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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19:33











【作者概要】:
小黑醉酒

【小說類型】:
歷史穿越

【內容簡介】:

雖不是兩袖清風,但他比清官更有民心,百姓對其無不交口稱讚。
雖處事溫文爾雅,但他比貪官更加奸滑,將對手戲耍於股掌之中。
雖從不結黨營私,但他比朋黨更有底蘊,故交好友遍佈滿朝文武。
他斗權臣、懲貪官、勸課農桑、鼓勵工商,游刃有餘地周旋於文臣、勳貴和內廷之間,身份超然。
他從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幹起,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歷經風雨終執宰天下,文武並舉,開疆拓土,臣服四夷,締造了大明一代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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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40:34

第一卷智鬥胥吏 第一章 命懸一線

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李雲天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猶如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在空中四處飄蕩。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四周萬籟俱靜沒有絲毫的聲響,令他感到無比的壓抑和恐懼,他想高聲喊叫引起別人的注意可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尤為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兩段記憶,時不時就糾纏在一起展開一場廝殺,好像要吞噬掉對方,使得他頭疼欲裂,恨不得一頭撞死。

雖然那兩段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但都非常真實使得他身臨其境,以致於他分不清楚哪段記憶是現實,哪段記憶又是虛幻。

一段記憶來自二十一世紀,他是一家著名的國際金融投資公司的總裁,身家數十億美元,事業有成,意氣風發。

在一次上流社會舉行的聚會上,他因為公司的效益達到歷史新高,一時開心多喝了幾杯,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閉目小憩,醒來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另一段記憶則來自十五世紀,他自幼寒窗苦讀,一路過關斬將,最終在殿試中名列二甲中等,不僅獲得了進士出身,而且還得到了考庶吉士進翰林院的機會。

原本,以他的才華考入翰林院十拿九穩,可惜臨考前大病了一場,導致發揮失常,最終與翰林院失之交臂。

不過隨後他就遇到了一個機會--江西九江府湖口縣知縣致仕,知縣位子出缺。

由於湖口縣境內鄱陽湖水匪猖獗,因此湖口縣知縣歷年來的政績考評幾乎都為差等,這使得湖口縣知縣一職成為了燙手的山芋。

除非那些臨近致仕想在卸任前撈一筆養老錢的官員,其他在京城候缺的官員都不願意去湖口縣,以免壞了履歷和名聲,影響了以後的仕途。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並沒有像那些候缺的官員一樣沽名釣譽、畏首畏尾,也沒有像同科的進士那樣選擇窩在各大部院裡面熬資歷,拉關係。

抱著為君分憂和為國效命的心態,憑藉著殿試二甲中等的優異成績,他毅然補缺了湖口縣,準備在湖口縣大展拳腳,一展所學,造福一方百姓。

到湖口縣上任後的事情他已經忘了,只是模模糊糊記得在鄱陽湖上泛舟,夜間小解的時候不慎墜船,喝了幾口水後就失去了知覺。

在這兩段記憶裡,他唯一能斷定一件事情是自己的名字都叫李雲天。

面對現在的處境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哲言:莊周夢蝶,是周莊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

「綠萼姑娘,大人這兩天是否醒來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男子沙啞的聲音,語氣裡充滿了關切。

「有勞張司吏掛念了,大人尚未醒來。」隨後,一個略顯疲憊女聲回答。

「綠萼?張司吏?」李雲天的心裡一陣疑惑,他對綠萼沒有絲毫的印象,更不知道那個張司吏是何方神聖。

「這位是咱們九江的名醫柳大夫,我特意從九江城請來給大人診治,有柳大夫在大人一定能轉危為安。」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時候,張司吏的聲音傳來。

聽見「名醫」兩個字,李雲天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立刻對這個張司吏產生了好感,張司吏此舉無疑是雪中送炭,救他於水火之中。

「柳大夫一路行來辛苦了,婢子去給您泡杯茶解乏。」得知了柳大夫的來歷後,綠萼的聲音充滿了驚喜。

「不必了,救人要緊。」伴隨著一個蒼老沉穩的聲音,李雲天感覺一個人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好像在診脈。

「柳大夫,我家大人為何還未醒來?」過了一會兒,搭在他手腕上的手離開了,綠萼緊張地問。

「老朽來晚了一步,大人氣虛血虧,心脈不暢,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縱使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柳大夫歎息了一聲,言語中滿是惋惜。

正滿懷希望的李雲天聞言心中頓時一涼,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倒霉,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看一眼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要掛了。

「綠萼姑娘,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雖然大人上任時日尚短,但勤政愛民,一心為公,在下十分欽佩,只要能辦到的事情一定盡力而為。」張司吏對這個結果也顯得很是失望,囑咐了綠萼一聲後領著柳大夫離開了,房間裡隨即陷入了沉寂。

「綠萼大姐,綠萼姑奶奶,你可千萬不要放棄希望!」聽張司吏的口氣好像在交待自己的後事,李雲天不由得心亂如麻,他可不想就這麼掛了,暗自祈禱。

「大人,想你一腔熱血,滿懷抱負,竟然被那些下作的傢伙合夥算計,他們一定會遭報應的!」不久後,綠萼一邊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一邊抽泣著說道,「大人,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回家,讓你進李家的祖墳。」

李雲天頓時傻了,如果連綠萼也認為他沒得救的話,那麼他豈不是死定了?

綠萼伏在他的身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好像在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悲痛,畢竟李雲天還沒有死,她要是嚎啕大哭的話那可不吉利了。

「這女孩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見她哭得傷心,李雲天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動。

這時,那兩段記憶又糾纏在一起,相互咆哮著,撞擊著,使得他頭疼難耐,接著感覺一陣漫天的倦意襲來,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秦公子,請你自重,我可是大人的貼身侍女!」朦朦朧朧中,李雲天聽見綠萼驚惶地聲音。

「小美人,姓李的已經命不久矣,你不如跟了本公子,本公子一定好好疼惜你,收你做偏房,到時候錦衣玉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就在他有些犯迷糊的時候,一個男子猥瑣的聲音響了起來。

「混蛋,連老子的女人都敢動!」聽到這裡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也終於知道了綠萼與自己的關係,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

雖然他記不起來綠萼的容貌,也忘記了綠萼以前與他的事情,但貼身侍女是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就等於是沒有名分的侍妾,不僅要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晚上說不定還要侍寢。

那個秦公子竟然敢打綠萼的主意,豈不是給他戴綠帽子?這簡直就是找死,要是擱在以前的話他早就讓手下的保鏢揍得那個什麼狗屁秦公子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秦公子,你要是再這樣的話我可就要喊人了!」綠萼猶如一頭受了驚嚇的小鹿,故作鎮定地警告秦公子,她好像在躲避著秦公子追趕,房間裡響著凌亂的腳步聲。

「你喊吧,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說的清楚嗎?要是讓人知道知縣大人的貼身侍女偷漢子,我看姓李的死了也要被人嘲諷。」秦公子根本就不怕綠萼呼救,大大咧咧地說道,「再者說了,這裡上上下下都是本公子的人,你可以試試看有沒有人來救你。」

聽聞此言,綠萼頓時沉默了,好像對秦公子的話頗為忌憚。

「小美人,如果你不從了本公子,本公子這就送姓李的上西天。」秦公子顯得有些得意,惡狠狠地威脅道。

「我家大人乃堂堂正七品的朝廷命官,當今聖上欽點的湖口知縣,你敢動我家大人的話那就是滿門抄斬的大罪!」綠萼吃了一驚,雖然語氣凌厲,但顯得有些慌亂。

大明的縣官分為幾種,有稱某某正堂,有稱署理或權理某某縣縣篆,也有稱署知某某縣事。

其中,只有某某正堂是正牌的實缺知縣,一定要兩榜出身,其任用要經過皇帝親筆勾劃,其撤任也要報到吏部,然後轉呈皇帝欽准,號稱「天子門生」。

而那些有著署理、權理或知事等名號的縣官,則是出身於各省的舉人,通常由各省布政司藩台)做主上報吏部即可。

在古代,殺官罪同謀反,是大不赦的死罪,而殺害兩榜進士出身的官員更是罪加一等,要滿門抄斬。

「姓李的現在奄奄一息,不過苟延殘喘而已,本公子只要動動小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有誰知道是本公子做的?」秦公子對綠萼的警告不以為然,陰沉沉地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李雲天就感覺呼吸變得困難起來,猶如窒息了一般。

「快……快放下枕頭。」聽到綠萼驚惶的聲音,他才知道秦公子竟然用枕頭蒙在了他的臉上,這樣他即使是死了也很難查出死因,別人還以為他是病死了。

「要我放開他也可以,你要乖乖聽本公子的話。」秦公子趁機向綠萼提出了條件。

「好,好,只要你放開我家大人,我就什麼都聽你的。」綠萼此時已經亂了方寸,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小美人,這段時間本公子可想死你了,你放心,本公子等下一定好好疼你,讓你嘗嘗的滋味。」秦公子拿開了李雲天臉上的枕頭,聲音地走向了綠萼,好像準備享受自己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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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47:34

第二章 處境堪憂

「公子,綠萼先走一步了,下輩子繼續伺候公子。」李雲天剛才差點沒被秦公子悶死,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不等他喘上一口氣,猛然聽見綠萼說道,語氣中似乎有著一絲不捨。

「下輩子?」他一時間沒明白綠萼的意思。

「不要!」秦公子高聲喊了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李雲天聽見砰的一聲悶響,好像是重物撞擊牆壁後發出的聲響,隨後他就猜到了怎麼回事--綠萼撞牆了!

這使得他大為震驚,萬萬想不到綠萼的性子竟然如此之烈,寧死也不願意受辱。

秦公子見事情鬧大了,跌跌撞撞跑出了房間,由於太過驚慌中途的時候甚至絆倒了一張凳子,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此時此刻,氣勢囂張的秦公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悲劇命運已經悄然拉開了序幕。

雖然李雲天非常關心綠萼的傷勢,可他現在無能為力,只能在那裡暗自著急上火。

「不好了,綠萼姑娘給大人殉節了!」莫約過了五六分鐘的樣子,一個人急匆匆跑了進來,隨後又衝了出去,站在門口高聲大喊道。

「殉節?」聽到這兩個字,李雲天的心中冷冷一笑,很顯然這個傢伙是秦公子的人,故意擾亂視聽,企圖掩蓋綠萼撞牆的真正原因。

不久後,門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幾個人進入了房間。

「頭兒,還有氣,送醫吧。」很快,一個人沉聲請示,好像查看了綠萼的傷勢。

「你看仔細了,究竟還有沒有氣兒?」李雲天聞言不由得感到一絲欣慰,不成想下一刻,一個陰森的聲音傳來。

「沒氣兒了,屬下剛才看錯了。」先前說話的人慌忙改口,對那個「頭兒」好像十分敬畏。

「抬到後堂大廳去,用白布蓋了,等明天仵作來了驗屍。綠萼姑娘能為大人以身殉節,也是咱們縣裡的一樁美談。」那個頭兒冷哼了一聲,起身離開。

屋子裡的人隨後抬走了綠萼,既然那個頭兒已經下了結論,那麼綠萼以身殉節的事情無疑已經板上釘釘。

「混……混蛋!」李雲天萬萬沒想到那些人竟然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綠萼死,心中頓時無比憤怒。

在憤怒之餘,他也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糟糕的處境,雖然貴為堂堂的一縣之尊但卻無法掌控住縣裡的局勢,不僅那個秦公子敢明目張膽地來他的房間凌辱綠萼,而且身邊的人也沒有站在他的一邊,對受傷的綠萼袖手旁觀。

「綠萼,我一定要救你,我要讓他們為今天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憤怒之餘,李雲天逐漸冷靜了下來,心中暗暗發誓。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綠萼當成了家人,或許綠萼本來就是他的家人,只不過現在還沒有想起來罷了,既然有人想要致他的家人於死地,那麼當然就要做好承受他熊熊怒火的準備。

可是,他現在自身難保,如何才能救綠萼呢?

就在李雲天心急如焚的時候,眼前忽然傳來了一絲光亮,接著緩緩睜開了雙目,由於受到剛才事情的刺激他從沉睡中甦醒了過來。

因為昏睡了許久的緣故,外界的亮光使得李雲天覺得異常刺眼,旋即又把眼睛閉上,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了外面的光亮。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古香古色的房間,環境清幽,佈局考究,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他先前看見的亮光就是那盞油燈的燈芯發出來的。

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一幅「忠君報國」的條幅時,他猛然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了,這個房間是他在湖口縣縣衙後宅的臥房,而牆上的那幅字是他來湖口縣後寫的,以示自勉。

這時,他腦海中的那兩段本已經平靜下來記憶好像受到了什麼刺激,又激烈地纏鬥在了一起,使得他頭疼欲裂,萬分痛苦。

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那兩段記憶較量了一番後並沒有休戰,而是緩緩融合在了一起,不僅使得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變得完整了起來,也使得他思緒隨之豁然明朗,終於想起了綠萼是誰。

綠萼比他小兩歲,是他的貼身侍女,十歲時因為家貧被賣進了李家,簽了賣身的死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給他端茶研墨,整理房間和書籍,雖說是貼身侍女但其實也是半個書僮。

迄今為止兩人已經共同生活了七年,今年上半年,也就是大明永樂十九年,公元1421年,他高中辛丑科殿試二甲進士後家裡催著他納綠萼為妾,給李家開枝散葉。

由於當時忙著準備庶吉士的考試,他沒有顧上這件事情,後來又因為未能進入翰林院意志有些消沉,緊接著補缺了湖口縣,一番忙碌下來納妾的事情也就耽擱了。

與娶妻不同,納妾非常簡單,既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需要三媒六聘,只要男方到官府的戶房報備一下就可以了,明媒正娶是只有正妻才能享受的榮譽和禮儀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去年他考上舉人的時候家裡就給他定了一門親,是當地的一個大族之後,與李家門當戶對,等他弱冠後就娶對方過門。

至於這門親事他知道得並不多,一是他當時忙著準備會試的事情,心無旁騖,二來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容得上他插嘴。

不僅綠萼,其他的事情李雲天也都想了起來,他的祖籍在山東濟南府石門縣李家莊,家裡是石門大族李氏一個旁支的長房。

自大明立朝以來,李氏一族已經出了三個舉人,是濟南府有名的書香門第。

補缺湖口縣後,意氣風發的他想在湖口縣一施所學,轟轟烈烈地幹出一番事業,可誰成想到任不久就遇到了迎頭一棒。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自然也不例外,第一把火燒在了縣衙的那些胥吏身上。

縣衙的各項事務都需要胥吏來執行,可謂縣衙運作的根本,故而他對胥吏進行了考核,擇優錄取。

考核的結果非常不理想,三分之二的胥吏都沒有達到要求,被他給革了職,隨後他在縣裡貼出了招募告示,準備任命一批新的胥吏。

在他看來,告示一出應該響者雲集才對,再怎麼說胥吏也是一份體面的差事,屬於官府的在編人員,吃的是官飯,同時這也是一個為國效命的機會。

可事實卻出乎他的意料,整整半個月沒有一個人來縣衙應募,這使得縣衙的運作處於了癱瘓狀態,無法處理日常事務。

尤為關鍵的是,秋稅的時間日益臨近。

稅收乃立國之本,如果秋稅收不上來事情可就鬧大了,這不單單是他今年的考政績評要被記為差等,搞不好還要被上司革職查辦。

縣衙管稅收的戶房除了司吏張有德外,兩名負責日常事務的典吏由於考核未過被革職,兩人走後湖口縣各鄉鎮的稅收通通亂了套,別說秋稅了就是平常的稅都無法徵收,使得他十分被動。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萬般無奈下在張司吏的勸說中妥協,讓張司吏把那些被革職的胥吏都重新招回來重新任用,縣衙這才恢復了運作。

這件事情使得他深受打擊,在縣衙更是威信掃地,於是以巡視地方事務為由,租了一葉扁舟,領著綠萼跑去了鄱陽湖上泛舟散心。

由於心情鬱悶,他在船上喝了不少酒,結果晚上小解的時候失足掉進了湖裡。他是北方人不習水性,如果不是船夫搶救及時的話就被淹死了。

其實,歷史上他已經死於那場落水事故,現在身體裡的靈魂是六百多年後的那個李雲天,只不過兩人的記憶融合在了一起,這才使得他覺得自己沒死罷了。

一幕幕往事在李雲天的頭腦中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他發現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太幼稚了,完全就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愣頭青,初來乍到就想對縣衙的胥吏下手,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有句老話說的好,「鐵打的胥吏流水的知縣」,胥吏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知縣幹上一兩任就要調離,而胥吏很多都能在縣衙裡幹上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有些還父子相承,可謂是官場上多年的老油條,在縣裡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

因此,那些新任知縣到任後通常都會善待胥吏,因為他們要依靠胥吏來辦事。

有手段的縣太爺往往恩威並施,對胥吏既拉攏又打壓,掌控縣衙的大局;而沒手段的縣太爺則與胥吏和平共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落個賓主盡歡。

而他一上任就拿胥吏開刀,這無疑得罪了整個胥吏團體,自然也就要受到那些胥吏的反抗,結果吃了一個悶虧,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李雲天現在沒心情理會那些聯合起來刁難他的胥吏,也顧不上去找秦公子和那幾個見死不救的傢伙算帳。

他並不是以前的那個屁事不懂的書獃子,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衝動,以他目前的處境根本就沒有跟人算帳的資本,搞不好還會送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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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51:35

第三章 逢場作戲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咬了咬牙後,他決定先把這筆帳記上,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救綠萼。

「來人。」要想救綠萼的話首先要讓外人知道他醒了,然後借助外人的力量去辦這件事情,可他的身上軟綿綿沒什麼力氣,不要說下就連翻身都難,只好虛弱地衝著門外喊道,希望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

一連喊了幾聲後,門外進來一名端著茶水的白裙丫環,模樣標緻,梳著雙丫髻,一臉驚訝地望著他,「大人,你醒了?」

「小翠,老爺餓了,想吃劉記酒樓的紅燒獅子頭。」李雲天認出這個白裙丫環名叫小翠,是他來湖口縣後張司吏給他找來的使喚丫環,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婢子這就去劉記酒樓,讓他們給大人做。」小翠不敢怠慢,放下茶水轉身就走。

「等等,現在天色已晚,你一個女孩家出門不方便,讓大牛和滿山去吧。」等小翠走到門口,李雲天好像想起了什麼,開口喊住了她。

當然了,他並不是真的想吃什麼獅子頭,而是以這種方式委婉地通知李大牛和李滿山他已經醒了,這樣一來別人要想再對他下手的話可就要有所顧忌了。

來湖口縣就任時李雲天帶了三個人,除了綠萼外就是李大牛和李滿山,兩人都是李氏一族的子弟,是他現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小翠哪裡知道李雲天的心思,以為他是關心自己,應了一聲後離開了。

趁著這段時間,李雲天整理了一下頭腦中還有些紊亂的思緒,對湖口縣的環境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湖口縣隶屬江西九江府,位於江西、湖北和南直隶交界處,北依長江,南臨鄱陽湖,境內有著長江與鄱陽湖唯一的交匯口,風光秀麗,人文薈萃。

由於有著優越的地理位置,故而湖口縣有著江西「水上北大門」的美譽,素有「江湖鎖鑰,三省通衢」之稱。

自古以來,美麗富饒的鄱陽湖就養育了世代生長居息湖畔的萬物生靈,是商賈舟桅聚集之地,由此也成為了水匪們的樂園。

他們成群結隊地劫掠過往的貨船,輕則謀財,重則害命,官軍一來立刻鳥獸散,藏匿在浩瀚的湖面上,官軍一走又匯聚在一起,繼續燒殺搶掠。

不僅湖口縣,鄱陽湖沿岸所屬的府縣因為這些神出鬼沒的水匪沒少傷腦筋。

其中尤以湖口縣的匪情為重,湖口縣知縣年年因為轄區水匪匪患嚴重而被上司訓斥,年年考評差等,是個受累不討好的差事,怪不得沒人願意來這裡補缺。

相對於鄱陽湖上的水匪,現在擺在李雲天面前的問題是縣衙的那些刁鑽的胥吏,如果他連縣衙都掌控不好的話,還談何對付水匪?

「大人,你終於醒了。」

正當李雲天陷入沉思的時候,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房門處響起,一名年近五旬、留著一縷山羊鬍、慈眉善目、身著吏員所穿青袍的中年人疾步走進了房間,一臉欣喜地望著他。

「張司吏,本官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李雲天微微笑了笑,他認出來人是戶房司吏張有德,也就是先前那個給他請來了陸大夫的人,已經執掌湖口縣戶房二十年,神情感慨地向他說道,「本官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恍如隔世!」

「大人有菩薩庇佑,屬下相信大人一定能逢凶化吉。」張有德聞言眼眶頓時濕潤了,仔細看的話有點點淚花在裡面閃動。

「本官這回可看明白了,在這湖口縣也就你和本官一條心。」李雲天好像被張有德感動了,一臉欣慰地望著他,動情地說道,「張司吏,以後有你協助本官,本官也就能安心了。」

「大人說的是哪裡的話,協助大人是屬下的份內事。」張有德顯得受若驚,連忙一躬身,恭敬地說道。

李雲天笑了笑,讚許地看了張有德一眼後閉目小憩,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剛才已經恢復了意識的事情,只能循序漸進地來救綠萼,以免打草驚蛇。

至於張有德?有一句話說的好,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初來乍到,與張有德非親非故,豈會相信張有德對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如此一來事態就明朗了,張有德之所以對他如此親近很顯然別有所圖,而有這種心機和城府的人想必在縣衙的胥吏中也有著很重要的話語權。

他懷疑張有德很有可能就是湖口縣縣衙胥吏的頭兒,在湖口縣所遇到的事情是這個傢伙在背後搞鬼。

由於他在湖口縣無依無靠、勢單力薄,唯有借助張有德來行事,自然要逢場作戲,與其虛與委蛇。

張有德垂手侍立在頭,態度甚是恭敬,恐怕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縣太爺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被他玩弄於股掌的愣頭青,他剛才的做法反而弄巧成拙,露出了破綻。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人趕來,安靜地站在一旁,以免打擾李雲天休息。

「大人。」在李雲天焦急的等待中,小翠進了房間,來到邊小聲向他稟報,「李大牛和李滿山晚上喝了酒,婢子喊不醒他們。」

「罷了,讓綠萼過來伺候。」

李雲天聞言心中頓時一沉,李大牛和李滿山都不是貪杯之人,肯定是那個秦公子設計灌醉了兩人,想要趁機強暴綠萼,心中不由得對秦公子又痛恨了幾分,閉著眼睛不動聲色地說道,「張司吏,天色已晚,你們都下去歇息吧。」

「大人,綠萼姑娘出事了。」小翠聞言看向了張有德,見張有德微微頷首,於是小心翼翼地說道。

「出事?」李雲天睜開雙目,眼神有些疑惑地看著小翠,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

「大人,是這樣的,綠萼姑娘可能以為您醒不過來,剛才撞柱殉節了。」這時,一名立在張有德下首的國字臉皂衣壯漢躬身說道。

此人身形魁梧,留著一臉的絡腮鬍子,濃眉大眼,口正唇方,看上去一身正氣。

「殉節?」聽見中年皂衣壯漢的聲音,李雲天的雙目閃過一絲不宜覺察的寒光,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故作茫然地看著中年皂衣壯漢。

從聲音上他認出此人就是剛才阻止把綠萼送醫的那個「頭兒」,湖口縣捕班班頭馮虎,也就是人們俗稱的捕頭。

「大人,屬下來遲了一步,趕到的時候綠萼姑娘已經躺在那裡沒了氣。」馮虎一側身,把遠處牆壁上的血跡給李雲天看,一臉遺憾地說道。

「綠萼死了?綠萼死了!」李雲天的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好像不敢相信這件事情,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立在邊的張有德的衣角,帶著哭腔說道,「張司吏,本官不能沒有綠萼,你一定要讓人救活她,一定……」

或許是急怒攻心,話沒說完他的腦袋一歪,躺在上沒了聲息。

屋子裡頓時亂成一團,趙有德伸手他的鼻前探了探,發現還有氣兒,連忙吩咐下馮虎火去找大夫。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綠萼,你一定要堅持住。」李雲天雙目緊閉地躺在那裡,心裡暗中為綠萼鼓勁,現在他能為綠萼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希望張有德看在他如此器重和依賴他的份上救綠萼一命。

從大夫那裡得知李雲天只是昏了過去沒有生命危險後,張有德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讓小翠留下照顧,領著馮虎等人離開了。

此時夜色已深,月光如洗,地面上猶如鋪了一層潔白的輕紗,天地間一派沉寂。

啪的一聲,不久後,縣衙的一個廂房裡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響。

「混帳東西,你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動大人的貼身侍女,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房間內,張有德一改先前的和藹,甩手給了一名三角眼、瘦高個子、身穿錦袍的青年一記響亮的耳光,神色猙獰地瞪著他。

「大舅,是那小浪蹄子得我,她想讓我納她為妾,我沒答應,她就撞了牆,想要陷害我。」錦袍青年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一臉委屈地向張有德狡辯,他就是那個企圖強暴綠萼的秦公子。

「沒出息的東西,遲早你要栽在女人的身上。」張有德伸出手指在秦公子的前額戳了一下。

他才不相信秦公子的這番鬼話,秦公子什麼德行他一清二楚,肯定是貪圖綠萼的美貌,想要趁著李雲天將死之際把她給霸佔了。

「張叔,只要綠萼一死,她就是撞牆殉節。」立在一旁的馮虎開口給秦公子解圍,陰沉沉地說道。

「她現在的情形如何?」事已至此,張有德再怎麼懲罰秦公子也晚了,皺著眉頭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圈,面無表情地望向了馮虎。

「還沒有斷氣,不過挨到明天的話必死無疑。」馮虎想了想後肯定地回答,他在縣衙當差近二十年,判斷傷情的眼力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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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58:35

第四章 任重道遠

「找大夫給她診治,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她救活。」張有德沉吟了一下,神情嚴肅地吩咐道。

「張叔,她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大人的話,那……」馮虎聞言吃了一驚,不解地望著張有德。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張有德冷笑了一聲,「我能救活她,那麼自然也能讓她死。」

「張叔這招果然是高,大人對綠萼姑娘情深意重,只要張叔救了她,那麼大人就會對張叔感恩戴德,從此任由張叔擺佈。」馮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好像明白了張有德的意圖,笑著恭維道。

張有德的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一旦取得李雲天的信任那麼他就能把李雲天當來擺置,挾天子以令諸侯。

即使是湖口縣的縣丞、主簿和典史也要敬他三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

他在縣衙當了大半輩子供人使喚的胥吏,如果能通過李雲天成為湖口縣的地下縣太爺,那麼無疑是夢寐以求的事情。

本來,李雲天甦醒後他可以鬆一口氣,可隨即就知道了綠萼被秦公子逼得撞了牆的事情,心中恨不得一刀砍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畜生。

張有德一直在李雲天身邊,他很清楚李雲天被胥吏聯合起來給了一個下馬威後有些心灰意冷,萬一綠萼要是這個時候死了,那麼保不准這位年輕氣盛的縣太爺會被激怒,把怒火發洩到縣裡的胥吏身上,這絕對不是他所希望看見的。

李雲天再怎麼無能,畢竟是兩榜出身的進士,在京城肯定有自己的人脈,萬一他向京城的關係求助的話,保不准京城的官員會派人來收拾他們,屆時他們可就慘了。

作為湖口縣縣衙胥吏的首領,張有德的目標是維護胥吏的利益,平衡胥吏和縣太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去激怒一個有可能做出瘋狂舉動的縣太爺,那樣可就得不償失。

很可惜,張有德這次打錯了算盤,如果換作以前那個涉世不深的李雲天,肯定會被他所製造的假象所蒙蔽。

可現在這個李雲天在商海摸爬滾打多年,與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打過交道,早就見慣了人際間的虛與委蛇和爾虞我詐,更是一個設計謀略的高手,他的這點小伎倆一眼就被看穿反而被用來救綠萼。

第二天下午,湖口縣縣丞王宇、主簿趙朗和典史魯雲山前來看望李雲天,三人是縣衙的主要官員,協助李雲天處理縣衙的日常事務。

三人中年近六旬的縣丞王宇資歷最老,髮鬚皆白,瘦高的個子,一雙眼睛老是瞇著,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李雲天隱隱約約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一絲同情和憐憫。

二十年前,連續三次會試不中的王宇以舉人的身份擔任了江西布政使司下屬的從九品染織局大使,一步步爬到了正八品湖口縣縣丞的位子。

由於年事已高,王宇已經無慾無求,來湖口縣只不過是為了養老而已,因此很少管縣衙裡的事情。

主簿趙朗也是舉人,中等身材,顎下留有一縷美髯,相貌堂堂,對李雲天恭敬有加,眼神中閃爍著狡猾的光芒,看得出來是一個精明圓滑的人。

他今年三十多歲,五年前考中了舉人,知道會試題名無望,故而早早地托關係入了仕途,現在當上了正九品的主簿,仕途一片順坦。

在李雲天的印象裡,趙朗的心思根本就沒在湖口縣,而是想以湖口縣為跳板到九江府府衙裡任職,故而時常往九江城裡跑,與王宇一樣對縣衙的事務不感興趣,。

至於典史魯雲山,他與王宇、趙朗不一樣,並不是舉人,而是出身胥吏。

今年上半年,由於魯雲山在擔任湖口縣刑房司吏的十年裡政績優異,經過府衙的考核後被擢升為了湖口縣的典吏,從一個吏員一躍成為了官員。

雖然典史只不過是一個未入流的小官,但對他來說已經是一件難得的造化,足以光宗耀祖,要知道胥吏要想成為官非常不容易,首先至少要有九年的優異政績,而且還要等到有官位出缺。

因為不是科舉正途出身,所以胥吏即使升為了官員,那麼也只能擔任八品以下的小官,無法再往上陞遷,不像李雲天這樣的兩榜進士,進入仕途後最低也是正七品的官。

魯雲山身材高大,濃眉大眼,一臉的和藹,對李雲天唯唯諾諾,看上去很是恭敬的樣子。

李雲天知道他斷然不會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面善,能擔任刑房司吏的人豈會有菩薩心腸?

況且此人出身湖口縣縣衙胥吏,與張有德肯定關係密切,而且也有幾分本事,否則不會脫穎而出成為典史。

由於李雲天大病初癒,王宇三人並沒有在房間裡多待,寒暄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李雲天意識到了湖口縣形勢的複雜,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

由於王宇和趙朗有意無意的放縱,湖口縣胥吏的勢力得到了空前的膨脹,怪不得他們敢給自己來一個下馬威,看來他在湖口縣任重而道遠

令李雲天感到欣慰的是,因為大夫搶救及時,綠萼脫離了生命危險,昏迷了兩天後醒了過來。

他這個時候已經能下地走動,立刻在一名丫環的攙扶下前去看望綠萼。

一間格調清幽的廂房裡,一名頭上纏著繃帶的女孩虛弱地躺在上,小翠坐在頭一勺一勺餵她喝藥。

女孩就是綠萼,明眸皓齒、櫻唇翹鼻、膚白勝雪,雖然面色憔悴,但是絲毫不能掩飾住她精緻的臉頰,可謂天生麗質。

「大人。」見李雲天進來,綠萼掙扎著想要起身。

「快躺下,你的病還沒好。」李雲天連忙走過去按住了她,語氣關切地說道。

隨後,他從小翠手裡接過藥仔細地餵著綠萼,這使得綠萼感到無比溫馨,也令一旁的小翠非常羨慕。

「傻丫頭,你怎麼能殉節呢?那樣的話老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安心。」等綠萼喝完藥,李雲天一邊用毛巾擦拭著她嘴角的湯汁,一邊埋怨道。

「大人,婢子錯了,讓大人擔心了。」綠萼微微一怔,隨即心中一暖,李雲天還是第一次喊她「傻丫頭」,不過她挺喜歡這個稱呼,裡面洋溢著濃濃的溫情。

說實話,她很想把秦公子那晚企圖強暴她的事情告訴李雲天,可是又擔心如此一來對李雲天不利。

畢竟張司吏是湖口縣縣衙唯一幫助李雲天的人,如果李雲天懲罰了秦公子,那麼張司吏肯定不會再站在李雲天這一邊,李雲天在湖口縣豈不是寸步難行?

故而,左右權衡了一番後她決定把這件事情埋在心底,成為她的一個秘密。

「等你的病好了,少爺就納你為妾,給你一個名分。」李雲天笑了笑,伸手憐愛地撥開了她額前散落的長髮。

綠萼聞言臉頰刷一下紅了,臉上流露出了一副小女兒特有的嬌羞,她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盯緊了,如果他們有什麼反常立刻向我稟告。」

張有德第一時間就從小翠那裡知道了李雲天與綠萼見面時的情景,心中鬆了一口氣,他清楚綠萼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不會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捅出去。

「婢子明白。」小翠向張有德一躬身後退下了,她是張有德安插在李雲天和綠萼身邊的耳目,專門負責監視兩人。

「要納妾了,好,好!」張有德抬步來到窗前,望著院子裡大樹上幾隻嘰嘰喳喳嬉戲著的麻雀,嘴角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在他看來,如果李雲天現在有心思納妾,那麼表明其已經無心再糾纏縣衙裡的事情,作為李雲天最信任的人,縣衙的大權自然就會落在他的手上,屆時恐怕連王宇和趙朗也會讓他三分。

事情的發展正如張有德所料想的那樣,自從綠萼醒後李雲天把縣裡的事務一股腦地都甩給了他,專心致志地照顧著綠萼,顯得無心政事。

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後綠萼康復了,她的前額留下了一道疤痕,不過用劉海進行遮擋後倒也看不出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李雲天履行了他的諾言,選了一個黃道吉日納綠萼為妾,張有德為此特意操辦了一場盛大的喜宴。

雖然只是李雲天納妾,但湖口縣的鄉紳和商賈悉數前來捧場,不算那些賀禮,單單禮金就收了兩千多兩,比李雲天五十年的俸祿還要多,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明官員的薪俸是非常低的,一個知縣的年俸才不過四十五兩而已,而且這四十五兩銀子並不是以白銀髮放,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折算成米糧和布匹等實物後發放,這就使得其中有了很多的貓膩。

例如,一匹布的市價是二兩銀子,可是管事的官員能將其折算成四兩銀子發放。

如此一來,雖然賬面上發下去了四兩銀子的布匹,但其實只花費了二兩銀子,剩餘的二兩銀子自然進了管事官員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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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10-13 10:59:36

第五章 君子之仇

地方官員還好,俸祿基本上折算成米糧和布匹等生活常用物品,即使自己用不完也可以到集市裡賣出去,換成銀兩。

況且,他們在地方上通常都有人孝敬,也不指望那點俸祿生活。

至於京城的官員就比較慘了,俸祿時常會被折算成一些又貴又不常用的物品,比如說海外進貢的蘇木和胡椒等,官員們不僅自己用不上,而且到了集市上也很難賣出去。

這就使得京城一些清水衙門的官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有些人甚至要借貸度日。

望著眼前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李雲天深刻體會到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寓意,他一個七品知縣納一次妾就能收到這麼多的錢,更何況是四品的知府老爺了。

或許因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賓客們發現年輕的縣太爺非常和藹,雖然不善言辭但很是豪爽,頻頻與眾人舉杯對飲,結果酒宴結束時已經醉得一塌糊塗,被幾個衙役抬回了新房。

新房裡,綠萼穿著紅色喜服靜靜地坐在邊,她的頭上頂著大紅的蓋頭,心中既緊張又期待。

「大人,您還沒挑新娘子的蓋頭呢。」進屋後,一身酒氣的李雲天倒在上就呼呼大睡,小翠見狀連忙上前推了推他。

「新娘?」李雲天好像想起來了,搖搖晃晃地起身,從小翠手裡接過喜秤輕輕一挑,將綠萼頭上的紅蓋頭挑落。

然後,眾目睽睽下他把喜秤一扔,將一臉嬌羞的綠萼撲倒在了上,伸手扯著她的喜服,嘴裡嚷嚷著,「綠萼,老爺可想死你了。」

「大人,屋裡有人。」綠萼沒想到李雲天如此猴急,臉頰頓時羞得通紅,雙手護在胸前嬌聲提醒著他,引得屋裡的人竊笑不已。

由於喝了不少酒,李雲天拉扯了幾下綠萼的喜服後頭一歪,趴在她身上打起了呼嚕,竟然睡了過去。

在小翠的幫助下,綠萼把酣睡的李雲天安置在了被窩裡,神情顯得有些失落,畢竟今晚是她的洞房之夜,可李雲天卻醉成了這個樣子。

小翠等人離開後,綠萼坐在李雲天的身旁好奇地望著他。

她覺得李雲天自從落水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不苟言笑,一心向學,而現在卻總是面帶笑容,甚至還講笑話逗她開心。

「娘子,一刻值千金,你就讓老爺在這裡乾等著?」就在綠萼雙手托著下巴凝視著李雲天的時候,熟睡中的李雲天忽然睜開了眼睛,衝著她微微一笑。

「老爺,你醒了?」綠萼嚇了一跳,神情驚訝地望著他。

「老爺根本就沒醉。」李雲天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狡黠地笑意,伸手掀開了被窩,「來,躺下說話。」

綠萼臉頰不由得一紅,脫掉喜服後鑽進了被子裡,胸口怦怦地跳個不停。

李雲天從身後摟住了她,這使得她不由得感到一陣莫名的燥熱,也充滿了一絲期待。

出乎她的意料,李雲天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地摟著她,房間裡陷入了沉寂。

「老爺,你剛才是裝醉的?」終於,綠萼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率先打破了現場的平靜,低聲問道。

「世道險惡,老爺怎敢喝醉,剛才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李雲天笑了笑,湊到綠萼的耳旁輕聲說道,「你放心,老爺一定不會放了秦毅那個王八蛋的。」

雖然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是言語中卻透露出濃濃的殺意。

「老爺,你……」綠萼的耳朵被李雲天口中哈出的熱氣弄得癢癢的,十分難受,等她聽完了後面一句話頓時吃了一驚,轉過身神情詫異地望著李雲天。

秦毅就是那個秦公子,她很驚訝李雲天竟然知道了秦毅那晚欺負她的事情。

「雖然老爺當時還沒醒過來,但是已經能聽見外面的聲音,那個混蛋做的事情老爺一清二楚。」李雲天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丫頭,你知不知道,對老爺來說你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老爺!」綠萼見李雲天說得情真意切,眼圈一紅,心中萬分感動。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們今天如何對待咱們,那麼咱們以後就如何對待他們,十倍、百倍地讓他們償還。」

李雲天面色一寒,神情嚴肅地說道,「如果老爺猜得沒錯,張有德就是那些胥吏的主腦,以後咱們誰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

「張司吏與他們是一夥兒的?」綠萼吃了一驚,顯得難以置信,她覺得張有德可是個好人,鞍前馬後為李雲天做了不少事。

「縣衙六房中歷來以戶房為最重,刑房次之,張有德能執掌戶房二十多年而不倒,豈是等閒之輩?」李雲天冷笑了一聲,「他以為老爺是傻子,那麼老爺就拿他當棒槌!」

「老爺,我們以後怎麼辦?」經李雲天這麼一提醒,綠萼也意識到張有德有問題,不由得變得緊張起來,她和李雲天身邊的人都是張有德安排的,兩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張有德的監視中。

「以靜制動。」李雲天早已經想好了對策,微笑著安慰她,「張有德在縣衙為吏多年,在縣裡肯定有冤家對頭,況且他們本身也並非是鐵板一塊,相互間肯定有齷齪,這些都是咱們的機會。」

「老爺,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妾身聽你的。」見李雲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綠萼一顆懸著心落了下來,倚在他的胸口柔聲說道。

「現在天氣冷暖適宜,正是遊湖泛舟的好季節,鄱陽湖風景秀麗,咱們不遠千里而來,可要好好欣賞一下湖上的美景,把上一次半途而廢的遺憾給補上。」李雲天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在此之前老爺要寫信。」

「寫信?」綠萼感到有些奇怪,難道李雲天要寫給家裡,可在信上說些什麼呢?要向家中訴苦不成?

「老爺在京城有不少年誼。」李雲天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們現在雖然在京城各大部院苦熬,位輕言微,但猶如星星之火,終有一天會烽火燎原。」

所謂的年誼,指的是與李雲天一起考中進士的那些貢士們,由於他們在同一年金榜題名,故而相互稱為「同年」,也就是年誼。

這是官場上最基本但同時也是最穩固的一張關係網,關鍵時刻往往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李雲天當然要善加利用了,這可是他一筆非常寶貴的財富。

「娘子,夜色深了,咱們歇息吧。」又跟綠萼閒聊了幾句後,李雲天語鋒一轉,笑瞇瞇地在她耳旁低聲說道,就勢輕輕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嗯!」綠萼頓時如遭電擊,身子微微一顫,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李雲天起後在院子裡又是跑步又是做俯臥撐,還煞有其事地舞著一把長劍,忙得不亦樂乎。

沒多久他就累得精疲力竭,滿頭大汗地坐在地上喘著粗氣,綠萼笑盈盈用毛巾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在他看來,只有擁有了一個健康強壯的身體,那麼才能有充沛的精力與對手周旋,而由於自幼寒窗苦讀他是一個標準的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體質贏弱,故而決定加強鍛煉,增強體質。

說實話,李雲天現在的心情很輕鬆,他並沒有把張有德視為自己的對手。

別看張有德現在暗中掌控著湖口縣縣衙的運作,但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狐假虎威的土霸王而已,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最多只能算是他面前的一塊絆腳石而已。

只要他這個縣太爺騰出手來,那麼置張有德於死地易如反掌,不說別的,張有德在戶房干了二十多年,屁股豈會乾淨?

在他的眼裡張有德現在是一隻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多長時間,遲早要被他給收拾了。

院牆外面,張有德和馮虎站在一個石窗前狐疑地望著李雲天,搞不清楚他這是抽了哪門子的風,一起來就在那裡瞎折騰。

「大人這是怎麼了?」正當兩人狐疑的時候,小翠從院子裡出來好像要出門辦事,馮虎衝著她招了招手,等她過來後問道。

「大人在健身。」小翠恭恭敬敬地回道,頭也不敢抬,好像很怕馮虎。

「健身?」馮虎的眉頭皺了皺,李雲天可是文官,身驕肉貴,什麼時候也學起了武人的作派。

「夫人說大人的身子有些虛,吩咐婢子去給老爺買補品。」小翠的臉頰上飛起了兩朵紅暈,低聲解釋。

她與綠萼同歲,早已經知曉男女之事,自然猜到了綠萼為何要給新婚的李雲天買補品,十有八九與房事有關。

「去吧,給大人拿上等的補品,記在我的帳上。」想到昨晚李雲天在新房裡當眾撕扯綠萼喜服的醜態,張有德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向小翠微微頷首後領著馮虎走了,步履輕快。

他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看來年輕的縣太爺昨天晚上洞房時表現不佳,故而「知恥後勇」想到了健身,他很樂意見到李雲天沉迷於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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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3 11:04:37

第六章 未雨綢繆

李雲天早就發現了躲在石窗後面偷窺他的張有德和馮虎,見兩人離開,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俗話說溫水煮青蛙,他現在把張有德當成一隻在鍋裡的冷水中愜意游泳的青蛙,暗地裡一點點地水溫升上去,等張有德發現危險的時候已經無力從鍋裡蹦出來,屆時唯有被開水活活煮死。

健完身,李雲天在綠萼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然後神清氣爽地到書房給京城的那些年誼寫信。

他的年誼有兩三百個,自然不可能每個人都寫,況且他也不可能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只能選擇一些熟悉的人落筆。

可這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回憶在京城與那些年誼們打交道時候的情景,最大限度地對他們有所瞭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那些信才能達到最大的效用。

「夫人,老爺這是怎麼了?」

見坐在書桌後的李雲天左手托著下巴,兩眼望著屋頂發呆,右手大拇指的指背上嫻熟地轉著一桿沒有蘸墨的毛筆,小翠好奇地低聲問研磨的綠萼。

「大人準備給京城裡的年誼寫信,不知道寫些什麼。」綠萼微微一笑,告訴了小翠,反正這件事情也瞞不住。

「年誼?」小翠的雙目流露出了疑惑地神色,她沒有讀過書自然不知道年誼是什麼了。

「也給狀元寫嗎?」等綠萼給她解釋後,小翠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李雲天要寫信的竟然是那些新科進士,不由得興奮了起來,滿是好奇地問道。

在她眼裡狀元高高在上,可望不及,而且充滿了神秘的色彩,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

「哈哈……」不等綠萼回答,李雲天忽然把手上的毛筆往桌子上一拍,仰首大笑了起來。

綠萼和小翠嚇了一跳,紛紛詫異地望向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老爺剛才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會試時成績第一,本應是今科的狀元,可是殿試的時候卻僅僅名列三甲中下等,你們說倒霉不倒霉。」

李雲天大笑了一陣,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向綠萼和小翠說道。

他很開心,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年誼裡有一個非常有名的人,這個人現在和他一樣都鬱鬱不得志。

如果能交好此人的話,那麼必將成為他日後在官場上的一大助力。

「老爺,你說的可是於大人?」綠萼聞言立刻想到了一個人,試探性地問道,今年會試的時候她陪著李雲天在京城,故而知道會試的會元是誰。

「對,就是他。」李雲天笑著點了點頭,雙目閃過一道興奮的光芒,「今科會元于謙,於廷益!」

于謙會試第一,殿試通常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按照正常的情況他會被永樂帝點為狀元。

可惜的是,于謙在答題時言辭激烈,針砭時弊,抨擊朝政,結果惹怒了永樂帝,以策語傷時為由,將其置為了三甲第九十二名,令人大跌眼鏡。

這使得于謙不僅沒有當成狀元,而且還因為成績差,連考庶吉士的機會都沒有,進而失去了進翰林院的機會。

由於明朝有「大學士皆出翰林」這一不成文的規定,所以于謙自始至終也沒有當上大學士,可謂是其人生中的一大遺憾。

如果李雲天沒有記錯的話,由於受到閣老楊士奇的欣賞,于謙現在正在都察院裡實習,幾年後將出任監察御史一職。

雖然監察御史只是七品官,但卻是非常重要的進身之階。

明朝的督撫和部院大員皆出身言官,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就是六科的科員,這已經成為了一個不成文的定制。

也就是說,就像不是出身翰林就無法擔任大學士一樣,沒有當過言官的人,是無法在朝堂之上擔任要職的。

雖然李雲天的歷史知識有限,對明史不是太瞭解,不過他記得大明仁宣時期的著名的「三楊輔政」,而楊士奇就是三楊之首,仁宣時期的內閣首輔。

楊士奇之所以會器重于謙,是因為他是今科會試的主考,對于謙會試的文章十分欣賞。

作為主考,楊士奇自然成為了今科進士們的恩師,李雲天等新科進士都參加了謝師宴,拜入了他的門下。

要不然李雲天想要補缺湖口縣也並非一件易事,有些仕途無望的候缺官員可等著機會來湖口縣撈上一筆,只不過那些官員屬於無主的浮萍,沒什麼靠山,自然爭不過李雲天了。

李雲天在京城的時候與于謙不熟,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故而先前並沒有記起來于謙的事情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與這個一代名臣是同科的進士,更沒有想到于謙竟然這麼倒霉,因為「策語傷時」被永樂帝放在了三甲裡。

一時間,他有種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故而剛才一時激動,忍不住失聲大笑了起來。

當然了,于謙從會元到殿試三甲九十二名的原因他是萬萬不能說的,這裡面涉及到了永樂帝,萬一傳出去的話可就是「非議君王」的大罪。

沉思了片刻後,他拿起桌上的毛筆,蘸了墨汁後略一思索,給于謙寫了一封普通的問候信,透露出淡淡的同年之誼,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對于謙這樣的人要以禮相交。

信上的字筆記工整,端莊大氣,非常漂亮,李雲天猛一看還以為是別人寫的,再一細想才記起來自己以前也曾經寒窗苦讀過,在字體上面下過不少苦功夫。

畢竟能中進士的人焉能寫不出一手好字?否則的話即使文章做的再好,那麼最後也要被考官刷掉。

原本,綠萼和小翠都認為李雲天很快就能把給京城那些年誼的信寫好,豈料十來封信他整整寫了五天才滿意。

尤其是給楊士奇等幾名會試考官的信,用詞更是百般斟酌。

寫完信後,他托張有德採辦了九江的一些地方特產,讓李大牛和李滿山送去京城,給楊士奇和于謙等人嘗嘗鮮,聯絡一下彼此間的感情。

雖然那些土特產並不貴重,值不了多少錢,但俗話說禮輕情意重,既能把雙方的關係拉近許多,又能給大家留下了一個印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正是這樣逐漸經營出來的?

李大牛和李滿山臨走前,李雲天特意把兩人喊過去交待了一番,讓李大牛一路上聽李滿山的話。

李滿山處事圓滑而李大牛則為人憨厚,此去自然是李滿山當家。

綠萼對李雲天的這個做法感到非常得詫異,在她的印象裡李雲天以前根本就不屑這種鑽營的行為,而現在看起來卻是駕輕就熟,游刃有餘。

李雲天的這個舉動使得張有德更加放心,在他看來李雲天既然把目標放在了京城,那麼肯定不會在縣衙的事務上找麻煩,只要李雲天守規矩他自然會全力「配合」李雲天,大家賓主盡歡。

可惜的是,張有德的想法是好的,只不過他沒有弄清楚主次關係,說到底李雲天才是湖口縣的縣太爺,而不是他張有德。

如果他在李雲天面前能夾著尾巴做人的話,那麼雙方還能相安無事,李雲天也不是那種不通人情的人,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不過,張有德錯判了形勢,太高估了自己而輕視了李雲天,妄想當湖口縣的地下縣太爺,這無疑是虎口拔牙,犯下了一個大錯。

他忘了一件事情,雖然李雲天現在是一隻還沒有長牙的幼虎,但幼虎也是虎,一旦發起威來可是能把他活吞了的。

忙完了送禮的事情,李雲天領著綠萼離開縣衙去了鄱陽湖,準備在湖上泛舟嬉戲,彌補上次落水時未能盡興的遺憾。

為了迷惑張有德,他特意讓張有德代他處理縣衙的事務,即使是王宇有什麼事情都要找張有德商量,這使得張有德不由得有些飄飄然。

既然李雲天給了張有德如此大的權限,那麼張有德自然投桃報李,給他弄來了一艘氣派的大船。

先前李雲天那次遊湖只不過租了一艘小船而已,兩次的待遇可謂雲泥之別。

與上次輕車簡從不同,李雲天這次從三班衙役中選了二十多名身材強壯者擔任隨從,配備了腰刀和弓弩等武器,擺出了縣尊的氣派,領頭的是站班皂隶班頭羅鳴。

所謂的三班衙役,指的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和壯班民壯,站班皂隶是負責給知縣開道以及升堂時站立大堂兩側的人;捕班快手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捕快;壯班民壯是把守城門、倉庫和監獄等部門以及巡邏道路的人。

作為大明最大的淡水湖,鄱陽湖上承贛、撫、信、饒、修五河之水,下接長江,「浩渺鄱湖水接天,波翻浪湧競爭先;連江通海胸懷廣,滋養生靈歲復年」是它最生動的寫照。

豐水季節浪湧波騰,浩瀚萬頃,水天相連;枯水季節水落灘出,枯水一線,野草豐茂,蘆葦叢叢;湖畔峰嶺綿延,沙山起伏,沃野千里,候鳥翩飛,牛羊倘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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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鳴冤

李雲天把這次遊玩當成了一次蜜月之旅,盡情地享受著人生,與綠萼在鄱陽湖上雙宿雙飛,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湖口縣的縣太爺,完全成為了遊山玩水的公子哥。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水運繁忙的湖面上,李雲天站在破波而行的大船船頭,一邊吹著略帶些涼意的湖風,一邊放眼眺望碧波蕩漾的湖水,心境豁然開朗,一時間把所有的憂愁和煩惱都拋在了腦後。

「大人,前面就是白水鎮。」一名中等身材的圓臉壯漢來到他的身旁,指著遠處一個碼頭上停滿了貨船的城鎮說道。

圓臉壯漢就是湖口縣站班班頭羅鳴,祖上三代都在縣衙的站班裡當差,可謂湖口縣的站班世家,在縣衙中擁有不小的影響力。

白水鎮是湖口縣最大的一個鎮,有著九江府最忙碌的貨運碼頭--白水碼頭。

李雲天之所以來這裡,是聽說鎮上有一家酒樓的紅燒魚是江口縣一絕,故而領著綠萼前來品嚐。

臨近碼頭時,綠萼和小翠從船艙裡出來,為了行事方便綠萼換上了男裝,成為了一名模樣俊俏的公子哥,唇紅齒白,前突後翹,看上去別有一番韻味,使得李雲天的心中微微一蕩。

鎮裡行人熙熙攘攘,聲音嘈雜,兩旁的攤位上圍滿了顧客,市面顯得頗為繁華。

在羅鳴的引領下,李雲天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家酒樓,酒樓的店小二認識羅鳴,連忙把他們請到了樓上的一個雅間。

羅鳴沒有與李雲天待在一個房間,他領著人去了對面的雅間裡,以免掃了李雲天的興致。

酒菜很快就端了上來,主菜自然是酒樓最拿手的紅燒魚。

李雲天夾了一筷子嘗了嘗,魚肉鮮美,回味悠長,果然名不虛傳。

酒過三巡後,正當他興致勃勃地給綠萼和小翠講著紫禁城是如何得雄偉壯觀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一個人影閃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高舉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宏聲說道,「青天大老爺,草民有冤要伸。」

李雲天定睛一看,跪在那裡的是一名穿著粗布衣衫的消瘦中年人,衣服上有好幾個補丁,手裡高舉著一張狀紙,一臉的皺紋,皮膚黝黑粗糙,手上佈滿了老繭,一看就是一個窮苦人。

與此同時,聽見響動的羅鳴帶著幾個大漢從對面的雅間裡衝了過來,兩個大漢架起那個消瘦中年人就往門外拖。

「你有何冤,細細道來,本官給你作主。」李雲天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既然對方認出了他,那麼他自然不能無動於衷,於是揮手示意那兩個大漢放下消瘦中年人,不動聲色地問道。

「啟稟大老爺,草民是白水鎮的漁民劉波,鎮上的糧商張有財不僅恃強強暴了草民的女兒,使得草民的女兒投湖自盡,而且還指使家僕打死了草民的兒子。草民的一條腿也是被他派人打殘的,草民的婆娘承受不住喪子之痛,很快就病死了。」

中年人抬起頭,跪著爬到了酒桌前,神情悲憤地向李雲天說道,「大老爺,草民一家四口就這樣陰陽兩隔,請大老爺給草民作主。」

「豈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如此兇徒作惡!」李雲天聞言伸手重重地一拍桌面,顯得氣憤填膺,沉聲向劉波說道,「你且起來,本老爺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謝青天大老爺,謝青天大老爺。」劉波聞言面色一喜,一拐一瘸地走到一旁躬身立著。

「羅班頭,把那個張有財還有那一干惡奴給本老爺帶來,本老爺要在這裡開堂審案。」隨後,李雲天沉聲向羅鳴下令。

羅鳴猶豫了一下,想要向李雲天說什麼,不過嘴角蠕動了一下沒能說出口,衝著李雲天拱了一下手,領著兩個人快步離去。

「老爺,這件事情有蹊蹺,你可要小心了。」等羅鳴走後,綠萼湊到李雲天的耳旁低聲提醒,顯得有些擔憂,這次李雲天是微服出遊,劉波是如何知道他來了?而且還找到了他所在的雅間。

「放心,老爺心裡有數。」李雲天在桌下拍了拍綠萼的手,輕聲安慰她。

隨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躬身立在那裡的劉波身上,眉頭微微皺著。

劉波的事情李雲天有所耳聞,前段時間他看似無心政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其實私下裡讓李滿山打探著湖口縣的事情,對縣裡面的一些恩恩怨怨已經有所瞭解。

這件案子發生在去年上半年,劉波的女兒劉小蓮給張有財府上送魚,無意中被張有財撞見,他見劉小蓮年輕貌美於是起了淫心,將其拉到房間裡強行凌辱。

事後,張有財讓下人給劉波送去了二十兩銀子,並且告訴劉波先前所欠張家的十兩銀子不用還了。

劉波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不敢跟有錢有勢的張有財計較,本想就這麼息事寧人,盡快給劉小蓮找個外地的婆家嫁了,誰成想劉小蓮當天晚上就投湖自盡了。

劉小蓮的哥哥劉湖生年輕氣盛,氣不過妹妹就這麼沒了,前去張府和張有財理論,結果被張有財指使家僕一通暴打,活活打死在了張宅門口。

等劉波夫妻倆趕到的時候劉湖生已經沒了氣,劉波的老婆當場就昏倒在地,大病了一場,沒多久就病死了。

好好的一個家頃刻間就土崩瓦解,劉波雖然是個老實人,但泥人還有三分火性。

況且,越老實的人通常也越固執,埋葬了老婆後,家破人亡的劉波毅然請訟師寫了狀子去縣衙告狀,準備給妻兒討還一個公道。

湖口縣前任知縣開堂審理了此案,張有財有備而來,在大堂上反咬一口,不僅誣陷劉小蓮是一個招蜂引蝶、人盡可夫的,是失足落水而死,而且連劉湖生的死也被說成是得了一場惡疾暴斃。

由於張有財找來了諸多的人證和物證,劉波身邊卻沒有一個證人,因此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被顛倒黑白,被知縣判了一個誣告之罪,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頓板子。

挨完板子後劉波被衙役扔出縣衙,被一群守在衙門外面的痞子當眾打斷了一條腿,這是張有財對他的報復,都是也是警告別人不要跟張家作對。

如果不是白水鎮的陳伯昭陳老爺派人把劉波送去醫治,恐怕他命就要沒了。

放眼整個湖口縣,敢救劉波的也就只有陳伯昭了,因為陳家是張家的死對頭,豈會放過這麼好的給張家下絆子的機會。

去年年底,劉波去了九江城的府衙擊鼓鳴冤。

雖然他屬於越級上告,按理說府衙可以不用受理的,但由於涉及了兩條人命,滋事體大,故而九江府知府親自開堂審理了此案。

與縣衙時的情況一樣,由於張有財有著各種有利的人證和物證,劉波再一次敗訴,被知府大人判了一個誣告之罪,結結實實地挨了三十大板,並且讓湖口縣知縣將其帶回去訓誡。

於是,前任湖口縣知縣就以尋釁滋事的罪名把劉波抓進了牢裡,直到兩個月前才放出來,被折磨得面黃肌瘦,不成人樣。

如果不是陳伯昭暗中疏通的話,他十有八九就要死在牢裡。

說起來,劉波能被釋放還要多謝李雲天。

李雲天來到湖口縣上任後不僅整頓了胥吏,而且還清查縣裡大牢裡那些在押囚犯的案卷,他發現有些囚犯的罪名比較輕但是已經被關押了不少時間,因此就大筆一揮把那些人給釋放了,其中就有劉波。

以前李雲天已經知道那些囚犯為什麼會被關在大牢裡那麼長時間,還以為是縣衙的人失職,現在他對立面的門道可是清清楚楚,恐怕不是像劉波一樣得罪了什麼人,就是縣衙的人想要敲竹槓,把人抓進牢裡讓其家人掏錢來贖。

至於張有財為什麼能在白水鎮橫行無忌,因為他的親哥哥就是縣衙戶房的張有德張司吏,有張有德罩著湖口縣誰敢招惹他。

這也是羅鳴剛才為什麼猶豫的原因,他本應提醒李雲天張有財的底細,不過最終沒有說出口,其舉止非常耐人尋味。

其實,李雲天這次來白水鎮根本就不是為了吃什麼紅燒魚,而是想會會陳伯昭,只不過沒想到劉波會出現在這裡,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劉波的案子已經由府衙審結,按規定李雲天是不能接狀子的,除非有確鑿的證據表明這是一起冤案,然後他拿著那些證據上報九江府,得到知府的首肯才能接下劉波的狀子,開堂審理。

如果說劉波不懂這個道理還情有可原,可陳伯昭應該清楚這個規矩,劉波現在既無人證也無物證,讓他如何給劉波伸冤?強行開堂審理可是要被上級懲處的。

劉波能找到他鳴冤,陳伯昭肯定是幕後的推手,要不然劉波一介草民如何得知他的行蹤?

對於陳伯昭的這個舉動,李雲天有些想不明白他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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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糊塗審案

陳伯昭的陳家原本是白水鎮的主事者,三十多年前,張有德的老爹在縣衙戶房日益崛起,開始與陳家在白水鎮明爭暗鬥。

經過多年的爭鬥,陳家逐漸落入了下風,張家不僅搶了陳家不少生意,而且還奪走了原本屬於陳家的白水碼頭。

如果不是陳家底蘊深厚,在九江府有人的話,那麼以張家的狠毒,恐怕要對陳家痛下殺手,使得陳家家破人亡。

據說當年為了爭搶白水鎮的白水碼頭,陳家和張家各自糾集了數百人火並了一場,死傷了不少人。

由於事關重大,火並事件被縣衙和府衙聯合壓了下來,並沒有上報,兩家的梁子也因此徹底結下了。

被張家打壓了這麼多年,陳家無時無刻不想著翻身,李雲天這次來想摸摸陳伯昭的底,看看其能不能為他所用,成為對付張有德的一張王牌。

趁著羅鳴前去張家拿人,李雲天看了劉波帶來的狀子,狀子上筆跡工整,剛勁有力,一看就知道寫狀子的訟師也曾經寒窗苦讀過。

訟師的思路非常清晰,不僅把案情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而且還列出了毆打劉湖生的幾名張家惡奴,以及現場看熱鬧人的名字,詳盡而周全。

由於要審案子,酒樓的夥計把桌上的盤盤碟碟都撤了下去,李雲天端著一杯白開水,慢條斯理地在坐在椅子上品著。

在綠萼看來這是李雲天墜水之後的一個最明顯的改變,以前他可是喝茶的,可自從墜水後就喝起了白開水。

李雲天也曾經努力過想要喝茶,可是茶的味道他實在是受不了,無法品出茶的清香,有的只是苦澀。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羅鳴領著一群便裝大漢把幾個人帶了進來。

那些便裝大漢是守在船上的衙役,去張家前羅鳴特意去碼頭調集了人手,這使得原本寬大的雅間立刻顯得有些擁擠。

「小人張有財,給大老爺磕頭了。」一名身材肥胖、細眉小眼、頂著一個酒糟鼻的錦袍中年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劉波,然後衝著李雲天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他身後幾名家僕模樣的人也紛紛跟著磕頭行禮。

「張有財,劉波告你民女,傷人致死,你是否知罪?」李雲天上下打量了張有財一眼,伸手一拍桌子,沉聲喝問。

他納綠萼為妾的時候張有財恰好去了外地談生意,並沒有出席喜宴,不過送來了豐厚的賀禮,所以兩人並沒有見過面,否則的話他也不會讓羅鳴去拿人了。

「大人明鑒,劉波乃卑鄙狡詐之徒,妄想以家裡的死人栽贓小人訛上一筆錢財,小人雖然家有薄財,但也不能助長此醜惡風氣,故而回絕了他,於是他就四處造謠誣陷小人。」

張有財連忙喊冤,言語中頗為委屈,「大人有所不知,這件案子知府大人和前任縣尊都已經審過,已經查明他在誣告小人。」

「是否誣告,本官自有定論。」李雲天冷笑了一聲,瞅了一眼面前的狀子,看向了跪在那裡的幾個張家家僕,「誰是張五?」

「啟稟大老爺,小人就是張五。」一名跪在張有財身後的壯漢抬起了頭,面貌兇惡,一臉的橫肉,滿臉堆笑地回答。

「狀子上說你帶頭毆打了劉湖生,用木棍重擊了他的頭部,可有此事?」李雲天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大老爺明察,小人向來遵紀守法,不要說打人了,連只螞蟻都沒有踩死過。」張五向李雲天磕了一個頭,高聲狡辯。

「哼,看你長得面容醜惡,一看就非善類,竟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聲稱連螞蟻都沒有踩死過,真以為本官是那麼好騙的?」

李雲天瞅了一眼張五,冷笑了一聲,衝著立在一旁的的羅鳴說道,「羅班頭,打這刁滑之徒二十大板,看看他還敢不敢信口雌黃,欺瞞本官!」

羅鳴聞言衝著邊上幾名衙役一揮手,幾名便裝大漢就湧了過去,把張五按在地上,扒下他的褲子,掄起兩根從酒樓後廚拿來的扁擔,辟里啪啦地對著他的屁股打了起來,綠萼和小翠連忙側過了身子。

「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呀。」張五沒想到李雲天單憑面相就打了他板子,心裡頓時一陣鬱悶,忍著屁股上的疼痛高聲喊冤。

「竟敢說本老爺冤枉你,來人,再加二十大板,看他招還是不招!」李雲天眉頭一皺,猛然一拍桌子,怒聲下達了命令。

張五這下傻了,他只不過喊了一聲冤,結果又白白加了二十大板,長這麼大他還從沒有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人。

「啟稟縣尊,小人所說的事情句句為實,縣衙戶房的張司吏可為小人作證。」張有財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的縣太爺完全就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愣頭青,照他這個審法的話那麼張五十有八九就要被打殘了,連忙高聲說道。

「張司吏?」李雲天怔了一下,衝著打板子的衙役揮了一下手,讓他們停了下來,皺著眉頭望著張有財,「你說的可是實話?」

「大人,張司吏是在下的胞兄,他可以為在下作保。」張有財見提到張有德後李雲天的態度有了轉變,連忙挑明了與張有德之間的關係。

李雲天聞言看向了羅鳴,羅鳴向他微微頷首,表示張有財說的是實情。

「既然有張司吏作證,那麼必定就是真的了。」李雲天的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和顏悅色地向張有財說道,「你讓張司吏給本官出個保書,本官也好了結此事。」

「謝大老爺明察。」張有財心中頓時大喜,連忙給李雲天磕頭,看來張有德在這位縣尊心中的份量極重,他只不過提了一下名字,現場的形勢就完全反轉了過來。

「劉波,你可知罪!」隨後,李雲天面色一沉,向站在一旁的劉波喝道。

「大老爺明察,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張有財之所以橫行鄉里依仗的就是他的胞兄張有德,他們二人……」劉波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如此的劇變,頓時急了,連忙跪下辯解。

「住口!」不等他把話說完,李雲天一拍桌面,指著他高聲說道,「張司吏乃是本縣數一數二的良吏,品德俱優,兢兢業業,你竟敢誣陷張司吏,著實可惡。」

「雖然張司吏生性善良,不會與你計較,但是本官要為他討一個公道,否則的話你們這種刁民還以為本官好欺負。」說著,李雲天高聲下令,「來人,打他三十板子後轟走,如若再糾纏此事,直接鎖進牢裡。」

羅鳴聞言揮了一下手,先前打張五板子的人於是湧過來把劉波按在地上,掄起扁擔打了起來。

「劉波,本官告訴你,本官之所以要打你,與你誣告張司吏無關,而是你妄想把已經審結的案子翻案,按律當打!」趁著張五挨板子,李雲天把桌子上的狀子揉成一團往他面前一扔,起身領著綠萼和小翠走了。

「大老爺走好。」張有財側跪著身子,點頭哈腰地給李雲天送行,臉上滿意得意的神色。

打完劉波板子後,行刑的衙役扔下他離開了,他的臀部已經被打出血,趴在地上痛苦地著。

雖然扁擔輕巧,打起來不像衙役們在大堂上使用的水火棍那樣能傷到筋骨,但是所造成的皮外傷卻要嚴重的多,劉波這回少不了要吃皮肉之苦。

「告訴你姓劉的,這湖口縣是我張家的天下,剛才你也看見了,縣太爺對我大哥是信任有加,你要想翻案等下輩子吧。」

張有財在家僕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趾高氣揚地來到劉波的面前,伸腳踢了踢他的臉頰,一臉地說道,「不過我也挺佩服你,竟然養了那麼水靈的一個女兒,老爺我現在還回味無窮。」

「你個混蛋,我殺了你。」劉波聞言被激怒了,伸手想要去抓張有財腳,不過被一旁的家僕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呸,你是什麼東西,竟然也配跟老子鬥!」張有財一口痰吐在了劉波的臉上,不屑地冷笑一聲,大搖大擺地走了。

「蒼天呀,你何時才能開開眼,讓這群天殺的畜生遭報應!」

隨著老張有財一行人的離去,房間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劉波伸手捶了捶地面,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絕望,老淚縱橫。

劉波的出現無疑掃了李雲天的興致,出了酒樓他領著綠萼等人徑直走向碼頭,打算離開白水鎮。

經由劉波一事,他有了兩個不小的收穫,不僅在張有財面前演出了一場好戲,而且還印證了出了羅鳴和張有德之間的關係並不那麼融洽。

按理說,同在縣衙當差的羅鳴在他下令捉拿張有財時,應該提醒他張有德和張有財的關係,可羅鳴卻沒有這麼做。

李滿山曾經打聽到,羅鳴和馮虎之間的關係很緊張,好像因為各自的利益和女人打過架,結果因為馮虎有張有德護著,故而吃了不少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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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費盡心機

正因為這樣,李雲天這次出遊才帶羅鳴,想要試探他與張有德之間的關係,看看兩人是否真的像李滿山打聽來的消息那樣相互間有恩怨,同時看看此人的人品,以後能不能為他所用。

現在看來,李滿山的消息應該是準確的,羅鳴果然對張有德有怨念,這才使得張有財被抓了過來。

至於那三十板子,劉波挨得並不冤,根據大明律例要想給已經判定的案子翻案,那麼告狀者無論有理沒理,也不管官員是否接受狀子,上告之人都要挨上三十大板。

碼頭上,一群衣著光鮮的人等在李雲天所乘的大船旁,他們是白水鎮的鄉紳和商賈,得知李雲天在酒樓審案後特意趕來這裡恭迎他的大駕。

「白水鎮生員陳伯昭,見過知縣大人。」一名國字臉、魁梧儒雅的錦服中年人笑容滿面地領著眾人迎了上去,向李雲天拱手行禮。

生員就是秀才,屬於士大夫階層,有著見官不跪的特權。

「陳生員有何貴幹?」李雲天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上次納妾的時候李雲天見過陳伯昭,當時因為張有德守在他身邊,所以兩人只有寥寥幾語而已。

現在他有些明白陳伯昭為什麼安排劉波去酒樓鳴冤了,一是給張家下絆子,二來就是以此為契機光明正大地接觸自己,由此看來此人倒有著幾分本事。

「大人乃新科進士,滿腹經綸,本地的學子仰慕已久,一直無緣相見,時值大人微服私訪,不知可否去書院指點那些學子一二,使他們能從中受教。」陳伯昭微微一笑,有條不紊地朗聲說道。

「督查本縣學政是本官的職責,既然來到此地,那麼本官就隨你走上一遭,看看本地學子的學業如何。」李雲天沒想到陳伯昭用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留人,既拍了他一個馬屁,又使得他不好拒絕,心裡對陳伯昭不由得高看了一眼,笑著答應了下來。

「大人,請。」陳伯昭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領著李雲天去了鎮上的書院。

白水鎮的書院由白水鎮的幾個大戶人家合資創辦,已經有四十多年的歷史,從白水鎮出來的秀才和舉人基本上都在這裡讀過書。

得知李雲天這個新科進士要來指點學業,書院裡的學生們異常興奮,看向他的眼神中無不充滿了崇拜,金榜題名可是他們每個人的願望。

李雲天能在殿試中名列二甲,自然文采斐然,他不僅抽查了學生們的學業,而且還指導他們如何寫文章,令學生們受益匪淺。

書捨外,陳伯昭等人站在窗前頗為驚訝地望著被學生們圍在中間的李雲天。

他們原本以為李雲天來書院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隨便講兩句就走,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細心地指導那些學生。

「陳兄,看來咱們的這位縣太爺果然有些與眾不同。」良久,一名小鬍子中年人來到凝神盯著李雲天的陳伯昭身旁,笑著低聲說道。

「能被皇上點為進士,豈是泛泛之輩。」陳伯昭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從李雲天對待那些學生和藹親密的態度上,他敏銳地感覺李雲天是一個生性善良的人,畢竟李雲天初涉官場,還沒有被官場上的一些歪風邪氣所感染。

如果能善加利用的話,說不定能助他成大事……

面對著面前這個年輕的縣太爺,陳伯昭的心裡不由得湧起了一絲期望。

不知不覺間,遠處的天空浮現出了片片晚霞,在金黃色夕陽的照射下,陳伯昭等人身上猶如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熠熠生輝。

陳伯昭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晚宴,離開了書院後李雲天欣然前往赴宴,白水鎮有名的鄉紳商賈紛紛作陪,對他們來說能陪縣太爺吃飯可是一種榮幸。

雖然李雲天在書院裡能言善辯,不過到了酒桌上卻顯得有些詞拙,很少開口說話,這使得現場的氣氛有些沉悶和壓抑。

晚宴結束後,李雲天本打算回大船過夜,陳伯昭以夜船顛簸為由熱情地請他到陳府歇息,李雲天見盛情難卻於是住進了陳府。

陳伯昭把府上最大的一個院子收拾出來作為李雲天的住所,打掃得乾乾淨淨,被褥和茶杯等物品都是嶄新的,足見他對李雲天此次留宿的重視。

「老爺,陳生員可是張司吏的死對頭,你在這裡過夜會不會引起張司吏的疑心?」

晚上就寢的時候,綠萼一邊給李雲天寬衣,一邊擔憂地問道,她已經從李雲天那裡聽說了陳家和張家的過節。

「就是要讓他感到緊張,否則的話他還以為老爺我離開了他在湖口縣寸步難行。」李雲天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馭下之術,不能讓一方獨大,必須要在兩方或者幾方之間製造某種平衡,這樣的話那些人才能更加依賴主上,辦起事情來也更加認真。

「等等。」綠萼鬆了一口氣,正準備把李雲天所穿的白衫脫下,冷不防李雲天伸手按在了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動作。

「老爺有事?」綠萼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你不覺得陳生員費盡心機把老爺留下來,不會單單過那麼簡單。」李雲天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衝著綠萼一笑,「長夜漫漫,恐怕要無心睡眠了。」

他的話音剛落,窗外就傳來幾聲悠揚的琴聲,在寂靜的夜空中瀰漫開來,很是悅耳。

「說曹操,曹操到。」聽見琴聲李雲天笑了起來,他猜得沒錯,陳伯昭果然準備了後招。

聽到琴聲,綠萼明白了李雲天的意思,神情顯得有些黯然:琴聲輕柔,很顯然是女子所彈琴。

酒色財氣乃人生四大樂也,也是人的四個弱點,對於李雲天這種可謂少年得志的新科進士而言,有什麼能比遇到紅顏知己更令人心動的呢?

撫琴的女子技藝十分精湛,片刻之後李雲天感覺綿延的琴聲好像化為湍湍的流水,在他的身旁纏繞著流動,使得他宛如置身於山溪之側,彷彿嗅到了淡淡的清泉氣息。

「有意思!」他既然知道這是陳伯昭刻意而為,那麼肯定不會令陳伯昭失望,於是在綠萼的伺候下穿戴整齊,出門循著琴聲而去,想去見識一下撫琴之人的芳容。

綠萼自然不會前去破壞了李雲天與撫琴女子之間見面的氛圍,故而通知了住在院內廂房的羅鳴,羅鳴連忙領著四名衙役跟在後面保護,每個人的腰上都掛著腰刀。

在琴聲的指引下,李雲天穿過了一道院門,在一個小院前停了下來。

院子裡有一名身穿白裙的長髮女子,背對著他坐在涼亭裡有條不紊地撫著琴,邊上立著一名丫環。

李雲天對陳伯昭家裡的情況並不瞭解,他不知道眼前這名白裙女子是陳家的人,還是陳伯昭從外面特意請來的「托兒」。

在院門處聽了一會兒後,他抬步走進了小院,恐怕這正是陳伯昭所希望看見的一幕,羅鳴等人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面。

那名侍立的丫環看見進門的李雲天後微微一怔,好像沒有想到會有男人進來,隨即認出來人是縣太爺,俯身想要向他行禮。

李雲天見狀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打擾了那名長髮女子撫琴,丫環於是乖乖地立在那裡不敢動彈。

長髮女子彈得非常投入,絲毫沒有覺察到李雲天的到來,李雲天站在她的身後,閉上雙目凝神聆聽著,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樣。

不久後,隨著長髮女子彈出最後一個音符,曲聲嘎然而止,繚繞的餘音一直在夜空中悠蕩著,經久不息。

「好一曲《高山流水》,姑娘琴技出神入化,實乃在下生平罕見。」李雲天緩緩睜開雙目,一邊鼓著掌,一邊高聲讚道。

他剛才好像漫步在青山幽谷之中,身邊流淌著清澈的山泉,使得他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大人繆讚了,小女子只不過是信手閒彈而已,難登大雅之堂。」長髮女子聞言轉過身,衝著李雲天福了一身,「民女陳凝凝,見過大人。」

「你知道我是誰?」李雲天微微一怔,顯得有些意外,好像沒想到陳凝凝如此直接地點出了他的身份。

其實,在他看來陳凝凝應該故意裝作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樣更容易接近他,結果她一上來就把謎底給揭開了,豈不是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不過,或許這也正是陳凝凝的獨到之處,少了幾分做作,多了幾分性情,更顯得與眾不同。

等陳凝凝行完禮抬起頭後,李雲天的眼前頓時就是一亮。

皎潔柔和的月光下,一位絕美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青絲如墨染,高卷美人鬏,面似三月桃花,眉似柳葉,眼如水杏,臉頰精緻,清純脫俗到了極致。

想當年他叱吒商海的時候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可陳凝凝不一樣,不僅有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更為關鍵的是她身上有那種與生俱來的典雅清秀的氣質,令他情不自禁就會對其心生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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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各展所能

「此乃內宅,除了大人外陌生男子無法進入。」陳凝凝微微一笑,回答了李雲天的疑問,語氣裡有些自嘲的意味,就因為李雲天是縣太爺所以就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她所住的小院。

「是本官唐突了。」李雲天感覺到陳凝凝言語裡對自己有牴觸的情緒,看來她好像並不情願用琴聲把自己引來這裡,於是笑了笑,走過去用手撥了一下琴弦,饒有興致地問道,「姑娘可否在為本官彈上一曲?」

「大人有命,小女子豈敢不從。」陳凝凝微微一笑,笑容裡顯得有些冷漠,她最討厭的就是李雲天這種附庸風雅之徒。

李雲天豈會聽不出陳凝凝言語中的嘲諷,他故作不知地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讓那名侍女端來了一杯白開水,一邊聽著陳凝凝撫琴,一邊搖頭晃腦地品著陳凝凝彈出的曲子,其做作的姿態令陳凝凝心中不由得更加厭惡。

其實,李雲天也不願意到陳凝凝這裡自討沒趣,他可以肯定今天晚上小院裡發生的事情第二天就會傳到張有德那裡。

對於張有德來說,一個喜歡談風弄月的知縣遠比一個勤於政務的知縣更容易控制,這樣他就可以瞞上欺下,為所欲為

李雲天就是要讓張有德更加猖狂,肆無忌憚,這樣一來他不僅更加輕視自己,同時也會露出更多的把柄。

「大人,夜露寒涼,大人該回去歇息了,萬一染上了風寒小女子可擔待不起。」陳凝凝一連彈了五首曲子,李雲天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一點兒也不知道避嫌,眼見夜色已深,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姑娘早些安歇,本官明日本官再來叨擾。」李雲天這才意猶未盡地起身,笑瞇瞇地說了一句,領著羅鳴等人大搖大擺地走了。

「哼!」陳凝凝也不送客,瞅了一眼李雲天的背影,冷哼一聲進了閨房,心裡對李雲天是越來越厭惡。

本來,李雲天只打算在陳家待一晚上就走,不過由於陳凝凝的出現使得他改變了主意,一連幾天都去陳凝凝的小院聽陳凝凝撫琴,興致顯得非常高,對陳凝凝的白眼視若無睹,厚著臉皮聽琴,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雖然陳凝凝討厭李雲天,但是卻不能下逐客令,再怎麼說李雲天也是一縣之尊,故而只能強作笑顏地應付著他。

陳伯昭開始還懸著一顆心,生怕陳凝凝得罪了李雲天,當注意到李雲天絲毫不介意陳凝凝的冷淡後,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暗喜。

他如此上桿子巴結李雲天,並不單單想要對付張有德那麼簡單,更為關鍵的是看重李雲天在仕途上的潛力。

李雲天今年年僅十九歲,又是兩榜進士出身,以後的仕途不可限量。

對於他來說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能結交李雲天,那麼以後陳家在官場上也算有了一個靠山。

不過,李雲天一個堂堂的新科進士豈會沒有訂親?這意味著陳凝凝跟了他後只能像綠萼一樣是他的妾室,而不能成為他的妻子。

在陳伯昭看來,以李雲天的身份和潛力,陳凝凝給他當妾室也並不是不能接受的,只要陳凝凝能抓住李雲天的心,那麼照樣在李家有地位,陳家以後在官場上也有了依仗。

有人歡喜那麼自然就有人憂愁,李雲天與陳凝凝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張有德的耳朵裡,他萬萬沒有想到陳伯昭竟然如此下作,竟然讓親生女兒去李雲天。

而李雲天也確實不爭氣,竟然沒有看出陳伯昭設下的圈套,被陳凝凝那個狐媚子給勾了魂,天天往陳凝凝的院子裡跑,絲毫也不顧及縣尊的身份。

可話又說回來了,要是李雲天能看穿陳伯昭的詭計的話,那麼也不至於被他耍得團團轉了。

「你去告訴王老三,讓他們找個機會在白水鎮幹上一票,把碼頭上的倉庫給搶了,再放上幾把火。」

陳伯昭是什麼人張有德很清楚,他不能任由李雲天在陳家住下去,要是被陳伯昭拉攏過去可就麻煩了,深思熟慮了一番後他喊來了馮虎,沉聲囑咐。

「張叔,那裡可是二叔的產業。」馮虎聞言吃了一驚,不知道張有德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老三是鄱陽湖的一夥水匪的頭子,地盤就在湖口縣的鄱陽湖水域,一直以來與張有德暗中來往,私交甚密。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那點兒損失對咱們來說算不了什麼。」張有德不以為意地看了馮虎一眼,「記住,一定要讓王老三把聲勢給做起來。」

「要不要見血?」馮虎這下明白過來,原來張有德是衝著李雲天去的,這樣一來即使不能把李雲天從白水鎮嚇走,那麼張有德也有了把李雲天請回來的借口。

「倉庫都搶了,還在乎幾條人命?」張有德冷笑了一聲,端起茶杯悠閒地品了一口,風清雲淡地說道,好像說的是貓狗一般。

陳伯昭想跟他鬥還差得遠,他這一記釜底抽薪不僅讓陳伯昭的計劃落空,而且也沒人會懷疑那群水匪與張家有關。

「我這就去安排。」馮虎雙目凶光一閃,急匆匆離去。

「對了,告訴王老三,如果遇到大人了切不可傷了他。」張有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連忙沉聲囑咐已經走到門口馮虎。

他擔心李雲天年輕氣盛,保不準會身先士卒領著人去剿匪,萬一被王老三的人給傷了,那事情可就變得麻煩了。

此時此刻,志得意滿的張有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正是因為他這個看似高明的決定激怒了李雲天,使得李雲天對他痛下殺手。

李雲天波瀾不驚地在陳府住了四天,正當他好奇張有德為何沒有一點兒動靜的時候,第五天晚上的臨晨,正當他摟著綠萼酣睡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鑼聲。

「不好了,水匪來了,水匪來了。」迷迷糊糊間他聽見一個男人扯著喉嚨大喊著。

「水匪?」聽清了喊聲後,他不由得坐起了身子,睡意全無,臉上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白水鎮作為鄱陽湖沿岸的一個貨運要鎮,設有一個巡檢司--白水鎮巡檢司,有著兩百餘名兵卒,配有刀槍弓箭等武器。

不僅如此,白水鎮的陳家和張家都是實力雄厚的大族,在當地的關係盤根錯節,故而水匪還從未來到鎮上滋過事,大不了在鎮外劫掠一番而已。

「老爺,要不要出鎮躲躲。」綠萼隨即也被鑼聲吵醒了,顯得有些緊張,她可是聽說水匪凶殘,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沒事兒,他們傷不了老爺。」李雲天搖了搖頭,雙目閃過了一道寒光,冷冷地說道,「好你個張有德,竟然與水匪有染!」

水匪今天晚上的行為十分反常,他們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來白水鎮鬧事,一定有所圖謀,他想來想去也就與自己有關了。

李雲天相信那些水匪們不會蠢到衝進陳府來殺他,如果他到任不久就在白水鎮被水匪給殺了,那可就成了通天的大案,那些水匪無疑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況且,白水鎮張家、陳家和巡檢司的人是絕對不會讓水匪傷害他,一定會拚死相護,那些水匪根本就佔不了什麼便宜。

如此一來水匪的意圖就很明顯了,想要將他嚇走,讓他離開白水鎮回縣城,可他來到湖口縣後還沒有與水匪打過任何交道,水匪們沒有理由這樣做。

如果說誰最希望他回縣衙,那麼毫無疑問就是張有德了,考慮到張有德在湖口縣的勢力,認識水匪也就順理成章。

雖然李雲天知道張有德在湖口縣為非作歹多年,但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膽子竟然如此之大,竟然暗中與水匪勾結。

「大人,那些水匪是張司吏找來的?」綠萼顯得有些難以相信,私通水匪可是大罪,尤其是官府的人,更是罪加一等。

「這一筆帳先給他記下。」李雲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冷笑一聲後讓綠萼伺候他穿衣,身為新任湖口縣知縣他豈能坐視那些水匪橫行無忌?

穿戴整齊後,他到院子裡召集齊了廂房裡的羅鳴等衙役,不顧羅鳴的勸阻,手裡拎著一把長劍神情嚴峻地領著眾人前去剿匪。

「縣尊大人,水匪凶殘,大人萬萬不可親臨險地,這些事情還是交給下面的人去辦吧。」

行至陳宅大門處時,得到消息的陳伯昭領著一群人急匆匆趕了過來,攔住了李雲天的去路,萬一李雲天有個好歹的話他可擔當不起。

「本官乃堂堂朝廷命官,豈可臨陣脫逃,怕了那些水匪不成?傳出去的話本官的顏面何在?朝廷的威儀何在?」李雲天冷哼了一聲,義正嚴詞地說道,隨後伸手推開陳伯昭大步走出了院門。

陳伯昭沒想到李雲天竟然如此衝動,見他心意已決知道勸是勸不了了,連忙吩咐人到鎮上調集人手來幫忙,帶著陳家的人追了過去。

遭遇水匪襲擊的地方是碼頭,與陳府相距大半個鎮子,此時已經傳來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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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水匪凶悍(第一更)

行走間,前方街道的拐角處出現了一群打著火把的人。

由於夜色昏暗,陳伯昭等人看不清那些人的長相,不知是敵是友,於是停下了腳步,把李云天護在了身後緊張地觀察著對方。

「可是縣尊大人來了?」那群人徑直奔了過來,領頭的一個人高聲喊道。

「張公,你來的正好,隨本官一起去剿匪殺敵。」聽見對方的聲音,李云天立刻知道來人是誰,從羅鳴背後閃出宏聲向來人說道,語氣甚是親切。

「縣尊既有此意,那麼張某義不容辭。」對方沒有絲毫猶豫,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等他走到亮光處後,眾人這才發現是張有德的胞弟張有財,接到水匪來襲的消息後帶著人來陳府保護李云天,結果在這裡遇上了。

張有財的手下加入隊伍後,李云天身後的人已經近百,浩浩蕩蕩地簇擁著他前行,倒也有幾分聲勢。

碼頭上火光衝天,附近的一些民宅燃起了熊熊大火,受到驚嚇的居民們像沒頭的蒼蠅似的四處奔逃,哭喊聲不絕於耳,一派混亂的景象。

水匪有兩百多人,分成了兩路,一路把碼頭倉庫裡值錢的貨物往岸邊停著的幾條船上搬,另外一路拎著刀大肆劫掠著附近的民居,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

一名身材粗壯、長著一雙三角眼、頂著一個塌鼻樑、面貌兇狠的光頭大漢坐在碼頭的一張太師椅上,色迷迷地把手伸進懷裡一名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孩衣服裡揉捏著。

「三爺,有人來了。」正當光頭大漢一臉愜意地享受著的時候,一個尖嘴猴腮的水匪快步走了過來,低聲向他匯報。

「巡檢司的人?」光頭大漢就是王三,聞言眉頭微微一皺,顯得有些詫異,「那幫屬王八的傢伙敢管咱們的事?」

鄱陽湖的水匪異常凶悍,很多都是亡命之徒,與鄱陽湖沿岸的幾個巡檢司都火並過,使得那幾個巡檢司吃了大虧。

故而,只要水匪不主動招惹,那麼巡檢司的人面對水匪的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通常等到水匪走後才出來收拾殘局,他們可犯不上因為微薄的餉銀去跟水匪拚命。

「好像不是巡檢司的人。」尖嘴猴腮的水匪是王三的跟班,外號二狗,聞言搖了搖頭,「那些人好像都穿著便裝。

「走,會會他們去。」王三覺得有些意思,摟著那名驚恐的女子起身迎了過去,他沒想到白水鎮竟然有人不怕死敢來管他的閒事,倒要看看是哪個傢伙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二狗見狀打了一個呼哨,附近的水匪紛紛圍攏了上來,拎著刀,氣勢洶洶地簇擁著王三。

很快,雙方在碼頭入口處相遇,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隔著一百多米遠遠地對峙著,現場的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李云天神情冷峻地握緊了手裡的長劍,他沒有想到這些水匪如此囂張,竟然敢前來迎戰。

羅鳴比較有經驗,讓幾個衙役拿著盾牌護在了李云天的身前,以免對方施放冷箭。

「對面的人聽著,今天我們三爺的心情好,饒你們一條狗命,趕快滾吧,否則三爺砍下你們的腦袋當夜壺。」對峙中,對面的二狗率先開口,頤指氣使地大喊道。

「本官乃湖口縣知縣,你們這些水匪聽著,現在投降的話本官算你們自首,留你們一條性命,否則的話一律殺無赦。」李云天冷笑了一聲,他豈會怕了水匪的威脅,高聲回道。

他的話一開口,一旁的陳伯昭、張有財和羅鳴禁不住就一陣苦笑,看來知縣老爺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水匪人多勢眾佔據了上方,怎麼可能投降,搞不好還會激化了局勢。

「知縣?好大的官呀!」王三這才明白為什麼有人敢來攪合他的好事,原來是新任的縣太爺來了,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隨後語鋒一轉,殺氣騰騰地說道,「三爺我縱橫江湖多年,還從沒有拿過縣太爺的腦袋,今天正好可以開開葷。」

「王三,你聽著,我們今天誓死保護大人,你要是不怕魚死網破就放馬過來,我張有財要是皺一皺眉頭就跟你的姓!」

張有財聞言一舉手裡的刀,高聲斥責王三,表現得大義凜然,擺出了一副忠心護主的架勢,同時也把他的身份透露了過去,讓王三千萬不要衝動,以免惹下大禍。

「大家聽著,保護大人,跟他們拼了。」陳伯昭見張有財如此恬不知恥地向李云天獻媚,心中雖然鄙視,但口上也大聲吼道,這些表面文章還是必須要做的。

「好,有張公和陳公這等忠義之士相助,大家定能以一當十,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屆時本官給你們擺酒慶功!」李云天不得不承認,這種奉承的話聽起來真得讓人感到渾身舒暢,他面色一凜,意氣風發地喊道。

「縣太爺,既然咱們初次見面,我們三爺送你一個禮物。」就在這時,對面的二狗高聲大喊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名人高馬大的水匪就衝出了隊伍,猛跑了幾步後把手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扔了過來。

「保護大人。」望著那個飛過來的物體,羅鳴領著人護在了李云天的身前。

咚的一聲,飛過來的物體落在不遠處的地上,向李云天滾了過來。

羅鳴見狀伸腿把它踩住,剛一落腳就覺得有些異樣,低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蹦起來向後退了兩步,臉上充滿了駭然的神色。

李云天見羅鳴的樣子好像見了鬼一樣,於是推開身前的人望去,當看清那個物體時雙目不由得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在火把光亮的照耀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靜靜地躺在地上,從容貌上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雙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李云天沒想到王三這幫水匪竟然如此狠毒,心頭不由得竄起了一團怒火,緊緊握住了手裡的長劍。

周圍的人紛紛被這顆人頭嚇住了,無不面露懼色,有些人的腿禁不住抖了起來。

李云天此時真得想大手一揮領著身後的人衝過去幹掉這群天殺的水匪,可他不能這樣逞一時之意氣,水匪的人數和士氣都佔居了上風,硬拚的話無疑是以卵擊石造成更大的傷亡,得不償失。

本來,他想與水匪周旋一番,等巡檢司的人馬趕到後再向水匪發動攻擊,屆時水匪處於劣勢,肯定會逃走。

可現在王三如此挑釁,如果他還繼續當「縮頭烏龜」的話,那麼無疑會被那些水匪恥笑。

現場的人眼巴巴地瞅著李云天,緊張地等待著他拿主意。

「惡賊,本官定要將你捉拿歸案,碎屍萬段,大家聽著,隨本官與水匪決一死……」,在眾人的注視中,李云天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對策,隨後高舉著手裡的長劍,咬牙切齒地向對面的水匪吼道,擺出了一副要跟對方拚命的架勢。

陳伯昭、張有財和羅鳴聞言大驚失色,刀劍無情,萬一打起來的話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巡檢司的人現在肯定知道李云天親自來碼頭剿匪的消息,估計很快就將趕到,只要再堅持一會兒,等巡檢司的人一來水匪自然不戰自退,屆時豈不是皆大歡喜。

正當三人想要勸阻李云天時,李云天忽然兩眼一閉,話沒說完就直挺挺向後倒去,被一旁的人七手八腳地扶住。

「大人昏倒了,快送診。」張有財見狀眼珠一轉,大喊了一聲後讓手下的人抬起李云天扭頭就往回跑,準備把李云天搶回家裡,落一個忠心護主的名聲,同時也避免了與王三開戰。

陳伯昭沒想到張有財下手這麼快,心中頓時有些懊惱,連忙招呼陳家的人跟在後面,他才不會吃飽了撐得去跟那些水匪拚命。

在兩人的帶領下人群潮水般地退去,剎那間就跑得乾乾淨淨。

「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回家吃奶去吧!」王三見李云天竟然被一顆人頭給嚇昏了過去,臉上流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得意洋洋地一揮手,領著手下的人上船離去。

既然李云天已經露面了,那麼巡檢司的那幫人肯定不會再窩在軍營裡,他再不走的話難免要與巡檢司的人火並一場,這可就划不來了。

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又趁機撈了一筆,沒必要再留下。

當白水鎮巡檢司巡檢趙華領著手下的軍士火急火燎地趕來碼頭時,水匪乘坐的船隻已經離岸有四五十米遠。

船上的水匪見狀囂張地向他們揮著手的兵器,又喊又叫,有的還脫下褲子把屁股對著他們拍打,極盡嘲諷。

「大人,上船追吧。」一名身材魁梧的軍士望了一眼附近成為一片火海的民居,沉聲向趙華說道,現在事態鬧得如此之大,不打上一場不好向上司交待。

「救火!」趙華年近四旬,國字臉,身材魁梧,嘴角留著兩撇小鬍子,眉頭緊緊皺著,左右權衡了一番後面色鐵青地下達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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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3 11:35:40

第十二章 怒火(第二更)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追殺那些水匪,而是撲滅民宅區的大火,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失,否則他的罪過可就更大了。

況且,即使現在坐上船去追也無法追上了。

安排好了救火事宜後,趙華領著幾名軍士急匆匆地趕去了張家大宅,前去向李云天請罪。

白水鎮巡檢司駐紮在鎮子的中部,比陳伯昭的宅院距離碼頭要近,按說他們應該先趕來碼頭,可是卻落在了李云天的後面,進而使得李云天受到水匪的羞辱,這簡直就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責。

作為白水鎮巡檢司的巡檢,趙華自然難辭其咎,說輕了他是瀆職,往重裡整的話那就是臨陣脫逃,按照軍法是要被砍腦袋的。

趙華現在非常鬱悶,他既沒有想到李云天會親自來碼頭剿匪,更沒有想到那些水匪會把事情鬧得如此之大,使得他現在被架在了火上烤。

要是早知道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的話,他肯定第一時間就帶著人來碼頭,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了。

此時此刻,張家大宅,一個寬敞院落的臥房內。

「張爺,陳爺,縣尊大人是急怒攻心,休息一陣就能緩過來。」

一名中年大夫給雙目緊閉的李云天診脈後,躬身向守在邊的張有財和陳伯昭說道,這使得兩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陳兄,今天晚上的事情你覺得應該怎麼辦?」中年大夫給李云天開了一副調養身子的方子後就離開了,等他走後張有財坐在椅子上一邊品著茶,一邊不動聲色地問陳伯昭。

「張兄有何想法?」陳伯昭正皺著眉頭立在窗前望著碼頭方向,那裡的天空被大火映得通紅,聞言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縣尊大人初來乍到就遇到這種事情,如果被朝廷知道了難免受到責罰。」張有財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說道,「我看不如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合我意。」陳伯昭點了點頭,他和張有財一樣都不希望今天晚上的這件事情影響到李云天的仕途。

張有財聞言嘴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早就料到陳伯昭會答應,因為如果在這件事情上幫了李云天的話,李云天以後肯定會報答兩人。

說穿了,這並不是他們對李云天有多深的感情,而只是一次利益交換而已,兩人雖然因為這件事情花去一筆錢,但日後能從李云天那裡獲得更大的回報,同時也能促進雙方的關係。

由於時間緊迫,兩人隨後商量起了對策,燒燬的房屋和倉庫裡損失的物資都好說,可以花點錢解決,關鍵是那些被水匪殺了的人,要做好他們親屬的安撫,免得洩露了出去。

作為白水鎮的兩大巨頭,張有財和陳伯昭宛如白水鎮的土皇帝,既然他們達成了一致,那麼鎮上的人誰敢違逆。

「真是煞費苦心呀!」上的李云天一字不漏地把兩人商議的經過聽了去,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昏睡」了的李云天悠悠然醒了過來,守在屋子裡的張有財和陳伯昭連忙來到邊等候他的吩咐。

「陳公,張公,那些水匪是否已經拿下?」李云天坐起身,拍了拍腦袋後開口問道。

「趙巡檢已經把那些水匪趕跑了。」張有財笑眯眯地望著李云天,「大人,您安心休養,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即可。」

「百姓傷亡如何?」聽聞水匪跑了,李云天的眉頭皺了皺,有些失望地問道。

「死了兩個,傷者已經妥善安置。」張有財早有準備,有條不紊地回答。

他完全就是信口胡謅,由於昨天晚上救了的火,所以現在根本無法得知具體的傷亡情況,目前已經發現的屍體就有十來具。

不過,即使死傷再多他也會告訴李云天只死了兩個,其他的死者他和陳伯昭會想辦法掩蓋住。

「萬幸呀!」李云天聞言吁了一口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要是死傷慘重的話他要被上級追究責任的。

張有財和陳伯昭見狀不由得對視了一眼,要是李云天知道已經死了十幾個時,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對了,趙巡檢呢?」隨後,李云天想起了一件事情,面色一寒。

「趙巡檢救了的火,現在正在指揮人清理現場。」陳伯昭心中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回道,該來的遲早要來。

「陳公,你派人去讓他給本官滾過來!」李云天冷笑了一聲,衝著陳伯昭說道。

陳伯昭向李云天拱了一下手,快步離開,找人向趙華傳達李云天的命令去了。

李云天已經沒有心思再睡,隨即起洗漱,當他和張有財、陳伯昭在客廳吃早飯的時候,趙華急匆匆進來。

「卑職白水鎮巡檢司巡檢趙華,叩見縣尊大人!」他的身上被濃煙熏得烏黑,手背上和臉上起了好幾個燎泡,看上去十分狼狽,單膝跪地,跪在了李云天的面前。

「趙巡檢,你可知罪?」李云天抬頭看了一眼他,把手裡的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怒氣衝衝地問道。

「卑職知罪,卑職御下不嚴,昨天晚上當值的兩名軍士喝了酒,沒有及時發現水匪來襲,這才導致此大禍。」趙華一臉愧色地望著李云天,乾淨利落地把責任推了出去。

「趙華,你以為本官是三歲的孩童,會相信你的滿口胡言!」

李云天頓時被趙華的言語激怒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就扔了過去,怒聲說道,「別以為你是兵部的人本官就拿你沒辦法,別忘了你是本官的下屬,你信不信本官向聖上奏你一本,治你一個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罪責!」

趙華雖然找了兩名軍士當替死鬼,不過這個理由太過牽強,即使那兩名當值的軍士喝酒誤事,但街上響起的示警鑼聲他總該聽到了吧,要知道李云天可是聽到鑼聲後知道水匪來襲的事情。

所以李云天發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他決定趁此機會好好整治一下白水鎮巡檢司,至少要讓趙華對他心存畏懼。

大明的巡檢司有些另類,雖然隸屬於兵部,但是卻歸地方管轄,所以李云天是趙華的頂頭上司,他的奏章能左右趙華的命運。

按照軍中律例,臨陣脫逃可是死罪,一旦李云天上報朝廷,那麼趙華不死也要掉一層皮。

「大……大人,卑……卑職知罪,請……請大人開……開恩。」趙華沒有想到李云天會發如此大的火氣,頓時嚇了一跳,根本不敢躲避,任由筷子砸在他的身上,雙膝跪在了地上,結結巴巴地說道。

張有財和陳伯昭頗為同情地望著噤若寒蟬的趙華,兩人充分理解李云天憤怒的情緒,昨天晚上要是趙華能及時帶兵趕到的話,李云天豈會受到王三的羞辱。

雖然兩人與趙華有交情,可此時李云天正在氣頭上,他們自然不可能替趙華說情,去觸李云天的霉頭。

「開恩?」李云天冷冷地瞪著趙華,「你這話對那兩名被水匪殺害的百姓說吧,看看他們是否饒得了你!」

說著,李云天拂袖而去,大步離開了客廳,張有財和陳伯昭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趙華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面無血色。

就像他拿那兩名軍士當替死鬼一樣,如果李云天把所有的罪責推到他的身上,那麼他這次必死無疑。

張有財和陳伯昭本以為李云天要回陳宅去看望綠萼,不成想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時,李云天卻沒有走通往陳宅的路,而是向碼頭方向行去。

「大人,您這是去哪裡?」隱隱約約兩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陳伯昭於是走上前試探性地問道。

「去看看那些受災的百姓。」李云天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大人,現在仍有小股水匪在鎮上流竄,大人還是等清剿完了那些殘匪再去看望百姓。」陳伯昭的眉頭微微一皺,沉聲說道。

「陳公說的對,大人乃一方父母,豈可輕易犯險,還是回去坐鎮指揮為好,以免發生不測。」張有財聞言連忙附和。

火災現場一片狼藉,那些死人更是就擺在碼頭上,根本沒有時間安置,如果李云天去了的話那麼兩人的謊言不攻自破,使得李云天知道死的人不止兩個。

「哼,小小毛賊,本官難道怕了他不成!」李云天冷笑了一聲,傲然說道。

張有財和陳伯昭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嘴角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了一絲苦笑,兩人誰也沒有想到李云天竟然這麼快就要去現場查看。

事已至此,張有財只好低聲吩咐了身旁一個大漢幾句,那個大漢隨即飛奔著趕向了碼頭,搶在李云天前面轉移那些屍體。

望著那個大漢的背影,李云天的雙目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色,不動聲色地加快了腳步,他才不會接受張有財和陳伯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意。

表面上看來張有財和陳伯昭是在幫他,其實反倒成為了捏在兩人手裡的一個把柄,以後就要受制於兩人,他可不會蠢到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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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朽木不可雕也(第三更...

至於如何處理水匪這次的劫掠,李云天已經想好了一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對策,一旦成功的話,將使得他改變現在這種被動的局勢。

到了碼頭後,他這才知道昨晚的那一場大火有多嚴重,碼頭附近的民宅差不多有一百多棟被付之一炬,放眼望去殘垣斷壁,一片焦黑。

火焰此時已經被撲滅,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焦糊味,遭了火災的百姓神情茫然地在家裡的廢墟上尋找著能用的物品。

不少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場大火下來她們的家就這麼沒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

「大老爺,我們什麼都沒了,你可得給我們作主呀。」

「縣尊大人,我們以後可怎麼活呀。」

「我家的姑娘被那些水匪給劫走了,太爺你可要救救她。」

……

得知李云天來了,受災的百姓們呼啦一下就圍了過來,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向他哭訴著。

「大家放心,本縣一定會安頓好你們的生活。」李云天伸手向下按了按,等眾人安靜下來後高聲說道,「本縣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將那伙水匪繩之以法,血債血償。」

有了他的這番話,百姓們的情緒頓時穩定了許多,按照李云天的要求去登記各自受災的情況。

「張公,真的只死了兩個人嗎?」在那些燒燬的廢墟中逛了一圈後,李云天停下腳步,扭頭望向了張有財,狐疑地問道。

「現在局面混亂,小人也不知道具體的形勢。」張有財有些尷尬地回答,既然李云天已經來到了現場,那麼顯然不適合再信口雌黃。

「羅班頭,你讓人下去統計一下,看看有多少人受災,死傷如何,被擄走多少。」李云天聞言沉吟了一下,神情嚴肅地盯著羅鳴說道,「本官要知道真實的情況!」

羅鳴見李云天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衝著他拱了一下手,領著人急匆匆地去做統計了。

張有財苦笑著看向了陳伯昭,看來他剛才白讓人把放在碼頭上的那些屍體轉移走了,誰能想到縣太爺會如此較真。

陳伯昭也是一臉的無奈,這本應該是一件十分默契的事情,結果卻搞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兩人隨即也就釋然了,這樣其實也挺不錯,當李云天知道這次事件的嚴重性後恐怕會對他們更加依賴。

畢竟沒有哪個官員希望自己的任期內發生如此重大的事件,這對其未來的仕途將產生重大的影響。

「這個混蛋,竟然把事情鬧得如此之大,簡直就是不知死活!」中午的時候,張有德終於得知了白水鎮的消息,氣得把手裡的茶杯啪一聲摔在了地上。

根據初步統計,白水鎮此次一共燒燬民宅116間,死亡21人,掠走年輕女子15人,自大明立國以來,不要說湖口縣,就是九江府也沒有發生過如此嚴重的事件。

張有德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不僅低估了王三的貪婪和狂妄,也忽視了富裕的白水鎮對水匪們的,結果使得事情鬧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張叔,接下來怎麼辦?」立在一旁的馮虎沉聲問道。

「通知王三,告訴他事情鬧大了,讓他準備好墊背的人,否則的話就等著朝廷收拾他!」張有德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圈,陰沉沉地說道。

白水鎮乃貨運碼頭重地,每天來往不少客商,他的看法與張有財和陳伯昭相反,昨天晚上被殺死的人和被掠走的女子數目好解決,他們可以隱瞞起來,上報多少就是多少。

可燒燬的房屋卻一目瞭然,無法掩飾,絕對會經過那些客商的嘴巴流傳出去,這將給湖口縣和九江府帶來巨大的壓力。

故而,要想把這件事情平息下去,必須要找一批水匪來當「替死鬼」,讓湖口縣和九江府能夠向上交差,否則的話雙方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第二天下午,九江府同知韓安玉風塵僕仆地趕到了白水鎮,李云天率領著王宇和趙朗等府衙的官吏在鎮口相迎。

府衙是昨天晚上得知白水鎮出事的消息,知府楊德民為此大吃了一驚,連忙安排韓安玉前去探查。

此時,白水鎮的損失和傷亡情況已經徹底統計了出來,燒燬民宅116間,死亡22人,15名年輕女子被擄走。

由於傷勢加重,有一名重傷者昨晚死亡,這使得死亡人數上升到了22人。

韓安玉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白面無鬚,看上去很是儒雅。

當看見傷亡統計數字時,他的嘴角流露出了一絲苦笑,萬萬沒有想到李云天竟然會如實上報死亡人數。

要知道死亡人數越多李云天面臨的麻煩也就越大,也使得府衙更被動,看來李云天還是太過年輕,不懂得為官之道。

尤為令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是,李云天竟然向他坦誠當晚與水匪對峙時被水匪扔出的一顆人頭攪亂了方寸,以致於急怒攻心昏倒,使得眾人為了救他沒能與水匪開戰,進而耽誤了剿滅水匪的最佳時機。

這簡直就是自暴家醜,別人藏都來不及,他卻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成為了別人攻擊他的把柄。

一時間,韓安玉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難道李云天的腦子讀書讀傻了不成?他就是隨便編一個與水匪英勇作戰的故事也好,至少能為其開脫一下罪責,自己也好向上峰交差。

面對眼前的局勢,韓安玉不由得感到一陣頭疼,白水鎮發生的水匪劫掠事件已經不單單是湖口縣的事情,九江府也被牽連其中。

如果這件事情按照李云天所說的上報朝廷,那麼朝廷上那些吃飽了沒事兒干的言官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群起而攻之,九江府和湖口縣的官員可就要遭殃,至少也是一個「治理不力」的罪名,搞不好有人還會因此丟官罷職。

這也是張有財和陳伯昭膽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一個重要原因,兩人很清楚官府的人並不希望這件事情鬧大,這才大膽地隱瞞內情,想要從中獲利。

韓安玉可以理解李云天的「愚笨」,想當年他也曾是兩榜進士,初入官場時像李云天一樣懷抱著一腔為國效命的熱血,根本不就知道官場的險惡,更不清楚為官之道,為此沒少吃虧,後來逐漸變得圓滑起來,在官場上隨即如魚得水。

因此,韓安玉耐下心來,旁敲側擊地提醒李云天,委婉地告誡他白水鎮的事情鬧得越大對他的仕途也就越不利,讓他仔細核查一下受災情況,再把統計結果上報。

作為李云天的頂頭上司,韓安玉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夠直白的了,他總不能明著說讓李云天去修改受災的數字,那樣的話可就要把他也給搭進去了。

官場上的一些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雙方心知肚明就好。

李云天聽了韓安玉的話後拿著那份統計資料離開了,就在韓安玉認為李云天已經「開竅」的時候,當天晚上他又拿著那份統計資料求見,告訴他統計結果沒有差錯,完全正確。

「朽木不可雕也!」韓安玉沒想到自己竟然遇上了一個榆木疙瘩,氣得冷哼了一聲後拂袖而去,把李云天晾在了那裡。

既然李云天如此不識好歹,那麼就不要怪他不顧同僚之誼,把罪責一股腦地都推到李云天的身上。

望著面色鐵青地離開的韓安玉,李云天的嘴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清楚韓安玉的心思,根本就不怕韓安玉把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再怎麼說他只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任知縣,來到湖口縣還不到三個月,即使湖口縣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他又能擔當多大的干係呢?故而他才決定將這件事情捅出去。

在李云天的關注下,張家和陳家等白水鎮的大戶紛紛做出了表率,把失去家園的四五百名居民妥善安置在了家裡,使得他們不致於露宿街頭。

王宇、趙朗和張有德等縣衙的官吏幾乎全部到了白水鎮救災,趙朗的臉色顯得不怎麼好,情緒低落,而王宇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依舊眯著眼睛,看不出來有什麼情緒上的變化。

趙朗現在恨死了王三那伙水匪,竟然做了如此大的一件案子,身為縣衙的三號人物他肯定要受到牽連,履歷上留下一個難看的污點,成為其陞遷的一個障礙。

而王宇本就該到了致仕的年齡,故而也不怕受到朝廷的責罰,大不了丟官罷職而已。

這天,李云天離開救災現場時已經是深夜,神情疲憊地回陳宅,這些天他一直忙著救濟災民的事情,著實累得夠嗆。

「縣尊大人開恩呀,放我們當家的一馬吧!」快到陳宅的時候,一名身形肥胖的中年婦人忽然領著一幫人從一旁街道的陰暗處衝了出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李云天身旁的羅鳴見狀,刷一下抽出腰刀護在了李云天的身前,讓手下的衙役把那些人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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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3 11:46:42

第十四章 情有可原

「你們是何人?」李云天定睛一看,發現跪在那裡的是一群老幼婦孺,眉頭微微皺了皺,問向跪在最前方的那名胖婦人。

「啟稟縣尊大人,妾身是白水鎮巡檢司巡檢趙華的內人馬翠蘭,後面這些是巡檢司兩名副巡檢的家眷。」胖婦人衝著李云天不停地磕著頭,「大人,請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當家的吧,他們雖然有錯但是罪不至死呀!」

在馬翠蘭的帶領下,她身後的那些老老少少磕頭的磕頭,哭泣的哭泣,七嘴八舌地向李云天求著饒。

「如果不是趙華貪生怕死,貽誤了戰機,白水鎮豈會遭受如此的劫難?」李云天聞言冷笑了一聲,高聲說道,「他們這樣做對得起死去的那二十二條冤魂嗎?對得起那十五名被擄走的女子嗎?」

說著,李云天揮了一下手,現場的衙役就把跪在路上的馬翠蘭等人分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縣尊大人,我們當家的並不是有意貽誤戰機,他有著不得已的苦衷。」馬翠蘭一見頓時急了,使勁推開了攔著他的一名衙役,沖上前一把抱住了李云天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大人,我們一家老小要靠他養活的份上,你可不能讓我們當家的當替罪羊呀!」

「快,把她拉開。」李云天沒想到馬翠蘭如此難纏,連忙衝著羅鳴說道。

「當家的,你要是走了我們也不活了,我早就勸過你不要再幹這個差事了,這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操勞不說,而且功勞是別人的,罪過是自己的,可你偏不聽,現在可好,把命都給賠進去了。」

羅鳴趕緊把馬翠蘭拖開,馬翠蘭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叫屈。

「大老爺,放過我爺爺吧。」這時,一名五六歲、臉上胖嘟嘟的小男孩從人群裡鑽出來,跪在李云天的面前哭著說道,「我爺爺是個好人,從沒有做過壞事。」

「別哭,記住,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李云天俯身拉起了小男孩,擦了擦他眼角的淚水說道。

「好,我聽大老爺的,不哭。」小男孩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抽泣著說道。

「馬翠蘭,你以為本官是要推卸罪責嗎?」李云天和藹地抹了抹男孩的頭,隨即面色一寒望向了在那裡大哭的馬翠蘭,「實話告訴你,本官沒有你想得那麼齷齪,不會拉別人為自己墊背,趙華的行徑屬於臨陣脫逃,按律當斬,本官並沒有冤枉他!」

「大老爺,我們當家的雖然罪無可恕,但是情有可原。最穩定」馬翠蘭聞言抬頭看向李云天,盯著他高聲說道,「大老爺,你可知道巡檢司軍士一個月的餉錢有多少?又可知一旦戰死後有多少撫卹?」

「本官事務繁忙,豈可事事知曉。」李云天皺了皺眉頭,陰沉著臉回答。

「大老爺,妾身來告訴你,巡檢司軍士一個月只能領到半袋粗糧,連養活自己都難,更別說養家餬口了,而戰死後家人只能領到一袋粗糧。敢問大人,這種情形下如何能使得軍士們盡力剿匪?」

馬翠蘭雙目直視李云天,大聲問道。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個道理難道也要本官告訴你嗎?」李云天沒想到巡檢司軍士的待遇竟然如此之低,面無表情地望著馬翠蘭。

「大老爺,人非聖賢,如果連家人都養活不起,何談為國效力?」馬翠蘭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笑容顯得無比苦澀。

李云天聞言微微一怔,立在那裡凝神沉思了一會兒,隨後一言不發地抬步離去。

「嫂子,我們這樣做能救出當家的嗎?」等李云天走遠後,一名婦人來到馬翠蘭的身旁試探性地問道,「會不會把大老爺給得罪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咱們聽天由命吧!」馬翠蘭沉吟了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究竟如何。

回到臥房後,李云天坐在椅子上悠閒地品著一杯白開水,他本以為趙華會托張有德或者陳伯昭的關係來向他求情,不成想最後出動的竟然是他的老婆馬翠蘭。

馬翠蘭一看就是一名目不識丁的居家婦人,可竟然能說出一番如此巧妙的開脫之辭,先是暗寓他想要拉趙華當替罪羊,隨後又把矛頭暗中指向了縣衙,委婉地指出是縣衙沒能解決好巡檢司軍士的俸祿和撫卹事宜,這才使得軍士們怠戰。

不得不說,馬翠蘭的這一番說辭下來,趙華的罪責無形中就大為減輕,尤其是那一句「人非聖賢」,更是充滿了無奈和黯然。

「究竟是誰?」李云天相信馬翠蘭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肯定幕後有人在幕後指點她,否則單憑馬翠蘭是無法做得如此巧妙和周到。

隨後,李云天把茶杯中的白開水一飲而盡,起身向門外走去。

「老爺,夜色已深,你去哪裡?」綠萼正坐在頭繡著手帕,見狀連忙問道。

「你先睡吧,老爺去一趟巡檢司。」李云天向她笑了笑,快步走了。

望著李云天的背影,綠萼咬了咬嘴唇,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

她知道李云天這兩天承受著很大的壓力,誰能想到那伙水匪竟然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李云天肯定會被朝廷追責。

白水鎮巡檢司的駐地是一個頗大的院子,周圍有著幾排平房,中間是一個大校場。

得知李云天來了,睡夢中的軍士們慌忙起,稀稀拉拉地在校場裡列隊相迎,裡面既有十來歲的少年,也有髮鬚皆白的老者,還有的人走起路來一拐一瘸的,腿腳好像有問題。

李云天掃視了一眼,詫異地發現隊伍裡竟然有一半都是老幼病殘之人,即使是青壯年很多也都是一臉的菜色,看上去顯得有些營養。

「不知大人駕到,卑職有失遠迎,罪該萬死。」趙華沒想到李云天深夜來此,穿戴整齊後領著兩名副巡檢向他請罪,顯得有些惶恐。

「你今天多大了?」李云天沒有理會趙華,而是來到了一個身材消瘦的少年面前,沉聲問道。

「稟大老爺,小的今年十五了。」消瘦少年一挺胸膛,高聲回答。

「你呢?」李云天皺了皺眉頭,又問向了消瘦少年身旁的一名有著花白鬍子的老頭。

「大人,小的五十有二。」那名老頭嘿嘿一笑,露出了滿口黃牙。

「家裡幾口人?」李云天聞言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問道。

「啟稟大人,小的家裡有兩子兩女,皆以成家。」提到家人,老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幸福的神色。

「都退下吧。」李云天忽然之間不知道和這個足以當他父親的老頭說些什麼,沉吟了一下後向校場裡的軍士們揮了一下手,起身走向了一旁的趙華辦事的公房。

現場的人隨即一哄而散,三五成群地回宿舍,相互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暗自猜測著李云天的來意。

「你也坐吧。」進了公房,李云天在上首位的座位上坐下,向恭敬地立在他面前的趙華揮了一下手。

「謝大人。」趙華不清楚李云天的來意,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側著身子正對著李云天。

「明天你去辦一件事情,讓十八歲以下、四十歲以上以及身有疾病和殘疾的人回家,本官給他們一人一兩的遣散費。」李云天沉吟了以下,抬頭望向了趙華。

趙華聞言怔在了那裡,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不清楚李云天為何要這樣做。

「怎麼?做不到?」李云天見趙華呆在那裡,於是提高了音量。

「是,是,卑職明天就做。」趙華回過神來,連忙點著頭。

「趙巡檢,你老實跟本官,有沒有剋扣軍士們的餉錢?」李云天盯著他冷冷地問道。

「卑職……卑職……」趙華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了冷汗,結結巴巴地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如實說來。」李云天面色一沉,聲音嚴厲了許多。

「啟稟大人,卑職家裡人多,吃了十來個空餉,但絕無剋扣下屬的餉錢。」趙華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滿頭大汗地回答。

他本就是戴罪之身,如果李云天再查出他吃空餉的事情,那麼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十幾個空餉?」李云天冷笑了一聲,雙目寒光一閃,厲聲說道,「本官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到現在還想著欺騙本官,據本官所知每年縣裡徵收的『剿匪稅』就有數千兩,你不要告訴本官這些錢你都如實發了下去!」

「大人有所不知,卑職每年從縣衙領到的只有三百兩銀子。」趙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臉色有些發白地說道,「另外,縣裡每年補貼卑職五十兩。」

「三百兩?其他的錢呢?」李云天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神情冷峻地盯著趙華,他等得就是趙華的這句話,很顯然那些「剿匪稅」被縣衙的人給貪了,這樣就能挑撥起縣衙的人與趙華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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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3 11:49:43

第十五章 世態炎涼

「這……這卑職就不知道了。」趙華似乎有難言之隱,搖了搖頭說道。

「你說的可是真的?」李云天盯著趙華看了一會兒,沉聲問。

「大人,卑職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趙華連連點著頭,發起了毒誓,「如果卑職有一句謊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本官姑且就信你一回。」李云天冷笑了一聲,冷冷地盯著趙華,「如果要是讓本官查出你有半句虛言,那麼本官絕對會讓你人頭落地。」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趙華唯唯諾諾地說道,被李云天這麼一嚇,他的心中現在一團亂麻,腦子裡嗡嗡一片空白。

離開巡檢司時,李云天帶走了巡檢司的賬簿,上面清楚地記著巡檢司這些年來從縣衙裡收到的餉銀,果然是像趙華所說的三百兩。

第二天一早,李云天就把張有德喊了過來,把那本賬簿給他看。

「張司吏,這是怎麼回事,巡檢司是剿匪的主力,每年的撥銀為何才三百兩?」等張有德看完了賬簿,李云天故作狐疑地問道。

「大人,『剿匪稅』收上來後被縣衙統一調配,並不是給巡檢司一家,像縣學的修葺和城牆的維護等等,有一部分用的就是『剿匪稅』。」張有德一看賬簿就知道了李云天的用意,有條不紊地回道。

「三百兩太低了,至少要一千五百兩。」李云沉吟了一下,一臉鬱悶地向張有德搖了搖頭,「你是沒有見到巡檢司的那些人,一個個老弱病殘,面黃肌肉,不要說那些凶悍的水匪了,我看就是普通的盜賊他們也對付不了。」

「大人是想重新徵募巡檢司的軍士?」張有德明白了李云天的意思,有些詫異地問道。

「張司吏,巡檢司的那一千五百兩銀子就有勞你多廢心了。」李云天點了點頭,冷冷地說道,「本官倒要看看,等巡檢司兵強馬壯後,那些水匪能橫行到多久。」

「屬下這就去辦。」張有德見李云天心意已決,不再爭辯什麼,向他拱了一下手後快步離去,安排人去解決巡檢司需要的一千五百兩銀子。

李云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白開水,嘴角流露出了一絲冷笑,他豈是不知那些「剿匪稅」被縣衙裡的那些胥吏們瓜分了,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會讓他們把吃進去的統統都吐出來。

而且,張有德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之所以要給巡檢司撥銀子,加強巡檢司的力量,除了要對付水匪外最重要的就是拉攏趙華,挑撥趙華與張有德之間的關係,讓趙華為他所用。

說起來,巡檢司也是一個苦哈哈的清水衙門,雖系兵防,屬於兵部編制,但是卻歸地方府縣管轄,所有的花費開銷也由地方府縣解決。

這就導致其夾在兵部和地方府縣之間,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境遇著實可憐。

像稽查無路引外出之人,緝拿姦細、截獲脫逃軍人及囚犯,打擊走私,維護正常商旅往來等苦差事都是巡檢司的職責。

而由於巡檢司不能參與地方上的錢糧、司法等其他事務,雖然緝捕盜賊、捉拿犯人,卻不能插手詞訟,如此一來也就沒什麼油水,遠不如衙門裡三班衙役那樣,可以上下其手,撈些外財。

這也是白水鎮巡檢司如此落魄的原因,除了縣衙的撥款外他們很難有額外的收入。

故而,對於趙華吃空餉的事情,李云天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起縣衙裡的胥吏來說,趙華已經是難得的清廉了。

白水鎮發生的事情很快就由九江府上報到了江西布政使司,由於事關重大,不僅江西布政使司,江西提刑按察使司和江西都指揮使司也都派員前來查看。

李云天沒有絲毫的隱瞞,一五一十地把事件的經過告訴了三使司下來的官員。

作為當時在現場的最高官員,他把責任全部攬了下來,包括趙華在內,他沒有牽連任何人,這令那三使司的官員倍感詫異:如今像李云天這樣不知道愛惜羽毛的「傻子」在官場上可是少見。

不過這樣也好,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只要把李云天推出去交差即可。

得知這件事情後,即使是老道沉穩的王宇也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李云天竟然會主動攬責,至於趙華和趙朗、張有德等人更是大跌眼鏡,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與此同時,隔壁的府縣裡傳來了一個好消息,當地的巡檢司接到消息,在一個島上消滅了一夥兒水匪,解救了十二名女子,經查就是白水鎮被擄走的那些女人。

其中三名女子有一名不甘受辱自盡,另外兩名被水匪給殺了,被抓的水匪已經被關進了大牢,對在白水鎮上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

不過非常可惜,匪首王三趁亂逃走,不知所蹤,江西提刑按察使司已經發佈了高達五百兩銀子的懸紅來緝拿王三。

白水鎮的災後重建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九江府和湖口縣的賑災物資相繼運來,江西布政使司也從臨近的府縣調集物資救助白水鎮的災民,使得賑災物資充足。

說起來這還要多虧了李云天的如實上報,江西布政使司和九江府得知如此嚴重的災情後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歸根結底最後受益的是那些受災的百姓。

九江府知府楊德民已經給朝廷寫了關於白水鎮遭受匪患的奏章,除了水匪兇殘外,湖口縣知縣李云天臨陣指揮失當是重要的原因,把責任一股腦地推到了李云天的身上。

作為湖口縣知縣,李云天自然也寫了奏章,由於奏章是密封的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寫了什麼。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他的形勢非常不妙,十有八九會為此次事件背黑鍋,即使不撤職查辦也會調離湖口縣貶職任用,仕途堪憂。

面對即將失勢的李云天,湖口縣的官吏和鄉紳、商賈對他逐漸疏遠,敬而遠之,就是張有德也不像先前與他走得那麼近,讓他體驗到了什麼是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

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在李云天的幾次催促下,張有德才向白水鎮巡檢司下撥了五百兩銀子,至於剩下的一千兩以帳上無錢為由,要等到明年才能撥下去。

當然了,這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屆時李云天還能待在湖口縣知縣的位子上。

隨著那五百兩銀子到了巡檢司的帳上,趙華按照李云天的要求開始在全縣招募軍士,要求應募人員的年齡在十八歲到四十歲,對身高和體重都有一定的要求。

以往巡檢司的軍士是縣衙攤派到各鄉鎮的徭役,每家每戶必須按人頭出人,屬於被抓壯丁的性質,因此自然被百姓們應付了事,出現這種老的老小的小的局面,像這樣面向全縣招募還是第一次。

既然是招募,那肯定就有相應的待遇,包吃包住不說,每名軍士每個月能拿三錢的餉銀,一年發四套衣服,殉職的話有三十兩銀子的撫卹。

如果能抓到水匪頭目還有另外的獎賞,福利可謂十分優厚,故而湖口縣那些青壯年紛紛踴躍報名,招募點忙得不亦樂乎。

為了防止趙華亂招人,李云天給巡檢司的人數定了一個限額,總共兩百人,所謂兵貴精不貴多,兩百人已經足矣。

另外,他還特意讓趙華多招收一百人,準備補充到縣衙的巡城壯班裡,以防備水匪到縣城裡滋事。

這一百名壯班士卒雖然也巡城,但他們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任務,那就是作為巡檢司的後備力量,一旦巡檢司需要人手,這一百名壯班就將前去支援。

在外人看來,李云天這是被水匪嚇破了膽子,因此不遺餘力地招收武裝力量進行自保,誰也沒有想到他這樣做是否有另一番深意。

自從白水鎮水匪事件後,李云天一直留在白水鎮督查重建的進程,他現在可是戴罪之身,哪裡有心情再回縣衙處理公務。

這天吃完晚飯後,李云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領著羅鳴等人去了陳凝凝所在的那個小院。

這些日子他一直忙著處理災後的事務,沒有時間去找陳凝凝,現在難得地閒暇下來,想再聽聽她彈曲子。

到了小院李云天沒有看見陳凝凝,詢問一名丫環才知道,陳凝凝早就去了外婆那裡。

得知了這個消息,李云天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看來陳伯昭已經認為自己這次是在劫難逃,故而讓陳凝凝遠離自己,以免自己打她的主意。

「羅班頭,你說本官這樣做是對還是錯?」離開了陳凝凝的小院,李云天的情緒顯得有些低落,一邊走一邊問向跟在身後的羅鳴。

「大人高風亮節,屬下萬分欽佩!」羅鳴知道李云天問的是把災情如實上報並且主動攬責的事情,想了想後說道。

經過這段時間來的相處,羅鳴對李云天有了更多的瞭解,他發現李云天是一個善良耿直的好官,從沒有做出那些欺男霸女、收受賄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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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3 11:54:43

第十六章 一念之間

只不過李云天太年輕,社會閱歷淺薄,不懂得為官之道,因此空有一腔抱負,連張有德都鬥不過,被張有德玩弄於股掌之中而不知。

「羅班頭,本官真的覺得自己不適合為官,應該回家潛心修學。」李云天笑著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人,如果不是您的話白水鎮豈會得到如此多的賑災物資,現在看來災民們在過冬之前就能住進新房,這全是您的功勞。」羅鳴忽然之間同情起了李云天,禁不住開口安慰道。

要是換作別的官員,肯定就把災情壓下去了,那麼根本無法得到如此充裕的賑災物資,而且即使那些救災物資到了也會被一些官員上下其手剋扣,最後到了百姓手裡的寥寥無幾。

可李云天不一樣,他敢把自己的「醜事」宣揚開來,那麼自然也就敢去找那些剋扣賑災物資官員的麻煩。

所以這次白水鎮的賑災物資完完整整地發了下來,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招惹李云天這個愣頭青。

李云天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默默地向前走著,羅鳴覺得他的背影十分孤單和落寞。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紫禁城東,文淵閣。

雖然文淵閣在紫禁城眾多的宮殿建築中並不起眼,但它是大明行政的中樞所在,是大明內閣的辦事場所。

全國大大小小的奏章經過通政使司後都要匯聚在這裡,由內閣的閣員從中挑選重要的奏章給永樂帝過目。

此時,一個寬敞的房間內,兩名身穿緋袍、頭戴烏紗、胸前的補子上繡著一隻錦雞的老者正坐在桌案前,翻閱著桌上擺放著的奏摺。

「有意思!」忽然,其中一名清瘦老者望著手裡的一份奏章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大人,何事發笑?」這時,另外一名坐在不遠處書桌前翻閱走奏摺的圓臉老者抬起頭,有些好奇地問道。

「江西九江府湖口縣知縣給向陛下請罪,請求陛下讓他戴罪去邊疆殺敵報國,決意戰死沙場。」楊大人合起手裡的奏章,笑著看向了圓臉老者。

「湖口縣?」圓臉老者沉吟了一下,問道,「可是前段時間鬧水匪的地方?」

「正是那裡。」楊大人點了點頭,「死二十五人,燒燬房屋一百一十六棟,九江府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嚴重的匪患。」

「聽聞湖口縣知縣對敵時被嚇得昏了過去,使得所率之人潰敗,這才讓那些水匪有機可乘,大肆燒殺搶掠,陛下最痛恨的就是這種貪生怕死之徒,這次肯定要重責於他。」圓臉老者對李云天現在的處境並不樂觀,皺著眉頭說道。

楊大人微微一笑,沒有答話,繼續翻看著桌案上的奏章。

晚上,乾清宮,南書房。

「陛下,這是臣擇出來的奏章,請陛下御覽。」楊大人走進房裡,向坐在書桌後面一名身穿明黃色龍袍、身材高大、面相威猛、精神矍鑠的老者躬身說道。

「賜座。」這名威猛老者自然就是永樂帝朱棣,向楊大人微微一笑,讓內侍給楊大人搬來了一張椅子,然後翻閱起了楊大人送來的奏章。

每本奏章上都貼著一張條子,上面寫著楊大人對奏章內容的處理辦法,永樂帝覺得滿意的話就用硃筆在條子上寫上「已閱」兩個字,依照條子上的辦法去處理奏章上的事務。

如果他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就在奏章上用硃筆寫下來,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硃筆御批」。

這樣一來就節省了很多處理奏章的時間,簡化了奏章的辦事效率。

永曆帝邊翻閱奏章邊向楊大人詢問一些奏章上的事務,楊大人有條不紊地對答,很快就剩下最後一本奏章。

「楊卿,這本奏章為何沒有貼條子。」永曆帝翻開奏章一看,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了坐在那裡的楊大人。

「啟稟陛下,這是江西九江府湖口縣知縣李云天的請罪表,臣不敢妄斷。」楊大人向永樂帝一躬身,不動聲色地回答。

「請罪表?」永樂帝的眉頭皺了皺,能讓楊大人把奏章遞到他的面前,那麼肯定不是一件小事,於是望向了奏章裡的內容。

奏章的字寫得很漂亮,李云天把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表達了出來,尤其是看見那顆血淋淋人頭時的震撼,著重用了筆墨描寫,為後面的昏倒做出了充分的鋪墊。

最後,他用悲壯的語調表示,「臣上負皇恩,下愧黎民,斯文掃地,深知罪孽深重,本無顏苟活於世,然十年寒窗苦讀,未能為君分憂絲毫,為國效力半分,臣實在愧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故懇請陛下恩准臣戴罪戍邊,殺敵報國,臣定當馬革裹尸,以報聖恩!」

「此人還算有幾分骨氣。」看完了奏章上的內容後,永樂帝不由得笑了起來,他出身行伍,縱橫疆場大半生,這種充滿了肅殺之氣的奏章很是對他的胃口。

「楊卿,你意下如何?」隨後,永樂帝看向了楊大人,笑著問道。

「臣覺得他還算有幾分擔當,看在他是新科進士,去湖口縣上任不到三個月的份兒上,臣認為應該給他個為國效命的機會,讓他在沙場上洗刷恥辱。」楊大人不動聲色地回答,語氣中流露出了一絲惋惜。

「他是新科進士?」永樂帝感到有些意外,新晉的進士通常都留在京城熬資歷,爭取在各大部院任職,很少有人外放為官。

雖然李云天的任命是永樂帝御批的,但那只不過是走一個形勢而已,永樂帝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誰,更別提記得他了。

「他在殿試中位居二甲中等,是今科進士中最年輕的一個,尚未弱冠。」楊大人點了點頭,沉聲向永樂帝解釋道。

「此人倒有點意思。」永樂帝聞言伸手摸了一下鬍鬚,再度翻看了一遍奏章,微微點了點頭。

奏章裡面沒有任何辯解,也沒有絲毫的抱怨,更沒有推諉責任,有的只是未能痛殲水匪的無奈和無法為國效力的感慨,如果楊大人不說的話誰也不知道他是僅僅上任三個月湖口縣知縣的新科進士。

「楊卿,你覺得朕如何處理此事?」合上奏章後,永樂帝饒有興致地望著楊大人,如果李云天是新科進士的話,那麼就是楊大人的門人了。

沒錯,這個楊大人就是楊士奇,士奇是他的字,本名「楊寓」。

「陛下已有聖斷,臣洗耳恭聽。」楊士奇微微一笑,向永樂帝說道,從永樂帝的心情上他已經知道了李云天逃過了一劫。

「告訴他,朕不要逃兵,他的戰場在湖口縣,朕給他三年時間捉拿匪首王三,如果三年內他抓不到人,那麼也不用去邊疆了,直接自己了斷。」永樂帝笑了笑,沉吟了一下,在李云天的奏章上寫上了「戴罪立功」四個大字,然後向楊士奇說道。

「陛下聖明!」楊士奇聞言衝著永樂帝一拱手,就勢拍了一個馬屁,心中鬆了一口氣。

表面上看來,楊士奇並沒有在李云天一事上表態,可實際上暗中幫了李云天不少,如果不是他的話永樂帝不可能知道李云天是新晉的進士,事情也就不會如此順利。

不過,李云天能有此番造化,主要還是靠他的請罪表寫得好,正對永樂帝的脾性,這樣一來他在一旁敲敲邊鼓,永樂帝自然也就不會追究他的罪責了。

說實話,永樂帝南征北戰見慣了死人,那二十五條人命在別人眼裡可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過在他面前不過就是一個數字而已,說大可大,說小也就微不足道了,如何處置李云天完全憑他的一己之念。

至於三年後李云天能否抓到王三,這就是後話了,先不說日理萬機的永樂帝會不會記得這件事情,屆時李云天隨便找個人冒充王三,也就應付過去了。

楊士奇之所以要幫李云天,並不是他對李云天有多器重,實際上他根本就記不起來李云天的模樣,只知道他是自己的門人。

這很正常,楊士奇位居高位,拜在他門下的官員眾多,李云天一個七品縣令根本就上不了檯面,他不可能對李云天有什麼印象。

而他能記起李云天的名字來,與不久前李云天讓李滿山和李大牛來京城送湖口縣特產的事情有關。

作為李云天的恩師,他送給楊士奇的那份特產肯定是最為厚重的,李滿山把禮物送到後留在他的名帖就走了。

正好,楊士奇有一次在家吃飯時廚房做了一道用湖口縣特產烹飪的菜餚,他覺得味道不錯,隨口問了一句菜餚的來處,於是知道是湖口縣知縣李云天送來的,是他的門生。

故而當他看見李云天奏章的署名是江西九江府湖口縣知縣李云天時,腦海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意識到李云天是自己的門生,因此出手相助。

通過李云天寫的這個奏章,楊士奇對他有了深刻的印象,能寫出這麼一篇絕佳的奏章來只有兩個可能性,一個是李云天是個榆木疙瘩,真的想去邊疆殺敵報國,另外一個就是李云天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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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泛舟暢談

其實,楊士奇看了李云天的奏章後就知道永樂帝肯定不會重責李云天,他很清楚永樂帝的秉性,因為是通過「靖難」依靠武將們坐上的皇位,所以永樂帝歷來重武輕文,李云天一個文官,但是有投筆從戎的氣魄,足以令永樂帝欣賞。

再加上李云天剛剛到任湖口縣知縣不到三個月,豈能把罪責都算在他的頭上?

所以他才會在文淵閣的書房內發笑,感覺能寫出此等文章之人絕對非等閒之輩,無形中已經對李云天產生了興趣。

十二月初,江西下了一場大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間成為了粉妝玉砌的世界。

一大早,李云天領著羅鳴等人去碼頭看望災民,災民的房屋已經在大雪來的三天前重建完畢,所有在大火中失去家園的災民都住進了新房。

見李云天來了,新房裡的人紛紛出來迎接,對他很是恭敬。

大家這段時間來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如果不是縣太爺在白水鎮坐鎮指揮重建工作,他們豈能這麼快就住進新房裡。

李云天查看了一下,災民家中的糧食和衣褥等物品都十分充足,足以安穩度過這個冬天。

中午的時候,他來到碼頭,站在岸邊望著鄱陽湖冷清的江面發呆,算算時間,京城對他的處理結果也應該快要下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他的心裡沒了底,不知道永樂帝會如何處置自己。

「大人好雅興,在此欣賞湖景。」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身旁忽然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陳小姐?」李云天覺得聲音隱隱約約覺得有些耳熟,扭頭一看,驚訝地望著立在一旁微笑著的陳凝凝。

「大人,小女子新學了幾首曲子,不知道大人可否賞臉一聽。」陳凝凝披著紅色的大氅,臉頰凍得有些發紅,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別有一番嫵媚的味道,笑盈盈地看著他。

「小姐琴藝超絕,能聽小姐撫琴是本官的榮幸。」李云天感到很奇怪,在他的印象裡陳凝凝一向對他很冷淡,於是不動聲色地笑道,想看看她有何企圖。

「大人,小女子在船中略備酒菜。」陳凝凝見李云天答應了下來,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云天這才看見岸邊停著一艘小船,起身隨著陳凝凝上了船,船艙裡有一張長條桌,一張方桌和兩個爐子。

長條桌放著一個古箏,方桌上擺著兩套餐具,兩個爐子中一個燉著火鍋,另一個溫著酒,一名穿著青衣的丫環侍立在一旁。

「你們在這裡等著。」由於船艙內空間有限,李云天上船後沉聲吩咐跟在身後的羅鳴。

「大人……」羅鳴面露為難的神色,想要說些什麼。

「就這樣。」李云天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彎身鑽進了船艙。

在羅鳴等人注視下,小船緩緩駛離了碼頭,向湖水深處而去。

湖面上空空蕩蕩,這個時候天寒地凍,又不是貨運季節,很少有船出來。

忽然,寂靜的湖面上響起了悠揚悅耳的琴聲。

陳凝凝專心致志地在船艙裡撫琴,李云天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認真,一邊喝著酒一邊凝神聆聽著。

「大人,這杯酒小女子替那些災民敬你,使得他們避免了風霜露宿之苦。」一連彈了三首後,陳凝凝起身離開了長條桌,坐在了方桌的旁,與李云天面對面坐著,倒了一杯酒後敬向了李云天,嬌聲說道。

「這是本官的職責。」李云天笑了笑,與陳凝凝碰了一杯,兩人一飲而盡。

「大人,這杯酒小女子替巡檢司那些被強徵來的民壯敬你,使得他們可以回去與家人團聚。」陳凝凝接著倒了第二杯酒,再度衝著李云天舉了起來。

「老幼病殘,理應免除徭役,本官只是糾正了一個錯誤而已。」李云天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與陳凝凝喝下了第二杯。

「這第三杯,小女子替家父敬你,如果不是家父把大人留在家中,白水鎮也就不會遭此橫禍,大人也就不會如此被動了。」陳凝凝再度倒了一杯酒,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黯然地向李云天說道。

「小姐此言差矣,水匪兇殘,與陳公無關。」李云天微微一怔,感覺陳凝凝話裡有話,好像已經知道水匪的事與張有德有關,他不清楚這是陳凝凝的意思還是陳伯昭的意思,於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說道。

陳凝凝的雙目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嘴角蠕動了幾下沒有說出口,與李云天碰杯後默默地喝乾了杯中的白酒,顯得心事重重。

「陳小姐,本官也敬你一杯,那些天多有叨擾,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否還會機會聆聽小姐的琴聲。」李云天喝完後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微笑著向陳凝凝一舉。

他現在可是待罪之身,不僅官府的人,就連普通的百姓也都知道他攬責的事情,這次無疑要被朝廷治罪。

別看他現在依然是湖口縣知縣,等到京城的問罪文書一下來,他立刻就成為了階下之囚。

「大人,只要你願意,小女子這些天都可以給大人撫琴。」陳凝凝知道李云天現在的處境很艱難,否則的話陳伯昭也不會讓她去外婆家了,見李云天說得有幾分悲涼,心中不由得感到有些發酸,衝著他莞爾一笑。

「小姐好意本官心領了。」李云天笑了起來,與陳凝凝碰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以他現在的處境還是少與陳凝凝接觸的好,免得讓她沾染了晦氣。

陳凝凝明白李云天為何會拒絕,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絲異樣,心情忐忑地喝了杯中的酒,感覺味道有些苦澀。

「曲子也聽了,酒也喝了,該回去了。」放下手裡的酒杯,李云天笑著向陳凝凝說道,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又何苦在這裡拖時間呢。

「小女子再給大人彈上幾曲。」陳凝凝笑了笑,起身坐回了古箏前,彈了一首歡快的曲子,不過裡面卻瀰漫著憂愁的味道。

李云天一邊品著酒,一邊搖頭晃腦地聽著曲子,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悠閒,可是腦海中思緒萬千。

他感覺陳凝凝今天的反應很奇怪,對他的態度與先前相比截然不同,難道又是陳伯昭設計的什麼圈套?還是……還是她對自己有意思?

思來想去,李云天覺得第二種可能比較大,因為現在陳伯昭絕對不想與自己扯上什麼關係,怎麼可能會讓陳凝凝見他?

況且陳凝凝恃才傲物,也不是那種聽話的乖乖女,根本就無法掩飾對自己的厭惡。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不由得有些鬱悶地望著陳凝凝,不清楚陳凝凝心裡怎麼想的,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對自己不理不睬,等到自己落難的時候卻表現得如此關懷,難道女人天生同情弱者?

不知不覺間,小船在來到了碼頭,羅鳴等人正在岸邊的一所房子裡喝酒,見船來了連忙迎了出來。

「陳小姐,本官明天就要啟程回縣衙,今天承蒙小姐款待,本官作詞一首贈與小姐,還望小姐喜歡。」上岸後,李云天笑著向陳凝凝說道,白水鎮災後重建已經完畢,他也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小女子洗耳恭聽。」陳凝凝沒想到李云天這麼快就要走了,神色一黯,若無其事地笑道。

「人生若止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李云天望了一眼陳凝凝,扭頭看向了一旁茫茫的湖面,以一種緩慢中略帶些淒涼的語調吟出了納蘭性德的一首《木蘭詞》,詞的具體名字是什麼他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這首詞非常有名,備受青年人的推崇。

「人生若止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陳凝凝身子微微一顫,神情複雜地怔在了那裡,一時間有些痴了,口中細細品味著,這兩句詞堪稱是點睛之筆,道盡了人世間男女情感的悲涼和無奈,哀怨淒婉。

從這首詞中,陳凝凝清晰地感受到了李云天對她深深的情誼,禁不住想起了月夜下在小院裡兩人第一次在小院中見面時的情景,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溫馨。

「送小姐回府。」李云天見陳凝凝有些失神,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絲笑意,看來這首詞果然打動了她,吩咐了羅鳴一句後抬步離開。

羅鳴於是留下兩個人護送陳凝凝,領著其餘的人快步追向了李云天。

陳凝凝咬著嘴唇望著李云天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李云天不僅相貌堂堂而且是新科進士,豈會不討女孩喜歡,只不過陳伯昭讓她引誘李云天,這就使得她心中對李云天有一股牴觸的情緒。

更何況她將來也想風風光光地被夫君明媒正娶,不想給李云天當妾室,因此更不會給李云天好臉色看了。

本來,陳凝凝挺討厭每天纏著他聽曲子的李云天,可是當李云天因為水匪的事情忙得顧不上見她的時候,她的心裡又有些期盼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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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心存忌憚

被陳伯昭送到外婆家的時候,陳凝凝就已經意識到了李云天的處境變得不妙,不由得為他感到擔心。

後來,她聽說李云天在白水鎮上的事情,知道他是一個好官,對李云天的態度逐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凝凝越來越發不安,腦海中滿是李云天的影子,她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喜歡上了這位年輕的縣太爺。

她知道朝廷處置李云天的文書就要被送達九江府,也知道隨著白水鎮重建任務的完成李云天就要回縣衙,而一旦李云天回了縣衙,兩人可能永無再見之日。

陳凝凝實在無法壓抑去見李云天一面的念頭,故而趁著大雪結束,乘船急匆匆地趕來了白水鎮,不成想在碼頭上正好遇見了陷入沉思中的李云天。

李云天這首情深意重的《木蘭詞》使得陳凝凝原本就湧動著無限漣漪心海掀起了驚濤巨浪,她沒有想到李云天對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作為事件的始作俑者,李云天根本沒想到他信手拈來的一首詞會給陳凝凝帶來如此大的困擾,領著羅鳴去了白水鎮巡檢司。

巡檢司的軍士正在大校場裡出操,一個個生龍活虎,孔武有力,巡檢司現在的伙食得到了質的飛躍,每天都能吃到葷菜,這些日子進來的軍士無不吃胖了,故而操練起來也更加有勁頭。

「縣尊大人。」見到李云天,軍士們紛紛停下來向他行禮。

李云天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操練,抬步走向了趙華的公房。

「姐夫,你就把伙房的事情交給我做吧,何必便宜了外人。」剛到門口,他就聽見裡面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告訴你,你別打伙房的主意,如果軍士們吃不好的話縣尊大人可饒不了我。」趙華的聲音隨後傳了出來。

「姐夫,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呀,我聽說姓李的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怕他做什麼?」先前說話的男人頓時不屑地說道,接著語鋒一轉,笑嘻嘻地問,「姐夫,我聽我姐說姓李的給了你兩千兩銀子當巡檢司的餉銀,這件事情是真的還是假……」

啪,男人的話還沒說完,房間裡就響起了一個脆響,隨即傳來趙華的低吼,「混蛋,縣尊大人的名諱豈是你能亂叫的!」

李云天聞言微微一笑,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由於張有德沒有把剩下的一千兩銀子撥給巡檢司,再加上他處境堪憂,所以趙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對巡檢司的前途態度悲觀。

為了使得趙華安心做事,李云天於是把上次納妾時收受的那兩千多兩禮金交給了趙華,這樣一來的話,趙華至少能按照他的要求經營兩年。

即使他真的走了霉運被朝廷責罰,調離了湖口縣,那麼能為湖口縣培養一批精壯的巡檢司軍士,他也算是對得起湖口縣的百姓了。

當然了,李云天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把錢交給趙華,他不僅讓趙華寫了收條,入了巡檢司的賬簿,而且還讓趙華寫下了水匪來白水鎮時其貽誤戰機一事,作為把柄握在他的手裡。

趙華知道李云天把白水鎮遭遇水匪的責任全部扛了下來,並沒有牽連到他,因此自然不敢違逆,老老實實地按照李云天的意思把當晚的情況寫了下來,簽字畫押。

李云天告訴趙華,如果趙華規規矩矩地把那兩千多兩銀子用在巡檢司的正常日常用度上,那麼兩年後他把這張紙還給他。

如果他膽敢從中貪墨,那麼這張紙足以置他於死敵,要知道永樂帝可是最痛恨在戰場上臨陣脫逃的行為,而李云天在京城有不少年誼,足以把這件事情捅到永樂帝的面前,屆時可就沒人能救得了他。

在李云天的連唬帶嚇下,趙華被他吃得死死的,趙華可不想因為這些銀子掉了腦袋,故而不敢打銀子的主意,別說銀子了,連伙房都不讓小舅子碰,生怕出了亂子。

「張巡檢,這是怎麼了?」李云天走進房間的時候,看見一個二十多歲、流裡流氣的瘦高個青年齜牙咧嘴地捂著臉頰坐在地上,於是故作不知地望向了面色鐵青的趙華。

「這是卑職的小舅子,賭錢輸了又來向卑職要,被卑職給教訓了,讓大人見笑了。」趙華沒有想到李云天會過來,連忙迎了上去,躬身說道。

「還不快滾,在這裡丟人現眼!」隨後,他衝著瘦高個青年一瞪眼。

瘦高個青年臉色嚇得發白,他也沒有料到李云天會出現,如果聽見剛才他的話那他的麻煩可就大了,連忙爬起來向李云天點頭哈腰了一番,逃也似地離開了。

「大人此來有何吩咐?」趙華給李云天到了一杯熱水,滿臉堆笑地問道,他現在是徹底怕了這個年輕的縣太爺。

「張巡檢,本官想知道,那天晚上尊夫人帶人攔住本官,是誰出的主意?」李云天喝了一口熱水,開口問道。

趙華微微一怔,顯得頗為意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云天竟然會問這件事情。

「你大可放心,本官並不會為難他。」見趙華一副猶豫的模樣,李云天知道自己猜得沒錯,果然有人在幕後指點他。

「實不相瞞,給在下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訟師楊云貴。」趙華權衡了一番,還是如實地告訴了李云天,他現在相信李云天的為人,絕對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否則的話他早就被當成替罪羊了。

「訟師楊云貴?」李云天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不過既然能當上訟師,想必也是個讀書人。

隨即他就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劉波先前遞給他的那張條理清晰、字跡工整的狀子。

訟師的出現有著其特殊性,由於古代的百姓絕大多數都沒有上過學堂,目不識丁,故而他們打官司的時候要請人代寫狀子。

久而久之就出現了訟師這個行當,由於訟師在讀書人眼中是一個賤業,又不被官府所承認,所以很少有讀書人會幹這一行,這就使得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非常少。

因此劉波的狀子說不定就是出自楊云貴的手筆,可惜當時沒有問劉波狀子的出處。

其實,訟師並不像外界想得那麼風光,能在大堂之上以三寸不爛之舌智鬥審案的官員,畢竟審案是主審官的事情,豈會讓外人來插手?

按照大明律例,訟師只能代寫狀子或者文書,無法出堂代理訴訟,他們的作用主要是給上告人在幕後出謀劃策,提供律法上的支持。

「來往不往非禮也!」對於楊云貴,李云天不由得有些感興趣,他覺得此人有著幾分才華,否則當不上訟師。

既然楊云貴暗中「算計」他,那麼他要是不楊云貴一點兒「顏色」看看的話,楊云貴可能還以為自己這個縣尊好欺負。

第二天上午,李云天領著綠萼和羅鳴等人啟程回湖口縣縣城,趙華、張有財和陳伯昭等鎮上的頭面人物悉數來送。

雖然李云天快要倒霉了,但他畢竟還是湖口縣的知縣,大家面子上的禮儀還是要做周全的,萬一怠慢了李云天的話保不準會惹出什麼麻煩,有一句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相比張有財和陳伯昭這些敷衍了事的鄉紳商賈來說,白水鎮上的百姓則要淳樸許多,得知李云天要走後鎮上是萬人空巷,都來鎮口給他送行,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

雖然李云天在白水鎮時日尚短,可是在救災中勤勤懇懇,一心為民,使得災民們迅速得到了安置,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心裡都有一桿秤,知道他是一個好官,故而前來相送。

「大人,這是鎮上的災民湊錢買的一罈酒,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代表了我們一份心意,請您務必收下。」等李云天與趙華等人告別後,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雙手捧著一壇當地有名的白酒「鄱陽醉」跪在了他的面前,高聲說道。

「老人家,你們的好意本官收下了,以後如果有難處盡可來縣衙找本官。」李云天沒有推脫,讓一旁的羅鳴接過那壇白酒,笑著扶起了那位老者。

「各位,後會有期。」隨後,他向周圍的人拱了一下手,向現場的人告別。

「祝大人一路順風。」趙華等人紛紛向李云天拱手行禮。

「送大人。」送酒的老者則雙膝一屈跪了下來,高聲說道。

在老者的帶領下,四周的百姓呼啦一下跪了一地,這是他們對李云天所能表達的最高敬意。

李云天環視了一眼現場跪著的百姓們,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絲欣慰,其實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只是盡了職責而已。

「等一等!」就在李云天準備登上馬車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子的嬌喝聲。

不僅李云天,四周的人聞言紛紛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名披著紅色大氅的女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嬌喘吁吁,看樣子是一路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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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逆轉

「陳小姐?」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後,李云天感到有些驚訝,沒想到來人竟然是陳凝凝,這個時代女子可是不適宜拋頭露面的,像綠萼現在都是坐在馬車裡。

「凝兒,你為何來了這裡,還不快回去!」陳伯昭見狀頓時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連忙迎了上去,想趕她走。

昨天陳凝凝忽然回白水鎮並且在湖上給李云天撫琴,他就覺得陳凝凝的行為有些反常,不過陳凝凝說她是想念母親才回來的,在碼頭上偶遇的李云天,李云天想要聽她撫琴,她總不能拒絕吧。

由於陳凝凝的解釋合情合理,陳伯昭也不好再追問什麼,如今陳凝凝忽然出現在這裡,他立刻感到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爹,女兒不孝,以後不能再在膝前孝敬您和娘。」陳凝凝神情複雜地望了李云天一眼,咬了咬嘴唇後跪在了陳伯昭的身前,臉頰通紅地說道,「女兒準備陪著縣尊大人浪跡天涯,還望爹成全?」

「什……什麼?」陳伯昭大吃了一驚,有些難以相信地望著陳凝凝,他開始還以為陳凝凝只是想來送李云天,沒想到竟然說出這麼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

李云天神情愕然地望著陳凝凝,陳凝凝的意思是要跟他私奔嗎?

現場的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私下裡衝著陳凝凝指指點點,一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下說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簡直就是不知廉恥,更何況還是陳家的大小姐。

張有財幸災樂禍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陳凝凝此舉無疑把陳家的臉面給丟盡了,他倒要看看陳伯昭如何收場。

「一派胡言!」陳伯昭很快就回過神來,甩手就給了陳凝凝一記響亮的耳光,衝著一旁的陳家的家丁高聲吼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拖回去。」

「爹,除了縣尊大人外我今生不嫁!」幾名家丁慌忙上前架起陳凝凝就走,陳凝凝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她眼眶紅潤地向陳伯昭說道,語氣十分倔犟。

「堵……堵上她的嘴。」陳伯昭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泛白,哆哆嗦嗦地指著陳凝凝向那幾名家丁說道。

一名家丁趕忙從身上扯下了一塊衣服,塞進了陳凝凝的口中,急匆匆地帶著陳凝凝離去,前面的人紛紛知趣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李云天頗為尷尬地立在那裡,以他現在的身份陳伯昭豈能讓陳凝凝跟他在一起,他就是開口估計也要吃個閉門羹,反而會使得陳凝凝的處境更為艱難。

況且,萬一永樂帝一時興起,真的把他整到邊境戍邊去了,環境惡劣不說,搞不好小命就要丟在那裡,何苦要連累陳凝凝了。

「縣尊大人,小女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請大人見諒。」陳伯昭平復了一下心境,尷尬地向李云天拱了拱手,臉色十分難看,經過陳凝凝剛才這麼一鬧,他已經成了人們口中的笑柄。

李云天嘴唇蠕動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沒說出口,起身上了馬車,此時還是慎言為妙。

等他的馬車離開後,陳伯昭面色鐵青地獨自走了,張有財則興致勃勃地和幾個人談論著剛才陳凝凝的事情,時不時發出幾聲充滿了譏諷的笑聲。

「老爺,我看陳姑娘對你一往情深,為何不帶她走?」馬車上,李云天依靠在車廂廂壁閉目養神,綠萼遲疑了良久,輕聲問道。

這個時代女人最重名節,陳凝凝既然當眾表達了非李云天不嫁,那麼她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以後很難嫁出去。

即使嫁出去了也嫁不到大戶人家,而且終生都會因此事受到非議,在人們面前抬不起頭。

「老爺豈會不知陳姑娘的心意,可老爺現在自身難保,何苦再害了她。」李云天睜開雙目,有些苦澀地衝著綠萼一笑。

當陳凝凝挨了陳伯昭那一記耳光的時候,他的心不由得一顫,十分難受,真的是打在陳凝凝的臉上,痛在他的心裡。

「老爺,這次的事情很嚴重嗎?」從李云天的言語中綠萼感覺到了他的無奈,同時這也表明了他目前處境的艱難,於是關切地問道。

「天威難測,希望能避過這一劫吧。」李云天沉吟了一下,伸手把她攬在了懷裡,「如果聖上真的要讓老爺去邊疆殺敵,你就回老家伺候爹和娘吧。」

「老爺去哪裡,綠萼就去哪裡。」綠萼把頭倚在李云天的肩上,語氣決然地說道。

李云天聞言倍感欣慰,不由得摟緊了綠萼,現在算算時間,朝廷對他的處置公文應該快到九江府了,能否在湖口縣站穩腳跟,就看他老天會不會讓他賭贏了這一局。

回到縣城,李云天除了去了一趟新成立的巡城站班營房視察外,一連幾天都窩在縣衙後宅,等著朝廷公文的下達。

新成立的巡城壯班有一百人,趙華按照李云天的要求招募巡檢司軍士的時候代為招收的,待遇與巡檢司一致,只不過屬於縣衙的三班衙役。

由於一下子新增了這麼多的人,縣衙原有的營房自然不夠住,於是張有德買下了距離縣衙不遠處的一個宅院,把新成立的巡城壯班安排在了那裡。

在張有德看來李云天此舉完全就是瞎折騰,等他被朝廷治罪後新成立的巡城壯班自然也就要被解散。

李云天十分看重這支巡城壯班,不僅讓李滿山擔任班頭,並且從巡檢司調了幾名有作戰經驗的軍士過來當教頭進行操練,牢牢地將其攥在了手裡。

「啟稟大人,同知大人來了,現在正在前衙大堂等候。」這天中午,李云天正在後宅吃飯,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衙役急匆匆走了進來,宏聲向他說道。

李云天聞言微微一怔,隨後雙目流露出一絲喜色,放下碗筷快步趕向了前衙大堂。

「不知同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大堂裡,九江府同知韓安玉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李云天進門後衝著他一拱手。

「李大人毋須多禮。」韓安玉放下手裡的茶杯,起身笑著說道,「李大人,朝廷已經對白水鎮匪患一事做出了處置,這是吏部給你下達的公文。」

說著,韓安玉從一旁的一名隨從手裡拿過了一個摺子遞給了李云天。

聽到是吏部的公文後,李云天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如果是刑部的公文那他可就慘了。

其實,在得知韓安玉突然駕臨後,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底,如果朝廷要懲處他的話,斷然不會是韓安玉前來送達公文,府衙隨便派個小官來就行了。

吏部在公文上對李云天的未能指揮人及時圍剿水匪進行了呵斥,讓他戴罪立功,三年內務必抓到匪首王三。

為了以示懲戒,李云天今年的考核將被定為差等,而且罰俸半年。

俸祿對京城那些清水衙門的官員來說可能是生活的唯一來源,但是對於一個堂堂的縣太爺來說,則屬於可有可無。

不僅如此,王宇和趙朗也被牽連,也都受到了呵斥,各被罰俸三個月,以示懲戒。

吏部的這份公文看似嚴厲,實則雷聲大雨點小,李云天波瀾不驚地過了這一關。

「李大人,這是楊閣老給你的信。」等李云天看完了公文,韓安玉從袖子裡抽出一個密封著的信封,笑眯眯地遞給了他。

李云天怔了一下,沒有想到楊士奇會給他寫信,頗為興奮地接了過來,這絕對是一個意外之喜。

信並不長,楊士奇在信裡對他進行了勉勵,讓他奮發圖強,以報君恩,內容看起來非常普通,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不過,信的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楊士奇的這個行為所透露出來的寓意,並不是每個官員都能有些得到當朝閣老來信點撥的,更何況是李云天這種七品小官,要知道多少四品或者物品的官員想搭上楊士奇這條線而沒有門路。

聯想到李云天是楊士奇的門人,那麼楊士奇對李云天的維護之意已經顯而易見了。

怪不得韓安玉要親自來湖口縣給李云天送吏部的公文和楊士奇的書信,白水鎮匪患一事是他處理的,將罪責都推到了李云天的身上。

而現在李云天不僅安然無恙,還牽出了楊士奇這麼一尊大神,他此時惶恐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要是早知道李云天和楊士奇有著如此密切的關係,打死他也不敢讓李云天涉及此事,肯定讓前任湖口縣知縣來背這個黑鍋。

這下倒好,他不僅把李云天給得罪了,而且還間接得罪了楊士奇,楊士奇如果想要對付他的話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昨天下午吏部的公文和楊士奇的信被送到九江府府衙後,韓安玉嚇得面無血色,心中對把罪責抖推給李云天的做法是萬分懊惱,同時埋怨李云天為何不向他表明與楊士奇的關係,那樣可就少了很多的誤會。

看完了信,李云天小心地將它收在身上,然後把韓安玉請到了縣城最好的酒樓給他接風洗塵,兩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氣氛很是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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