰的臉上勾起一抹不達眼底的微笑。

  好,真的是太好了!就在她剛剛文青了一把,把她最擔心的理由幾乎是聲淚倶下的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己是在耍猴戲。

  她輕聲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記憶早就恢復了,是不是?」

  袁熹明覺得自己接下來的回答肯定會讓她的怒火更上一層樓,卻不得不咬了咬牙,沈聲道:「是,但是……」

  啪地一聲,打斷了他所有的解釋,那狠狠的一巴掌,幾乎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也將他的臉打歪到了一邊。

  「你聽我解釋。」忍著臉上的疼痛,袁熹明終於能夠好好地說上一句話。

  只可惜,怒火滔天的塗千雪已經不想再聽他說任何一句話了,她沒想過自己還有遇上這種狗血劇情的時候,她如今只覺得剛剛還邊說邊流淚的自己真是愚蠢到家了!

  她只要想起她剛剛說那些話的時候,這男人心裡不知道是怎麼看待她的「多愁善感」,她就覺得有一股無名火在心裡不斷地蔓延。

  而且重點是,他居然敢欺騙她?!她最厭惡的就是有人欺騙她!

  記憶裡,曾經被欺騙的過往讓她忍不住怒火,她甚至不想去聽他任何一句解釋,起碼在這一刻,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拔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讓人忍不住想後退的鋒利就直接對著他。

  「聽你解釋?可以啊。先讓我砍一刀再解釋吧!」她冷冷地看著他,毫不留情地說道。

  「我……」他看著那把自己昨天賣力磨得銳利光亮的菜刀,完全不敢以身挑戰那把刀的鋒利。

  門外又再次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男人響亮的嗓音再次響起,「怎麼還不開門?該不會被野獸給吃了吧?這偏僻的小山村也不知道有多少野獸在呢。」

  塗千雪揮了揮菜刀,呵呵冷笑,「是啊,是有野獸,我這母老虎不就是野獸嗎?」

  袁熹明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生平第一次想把屋外那男人的嘴巴給堵上。他吶吶的解釋道:「那人的嘴就是這樣,他不是有心的。」

  塗千雪卻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有心也好,無心也罷。總之,袁公子,你現在可以滾了。」

  等這男人滾出她屋子後,她首先就要寫一張大字報掛在外頭——

  狗與京城來的男人不準進入!

*             *             *

  跟狗並列為不準進入的兩個男人,正悲慘的窩在宅子外頭,兩人坐在草地上,一匹馬跟在一邊嚼著可口的翠綠青草,一邊噴著鼻息,那仰高的鼻孔像是在嘲笑著這兩個被趕出來的人類。

  這匹馬的確也有鄙視這兩個人類的資本,因為剛剛屋子的女主人看它流了一身汗,還打了桶水給它喝,而兩個大男人只收到一枚冷眼,別說茶水了,連杯子都沒有。

  「我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真新鮮!」霍楠業咬著不怎麼可口的乾糧,一邊看著那棟宅子,口齒不怎麼清晰的說著。

  他可不是反諷,是真的覺得挺新奇的,他一個侯府的少爺,雖然以後不一定會承襲爵位,但走出去還真沒有哪個女人敢這樣直接甩臉子給他瞧,更別提這種連杯茶水都混不上的待遇了。

  要說新鮮,肯定是新鮮。不過肯定沒有把自己丈夫趕出去這件事情來的新鮮! 

  「我說你這次出京,混得有些慘啊。瞧瞧,這一身鄉下人穿的衣裳,還有這窩囊的樣子……不是說你和她在戶籍上登記是夫妻嗎?怎麼沒點男人的樣子?」霍楠業只差沒指著他鼻頭,說一句夫綱不振了。「嘖嘖,這臉上還挨了巴掌,瞧這火辣辣的紅印子,我說你就是身上沒半兩銀子,也不能讓一個鄉村野婦給騎到頭上來啊?」

  袁熹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全都拜你所賜!」只要他再晚一點到,能夠讓他把話給說齊,他也不至於被趕出來,甚至還挨了那一巴掌。

  說起來也是他沒深想,一直沒把恢復記憶當成大事,後來也來不及說,反正就是多餘的事情幹了一堆,結果沒抓到她最在意的那一點,進而衍生出這個冤枉的誤會來。

  他沒有打算瞞她的,只是沒想那麼多,如果她不說,他真的不知道她這麼在意這個問題。

  畢竟京裡人都知道,監察御史怪胎多,其中一個就是袁熹明。不近女色不說,連人氣都不愛沾,一整座宅子空蕩蕩的,只留下一對老僕做些粗使活和做飯,從來沒有人會擔心過他會有女人的問題,就連之前那人也從沒擔心過這個問題。

  霍楠業看自家兄弟是真的心情不好,頓時也正經了不少,只是看起來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蹺著腳,背靠大樹,小聲地說:「要我說,你這人就是太不乾脆了,難怪會鬧成這個樣子!再說了,夫妻兩口子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他說完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倏地跳了起來,從放在馬身上的包袱裡翻出一份文書,扔給他道:「喏,別說兄弟不夠意思,我一收到信就連忙跑去把你吩咐的事辦了。一辦好,我讓下人把行李一收,親自南下來找你,夠意思吧?」說話間,掩飾不住他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

  袁熹明俐落的接過那份文書,看著裡頭的東西,淡淡一笑。

  「不過要說可憐,我說那小娘子才算可憐!讓你這頑固的跟顆臭石頭一樣的男人給盯上……嘖,一被你給認準了,她就是想反悔都沒辦法啊!」霍楠業看著袁熹明的微笑,忽然有感而發。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別看袁熹明一臉冷酷古板的樣子,性子卻是拗得很,而且每當這拗勁發作了,那是什麼手段都能用上。

  他說之前是權宜之計,用半真半假的名字在這裡的衙門簿冊入了戶,結果也不告訴人家小娘子,就把那份文書給滕了一份,連著送給他們的信一起送進京城不說,還吩咐他趕緊連夜把事情給辦了,讓那份假名字的文書重新改正。

  這下就算那小娘子堅持兩人是假夫妻,可衙門文書上是明明白白地寫著兩人的名字,她就等於落在袁熹明這人手裡,再不能跑了。

  話說,這該不會是他之前被馮玳貞狠狠背叛的後遺症吧?別的不說,先把名份給定下來,讓人想跑也跑不了後再繼續攻心為上?

  兩個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又看在自己一個禮部官員為了他這一點小事特地親自跑一趟,霍楠業也不含糊,直接問出口。

  袁熹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我說?!等等,那小娘子知道你那事吧?」如果不知道的話,這事情可就大條了,要是一個弄不好,可是一個隱藏的禍害!

  「她知道,也覺得沒什麼。」袁熹明想起那天早上她給予的安慰吻,心就軟了幾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笑。

  「好姑娘啊,難怪你要瞞著她,來個先斬後奏!」霍楠業擊掌而笑,然後又偷偷摸摸的靠到袁熹明身邊,小聲問著,「可你不過瞞她記憶恢復的事情就被趕出門,若現在又讓她知道你還先斬後奏,把婚書送進衙門給辦齊全了,那……」

  這話一出,袁熹明直愣愣地瞪著他,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猜塗千雪的後續反應。

  一旁嚼著青草的寶馬噴了噴鼻息,帶著不屑的眼神瞄過兩個沈默的男人,然後有些狐疑地抬頭看了看,秋葉黃,似乎要入秋起風了。

  不管塗千雪話說得再狠,最後還是沒真讓兩個人在外面過夜,晚餐時候就冷著臉打開了門,讓兩個男人進了屋。

  她告訴自己,她只是順手多做了,要吃不吃都隨他們!等吃完了這最後一餐飯,再撥個房間給他們休息一晚,明天兩個人就都給她滾蛋!

  再說袁熹明和霍楠業,兩人雖然進了屋,但是多餘的招待是不可能有的,茶水是一杯都沒有,桌上也只擺了三個人的碗筷——她和兩個孩子的。

  兩個大男人就站在那,塗千雪像沒看見這兩個人一樣,只叮嚀著兩個孩子吃飯,霍楠業看了看,又瞥了袁熹明一眼,正打算問問他們兩個該怎麼才好時,就看到他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兩副碗筷。

  「這是……」霍楠業挑了挑眉,眼神裡帶著詢問。

  「吃飯。」

  霍楠業接了飯碗,看袁熹明一臉自然的在飯桌前坐好,張口就吃了起來,塗千雪也沒拿著大掃把趕他起來,霍楠業也就順勢坐了下來,自然地吃起飯菜。

  一入口,霍楠業眼裡閃過一絲驚艷,忍不住又多扒了幾口飯,順帶把桌上四樣小菜都嚐了個遍。

  「嫂子手藝了得,這些小菜看起來尋常,卻都是難得的好味道,尤其是這個辣拌肉絲,特別的有嚼頭!」

  聽到他這麼一說,塗千雪和袁熹明同時看了他一眼,臉色都有些奇怪。

  霍楠業見狀,乾笑了兩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什麼。」袁熹明忽然有點可憐他,不曉得當他知道那個所謂有嚼頭的肉絲是什麼東西後,還笑不笑得出來。

  塗千雪看著霍楠業拚命地往自己碗裡夾菜,那個正經想整的人連半筷子都不敢往其它菜色動,苦著一張臉也要往苦瓜夾,心裡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塗千雪表情簡單,眼裡一帶出點笑,很快就顯露在臉上,霍楠業這樣的人精,一下子就捕捉到那細微的表情變化,說起話來也更自來熟了點。

  「嫂子,這東西挺好吃的,等我回京的時候也給我抄一份,我回去讓我家的廚子做給我娘嚐嚐。」

  聞言,塗千雪表情一僵,有些猶豫的道,「這……可能不好,畢竟是山中野味,登不得大雅之堂……」

  霍楠業揮揮手,還帶著一點稚氣的娃娃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就是野味才好,京裡想吃點這樣的味道還尋不到呢。」

  這番話,終於讓在旁邊硬吞苦瓜和白飯的袁熹明抬起頭,看見不知死活的霍楠業還笑得一臉燦爛,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話。「你知道這道辣拌肉絲的材料是什麼嗎?」

  「嗯……這辣醬倒是一絕,想來是嫂子的秘方,不過這肉我真吃不出來,嫩嫩的又帶著點嚼頭,吃起來不顯柴,難道是我沒見過的野味?」

  野雞野兔什麼的,他們這些富家公子自然是吃過,只是山裡野味多,他也不是樣樣都嚐過,所以一時之間也猜不出來。

  見他屢猜不著,袁熹明好心地給了他一點提示,「你娘最怕什麼?」

  「我娘最怕的自然是蟲子和老鼠。」霍楠業一開始還不懂他怎麼突然拐了彎問起這個,老實的回答後,一回過神便想通了,他臉色一白,聲音都打著顫,「不……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袁熹明點了點頭,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霍楠業頓時打了個冷顫,下一秒就丟了碗筷往外衝,不一會就聽見外頭傳來陣陣的乾嘔聲。

  塗千雪沒空管外頭那個倒黴蛋,招呼著兩個孩子把飯吃完後,就自顧自地收了盤子,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袁熹明。

  袁熹明放下碗,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起來。

  塗天兒和塗露兒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笑得那麼難看,但是兩個大人下午吵架他們是知道的,兩個孩子對望了一眼,跑到袁熹明面前,人小鬼大的拍了拍他的手。

  塗天兒成熟的安慰著他,「袁叔,娘說如果吵架了,只要誠心的道歉,那麼就會好的。」

  「天兒真懂事,那麼你娘有說過,如果誠心道歉還不行的話呢?」袁熹明問完後覺得自己也是傻了,怎麼會問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這種問題。

  就算塗天兒跟同齡的孩子比較起來已經成熟許多,又怎麼能夠理解大人之間的複雜情感呢?

        他才正想要讓塗天兒忘掉他剛剛荒謬的問話,誰知道塗天兒一臉正經地反問他,「袁叔,你都還沒有誠心誠意的道歉,怎麼就知道不行呢?而且一次不夠,還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要是有誠心,難道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嗎?」

  塗天兒的話讓袁熹明愣在當場,看他牽著塗露兒的手,老成的離開,袁熹明倏地回過神來,當下只覺得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是啊,連一個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卻想不透,果然是這些日子被喊書呆,喊著喊著人也呆了不少,反正都是自家娘子了,就是捨了臉面求饒,也一定要把人求得回心轉意。

  袁熹明想了想,覺得自己又有滿腔的信心,正要抬腿追去,霍楠業蒼白著臉,撐著門走了進來。

  「你要去哪?」

  「沒去哪。」袁熹明臉色一綠,第一次覺得霍楠業的出現挺礙眼。

  看來他不要臉面的求原諒計劃還得再等等,起碼得等到眼前這個礙眼的人不在了才行!

  唉,難道這就是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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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1:47


  塗千雪哄了兩個孩子入睡後,想起今天情緒的跌宕起伏,一時之間沒有睡意,只是她也不敢往外走,就怕又遇上和那天一樣的事,便抬了張小凳子走到院子裡,看著月光撒落一地,靜靜地發著呆。

  突然間,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抬眼看去,原本以為會是袁熹明,卻沒想到是吐得臉色都有些發青的霍楠業。

  她臉龐帶上一點尷尬,想到自己還坐在小凳子上,忍不住就想站起來讓位。

  沒辦法,她沒想到山鼠肉就能夠讓人吐成這樣,害她原本捉弄人後的愉悅也減了大半,畢竟他算是一個被殃及的「池魚」,結果卻比正主還慘,讓她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

  不管怎麼說,這人只是攪進他們爭吵的無辜受害者,所以多一點關心她覺得還是有必要的,她微笑道:「來,坐吧。」

  霍楠業苦笑了一下,看著那個不到他小腿高的凳子,揮了揮手,「不了,我現在還有點腿軟,怕坐下去就爬不起來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也很自然地說著自己的窘境。

  倒是塗千雪聽了,小臉上窘迫得不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霍楠業笑了笑,一雙瞇瞇眼都彎了起來,「趁著他去外頭察看還沒回來,我們說說話吧。」

  塗千雪遲疑了一會後才點點頭,也沒再坐下,而是跟他一起站著。

  「你一定很好奇我要和你說什麼,對吧?」霍楠業是個很容易自來熟的男人,他也不管她有沒有話要說,挑了自己想說的話就說了起來。

  看著天上的明月高懸,深吸了口帶著濕潤水氣的空氣,他說道:「其實在京城接到他的信時,我一度以為我眼花了。對了,他有說過他為什麼出京嗎?」

  塗千雪搖搖頭,還沒說話,霍楠業又很自動的幫她接起話來。

  「他說你知道那件事情了,也接受了,那我也不藏著拽著了,其實他之前有個紅顏知己,不小心被她看見變身後的樣子。畢竟他那個詛咒只要情緒變化太大就會壓不住,結果那個紅顏知己……哼!用紅顏知己來形容馮玳貞那女人,還真是汙辱了這四個字。」他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見她驚訝的神情後又連忙解釋,「放心!我說的紅顏知己是談談心之類的,絕對不是什麼花樓姑娘那類不正經的。」

  塗千雪看他要歪樓,連忙開口把話題拉回來,「你說那位馮姑娘看見了,那接下來呢?」但她大約已經猜到後面的發展肯定不怎麼好。

  她想起之前他醒過來那副惶然不安的樣子,像是受了傷的野獸,讓人心疼。

  「還能怎麼樣?那女人想裝作無事,結果裝也裝不像,沒幾天就連臉都不露了。」他想起那時候馮玳貞做作的樣子,忍不住冷哼了聲。

  「那……」

  「後來的事,如果我沒說,袁石頭那傢夥也肯定一輩子都不會說。不是他想保護那女人,而是對一個頭次放了心的男人來說,那女人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原諒。」

  霍楠業正要再次開口的時候,袁熹明從陰影處走了過來,手上還提著去巡察時的燈籠,明明滅滅的燈火,讓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的陰鬱。

  「既然知道我不會說,那你又在這多什麼嘴?」

  霍楠業看著他,沒好氣地嗤了聲,「我就見不得你什麼事都悶在心裡的樣子,所以就想幫你把話說清楚。」

  「不用你多事。」他冷硬的道。

  塗千雪注意到了,打從剛才開始,袁熹明就一直沒拿正眼看過她,就像是在閃避這個話題,也在閃避已經被拉入這個話題的自己。

  這種被他排斥在外的感覺讓塗千雪不悅,她挑釁的望著他道:「如果我說,是我想知道呢?」

  袁熹明的臉色頓時一僵,抿著唇不願回答,只是提著燈籠把手的手指卻緊緊地攢了起來。

  「你明知道我最在意什麼,現在有人要幫你說,你還不願意讓人說嗎?」她頓了頓,「還是說,那個紅顏知己其實是你不能說的秘密?你和那個人有了婚約,又或者……」

  「沒有!」他急促地打斷她的話。

  「那你為什麼不讓他說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你在怕什麼,你……」

  「因為我怕。」咬著牙,袁熹明閉上眼,臉上閃過一抹痛苦。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那種被背叛的痛還刻在腦海裡,即便已經不把那個女人放在心上,可只要想到曾經最信任的她,卻是給自己最重一刀的人,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怕什麼?」塗千雪看著他,忍不住放緩了聲音。

  他們早已忘記旁邊還有一個霍楠業,眼裡只剩彼此,自然也沒注意到他早就噙著笑,悠悠哉哉地離開,留下這一片私人空間給他們來個促膝長談。

  袁熹明沈默了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那段他一直不願提起的記憶重新翻了出來,從他口中把故事說完整。

  「我和她……是在宮中御宴裡認識的。那一夜,是她成為宮妓後第一次登台,跳完之後,她躲在御花園的角落偷哭,哀傷著自己從官家千金淪落成教坊司的宮妓。」

  他現在似乎還能想起那一個夜晚,在宮殿花園的小角落,一個纖細柔美的女子穿著一身水藍衣裳迎風而泣。不過他並沒有因為那一幕而動心,但身為一個男人,對於此情此景有幾分憐惜卻是真的。

  年輕男女在那樣美好的場景相遇,彼此間開始有曖昧情思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大約有一整年的時間,兩個人就斷斷續續的見了好幾回面。她的溫柔貼心,讓他幾乎以為馮玳貞就是古人所說的紅顏知己,甚至已經在想辦法要將人從教坊司除籍時,他再一次壓不住身體的詛咒,變身了……

  那日,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證人被殘忍的滅了口。

  他知道是誰做的,也知道這是蘭育成那老狐狸給的警告。警告他,不管他做了什麼準備都是徒勞無功。

  他宅子裡本來就沒什麼下人,她之前又是來慣的,才會不小心讓她瞧見剛好在書房變身的自己。

  他沒跟她說過,自己因為查案,結果被一個邪巫下了詛咒的事情,所以她的驚駭他可以理解,可即使他變成了野獸,也並非完全失去意識,當察覺到她就在屋外偷看時,他很快地就恢復了人身。

  「我解釋了,她卻不聽我說,但後來我幾次上教坊司相邀,她都應邀而來,似乎和以前沒有變化,我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我終於搜集齊全一名朝廷大員私下收賄的證據,準備在早朝的時候上告,卻沒想到所有的證據都被銷毀,就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證也都死了,沒有證據,皇上自然不能拿蘭育成如何,而我也因為隨意糾舉被皇上罰了一個在家反省。」

  前面塗千雪還能夠理解,但是後來呢?那個馮玳貞似乎就這麼消失在這個故事裡了。

  「那些證據該不會是……」塗千雪只憑著直覺猜測。

  「是!都讓她偷了,或者是私下偷偷背起來,又自己寫了一份給蘭育成。那人在事了之後,將她迎入府,成了姨娘。」他苦澀一笑,想起那時候他站在街頭,看她乘著一頂小轎入了蘭家門,若不是霍楠業兩人先將他打暈帶走,只怕他當場就無法克制的變身了。  

  他望著塗千雪,眼裡的深邃比黑夜還沈,「自出京之後,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明明看出她眼底的恐懼,卻還是選擇相信,相信她不會做出傷害或背叛我的事。

  「可更讓我後悔的是,因為被狠狠傷過,所以當我真的碰上心悅之人時,我反而選擇了隱瞞。失憶是真,但痊癒之後我沒有告訴你,或許是我心裡對你存著最後一點的試探心思,我……對你有愧。」

  這就是他一直不想承認的卑鄙,他一邊承認自己的隱瞞,一邊用「沒去深想」當作藉口,背地裡還隱瞞著他早已把兩人關係坐實的事實。

  說他卑鄙也好,說他耍手段也罷,直到如今,他終於坦承面對自己的心,卻是不停地在心中苦笑。

  原來在愛情裡,用盡心機也不叫做聰明。

  就如同他自詡能看懂人心,卻始終看不懂曾走進自己心裡的兩個女人。他自詡為聰明人,卻是最傻的那一個。

  看著一個男人沮喪地說著自己犯的錯,塗千雪心裡五味雜陳,只是那些複雜的味道裡,獨獨沒有欣喜。

  或許她是該高興的,高興有一個女人沒長眼睛,丟下這個男人讓她撿了,只是這樣的歡欣,在欺騙面前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             *             *

  塗千雪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大半夜都睡不著,腦子裡全是袁熹明沮喪地背過身去的背影,還有自己在那一剎那也跟著糾結起來的心。

  腦袋裡亂紛紛的,當她好不容易閉上眼小憩一會,再睜開眼時,天已是濛濛亮了,她睜著有些乾澀的眼睛準備起身,卻被屋外的動靜勾起了注意力。

  夜色還沒褪盡,點點晨光在山腳邊漸漸顯露,塗千雪已經聽見屋外傳來了走動的聲音。

  「不是我愛說,兄弟,你這樣可不地道,我昨兒個才千里迢迢的從京城找到這,吃了大半天的閉門羹不說,晚上還吃了那……算了!不說了,提起我又噁心。」他揮揮手,想把腦子裡對那頓晚餐的記憶給揮散,「總之你自個不睡,也不能把體虛的我給挖起來,就只是為了幫你看門啊!」

  「少廢話!你在這裡守著,我去查些東西,去去就回。」他往塗千雪住的屋子望了一眼,看見從門縫下露出的裙角,驀地一怔,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她不出來,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還是對他做什麼事情都抱持著不再關心的態度了?

  霍楠業自然也注意到了袁熹明臉上的神色,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自然也瞧見了門邊處沒藏好的裙角,原本還憋著的聲音,一下子突然變得大聲起來。

  他誇張地嚷著,「我說你啊,要做點大事也跟人家事主說一聲吧,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希罕你這麼雞婆。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愛什麼話都憋在心裡,連個響動都沒有的男人,那種甜言蜜語、妙語如珠的俊俏男兒才最討人喜歡,而且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臉都長得不討喜了,還想當什麼無名大俠啊!」

  「別說了!」袁熹明一下子就猜出他的用意,臉色一變,連忙喝止他。

  只不過霍楠業這人就是一股拗性子,你越是不讓他做什麼,他就偏偏要做什麼,要不然也不會一家子武將就出了他一個讀書人。雖然他對讀書也有一點興趣,但也不能否認這和他喜歡和人反著來的古怪性子有關。

  要是袁熹明不喝止他,霍楠業看兩個人都沒動靜,說不定就這麼算了,可被袁熹明這麼一喝,他反而更加來勁了。

  「我哪兒說錯了?你自己說說,你要是真能躲過蘭育成的眼線,會一出京就讓人給盯上,還被砍傷在這荒山野地裡?你以為蘭育成那人會相信那些不可靠的手下?他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只要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什麼都不是!你本來就被勒令不準出京,偷溜出來已經違背聖意,要是驚動了人,讓蘭育成那老賊抓到你還活著的證據,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把柄送進他手裡!更別說你們兩個的仇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也不為過,你又怎麼知道那老賊會不會乾脆心一狠,又派人在回京的路上,直接對你痛下殺手。還有……」

  「你說完了沒有!」

  「你說他要去做什麼?」

  一男一女的聲音同時出現,霍楠業得意的笑了起來,塗千雪板著臉,遮掩她的著急,袁熹明則是喜憂參半的看著她。

  「還不是……」

  「不準說!」袁熹明瞪了霍楠業一眼。

  塗千雪臉色淡淡地瞟了袁熹明一眼,轉頭瞥向霍楠業,「說!你最好想想你現在是在吃誰家的飯!」

  霍楠業就是不看在飯菜,也得看在自家兄弟未來的幸福生活而倒向塗千雪這邊。他像個狗腿子一樣,一下子就把袁熹明昨天悄悄透露給他的話全都抖了出來。

  「還不是他說那趙家酒鋪一直盯著嫂子你的藥酒方子不放,這次家裡又死了人,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的,所以想要趁今天晚上酒鋪出貨之前,悄悄潛入酒鋪後頭看看,要是幸運抓了個把柄,那以後就不用愁了。

  「可我昨天來的時候,瞧見酒鋪邊上突然多了不少高頭大馬的壯漢守著,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個鄉下地方的酒鋪,就是要送酒上京城,那也太費工夫了,就怕裡頭有鬼,等著我這兄弟去自投羅網!」

  雖說霍楠業也不認為趙家酒鋪真有這個狗膽子,但現在顯而易見的是,那酒鋪背後的靠山不簡單,袁熹明現在就該什麼都不做,安安份份的跟他一起回京城,這才是正經事,而不是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被感情沖昏了理智。

  霍楠業是不大想說,但他這兄弟之前才在女人跟前栽過一次跟頭,難道這回又要為了一個女人犯同樣的錯嗎?

  他把這事鬧了出來,一部分是想讓塗千雪心疼一下他兄弟的付出,一部分也是提點袁熹明可別又犯傻,在全然的付出後,結果又落得跟之前一樣的下場。

  馮玳貞那樣的女人,絕對不會是空前,也不可能絕後。

  其實霍楠業很害怕,怕眼前這個女人也跟馮玳貞一樣,表面上不在意,背後里裡又捅人一刀。有時候,看不出來不代表沒心機,只能代表那人隱藏得夠深。

  以前他對荀志高這句話嗤之以鼻,但打從馮玳貞那件事後,他對這句話是特別深信不疑。

  霍楠業那一點心思,塗千雪看出來了沒有,沒人知道,但袁熹明卻看得清清楚楚。

  難怪昨日霍楠業對塗千雪會那麼熱情,還以為霍楠業是因為看了他信裡那些話,也因為他直接挑明了,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的關係,沒想到那不是霍楠業由衷展現出的熱情,而是想用這天然、沒心眼的樣子,讓人放下戒心。

  「你不要說話,讓他自己說。」塗千雪瞪了一直想繼續說話的霍楠業一眼後,冷眼看向不再說話的袁熹明。

  從昨日的糾結到現在被霍楠業一口氣揭露的消息中,塗千雪只覺得她幾乎一夜沒睡的腦子快要炸開了。

  她向來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即使許多時候,她不得不和人應酬周旋,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抗拒這樣的生活。但在遇見他之後,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往最複雜的生活靠近了。

  她望著袁熹明,軟糯的嗓音吐出飽含憤怒、壓抑的語句,「趙家酒鋪那裡,你不是跟我說再看看嗎,為什麼急著去做這麼危險的事?如果你出了什麼事,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看著她直勾勾的眼神,袁熹明有些苦澀的道:「我不用你的感激,我只是不想在我離開後,留下什麼後顧之憂,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讓塗千雪冷冰冰的聲音給打斷,「既然你都要走了,還管我們做什麼?你如果要報恩,上回你救我一次,就算扯平了,你不用做這些事情,我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

  這話又嗆又硬,旁觀者聽了都不舒服,更別提處於靶心的袁熹明了。只不過一聽見這話,他反而淡淡一笑,讓霍楠業差點就想要敲開他的腦子,看看是不是正常的。

  這女人說話嗆成這樣,他還能笑得出來?這不是腦子有病又是什麼?

  不過霍楠業是怎麼看他的,袁熹明認為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塗千雪終於有原諒他的意思了。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她的性子就是這麼彆扭。有時候一句好話,也會讓她感覺像要找人吵架的樣子,若不是熟悉她的人肯定會有所誤會。如今她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就代表她已經將他放在心上了。 

     如果袁熹明這番腦補讓霍楠業給聽見了,肯定只想對他翻個白眼,並送他四個字——有病得治!

  不過先不管霍楠業的想法為何,塗千雪看見他這一笑,眉頭一皺,「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你明明就要走了,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多餘的事情?」

  塗千雪是真的很怕他要做什麼傻事,尤其她發現,在這個環境下,最值錢和最不值錢的東西都是人命。

  她一點也不希望他因為要逞一時的英雄義氣,進而受傷或者是犠牲。

  「只要是你的事情就不多餘。」他淡淡一笑,眼裡的寵溺無邊無際,讓人看了也要沈溺其中。

  一旁的霍楠業一聽見這話,猛地抖了抖身子,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石頭,說起情話來也是這般甜死人不償命,讓他忍不住雞皮疙瘩掉滿地,而看著塗千雪的反應,顯然這麼想的不是只有他一個。

  就見塗千雪蒼白的臉龐像山上的晨光慢慢染紅山頭,紅暈淺淺的爬上雙頰,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透著少女的嬌羞,讓她如冰一樣的氣息,宛如春暖花開一樣快速融化著。

  「你、你胡說什麼!我又不是問這個。而且你、你一直看我做什麼?現在是在說你的事,你就不能正經一點?!」

  塗千雪忽然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他雖然沒有打斷她的話,但從剛剛開始,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好像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溫柔的包容她每一個小脾氣。

  「我很正經。」正經的看著你。這句話袁熹明很識相的沒說出來。

  眼前的女人就像是飽滿的、被緊緊包裹的棉花果實,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整個爆開,吐出裡頭柔軟的棉花內芯。

  「你好好說話。」塗千雪神色惱怒的嬌嗔著,「這可是攸關你的事,你自己都不上心了,還有誰會為你著急,你就不能認真一點?」

  「誰說沒有人會替我著急?你不就正在為我著急嗎?千雪,我真的很高興,沒想到你生著氣還願意關心我。」

  塗千雪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氣急敗壞的解釋著,「誰為你著急了?我這是……我這是……」

  「承認為我著急不好嗎?千雪,我就要走了。」這次,袁熹明不讓她再打斷他的話,兀自說著,「京城離這裡就算沒有千里之遠,也有百里之遙,我離開後,或許這一輩子我們就是天涯一方,再也不會見面了。我走之前只有一個願望,原諒我。讓我們像以前一樣,或許吵吵鬧鬧,但別再不理會我,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好嗎?」

  塗千雪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對於他透露出來的渴求,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下意識的咬住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短暫的沈默後,袁熹明沒有逼她,只是朝她淡淡一笑,笑裡全是化不開的苦澀。「沒關係的。」他不再看她,轉身就往外走去。

  塗千雪忍不住喊住他,「你非要去趙家酒鋪不可嗎?」

  袁熹明沒有回頭,腳步輕輕頓了下,最後嘆息一聲,繼續往前走。

  塗千雪沒再喊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裡越來越亂,當他就這樣孤單的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消失在自己可見的視線後,她依舊無法收回目光,怔怔的佇立在那裡,不肯離開。

  是原諒他並追上去,還是固守著回憶?一個看似簡單的選擇題,卻因為過往的傷害而無法跨出那簡單的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矯情了,但她只是不想讓心再次受傷害而已……

  霍楠業看她像望夫石一樣站在那,眉頭也輕輕擰起,在心中輕輕嘆息,情之一字果然就跟白馬寺住持說的禪書一樣,總是讓人參不透,望不穿!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2:17


  塗千雪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團亂麻,纏來繞去,找不到線頭可理。

  說來有些矯情,但她這幾日總是想起以前不知道打哪看來的一句話——讀了十多年的書,卻沒有一本書或一個人,教導我們愛情該怎麼辦,讓我們只能在跌跌撞撞中摸索。

  對於一個成績向來都保持在前三名的學霸來說,她無比希望此刻有一本書能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走。只是這是不可能的,要是真能夠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她現在也不會這麼糾結不安。

  塗千雪背著竹籠,神思恍惚地停在一棵已經由綠轉黃的大樹前,開始理著自己說不清的心思。

  一開始,她知道自己被那個冷酷的男人給吸引了,這是無庸置疑的,因為那種心動的感覺,除了記憶裡的那個人以外,也只有他了。

  明明是心動的,但因為他的失憶,讓這份心動多了一道只有她自己才心知肚明的鎖鏈,扣著她的心,不準她繼續往前進。

  她的心在幾次偶然的親近中變得不受控制,每一次的曖昧都讓她忍不住感到臉紅、甜蜜……但她太過清醒的理智,加上一顆害怕受傷的心,令她在理智和情感中掙紮。

  而就在這個時候,霍楠業來了。揭穿他其實早就恢復記憶的事實,除了羞惱著她曾說的那些話以外,心中也打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為什麼不告訴她,他已經恢復記憶的事?他曾經有很多機會和時間可以跟她說的,為什麼他沒有這麼做?他的欺騙是為了什麼?

  這問題像是交響樂團一樣,不斷地在她腦子裡上演一場又一場的大型合奏曲,在她把他趕出門後,一次又一次為他找理由,還有反駁這些理由的藉口。

  就在什麼都還沒想清楚的時候,他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只道歉,還把之前失敗的錯戀都坦承了!今兒個一大早還早起,用著那樣甜蜜且包容的神情看著她,可一轉身卻去做那樣危險的事……

  塗千雪小小踢了踢地上的小草一腳,似乎這樣就能解開心裡都已經亂成一團的思緒。

  這男人明明就長了一張冷酷的臉,還說自己被女人狠狠的背叛過,感覺一點都不像啊!明明就很擅長擾亂女人的心情嘛。她皺著眉頭,嘴裡嘟噥著,不肯承認是自己在戀愛上太沒天份了。

  「說不定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在庸人自擾,他都說他就要回京城了,到時候就像他說的一樣,兩人距離沒有千里也有百里,到了那時,誰還記得誰是誰呢?他在京城肯定能看到很多美人吧,甚至到了女神四處走,佳人多如狗的地步。」

  想著想著,她乾脆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地上的小草,說一句就揪斷一根,完全不想去深思自己話裡摻了多少酸醋在裡頭。就在她幾乎要將周遭的野草都拔光的時候,嘴裡的抱怨也跟著變了調。

  「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我不是擔心,只是……不!擔心也沒什麼,就算換一個人我會擔心,可是……」她一點也不想承認,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像擔心他一樣,擔那麼多心。

  思及此,塗千雪不由一愣,隨即搖頭苦笑,想讓自己不去在意,可是從剛剛開始,自己想的卻全都是他,那她又何必裝模作樣,還背了竹籠上山採藥?

  她嘆了口氣,踉蹌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因為久蹲而有點發麻的腳,看著周遭被她摧殘過的草地,不得不說,她有種自己又青春了一回的感覺,居然還玩起了鬧彆扭這種遊戲……

  她看了下竹籠,裡頭沒有幾株草藥,提起來也頗為輕鬆,只是因為腳麻的關係,她的移動速度大約只比蝸牛好上一點而已。

  走在山間小路上,山裡開始透著入秋的氣息,只是塗千雪這時候無心欣賞,她的眼睛膠著在站在路中間的那個男人身上,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動地朝他的方向跑去。

  只是塗千雪忘記自己剛剛蹲到腳麻,沒跑幾步,就先拐到了腳,整個人往前一撲,摔到地上。

  山路上都是泥巴,這一摔並不怎麼疼,但看著自己手腳上全沾上了泥巴,她只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袁熹明剛從鎮上回來,按捺不住想要馬上見到她的心情,看著時辰,猜她這時大概在山上採收草藥或野果子,就直直地往山上奔來,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心上人在自己眼前狠狠摔了一跤。

  他幾個跨步直衝上前,大手輕柔的幫她拍著手上和衣裳上的塵土,一邊不住的問:「摔疼了沒有?」

  「我沒事!」塗千雪的臉紅通通的,眼眶含著淚,她知道這一半是疼的,另一半卻是因為覺得丟臉。

  「真的沒事?」說著就往她的腳輕輕一捏,她忍不住輕呼一聲,他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是腿麻了,還有哪裡摔疼了?要自己說還是我自己看?」

  塗千雪彆扭的低下頭,小聲說著,「還有腳踝,腳踝剛剛好像也扭了。」

  袁熹明低頭認真地幫她查看腳踝,不嚴重,但若堅持走下山就不見得了。他很快就在心裡下了判斷,卻仍握著她的腳,不想放下來。

  她的腳踝白皙纖巧,就是落在灰白的粗布襪子下,也像塊羊脂白玉一樣,精緻的讓人想放在手上把玩。

  見他查看自己的腳踝許久,又不發一語,塗千雪擔心的問:「怎麼了,傷到骨頭了嗎?」她雖然不擅長跌打損傷,但覺著應該沒有傷到骨頭才是。

  「沒、沒事!」袁熹明輕咳了兩聲,遮掩心中那一點不自在。

  他回望著她的眼,怎麼也說不出來剛剛握著她的腳時,心裡逐漸變得齷齪的想法。

  「沒事的話你幫我一把,我站起來之後就可以自己走下山……啊!你要做什麼?」

  塗千雪話還沒說完,整個人突然間讓人攔腰抱起,讓她下意識地攬住袁熹明的頸項。

  「你的腳傷就算不嚴重,但也不能這樣走下山,要不然小傷也得變成大傷。」

  他有理有據的說著,抱著她的手心裡則因緊張而不停的出汗。

  「但我能自己走……以前我是這樣過來的,以後你走了,我也能夠一個人自己走。」塗千雪逞強著說道,只是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為了那個即將到來的未來而神傷。

  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乍然再回到一個人的冷清時,總會有點不習慣吧!

  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然後說出早已在心中盤旋許久的話。

  「只要你願意,不論現在或未來,我們都可以一起走。」

  塗千雪皺著眉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即將回京城,就要離開這裡了……」

  「我的意思是,讓你和兩個孩子跟我一起回京城生活。」

  他的提議讓她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她才搖了搖頭。「不了。」

  「為什麼不?」他急促地反問:「你還在氣我騙了你?」

  塗千雪沈默著,沒說是或不是。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問題,她要怎麼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呢?

  「我們不說這些了,讓我下去吧,我自己能夠走的。下山還要走半個時辰,你身上的傷才剛好沒多久,沒必要……」塗千雪想要轉移話題來逃避這個問題,只可惜她不懂,一個有石頭稱號的男人執拗起來有多麼難以說服。

  「我們來打個賭吧。」他突然道。

  「賭什麼?」現在只要不提感情問題,塗千雪是能好好跟他說話的。

  「賭我能夠從這裡抱你下山,我贏了,你就跟我回京!」

  「什麼?」她錯愕地看著他,「你瘋了?我為什麼要跟你賭這個?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他冷酷的臉上滿是認真,「不行,上了我這艘賊船,你以為我會輕易放手?」

  「我就不配合,你難道還能扛著我下山不成?」塗千雪話說到一半,不期然的對上他果斷堅定的眼神。她知道這個男人有股天然的傻氣,照他那耿直的性子,說不定真的會把她給扛下山。

  「看來我們已經約定好了,那就走吧!」他深吸一口氣後,忽然飛快地跑了起來,登時引來塗千雪一陣尖叫。

  塗千雪整個人幾乎縮進了他的懷中,只是一靠得近了,就發現他胸口有股淡淡的血氣,她連忙扯著他的衣襟大吼,「你的傷口裂開了!快放我下來!」

  袁熹明微喘著氣,目光直視著前方,抱著她的手又摟得更緊些,語氣堅定地說著,「不放!我絕對不會放手!就像我剛剛說的,以前我們沒辦法一起走,但是現在、未來,我們可以一起走。」

  牽著她的手一起到老,那就是他現在最大的願望。

  「我們……真的能夠一起走到最後嗎?」她看著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個男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只可惜不管她是否穿越了,在這之前,一切的誓言也早已成了過眼煙雲。

  永遠兩個字,說來容易,要完成卻是最難。

  曾經被傷透了的心,她如今還能夠再相信一次嗎?

  「我們現在不就正在走嗎?」他一臉正經的說著,喘息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就算他是有功夫的人,但抱著一個女子狂奔約一刻鐘的時間,才漸漸地放慢速度,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只不過速度變慢,胸口開始有點疼痛感,手也微微的打起顫來,但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在如此重要的時候,男人怎麼能夠不憋住這一口氣!

  不過就算他不說,塗千雪還是有感覺的,她從他剛剛那句話的感動中回過神來,眼看著距離山腳下還有好一段路程,忍不住又勸,「可以了,已經可以了。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傷口都快裂開了,你快放我下來。」

  袁熹明抿緊雙唇,不發一語,可喘氣的聲音和步伐卻越來越沈重,沒有表情的臉上更加顯得冷酷。

  她的手輕撫上他的胸口,血色透出衣裳,她心裡擔心焦急,又苦勸無法之下,她閉上眼,重重的把唇壓上他的。

  她的力氣有些大,唇瓣相貼的瞬間只覺得疼痛,令兩個人都忍不住輕呼出聲。

  他停下腳步,抱著她的手依然沒有放開,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舌頭長驅而入,單手扣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壓進他的懷裡,兩個人的身軀緊緊相貼,幾乎不留半分的空隙。

  山風瑟瑟吹起,捲起一地殘花落葉,伴著金黃的暖光灑落,讓這山道宛如一片人間仙境。

  只不過風景再美,塗千雪和袁熹明這時候都沒有辦法去欣賞,在緊貼的雙唇之間,她只能跟著他不斷的沈淪。

  他什麼時候將她放下來的她不清楚,她只知道,每一次她想退開的時候,他都會緊緊的扣著她的頭,像野獸一樣,不斷的對她索求,直到雙唇被吻得紅腫不已,他還不滿足,正想要繼續下去時,她終於忍不住用手心抵住他的唇,不再讓他靠近。

  這時候喘氣的人換了,他眼神黑幽幽的,露出尚未饜足的神色,盯著她的唇,好像正看著最美味的佳肴,塗千雪則是怕了,不肯讓他再度靠近。

  「我們回去吧!」他的眼神讓她心顫巍巍的,撇開頭不去看他,只低聲說著。

  「回去哪裡?」他的聲音因為揉雜了淡淡的情慾而顯得低沈誘惑。

  「還能回去那?當然是趙家村……」話說到一半,塗千雪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現在是說,要我跟你回京城?」

  他反問:「難道還有別的地方嗎?」

  「你……」她瞪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覺得剛剛所有的浪漫繾綣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怎麼會有這麼煞風景的男人?

  這念頭一生出來,她驚覺心裡那些糾結,似乎都在這瞎鬧後淡化了許多。

  到底是他的堅持打動了她,還是其實她也在找一個能夠讓自己相信他的理由?

  原因到底為何她分不清楚了,只是看著他再一次地提出要求。

  袁熹明眼底浮起一抹淺笑,朝她伸出手,「要一起走嗎?」

  塗千雪看著他伸出來的手,心裡明明還遲疑著,身體卻先一步行動,沒有絲毫的遲疑,就把自己的手給放上去。

  他的手十分溫暖,手指上帶著薄繭,當他反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就像被給予了滿滿的陽光力量。

  塗千雪忍不住為腦子裡對他的形容而發笑,明明是一個外表冷得不行的人,為什麼配上那一分執拗、傻氣,就能讓人感覺到溫暖?

  看著她勾起嘴角,袁熹明忍不住催促她,「卿可願與我攜手歸家?」

  她眼底也漫著點點喜意,此情此景令她忍不住想要掉幾句書袋,脫口便道:「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塗千雪少得可憐的文采當中,這是她最明白意思的兩句話了,畢竟包禮金時常會用到,至於其它的……請原諒一個長年忙於打工的小中醫,她的中文水平實在是有待提升。

  而難得說出一句情話,她當然希望他能夠給一個美好的響應,誰知道他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什麼話也不說,微微一笑,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示意要背她。  

  她想拒絕,但兩個人僵持在路上吹冷風實在有點傻,最後她還是只能聽話,乖乖地爬上他的背,腳在他手邊一晃一晃的,讓他背下山。

  看著越來越接近山腳下的小磚屋,那是她從無到有的一切代表,如今看著,忽然有種淡淡的傷感。

  事情既已成定局,那麼她也不願一直去想,只好轉移話題,讓自己改變一下心情。

  「我剛剛說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怎麼不回我?」

  袁熹明頓了頓,那短暫的停頓幾乎沒人察覺到,但他背上的塗千雪還是感覺到了,而且心裡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你剛剛頓了一下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說的那句話有什麼問題不成?」

  袁熹明又走了幾步,似乎在想要怎麼說才不會傷了心上人的心。

  他知道她大概沒什麼學問,要不然屋裡不會就那幾本雜書,裡頭還有許多字看不懂,在旁邊又圏又畫的,只是難得心上人對他說了一句情話,雖然意思上是有點不倫不類……

  「你就直接說吧,我不會受到打擊的。」

  「嗯……那我就說了,這一段是出自〈詩經。擊鼓篇〉,一開始說的是戰友間的情誼,雖說世人大多誤用在男女情懷上,但身為一個讀書人,還是不要誤用才好。」

  聽到他的解說,塗千雪呵呵兩聲,對於袁熹明不時露出傻氣的一面已經無言以對了。

  就算她說錯了,一個不管是正在追求或已是情人的人,不都該說點好話嗎?就算不誇她,也別損她啊!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還不覺得自己失言,已經從讀詩三百,開始解說聲韻古書中,有哪些地方把字給寫錯了。

  她翻了翻白眼,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宅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就這樣吧,誰讓她再次動心的男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呢?

  就算恢復了記憶,依然還是一個傻書呆,傻得讓人忍不住心動,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本事。

*             *             *

  經過袁熹明探訪過的趙家酒鋪,這時候正人仰馬翻的找著東西,只因為鋪子裡一本進出貨的冊子居然丟了,而且沒人知道是怎麼丟的,這讓趙富貴氣得暴跳如雷,身上一團團的肥肉幾乎要彈出來了。

  實際上,如果可以的話,趙富貴寧願捨去一身的肥肉,只要能把那本丟掉的帳冊給找回來就行。別人或許不知道,可他還不清楚那本賬冊有多麼重要嗎?

  京城裡那個大人物近來要的酒越發的多,更別提這個帳是越做越明顯了,就連鋪子裡那兩個小夥計也早就發覺不對,若不是他抓住這兩人的把柄,讓他們好好做事別多問,只怕外頭的人早就發現不對勁了。

  現在丟了這本賬冊,不識字的人自然是不明白裡頭的玄機,但若讓有心人給拎走……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渾身冷汗涔涔。

  不行!他得趕緊想想辦法,丟了那本賬冊的事情怎麼也不能流出去,要是讓京城裡的那位大人物知道了,別說他的小命,就是他們一家子只怕都不能安好了!

  一下了決定,他喊來鋪子裡的賬房,兩人想了個法子,把賬冊的問題給解決,最重要的是,現在鋪子裡那些有問題的酒也等不了了,得趕緊都弄出去,以免出了什麼意外,到時候大家全脫不了身。

  那賬房也知道自己東家的生意有貓膩,但想起這幾年越拿越多的分紅,忍不住就小聲提了個建議。

  「東家,之前你不是要拿那小寡婦家的藥酒方子嗎?小的是想說……」

  「想說什麼就說,現在沒那個心情聽你磨蹭!」趙富貴想起搞了好些時候也沒弄到的藥酒方子,心裡也是一陣的煩躁。

  塗千雪也不知道是真邪門還是假邪門了,黃祿子和那兩個狐群狗黨,為了那些藥酒竟不要命了,大晚上的跑去那小寡婦家,想對她下手。

  結果四個人去了,只回來一個不說,還什麼都沒瞧見,連他想要用這個機會逼迫塗千雪也沒辦法,那三個人算是白死了。

  偏偏家裡的婆娘還為了這個和他大吵大鬧,這些日子以來就沒有安生的時候,現在又鬧出賬冊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個小寡婦給克的,晦氣!

  「那小寡婦的藥酒咱們也跟王老爺弄過一些來,其實說穿了,不就是幾味藥材混著酒搭出來的嗎?藥效什麼的咱們是不知道,但就現在咱們的酒城裡人喝了也覺不出什麼不對,這藥酒方子咱們隨便琢磨一下,就是不知道那藥效又有什麼關係呢?」賬房為了能夠多賺點分紅,把這琢磨許久的主意給一口氣說了出來。

  「這……可行?」趙富貴人是貪,可還沒傻。這藥酒要真這麼簡單,哪裡還算什麼獨門方子,否則不光是城裡,就連鎮上也早就有許多跟進的了。

  賬房拍著胸脯保證,「東家大可放心,我有一個遠房的侄兒就在容善堂裡當大夫,這藥酒說是養生效果大,倒也沒什麼稀奇的,山民都會一兩手呢!」

  「這可是真的?老衛,你可別隨便糊弄我,這可是要跟京城裡那位大人物交易的,要是出了差錯,你我的小命可能都不保啊!」趙富貴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一聽到這話,衛賬房就知道趙富貴也是心動的,他得意的笑著,撚了撚短短的山羊鬚,「東家就瞧著吧,這事情必定萬無一失!」

  趙富貴和他相視一笑,彼此眼中都有著熟悉的貪婪和算計,至於那遺失的賬冊他們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因為只要確定自己也能把藥酒弄出來,那出多少價不都他們自己說了算?

  至於現在就是趕緊把最後一批酒全都運往京城,酒鋪裡不可再留下這一批「證據」了!

*             *             *

  此時塗千雪正坐在往京城的船上,她腦子還有點發懵,不明白不過就短短幾天,怎麼就已經打包完畢,站在往京城的快船上了。

  一開始是還挺有趣的,但過了興衝衝的頭幾天後,她也無聊了,接著她只能從放在艙房裡的行李中,找看看有什麼書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是的,直到上船的當天,她才知道原來某人當初受傷之前,還是有行李的,而且就在趙家村另外一個方向的小鎮上,他包了一個小院,裡頭放了隨身帶出京的書。

  雖然她破破的中文時常被兩個正牌的「讀書人」給嘲笑,但是在沒有事情可做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了看書來消磨時間,而不是跟那兩個男人一樣,整天關在艙房裡,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要不然就是跟兩個孩子在船上瘋玩。

  她靠在窗邊,翻著手裡一本應該算是奇幻逸事的書籍,主要內容都在說一些巫師或奇特家族的小故事,有些看起來挺有真實感的,因此翻了兩頁後她就認真的看了起來。

  她原本還想著古代大約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經史子集,再者就是一些遊記之類的書,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類似科幻小說的東西,塗千雪一下子就著迷了,雖然有些用字遣詞她看起來有點吃力,所以進展不快,但每每讀到有趣的事物時,塗千雪也會為書裡提到的東西發出驚嘆之聲或顯露不可思議的神情。

  直到她翻到其中一頁帶著插畫的故事,說一個神奇的家族,帶著傳承的咒術,可以讓人變幻獸身,而家族之人出生時,會在背上用特殊藥水畫上這個家族的圖騰,隨著年紀增長,那圖騰也會跟著變大,並且圖案會越來越鮮明。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不算什麼,只是這個家族的人若沒有學到家族的秘法,那麼在成年之後,身體都會出現異象,所以家族中人幾乎是不外嫁的,只是在經過上百年的傳承之後,族中的人一一得怪病死了,才慢慢地有外嫁或者迎娶一些偏遠之地的女子進來。

  只是隨著女子外嫁,這個家族的秘密就被更多人所得之,中間又遭逢了幾次大難,這個神奇的家族剩下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了。

  塗千雪看到那些解釋,再看那個圖騰是越看越熟悉,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甚至連有人進了艙房也沒注意到。

  「看什麼這麼專心?」

  袁熹明突然出聲,塗千雪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書也順勢落到地上,砸出一道響聲來。

  袁熹明瞄了瞄地上的書,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然後低下身子把書撿起來,左右翻了翻才道:「我還以為你在看什麼,原來是這一本。」 
 
        塗千雪剛剛看的那一頁,正好在落地時折到了,所以袁熹明一翻開,就直接翻到她剛剛看的那一頁不說,也看見了那個圖騰,和神奇家族的故事。

  他看著這個苦笑,「你也瞧見這個了?」

  塗千雪抬頭看著他,忍不住開口詢問,語氣有著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緊張。

  「你這書是哪裡來的?」

  「這個?是在一家書鋪裡買的,我也是無意間走進去的,不過那家書鋪……挺奇怪的。」袁熹明想起買下這本書的地方,印象很是深刻。

  塗千雪抓住了關鍵詞,「奇怪?哪裡奇怪了?」

  袁熹明慢慢回憶,那時候他看著馮玳貞被迎入學士府,加上被皇上禁足了一陣子,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那日也不知怎麼地,在街上行走時就突然瞧見了那間不起眼的小書鋪。更奇怪的是,已經好幾日都提不起精神的他,居然被店門口高傲的貓咪給吸引了目光,就這麼走了進去。

  「那家鋪子裡沒見到像是掌櫃還是夥計的人,只有一個小姑娘趴在那打瞌睡,懶懶散散的,只有人進去才抬一抬眼,並不理會你在裡頭做什麼。再來就是店裡養了好多隻貓,有虎斑的、有條紋的,偶爾翻著書的時候,那些貓就跟在旁邊看著你,想來這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一般的書鋪子,別說貓了,連小一點的孩子都不讓進,就怕碰壞了書。最怪的一點是,那小姑娘也不負責收錢,只在櫃檯邊上放了一個大木箱子,上頭寫了「善良投錢箱」,看中什麼書,就自己放銀錢或者是等值的東西到裡頭,但你若是想問問手上的書價值幾何的話,那小姑娘會醒過來,卻也不說書值多少銀兩,而是神神叨叨的說了一段話。」

  「什麼話?」塗千雪覺得這才是重頭戲。

  「她說,這些書都是讓人遺棄的,但因為長居在這兒,多少都有了靈性,就等著在這裡找到和它們一樣,同樣被捨棄的主人……」一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想起這書明明自己已經翻過了,內容就是一些神奇的傳說記敘。若是平日,自己是絕對不會多看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看著這本有些老舊的書就放不下手,最後還拿著去問價格,打算帶回去。

  最後他放進木箱的,除了幾枚銅錢外,還有當初馮玳貞送給他的一條帕子。不過說也奇怪,把那條帕子放進箱子裡後,他心裡瞬間輕鬆了許多,人也不再那麼渾渾噩噩的了。

  塗千雪聽完,也覺得這家書鋪果真是奇怪到了極點,連忙又問了句,「那那家書鋪叫什麼名字?到京城後我們再去逛逛,裡頭說不定還有其它寫得更明白的書呢!」

  她說的明白,除了是他的解咒方法外,更是了解那個奇怪圖騰所代表的意義。

  一個孩子有這樣的圖騰還能說是巧合,但若是兩個呢?

  書上的圖騰仔細看非常複雜,上頭說,要等到這家族的人長大成人後,才能更清楚的知道圖騰上的意義,但無論那圖騰代表了什麼,光看那精細的圖案,就不可能有多簡單。

  「書鋪的名字?好像沒瞧見……」袁熹明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的確!他就那麼迷迷糊糊地走了進去,又很自然的走了出來,從頭到尾就沒注意過那書鋪的名字。

  越是仔細回想,就越覺得那書鋪不簡單,而且就像突然出現在那似的,他也曾再經過那裡,也沒瞧見那間鋪子開門,到底是關了還是從來都沒有過那家書鋪的存在?

  塗千雪見到他這副樣子,也知道書鋪的名字肯定是記不起來,臉上也閃過一絲可惜。

  「只不過這書還真的有用,再怎麼說,人家都把這個圖騰畫出來了,就是要尋人也有個方向。」

  她正要從他手裡接過書,準備將那頁圖騰給折起來,打算晚上再來好好研究的時候,他卻突然握住書,眼神嚴肅地看著那圖騰。

  「等等,我再瞧瞧!這個圖案我似乎在哪裡瞧過。」

  她的心一跳,連忙問:「在哪裡?快好好想想。」

  他的眼略沈,拚命的想著,直到記憶裡的畫面停在一個男人正要穿上衣衫的畫面。

  「是白子愈!我曾在白子愈的身上看過。」他肯定地道。

  塗千雪聽他喊出一個人名,卻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忍不住急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夠趕緊替她解惑。

  「白子愈也是教坊司的人,只不過和別的官奴不同,他早就有了贖身的機會卻從來不出去,一直在裡頭當琴師。這人少言,幾乎不說話,跟他一起進教坊司的幾乎都死了,或者是被贖身出去了,因此他的來歷沒幾個人知道。」

  聞言,塗千雪覺得心臟越跳越快,總覺得袁熹明身上的咒術,或是兩個小孩身上的圖騰秘密,似乎都能夠在這個琴師身上找到解套的方法。

  這是直覺,而她很相信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第六感!

  「等到了京城,我們馬上就去找這個白子愈。」塗千雪下了決定。

  袁熹明雖然半點都不想和教坊司有什麼牽連,可還是點了點頭,畢竟窺見了解咒的曙光,就算只有一絲絲的希望,他也不能放過。

  船外,一陣順風吹起,船上的布帆讓風吹得颯颯作響,隨著他們心裡無比迫切的希望,往京城方向加速前進。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2:46


  這方快船帶著許多人的希望和期盼,甚至還有一些疑點,乘風破浪往京城而去,而在京城的文淵閣大學士府上,蘭育成則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正閉眼思考對策。

  「所以大約是七天後入京?」他淡淡地問著,比普通人尖細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壓迫感。

  躬身彎在一邊的是穿著土色短褐的漢子,他誠惶誠恐的說:「是。目前來看,大約是七日後入京。」

  蘭育成不會去問這些把事情辦砸了,還有臉來問他該怎麼辦的人有什麼意見,直接想著既然事已至此,那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永絕後患。

  袁熹明那死板的性子就跟他的上司一樣,都是咬著人就再也不鬆口,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讓自己動了殺心,明知他偷偷出城,不是先上朝堂彈劾他,而是直接派人去滅口。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宿敵,關於他的事情,袁熹明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

  蘭育成抹了粉的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白,一雙三角眼微瞇,看起來有些陰鷙,讓一旁等他回覆的短褐漢子更是心驚膽跳。

  他不知道幫自家主子辦了多少陰私事,現在光看到主子擺出這等樣子,雙腿就忍不住發顫,不知道接下來又要幹什麼有損陰德的事。

  「上回送去盧閣老那裡去的酒,他可還喜歡?」蘭育成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短褐漢子一愣,臉色微微蒼白,只是低下了頭,沒讓人看見,「聽下頭的小子們打探,盧閣老很喜歡喝,就是盧夫人管得嚴,所以沒讓盧閣老多喝,那一罈子酒可能還剩下一半。」

  「女人就是礙事。」他淡淡的道,聽不出一絲喜惡,敲了敲扶把,「行了,讓下頭的人精明一點,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就提前送去,就說只要是盧閣老要的,隨時吩咐一聲就行,盧閣老那身子,若是沒有意外,要多喝幾罈子呢。」

  大金朝的閣老有好幾個,但只有盧閣老是武將出身,性子格外直爽,在內閣裡議事的時候,也是最常找他麻煩的,若不是之前好不容易才搭上線,他老早就用了巧計把人給弄死了。

  「是。」短褐漢子心裡一抖,知道這事情若是辦了下去,順利的話就又是一條人命。

  蘭育成看他不敢抬頭的模樣,嘲諷的一笑,又接著說:「袁熹明倒是好福氣,差點客死異鄉,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能帶個小寡婦回來,罷!我就先瞧瞧,這出京一趟,他能找到什麼新把戲好使,可別又帶了一個翻臉不認人的女人回來……呵,那可就有趣了!」

  短褐漢子不敢接話,外頭的小廝卻瞅了這個空檔,走進來稟報,「老爺,貞姨娘說親手燉了一盅湯……」

  他話還沒說完,蘭育成一個眼神也沒望過去,只冷冷地道:「把這不長眼睛的拉出去!誰準他在我議事的時候,進來通報那些雞皮蒜毛的小事?」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銀兩,讓他願意幫那女人說話,這樣的人,只要開口一次,那就代表用不得了。

  短褐漢子做了個手勢,很快就有兩個穿著差不多的男人將那個小廝拉出去,臉色冰冷,完全不顧小廝的爭執、反抗。

  對於那個被拉走的小廝會有什麼下場,蘭育成一點也不關心,他想起剛剛沒說完的話,「對了,回京之日,你親自送一壇酒到袁熹明的宅子,也不用說什麼,讓他們把酒放下後就回來,這點小事總不會又辦砸了吧?」

  一聽見這話,短褐漢子的背上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疊地應道:「不會。」

  「嗯,那退下吧!」

  短褐漢子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告退,只差一步就能走出這間壓迫感十足的屋子時,蘭育成又丟了一句話,語氣淡漠卻飽含威脅。

  「上回沒辦好的差事就先記著,下回要是再沒辦好,你自個知道是什麼下場吧?」

  「是。」短褐漢子咬牙應了,轉過身的時候,看著天邊一片殘陽,只覺得那一片溶於天際的血紅就像在提醒他,這雙手早已沾上鮮血,並預告他不得善終的下場。

*             *             *

  當馮玳貞站在萬佛寺前,忽然有些恍惚,許久不曾浮上心頭的悵然還有恐懼,都一絲絲的竄上。

  曾經她以為青燈古佛是一夕之間變得卑賤如泥的她最好的歸宿,只是沒想到會遇見他,當她以為他會是自己最好的歸宿時,她最後卻選擇了背叛他這條路。

  可她不後悔,就算對著憐憫眾生的佛祖,她也能正眼相望,心中沒有半分愧疚,因為即使到了如今,她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因為那個人……不對!那不是一個正常人,而她所做的,不過就是一個正常女人會做的事而已,她甚至心軟地沒有把事情做絕,只是遠遠的逃離他,也算是對得起兩個人之間的一場情份了。

  是的,她從來沒欠過他什麼!她只是做了任何知道了那個秘密的女人都會做的事,她……

  馮玳貞正在心裡說服著自己,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她回頭一瞧,卻看見了讓她錯愕的一幕。

  她剛剛還信誓旦旦地想著,絕對不會有正常女人陪伴的袁熹明就站在大殿門外,他不是獨自一人,身邊跟著一個女子,還有兩個跑前跑後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閃躲,但她在反應過來前,身體先下意識的做出反應,不過幾個小碎步就退到萬佛寺大殿的邊間上。

  那是專供女眷們禮佛供香的地方,外頭都有著一層竹簾還有一層落雲紗,她卷了竹簾,只留下一層落雲紗,站在落雲紗後頭,咬著唇看著那幸福的一家四口。

  她沒聽見那兩人說了些什麼,只見袁熹明心不甘、情不願的站在拜殿前,女人好似看出他的不願,伸出手拽著他跪下,磕了幾個頭,緊接著又點了香。

  一連串動作裡,袁熹明看起來雖然有點抗拒,卻沒有半點不耐煩,那個女子也不是撒嬌賣癡,有時候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他就妥協了,照著那女子的想法去做。

  那樣簡單的互動讓馮玳貞不自覺的咬住了嘴唇,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直到袁熹明四人離去後,她才感覺到胸口有股酸澀的情緒,說不上嫉妒,只是禁不住心頭惡劣的思緒萌芽。

  那女子……肯定還不知道袁熹明最醜陋的一面吧?

  是吧?一定是的。

  馮玳貞忍不住在心裡自問自答了起來,如果不這樣的話,那就證明了她曾經的選擇不過就是一種無恥的背叛。

*             *             *

  塗千雪和袁熹明都不知道他們的互動全讓一個不速之客看在眼裡,她只是聽到霍楠業說京城的萬佛寺有多靈驗,住持的佛法有多高深後,直接拍板決定,回京的第二天馬上就衝來這裡燒幾炷香,去去屋子裡一串人招惹來的穢氣。

  沒辦法,一家子裡,一個人能變身,她是專招小人,兩個小的也不省心,背上兩個圖騰也被扯進什麼神秘家族去了,總之就沒一個好的,讓她這個無信仰者也忍不住到廟裡上香,祈求一家安和順遂了。

  上完了香,守在外頭的霍楠業看到兩個蔫蔫的孩子和一臉無奈的袁熹明,忍不住嗤笑出聲。

  「怎麼了,不過就是上個香而已,怎麼大的小的看起來都是這副模樣?」說罷,他轉頭看著依然精神奕奕的塗千雪,「瞧瞧她,這時候都還精神著呢!」

  塗天兒不常跟塗千雪出門,所以不知道女人執著地要完成一件事,竟是這麼恐怖的模樣,早熟的小臉上也有點害怕。

  「娘說要把大殿還有偏殿,所有能夠上香的地方都插過香、磕過頭才行。」

  「好累喔。」塗露兒只知道今兒出門不怎麼好玩,直接喊起累,圓圓的小臉蛋上帶著疲色。

  看著塗千雪挑眉瞪著他的樣子,袁熹明不敢說話,只板著一張臉,裝出自己不累的樣子來。

  「行了,你們都得再好好鍛練。這拜佛,心不誠怎麼拜啊!」塗千雪沒好氣的說著,倒也沒讓他們再跟著自己進去了,畢竟他們昨個才到達京城,大家都累了。

  「我到後頭的許願池丟上幾個大錢,做功德就行,你們就在這歇著順便等我。」說著,她瞪著正要跟過來的袁熹明,忍不住嗔道:「行了,你不是還有正事要談?好好說你的正事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就行。」說完,腳步不停地往大殿後頭的園子裡去了。

  萬佛寺裡的小池子其實不叫許願池,是最早之前的住持不想收信徒的香火,才訂下規矩,萬佛寺裡不放香油箱,頂多只收代賣的香燭錢,其它的一概不收。

  但隨著萬佛寺的香火越來越盛,還是有信徒忍不住想找個「添香火」的地方,見園子裡有一汪平坦的小池子,清澈見底,看著也清幽,就撒了一把錢進去,結果就是你灑我也灑,又被穿鑿附會許多小故事,這小池子就成了塗千雪嘴裡的許願池,也成了萬佛寺裡唯一一個能夠撒錢的地方。

  總之,不管許願池到底有沒有那些小故事裡那麼神奇的功效,都已經磕了九十九個頭了,如今就只差這一個,她乾脆一次把它做齊了。

  或許是入了秋,這幾日又鄰近秋收時節,園子裡沒什麼人,就連一些商家的女眷也因為時間太早,也還不見蹤影。

  塗千雪將銅錢丟進池子裡,雙手合十,嘴裡無聲的祝禱著,期間感覺到有個人走到她身邊,不過那個隨風飄來的香味,得知來的也是一個女子後就不管了。

  她家還是一團亂麻呢,哪有時間去理會別人!

  只不過,不是她不想理會別人,別人就會放過她的,尤其這個人還是一開始就衝著她來。

  當塗千雪許完自己想許願的願望,正打算要離開的時候,身邊的女子卻突然喊住她。

  「這位姑娘,請留步!」

  塗千雪轉頭看著這個要她留步的女子,眼裡閃過一絲疑惑,「這位夫人是在喊我?」

  她一看到女子的打扮,就沒順著那人一起用姑娘作為稱呼。因為女子不只梳著婦人髻,穿著打扮上也挺老氣,看起來就不像是一個姑娘家的打扮。

  可即使如此,女子稱得上是美麗的,那是一種柔弱的美,似乎光站在那歇息,都有種淚漣漣的嬌弱感,明明穿著一身沈重的鴨青色衣裳,但看起來除了添上幾分老氣外,反倒襯得她膚白似雪,一雙明眸更是流轉靈動。

  「是的,這位姑娘,我剛剛瞧見你和袁大人一道來,因此冒昧的問上一句,你是袁大人的親戚?」

  其實這樣問話很失禮,塗千雪心中有點不快,但看著這女子一臉柔弱的樣子,想著若是說話太粗魯,說不定這女子會像林妹妹一樣,捧著胸口暈過去,就忍了下來。

  「是。」塗千雪不想解釋太多,協議的假老婆也是親戚的一種嘛。

  不過下一刻看到那女子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她心裡有種莫名的不爽,正打算直接走人的時候,就聽到那個女子道:「原來是親戚啊,以前怎麼沒聽袁大人提過。」

  塗千雪看著這婦人打扮的女子,挑了挑眉,「你認識袁熹明?」

  女子頓了頓,慢慢說著,「以前在宮裡有過幾面之緣。」

  宮裡?塗千雪馬上想到那個他們想打聽,卻不知道該怎麼入手的教坊司,臉上就帶出了一點興趣,「那你知道怎麼聯絡教坊司裡頭的人嗎?」

  女子僵硬著臉,「你……是袁大人讓你問的?」  

  塗千雪想自己不過是一個山中村姑,開口就說要找教坊司的人,的確太奇怪了,重點是教坊司雖然多是官奴,但就算是官奴,那也不是小老百姓能夠接觸到的,不如說是袁熹明要找人,而且眼前這人看來也是認識袁熹明的,說不定還會給她幾分薄面。

  想到這裡,她便笑著應道,「是啊。」

  馮玳貞一聽到袁熹明想找教坊司裡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要來找她麻煩,她現在雖是蘭育成家的姬妾,但實際上,蘭育成根本就沒有替她除籍,說她現在還是教坊司的人也不算錯。

  「他……」她有些困難的問著,「可有說要找教坊司的誰?」

  塗千雪想了想,這人她畢竟不熟,也沒直說要找誰,而是語焉不詳地說:「一個特別的人。」

  殊不知她剛說完,就看見那姑娘的臉色更加蒼白,單薄纖細的身子也顯得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塗千雪想出手攙她一把,卻被她急急甩開。

  「不用,我就是暈了下。」馮玳貞看著眼前的女子,心裡的驚慌怎麼也壓抑不住。

  她有些恨自己為什麼會腦子一熱,衝動的想要看看這個和袁熹明站在一起的姑娘到底是誰,結果現在居然聽到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正要去教坊司找人。

  整個教坊司,她是他唯一會找的人了,這姑娘說袁熹明想找人,那肯定就是她了。回憶浮上腦海,她想起那個突然變身的野獸,圓睜的雙眼布滿血絲……一想到這,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往後退了幾步,總覺得在草木扶疏處,那個像要吞人的凶獸就會跳出來噬人,顧不上會不會失禮,轉身就想逃開,可走了兩步,看到一臉錯愕的塗千雪,她忍不住提醒一句。

  「請轉告袁大人,伊人已去,強求無望。讓他別再為了不可能的人費心思了。」說完,她腳步匆匆離去,留下滿頭霧水的塗千雪。

  「什麼跟什麼啊……」

  塗千雪認不出馮玳貞尚在情理之中,但她的容貌在袁熹明、霍楠業的眼中,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

  最起碼,當他們看到馮玳貞腳步匆忙地從後頭走過來時,袁熹明的臉瞬間變得更冷不說,就是霍楠業那愛笑的臉都瞬間斂起笑容,一副巴不得要吞了她的模樣。

  馮玳貞看到袁熹明一直死死的盯著她,對自己的猜測又多了幾分把握,他要找的人肯定就是她,這讓她心中除了害怕,還有一絲莫名的欣喜。

  在一個女人心裡,有一個男人可以愛著她、恨著她,或許也滿足了她不可明說的虛榮感。

  馮玳貞匆匆而去,沒看見她離開之後,霍楠業往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自然也沒瞧見她走之後,袁熹明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曾跟著她走,而是緊張的看著她出來的方向。

  對於袁熹明來說,在看到馮玳貞時,心裡已是平靜無波,當一腔真心秤上了可以背叛的價碼時,再多的愛恨也只是笑話一場。

  既然只是笑話,那又何必留心,何必在意?

  袁熹明向來性子果斷,既然明白了取捨,就不會再把視線和心思放在馮玳貞身上。

  有些人,恨過一次就夠了,一直放在心上恨著,那是傻子。

  他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放在心上,所以那些已經不重要的人,自然要清個地方出來,將他要一一呵護的人挪進心頭,好好珍藏。

  等看到塗千雪好好地從後頭的迴廊走出來,袁熹明深沈的眼裡才染上一抹溫柔,殷勤的迎向她,「求好了?」

  塗千雪點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問道:「怎麼了?我遠遠看著都覺得你們兩人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袁熹明還可以遺忘,不過霍楠業對馮玳貞根本是恨到骨子裡去了,尤其他最見不慣這種背信忘義的,更別說她還禍害到他兄弟頭上,所以一有人問起剛剛的憋屈,他再也忍不住,劈哩啪啦地通通說出口。

  「還不就遇上了那姓馮的女人!就她那噁心腸,也敢到佛祖面前求,也不怕汙了這清凈地方!」

  姓馮的?塗千雪定睛看著眼神沒有任何動搖的男人,不由得抿嘴一笑,「見到老相識,怎麼還是這副表情?」

  才剛調侃了一句,她忽然想起剛剛在許願池遇見的女人,還有那番莫名其妙的對話……

  「等等,那個女人該不會長得柔柔弱弱的,好似風一吹就倒的纖細模樣,還穿著一身老氣衣裳吧?」

  袁熹明不由皺起眉頭,「怎麼,你也遇見了?」

  「嗯哼。」塗千雪睨了他一眼,「可不是!我就覺得奇怪,怎麼會有人劈頭就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我說是親戚,她看起來還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袁熹明一臉緊張地看著塗千雪,追問道:「還有呢?她還有沒有說什麼?」

  塗千雪想了想,忽然意味深遠的道:「她說,伊人已去,強求無望,讓你別再多費心思了。」

  「什麼?!她少臭美了她!還什麼伊人?根本就是賤人!」霍楠業又跳腳了。

  「看來她在夫家過得也不怎麼好。」袁熹明倒沒有生氣,只是冷靜的道上這一句。

  聽到這番話,塗千雪眼裡滿是好奇,「你怎麼知道她過得不好?難道你還關注她過得好不好?」她自己都沒發覺這話說得有多酸。

  「想什麼呢!不過是在回京前稍微查了點事情。」

  一想起那些事,他已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憤怒了,若沒有查到那些事情,想要扳倒蘭育成那老賊還得花上一番功夫,可意外得知他竟是用那種法子在剷除政敵後,就讓人覺得無比憤怒。

  「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她過得不好。」塗千雪走在他身邊,慢悠悠的說著,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只是那一抹猜測出馮玳貞想法的得意,卻從眼眸中透了出來,減去幾分嚴肅,多了幾分可愛。

  她這一番話讓兩個大男人同時看了過來,想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塗塗千雪淡淡一笑,「這就是女人的心思了,如果她過得好,見到以前好過一陣子的男人帶著別的女人一起出現,肯定是會主動走出來比較,或者炫耀一下自己過得很好,可她只敢偷偷打探我的身分,甚至連姓名都不敢說,那不就代表她過得不好嗎?」

  不論是什麼時空,那種「你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的想法,大抵都是不會錯的。更別說馮玳貞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就算她之前玩過類似無間道的把戲,但如果不是某人太過信她,也不會讓她有得手的機會。

  塗千雪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腦子轉這麼快,是因為默默吃了一桶醋的關係。

  袁熹明和霍楠業一聽,都覺得很有道理,然後在心底默默地感嘆著,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

  「不過她過得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塗千雪眼裡漾著淡淡的笑,看著站在身邊的袁熹明,「就算她想回頭,那也不可能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有點心虛,因為馮玳貞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而且不管她現在的身分是什麼,在幾年之前,她也是個官家千金,她是被標準教程所教育出來的大家閨秀,身上的氣度自然不同。

  塗千雪的語氣肯定,可她與馮玳貞的差距這麼大,擁有袁熹明的人卻是她,那份心虛讓她顯得底氣不足,所以才用這句話來試探他。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很多時候,並不是一句話就能代表一切。

  袁熹明寵溺的望著她,笑著說道:「那是肯定的。」

  兩個人即使不明說,可周圍流動的曖昧情意,已經說明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儘管他們心裡想的東西並不一致,但在外人眼裡,那含情脈脈凝視彼此的氛圍,讓人無法招架。

  霍楠業看著他們兩人含情脈脈的模樣,不由得加快腳步,心中暗嘖了一聲,忍不住咕噥著——

  阿彌陀佛,這裡是佛門凈地,不是月老廟,有必要在他這孤家寡人面前表現得這麼恩愛嗎?刺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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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3:13


  其實在塗千雪不知道的時候,袁熹明和霍楠業已經處理了很多事,例如那個她從來都不知道的賬冊,還有從趙家酒鋪賬冊摸出來的訊息。

  當袁熹明選擇從賬冊下手,抽絲剝繭的查出裡面隱含的訊息時,他也被狠狠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蘭育成居然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在各家送禮或是飲宴的時候,利用假酒來控制朝廷命官,若有不從者,直接用假酒毒死的也有。

  若是一般的大夫,肯定看不出什麼門道來,偏偏有一次他看塗千雪收拾藥材時,從中發現一種碧綠色的小草,上頭綴著小燈籠形狀的白花。因看著奇特就多問了一句,這才知道那原本是山裡的山民用的,將小草擰汁摻入酒水裡,能夠增加風味,但一般來說只會用草,而不用花。因為花雖然能令酒的香氣更足,仔細品嚐的話還能嘗出一絲微微的苦味,可如果配合特定的食物使用,容易引起猝死的癥狀。

  一想到這個,自然就想起趙家酒鋪裡的那些花,令袁熹明和霍楠業都覺得不寒而慄。

  這樣的死法最可怕的地方,在於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喝進去的酒是不是被動過手腳,你也不知道你吃進去的食物,會不會什麼時候就引爆身體內的隱患。

  兩人頓時面面相覷,想起前陣子因為暑熱,不少朝廷命官都會開宴,飲酒作樂,而蘭育成身為文淵閣大學士,自然也辦過幾場,只要有人贊一句他家的酒是好酒,幾乎都會被贈酒,雖只有小小一壇,但那裡頭到底有多少是真酒,多少是假酒?

  再仔細想想,這一兩年來,似乎不時聽到幾位大人猝死……

  袁熹明和霍楠業都明白,這其中或許有巧合,但絕對不會有這麼多的巧合,只是之前從來沒有人想過,連酒都能夠做出這種手腳罷了!

  袁熹明見塗千雪擺弄這等要命的毒物時,心裡自然不解,只想著這種東西在南方莫非很常見?卻沒想到塗千雪的一句話就解了他的疑惑。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紮那花,就是那小白花的名字,雖說用在酒水裡頭於人有害,但用在別的地方卻是個養生的東西,就是她自己偶爾也會用點,所以是救人還是害人,端看他人如何去用而已。

  塗千雪說完以後也就忘了,根本不知道袁熹明針對這件事做了深入的調查,之後又寫了幾封密信送往京城,透過京裡的關係,把這些年蘭育成送出去的禮單,尤其是有包含酒的,與那些無故猝死的官員做比對,更早早就派人緊盯著大學士府,等著搜集更多的證據。

  上回的事情給了他一個深切的教訓,沒有確切的證據,就扳不倒蘭育成這個老狐狸。

  而相較於袁熹明對於假酒案的忙碌,塗千雪則是認真地打聽那個神秘琴師白子愈的下落。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千方打探總尋不到人,卻在她帶著兩個窩在府裡的孩子出門逛逛時就這麼撞上了。

  她一開始還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能找著自己要找的人,甚至還一度懷疑過這個人是不是什麼歹人,要不然怎麼跟著他們走過好幾條街,不管拐彎吃飯都能見到他,鬧得她差點要帶兩個孩子逃跑的地步了,結果就在她打算快速衝進府裡的時候,讓後面那個好似風一吹就倒的男人給攔住了。

  他穿著一身白衫,看起來有種弱不剩衣的感覺,臉頰消瘦,臉上面無表情,只一雙眸子像有一團火般,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個孩子,眼神相當火熱。

  「開個價吧,把兩個孩子給我!」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眼神都沒有分給站在中間的塗千雪,眼珠子像是黏在兩個孩子身上。

  塗露兒對這個怪人完全沒有印象,見狀不由得感到害怕,忍不住怯怯地往後退;塗天兒對眼前的男人似乎還有幾分印象,只是並不太確定,成熟的小臉上滿是掙紮。

  「開什麼價,你腦子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誰會把自家孩子給賣了!」塗千雪冷著臉啐了他一聲。

  白衫男人聽見她這話,第一次拿正眼看了塗千雪。他看著她,久久沒說話,直到塗千雪被看得全身都要起雞皮疙瘩的時候,他才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

  「原來如此,原來是出了這樣一個變數,所以我之一族才有後裔存活下來,這也算是天意。」

  「什麼變數不變數的,你這人說話好奇怪!」塗千雪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罵了回去,可心裡卻猛的一跳,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說的那一句變數,還是什麼後裔的事情,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的心忐忑不已。

  塗千雪扯著兩個孩子就要往府裡走,那奇怪的白衫男人就站在那不動,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走也無妨,你總會有事求到我身上的,到時候這兩個孩子自然也得回到我身邊來。」

  聞言,塗千雪頓了頓腳步,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頭一回大聲罵人,「神經病!」

  白衫男人依舊淡笑以對,又對她幽幽地說了一句話,卻好似在塗千雪的腦子裡丟下一顆炸彈。

  「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做白子愈。」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塗千雪會在打聽要怎麼見到白子愈之前,先去打聽這個人的長相。

  如果能夠提早知道白子愈的長相,那塗千雪絕對會管住自己的嘴,不會在老天好心的把白子愈送到她面前時,先送他一句神經病,她也就不會落到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了。

  塗千雪擰著手上的拜帖上頭的名字,讓帖子變得像是燙人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手心,偏偏她不能放手,只能硬扛著。

  這一日,袁熹明難得沒早早出門,正準備去書房琢磨著明日上朝要彈劾蘭育成的奏摺,沒想到卻看見塗千雪的眼神飄忽,整個人恍惚到似乎失去了神魂,而她這模樣已經持續了一整個早上。

  「怎麼了?」

  「沒什麼!」塗千雪想起了那張帖子上「不能讓他人知道這件事」的備註,敷衍的話就下意識道出。

  可瞧著她緊擰眉頭的模樣,和一早上都失魂落魄的狀態,一看就知道那不過是句推託之詞。

  袁熹明定定地看著她,知道她沒說實話,也不逼她,就只是站在那,許久,發現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想法,忍不住問,「千雪,你還是不信我?」

  塗千雪抬頭看著他,看著他嚴肅認真的臉龐和眼神,心裡頭忽然酸澀不已。她怎麼會忘了,對她來說,說謊既然是件會讓她無比介意的事情,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如果她只因為曾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人,時時記得愚蠢受騙的自己,並以心傷作為拒絕再愛的代價,那對他來說,他曾受過的傷,絕對比她還要深刻。

  因為馮玳貞的背叛,他差點丟失了生命,即便如今他已不再計較那次的背叛,但是那種痛,又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那像是一個傷口,即使痊癒了,也會留下一個無法被抹平的傷痕。

  受過傷的人或許可以重新再喜歡上一個人,卻不能忍受再次被欺騙的可能。

  就是因為曾經被欺騙過,所以對於欺騙才更無法容忍。即使那是善意的謊言,但是在善意之前,曾經受過傷的人只會注意到「謊言」兩個字。

  「我……」她一時吶吶無言,咬著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因為我還不值得你信任,所以……」他的聲音平淡無波,但只要對上他的眼睛,便能看出那股落寞。

  他們自從上京以來,氣氛一片和樂,沒人再提過兩人之間曾有的爭執,也沒有人再去提他們現在的曖昧又算什麼,但這一次袁熹明卻趁著這個機會,徹底的挑明。

  袁熹明不能否認自己的心機太過深沈,明明還瞞著她兩個人早已是合法夫妻的事實,卻還裝出受傷的落寞模樣,讓她對他升起一分內疚。

  他半垂下眸子,想要遮掩幾分眼中的深沈,然而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被塗千雪給握住了。

  他一愣,卻沒有抽開手,而是直視著她,在她那雙顯得澄澈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那樣的。」她說,眼裡有著歉意和內疚。

  他不說話,只怔怔的看著她,卻讓塗千雪繼續誤會他是因為她不小心說謊騙了他,才會如此失落。

  塗千雪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心軟的人,但事實上,她就是個心軟到沒原則的。

  要不然,她當初不會看兩個可憐的孩子在村子外邊乞討,就把他們帶進屋裡養著,還讓他們喊她一個黃花閨女娘;也不會明知當初受傷的袁熹明是個大麻煩,還是把人帶回家,好飯好藥的救活。

  心軟無藥醫啊!塗千雪總在做了好事後,就無比唾棄自己的心軟,只可惜這就像是一種習慣,一旦養成了,就再也戒不掉。  

  比起那些絞盡腦汁的解釋,她寧可道歉來得痛快。因為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更不用說……她真的見不得他這副落寞蕭瑟的樣子。

  是心疼嗎?她反問著自己。是因為把這男人放在了心上,所以無法容忍他受半點委屈吧!

  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年輕時曾說過一句豪語:我愛的男人,是要拿來寵的!

  既然他全心全意愛著她,那麼她小小的寵愛一下自己的男人,也沒什麼不好,對吧?儘管她總覺得他還有什麼事情隱瞞著她……

  「你不用說違心之論,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我知道你還沒完全把心放在我身上,有些話無法對我說出口也是應該的……」他以退為進的想要抽開自己的手,但如果塗千雪這時看到他低垂的眼眸中所隱藏的神色,就會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跟失落半毛關係都沒有。

  「真的不是這樣!」她抓緊他的手,臉上有些彆扭,「我都已經跟你來京城了,你怎麼還能說我沒把心放在你的身上?!」

  若是真沒把心放在他身上,她又怎麼會千里迢迢地跟他來?若是真沒情意在,憑他說破了嘴,她也不敢在陌生的世界裡,踏出那個熟悉的小山村。

  袁熹明聽了她的話,心裡止不住的喜悅,只是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的,「你別哄我,我知道你向來心軟,說不定是同情我……」

  「袁熹明!你這是小看我了,若只是同情,我會讓你吻我嗎?」她揚聲反駁,不期然地看見他含笑望著她的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上染上氣惱的紅暈。「你騙我!」

  「沒有!我是真的傷心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把自己剛剛的表情合理化。他的手反握住她的,聲音低低的輕訴著,「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歡喜,能夠聽見你親口說出心裡有我,就算下一刻就是我的死期,我也心甘情願。」

  她咬著唇,頭輕側一邊,不敢對上他的眼,他眼裡的深情像是漩渦,搭配著直白的情話,讓她不只耳根發熱,甚至覺得只要再多看他一眼,自己說不定就會淪陷在他毫不掩飾的情意中。

  她的聲音細弱蚊蚋,「哪有那麼誇張了,我……這樣的話我就是不說,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不是早說了要當真夫妻的?」

  「是啊!」只是一直沒聽見她親口說出來,他總會有那麼一點不安。不安著她不說出口的話,不安著她若有似無的距離。

  他的心總是懸吊在半空中,升不得、落不下,直到剛剛,他才終於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似乎一瞬間,殘缺的心就成了圓滿。

  他凝望著她,直到她回以羞澀的一笑,他握緊她的手,兩人才又把話題從感情繞回正事上。

  那天白子愈坦白自己的身分後,塗千雪一開始還沒回過神來,甚至沒把這個男人跟自己想找的「白子愈」連結在一起,畢竟把一個神秘莫測的人跟像是登徒子的怪男人畫上等號,怎麼想都很奇怪。

  直到昨日有一封拜帖送到她手上,上面寫著教坊司,落款又寫著白子愈的時候,她才相信,原來自己真的撞見想要找的人了。

  只是……還沒找到人的時候,她忐忑不安地想著哪天見到白子愈,該怎麼開口詢問那兩件棘手的問題才好,可是等人找到了,她卻要先想一想該怎麼道歉比較好。

  誰讓她嘴快,在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她只冷哼了一聲,不只賞他一個閉門羹,還罵了一句登徒子呢!

  就是因為如此,加上帖子上也說不要告訴別人,她才會下意識的想否認自己有心事這個事實,但實際上,她早就內疚到不行了。

  兩個孩子的事情她還沒那麼擔心,因為瞧過白子愈看著兩個孩子的樣子,說他像狼看見肥肉都不為過,但想要讓他幫袁熹明解除身上的詛咒,她就覺得希望有些渺茫了,誰讓她無緣無故的就先得罪了人呢……

  「所以說就是這樣……對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白子愈,就算他要我下跪道歉也行,只要能夠讓他消氣,幫你解除詛咒就好。」

  在塗千雪沒邏輯的訴說中,袁熹明眼裡的柔意不斷地加深,在她頓了頓,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打斷她,語氣平靜而溫柔的說:「你做得已經夠多了,不用為了我去委屈自己。」

  塗千雪冷淡的臉上,難得出現明顯的急躁來,「這哪裡算是委屈了?如果不是我先得罪他,說不定你親自找上門的時候,他……」

  「不會的!」袁熹明果斷地打斷她的話,「我試過了,就算是我親自上門也一樣沒有用,他不見任何人,所以說這不能怪你,反而該感激你才是。」

  袁熹明一邊忙著查證據,一邊記掛著替自己解咒的事情,既然都已經肯定人在教坊司了,自己不過是派人或者親自走一遭的事情而已,自然一逮到空閒就去。

  只是不去不知道,實際去找白子愈這個人的時候,才知道白子愈的身分果然有古怪。

  雖說教坊司內不一定是官奴,也有不少外面的藝人被召進去,但是能夠做到像白子愈這樣神秘、囂張的也沒幾個,他之前偶然見過幾次還真的是機運。

  事實上,他也想過用一擲千金的方法見白子愈一面,可畢竟撒了錢仍見不到面的也是大有人在,他才打消了念頭。

  「你試過了?可是你怎麼從來都沒說過?」塗千雪愣愣地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一開始也不敢說的理由。

  他苦笑道:「我怕你失望,怕你會因為我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解開詛咒而離開我。」

  這話說得讓塗千雪怔愣,低頭看著被他緊緊抓住的手,她下意識的反握回去,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雖然你陪著我一起回到京城,但我的心裡還是覺得不安,怕你有一天會離我而去,而且我身上還背著一個詛咒,那是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隱患。所以我總是忐忑不安的想著,是不是終有一天你會恐懼這樣的我,然後決定離開。」

  這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懼,比起完全的失去,曾經擁有過又失去才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痛。

  一想到這,袁熹明不自覺的加重手上的力道,塗千雪的手被握得生疼,那樣的疼痛就像是他無法說出口的恐懼,讓她在感覺到疼痛的時候,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安。

  原來他一直這麼不安嗎?所以在她說了那句愛他後,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她看著他,心隱隱的疼著,心疼他的堅強與脆弱,心疼他獨自忍受的痛和無法流出的眼淚。

  她忍不住張開手抱著他,「我不會離開的……」

  言語是無力又蒼白的,但除了給予他一個心疼的擁抱,一次次訴說著保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麼。

  她覺得自己能夠做的太少了,卻不知道被她緊緊抱著的男人,已經心滿意足地想要落淚。

  袁熹明覺得老天待他不薄,雖然讓他有變身成野獸的詛咒,一腔真心也遭受背叛,卻在最後給了他這樣的一個女子。

  她不是最美的,卻會把他放在她的心上疼惜,她不是最會說動人情話的,卻願意用最質樸的保證,來呵護他曾受過傷的不安。

  他想,這樣讓人想落淚的感覺也不算糟,畢竟一個男人的軟弱能夠被人疼惜,就是紅了眼眶也不過份,對吧?

  他緊緊地回抱著她,一滴溫熱落在她的髮間,氣氳暖了彼此。

  打從那天起,袁熹明和塗千雪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雖然還是像平日一樣打招呼說話,但每每交談不到三句,那濃烈的幾乎溢不出來的情感就會讓旁觀者忍不住想逃。

  雖然只有短短兩三天的時間,但不只兩個孩子,就是霍楠業都知道這兩個人肯定出過什麼事了。

  不過關於感情的事情,兩人的嘴巴都相當緊,威逼利誘也問不出什麼,霍楠業只能和兩個孩子躲得遠遠的,當作沒瞧見這兩個人之間火熱的氣氛。

  只是比起那些情愛之事,還有一件事情更重要,那就是在上呈奏摺之前,他們赫然發現,能夠證明蘭育成把假酒當成好酒贈送,那一個最重要的證人居然失蹤了。

  證據雖有,但是少了證人還有那些重新混酒的證詞,只怕又會像上次一樣,無功而返。

  上回袁熹明的參奏就因證據不足被勒令閉門思過了,若又舊事重演,再次擔上個汙衊朝中重臣的罪,只怕就再也保不住他了。 
 
        袁熹明的官位是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要不是他行使的是督察百官的職責,在三省六部中有著獨特的地位,否則區區一個七品官,在隨手一抓就是官的京城,這點職位也不過就是小蝦米。

  「看來還是得找石頭想想辦法!」霍楠業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是只能憋出了這個辦法來。

  霍楠業不過是一個插花的,純粹就是看不過蘭育成這老賊才順道幫忙,加上他是禮部的,本來就調動不了多少人,能指揮的也都是一些書讀到快傻的,別說是去查案了,光是想讓他們擋災,那些人就是排排站好都擋不住人家一拳,至於袁熹明就更不用說了,還在閉門思過的人,想要調什麼人都不行。

  結果算來算去,居然只有那個冷面石頭能夠多找一些人,雖然上回也是他幫忙查,才知道背後捅袁熹明一刀的是馮玳貞。但如果非必要的話,還真不想去他面前示弱,光看見那張冷臉,霍楠業就覺得他不該待在督察院,而是去刑部,包準適合他那冷冰冰的性子!

  「我找了,等等人就來。」袁熹明皺眉看著自己手上的資料,淡淡說著。

  「什麼?!你居然已經先找他想辦法了?你怎麼也不早點說,害我昨晚還擔心了一夜……」

  突然間,一個穿著玄色衣裳的男人從外面走來,接過了霍楠業的話,冷冰冰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說著,「就算找了我,這也是該擔心的。」

  「啊……石頭來了?」霍楠業呵呵乾笑。

  「我的名字是石垣跖,不是什麼石頭。」石垣跖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霍楠業笑著打起哈哈,同時趕緊把話題帶回正事上,「咱們都多久的哥兒們了,又何必計較這個?行了,說說你剛才那話是怎麼回事吧。」

  「我只能說,你們這回可是打草驚蛇了。」提到正事,已經冷著臉的石垣跖更加嚴肅陰沈,「假酒一案牽扯太廣,尤其若這是真的……」

  「熹明這人辦事你還不了解?他捅出來的案子有哪一個是假的?」霍楠業忍不住先幫腔了一句。

  「就怕是真的,你們想過沒有,文武百官裡,可能有許多人因為這個而受到控制了?」石垣跖直接點出最重要的一點。

  假酒一案最怕的不是當下速死,而是怕蘭育成用這酒吊著人,就像頭上掛了一把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隨時懸於心頭,想要反抗又無法,最後只能成為他的附庸。

  他們現在要另找證人,但就算找到了,那些人若是受到蘭育成的控制,會不會招出對蘭育成不利的供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老實作證,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這個證人反過來指認他們,將會是汙衊他們誣告的最好人證,事情如果演變成這樣,不說想要把蘭家老賊給拉下馬,反倒又把他們給折進去了。

  「這也是我怕的。」袁熹明臉色凝重,「根據賬面上來看,這假酒的帳至少已經有五六年以上,不包含前兩年官員突然猝死人數最多的那一年。蘭育成年年送出去的酒不在少數,那麼那些人到底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情,這是一個問題。另外就是三大學士雖然沒有議政權,卻能夠左右中書省的政事方向,若假設成立,那麼蘭育成是否已經依靠這些酒,開始在暗中左右政事了?」

  至於後面誅心的話,袁熹明沒說出口。萬一真到了那時,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誰,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下頭的文武百官已在另一人的控制之下,到時這天下還會是大金皇族的天下嗎?

  其它兩個都是明白人,即使袁憙明沒把話說透,但是點到為止的話也讓他們同時沈默了。

  石垣跖皺著眉頭,「其實……真要我說,倒也不是沒辦法。」

  「有辦法就說啊,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性子也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霍楠業最是耐不住性子的,連忙催促著。

  石垣跖的性子再冷,被這麼三番四次的催促,也將一把火給催起來了,忍不住皺緊眉,瞪了霍楠業一眼後才說:「這人你們也知道,就是教坊司裡的白子愈。」袁熹明沒想到白子愈這個名字會這麼頻繁地出現在耳邊,他看著從不開口誑言的石垣跖,直接問道:「為什麼?他不過是教坊司裡的一個琴師,就算再有能耐,也幫不了我們什麼。」

  「前提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琴師。上回你讓我幫忙查白子愈的時候,我偶然查到,他是自願以一個琴師的身分待在教坊司,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琴師,有可能任何事都按自己的喜好來?若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公侯之家也請不動他,這樣的人能稱得上普通?」

  石垣跖頓了頓,掃了沈默不語的袁熹明一眼,「更別說我的人才查到一半,就全都被送了回來,我剛剛到你家前,還收到這張紙條。」他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紙條遞給袁熹明,「你應該能夠看得懂。」

  袁熹明接過字條,看著上面簡單的兩行字,雙眼倏地瞇起,眸光中隱約透出一股銳利,他緊抿了唇,好半晌沒說話。

  霍楠業看好友說話沒頭沒腦的,就是沒把字條也給他瞧瞧,忍不住拿過了那張字條,看完之後,張大的嘴巴幾乎可以吞下一顆雞蛋。

  「這……這是……」字條飄飄落下,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就這麼張揚且放肆地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人和前程只能擇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說明了他知道我們正在查什麼,所以才打這個啞謎,不過他口中說的人是誰,你心裡有譜了吧。」石垣跖淡道。看著袁熹明不豫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著眼前的好友做出最困難的選擇。

  袁熹明望向他,不答反問:「你說呢?我會怎麼選擇?」

  石垣跖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取捨的事情,因為這個問題問的並不是真的前程,而是許許多多的人命。

  沈默了片刻,他誠實的回答袁熹明,「我不知道,但一條人命和許許多多的人命,該怎麼選,我想你心中有數。」

  聽到這,霍楠業忍不住朝石垣跖齜牙,「胡說八道什麼!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你兄弟的妻子!犠牲自己的妻子,那還算是個人嗎?」

  「那看著那些人活在不知生死的未來,隨時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明知能救卻不救,那還算是個人嗎?」石垣跖冷酷地反問。

  「這……這怎麼能拿出來比……」霍楠業結巴了。

  「是啊,這怎麼能拿出來比?可偏偏就是有人把它擺上來比較了。」

  兩個好友激烈的爭論著,袁熹明的臉上卻平靜無波,就像他只是個局外人一樣,直到那兩人鬥嘴完了,才發現正主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說,雙雙看向他。

  袁熹明站起身,淡淡一笑,「他自說他的,我又何必隨他起舞?選擇哪一個不是他說了算,不是嗎?」

  兩個選擇是白子愈給的,卻不是他非得要選的,更何況,這兩條路都不是他想選擇的。

  犧牲一人而救天下,他不反對,只是那人不能是她,不能是那個等同於他全部世界的塗千雪。

  若他拋棄了他心頭唯一的光,來救贖這世界上的黎民百姓,那又有誰會來拯救重新墮入黑暗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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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3:38


  白子愈看見袁熹明一個人上門的時候,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一臉淡然地坐在蒲團上,身前擺放著一架七弦琴,手指輕挑抹撚,看起來悠哉閒適,一身白衣襯得他飄然似仙。

  「你來了。」白子愈看著他,像是沒注意到他陰沈的臉色,反而對於他試圖表現出來的平淡無波而覺得有趣。

  「是,這就是我的答案。」

  「袁大人,我以為你可能會是文武百官裡的一道清流,沒想到這次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真讓人有點失望。」白子愈的聲音輕柔,但那滿滿的嘲諷意味,卻極具攻擊性。

  對於他這樣的指控,袁熹明不以為意,只是冷笑以對,「在身為一個監察御史之前,我首先是一個男人,若是我為了自己的前程,要把我的女人拱手相讓,那這個官我不當也罷!」

  這句話似乎是挑動了白子愈的興趣,他正眼看向袁熹明,他身上的確有一股正氣,只是身上那小小的一點黑氣,讓白子愈頗感興味地笑了笑。

  「每次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忍不住變身,這樣的感覺不好受吧?」白子愈突然說道。

  他的一句話讓袁熹明臉色一變,但很快就又恢復正常。一個據說無所不知的男人,就算突然說出他隱藏的很好的秘密,似乎也不怎麼奇怪,更不用說秘密一旦超過兩個人知道,其實就已經不算是秘密了,不是嗎?

  「白師傅消息靈通,只不過那是我個人的事,跟我們現在談的事情半點關係也沒有。」

  白子愈勾唇笑了笑,「無關嗎?你說前程不能用人來換,那如果我說,我能夠幫你解咒呢?解咒後,你把人給我,如何?」

  不可否認的,在聽見他真的能夠解開自己身上的組咒時,袁熹明的確恍神了一下,但他馬上也沈下了臉,定定地看著白子愈。

  「白師傅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一再試探又有什麼意思?對你來說,或許她是一個可以被交換的對象,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要攜手一生的人,她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是任何東西都不能夠拿來交換的。」

  看著他堅定的神情,白子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臉色一凜,嘲諷的笑容裡帶著冷意,「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有價碼。沒有背叛,不過是因為還沒有出到滿意的價位,你不換,不過是覺得我出的價格不夠高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訴你,人我是要定了!代價是解除你身上的咒語,還有假酒的人證、物證,我都能夠幫你找來,你覺得如何?」

  袁熹明不知道一個琴師為何能夠說出這些話,但是從石垣跖那裡查到的消息看來,白子愈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的狂妄之人,雖然他為何會待在教坊司的理由還沒查清楚,但他手上能動用的力量不容小覷卻是肯定的。

  白子愈的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有效,但是對袁熹明來說卻是一個笑話。那是他放在手心的心尖子,好不容易用盡心機把人給拐到京城,為的可不是要讓人半路攔截的。

  「看來白師傅不明白什麼叫做無價之寶。總之,在下今日就只是來告知這件事而已,先告辭了。」

  「等等,我說你可以走了嗎?」白子愈淡淡的說著,手指輕敲了琴桌下,「我說了,人我是要定了,不拘什麼條件,你就開價吧!」

  袁熹明很少動怒,尤其是後來身上又帶了這個詛咒,為了怕情緒起伏太大,幾乎是不會動怒的,只是這回看白子愈這般咄咄逼人,他快要壓不住心中那股怒氣,身形隱隱約約的開始有了變化。

  白子愈也不怕,就這麼冷眼看著,兩人正對峙時,他身後的屏風直接被人給推了開來,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只怕早就讓屏風給砸中了頭。

  這個變故不只逼得白子愈站起身,就是袁熹明也愣在那,錯愕的看著站在屏風後頭的塗千雪。

  「你怎麼會……」袁熹明一愣,隨後猛的看向白子愈,「是你?!」

  一想到她有可能是被他給綁來的,袁熹明心念一動,本來就已經忽隱忽現的身影直接變成了一隻狼,衣裳碎裂了一地,眼神血紅的要撲殺他。

  白子愈無動於衷,不過輕輕一揮,袁熹明就像被定住了身體似的,只能發出怒吼聲,卻動不了半分。

  塗千雪見狀,急忙站到他身邊,然後冷眼瞪著白子愈,「你對他做了什麼?」

  她實在看不懂白子愈,或者該說,白子愈根本就不想讓人懂他。

  早上,在袁熹明出門後,她就被擄到這來了,她想問清楚他的目的,他卻只是讓她安靜地待在屏風後,說是要讓她看一場好戲。

  等兩個人的對話進展到他執拗的非要袁熹明做出選擇時,她就明白他今天的目的是什麼了。

  他想讓她看的,就是袁熹明會如他預料般,說出用一個代價來交換她的場景。

  白子愈就像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等著他們上演新一輪的掙紮悲傷,只可惜他萬萬沒想到,就如同袁熹明對她的執著愛戀,她也早在不知不覺中,就把袁熹明放在心中最深處。

  剛剛在屏風後聽到這一切,聽見袁熹明毫不動搖地說自己是他的無價之寶,那心中快要滿溢而出的感動,讓她忍不住站了出來。

  白子愈看著那站在一起的一人一獸,冷哼了一聲,「沒什麼,只是讓他安份的待在原地而已,我可不想話還沒說完,就讓一隻蠢狗給咬斷了脖子。」

  「他不是蠢狗,你嘴巴放乾淨一點!」她像是被惹怒的母獸,站在袁熹明的面前,強力的捍衛著他。

  不管他是什麼模樣,他都是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所以即使她不習慣在外人面前用言語訴說自己的愛情,但在這一刻,她願意放下自己的堅持。

  白子愈不明白她的堅定是從何而來,只覺得這一切都不符合他預想中的劇情,忍不住又問:「難道你沒看見嗎?現在在你身邊既愚蠢又醜陋的生物,就是你所愛的男人,看到這樣的他,你還會愛著他嗎?」

  不只是白子愈等著她的回答,就連袁熹明也全身僵硬,期盼著她的答案。

  塗千雪淡淡一笑,該是對著白子愈說的話,卻滿是繾綣的望著獸身的袁熹明。

  她的聲音清亮,卻有著化不開的柔情,就這樣進入兩個男人的耳中,一個化成了蜜,一個化成了銳利的刺,戳進心坎裡。

  「我愛他,無論他是什麼樣子。我愛他,是愛著這個人的靈魂,愛他看著我的眼裡有著與我同樣的愛戀,不管他受到什麼詛咒,不管他是什麼模樣,我都愛他。」她說著,手輕撫過袁熹明頭上有些發硬的毛髮,眼眶裡是滿溢的柔情,還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袁熹明的眼裡滿是溫柔,就像這些日子以來,守在她身邊時,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望著她。

  他怎麼能夠忘了呢?忘記她曾經一句句、不斷地訴說著她的保證,結果他居然一下子讓白子愈動搖了心神,還為此而緊張,現在看來真是太可笑。

  白子愈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只是這回,塗千雪打斷了他。

  「白子愈,你相信這世界上有愛情嗎?我想你是不相信的,就像以前的我一樣,因為我曾經那樣相信過的愛情卻傷我最深,所以我再也不信了,可是,這世界上還有那樣一個人,把我放在心上,願意給我他的一切,願意把我當成他的掌中寶,寵著疼著。我想,即使這一次還會受傷,我也願意再相信一次,相信這個人就是老天給我最後一次的愛戀。」她淡淡一笑,「我是這麼相信的,你覺得呢?」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回憶裡的許多難堪和傷心都化成星光,慢慢地在她心底淡化。

  曾經愛過不該愛上的人,曾經和一個人共同說著永遠,但最後那人卻看上了另外一個更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人,她被果斷地放棄,而如今,那些被丟下的失落、那些曾經對自己的質疑,似乎都化成一個又一個的泡泡,融化在袁明熹給予的珍惜呵護裡。

  她很好,所以才有這樣一個男人愛著她,鼓勵著她再次勇敢去愛,並且大聲的說出來也不覺得羞恥。

  白子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來歷神奇的女人告訴他什麼叫做愛情,他只覺得一切都太過荒謬,荒謬得讓他的心忍不住痛。

  或許是因為這一幕是他幻想過許多次的美夢,就在他以為這永遠只是夢的時候,卻發現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愛情,反而令他越發不是滋味了。

  白子愈陰沈沈的看著那個身在幸運中的袁熹明,重重的吐了口氣,「罷了,倒是我白做了這惡人,本來想讓你們瞧瞧,這世間不管男人或女子,在利益面前有多薄倖的……」

  「那樣的人我已經看得夠多了。」塗千雪輕哼了聲。

  上輩子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已經遇見過一個了,如今穿越到古代,若是又遇上一個,那就不是她運氣不好,而是她根本就是眼瞎了!

  白子愈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話說這個天外來的女子,不說話便罷,每次說話都能夠噎住人。

  「行了,你帶他一起回去吧,他的詛咒還有那件事情,我會幫忙的。」白子愈像是累了,一臉疲憊地朝他們揮揮手。

  「等等,你幫忙是沒有代價的吧?」塗千雪急忙喊住白子愈的腳步。

  「當然不可能!」他嗤笑了聲,「以為我是做善事嗎?放心吧,不是要你身邊這個說話大膽的姑娘!」他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怒目而視的袁熹明說的。 

  「那兩個孩子是我鯣族最後的兩根殘苗了,你們是養不好的,送來給我吧。我還得教教他們該學的東西,要不然等他們大了,要當個一般人也是不成的。」白子愈說到這裡是真累了。

  如果不是那兩個孩子,他哪有閒工夫理會這些傢夥,也不會臨時起意想要逗弄下這兩個愛得發傻的小情人。

  「鯣族?」塗千雪想起那本記錄著神奇家族的書,確定裡頭真沒有提到這個。

  白子愈掃了袁熹明一眼,「你身邊的男人知道,到時候你自己問他,行了,回去吧,看著你們兩個我就覺得煩。」

  手一揮,袁熹明的身影又開始往人形變換,白子愈轉身就走,可下一秒就聽見了一聲尖叫。

  「等等!白子愈,給我一套男人的衣裳啊!」塗千雪氣急敗壞的喊著,白子愈全當成沒聽見,悠悠哉哉地繼續往前走。

  小姑娘一個,還敢在他這個老頭子前面大談什麼是愛。既然是真愛的話,不過是自個男人沒穿衣裳而已,對她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的吧,哼!

  人證和物證在當天夜裡就被打包送到袁熹明的宅子裡。

  袁熹明不敢耽擱,連忙喊來兩個好友,重新整理所有的東西,然後寫了兩份奏摺,一份往左都御史手上送去,一份透過密令,送往宮中。

  這一夜看似平靜,但天濛濛亮時出宮的士兵卻預告了今日京城將起大波瀾。

*             *             *

  這個時辰,不說宮門外已經站了一些準備上朝的大人,就是陸陸續續往宮門外聚集等上朝的文武百官也不少,看到那些專屬於宮中的禁軍,一個個都屏氣凝神的,就怕那些煞星是找自己的。

  也有不少人看著那些禁軍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推測了起來,只是沒有人想得到,禁軍居然是在文淵閣大學士蘭育成的宅子前停了下來。

  領頭的是一個冷面將軍,看起來黑黝黝的,一臉不好招惹的樣子,他在門前確認這是蘭育成的宅子後,直接讓人圍了,然後帶著人衝了進去。

  守門的小廝一看到這些禁軍一個個像沒長眼睛似的,直接就往內院裡衝,忍不住在後頭大喊著,「這裡可是大學士的府邸,你們怎麼能夠這樣隨意進入?!」

  那領頭的將軍可不管那小廝在哇哇大叫些什麼,讓手底下的人把那些丫頭、小廝和僕婦全都給趕到一邊去,然後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搜,見到女眷就讓她們站到院子裡去,半點情面也不留。

  身為來封宅的將軍自然清楚蘭育成做了什麼好事,一想到自己也來過幾次宴會,不知道是不是也喝下了那些個該死的酒,心理的厭惡更深,臉色也更冷。

  他看著士兵們將一屋子女眷都給趕了出來,卻沒見到正主,知道蘭育成大約已經上朝去了,看向皇宮的方向時,忍不住冷冷一笑。

  別的不說,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蘭育成這會還在那兒,可不比讓他們抄家來得輕鬆!

  「把人全都帶走,可疑的東西全部封箱裝走!」

  一群禁軍就如同豺狼虎豹一樣,把乾淨俐索的學士們給抄了個底朝天,所有地方都混亂至極,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院子也是殘花敗柳一片。

  馮玳貞站在一群女眷中,眼裡露出恐慌,如果不是身邊的丫頭還攙著她,只怕連路都走不了。

  她惶恐的看著身邊的禁軍,想到曾經被抄家的經歷,心中頓時一冷。隔了這麼多年又落入同樣的境地裡,難不成這就是她的命?

  不!哪有什麼命不命的,當初她不也順利地從教坊司裡一個如塵埃般的官奴,成了學士府的姨娘了嗎?當初可以脫身,那麼現在她一定也行!

  只要找出能夠讓學士府翻身的證據,她就能繼續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是重新淪落到那種誰都能夠踩上一腳的位置。

  沒錯!只要能得到重新翻身的證據的話……她腦海裡瞬間浮現袁熹明的身影,所有的計劃都有了方向。

*             *             *

  另一方面,蘭育成沒想到自己居然栽在袁熹明那個小子的身上。

  他還想著那小子這次回京後倒是挺安份的,沒想到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讓他在宮門前被御前侍衛給押了下去,還沒入牢,就聽到他的府邸也同時被抄家,罪證確鑿,朝廷上也無人敢替他說話。

  他的三角眼垂了下來,少了平日的溫文淡然,多了幾分陰沈狠戾。

  蘭育成知道自己一時半會是沒有出去的可能了,袁熹明上奏他使用假酒一事不僅人證物證齊全,就連供貨的酒鋪,還有分送禮冊也寫得明明白白,一絲不漏,他就知道袁熹明這回是要徹底將他給扳倒了。

  只不過當初敢用這酒做這事,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更不用提,他手上不只握著一張底牌,想起那個平日只會哭哭啼啼的女人,蘭育成忍不住冷笑起來。

  想不到那個女人還能夠有再利用一次的機會,上回用她讓袁熹明狠狠栽了一個跟頭,這回只是保他一條命應該不難,只要他能夠出去,那麼今日所受之辱,必定要全討回來。

  他神色陰鷙地盯著天牢的大門,想著以後的種種計劃,覺得這牢裡似乎也顯得不那麼陰暗了。

  蘭育成的假酒案子剛被掀開,但是後續效應卻在整個京城不斷的發酵。

  受過蘭育成邀宴的文武百官,幾乎一回府就連忙請了太醫或京城裡最有名的大夫來看診,家裡的酒只要不是自家存的就全都砸碎,絲毫不心疼。

  整個京城,直到半夜還有不少大夫搭著馬車四處奔走,許多宅子裡也不斷散發出酒香。

  一整天,順天府的人只要看見大夫的車子,一概都睜隻眼閉隻眼,誰也沒有心情在這時候去攔人。

  在這個大家都緊張得不行的時候,把人家請的大夫給攔了,那不是奉公守法,那有可能是害人性命!

  再說了,聽說皇上也把整個太醫院給驚動了,全都輪番上陣把脈,一個又一個確定皇上的身體沒事,這才算是安心呢!連皇上都如此了,下頭的官員們哪個能不小心謹慎起來?

  這時,只有普通老百姓以及和大學士半點關係沒有的小吏們最放心。

  只不過全京城裡,兩種天下、地下的心情分立時,袁熹明的宅子裡卻是尷尬的時段。

  好不容易安撫了兩個孩子,再次重申不是要將他們送人,而是要讓他們向上學堂一樣,早上去白子愈那裡學東西,晚上再回來吃飯睡覺後,兩個大人相對而坐,眼神都很有默契地都默默地錯開了去。

  袁熹明不小心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一絲不掛,而塗千雪則是尷尬著自己昨天說出來的話。

  那時候衝動的將心裡話說出來,覺得自己真是帥到爆,但是現在就覺得有點羞恥,依她冷淡的性子,真的沒辦法接受把愛情兩個字掛在嘴邊。

  當然,不小心又看到了赤裸裸的男人,從上面的六塊肌到下面的赤裸長腿,也讓她很害羞就是了。

  明明兩個人只是親吻摟抱而已,結果眼睛卻大大超前了進度,直接衝向全壘打,實在是讓她尷尬得不行。

  尤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又是在袁熹明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她明明遮住雙眼卻「不小心」看得很仔細的樣子應該被他看見了吧?他會不會覺得她內心悶騷又很饑渴呢?

  兩個人沈默不語,偶爾抬頭對上一眼,又臉紅紅的垂眸,轉移視線。當兩個人張口準備說第一句話時,兩道聲音卻又同時撞在一起……

  塗千雪尷尬得又想縮回那個面無表情的外殼,但同樣悶騷的袁熹明卻大膽了一次,他想著自己昨天讓一個姑娘家那樣大膽的示愛,身為一個男人,若是連一點表示也沒有,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更別說早在那之前他的心也如起伏的潮水般跌宕不定,若不是那時候口不能言,後來又是那樣的景象,老早就執起她的手,訴說自己心裡同樣澎湃的情懷了。

  只是話到了嘴邊,看著燭火下塗千雪顯得更加嬌艷的面容,所有的言語全都只化成最實際的一句話——

  「我們成親吧!」

  塗千雪有想過她可能會聽到什麼甜言蜜語,或者是一些示愛的話,卻沒想到他還是喜歡直奔重點,一開口就是成親,他還真是不放過任何能把她完全定下來的機會啊!

  雖然不想拒絕,但如果就這麼一口答應了,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期待很久一樣?

  她眉頭輕擰,心裡糾結得不行,可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他的話,手就讓他給緊緊握住。

        袁熹明冷然的臉上閃過一抹困窘,眼神堅毅的瞅著她,「成親,好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抿了抿唇,似乎正在思考,但心裡卻有無數個她在高喊著答應他。

  她一本正經的表情上露出一抹困窘,如果不是還有一點女人的矜持作祟,只怕她早就順著心意,大聲回答「我願意」了,只不過,她心裡還有一點點小疙瘩,那就是……

  「可是你娶一個寡婦,對你的仕途會不會不好?還有我的生辰八字……」她有些擔心的問著。

  塗千雪對古代一些風俗並不是很了解,但聽說古代官員的名聲很是重要,她怕自己的身分給他帶來了困擾。

  「你都能接受這樣的我了,不過就是八字而已,又有何懼?」他一臉坦然地望著她。

  雖說讀書人都讀過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句話,但經歷過自己身上的詛咒後,他也不會說得那麼肯定了。但不管八字之說如何,她既然都能夠包容他,他又怎麼會把虛無飄渺的八字放在心上?

  塗千雪沒想到平日看來冷情的男人,一說起好聽話來嘴巴就像塗了蜜一樣,簡單幾句話就能夠讓人心花怒放。

  「那……」心裡鼓噪著答應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塗千雪也難得想放開矜持,正張開口準備答應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這一片靜謐柔情。

  「大人,外面來了人。」

  塗千雪羞澀的抽出自己的手,然後端起茶杯,故作無事的喝茶掩飾自己的尷尬,袁熹明則是一臉陰沈,本來就已經夠冷的臉此時更是彷彿下起了暴風雪。

  「我誰都不見。」說著,他也起了疑惑,曹伯是家裡的老人了,如果不是真正要緊的事情,應該不會報到他這裡,而是早早打發了才是。

  果不其然,他才說完話,曹伯遲疑的看了看兩人,低聲說著,「是馮姑娘。」

  塗千雪挑了挑眉,這個馮姑娘不會就是她腦子裡想的那個人吧?

  今日一大早,事情已經鬧得全京城都知道了,學士府可是被抄家了,那些后宅女眷也應該都被帶走了才是,那如今門口又出現一個馮姑娘……看來還是有人的膽子挺大的嘛!

  她想得到的,袁熹明自然也想到了,他沒想到的是,那人居然是讓馮玳貞出了大牢,然後直接找上他來了。

  他面無表情,連多問一句她如何都不想,直接淡然回道:「那馮家姑娘倒是好本事,大牢都能夠出得來,通知刑部和順天府,讓他們把人給帶回去。」

  曹伯應了聲,只是想起那個跪在門前,看起來幾乎要被冷風擊倒的女子,還是忍不住把馮玳貞說的話給轉達了。

  「大人,那馮姑娘說你一定要見她,要不然就跪死在門前,你要是讓人把她帶走,她就一頭撞死在門上。」

  塗千雪掃了袁熹明一眼,沒從他臉上看到半分的動搖,心裡想著馮玳貞對於這他的了解還是不夠。

  這人深情時最是情深,會給予你所有的信任,但只要一朝背叛了他,那即使後來再楚楚可憐的哀求,他也不會多看一眼,更不用說是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拙劣手段了。

  明晃晃的威脅他要見面,那已經不叫做耍心機了,大約是屬於自己作死的蠢把戲。

  感覺到外頭越來越冷的溫度,塗千雪想了想,扯了扯他的衣袖,「還是出去看看吧!」

  袁熹明蹙著眉,「有什麼好看的?她自個不把命當命,又何必……」

  「可這樣的天,馮姑娘又是嬌弱的身子,要是真死在門口,心裡也過不去吧?」雖然也是心軟佔了一大部分,但最主要的是,若真的讓她死在門前,說不定會讓這個男人記住她一輩子。

  張愛玲有一段話說的好——

  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粒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雖然她應該不會變成蚊子血,但也不想讓令一個女人成為她男人心頭上的床前明月光,也不想讓她的死亡變成他以後心口上的硃砂痣。

  就算她相信依他的性子來說,大約是不會的,但是女人的小心眼總是想防著這樣的萬一。

  他靜靜的看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的小心思,眼底泛起笑意。

  「好。」

  塗千雪讓他看得臉龐忍不住染上一層紅雲,輕咳了聲,「那就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底的笑意越發明顯了,只差沒寫著他全都明白幾個大字,讓塗千雪更加窘迫,最後也不等他,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他低沈的輕笑聲再也壓抑不住,從喉間逸了出來,逼她回瞪著他,並在視線交會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盈盈笑意中,兩人的手在衣袖下相逢,輕勾著彼此的手指,如蜜糖勾纏,甜甜的化進心裡。

  曹伯沈默地看著兩個人走遠,想起門外一臉蒼白的馮姑娘,只輕聲嘆了口氣。

  這世界上,千金難買早知道,若是當初馮姑娘沒那樣大的心思,如今也不會……

引言 使用道具
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4:04


  馮玳貞跪在袁熹明的宅子外頭,對於這裡,她曾經那樣的熟悉,甚至幻想過這一棟宅子就是自己未來的歸宿,可是為什麼,自己還是一身落魄,等著屋子裡的人垂憐?

  她剛被押入大牢,又突然被帶了出來,手上塞了張紙條,就讓一輛馬車載著,丟到這裡來。

  那張紙條上讓她想辦法去取得翻供的證據,再加上一個不擇手段,她慘淡的跪在地上,腦子裡只剩下那句不擇手段在徘徊。

  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去懂,對一個曾經對她有過情愛之心的人,蘭育成居然要讓她「不擇手段」。

  呵……她一個女人家,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還能夠如何的不擇手段?

  可笑的是,她明知道他是讓她屈身於袁熹明那人不人、獸不獸的東西,卻還得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心甘情願地跪在地上。

  偏偏她已經為了榮華富貴的日子,往前頭走了九十九步,既如此,那就不能在這最後一步退卻。

  她已經想好了,就是一時的受辱也好,只要能夠拿到翻供的證據,讓學士府又重新站起來,以後她不只是學士府的恩人,就是要重新報這受辱之仇,也不是什麼難事。

  在冷得發凍的寒風中,她哆哆嗦嗦的跪著,雙手忍不住環抱著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身體幾乎都快要被凍僵的時候,那扇大門才緩緩地重新打開。

  因為太過寒冷,她的眼神有一點呆滯,直到袁熹明人都站在她眼前,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她的腦子已經因為寒冷而昏昏沈沈,但看到那曾經熟悉的面容時,她還是反射性地喊出了那個早已許多年不曾喊過的名字。

  「熹明……」

  短短兩個字,讓她喊出了柔腸寸斷的感覺,若是站在這裡的不是袁熹明,而是其它的男人,說不定早在這兩個字之下軟了心神。

  塗千雪自己是個女子,在聽到那一聲喚的時候,心裡都忍不住跟著顫了下,眼神自然也往身邊瞟,想知道自己的男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袁熹明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女子,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她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總喜歡賣弄自己的小聰明,卻不知道她的眼神從來都無法掩飾,她也一直都沒弄懂,曾經的他願意裝不懂,是因為把她放在心上,而現在他卻只覺得諷刺。

  她怎麼還以為在經過這麼大的背叛後,這一聲舊稱就能夠讓他忘記那些痛苦的回憶?

  馮玳貞不知道自己眼裡露出的恐懼,還有淡淡厭惡已經出賣了自己,她往前爬了兩步,想要抓住他的衣擺,他卻退了兩步避開。

  「你是不是還氣我?我知道,我之前是做錯了,可就算是報復我,你也不該用這樣的法子栽贓蘭大人啊!他一向公正為民……」

  因為寒冷,馮玳貞話也說得斷斷續續的,但當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終於抬頭看向袁熹明的眼睛時,比身體更寒冷的是心。

  他的表情沒有半點動搖,就像在看著一個無關的人,讓她再也說不下去,所有的懇求話語全都哽在喉中。

  「回去吧。」袁熹明看著她驚愕的表情,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而這或許是現在他唯一能夠勸她的話了。 

  如果在此之前,馮玳貞還會以為,甚至心存幻想袁熹明的心其實還在她身上,那麼在對上他眼神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其實一直心存幻想的是她自己。

  她顫巍巍地望著他,眼眶泛紅,淚水盈滿眼眶,一副嬌弱美人流淚圖似乎就只差最後一筆。

  「你……熹明,你不愛我了是不是?你的心上有別人了?是她?」萬佛寺裡那個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直到此時,她才終於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女子,她的臉平靜無波,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們,可那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神,就像一根刺一樣,狠狠地紮進她的心裡。

  她似乎可以從那女子的眼睛裡看見她的狼狽,看見她懇求著一個連自己都恐懼的男人的醜態。

  她縮了縮身子,但是心裡卻像是點了一團火,再看著袁熹明的眼神就添了幾分惱怨。

  「是她是不是?就是她嗎!」馮玳貞覺得自己委屈得不行,自己剛剛求他的樣子居然都落入那個女人的眼中。

  她的表情太過明顯,就是塗千雪這種不愛鑽研別人表情的人都看出來了,就更別提袁熹明了。

  塗千雪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對這個腦子太過白蓮花的姑娘好好說上幾句,卻在開口之前,讓袁熹明給攔了。

  她挑了挑眉,用眼神無聲地詢問,這是想要維護前任的意思?

  袁熹明無奈地朝她寵溺一笑,對上馮玳貞的時候,就又是一臉平淡無波的樣子。

  「馮姑娘,她是誰不需要你注意,就如同你說過的,佳人已去,過去的就已經是過去了,你——」

  他話還沒說完,馮玳貞就忍不住大喊,那聲音在冷風中,聽起來尖銳的有些可怕,「怎麼能就這樣過去了!你怎麼能這麼快就忘了我們的過去?怎麼能夠……」

  當她低吼到無話可說的時候,只剩下嗚嗚的哽咽低泣。

  袁熹明看著眼前的狼狽女子,心裡沒有不捨,只有一種全都過去的釋然。

  時間不會等任何一個人,愛情也不會,受得再重的傷,也終有痊癒的一天,而那些後悔、想回頭的人,轉過身卻不一定會發現,還有同一個人繼續站在那裡等著自己。

  不管馮玳貞現在的眼淚是為了什麼,她的淚水來得太晚,他的眼裡已經看不見她的淚,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的笑臉必須要捧在心上。

  「回去吧!蘭育成的案子罪證確鑿,想翻供找我是沒用的,這件事情已經送達皇上手上,如今不過是陪刑部走個過場而已。不管你是為了什麼逃出來的,既然出來了,就快走吧。要不然順天府和刑部的人就快來了。這句話我也曾經說過,但如今再說一次吧,別留戀了,那人註定不是良緣。」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拉著塗千雪的手,緩緩地往屋子裡走,觸摸著她手上的冰涼,輕蹙著眉,柔聲的說:「就說了別出來,你的手都冰了。」

  塗千雪輕哼了聲,讓他把自己的手緊緊包住,「等等火盆邊烘烘就好了,就你小心。」

  兩個人相攜走入門內,馮玳貞只是傻傻地看著他們離去,眼淚再也忍不住,滑落下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她哭泣著,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終究無望恢復富貴榮華的生活,還是那樣灼人且幸福的一幕裡,自己曾經有機會是其中一人。

  就算他身上有著讓她恐懼的詛咒,但是在心中,她還深深記得他們第一次在宮宴時相見的畫面。

  只可惜,你我早已都不是當年人……

*             *             *

  蘭育成在天牢裡收到馮玳貞連袁熹明家的大門都沒能進去的消息,忍不住陰沈著臉,捏皺了那一張紙條。

  目光沈沈地看著站在外頭的刑部六品官,這在以前他是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官,如今卻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他看著天牢外的男人道:「既然沒了作用就不用去理她,對了,我上回說的那個藥酒鋪子怎麼樣了?」

  「藥酒鋪子倒是開起來了,不過那生意……」那人吞吞吐吐地不敢說實話。

  他一點也不想當這心腸惡毒的人的走狗,不過誰讓他自個的身家性命就握在人家手上,他也沒提什麼過分的要求,頂多就是打探些消息的命令,他也只能照著做了。

  「那生意如何了?」蘭育成心裡突然也有些不安。

  「那鋪子的生意之前好過一陣,但已經有好幾日都沒做過生意了,這幾日剛好京城又是這個樣子,許多酒莊鋪子都暫時關門了,所以也打探不出什麼。」那人越說頭越低,半點不敢抬起頭來。

  在蘭育成眼裡,這人如果不是這種唯唯諾諾的性子,他反而還不敢大用,只是他卻不知道那人垂下頭的眼裡,帶著藏不住的緊張和焦躁,就像是在等些什麼人似的。

  可沒多久,蘭育成就覺得不對,這鋪子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為的是掌握趙富貴手上的酒源,一接手就直接斬草除根,甚至還派了人,謊稱說是能夠造出趙富貴說的那什麼藥酒方子,就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把那造假酒的法子給哄了來,到時候那趙富貴就沒用了,自然也可以除掉。

  只不過還沒進行到最後一步,袁熹明就鬧了出來,打亂了他的計劃,而原本打算另外一個假酒來源的鋪子,居然成了他最後的後手。

  不過無妨,只要有這個後手在,他要東山再起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事而已,只要……

  蘭育成還陷在自己的幻想裡,不知道宮中傳令的使者已經來到天牢外,早在等著收割他最後的野心。

  「那……」蘭育成正要吩咐下一步該怎麼做,一群穿著紅衣的魁梧內侍面無表情地跟著掌管天牢的官員走了進來。

  蘭育成身為文淵閣大學士,這宮裡內侍的衣裳自然分得很清楚,所以當他一看見褚紅色衣裳的內侍時,心陡然一跳,看著天牢外頭那個人露出釋然、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電光石火間,什麼都明白了。

  這是皇上打算要未審先判,私下弄死他?!

  這跟他猜想的完全不同,他當大學士這麼多年,對皇上的性子最是了解不過了,皇上性情溫和,除非惱怒到了極點,否則絕對不會派出紅衣內侍。

  只是為什麼?袁熹明的奏摺和人證,不過說明他用那些酒控制一些官僚而已,哪裡就觸弄龍顏到這地步了?

  當兩個紅衣內侍進了牢裡,將他牢牢抓住的時候,他也不掙紮,而是陰沈著一雙三角眼,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宮中內侍首領,胡內侍。

  胡內侍笑咪咪的眼睛在這時候看起來讓人不寒而慄,嘴裡輕柔的聲音也像是死神最後的召喚。

  「蘭大學士,咱家來送你上路了,皇上說了,看在你過往也算是勞苦功高的份上,就賞你一個全屍,死前沒剝奪官位,至少也還能夠換個死後哀榮,保得一家子老小安寧。」

  在送人上路的時候,他覺得皇上是真好心,畢竟這要是走刑部,這樣一路路的審,不說蘭育成,就是那些女眷家人的下場也都好不了,說到底也是皇上心軟,明明氣極了,最後還是派他出來先結果了蘭育成。

  不管怎麼說,蘭育成也曾為皇上的老師,如今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案子,也想給他留下最後的體面。

  不過不管胡內侍心裡怎麼想,蘭育成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給他留體面,反而覺得這是想要提前結果他的冷酷。

  「不!皇上肯定不會這樣做,該不會是你這老朽私自假傳上意吧?說!到底是哪個人要私下奪我性命!」

  對於他的謾罵,胡內侍半點表情也沒有,這樣的辱罵對他而言不過是小意思,他微微一笑,打算讓眼前這個野心太大的大學士明明白白地去。

  「蘭大學士,你可是忘了,你之前送了太后一罐養生藥酒?」

  蘭育成如遭雷擊,整個人滯愣了一下,隨後大喊出聲,「那酒沒有問題,是真的養生藥酒!」

  他想起那罐從趙富貴手上得的酒,再送出門前他已經讓人看過了,確定沒有問題才想著呈給太后,但小心如他也只是送了一小瓶,不過三小杯的量而已,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胡內侍笑他聰明一世,這時候卻想不通了,「蘭大學士,現在你家的酒在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可以說是褲襠裡沾了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更別提太后一聽你家的酒有問題,今早就不太爽利了。」 

  皇上對太后是極為孝順的,就是自己喝了,那也是氣過一陣就罷,卻沒想到他的手還伸到太后那裡,也難怪等不了刑部,而是讓內侍出手,到時候只要報一個牢內猝死,誰會為一個罪人查明他是怎麼個死法?

  蘭育成慌了,開始猛烈掙紮起來,不過胡內侍和手下一干人等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將人給抓得牢牢的,把毒酒粗暴地灌進了他的嘴裡。

  蘭育成只覺得一陣冷冽的苦澀入了喉中,他不甘的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的手腳慢慢垂下,眼神空洞的望著一個方向。

  他怎麼也想不到,明明都安排好了,只要能夠出天牢,早晚肯定能夠東山再起,即使不能為官,但是權勢富貴依然不減,可他萬萬沒想到,成也是酒,敗也是一壺酒……

  胡內侍看著蘭育成在他的眼前斷了氣,笑咪咪的道:「蘭大學士一路好走。」

  又等了一盞茶,確定身體都開始涼了,才又如同來時一般,悄然無聲地離去,至於那看守大牢的衙役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將牢門重新關緊,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發抖打顫的六品官,不屑的瞥了一眼,接著就回值班房裡,輕啜了一口溫酒,溫暖一下手腳。

  呵,今晚真是應了一句古話,酒是穿腸毒啊!

*             *             *

  假酒案隨著第二日蘭育成在天牢裡暴斃,慢慢的被淡忘,許多人在過了好一陣子後,確定身體真的沒有問題,詛咒了幾聲禍首後,就忘了這回事,生活繼續走回正軌。

  至於曾經的學士府,如今已經被摘了牌匾、封了府門,再也沒有人聲走動,就像是坐落在京城中的一棟枯宅,看起來既突兀又蕭瑟,只除了曾經有一個穿著一身白衣,嬌弱可憐的婦人在門外站了許久才離去,再也沒有人會為這棟宅子駐留半步不過那些都與塗千雪和袁熹明無關,因為他們現在正被一個消息給打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是說能夠解咒嗎?」塗千雪首先爆發了,對象就是一臉我沒錯的白子愈。

  「對啊,我是能解咒。」白子愈懶懶散散的道,「不過我沒解釋清楚,我說的能解咒,是我會解咒的方法,真的要解咒的話,還要等我鯣族最後的子弟成人,才能夠解咒。」

  嗯,他之前只是少說了這個細節,應該無妨吧?

  塗千雪快被白子愈給氣死了,當初他看起來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沒想到居然也是個不可靠的,還以為多厲害呢,也不過只是會耍嘴皮子而已。

  「那為什麼還要等到天兒長大成人才能解咒呢?難道這解咒還有什麼危險?」

  袁熹明是很想解咒的,不過塗天兒和塗露兒他也當成自家孩子看待,可不想為了解咒,導致他們有什麼危險。

  白子愈淡淡地掃了袁熹明一眼,面露讚賞。

  「你想得到是挺多的,危險是沒有,主要是他們之前有耽誤到身子,所以現在體內的力量還不足,要等我好好調養幾年,又讓他們熟悉解咒的東西,才能做解咒的事情。」

  塗千雪一聽到沒有危險也鬆了一口氣,說實在話,她心裡也掙紮了一下,要是有危險的話,這詛咒她寧可不解,也絕不讓孩子們受傷害。畢竟這兩個孩子跟著她一起生活好幾年了,早把他們當成家人,不希望因為一個詛咒冒著可能失去他們的風險。

  不過聽到耽誤了身子,她看著在藥桶裡泡澡的兩個孩子,皺眉道:「他們看起來挺健壯的,哪裡就耽誤到了?難不成是當年在外頭流浪時損了身子?可這兩年我已經給他們吃好喝好的了,怎麼還會……」

  「我鯣族子弟可不是這樣就行的,還得有其它的輔助之法。」白子愈沒多加解釋,淡淡一筆帶過,看著兩個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一樣的孩子,臉上也滑過一絲的溫柔。

  他早已幫兩個孩子檢查過了,知道他們被養得很好,不過早前傷了身子,後來就算再補養還是有些隱患,加上從來沒有長輩用藥浴幫他們調整體內的力量,因此若是沒遇見他,這兩個孩子只怕也活不到成年。

  不過他也是沒想到,鯣族居然還留有後代,鯣族身懷神秘力量,這幾年已被一些有心人給害得死傷慘重,就他知道的人裡頭,幾乎沒有半個活口,才會讓他傷心的隱居在教坊司裡頭。

  幸好上天沒有斷了他們一族的後路,還留下了兩個根苗,讓他對於人生又重新有了希望。

  想來,這一切都要感激這天外來的女子,是她引來了變數,也順帶幫了鯣族一個大忙。

  三個人扣除孩子的話題,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讓白子愈一個簡單的回話後,便又尷尬了起來。

  白子愈想起塗千雪對自己族裡的恩惠,想了想,就想著多提點她一句,當回報也不錯。

  「照你的面相來看,明年宜生子,若要成親的話,最後這幾個月最好把握住,如此一來,就算想要雙喜臨門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他只是按照著一般婦人最愛的話去說,甚至還打算,若是她要求的話,還可傳授一套生子的竅門給她,包管她絕對可以憑著生子的優勢,穩據這個男人的後院。

  塗千雪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後,羞澀的惱怒道:「你也管太寬了,還管到別人生不生兒子的事了,我又沒興趣!」

  白子愈挑了挑眉,「你沒興趣,不代表你家男人沒興趣。瞧瞧,他可是放在心上了!」

  塗千雪轉頭一看,果真瞧見袁熹明不知道從哪裡拿起一本黃曆正在翻看,臉色嚴肅正經,像是在看什麼攸關天下大事的奏摺一般。

  她忍不住抽了他手上的黃曆,惱怒的嗔道:「你怎麼也隨這個不可靠的傢夥起舞了?!」

  「其實我是很可靠的。」白子愈輕瞥了她一眼,一臉正經的道:「說來我的年紀可比你們大多了,若不是如今法力不足以往,說不得當個國師都綽綽有餘。」

  「白師傅說的是。」袁熹明附和著。

  說來這次的物證、人證能夠順利收集,白子愈出了多少力,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甚至還把趙富貴和衛賬房私設的藥酒鋪子都抓起來,如果不是他的提醒,只怕還不知道蘭育成替自己留了這條後路。

  別看塗千雪和他在白子愈面前還是隨興至極的模樣,但其實在他心裡,他已經把對方當成隱世高人看待了。

  塗千雪看著兩個大男人一唱一和的樣子,只覺得他們真是夠了,她看看兩個孩子似乎泡得差不多了,忙著拿大毛巾還有衣裳,準備給孩子們換上。

  要換衣裳,自然要趕人了,就算塗露兒再小,也不能讓兩個老男人給白白看去了。

  「行了,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先到外面去,兩個孩子起來後得要換衣裳了。」

  她開口趕人了,兩個男人自然不會那麼不識相,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只是那說話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屋子裡頭。

  「白師傅,能否請您幫我們算一算哪日是成親的佳期?」

  「可以,不過你不怕請酒的時候,你心情一激動,嚇壞了新娘子?」

  袁熹明有點自豪又不好意思的聲音傳了進來,「無妨的,她說我變身後的樣子其實不可怕,還有點傻。就像叫哈士奇的狗……」雖然他不懂那是什麼狗,但是心愛的人不害怕,他就滿意了。

  白子愈聽了,冷哼一聲,「被自己的女人說成一條狗,有什麼好高興的?身為一個男人居然這麼沒骨氣,難怪聽到不能馬上解咒時,反應也不大!」

  「她能夠接受全部的我,那麼這詛咒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罷,又是一陣沈默,讓塗千雪緊貼著門板,想靠近點聽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只聽見一個很淺的嘆息聲響起,白子愈淡淡地說了一句話,「……你很幸運,能夠遇上這樣一個好姑娘。」

  袁熹明毫不遲疑的點頭,「是的,她是一個好姑娘。」

  塗千雪聽見他們這樣稱讚她,紅著臉退了開來,嘴角有著隱藏不住的幸福笑容。

  還記得前幾日他坦白兩人早就是真夫妻時,也是說因為她太好,才想趕緊定下來,讓她是好氣又好笑,卻也忍不住得意的想,原來他那麼早就非她不娶了。

  她回頭看著門外,似乎可以看見那裡有一個男人隔著門板和她相望。

  她在心裡輕道:不是誰幸運,只是剛好她愛著一個人,那個人也同樣愛著她而已。

  而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是老天垂憐,在彼此受傷後,穿越了時空的界線,終於能緊緊的握住彼此的手,再也不放開。

  從現在開始,到你我人生的最後,都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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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其·D·魯夫
王室 | 2021-10-17 02:34:22


【番外——開始和最後】

  一個小男孩在書房裡探險,一下子爬到櫃子上頭翻書,一下子爬到桌子邊,想翻動比人還高的畫筒。

  最後他找到一個放在書桌邊上的小木盒,看起來不起眼,卻被珍藏的放在百寶格最顯眼的地方。

  他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挖到寶了,連忙手腳並用地爬到椅子上,把那木盒拿下來,小心翼翼的打開,發現裡頭是一本有點老舊的書,正打算要翻開時,書卻被身後伸出來的手給拿走了。

  「誰?!啊!爹……」小男孩摸摸頭,一副心虛模樣,可靈動的雙眼還是不斷的往袁熹明手上那本書飄。

  袁熹明看著兒子這般好奇的模樣,剛毅的臉上也露出淺笑,「怎麼?平日讀書都沒這麼認真,今日怎麼改了性子了?」

  「爹,其實我昨天聽到天哥、你和娘說的話。」大名袁璽戎的小男孩也板起臉認真的回答。

  「聽到什麼了?」袁熹明自然知道他聽見什麼,只不過就是想逗逗他。

  「我聽見你說你現在解不解咒都不打緊,讓天哥別掛心這件事,跟著白師祖去外頭走走看看才是最重要的。」袁璽戎看父親不生氣,連忙又解釋了起來,「我知道爹能夠變身的事情不能隨便說,我就是想著,天哥那本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學,要不然把爹身上的咒換到我身上好了,能夠變成那樣的大狼,可威風了!」說完才發現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給說漏了嘴,他連忙摀著嘴巴,希望父親沒聽見。

  不過袁熹明還沒老年癡呆,兒子說得口沫橫飛的,眼裡又像點了光一樣,他怎麼會沒瞧見?

  他也沒說可不可以,只拿起那本書,仔細地放回盒子裡,「那本事你能不能學要問你天哥,但這本書可不能再拿出來了。」

  袁璽戎好奇的看著那本書,問著,「爹,這本書是怎麼來的?放得這麼仔細,我還以為找到了天哥他們那一派的什麼秘法呢!」

  兒子的一句問話,令袁熹明想起那間神秘的書鋪,臉上禁不住露出些許的懷念。

  「那是你爹曾經很失落的時候發生的事。有一日,你爹在恍惚間瞧見一隻黑貓在路邊看著他,那隻貓走幾步就回頭,像是希望他跟著走的樣子,所以你爹就跟著走了。」塗千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邊,帶著淺笑說著那本書的來歷。

  他後來又仔細回憶過進入那間神秘書鋪的事情,身為枕邊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哇!真的嗎?後來呢?」袁璽戎雙眼亮晶晶的,還以為會有什麼高人賜書的情節。

  袁熹明淡笑,「後來我跟著那隻貓慢慢地走,發現它走進一家書鋪裡。那家書鋪很安靜,也沒有半個客人,有好幾隻貓隨意地在書櫃裡走動坐臥,沒有掌櫃的,只有一個小姑娘打著瞌睡,我本來想退出去,卻發現那隻黑貓停在這本書上頭,就拿起來看,發現裡頭寫了跟變身有關係的東西,我就買了回來。」

  「啊,就這樣?」袁璽戎一臉失望。

  「是這樣沒錯!」袁熹明自然是省略了許多,例如那黑貓在他往交換箱裡頭放下那方帕子時,似乎通人性的喵了一聲。

  走出鋪子外頭的時候,一陣陣清脆的鈴鐺聲,隨著貓咪的走動規律地響起,當他回首望去,那鋪子隱在夕陽西下的餘暉中,看起來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那鋪子的模樣。

  但是手裡拿著的書又是真實的,他想起了書裡的內容,才會乾脆離京遠行,也才會有後面的故事。

  袁熹明看著正笑望他們父子談話的妻子,輕輕地把木盒子給蓋上,將木盒放回架子上,只留下淡淡的墨香沾染了手指。

  他一手牽著兒子,一邊伸出手牽起塗千雪的手,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出書房,關住了那一室的寧靜。

  書房裡的盒子安靜地放在櫃子上,只是空氣裡似乎隱約地傳來貓咪頸鈴的叮噹聲。

  這一刻,歲月靜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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