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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1:07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11 23:46 編輯

作者:鄭媛
書名:娘子請勿餵食
系列:小二來籠包子

【內容簡介】
寒心啊!
說什麼「賢良淑德」?還有那句「堪為良配」──簡直是屁話!
皇帝降旨塞給他的福晉,根本是個粗枝大葉的掃把星!
可惜此女,空有過人美貌,奈何只是一朵俗花。
玉貝勒一把算盤撥的精,卻沒撥出被指婚的爛命!
忍耐、忍耐、再忍耐……
他──何苦跟一個沒救的女人計較?
正室不良,娶來閒置便罷;再納側室,必當稱心如意。
這男人──
相貌算得上人間龍鳳。
體格稱得上人間極品。
可歎,衣著打扮華麗做作,缺乏人性。
再加上驕矜自負,無情無禮,簡而言之一句──沒救!
豈知,他平日囉哩囉嗦、管東管西便罷,居然還無端調戲。
這個男人……
他是不是有毛病呀?!
不是說了,她不是他的「菜」嗎?那他幹嘛還來招惹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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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1:40

【第一章】

  順治十六年 撫順

  這封家書來得不是時候!

  不僅不是時候,還不受歡迎。

  「貝勒爺,王爺說待您瞧過信後,決定幾時動身回京,只要您回個口信給奴才就成。奴才會即刻打道回京,將您的口信稟報給王爺。」站在廳下說話的,是玉王府的總管察哈達。

  玉王府的定棋貝勒斂著眼,他單手撐著額角,英俊的臉孔看起來沒有不高興、也沒有高興的模樣,他就維持著這姿勢過了將近半刻鐘之久,整個人好像僵化了一般,似在沈思著什麼。

  主子正在沈思冥想,察哈達當然不敢貿然出聲,只能原地杵著、就這麼眼巴巴地候望著……

  「你回去就跟我阿瑪說,」約莫一刻鐘後,定棋貝勒總算開了金口。他擡起頭,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對察哈達道:「再過二十日,我就回京城娶親,要我阿瑪不必擔心。」

  聽見貝勒爺總算給了承諾,察哈達這才露出笑容。

  「太好了!」察哈達眉開眼笑地道:「這會兒,王爺在京城,肯定已經著手張羅貝勒爺您的新婚大喜之事了!這二十日奴才就在這兒候著,屆時陪伴貝勒爺一道回京——」

  「不必了!」定棋咧開嘴。「既然是我的新婚大喜之事,府內想必忙翻了天,你是玉王府的總管,總得回去發號施令,免得下人們失去領頭,事情做得不對。屆時不僅阿瑪怪罪,我這一生僅只辦一回的喜事,如果辦得不妥,也會讓我不順心!」

  「可是……」察哈達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怎麼?」定棋挑眉。「難道我說得不對?」

  察哈達咽口口水。「貝勒爺說得對。」他聲小如蚊蚋。

  「既然對就成了!」定棋站起來。「現下天色已晚,今夜你就留在府裡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動身回京不遲。」話說完,他逕自往內廳走去。

  「可是,貝勒爺——」

  定棋已走進內廳。

  察哈達話還沒說出口,只能張大了嘴,呆呆杵著。

  他該先回京嗎?

  這樣,真的可以嗎?

  「貝勒爺應該不會違背王爺的意思才對。」察哈達喃喃自語。

  可嘴裡說著,他心底卻又感到,好像有什麼事不對頭。

  「應該沒什麼不妥才是。」察哈達安慰自己。

  雖然新娘是王爺為貝勒爺擇定的妻子,雖然她不是貝勒爺自己選定的女人,但貝勒爺向來敬重他的阿瑪。

  再說這婚姻大事,貝勒爺應該不會開玩笑才是。

  再者,貝勒爺說的沒錯,玉王府幾十年來就屬貝勒爺娶親這件事,最為盛大。

  他身為總管豈能不在現場發號施令?

  前思後想,察哈達深覺,他確實應該即刻回京。

  沒他在場,王府眾奴僕肯定要亂了頭緒!

  是了,就這麼決定了!

  明日一早,他就該趕早回京管事去。

  ***

  二十日後

  整個玉王府上上下下都急壞了!

  迎娶新娘的吉時已到,可直待到這火燒眉毛的一刻,眾人還是不見玉王府的定棋貝勒,回京迎親。

  直到這一刻玉王爺才發現,他不該賭上這一把,巴望著他的好兒子不會給他阿瑪丟面子!

  他該在三日前還不見定棋回京時,就派人到佟王府請求順延婚期的。

  即使這麼做會讓他玉王府顏面盡失,也好過到了迎娶的這一刻,新郎壓根不見蹤影的尷尬!

  「王爺,這可怎麼辦才好?佟王府已經派人來問,新郎何時上門迎親?」察哈達皺著張老臉,愁眉苦臉地問他的王爺主子。

  這一整日,察哈達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前前後後已經不知道往門口去探了幾回!

  可他的貝勒爺好主子,卻硬是不見影子。

  「該死的孽子,竟然敢打這天大的妄語!」玉王爺氣得握拳,再用力拍打身邊那張酸枝木做的小幾。

  察哈達嚇得縮住脖子!

  這幾十年來,除了府裡的小格格淘氣,他還沒瞧見向來沈穩的王爺,為啥事這麼生氣過!

  「王、王爺,您先別上火,事已至此,要不奴才就再趕往撫順一趟——」

  「去你媽的蛋!」玉王爺怒聲斥罵。

  一時,察哈達的脖子又短了數寸。

  「說的是什麼渾帳話?!現在趕去,還能來得及嗎?」玉王爺氣得額角上青筋暴露。

  「這都怪奴才不好!」察哈達哀聲伏首。

  他一骨碌跪在石板上,對著他的王爺主子磕頭如搗蒜。「當日奴才就應該留在撫順,這會兒貝勒爺就能順利娶回新娘子了……」

  「就算你留在那兒也沒用!我還不瞭解定棋的性子嗎?他要不想回來,不必使盡方法就能耍得你團團轉!」玉王爺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對察哈達道:「我就是不敢相信,定棋他竟然就這麼大膽子,敢欺騙他的阿瑪!難不成他以為遠在撫順我就拿他沒轍?所以才敢給我唱這麼一齣戲,讓我來給他收拾殘局?!我、我就快讓這個孽子給氣死了!」

  察哈達不敢嘖聲。

  此刻他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只能跪在地上哆嗦著。

  玉王爺激動地漲紅了臉,直喘大氣。「眼下這景況,叫我怎麼跟佟王府交代?!」

  「王、王爺,」嚥了口口水,察哈達大著膽子道:「要是王爺不見怪,奴才倒有一計。」

  玉王爺怒目瞪向察哈達。「說!」

  雖明知王爺的怒氣,有一大半兒是因貝勒爺而起,可察哈達還是鼓足了勇氣,才敢對他的主子開口。

  「眼下,也只能請小格格代兄迎娶。」

  「瑞寧?」玉王爺皺起眉頭。

  「是,自古由妹代兄長行大禮,並不是沒有的。」

  「就算如此可行,我怎麼跟佟王爺交代?」

  「這個,奴才並非讓格格以真實的身份代兄迎娶。」

  「什麼意思?」玉王爺不耐煩地問。

  「奴才的意思是,請格格女扮男裝,扮成貝勒爺模樣迎來新娘,並且代貝勒爺與新娘拜堂。」

  玉王爺瞪大眼睛,神情似不認可。

  察哈達一咬牙,苦諫主子。「王爺,這可是萬不得已才行的苦計!不過依奴才瞧,眼下也只能這麼行了。」

  玉王爺瞇起眼……

  「苦計?」他慢條斯理地開口。

  「是、是啊!」不知主子現下是喜是怒,察哈達內心忐忑到了極點!

  今夜之後,他的陽壽可能要縮短十年。

  「我瞧這不是個苦計!」玉王爺面無表情地道。

  察哈達的心跳,又加快起來……

  「察哈達,我看你想的這條計,根本就是個好計!」玉王爺突然大笑。

  這下,可把察哈達給愣住了。

  「只不過,這計還不夠細密!」玉王爺道。

  察哈達張口結舌。

  「你,察哈達,你附耳過來,我有話交代!」玉王爺突然正色命令道。

  顧不得雙膝跪得發疼,察哈達趕緊爬起來,附耳過去——

  一時,只見玉王爺眉飛色舞,附在察哈達耳邊低聲交代了好長一段話……

  ***

  撫順

  「喂,小乞丐,你過來!」

  撫順鬧街上,一名地痞無賴朱四,沒事呼喝街邊打盹的小乞丐消遣。

  那名瞧起來已經瘦得皮包骨的小乞丐,擡起眼,睥睨地瞪那無賴一眼,然後復低頭瞧起膝蓋上的書本。

  原來這小乞丐不是打盹,卻居然在看書?!

  「啐,一個臭叫花子,還學人窮酸秀才看起書來了?」朱四嗤笑。「我問你,上頭豆大的字,你認得一個不?!」朱四揶揄。

  只見小乞丐裝聾作啞,好似根本聽不見朱四說話。

  見乞丐竟敢蔑視自己,朱四一時怒從心中來。「臭叫花子!」他一把扯掉小乞丐手上的書本,惡聲惡氣。「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底,不怕老子海扁你一頓?!」

  小乞丐只擡頭瞪他一眼,便把書拾起來,繼續閱讀。

  朱四見小乞丐竟敢不把他的話當話聽,就捋起袖子,走上前去準備打人了——

  「喂!瞧瞧前頭發生什麼事了?」小乞丐突然扶著他的破帽子跳起來,動作之快,把朱四也嚇了好大一跳。

  「發生什麼事?」朱四獰笑。「有人要見紅,就要倒大楣的事兒了!」

  「你——小心你的後頭要緊!」小乞丐不怒反對他笑。

  「後頭?我說你這賊乞丐,當我朱四沒有腦嗎?」朱四賊笑。「我要是聽你的話瞧了後頭,不就跑了你這個前頭?」

  「我叫你瞧後頭,不瞧你肯定後悔。」小乞丐正色道。

  「後悔?」朱四嘻嘻笑。「今天我朱四的一雙拳頭,要是打不著你這個臭叫花子,才真的要後悔莫及了!」

  「你當真不往後瞧?」

  「我幹嘛往後瞧?」朱四奸笑。

  「真的不瞧?」

  「我就是不瞧!」

  「好吧!那就別怪我沒警告你了。」小乞丐扁扁嘴,正經道。

  朱四皺起眉頭。

  他掄起拳頭正要打人,突然一串響炮震耳欲聾地在他背後炸起——

  緊接著,伴隨連串鞭炮聲,還能聽見朱四發出慘烈的哀號……

  那串火花四射的響炮,正毫無顧忌地殃及無辜。就在這市集最熱鬧的貝勒府門前,人群躲避不及,有小兒被炮聲嚇哭的,也有婦人驚聲尖叫的,一時間整條鬧市被這串長炮炸成亂哄哄一團!這下鬧市可就更加熱鬧了。

  小乞兒向來機伶,他可不會傻傻的等朱四回復過來揍人,早已經溜到貝勒府邊上,冷眼淡看眼前這一幕迎親記——

  現下那串嚇得朱四淒聲慘叫的響炮後頭,是一長列迎親隊伍,隊伍後方擡了一頂喜洋洋紅花大轎,那擡轎的轎夫足足有八人,迎親的陣仗舉目眺望可真嚇人!

  單是跟在花轎前頭,那一長串鳴笛鼓樂的隊伍就綿延半里,更別提那些擡嫁妝箱籠的挑夫,整整列了好長一隊,再看這些挑夫苦力們個個汗流浹背,足見那些箱籠裡頭的嫁妝有多「貴重」。

  只見那列迎親隊伍忽然停止,這時鼓樂的、挑擔的,個個都停下來候在貝勒府門前,好似被擋駕在貝勒府大門口,直至隊首一名老者站在門口,跟門房囉哩囉嗦的說了好長一段後,忽見一個油頭粉臉的傢夥從隊伍裡走出來,手上還拿了一面錦旗,貝勒府門房見了這名油頭粉面的傢夥,這才趕緊打開大門——

  「臭乞丐!」朱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他從後頭拎住小乞丐的領子,將他逮個正著!「原來你躲在這兒!」

  「欸欸,」小乞丐縮起脖子。「別這麼粗魯行嗎?好歹剛才我也好心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不領情,現下這麼使勁拎著我的領子,是想恩將仇報嗎?」

  「去你媽的蛋!」朱四呸了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臭乞丐!你以為我朱四是傻子,任你耍的?!」

  小乞丐眨眨眼。「那不然呢?」

  朱四瞪大眼睛。「你——」

  「小心,你後邊又有狀況了!」小乞丐叫一聲。

  這下朱四可不敢大意!

  他當真回頭一瞧,小乞丐就趁這個時候掙脫他的掌握,趕緊拔腿就跑。

  「臭叫花子,你給我站住!」這回被結結實實擺了一道,朱四怒罵著追上去。

  可小乞丐哪裡會站住,他不但不站住還快快的跑步,雖然餓扁的肚子早已經漫天價響地吵翻了天——

  這撫順市集今日可真不太平呀!

  今日這一整天,他還沒吃到半口東西呢!只顧著東奔西逃的,害他空空如也的肚皮也跟著活受罪!

  老天爺呀!

  他小乞丐的命可真苦!

  他不要什麼豐富的嫁妝,只要能餐餐吃個肉包子,就阿彌陀佛、感謝佛祖菩薩的保佑了……

  嫁妝?!

  是啊!哪還能想什麼嫁妝?

  他生來就命苦,天生就是這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命……

  「他」哪能要什麼嫁妝?!

  只要能天天吃個肉包子,巴哥就是做夢也會笑了!

  肉包子呀!

  巴哥記得,小時候娘親手給她蒸過的白胖肉包子,直至現在,夢裡還時常出現那可愛的白胖影子……

  她白天也想、夢裡也想的肉包子喲!

  ***

  定棋貝勒正在撫順最知名的怡情酒家擺了一桌宴席,與北部烏拉來的皮草商人,一起議定皮草收售的價格,忽然有貝勒府裡家人來報,說是察哈達奉了玉王爺的手諭,親自從京城將貝勒爺剛過門的新娘子,送進了撫順的貝勒府——

  「該死!」定棋忽地站起來,一掌擊向酒桌。

  前來報訊的家人見狀,嚇的「咚」一聲跪下。

  「是誰讓察哈達進門的?!」定棋怒問。

  「不、不是察哈達管家,是府裡來一名太監公公了!」家人稟道:「那太監公公領了皇上的聖旨,站在門口令貝勒爺出門接旨,可貝勒爺不在府中,於是察哈達總管就說,不能讓太監公公久候在門外,一定要進門等人!奴才們知道皇上有旨,這時門房也不敢擋人了呀!」

  聽見家人稟報的這番話,定棋臉色陰晴不定……

  「人呢?現下人在哪裡?」過了半晌,他問。

  「現下不僅察哈達管家,還有太監公公也進門了,正在府裡候著貝勒爺,準備宣旨呢!」家人答。

  定棋臉色一沈。

  「貝勒爺,原來今日竟是您的大喜之日啊?!」烏拉商人嘴裡說道,神色卻有疑惑。「既是大喜日,貝勒爺怎麼還在這兒跟咱們論戰皮草的行情價格?貝勒爺早該跟咱們說一聲,大夥兒肯定不再論價,爽快地給貝勒爺一個好價錢,就當是慶賀貝勒爺的大喜——」

  「好價錢?」挑起眉,定棋臉上陰沈的神色,忽然一掃而空。「商家們要出讓的皮草,能給出多好的價錢?」放慢了聲,他悠悠問。

  貝勒府家人,見主子不再關心府中喧騰一事,突然轉臉又跟商人詢起了價,他可看傻了眼!

  烏拉商人面面相覷。「那不就——」商人們的領頭伸出五指。

  定棋冷笑一聲,搖搖頭,伸出三指。

  那頭頭面露難色,與眾人再交頭接耳一番,然後伸出四指。

  定棋忽然一拍酒桌。「好了,就是三萬兩!如果不能三萬兩成交,那麼這個情我也不能領下了!」他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呀!」商人頭頭也忽地站起來,慌張地攔住定棋。「貝勒爺您先別急著走,要不,您再讓咱們合計合計?」

  淡著眼,停了半晌,定棋慢吞吞地道:「好,只能再等你們一回,倘若再談不攏好價錢,這樁生意就不必再議。」

  「是、是!」商人頭頭陪著笑臉,勉為其難應道。

  轉個臉,他趕緊跟後面其他商人們交談起來——

  「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這生意能做嗎?」

  「可咱們一路往南來,還有誰能像玉貝勒,一口氣通吃這麼多的貨?」

  「若是貨品打散了賣,咱們便能掙多一點錢!」

  「可這食宿旅費劃不來啊!」

  「說的是,要另找買主,就得四方的跑。駝這批貨的工人跟牲畜都要吃喝,這工時怎麼算都劃不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到最後都愁眉苦臉。

  那名長跪地上的家人,也困惑得合不攏嘴皮。

  此時只見定棋悠哉地開口:「諸位商議完了?」

  商人頭頭苦著臉,既想答應,可是又下不了決心。

  「這樣吧,看在諸位厚愛在下,讓我先看貨的份上,我再加個碼,三萬五千兩,諸位看如何?」

  聽見定棋肯加價,商人頭頭精神一振,趕忙轉頭跟其他人商議。

  不一會兒,定棋果然聽到他要的答案——

  「貝勒爺,咱們都商議定了,」商人頭頭眉開眼笑地道:「這筆生意,咱們願意成交了——」

  「且慢。」定棋忽然說。

  他突然喊慢,一群烏拉商人都愣住。

  「這筆生意讓諸位嘗到甜頭,那麼諸位也該饋之以禮才是。」

  商人頭頭問:「貝勒爺,您倒說說,這『禮』要怎樣才合適?」

  「我仔細打探過,除了這批上等的參貨外,諸位的箱籠裡,還有數百件上好的紫貂皮。怎麼樣,這批貨肯定還沒找到適當的大買家吧?」

  烏拉商人們,此時皆心頭發涼……

  原來玉貝勒打的是這個主意!

  早聽說玉貝勒是個笑面虎,最擅長的就是談判,現在果然拿他們開鍘了。

  「嘿嘿,只要貝勒爺出得起好價錢,咱們當然能賣。」商人頭頭乾笑道。

  「嗯,」定棋咧嘴一笑。「這樣吧!參貨既然讓諸位嘗到甜頭,那麼這數百件紫貂皮,諸位也該讓我有所豐收。這批皮貨,我以白銀二十萬兩的價格收購,諸位意下如何?」

  烏拉商人們個個臉色發綠,眉頭髮皺,有苦難言。

  對於這批皮貨,他們原本寄望甚殷,但望能圖個好價錢。

  現今玉貝勒出價白銀二十萬兩,不高不低、不多不少,不至賠錢,可就是利頭甚薄!

  這下他們賣也不是、不賣就更不是了!

  在這關外的商道裡出了名的,就是玉貝勒做生意的手段!

  看來,玉貝勒一把算盤撥得精,欲讓賣家幾分利,早在他們開口要價前,就已經盤算定了!

  可關外的商旅們,還是人人想跟玉貝勒做生意,原因無他——

  只要賣家們有好貨,玉貝勒就能出得起好價錢,更能找到好買家。

  無論關內與關外,人們都知道玉貝勒是這中原與東北把口的總舵子,他不僅是當朝權貴,兼且人脈豐沛、資金雄厚,再想找到這樣豪氣的大商號,關外已覓不出一人!

  那頭頭嚥了口水,無奈回頭望向眾人,可誰也拿不定主意。

  這筆生意雖不致賠錢,但利頭也不如他們想的豐厚。

  「小賺尚可,主要生意有來有往,細水長流呀!」定棋悠悠道。

  就是這幾句話,讓烏拉商人們打定了主意!

  「好吧!既承蒙貝勒爺照顧多年,您又向來一言九鼎,且從不叫咱們做賠本生意,這批紫貂皮,就算是咱們贈給貝勒爺的新婚大禮了!」商人頭頭代表其他人做了決定。

  「就是這話!」定棋一擊掌後高舉酒杯,豪氣道:「把這杯乾了!往後諸位的好貨,定棋我一把總攬了。」

  商人們一聽都很歡喜。「先謝過貝勒爺了!」眾人異口同聲道。

  跟玉貝勒做生意,超出行情的價碼沒有,但絕對能保有賺頭。

  因此,可以得到玉貝勒的看重,就代表往後他們運來的貨品一定能找到買家,這是烏拉商人們之所以高興的緣故。

  那一直跪在酒席旁的貝勒府家人,自始至終瞪大眼珠,盯著眼前這荒腔走板的一幕——

  早聽說過,貝勒爺愛做生意、愛賺錢出了名,可現下京城裡來的太監公公還候在貝勒府裡,等著宣皇上的旨,更不用說新娘子的花轎已經擡進房了!

  而他的貝勒爺,居然還能氣定神閒地,為了貨品的價錢,跟烏拉商人們討價還價個半天?!

  要不是親眼目睹,說了恐怕沒人會信!

  不但沒人要信,肯定還會罵他胡說八道,準是鬼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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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2:13

【第二章】

  經驗告訴巴哥,每逢有人家裡娶親,廚房裡就肯定有些好吃的!

  再說那個地痞無賴朱四追得她無路可逃,如果她不聰明點躲進貝勒府,一頓好打可免不了!

  趁著大批迎親隊伍候在門外,府內下人一團忙亂的時候,巴哥躡手躡腳地爬過貝勒府後院矮牆,然後沿著牆邊,偷偷摸摸地想著一路混進廚房,看能不能偷到一碗飯菜吃。

  「要不是真餓得發暈,我也想用討的呀!要不有誰想用這種方式,到別人家廚房裡『借』吃的?」一邊往前走,巴哥嘴裡一邊念著,彷彿這樣才能減輕她因偷竊升起的罪惡感。

  她不常如此。

  只有餓急、餓暈、餓慌了,為了生存,才出此下策……

  小的時候,巴哥親娘還在時曾教她讀書,娘親死後她雖流落街頭行乞,但因為曾識字讀書,所以明白偷竊的羞恥。

  巴哥一路使勁聞著,想嗅出飯菜香味,好找出廚房方向,以便溜進去飽餐一頓。

  不過今天真奇怪了!

  非但沒有聞到一絲辦酒席的飯菜香氣,整座後院還空蕩蕩、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喜氣,不過憑著廚房裡慣常傳出的油臊腥味,巴哥也能找到府裡的廚房。

  「真是怪了!平日裡迎親,總見人家廚房裡有好多大嬸忙前忙後的,我要偷一碗飯菜都不容易,可為什麼今天這戶人家的廚房裡,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呀?」來到廚房,見到裡頭竟然空無一人,巴哥疑惑地喃喃自語。

  就在迷惑之時,巴哥忽然瞧見幾個疊起的蒸籠,正蓋在大鍋上冒著熱氣。

  巴哥雙眼放亮,眼珠子瞪得老大!

  竈上有熱蒸籠,蒸籠裡蒸煮的,該不會正是她最愛吃的肉包子吧?

  急急忙忙奔奔到蒸籠面前,顧不得蒸籠燙手,巴哥猴急地掀開籠蓋——

  喲喝!

  躺在騰著白霧的火熱蒸籠裡,那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小圓圓,不正是這些年來天天惹她朝思暮想的可愛肉包子?

  口水流下來之前,巴哥已經伸出她那雙髒兮兮的手往蒸籠裡探!

  燙呀!

  五根手指都快給燙熟了,可是巴哥臉上卻儘是心滿意足的傻笑。

  有多久沒吃到肉包子了?巴哥依稀還記得肉包子的香味。

  那是娘親還在的時候,曾經給她蒸過唯一的一籠肉包子,可巴哥永遠也忘不了當年那肉包子的美味,還有娘親慈愛的溫情。

  只不過,平日裡靠著娘親給人做針線活兒維持生計,當年生活就甚是貧困的巴哥母女,要吃上一顆肉包子談何容易?巴哥吃肉包子的記憶遙遠,而且僅止一回,那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眼見四下無人,巴哥趕緊狼吞虎嚥地啃完一個肉包子、再一個肉包子、又一個肉包子……

  「怎麼會突然來這麼多人,一時半刻的,咱們哪裡能變出這麼多吃的?」遠處忽然傳來說話聲。

  「能怎麼辦呢?來人是京城王府裡的察哈達總管呢!聽說他老人家挑剔得很,要是菜做得隨便了,就是一頓好罵!再說那另一個人來頭可不小,這人可是皇上的總管太監,能有什麼好吃的他老人家沒嘗過?」另一個大嬸回道。

  「是呀,這可怎麼辦好?再說,就是把府裡廚娘們全集合起來了,十多個人一塊兒忙和,也趕不及那迎親隊伍,百多個人的吃食啊……」

  「唉呀!」

  「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起來了!咱們廚房裡不是正熱著幾籠包子嗎?包子餡是昨夜拌的,還切了好些香菜葉子混在裡頭,放了一夜香氣氳得正好,何況到了今天早上咱們才把包子捏起來,既然肉餡下足功夫,這包子肯定有滋味!」

  「嗤,大呼小叫的,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另一人聽到這裡,才眉開眼笑起來。「說的是呀,我看咱們就把這幾籠包子送到廳上,包準連皇上身邊的公公吃了,也要讚不絕口!」

  「呵呵。」

  兩人說著,忍不住得意地笑起來。

  巴哥聽到兩個人一邊聊天,腳步聲好像也不遠了。

  顧不得燙手,她連忙七手八腳的,把最上層蒸籠裡所剩無幾的肉包子,全塞進胸口的衣襟裡,接著拿起空蒸籠,往廚房一角的柴木堆裡扔過去。

  「幾籠包子也該蒸熟了!」大嬸們剛走進廚房,巴哥已就地滾到窗邊,躲在鋪滿菜葉的櫥櫃後方。

  「咦?我瞧這幾籠包子好像矮了點兒?」一人說。

  「矮了點兒?」另一人問。

  「是呀!一、二、三……」

  趁此時,巴哥悄悄爬上窗台……

  「唉呀!」

  大嬸忽然尖叫一聲,嚇得巴哥兩手一鬆,淩空摔到窗外頭。

  尚幸!她那沒半兩肉的屁股做了肉墊子,可還是痛得她齜牙咧嘴。

  「發生什麼事了?」另一人問。

  癱在泥地上,好半天巴哥直不起腰,直到聽見裡頭的人正在說——

  「我記得這蒸籠總共有八層,現在怎麼只剩七層了?」

  「七層?你會不會記錯了?」

  忍著疼,巴哥悄聲爬起來,駝著腰、四肢著地沿著牆壁往前摸。

  邊聽著屋內兩人說話,她心慌的緊,已管不著這方向,是不是通往剛才偷溜進來的後院外牆。

  「我記的沒錯,明明就是八層!」

  「怎麼會呢?這廚房除了咱們沒有人來過呀!而且這蒸籠好好的,瞧起來不像有人動過!」

  「我記得就是八層沒錯!剛才咱們不在的時候,肯定有人偷吃了!」

  耳裡聽著兩人的說話,巴哥心裡就越慌、她心越慌也就爬得越快……

  巴哥使勁兒爬呀爬的,兩人說話的聲音終於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聽不見了,她緊張的心情才緩和下來,但這時的巴哥也已經揮汗如雨、氣喘如牛了!

  過片刻不再那麼喘呼呼的,巴哥才意識到,她已經爬到一處有花有湖的屋岸邊,這處風景分外秀麗,與宅內其他地方不甚相同,還有岸邊的花兒香氣馨甜,惹人沈醉。

  巴哥睜大眼睛,陶醉地張望著這裡的一草一木,她深深感歎這裡不似人間,她可是做夢,來到了神仙住的地方麼?

  可即使這美麗的景色讓人神清氣爽、自在陶然,但巴哥一低頭,瞧見自己腳上那雙破鞋,陶醉的心情就一下子跌回了現實。

  她再也無心欣賞風景,想起懷裡的包子,她趕緊摸探——

  「還好!只要能吃到肉包子,就算被逮著了得砍手砍腳,我也心甘情願!」摸著揣在懷裡的胖包子,巴哥心滿意足地傻笑。

  「你怎麼能來呢?!」

  突然傳來女子的叫聲,把巴哥給嚇得縮矮了身子!

  「我當然要來!」回話的,是一把激動的男聲。「你阿瑪怎麼能這麼做?他明知道咱們相愛!」

  「那又怎麼樣?你只是個窮貝子,可我嫁的這個貝勒爺最多的就是錢,就算不比錢財,他是玉王府貝勒,而你只是個貝子,論家世背景,你怎麼也比不過他——」

  「連你也嫌棄我?!」男的怒道。

  「我不是嫌棄你,是現實擺在眼前。我阿瑪已經收了玉王爺的聘禮了,你以為阿瑪肯把收進口袋裡的銀子再掏出來嗎?就算我不想嫁過來,可現實能由得了我嗎?」

  巴哥聽著,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慢慢鬆懈下來,她爬到窗子下頭,偷偷朝裡頭張望一眼,見到那說話的女人身上穿著洋紅喜服,頭上還戴著一頂鳳冠,原來她竟是剛剛才被擡進貝勒府內、那頂大紅花轎裡的新娘子嗎?!

  這好像不干她的事兒吧?

  不過,剛才兩人說什麼來著?

  原來這嬌滴滴、水嫩嫩的新娘子,要嫁的丈夫,正是貝勒府裡的主子呀!

  可惜,人家新娘子已經有了心上人!

  可憐的貝勒爺喲——

  家大業大有什麼用?

  這下,可要王八戴綠帽嘍!

  從懷裡掏出一顆熱包子啃將起來,剛才爬了半天,巴哥已經累壞了,現在暫且停在這兒休息不動,邊啃包子她還能邊往下聽戲。

  「我不管,這一路我從京城跟到撫順,就是為了把你帶走!我要你跟我走,現在立刻就跟我走!」男的說。

  「不,」女的聲音聽起來很惶恐。「我不能跟你走,要是被人發現了,不但要把咱們遊街示眾,更慘的還要被浸豬籠!」

  這女的還算有點兒理智。咬了口包子,巴哥嗤笑。

  「一定逃得了!只要能逃到南方,就算他們把地給掀了,也肯定找不著咱們!」男的又說。

  「你說得太容易了,那也得能逃到南方才成!」

  「就算逃不到南方,好歹咱們在一塊兒!雲羅,咱們兩人這麼相愛,就算死也該死在一起!」

  喝,原來這男的還是個癡情種呢!扁扁嘴,巴哥再咬一口包子。

  「翰湘!」女的呼喚男的名字,好像已經被感動了!

  「雲羅!」男的也深情地呼喚女的名字。

  接著兩人就抱在一塊,哭成一團了。

  啥,戲就這樣散了?

  原以為,這兩人還要再來上一段蕩氣迴腸、為愛殉情的戲碼哩!

  沒想到,新娘子都這麼好拐,這樣三言兩語,就算了結了?

  含著包子,巴哥百無聊賴地伸個大懶腰、還用力打個大呵欠,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誰在外頭?!」男人突然一聲沈喝。

  這聲呼喝,著實把巴哥嚇了一跳!

  她的懶腰才伸到一半,嘴裡含的包子就噎在咽喉裡了!

  「咳咳、咳咳!」

  雖然用力拍著胸脯,可剛才她連吃數個包子嘴裡正乾的很,這下噎得嚴重,簡直就快窒息了!

  「是誰?」聽到咳嗽聲新娘也慌了,忙嚷嚷著。

  「嗚、我、嗚——」

  巴哥忙不叠從窗外站起來,四肢並用、表情痛苦地爬過窗台然後滾進屋裡,嚇得目瞪口呆的兩人倒退數步。

  一摔進屋內,巴哥趕緊爬起來拿起桌上的茶壺,就往自己的嘴裡猛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卡在她喉嚨裡的包子皮是嚥下去了,可誰知道裝在這壺裡的不是茶,竟是滿壺上好的烈酒!

  「你是誰?在外頭偷偷摸摸的,想做什麼?!」那男先回復過來,質問巴哥。

  「我、我哪有偷偷摸摸的?我瞧,是你們兩人偷偷摸摸的才是吧?」巴哥不怕死地說。

  那男的突然把眼一沈,目露凶光。

  在街頭混久了,巴哥當然瞧得出他眼底的殺氣,不由得退了幾步。

  「我瞧『他』好像是個女的。」那女的看見巴哥鼓起的胸口,不知道裡頭藏了包子,於是這麼對男的說。

  男的原本眼露凶光,忽然間一下子內斂,眼色變得陰沈起來。

  他離開女的,突然走向巴哥,直至把她逼到了牆角——

  「喂,你要做什麼?你別過來!我警告你,我身上可是有凶器的!」巴哥把手探進胸口,摸著裡頭的肉包子假裝要拿出「凶器」。

  對方沒理會巴哥的威脅,還是一步步逼進她,就在巴哥拿出她的包子凶器之前,已經先一步出掌將她劈倒在地上。

  「你……」

  失去意識之前,巴哥還朝那劈倒她的男人咕噥了一聲,接著她兩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你怎麼把她打昏了?」女的嚇著了。

  「打昏了,就能給咱們爭取一點時間!」男的說。

  「時間?」

  「對,你快把身上的衣服脫了!」

  「什麼?」女的瞪大眼睛。「你說——叫我把衣服脫了?」

  「對,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了,換上這小乞丐的衣服!」

  「換上小乞丐的衣服?」

  「是,你換上她的衣服,再讓她穿上你的喜服!」男的解釋。

  女的起先還不明白,隨後一下子就全想清楚了。「你想把她扮成我,跟貝勒爺一起過夜?」

  「對,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她身上這麼髒又這麼臭,貝勒爺發現了,肯定會起疑的。」

  「起疑了也沒關係,人醒過來之前,真相不能講得清楚!等這小乞丐清醒,咱們已經爭取到一些時間了!」

  「可是……」

  「別再猶豫了!現下已經讓這小乞丐發現咱們,難不成你以為,往後還能心安理得的,在這貝勒府裡安身嗎?要不,現在我就把這小乞丐給殺了,好歹別落下個心病——」

  「不,你千萬不能殺人!」女的死命拖住他。

  「那還不快換衣服?」男的放柔聲催促。

  女的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一咬牙,毅然下了決定。

  緊接著,她迅速果決地開始脫起身上的喜服,決心從現在這刻開始,就要跟她心愛的男人,從此亡命天涯了!

  ***

  這日直至天色將晚,定棋才回到府中,承接聖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佟王府雲羅格格賢良淑德,玉王府多羅貝勒定棋足智多謀、文武天成。今二人皆值婚配之齡,使雲羅格格指予多羅貝勒,堪為良配,今喜促成,特告中外鹹始聞之,欽此。」

  這下,不但新娘子老遠送上了門,還有皇上指婚的欽命!

  接過皇旨,定棋臉上沒有喜色,看情況,這個遠從京城送來的「福晉」,他是不得不收下了!

  皇上身邊的總管公公只來宣旨,宣過旨後,才剛坐下喝口茶,就起身告辭打道回京,連一夜也不能多留!總管察哈達則送上一封王爺的家書,之後便低著頭站在廳下,唯恐定棋的火氣發在他頭上。

  閱畢阿瑪送來的家書,定棋的臉色異常凝肅。

  玉王爺在書信上三令五申,以皇恩浩蕩、聖命難違為名義,命令定棋要善待新婚妻子,不得違過。

  見定棋閱畢書信後,半天沒有動作,察哈達只得提醒:「貝勒爺,新娘子現正在屋內候著您——」

  定棋擡眼一瞪。

  那陰鷙的目光就像刀子般犀利,嚇得察哈達把到口的話,硬生生嚥回去!

  定棋深吸口氣。「公公已經離開,你不走嗎?」他沈聲問察哈達。

  「奴才不能走。」察哈達硬著頭皮道:「這回王爺千交代、萬囑咐奴才,貝勒爺剛大喜,府內肯定忙亂,王爺要奴才留在撫順幫著照看。」

  「照看?」定棋冷笑。「我看,是監看我有沒有乖乖聽話,收下這個阿瑪硬是塞給我的『福晉』吧?」

  察哈達駝著腰,呵呵乾笑兩聲。

  冷哼一聲,定棋乾脆甩褂子走人!

  主子一走,察哈達也沒敢發呆,王爺的交代,這回他可不敢草率。

  打從離開京城起,王爺的話察哈達就牢牢銘記在心——

  這夜他亦步亦趨,打定主意,不管貝勒爺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

  撫順的貝勒府,佔地較京城的玉王府還要大上數倍,縱然這裡遠不及京師繁華,貝勒府雖大,也沒有玉王府的富麗堂皇、雕樑畫棟來得富貴迫人,但定棋就愛撫順這塊地界,緊臨著草原的便利。

  因為這裡總能教他時常想起,他們愛新覺羅先祖,在草原上創造的曠野傳奇!

  穿過中庭的花園來到湖邊,定棋的書齋和睡房就在貝勒府東廂的湖苑,至於那個千里迢迢,從京城被人送到撫順來的——他的新娘,此刻正坐在他的睡房裡,靜候著他回房。

  一步步走向湖苑途中,定棋心底已有了打算。

  即便這新娘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但卻是皇上指婚給他的福晉,他既不能三心兩意,更不能卻之不受!那麼,也只能聽任安排,接受這個皇上與阿瑪,聯手指給他的女人。

  朕聞佟王府雲羅格格賢良淑德……

  賢良淑德?

  聽起來,他的福晉賢慧溫良,將來必是賢妻良母,定能興家持業?

  也罷!他已老大不小,早過了該娶妻的年紀。

  再說他偌大的家產財寶,更需要一名「賢內助」協力持家。

  如此想著,定棋已經沒有一開始那般不情願,此時他剛跨進了湖苑。

  湖苑寧靜依舊,屋邊湖水粼粼,隨風起波,此情此景看來仍似往常一般馨寧,可從今夜起,他居然就有一個福晉了?

  定棋嗤笑一聲,萬萬沒想到,他的阿瑪為了逼他娶妻,居然奏請皇上指婚,還慎重其事地請了一位太監公公,特地遠道前來撫順宣旨,逼他不得不從!

  推開睡房的門,定棋並未看到預期中的新娘,靜坐在床邊等候她的丈夫。

  人呢?

  定睛一瞧,他的新娘竟然倒在床上,兀自睡得香沈了!

  是這一路長途跋涉,太過勞累了吧?

  在門邊站了片刻,定棋走進屋內,在桌邊坐下。

  床上的人兒沒有動靜。

  他索性拿起酒壺,斟滿一杯美酒後仰首飲盡,隨即把酒杯放下。

  「鏘」一聲。

  酒杯與桌面擊響,那新娘竟然一動也不動,半點反應也沒有?

  他挑起眉。

  再倒一杯酒,同樣一口飲盡,將酒杯再重重放下一回——

  這回酒杯都快砸碎了!

  沒想到,這位「賢良淑德」的福晉,竟然還能睡得像頭死豬?

  沈下臉,定棋站起來走到床前。

  當看到新娘子還蒙著被子呼呼大睡,他便伸手掀開被子。

  當看清新娘的面容這刻,定棋便發現,她非但脂粉未施,昏暗的燭光下,那張小臉上還黑一塊白一塊的,看起來就像是天生的麻子!

  這就是他的福晉?

  定棋鐵青了臉。

  那瞬間,他真有把這個新娘原封不動,送回京城的衝動!

  「罷了!」冷笑一聲,他調頭欲出房門。

  豈料,才推開門,就看到察哈達守在門口。

  「你在這兒做什麼?」定棋臉色一變。

  「奴才奉王爺的命令,今夜一定要留守在新房外,侍候貝勒爺。」察哈達頭垂得老低,壓根不敢直視他的主子。

  「你!」握緊拳頭,定棋沈下氣。「好,那你就給我站在外頭留守一夜,要是打個盹兒,小心你的腦袋!」他發狠道。

  察哈達縮起脖子,愁眉苦臉。

  隨後,定棋用力踹上了門——

  房門應聲關上。

  也阻絕了他離開的可能。

  既不能視而不見,就只能回頭面對了!

  半晌,定棋不情願地轉過身,瞪著床上那依舊睡得香甜的女人。

  該死的!這算是什麼女人?

  門外察哈達的影子映在紙窗上,顯見他盡忠職守,打定主意當真要留守一夜。

  沈下眼,當下此刻,定棋心底已經有了盤算。

  阿瑪硬是塞個福晉給他,既然他拒絕不了,那麼即便收下,即使他與新婚妻子相敬如冰,也沒有人能置喙。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2:33

【第三章】

  一早天濛濛亮。

  尚在睡夢中似醒非醒,定棋隱隱感到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

  睜眼一瞧,竟看到他的新娘正閉著眼,使勁地啃著他的臂肉,嘴裡還喃喃念道:

  「包子、包子……肉包子……」

  隨即那含住他手臂的兩排白牙,突然狠命地啃咬下去——

  「唉呀!」

  發出一聲慘叫的人,卻是巴哥。

  她的美夢才剛剛進行到一半,夢中正要啃下第一口熱騰騰、香噴噴包子,豈料竟突然被一個淩空呼過來的巴掌,痛打腦袋。

  「你、你是什麼人?」這下,巴哥完全清醒了。

  定棋已經翻身坐在床邊,瞪著他的新娘冷笑。

  「我是什麼人?」強壓火氣,他冷冷地喝道:「看清楚!你身上還穿著喜服,昨夜你嫁到了什麼地方,我就是這個地方的主人!」

  「喜服?」

  迷糊中,低頭瞧見自己身上一襲「喜服」,巴哥有些清醒了。

  她擡頭,迷惑地盯著床邊的男人瞧。「你,是主人?」

  定棋寒了心。

  看起來,他「賢良淑德」的福晉不但是個麻子,還是個傻子!

  疑惑間,巴哥突然想起了昨日的事,瞬間她已想通,喜服何以穿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不,不是這樣的,」她想解釋。「我想你是誤會了——」

  「貝勒爺,一夜安好,您跟福晉這會兒都醒了吧?」外頭,察哈達掩不住興高采烈的聲音,小心地問候著。

  察哈達聽見屋裡有聲響,知道主子們已經醒來,趕緊侍候。

  總算撐過這夜,他也好對王爺有個交代了!

  不等新娘開口說話,定棋已經下床,打開房門。

  「貝勒爺早。」門一開,察哈達就趕緊哈腰,陪著笑臉。

  可待他一擡頭,見定棋臉色難看,察哈達的笑容就凍在臉上了。

  他趕緊回頭使個眼色,命天未亮已經候在房外的婢女們,將手上端的各式菜餚、吉祥果盤、兩壺美酒,全都送進房內。

  眼見那一碟碟端進房裡的菜盤,巴哥瞪大眼睛愣在床上,全身不能動彈。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豐盛的菜碼!

  每道菜都像天上佳饌,不僅香味撲鼻,而且還騰騰地冒著熱氣,招得人口裡流涎……

  巴哥的肚皮,突然不光采地鳴叫起來。

  屋內侍候的婢女們,這時全都聽見「福晉」肚子裡發出的叫聲,個個想笑又不敢笑,只敢掩著嘴、擠眉弄眼地偷笑。

  眼見這幕,定棋皺眉,臉色寒得像霜。

  「為著趕路,福晉已勞累數日。今日大喜,總算能放鬆,福晉肚子餓了也是應該的。」見貝勒爺臉色不對,察哈達忙打哈哈。

  他倒是一點都不介意!

  只要完成王爺的交代,他心底就像有一百隻小鳥在歌唱一樣,快樂無比!

  「這裡所有的人,全都給我出去!」定棋突然沈聲喝道。

  察哈達笑臉一僵。「是,你們快出去,全都出去!」他趕緊驅出眾人,然後笑咪咪地杵在原地候著。

  「你?」定棋瞇眼瞪著他。

  「我?」察哈達指著自己的鼻子。「老奴自然候在這裡,侍候貝勒爺——」

  「你也給我滾出去!」

  定棋突然大喝一聲。

  嚇得察哈達連退數步,險些被門檻絆倒,跌個狗吃屎。為免被他怒火殃及,察哈達趕緊轉身跳出去,不忘關上房門。

  終於,屋內只剩下定棋和他的新娘了。

  不對,還有那古怪的咕嚕聲,始終都沒有停過。

  回頭,定棋看清了她的新娘,那雙大眼直瞪著桌面,兩眼都發直了!

  寒心呀!

  「想吃嗎?」他淡聲問。

  忙不叠地,他的新娘點頭如搗蒜。

  「那就下床,過來啊!」他沈下眼。

  聽見這話,巴哥四肢並用,慌忙爬下床奔向那一桌美食——

  「你到底餓了多久?難道這一路上,他們都沒給你吃的?」驚訝地瞪著她狼吞虎嚥的模樣,定棋狐疑地問。

  「不是,咳咳!」吃得太急,巴哥嗆住了。

  定棋把小幾上的茶水遞給她。

  連喝了幾大口水,好不容易順了氣,巴哥又開始大嚼起來。

  連塞了滿嘴菜、滿嘴窩窩頭、再來整塊點心,接著張嘴含住壺口,把嘴裡的食物一口氣全灌進肚皮裡……

  定棋瞇起眼,冷聲道:「不必吃得這麼急,想吃什麼下人都能準備,只要吩咐一聲就成了!」

  塞了滿嘴菜的巴哥突然停下來。「泥、泥說什母?無想粗什母都醜嗚?」她瞪大眼睛。

  他皺眉。「你說什麼?」

  「無是……」好不容易嚥下滿嘴食物,巴哥用力拍打胸脯。「我是說,你說什麼?我想吃什麼都成嗎?」

  見她說到吃的,突然興高采烈、兩眼放光,定棋心頭更寒。

  「對。」他忍耐地答。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的耐性已快到底限。

  「可是我——」本想說出口的話,突然停下來。

  「你想說什麼?」他問。

  「我是說,」她問得小心:「為什麼我想吃什麼都成?」

  聽見這話,定棋忍不住狂吸口氣。

  冷靜。

  「因為,你是府裡的福晉。」他咬牙道。

  定棋告訴自己,千萬別跟一個傻子計較。

  巴哥呆住了。

  他說什麼?

  他說,她是府裡的福晉?

  「有些話,我要先跟你說明白!」他突然正色道。

  巴哥張大眼睛,因為太震驚,一時難以嘖聲。

  「你進門非我意願,」瞪著她,定棋冷冷地道:「換句話說,我根本就不想娶你!」

  不想娶她?巴哥瞪著眼前這說話的男人。

  現在,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了。

  可惜呀!那個跟著情人逃跑的新娘,沒耐性等待見到她的夫君……

  這男人——

  相貌算得上人間龍鳳。

  體格稱得上人間極品。

  可歎,衣著打扮華麗做作,缺乏人性。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這下沈聲低喝,打斷了巴哥的白日夢。

  「當然。」她趕緊振作。

  定棋瞇起眼。

  片刻,確認她未再神思不屬,才再往下續道:「不過,只要你肯安安分分的待在府裡,做好福晉的角色,你名義上該有的一切我都會供給,絕對不會為難你!你永遠是這府裡的大福晉。」

  這話,夠讓巴哥的心跳加快了!

  她的眼珠瞪向桌面,嚥了口口水。「一切?你說的一切,也包括供應吃喝嗎?」

  定棋冷笑。「當然。」

  她在意的竟是吃喝!

  剛才他那番話「真心話」,她聽後竟然無關緊要,毫不在意他是否想娶她!

  是當真無關緊要?

  還是故作矜持?

  而此刻,巴哥的心思的確只在吃的上頭打轉——

  當真會有這麼多好吃的?!

  她驚疑不定地轉動著眼珠子,不相信這麼好運的事,會有落到自己頭上的一天!

  可是,即便是個窮叫花子,她還有良心呢!

  就算為了肚皮溫飽,有些事她也得弄清楚。

  「我有話想問。」她說。

  他挑眉。

  果然,等到了她開口。

  「儘管問。」他懶洋洋答。

  預料中的反應,他向來不耐乏味的女人。

  「剛才你說不想娶她——我是說娶我,既然不想娶我,為何還把我娶進門?」

  「因為,這一切都是我阿瑪的主意。」

  「你阿瑪的主意?」她狐疑。

  他看來,並不像容易屈服的男人。

  「難道你進玉王府,不是你阿瑪的主意?」他冷笑。

  是呀!巴哥心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普遍存在的陋習。

  「你是男人,可以反抗,可以不從,何必勉強娶妻?」

  他定眼看她。

  巴哥被那雙冷眼,瞧得心底發毛。

  「我問的不對?」

  「你問的太對。」

  看起來,她不傻,只是醜。

  定棋無法漠視,她那張脂粉未施的麻臉。

  「既然對,為何還迎娶?」

  「你不知道皇上下旨?」

  「皇上下旨?」陣仗還不小。「難道你家犯了罪?」

  定棋眼色一冷。

  剛以為她夠聰明,原來還是個笨蛋。

  「皇上宣旨,把你指給我。」他忍耐地解釋。

  噢,原來如此,可憐。「原來是這樣,你迫於無奈,才會娶我。」

  「對。」他答得直接,沒有顧忌。

  巴哥淡著眼,忽然慶幸新娘走得好,因為這個男人驕矜自負,無情無禮。

  不過,現在她總算弄清了,一個不願嫁、一個不願娶。

  「媒妁之言就是這樣,可誰沒青梅竹馬呢?」她試探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新婚之夜,我跟另一個男人跑了,你能忍受嗎?」

  他瞇眼。

  這回,冷眼沒嚇著巴哥,了不起今夜她就逃跑,一走了之。

  「你有心上人?」他問得直接,但臉上倒沒怒氣。

  巴哥不答,只管拿眼睛瞅他。

  「你不能跑。」他說,然後居然笑了。「不過,可以思念你的情人。」

  噢,這張笑臉,倒是迷人。

  俊美的男人,總缺乏味道,可這男人不太一樣,他的笑臉,有絲邪味。

  「咳,你倒很大方。」她清清喉嚨,深吸口氣。

  「我不大方,」收起笑,他柔聲道:「倘若你跟人跑了,天涯海角,我會揪出你,宰了你。」

  巴哥心頭一寒,剛萌芽的好感,瞬間灰飛煙滅。

  「開玩笑的,你不必認真。」她打哈哈。

  「但願如此。」他冷哼。

  巴哥心底訕笑。

  既然如此,倘若她留下就沒有大過,只有大功。

  「放心吧!」對著她的「夫君」,她爽快承諾:「我答應你,會安安分分待在府裡,做好你『名義上』的福晉。」

  反正,真正的新娘不想嫁他。而他更不想娶她,所以,這基本上是一樁錯誤的婚姻。那麼即便她冒名留下,也不算是欺騙了?

  巴哥突然覺得開心。

  能代新娘留在這裡,讓她與情人逍遙快活,同時同意這位貝勒爺的要求,讓他高興,這麼做算是好人好事,非但沒有罪過還是功德一件!

  「你高興什麼?」

  「我高興——」

  噢,閉嘴!

  「哈,沒什麼,我沒什麼好高興的,只是我知道往後有吃有喝,所以覺得很安慰。」

  有吃有喝?

  定棋冷笑兩聲。「你的名字叫雲羅?」可惜了這好名字。

  「我?」巴哥想了一下。「對,不過我的『乳名』叫巴哥。」

  「巴哥?」這名字倒很新鮮。

  「是呀,往後你叫我『巴哥』就行了。」

  「把喜服換下吧!」他別開眼。「換好衣服到前廳來,我有話交代。」

  「換衣服?可是這一桌的好菜,我還沒吃夠呢!」瞪著一桌的山珍海味,她的肚皮又叫了。

  「那就等你吃夠了,再到前廳。」

  無法再忍耐,他調頭而去。

  「好啊!」她在後頭粗聲喊道:「吃夠了,我就去!」

  喊完,便坐下狼吞虎嚥起來。

  門外,定棋腳步沒停。

  一股涼意,從頭寒到腳尖……

  天知道,他究竟娶了個怎麼樣的福晉進門?

  ***

  於前廳等待許久。

  直至定棋的耐性即將用盡,這時察哈達才匆忙奔進來稟報——

  「貝勒爺,少福晉已換好衣裳,來到門前。」察哈達滿臉堆笑,似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喜事。

  「叫她進來。」定棋意興闌珊。

  「 。」察哈達朝外大喊:「請少福晉進來,快點!」

  聽見總管喊叫,婢女們忙把福晉牽進廳內。

  巴哥一進門,察哈達便將婢女們全趕出去,最後,他自己也退出前廳。

  定棋側頭喝茶,神情不悅。

  他不說話,也不看人,那冷冽的臉色,寒得凍人。

  「你不是有話要交代嗎?」她只好先開口。

  閉上眼,花了片刻沈澱不耐後,定棋把眼睜開——

  這是誰?

  「幹嘛?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被看得不自在,巴哥問他。

  他直了眼。

  聲音是「她」沒錯!

  可眼前這女人膚白似雪,五官俏麗,眸色清澄。

  她是誰?

  不可能是昨夜那個麻臉妻!

  初初,這如狼似虎的直視,讓巴哥驚疑。

  然而下一刻她便明白,這眼神底透出的,不僅僅是驚懾而已!

  「看什麼?」她直問他。

  這不友善的問話,讓定棋回神,更惹他發笑。「看你的臉。」他直言。

  他的膽子倒大!「我的臉,有什麼好看的?」

  他咧嘴。「原以為是人間敗筆,沒想到是仙鄉極品。」

  這男人!

  咬文嚼字的,吃她豆腐?

  她哼笑。「你說什麼?鮮蝦極品?噢,只要說到吃的,我就有興趣了!」

  「現在,不談吃的。」他收起笑顏。

  此女空有過人的美貌,奈何只是一朵俗花。

  巴哥訕訕然,不說吃的,其他她統統沒興趣。

  「你洗過臉了?」他問。

  轉念一想,他便明白何以有誤會。

  「不僅洗臉,我還洗過身子了!」

  「洗過身子?」

  「對,臉和身子都洗淨了,一次把這個月的汙泥全部沖乾淨,通體舒暢!」她快活地答。

  「這個月的汙泥?」他聽出語病。

  「是呀!」

  「你,很久沒有洗臉?」他問得遲疑。

  「當然,平時我可沒有洗臉的習慣。」她答得爽快。

  定棋臉色一變。

  「除了不洗臉,你還做哪些跟常人不一樣的事?」

  「很多啊!」

  很多?

  定棋心一涼。

  多不容易在她身上找到一項優點!

  剛以為也許她還有藥可醫,沒料到她三言兩語,立即把他難得提振幾分的心情,給破壞殆盡。

  「請你舉例說明之。」他忍耐地笑。

  「噢,除了不常洗臉、洗澡,還有就是不習慣睡床鋪。因為床鋪總是軟塌塌的,還是結實的地板,讓人睡得舒服。」話雖如此,她睡床的機會少之又少就是。

  他的笑容減了三分。「還有呢?」他再問。

  巴哥伸出手,故作粗枝大葉地搔癢。「還有就是我習慣左手抓癢,因為右手得抓飯吃。再來像是如廁的時候,道理也是一樣的。」她解釋身為一名乞丐的「行規」。「總而言之,一切清理是絕不能使用右手的,這樣抓飯吃的時候便不必淨手了,再來還有——」

  「停!」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不用說了?可還有其他的——」

  「夠了!」他臉色鐵青。

  見他神色不善,巴哥到口的話哽在喉頭。

  「睡地板、抓癢、抓飯、還有如廁——」狂吸口氣,他哀莫大於心死。「以上這些,我想,就夠我反胃了!」瞪著她,他咬牙道。

  「反胃?幹嘛要反胃?你吃壞肚子了?」她好心問他。

  定棋用力閉上眼睛。

  你何苦跟一個沒救的女人計較?

  「好了!我這裡有幾條規則,往後要住在府內,你就得遵守!」他睜開眼,態度嚴厲。

  「規則?」巴哥心想,這個貝勒爺還真囉嗦!「早上你不都交代過了嗎?還有什麼規則?」

  「往後,每天早晚要洗臉一遍、淨身一回,從今以後再也不準睡地板、抓癢、抓飯、還有——」他再吸一口氣。「不管用左手還是右手,以後在飯桌上,絕對不準提『如廁』二字!!」咬牙切齒交代最後一項。

  「什麼?」聽見這長串「不準」,巴哥覷起眼。「這些全是我做慣的!憑什麼你三言兩語,規定我什麼都不能做,豈有這種道理?不行,這無理的要求,我做不到!」她直接拒絕。

  開玩笑,這些「習慣」可都是她吃飯的傢夥!

  為了乞丐堆裡混,討一口飯吃,她可是學了好久,才學得七分模樣。

  「我說行就行!」他冷言相向。

  見他不講理,巴哥冷言:「憑什麼你說不行就不行?既是你不講理在先,我何必聽你的?」

  他冷笑。「我是貝勒爺,只要你住在貝勒府裡,我講的就是理!」

  瞇起眼,她瞪著他喘氣。

  有好半晌,她就這麼死死地瞪著他,直到眼前浮現肉包子的影像……

  「好,算、你、狠!」

  最後,為圖三餐溫飽,她咬牙妥協。

  由於實在氣不過,她從懷裡掏出早上藏的窩窩頭,當做是這位貝勒爺的腦袋瓜子,用力一口口啃將起來,塞了一嘴窩窩頭。

  「既然聽清楚了,往後就不許再犯,如果再犯,我會懲罰你。」他警告。

  懲罰?啐,這人以為他是皇帝呀?!

  她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口吳都豬夫,孫嘔子唬沒無噗安嘟!」含了一嘴窩窩頭,她咕咕噥噥。

  「你說什麼?」他瞇眼。

  嚥下嘴裡的窩窩頭,她索性放聲大喊:「我說,可惡的傢夥,生兒子會沒有屁眼的!」

  這下,可把定棋給氣炸了!

  「再讓我聽到這種粗俗不堪的話,我一定會把你吊起來好好打一頓!」他一字一句沈聲恐嚇。

  他看起來像是認真的!

  識相地閉上嘴,在街頭混久了,她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

  撂下話,定棋不再理她,自顧往大門而去。

  「還有,」臨去之前,他突然回頭。「最後一條,吃東西的時候不準講話!」他沈臉命令。

  然後,甩開褂子,他就離開了前廳。

  「神氣什麼?」狠命咬了口手上的窩窩頭,她冷眼瞪著大門,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門喊:「不就是『你的貝勒府』嘛!要不是有吃有喝的,誰稀罕住在這裡?」

  片刻後,只見察哈達突然奔進來。

  「少福晉,您有話交代奴才嗎?」剛才在屋外聽見裡頭大叫,察哈達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可一進門,卻不見貝勒爺的蹤影。

  她一愣。「事嘛……咳,我要一桶飯還要一桶菜,快給我弄吃的來!」

  問得好,她正好又餓了!

  都是那老對她擺臭臉的貝勒爺,氣得她肚子餓。

  一桶飯還要一桶菜?察哈達愣住了。

  「怎麼了?有困難嗎?」見察哈達一動也不動,她還以為自己要飯要菜的要求過分了。

  「不、不是,」察哈達哭笑不得。「奴才、奴才這就叫廚房,趕緊給您張羅了來。」

  早上剛用完一桌早膳,現在未到晌午,竟然還要一桶飯菜?

  這少福晉的胃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呀!

  察哈達承諾後,巴哥的心情才算好些。

  至少,往後她不必愁沒有吃的,看在這點好處份上,她就暫時不跟那老愛對她擺臭臉的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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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0 22:12:51

【第四章】

  為免察哈達囉嗦,定棋預備在房內軟榻上度夜,未搬至屋外另住。

  晚間,他回房之時,一陣嘩啦水聲引起他注意。

  「小春,我的簪子呢?」

  屏扇後頭,泡在浴桶裡的巴哥扯開嗓子,朝外頭嚷嚷。

  小春是巴哥的侍女。

  她是玉王爺派來服侍少福晉的丫頭,因定棋不願娶妻,玉王爺擔心他要是執意不從,恐佟王府的家人多嘴,將撫順的情況報回京城,於是便在迎親隔日送回佟王爺的家人,此外再將玉府內十多名訓練過的婢女,派來服侍新媳,其中一名貼身婢女就是小春。

  一會兒,有人給她送簪子進來了。

  巴哥伸手自後方取過,隨手在頭上挽了個髻。

  「小春,我的皂角呢?」

  一會兒,又有人給她送皂角進來。

  「小春,我的澡巾呢?」

  一會兒,又有人給她送澡巾進來。

  「小春,我的——」

  「你到底還缺什麼?」一把男聲頗不耐煩。

  「我還缺——哇——哇——」巴哥自浴桶裡跳起來!

  直了眼,她瞪著定棋沒表情的臉。

  她與他,沈默,兩兩相望。

  直至意識到身子發涼那刻,巴哥腦門充血,隨即「噗咚」一聲,她把頭臉身子全都埋進了桶子裡。

  定棋歎氣。

  能看的,那片刻,全都一覽無遺了。

  轉身走出屏風,定棋懶洋洋地躺回他的軟榻。

  其實,還挺賞心悅目的!

  他咧嘴回味。

  現在,總算沒人來打擾他了。

  ***

  可惡、惡劣、可恨!

  屏風後,巴哥懊惱的咬斷牙根。

  隨即,以最快速度著裝完成,巴哥衝出屏風外——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她責問他。

  「哪種事?」他不耐地問。

  好不容易耳根清靜,就快入睡,她又來煩他。

  「就是那種事呀!」

  「那種事是哪種事?」

  「那種事就是那種事!」她狂吼。

  她說不出口!死都不想再回憶,他偷窺她入浴那幕!

  「說不清楚,就不必再說了。」他懶得扯淡。

  翻個身,他等著入夢。

  巴哥恨得牙癢癢……

  「原來堂堂貝勒爺,竟是個登徙子!」她指控他。

  聽見「登徒子」三字,定棋果然有了反應。

  「你說錯了吧?」他坐起,如她的願,與她面對面。

  「我哪裡說錯?剛才偷看我入浴的人,不就是你——」

  「我不必偷看。」他答得慢條斯理。

  巴哥瞪著他。

  「想看,我就能看,何必偷看?」

  巴哥張大眼睛,瞪著他吼:「你憑什麼看?!」

  「憑我,是你的夫君。」

  瞬間,巴哥漲紅臉……

  「我若想要你,隨時能要你。」他再說。

  順道,眼帶邪淫,全身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巴哥倒退十步。

  他哼笑。

  此刻已了無睡意,定棋乾脆站起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是你自己說過,不要我的!」她對著他的背喊得大聲。

  他回頭,盯著她邪笑。

  「你笑什麼?!」她心底發毛。

  「不要,是白天的要。想要,是夜裡的要。」

  言簡意賅,不過料想,她不會聽懂。

  「你繞口令啊?!」

  果然。

  他嗤笑。「不懂?要不,試試?」再低聲誘惑。

  試試?

  「試什麼?」

  「試試,夜裡,男人怎麼要女人。」他嘶聲道。

  瞬間,巴哥臉頰著了火。

  「下流!」她終於聽懂了。

  「你對你的夫君說什麼?」他沈下眼。「下流?」

  「無恥!」她再補一句。

  定棋冷笑。好得很!

  「下流無恥?倒是值得一試。」他邪笑。

  巴哥呆住。

  下一刻他便當著她的面,開始脫衣。

  「你你你,你幹什麼?!」她瞪直眼。

  「幹什麼?」他嗤笑,說得白:「當然是幹『下流無恥』的勾當了!」

  巴哥倒抽口氣。「你不能在這裡脫衣服!」

  「這是我的睡房,我就在這裡脫衣服。」

  「這也是我的睡房,你不能脫!」

  「睡房又怎樣?我愛脫就脫。」他身上的外衫已經脫下,只剩裡衣。

  「你要是再脫,我就喊救人了!」情急下,她口不擇言。

  他哼兩聲。「喊吧,沒人會救你。」

  眼見他當真連裡衣都脫了,巴哥兩手搗著眼,呆若木雞。

  毀了、毀了、毀了……

  要是今晚真的誤葬狼口,她會咬死他,叫他殉葬!

  然而,過了半晌,房裡似乎沒有動靜了?

  聽不見任何聲響,巴哥悄悄把兩手放下……

  誰知,定棋就在她眼前咫尺處,光著上身,好整以暇等著她。

  倒抽口氣,巴哥還來不及重新搗住雙眼,定棋已經捉住她的手——

  「你不敢看?」他挑釁。

  「誰、誰說我不敢?!」她挺胸,壯起傻膽。

  少女心讓她如驚弓之鳥,失去冷靜,但自尊心卻不許巴哥認輸。

  好,既然不許她遮眼,那她就看個夠!

  她就故意瞪著他的身體瞧——

  呼呼,好個兵強馬兒壯,活生生是草原上一頭禽獸!

  禽獸,對,就把他當禽獸瞧!

  於是,就當看牲畜,巴哥故意瞪大眼睛,淨往不該看的地方猛瞧!

  她看傻、看怔了!驚歎之餘,忍不住想伸出手指,按按他胸膛上那兩團硬實、黝黑的肉塊,看那究竟是硬的鋼板,還是軟的人肉?

  她的反應,著實讓定棋發噱。

  「幹嘛?看上癮?想摸?」他逗她。

  「誰、誰要摸你啊?噁心!」她馬上撇頭,嫌惡如敝屐。

  定棋挑眉。

  逗她,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突然,他捉住她的右手,就往自己的左胸按——

  呀!

  巴哥張大嘴,叫不出聲,呆了,傻了,笨了。

  怦怦、怦怦、怦怦!

  那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越來越快……

  那肯定是她的心跳!

  「啊——」她尖叫,抽手,轉身奔逃。

  「哈哈哈!」

  定棋在後頭大笑。

  縮在角角,捉著發燙的右手,巴哥只能遠遠地,用怨念的目光淩遲他。

  「你,還真有意思!」他咧著嘴。

  頭一回,有女人能讓他大笑,不簡單。

  玩夠了,他放過她。

  原本欲走回軟榻,不過定棋改變了主意。

  他直接走向床鋪。

  「你還要幹嘛?」看他折往睡床,巴哥怔怔地問。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睡覺。」他答得輕鬆。

  上床,拉起被子,他愉快地伸展四肢。

  「睡覺?」巴哥瞪大眼。「那是我的床!」

  「你的床?」他嗤笑。「是誰說不愛睡床,只愛睡地板?」

  「那不一樣!」她喊。

  「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她是不愛睡床,但沒有人不喜歡睡「高級」的床!

  「好呀,」他咧嘴,拍拍身旁床板。「上來。」

  「上來?」她一愣。

  「上來睡啊!」他笑。

  她吸氣。「你在床上,我怎麼睡?!」

  「床這麼大,你睡旁邊不就成了?」

  「男女授受不親,我才不幹!」她喊。

  他嗤之以鼻。「記得嗎?你我是夫妻。」

  她瞪他。

  由衷地怨恨他。

  「不上來?」他笑。「那麼,我先睡嘍?」

  翻個身,他睡得香甜。

  巴哥咬牙切齒!

  這個男人……

  他是不是有毛病呀?!

  ***

  在原本是定棋睡的軟榻上窩了一夜,因為生氣,巴哥一夜沒睡好,好不容易天亮的時候才剛剛入眠……

  鏗鏗!

  「好吵……」

  睡夢中,她拉起被子蒙住頭。

  鏘鏘鏘!

  「吵死人了……」

  她搗著耳朵。

  噹噹噹噹!

  「幹什麼啊?吵死人了!」她蒙著被子大吼。

  「太陽都快曬到屁股了,還不快給我起床?!」

  一陣怒吼傳到巴哥耳裡,隨即被子被粗魯地扯開——

  巴哥眨眨眼,還沒完全清醒……

  這是哪裡?

  她呆呆瞪著前方。

  「發什麼呆?還不起床!」

  一聲暴吼,差點沒把她的耳膜震破!

  「你、你幹什麼呀?!」巴哥終於看清,究竟是誰在製造嗓音。

  原來定棋站在床邊,他手裡拿著鋼盆和鐵棒,那陣吵死人的雜音就是他發出來的。

  「幹什麼?太陽都快曬到屁股了,婢女已經進房喊了你不止十遍,你竟然還能賴床!」

  「我——」

  「還不快給我下床、洗臉?」他喝令她。

  巴哥雖然生氣,可一想到他供給自己三餐溫飽,迫於淫威,她也只能屈服。

  「好啦!起床就起床嘛,有必要這麼大聲嚷嚷嗎?」無奈下床,她恨得牙癢癢。

  「我讓婢女進來幫你更衣,等一下記得把臉洗乾淨,早膳之前我要檢查。」

  沈聲交代完,他轉身走出房間。

  檢查?

  什麼叫七竅生煙,現在巴哥終於瞭解。

  「可惡的傢夥,生兒子會沒有屁眼的!」

  不能當面罵他,那就私下咬牙切齒地詛咒他。

  ***

  「嗯,今天早上臉洗得很乾淨。」

  坐在飯廳準備用膳之前,定棋難得稱讚她。

  巴哥假笑敷衍。

  正當她高高興興,準備伸手拿起碗筷的時候——

  「等一下。」定棋忽然道。

  「做什麼?」她瞇眼。

  「放下碗筷,把手伸出來。」他命令。

  「做什麼啊?」

  「我叫你把手伸出來,你就把手伸出來。」他沈下臉。

  這男人,名堂真多!她嘴裡碎念著。

  「你說什麼?」他沈聲問。

  「沒什麼!」她呵呵笑。

  「還不快把手伸出來?」

  不情不願放下碗筷,巴哥乖乖把手伸出去。

  「翻過來,我要看正面!」他說。

  「噢!」為了吃飯,她只好聽話。

  看到她的雙手,定棋皺眉。果然如他所料!

  「你看我的手做什麼?」她問。

  「你下去,先把指甲清乾淨了,再到飯廳來用早膳!」他說。

  「什麼?!」巴哥忍不住發作。「你這人有沒有毛病啊?我已經坐下了,幹嘛再叫我站起來,吃飯就吃飯,清什麼指甲嘛!」

  「坐下可以再站起來,站起來可以再坐下。但指甲要是不清乾淨,不但會讓人倒胃口,你還會鬧肚子!」

  「鬧什麼肚子?我現在不吃飯才會鬧肚子!」

  「我叫你清乾淨就情乾淨,如果指甲不清淨,就什麼都不用吃了!」

  一聽到「什麼都不用吃」這六個字,巴哥胸口憋的一股氣,就全洩了下去。

  她只好用力吸氣、吐氣……

  「你幹什麼?」定棋挑眉。「還不趕快下去把指甲清乾淨?」

  咬牙切齒地,她用目光剜了他怨恨的一眼,然後才氣沖沖站起來,轉身離開飯廳。

  「給少福晉換套碗筷上來。」他漫聲吩咐下人。

  「庶。」一旁奴婢們趕緊動作。

  骯髒、淩亂,向來最讓他不能忍受!

  見到她乖乖離開飯桌,定棋嗤笑。

  至少他能教會她乖乖聽話,基於這一點,她還不算太過於無藥可救!

  ***

  這些日子,巴哥覺得鬱悶,十足的鬱悶!

  在貝勒府住了近個把月,她可以確定,府內的這個貝勒爺,肯定是個怪胎!

  他不但愛乾淨過了頭,還規定東、規定西的,一會兒不準她吃飯的時候如廁,一會兒又命令她吃東西時不準發出聲音——

  更可恨的是,他夜夜佔據可愛的床,逼得巴哥只好睡軟榻。

  這位貝勒爺要不是有毛病,就是故意找她的碴。

  不但如此,他還規定她不管白天晚上,都得穿著一身綁手綁腳的綾羅綢緞、繡花高腳鞋,講話還得輕聲細語、走路還不能大大剌剌——

  簡直都快把她給痛苦死了!

  自她做乞丐以來,還沒覺得渾身這麼不自在過。

  如果不是為了吃的,她已經逃離這個水深火熱的地方了。

  「小春,你說,你們貝勒爺是不是有問題呀?」巴哥邊吃東西邊問一旁小春。

  她左手還拿著包子,又伸出右手取了一塊豆沙餅,一整天巴哥就這樣東吃西吃的,嘴裡的零食甜點從早到晚都沒停過。

  「有問題?」正在做針線活的小春停下。「咱們貝勒爺會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的話,他幹嘛老愛管我?」塞完豆沙餅,巴哥又拿了一顆芝麻球。

  「貝勒爺有管您嗎?」

  「當然啊!你沒瞧見他一天到晚叫我不許做這、不許做那,囉哩囉嗦的,煩死人了!」

  小春偷笑。

  「你笑什麼?」巴哥問她。

  「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居然有人說貝勒爺囉嗦。」

  「他本來就囉嗦,難道你們全沒發現?」

  小春搖頭。

  「啐,我看你們是被嚇唬慣,所以麻木了!」她嗤之以鼻。

  「是真的,往常貝勒爺還住王府的時候就很穩重,貝勒爺不說廢話是人人都知道的,不信的話,少福晉可以問察哈達總管。」

  巴哥確實不相信!

  她很難想像,那個成天對著她囉哩囉嗦的定棋,居然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隨手抓起一塊桂花糕,她猛咬一口。「算了,他是你的主子,我問你,你肯定說他好!」

  小春本來想搖頭否認,不過看見巴哥嘴巴吃個沒停,她轉而問:「少福晉,我瞧您一整天嘴巴沒停過,吃這麼多東西,您的肚子還好嗎?」小春擔心主子。

  「當然好呀,要是不吃東西,我的肚子才會不好!」巴哥說。

  「可是,您好像吃太多東西了。」

  這日從早到晚,總計有:油條、燒餅、麵糊、燒賣、上素餃、酒釀湯圓、鴛鴦酥、豆沙餅、芝麻球、桂花糕……不計正餐,總共幾十樣點心,全塞進巴哥的無底胃裡,消失不見了!

  儘管小春歡喜主子的好胃口,可這樣的食量,也著實太嚇人了。

  「怎麼會?有得吃,就是福呀!」巴哥喜孜孜道。

  她說的是真心話,有得吃,她便覺得幸福!

  「這話是沒錯,可是吃太多了,會鬧肚子的!」

  「不會!我只會餓肚子,不會鬧肚子!」就像要證明給小春看似的,巴哥三兩口塞下手裡的桂花糕,再伸手拿一大塊甜燒餅。

  小春目瞪口呆。

  這樣的吃法,就算大胖子也要鬧肚子,何況少福晉看起來瘦巴巴的,全身上下沒幾兩肉,可是卻食量驚人!

  雖然小春覺得,這樣吃下去早晚會出問題,可她又不能阻止少褐晉吃東西,只能眼巴巴瞅著。

  巴哥繼續狼吞虎嚥。

  儘管她的肚子,實際上已經脹得不得了,她還是不打算停嘴,放下手裡的食物。

  許是這幾年來流浪街頭餓怕了,就算已經吃撐了,可只要嘴裡有東西就能讓她有安全感,如果嘴裡不塞東西,她便會焦慮不安。

  晚間,三更天的時候,斷斷續續傳來申吟聲。

  起初,定棋以為是自己做夢,等到清醒了,才發現申吟聲不是夢,是從窗邊的軟榻上發出來的聲音。

  他從床上坐起來。

  看到軟榻上小小的黑影,蜷縮成一團,還在慢慢翻滾。

  巴哥?

  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軟榻前。

  「怎麼了?」

  他出聲問,但沒有得到回答。

  於是他走到桌前,擦亮火折,點了燈油。

  回到軟榻前,他看到她一臉慘白,汗如雨下,兩手抱著腹部身子蜷成一團,似乎正忍受極大的痛苦。

  定棋伸手覆住她的額頭,沒發燒的跡象,但是她確實病了!

  「清醒一點!」他拉起她,將她抱住。

  巴哥申吟著,勉強睜眼,眼皮又無力垂下,額上的汗還是涔涔淌下。

  這樣不行!

  他當機立斷抱起巴哥,疾步往屋外而去。

  ***

  「少福晉胃大絡損傷,幸而貝勒爺發現得早,當夜立即就醫,否則出血嚴重,恐有性命之虞。」

  撫順著名善化堂的席大夫,夜半起床看診,一夜勞累至清晨方才步出房外,將巴哥病情與定棋言明。

  「她平日胃口很好,胃大絡何以損傷?」定棋問。

  「飲食、心性、生活習氣盡皆有可能造成罹病主因,不過我方才診脈,發現少福晉脾氣虛弱,顯見為飽服所致,恐怕飲食不調,是導致胃大絡損傷主因。」大夫道。

  如此解釋,定棋已經明白,巴哥的病是貪吃所造成的。

  大夫開出藥單,只見方中包括瓦楞子、伏龍肝、柿霜、百草霜等。「此帖藥在於調伏,每服一錢,一日三次,空腹服下。」

  收下藥單,定棋謝過大夫後告辭,進室內抱起巴哥。

  善化堂外,貝勒府的馬車已備妥。

  折騰一夜,到今早病情稍緩,巴哥才能沈睡。

  她能睡著不易,她的病需要養息。

  回程中定棋交代,馬車需平緩遲行,不能顛簸。

  然而即使在睡夢中,巴哥的眉心還是緊擰著,他明白她睡得並不安穩。

  「貝勒爺,車座上鋪著軟墊,您可以放心。」察哈達站在車邊,低聲跟主子說。

  「不必,我抱她就行。」定棋臉色嚴肅。

  除請教大夫之時,他抱著巴哥的手,一整夜沒放開過。

  「可是,貝勒爺您已累一夜了。」

  「回到府中,你即刻命人煎藥,一日三帖,我要親自餵服。」他不回答,反倒下令。

  察哈達一愣,隨即應道:「奴才明白。」

  話問完,察哈達沒動,杵在原地狐疑地瞪著他的主子。

  「還不走?」定棋臉一沈。

  「奴才想……」察哈達大著膽子問;「貝勒爺,少福晉這事,沒惹您生氣?」

  「生氣?」

  「是呀,貝勒爺難道不生氣嗎?」

  察哈達明白,他的貝勒爺最厭惡的就是粗俗與麻煩!

  而這些日子來,察哈達留心觀察,這位才進門的少福晉,無論性情、氣質,都不可能是貝勒爺喜歡的女子!

  怎麼情況,好像跟王爺當初對他說的完全不一樣?

  當初,王爺一提到這位恪王府格格,便讚不絕口,直說格格賢良淑德、溫婉大方——莫非王爺看走了眼?

  還是佟王爺有所隱瞞?

  這些日子察哈達一直憂心不已,深怕這位粗枝大葉的少福晉,遲早哪天要惹怒貝勒爺。

  「我為何要生氣?」定棋反問。

  察哈達一愣。「我聽少福晉的婢女小春說,少福晉整日吃喝,這回大病似是吃多惹禍。無端惹了麻煩,貝勒爺難道不生氣?」

  定棋挑眉。

  麻煩?

  是,她是個麻煩,還是棘手的大麻煩。

  不過,她是個有趣的麻煩。

  思及這一個月來,巴哥被管教時哀怨的表情,定棋咧開嘴。

  察哈達仔細觀察主子。

  今夜定棋的表情異常嚴肅,毫無一絲笑容。現在察哈達見主子不愁反笑,他狐疑越深。

  「察哈達,你見過像她這麼『奇特』的主子嗎?」定棋忽然問。

  「這,老實說,奴才……是沒見過。」察哈達老實承認。

  「她粗枝大葉,舉止不文,幼稚可笑。」想起洞房隔夜,他抿嘴。「不過,也夠可愛。」

  可愛?

  察哈達挑眉……若有所悟了。

  「貝勒爺喜歡少福晉?」他眼睛一亮。

  喜歡?

  定棋沈眼細想。「喜歡……談不上。」

  察哈達皺眉。

  「不過,覺得有趣。」他說。

  察哈達舒眉。

  「有味兒。」他再說。

  察哈達咧嘴。

  「有意思。」他又說。

  察哈達喜上眉梢。

  「這就夠了!」察哈達呵呵笑。

  「夠了?」

  「是呀,只要貝勒爺覺得少福晉有意思,這就夠了。」

  定棋沒吭聲。

  他不去想,察哈達話裡「夠了」的意思是什麼,只清楚自己的原則——

  既已娶妻,他就有原則。

  如今巴哥已正式進門,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原則就是照顧她,一如新婚隔日,他對她的承諾。

  至於其他,現在,都還言之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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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0 22:13:19

【第五章】

  巴哥清醒的時候,天又全黑了。

  她慢慢醒轉過來,上腹的疼痛已經不再劇烈,雖還有一絲悶疼,但比起昨夜已經好了太多。

  屋子裡飄著藥香,巴哥依稀記得,昨夜,定棋掌燈察看她的狀況後,就將自己抱出屋外,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復記憶。

  耳邊響起呼息聲,巴哥轉頭,看到定棋的臉孔就在眼前。

  這距離,近得巴哥停止吸氣。

  他就睡在她身邊,似乎累了,合眼的臉孔依舊英俊,但是有明顯疲憊的痕跡。

  床邊有藥壺和藥罐,她想起白天自己曾斷續清醒,期間定棋數度親手餵她湯藥。

  他照顧了她一天一夜嗎?

  怎麼可能?!

  他會這麼好心?

  一定是她在做夢!

  可是,這個夢很真實,他就睡在她身邊,呼出的熱氣還噴拂在她的臉頰上……

  莫名地,巴哥的臉孔發熱。

  一定是他靠得太近,所以燠熱。

  縮往床角,她又打寒顫。

  現在是嚴冬十二月,會熱才有鬼。

  縮回他身邊,呵,熱呼呼的……

  她怕冷,偎啊偎的,不但鑽進他被窩,還直往那舒適的熱源縮,最後,一雙冰腳得寸進尺地擠進他腿間,暖洋洋的熱氣瞬間甜上巴哥心窩。

  好暖!

  如果年年冬天都能有這只「暖爐」,夜裡就能睡得又香又甜了。

  定棋醒來。

  因為有人不斷偎著他蠕動,他有被「異常」磨蹭之虞。

  鼻端氤氳著香氣,這味兒他熟悉,知道是誰。

  本打算不理,可那小人兒還在不斷磨蹭,不解人事,不亦樂乎,不知道男人在受苦。

  「磨夠了沒?」他悠悠撂話。

  咦?

  赫!

  巴哥一驚,滾出被子外——

  他張開眼?

  他在看她?

  巴哥漲紅臉……

  這不是夢!

  「幹嘛?」他瞇眼。

  「什、什麼幹嘛?」她驚嚇。

  「幹嘛瞪著我看。」他懶洋洋。

  「我哪有瞪著你看?」

  「你現在就瞪著我看。」

  她急忙用力撇開臉,那動作故意,姿態僵硬。

  他咧嘴。「敢做敢當。」

  敢做敢當?「什麼敢做敢當?!」她氣。

  「吃我豆腐,敢做敢當。」巴哥瞪大眼。

  「屁——」

  「什麼?」他桃眉,瞇眼,警告。

  「屁……你說我吃你豆腐,『譬』如什麼?」她識相改口。

  「譬如?」他嗤笑。

  「要我舉例?」嘶啞問。

  「廢話!」

  「我看,你病好的差不多了。」他悠悠說。

  她不解。

  他忽然衝著她低笑,然後——伸手抓她!

  巴哥尖叫。

  尖叫也沒用,她已經被抓進他懷裡,壓他在身下、壓在他胸下。

  「你想要?」他嘶聲問她。

  想要?「想要什麼?」她瞪大眼。

  這人真奇怪,話都講一半的!

  「想要那個。」他懶洋洋。

  「哪個呀?!」

  他瞇眼。「你不知道什麼意思?」

  「誰知道你什麼意思?!」啐!

  他的身子忽然壓低。

  頓時,巴哥全身冒起一陣雞皮疙瘩。

  她心跳加快、呼息紊亂、還有——

  心悸、惶恐,虛弱……

  他的話惹她糊塗,然而他的動作讓她心跳加速!肌膚相親時,她心頭更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他悠悠看她,那眼神深沈,那氣息粗獷、那情調曖昧……

  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了?

  真的要發生什麼事了?

  他要對地做什麼事了……

  「算了。」忽然,他說。

  算了?巴哥一僵。

  「我只對女人有興趣。」他道。

  然後翻身,兀自倒頭,咧嘴睡去。

  愣愣地瞪著他的大片熊背,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突然的叫巴哥傻眼。

  女人?

  眼前她不就是個女人?

  莫非,他的意思是……

  她不是女人?

  深吸口氣,巴哥咬牙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

  為了吃的,你千萬要冷靜!

  她恨得牙癢癢,肯定這個傢夥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可惡!

  討厭!

  可恨!

  去死吧!

  哀怨地,她眼睛瞪得老大,沈痛地以目光用力剜他的後背。

  ***

  巴哥病體初癒,定棋就訂了更嚴格的規定。

  除了平日用膳禮儀應嚴加遵守外,往後再也不許巴哥於三餐之間,食用任何額外點心,府內下人也要一併遵守,隨時監看,如有給食者,嚴懲!

  這項新規定,巴哥嚴重抗議。

  不過,想當然耳,抗議無效。

  新規定即日執行。

  府內下人戰戰兢兢,從此,巴哥就再也沒有點心可吃了。

  此時,她躺在床上,繡花高腳鞋一反一正、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她正哀聲歎氣,怨歎不已。

  因為不能吃點心,導致她成日百無聊賴,白天只能把頭瞪著床板。

  「真是可恨,要是這貝勒府裡,沒有那個混帳貝勒爺,不知道該有多好?」

  巴哥眉心打結,現在她只能「思念」可愛的點心和肉包,定棋那個魔鬼,訂這樣的規定根本就是懲罰!

  隨即,巴哥又展出陶醉的笑容。「要是那個人不在的話,這個貝勒府,應該就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了吧?」

  只要吩咐一聲,貝勒府裡的廚房隨時都能變出肉包子,如果這裡不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還能是哪裡?

  「大白天的,你賴在床上做什麼?」

  定棋突然走進房裡。

  忽然出現的魔鬼之聲,嚇得巴哥趕緊一骨碌坐起來——

  「幹什麼?!」她嚇得大叫。

  「什麼幹什麼?」他皺眉,站定在房間中央。

  「不是,」緩過氣,巴哥呵呵笑。「我是說,大白天的,你怎麼回房了?」

  他瞇眼,看見地上亂扔的繡花鞋。

  巴哥心頭一跳,趕緊跳下床,把亂扔一地的繡花鞋擺正。

  「我有話跟你說。」瞪了她一眼,他在茶幾邊坐定。

  「什麼話,我聽著。」垂首斂眉,她擺出他愛看的溫雅棋樣。

  「午後我要在前廳接見幾位蒙古商旅,沒事你不要出來。」他交代她。

  「噢!」巴哥漫應著。

  定棋擡起眼。「『噢』什麼,要答『是』!」他糾正。

  巴哥忍氣吞聲。「是。」有氣無力地回應他。

  他臉色平板。「你的規矩到底是誰教的?難道在王府裡,佟王爺都不管自己的閨女?」

  「不用什麼人管我呀,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可以了。」她說。

  他眼色不善。

  巴哥咽口口水。「我是說,現在有你管我,不是更好嗎?反正你管得又嚴又好,沒人能像你這麼難搞——不,我是說難得,呵呵!」她無害地傻笑。

  他瞇眼。「好了,今日你就乖乖待在房裡,不要出門閒晃了。」話說完,他也站起來。

  「你要走啦?」她眉開眼笑。

  「對。」

  「那今日午膳呢?我可以在房裡用,不必跟你一塊吃吧?」她瞪大眼,眼巴巴望著他說——

  「不必。」他答。

  喲喝!巴哥簡直想跳起來歡呼了。

  定棋瞪了她一眼。「飯前要洗手,用膳時不準樞鼻子、如廁、說話、發出聲音,飯後要記得漱口、喝茶,然後調息靜養至少半個時辰,以養身滋息,聽見了沒有?」他交代一串。

  「知道了!」巴哥垂首斂眉,棋樣乖巧。

  有你每天在我耳邊念叨,內容我都會背了!她心底暗念。

  聽見她答話,定棋才出房。

  他出去後,巴哥呼了好大一口氣。

  「沒有你在,我就可以大口吃肉、大碗扒飯,不用『癢身豬息』也可以長命百歲!」她呵呵笑。

  跟到房外,確認定棋已經走遠,她才招手叫來門外侍候的小春。

  「你馬上叫廚房給我燒一隻雞、一隻鵝、一隻鴨,還要煮一碗豬腳、烤一隻羊腿,再加上一桶飯,再來還要兩籠肉包子、三個窩窩頭——做好了就給我送到房間來,記住了沒有?」她吩咐婢女。

  小春睜大了眼睛,覺得嚇人。「可是,少福晉,貝勒爺他說——」

  「說什麼?!他說我不準吃點心,又沒說我不能吃正餐!」

  小春咽口口水,心想,少福晉這樣說,也不算沒理。

  「還不快去?」巴哥催她。

  「是。」小春勉為其難答應。

  「快去、快去!」巴哥笑嘻嘻地揮揮手,然後想起什麼,又招手叫小春回來。「喂、喂,小春,你等等!」

  「少福晉還有什麼吩咐嗎?」小春去又復返。

  「我看我還是到廚房去吃好了,免得他突然回來,要是被他瞧見,又要把我臭罵一頓!」想了想,巴哥交代小春:「我看,等廚房把菜做好,你就回來告訴我一聲,我到廚房去吃就行了!」

  「是。」

  巴哥滿意點頭,這才放小春離開。

  「這樣就好了,被他管了這麼多天,到了今天我才覺得稱心如意一點!」巴哥滿足地笑開臉。「不過他這個人也真奇怪,定了那麼多規矩針對我,又老是愛管東管西的叨念我,難道他不嫌煩嗎?」

  轉個念,巴哥又煩惱起往後的日子——

  要是從今而後,再也有沒點心可吃,那日子有多無聊乏味啊?

  ***

  今日,三名來訪商旅,實則是蒙古巴林部的貴族。

  定棋做生意的對象,一是富商,二是權貴,又或兩重身份兼具者,就更是如魚得水。

  「實話說,這趟咱們來到撫順,除了與貝勒爺做生意外,還有一則心願想了。」蒙古人沁格爾泰道。

  「心願?」定棋問。

  「是,咱們都聽說了!貝勒爺剛娶的少棍晉,是恪王府的閨女雲羅格格?」蒙古人阿烏拉說。

  「是。」他沈聲答。

  「貝勒爺該聽說過,這但王府雲羅格格的額娘,正是來自咱們蒙古巴林部的姑娘!」另一蒙古人烏日賴托道。

  烏日賴托說的話,讓定棋略感驚訝。「不瞞三位,這件事我倒不清楚。」

  婚事是玉王爺決定,定棋不清楚妻子的來歷,尚情有可原。

  「噢,原來貝勒爺並不知情!咱們巴林部商人長年與貝勒爺往來,我三人得知玉、佟二府聯姻,又知少福晉的額娘正是蒙古巴林部人,皆深感榮幸。此番前來,正想請求貝勒爺,讓我三人能當面與少福晉問安。」

  定棋沒有即刻答應。

  「請貝勒爺圓滿我三人心願!」雖知於禮不合,然玉王府是當朝權貴,阿烏拉激動地勸說:「少福晉是巴林部的子孫,咱們巴林部的兒女能嫁進玉王府,對蒙古巴林部的貴族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啊!」

  定棋知道,蒙古人向來粗獷,且十分好禮,這三人既然是蒙古貴客,生意上又有長年往來,他自然沒有嚴拒的道理。

  只是——

  只是現在讓她出來見客,妥當嗎?

  「既然三位如此盛情,那麼我就讓雲羅到前廳,向三位問安。」他終於決定。

  經過月餘的調教,她已經有些長進,應該不至讓他丟臉。

  「不敢、不敢。」三人一聽,果然十分高興。

  「察哈達!」定棋喊道。

  「奴才在。」候在門外的察哈達,即刻走進前廳。

  「你到我屋內,請少福晉到前廳來見客!」

  「庶。」察哈達應聲退出,隨即往湖苑而去。

  ***

  隨即來到湖苑,察哈達在主房敲了半天的門,卻不見小春前來應門。

  「總管大人,您找誰啊?」一名婢女從近處走來,好奇問。

  「我找少福晉,貝勒爺吩咐,請少福晉到前廳見客!」

  「少福晉?可是少福晉不在屋裡呀!」

  「不在屋裡?那少福晉現在人在哪裡?」

  「兩刻鐘前,就到廚房裡去了。」婢女答。

  「到廚房?少福晉到廚房做什麼?」

  「這個嘛,好像是用膳,這您要問少福晉的婢女,小春才清楚。」

  「那小春人呢?」察哈達問。

  「好像跟少福晉一道往廚房去了。」婢女答。

  啐,這笨姑娘,說了等於白說!

  察哈達沒空罵人,他急著轉身往廚房找人——

  ***

  只要一到廚房,巴哥的心情就很好。

  見到廚娘大嬸們,已經給她張羅了一桌好菜,還有她最愛的肉包子,巴哥就眉開眼笑。

  「少福晉想喝點酒嗎?」

  廚娘的頭頭阿四嬸,手上拎了一壺酒,送到巴哥面前。

  小春見到阿四嬸拎了酒壺來,才剛要阻止,巴哥已經開口問——

  「酒?什麼酒啊?」

  「是上好的葡萄美酒!這是貝勒爺最喜歡喝的酒,少福晉要不要嘗?」

  「噢,葡萄美酒,我知道它!」巴哥信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林,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唉呀!沒想到,咱們的少福晉竟然還是個才女呢!」阿四嬸驚歎。

  「呵呵,那有什麼?」巴哥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不過,當真有好多詩我都能背,這些都是小時候我娘教我的!」巴哥說的是實話。

  她是漢人,只不過出生前便沒了爹,十歲時連相依為命的娘也去世了,這世上就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的,才會淪落為乞兒,之後流浪到撫順。

  「唉呀,那咱們少福晉的額娘,肯定博學多聞,是世間少有的才女!你們大家說是不是啊?」阿四嬸對眾人道。

  「就是呀!」嬸娘們一致附和!

  巴哥高興的呵呵笑。「這樣吧,大家別站著,你們全都坐下!」巴哥揮手招呼大夥。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人敢坐下。

  「幹什麼?你怎麼還不坐下?」巴哥問。

  「奴才們不敢坐下。」小春代眾人答。

  「什麼奴才不奴才的!」巴哥皺起眉頭,對小春道:「小春你是姐姐,其他人全都是大娘——」

  「奴才們不敢!」小春和廚娘們,全低下頭。

  「什麼敢不敢的?你們講話彆扭死了!」巴哥道。

  小春和廚娘還是低頭,不敢嘖聲。

  巴哥拿她們沒辦法,突然間急中生智,想起定棋——

  「囉嗦什麼?我叫你們坐下就坐下!」她用定棋平常凶她的口氣說話。

  果然,她這一凶就見效!

  眾人果然嚇得急忙拉椅子坐下。

  「這才對嘛!原來那傢夥的招式不只用在我身上有效,看來在你們身上也挺管用的!」她嘻嘻笑了兩聲。

  「少福晉,您有什麼吩咐嗎?」小春問。

  「吩咐?」巴哥眼珠轉了轉。「噢,對了,我是想,反正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不如咱們來玩個遊戲吧!」

  「遊戲?」眾人又一陣錯愕。

  「是呀,剛才你們不是誇我,詩吟得好嗎?」

  「少福晉的詩是吟得好。」阿四嬸說。雖然她壓根兒有聽沒懂,不過聽著挺有味兒就是了。

  「那好呀!我問你們,你們想不想當才女呀?」

  「才女?」她們個個瞪大了眼睛,一臉好奇。

  「是呀,我來教你們吟詩!」巴哥笑嘻嘻地拿桌上的酒壺。「你們瞧,這兒有酒,咱們正好來吟酒仙李白的『鬥酒詩』!」

  「鬥酒詩?」每個人都張大嘴、瞪大眼,好奇極了。

  「什麼是鬥酒詩呀,少福晉?」

  「想知道?那跟著我吟就是了!不過吟詩之前,咱們得先立個規矩。」

  「什麼規矩。」眾人間。

  「就是我先帶頭吟一段,接著喝下一杯酒。之後就輪到你們重複我剛才的詩句,一字不漏的背誦一遍,如果背不出來,那就要罰喝一杯酒!」

  「喝一杯?咱們這裡,每個人都要喝嗎?」小春遲疑問。

  「是啊!」巴哥轉頭對阿四嬸說:「阿四嬸,你快去把所有的西域美酒都拿過來,咱們要來鬥酒!」

  阿四嬸向來就愛瞎起哄,一聽巴哥下令,她高興的連聲應和:「好好好,我這就去取酒來——」

  「可是,咱們把酒全喝完了,要是貝勒爺想喝的話,該怎麼辦呀?」還是小春顧慮周全。

  「啐,你們的貝勒是有錢人,他想喝的話,拿銀子再買不就有了?」巴哥說。提到定棋就掃興了。

  「可是……」

  「別再可是、可是了!」巴哥對阿四嬸說:「阿四嬸,你快去取酒來啊!」

  「是,少福晉。」阿四嬸唯命是從。

  等阿四嬸取來美酒,巴哥咳了兩聲,這鬥酒詩就開始了——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巴哥一念罷,也不管那酒嗆不嗆口,隨後就仰頭暢飲——

  「咳咳、咳咳!」

  「少福晉,您沒事兒吧?」小春幫忙拍著背心,擔心地問。

  「沒事、沒事,該你們了,該你們背詩了。」

  眾人互相對望起來,竟沒一人想得起,方才少福晉究竟背過什麼。

  「怎麼?全都忘了?」巴哥問。

  大家都沒話說。

  「按規矩,忘了就該罰一杯!」她鼓動眾人喝酒。

  起先沒人敢喝,還是阿四嬸比較爽快,先拿起酒杯,一口乾盡。

  「爽快!」巴哥讚道,接著開始唆使其他人。「阿四嬸已經爽快乾杯了,你們也快乾吧!」

  其他人見阿四嬸都乾杯了,才紛紛舉起酒杯,或爽快、或溫吞地,把杯裡的酒全都喝完。

  「對嘛,這才對呀!」巴哥高興極了,這是她進貝勒府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來來來,我再吟下面一段,這回可要記住了!」

  巴哥接下吟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刀,對影成三人……」

  察哈達一走進廚房,見到的就是這幕眾樂陶陶、人皆酣醉我獨醒的局面!

  「這是怎麼回事兒呀?」察哈達瞪大眼睛,一臉茫然。

  起先他還真以為自己走出府邸,錯走酒家了。

  「呀,是察哈達總管,你、你也來啦?」已經七分醉,只剩三分醒的巴哥,一見察哈達就笑得開心。「察哈達總管,你、你是不是也來找咱們鬥酒的?」

  「鬥酒?」察哈達摸不著頭腦。「鬥什麼酒?是貝勒爺他——」

  「唉呀!」巴哥突然用力揮手,打斷察哈達的話。「咱們大夥兒一塊喝酒,喝得正痛快,不、不要提那個掃興的人!」

  「可是——」

  「喲喲,察哈達總管,嗝,你也來啦?」阿四嬸笑嘻嘻走到察哈達身邊,她走路的步伐已經東倒西歪。「嗝,快點過來,跟咱們一塊兒喝、喝酒!」

  察哈達看呆了!

  怎麼連廚娘領頭阿四嬸,都醉成這副局面?

  他愣著不能動彈,阿四嬸便把他拉到桌邊——

  「來!罰你,慢到先喝了這一杯!」阿四嬸從桌上拿起酒壺,對著察哈達猛灌。

  喝醉的人力氣特別大,有阿四嬸拽著察哈達,他根本掙脫不開。

  「這、這不成呀——嗚——」察哈達抵抗不成,已被灌了第一壺酒。

  跟著巴哥又來灌酒,其他人也輪番上陣,很快的,察哈達也開始飄飄欲仙起來,跟著大夥兒行起酒令,壓根兒忘了……

  他上這廚房,到底是為了什麼要緊的事來著!

  ***

  已經半個時辰過去,還沒見到察哈達的人影。

  那三個蒙古人,已明顯開始焦慮不安起來。

  「會不會出什麼事了?貝勒爺要不要過去瞧瞧?」蒙古人阿烏拉說。

  定棋臉色一沈,隨即從廳外喚來奴僕。「你先去看看,察哈達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

  「庶。」

  奴僕剛要退下,定棋又忽然叫住他。

  「等等,」想了想,他沈聲道:「我自己去吧!」

  他剛站起來欲走出前廳,一名奴婢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

  「不好了!貝勒爺,不好了——」

  「放肆!」他沈喝:「沒見有貴客在場?什麼事大呼小叫的?」

  那婢女惶恐地低下頭,囁聲道:「那個,是少福晉她……」欲言又止。

  定棋皺眉。「把話說完!」

  「少福晉……」婢女擡起頭瞧了那三個蒙古人一眼,話又停了。

  「還不快說!」定棋一喝。

  婢女嚇著,只好硬著脖子快快說:「少福晉跟察哈達總管、幾個廚娘嬤嬤,還有小春丫頭,這些人全都醉倒在廚房裡了!」

  定棋怔住。

  他身後那三個蒙古人,面面相覷起來。

  「你剛才說什麼?你說,醉倒?」他問,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怒氣,反倒帶一絲詭異的陰沈。

  「是、是啊,」婢女答:「我剛才瞧見全都醉倒了,每個人嘴裡還不知道在念些什麼,好像挺開心的樣子。」

  定棋臉色鐵青。

  「貝、貝勒爺,你甭管咱們了,還是先進去瞧瞧少福晉要緊。」瞧出定棋神色有異,阿烏拉說話時小心翼翼。

  定棋突然一言不發地,大步跨出前廳。

  剛才那名通報的婢女趕緊追出去,一路還招呼了其他人,一塊緊隨貝勒爺,就怕出了什麼事!

  ***

  廚房裡,倒了一地酒醉的女人。

  除了女人,這裡頭竟也包括察哈達總管在內!

  定棋到廚房見到的,就是這副東倒西歪的景象。

  「咦?定棋,你也來啦?」

  巴哥打個酒隔,傻呼呼地直呼定棋名諱。

  到現在為止,就只剩她還沒醉倒了。

  「她、她們全都醉倒,不能陪我吟詩了!你、你來得正好,我、我來吟詩,你就跟著念吧!脫吾帽,向君笑,飲君酒,為君吟……」巴哥又樂陶陶吟起詩來。

  定棋面色如土。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怒還是該笑!

  他從來不知,他好吃成性、粗魯不文的妻子,竟然能夠吟詩?

  但見她竟與府內僕役一起喝的爛醉,眼見這副不成體統的景象,定棋的火氣就開始往上冒!

  突然,他一個箭步跨上前,捉住巴哥的手臂就往外拽——

  「唉呀,你幹什麼?你弄痛我了!」巴哥吃痛,想甩脫他的手,卻甩不開。

  定棋拖著她,只管往前走。

  巴哥一路掙扎,定棋硬是不放手。

  「貝勒爺,您別生氣,小心傷了少福晉呀!」府裡的家人們緊隨在後頭,他們心急如焚,卻只能苦勸。

  盛怒下,定棋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

  他一路把巴哥拖回湖苑,然後往房內一拽,跟著用力踹上房門。

  「定棋,你把我關在裡頭要幹什麼?!」她用力拍打房門。

  突然被關進房內,巴哥的酒頓時醒了一半。

  「拿鎖來!」定棋回頭對下人吼:「我要把她鎖在房裡,讓她好好反省三天三夜!」

  「可是,貝勒爺——」

  「還不快給我拿鎖?!」他暴喝。

  下人們嚇得趕緊拿了鎖來。

  房門鎖上。

  定棋下令:「看著她!不許她從窗外逃出,要是她走出房門一步,我就唯你們是問!」

  「庶……」

  這回,少福晉確實太不像話,才會讓貝勒爺動了氣。

  奴才們個個低著頭,只敢應聲喏喏。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3:43

【第六章】

  巴哥真沒想到!

  定棋居然真的把她關在房裡,房門外不但上了鎖,他還放話說,三天三夜不準她出門!

  他怎麼能這麼對待她?!

  她已經關在屋內一天一夜,白天定棋只叫下人送進兩碟小菜、幾個窩窩頭,和一壺清水——

  這些東西根本就填不飽她的肚子!

  他是存心折磨她、虐待她、懲罰她的!

  這個定棋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魔鬼!

  悶坐在床邊一天,巴哥再也受不了。

  這一天一夜,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覺得委屈。

  「定棋你這個混蛋,實在是太可惡了!」她對著房門大叫。

  門突然打開。

  定棋氣定神閒走進來。

  「我看關得不夠,你還有挺有力氣的?」他坐在桌邊,悠哉冷道。

  乍見他,巴哥本來還在發呆,可一聽他開口說話,巴哥火氣就全上來了!

  「你憑什麼把我關在房裡?你以為你是誰?!」她怒氣沖沖地質問。

  定棋冷笑兩聲。「就憑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一時間,巴哥呆住。

  這名詞,過去她從未思考,更從未在她心中停留過。突然聽見「夫君」二字,不但刺耳,感覺更是莫名的怪異。

  「怎麼?舌頭被貓吃了?」他桃眉。

  「我犯了什麼錯?你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巴哥只好問他。

  「犯了什麼錯?」定棋臉一沈。「到現在你還敢問我,犯了什麼錯?!」

  「那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還嘴硬。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懂不懂府裡的規矩?身為貝勒府的少福晉,卻在廚房裡跟下人一起喝得爛醉如泥,簡直就是恣意妄為!」

  巴哥垂下眼,心底卻不服氣。

  「遑論你的身子才犯過病,單是身為主子,非但不知檢點,體統盡失,這就犯了大錯!」定棋指責她。「像你這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賢良淑德,為我分憂?要如何主持內務,持家興業?」

  「可是你說我只要做好福音,就絕對不會為難我!」她反駁:「你還說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夭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對我要求這麼多?」

  「因為這是你該做的!」他沈聲斥責她:「既然身為貝勒府少福晉,你以為可以半點責任都沒有,可以膽大妄為、恣意放縱、隨心所欲?!」

  巴哥沒吭聲,對他的責備卻不以為然。

  「你還有一夜的時間,好好反省!」定棋突然站起來,準備離開。

  「你對我不公平!」巴哥突然對著他的背大喊。

  定棋站住。「不公平?」他轉身,沈聲問。

  「對!」巴哥握著拳頭,鼓起勇氣說:「你根本不想娶我,可是卻要求我做一切符合你規定的事!可見你並不把我當人看,我只是你府裡的一件擺飾品而已!」

  定棋瞪著她。

  然而他陰沈的眼神沒嚇退巴哥,今天她已經豁出去了!

  她接著往下說:「好吧!既然我嫁給了你,那些無理的要求我也遵守了,這些日子我已經盡我的能力,很努力的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她的語氣激動。「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底有多鬱悶、多難受?你憑什麼對我命令這麼多、規定這麼多?我又不是傀儡、又不是玩物,我有感情、有思想、有知覺!為什麼總是我在勉強自己,順著你的心意、符合你的喜好?這種日子,總有一天會把我給活活悶死的,現在,我連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了!」對著他,她大聲地一次把心底的話吼完。

  喊完之後,她心情也舒坦多了。

  「講完了?」定棋問。

  「講完了!」她瞪他一眼。

  定棋走回來,在她面前站定。

  巴哥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說服自己一步也別後退,免得滅了氣勢。

  「講得很好嘛!表達得非常完整。」他淡笑。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吟詩。」他忽然道。

  她不吭聲。

  「昨天,本來我氣的想把你吊起來,好好痛打一頓。」不管巴哥眼睛瞪得多大,他接著說:「不過看在你居然會吟詩的份上,只是罰你關在房內三天,好好反省而已。」

  他居然說,把她關在房內三天只是「而已」?

  她氣的只差沒兩眼冒火。

  「你會吟詩,那麼你也會寫字了?」他問。

  「我當然會!」她氣的用口水噴他。

  定棋閉上眼睛,然後張開,看得出他在用力忍耐。「好,既然會寫字,那就每天抄一遍『女誡』,抄足十日,總共十遍文章。」

  「什麼女誡?」她倒吸口氣,氣急敗壞。「我才不要——」

  「如果你答應,從現在開始就可以離開屋子,跟從前一樣,隨意自由進出。」他說。

  聽到「自由」兩字,巴哥到口的話就卡在喉頭。

  「怎麼樣?既然你喜歡吟詩,肯定不會討厭寫字。」定棋嗤笑,然後涼涼道:「所以,在房裡關足三天三夜,或者抄書,你可以選一樣。」

  巴哥瞪著他,嚥了口口水。「好吧!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考慮半晌,她選擇對自己有利的。

  定棋覺得好笑。「好,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可以走出房門了。」

  鬆了口氣,巴哥立刻跑到屋外深深吸氣,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定棋也跨出房門,到她身後。「我聽說,你額娘是蒙古巴林部的姑娘?」

  巴哥轉頭瞪他。「你在跟我說話?」

  定棋瞇起眼。「難道這裡還有第三個人?」

  巴哥一愣。「啊,說得也是噢!」她打哈哈,緊張的咬起下唇。

  慘了,地對那個格格的身份完全不瞭解,要是穿幫就糟了!

  「我聽下人說,你告訴過他們,那些詩是你額娘教你的。你額娘既然是蒙古人,何以教你背漢人的詩?」他問她。

  「那是因為……」巴哥吞吞吐吐的。「噢,對了!因為我額娘喜歡讀漢人的書,所以才會教我背漢人的詩。」

  「聽來有道理。」他沈眼注視她。

  「什麼『聽起來有道理』,本來就是事實。」轉身背著他,巴哥不自在地撤謊。

  他繞到她面前,忽然問:「這麼說,你會說蒙古語了?」

  巴哥僵住。

  然後,她低著頭匆匆說:「我、我額娘沒教過我,所以我半句蒙古語也不會說,半個蒙古字也不認得!」

  他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片刻後,他悠悠說:「也許,過一陣子,咱們也該回京城省親了?」

  巴哥心口一跳。「是、是呀,我也已經好久沒見我額娘、阿瑪了!」她笑著,臉色卻發白。

  不等定棋再往下說,巴哥搶話問他:「對了,剛才你說的什麼『女誡』,我要上哪兒找書來抄啊?」

  「一會兒,我會叫察哈達送到屋裡給你。」

  「噢,那我就等察哈達給我送書了!」嘻嘻哈哈地說完,巴哥轉身跑進屋內。定棋在房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才轉身離開。

  「好險,剛才要是他再往下問,我答不出來就慘了。」定棋走後,巴哥一顆心才定下。

  雖然他沒再多問自己,可巴哥已開始憂慮。

  她還能在這貝勒府裡住幾天?

  剛才得到自由,她高興的心情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是回到街頭,免不了又要過挨餓受凍的日子了。

  雖然在這貝勒府裡,人人都尊稱她一聲「少福晉」,可巴哥心底清楚,她還是街上的小乞兒巴哥,從來就不是什麼尊貴的少福晉!

  要是身份被揭穿,恐怕連乞丐都做不成了!

  這樁婚事是皇帝指婚,她犯上的,還是欺君之罪!

  到時候,定棋會拿什麼眼光看她呢?

  想到這裡,巴哥的心情就突然灰暗起來。

  「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人生當樂直須樂,現在餐餐都有大魚大肉吃,我應該要及時行樂,開開心心的,何必想那麼多呢?」她喃喃安慰自己。

  她不能去想未來的事。

  因為一個街頭小乞丐,本來就是沒有未來的!

  ***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義,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

  一路抄到這部「女誡」第五專心篇,巴哥終於忍不住把筆給扔了。

  「這是什麼鬼文章?」她氣呼呼的罵:「憑什麼『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義』?小春,你瞧,這書裡寫的,是不是不講理到了極點?!」

  「不講理?」小春正好伺立在一旁,她左瞧右瞧、正瞧反瞧。「少福晉,奴才瞧不出,這文章有什麼不講理的地方呀!」其實她是不識字。

  「怎麼會瞧不出呢?這意思是說,男人可以娶小老婆,但是女人不能嫁兩個丈夫,這簡直就是對男人太好,對女人太壞了!要是真的這樣,一定會天下大亂的!」

  「怎麼會呢?奴才瞧這文章說得也沒有錯啊!就拿咱們王爺來說好了,王爺有一個福晉,一個側福晉,還有好多小妾,可府裡上下不也平平安安的?福晉們個個都相安無事,而且彼此之間感情還很好呢!再說其他府裡的王爺們,也都是這樣的,每位王府都有好多位福晉呢!奴才還聽說,皇上的後宮有三十六宮七十二苑,裡頭有數以百計、數不盡的嬪妃呢!」小春說。

  「所以我說這樣不對!」巴哥搖頭。「這本書肯定是男人杜撰,不是女人寫的!」

  「為什麼?」小春不瞭解。

  「因為女人最瞭解女人了!有哪個女人不嫉妒,就算表面上不嫉妒,心裡頭也會嫉妒,一個男人家裡有個愛嫉妒的女人不夠,還要再找來兩個、三個,甚至四個、五個女人,你想,這樣的家難道不會大亂嗎?怎麼可能會相安無事呢?除非這幾個女人,根本不喜歡這個男人!」

  「好像也對,阿四嬸年輕時在其他王府裡幫過傭,她曾跟我提過,其實這些福晉們表面上和諧,暗地裡都是勾心鬥角的,有的時候,還會鬧出一些不太平的事呢!」

  「所以說,這本書肯定是男人寫的!依我說如果有本女誡,就應該再寫一本男誡!」

  「男誡?」小春瞪大眼睛。

  「是呀!」巴哥發表高論。「男人不瞭解女人心中的苦,還把女人忍受這樣的苦視為理所當然,不僅如此,如果女人不恭謹順從,同意男人的作為,男人就把家裡動亂的根源,怪罪到女人『不賢淑』的頭上,毫不反省,這根本是男人自己做得不對!不但這樣,男人還可以找個借口,動不動就休妻!實在是太可惡了!所以,應該有女人站出來,寫一本男誡!」

  「那麼,男誡的內容要寫什麼?」

  「內容就是——」巴哥眨眨眼睛。「還沒想出來。」

  「呀?」小春想笑又不敢笑。「少福晉,有句話小春斗膽想問您。」

  「什麼話,你直接說就好了,還什麼斗膽不斗膽的?」巴哥說。

  小春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問:「少福晉剛才說,男人不該另娶妻妾,那麼,倘若有一天貝勒爺想納側福晉,少福晉也不同意嗎?」

  小春這一問,巴哥卻愣住了,好半天答不了話。

  「少福晉?」小春喚她。

  「噢,」巴哥回過神。「他想納妾就納妾,關我什麼事啊?」她沒什麼表情。

  「可是少福晉剛才說,做丈夫的不該納妾。」

  「那個是——」巴哥愣了一下。「那個不適用在定棋身上。」她解釋得棋糊。

  「為什麼?」小春問。

  「因為——」巴哥又頓住了。

  「因為什麼?」

  巴哥皺起眉頭,忽然覺得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因為、因為定棋是一個討厭鬼,我根本就不喜歡他!」最後她這麼說。

  小春張大眼睛。「什麼?」她不能想像這種答案。

  「難道不是嗎?他成天就會管人,而且動不動訂許多規矩限制人,要求別人一定從他所好!像這麼自私的人,如果有女人喜歡他,這個女人肯定是眼睛瞎了!」

  巴哥激動的往下說:「所以說,如果有別的女人喜歡他,實在是求之不得,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可是,少福晉您生病的時候,貝勒爺也對您很好呀!他還照顧了您一天一夜呢!」

  「那是因為,他在贖罪。」她嘴硬。

  「贖罪?」

  「是呀,他把我氣病了,覺得內疚,所以才照顧我。」

  小春瞪大眼睛。「呃,少福晉,您肯定是抄書抄得累了,奴才下去沏杯茶來,給您潤潤喉好了。」她只好說。

  巴哥沒反應,話說完後,她就兩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春去後,她覺得很苦惱。

  剛才的問題,她為什麼會答不上來?

  她應該一聽到問題,就要馬上想到答案才對!

  定棋是一個討厭鬼,就是這樣沒錯!

  如果定棋決定另娶側室,她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

  巴哥肯定地告訴自己。

  「一個人發呆,在想什麼?」定棋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赫!

  巴哥嚇一大跳。「你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鬼鬼崇祟,不發出一點聲音?」

  「你發呆太專心,才沒發現我進來。」他說,凝視她的眼神有些異樣。

  巴哥清了清喉嚨。「我哪有發呆,我是專心的在想事情。」

  定棋斂下眼。「今日要你抄的一篇女誡,都抄完了嗎?」

  「快抄完了,還剩下一點點,就會抄完了。」她說。

  他看到掉在地上的毛筆。「筆怎麼掉在地上?」

  「噢,可是能剛才發呆的時候,掉下去的。」她編了謊。

  趕緊趴到地上,她把筆撿起來。

  「你的名堂還真多!」沈下臉,他說:「把你抄的女誡,拿來我看看。」

  「等我抄完你再看嘛!」

  「我現在要看。」他堅持。

  巴哥只好把抄了一半的內文交給他。

  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才把抄的紙還她。「抄得不錯,你的字,寫得算工整。」

  他難得誇她,巴哥免不了得意起來。「定棋,我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嗎?」她笑咪咪問。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定棋看了她一眼。

  巴哥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喊你的名字?」

  「你想喊就喊。」他卻說。

  巴哥張大眼睛,好奇地瞪著他。

  「看什麼?」他沈聲問。

  「真的可以嗎?我是說,我真的可以喊你的名字?」

  「既然你已經聽清楚,就不必我重複第二遍。」他今天的回答很冷淡。

  「那,以後我就這麼喊羅?」

  他沒表情。

  巴哥得意地偷笑。

  「剛才你想說什麼?」他問。

  「我是說,」巴哥用打商量的口氣問:「我可不可不要抄這個女誡,換個本子來抄——」

  「不可以。」她話還沒說完,定棋已經否決。

  「為什麼不可以?我又不是不抄書,換哪個本子不都一樣嗎?」

  「我要你抄這本書,是有用意的!」他正色說。

  「用意?什麼用意?」

  「這書上提到女有四行,其中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這一點你抄書的時候不但要認真看,還要仔細背,心領神會,才能端正言行。」

  「什麼端正言行?我的言行很端正啊!」巴哥說。

  定棋看了她一眼。「晚膳之前要把書抄好,知道嗎?」

  「晚膳之前?那只剩半個時辰耶!」巴哥叫。

  「你這一整天都在做什麼,到晚膳前還不能抄完,是你自己浪費時間。」

  「可是我的手好酸——」

  「就這樣,什麼時候抄完,就什麼時候用晚膳。」無情扔下話後,定棋就離開房間。

  留下氣呼呼的巴哥,想到他的無理,就覺得不甘心!

  「為什麼我什麼都得聽你的?我才不要!」

  她衝動地再次把筆扔在地下,然後跑到床上躺著。

  「我就不相信,今天沒抄完,當真不準我吃飯!」她氣忿地,拉起被子蒙在臉上。

  今天她就是不寫了!

  「看他能怎麼樣!」蒙著被子,巴哥賭氣地喊。

  ***

  結果,當天晚上,硬是沒人來叫巴哥吃飯。

  「小春,還沒傳晚膳嗎?」躺在床上,巴哥已經問了很多遍。

  她從生氣、激動,到餓得四肢無力、兩眼昏花,直到現在,夜已經漸漸深沈了。

  小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早些時候我已經去問過了,察哈達總管說,貝勒爺有令,一定要等少褐晉抄完了書,才能傳晚膳。」

  「什麼?」巴哥猛地坐起來。「他真的這麼說?!」她已經餓得頭暈腦脹,這一氣讓她血氣上衝,頭就開始痛起來!

  「是、是啊,貝勒爺是這麼交代的。」小春不忍地答。

  巴哥咬著唇,不敢相信他真的這樣「虐待」她!

  「少福晉,要不,您趕緊下床抄書,只要抄好書,就能吃飯了——」

  「我不要!」巴哥生氣地喊。

  「可是——」

  「憑什麼就要順他的意?我就是不要!」

  話說完,巴哥又倒頭拉起被子,蒙住頭臉。

  呆在床前,小春心底急得不知道如何才好。

  如果明天少福晉還賭氣,那是不是也一整天不吃飯呢?

  晚間,定棋回房的時候,看到巴哥躺在床上,桌案上抄的書還跟白天一樣,只抄到第五專心篇。

  他已經聽說,巴哥跟他賭氣不抄書的事。

  定棋在桌前站了一會兒,然後就走到床邊。

  巴哥不知道是餓暈還是睡熟了,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像平常那麼喳呼。

  她這麼愛吃,卻為了跟他賭氣,甚至可以不吃晚飯。

  沈下眼,他將她身上滑下的被子拉妥。

  「好餓……我好餓……」

  睡夢中,巴哥低語。

  定棋僵住,等了一會兒她不再有動靜,他才確定她說的是夢話。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楚,她雖然睡熟,臉上卻掛著兩條淚痕。

  見到那一雙淚痕,定棋愣住了。

  他特她太嚴苛了嗎?

  他臉色嚴肅。

  回想巴哥進府後,這一個多月的日子,她雖有所改變,但並非真心改變,只是勉強順從他的意志而已。

  而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她更不會成為他喜歡的女人。

  因為他想要的,一直是溫柔婉約、優雅嫻靜的女子。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勉強她改變?

  就算改變,她也永遠不會變成他想要的女人。

  她說得對,他的確待她不公平。

  因為定棋是一個討厭鬼,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如果有別的女人喜歡他,實在是求之不得,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白天巴哥跟小春說的話,定棋全都聽見了。

  別開眼,他離開床邊,躺回軟榻。

  也許,他不該將注意力大過集中在她身上。

  倘若開始物色側福晉的人選,也許能轉移他對巴哥的注意力。

  如此,他就不致對她太過嚴苛。

  定下心,他靜靜思索。

  也許,對巴哥來說,這樣的改變,會是一件好事。

  納入側室,是早晚將行之事。而如今,他對她的注意已超過一開始的預期,這不在他計畫之內,如此下去,她覺得勉強,他對她所做的,也只是多餘。

  他想起她臉上的淚痕。

  於是,定棋開始認真考慮起,提前納入側室的可能。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4:33

【第七章】

  隔日一早,小春就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鹹粥,到巴哥床前。

  「少福晉,您昨晚一夜沒吃東西,一定餓壞了,快起來吃粥吧!」

  「吃什麼粥?」迷迷糊糊中,巴哥被喚醒。

  「這碗粥,可是貝勒爺叫廚房給您準備的鹹粥,您快起來吃吧!」小春扶起主子。

  「你說什麼?」一聽到定棋這個可恨的名字,巴哥整個人都清醒了。「他怎麼可能叫廚房準備粥給我吃?」

  「是真的,是阿四嬸親口說的!」

  巴哥雖然懷疑,可是聞著粥味,肚子就餓得咕嚕叫,她懶得再想是真的假的,端過小春手上的粥,就狼吞虎嚥起來。

  小春說:「少復晉,您慢慢吃,阿四嬸說中午廚房給您準備了很多菜,還有您最愛吃的肉包子呢!」

  「真的?」一聽到肉包子,巴哥興奮地張大眼睛。

  「當然是真的,這些事全都是貝勒爺吩咐的。」

  巴哥的笑容消失。「他怎麼可能會對我這麼好?」

  「少福晉要是不相信,等一下用膳,不就知道了?」小春笑咪咪說。

  巴哥半信半疑地問:「那我還要抄書嗎?」

  「貝勒爺吩咐察哈達總管來說,少福晉不用抄書了。」

  聽到小春的話,巴哥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反而疑惑。

  「怎麼了,少福音,聽見貝勒爺說您不用抄書,您不高興嗎?」小春問。

  「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

  「怎麼會奇怪呢?這肯定是貝勒爺憐惜您,所以才會為您做這許多事的。」

  巴哥默然不語。

  小春不以為意,高興地對她的主子說:「少福晉,我去廚房瞧瞧,看阿四嬸飯菜準備得如何了!」說完後小春就離去。

  巴哥一個人待在房裡,怎麼想也想不通,定棋為什麼突然對她這麼好?

  「他該不會是假裝對我好,讓我失去戒心,然後再想其他方法虐待我?」巴哥喃喃自問。

  可是不管怎麼想,這天早上任憑巴哥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答案究竟是什麼!

  ***

  過了幾日,巴哥才覺得這些天定棋好像真的對她放鬆,不再干涉她的言行,也不約束或者命令她。

  雖然巴哥覺得很快活,現在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吃飯的時候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必為了遵守他的規矩,而感到全身不自在,可是定棋完全不管她的行為,卻總讓她覺得怪怪的。

  這一天,巴哥因為待在府裡悶得慌,就要小春陪她到街上逛逛。

  「少福晉,現在能這樣真好!自從貝勒爺不再那麼嚴格的管束您後,您想上哪兒就上哪兒,這樣小春也可以跟您一起,四處逛逛、開開眼界了!」陪主子一道逛街時,小春高興地說。

  巴哥臉上雖然笑咪咪的,可是心底總覺得怪怪的,定棋不管她後,她反而覺得不習慣,好像有一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兒!

  「少福晉,您知道這街口有一座很有名的園子,叫做清心園嗎?」

  「我當然知道了!不但知道,我還常到那裡呢!」巴哥隨口說。

  「您常去?」小春納悶。「您一直住在北京城裡,到了撫順後從來沒有出過門,您什麼時候去清心園的,我怎麼不知道?」她問。

  巴哥一愣。「噢,我是說,我以前就聽你說過那個花園很漂亮,所以我做夢常去。」

  「我跟您提過清心園嗎?」小春搔搔額,不記得有這件事。

  「對啊!你跟我提過,怎麼自己忘了?」巴哥瞎拗。

  小春疑惑地前思後想,就是想不出來,她到底什麼時候跟少福晉提過清心園?

  「對了,我一直很想到那裡瞧一瞧,既然出門了,咱們就到清心園去看看吧!」巴哥趕緊說。

  「好呀!」忘了剛才的事,小春眉開眼笑。

  兩人走進清心園後,見到有很多女子各自有人陪同,一起在這座園子裡閒逛。

  「這裡有好多女人。」小春道。

  「對啊,女人都喜歡花,所以才喜歡上這裡閒逛。」

  「是呀,我也喜歡花,所以從剛才見到這座花園第一眼,我就喜歡上這裡了!」小春說。

  巴哥傻笑,然後打了個噴嚏。

  往常她來這裡只為討錢,因為這裡女人多,女人通常比較心軟,看她可憐多少會施捨給她一點碎銀子。但不幸的是,巴哥對花兒過敏,要不是肚子餓一定得吃飯,她根本連踏進這裡一步都不想!

  「少福晉,您是不是冷呢?要不咱們這就回去了?」雖然捨不得剛來就走,不過小春還是顧念著她的少福晉。

  「我不冷,既然來了,那就逛逛好了。」知道小春喜歡這裡,巴哥貼心地說。

  小春咧嘴笑。「奴才一直覺得,少福晉平常雖然天真率直,可性情其實是溫柔多情的,因為您待咱們下人向來好極了,不但體貼咱們,而且從來就不擺架子。奴才想,貝勒爺一定也瞧出少福晉有這麼可愛迷人之處,所以才會改變自己,決定溫柔地對待少福晉。」

  小春的話,讓巴哥愣住了。

  真的是這樣嗎?

  有一瞬間,她開始去想像,定棋溫柔地對待她的可能……

  「這位水嫩嫩的俏姑娘,我瞧著挺面熟的?咱們好像在哪裡見過面吧?」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把巴哥拉回現實。

  巴哥身子一僵,她不必擡頭,就已認出這個聲音是誰的——

  「你是什麼人啊?竟敢對咱們少福晉無禮!」小春擋在主子面前,先凶回去。

  朱四斜眼打量小春一陣,然後瞇眼問:「少福晉?你這丫頭說,那姑娘是少福晉?」

  「是呀,貝勒府的少福晉,你也想得罪嗎?」

  「貝勒府少福晉?」朱四特地繞到小春身後,想把巴哥看清楚。

  巴哥一眼就認出朱四,她躲在小春身後,極力躲藏。

  「你看什麼看呀?!要是再看,小心我回府稟告貝勒爺,挖掉你的眼珠!」小春兩手插腰,凶巴巴地說。

  「小舂,別跟他廢話了,咱們趕快走吧!」巴哥拉著小春往回走。

  「你別跟來喔!」小春警告一直覷著主子瞧的朱四。「要是見到你跟著,我就請貝勒爺抓你問罪,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小春的嚇阻有了功效,朱四雖然還覷眼張望,可是已不敢跟上來。

  巴哥拉著小春疾走,直走到清心園門口,兩人才停下來喘氣。

  「請問,這位是玉貝勒府的少福晉嗎?」旁邊又冒出一把溫柔的女聲。

  小春先回過神。「是啊,這正是咱們貝勒府的少福晉,請問兩位是?」她代巴哥回答。

  巴哥擡頭,看到站在對面的是兩名女子,其中一人氣質容貌出眾,看來像是哪一府的千金小姐,另一人應該就是小姐的婢女了。

  「這位是貝子府千金,柔安格格。」那小姐的婢女先介紹她的主子,然後接下道:「剛才我們格格在園內聽見姐姐喊少福晉,可在這撫順城內只有一處貝勒府,也只有這處玉貝勒府內的主子,定棋貝勒,近日娶了一名少福晉而已。所以格格要我問問,姐姐的主子,是否就是玉貝勒府的少福晉?」

  那婢女講得很明白,而且柔聲細語的,好像個小姐一樣。

  巴哥看呆了,覺得奴才都已經這樣,那麼眼前這位柔安格格,說起話來會不會文縐縐的、溫柔得教人酥了心?

  而那位柔安格格,一雙眼睛也直盯著巴哥瞧,那雙眼底有莫名的驚歎、也有幾許狐疑……

  「你們家格格,問我們少福晉做什麼?!」小春可沒那麼傻,她不客氣地直問。

  不知道為什麼,小春一見這主婢兩人,就是沒什麼好感!

  那婢女沒再開口,倒是她的主人講話了。「原來,貝勒府的少福晉,生得如此美貌多嬌。傳言貝勒爺不愛新婚妻子,擇期就要另娶一名側福晉,看來這傳言是假的,一定不是真的。」柔安格格的聲調嬌懶,溫柔的酥人心胸。

  小春聽到這話,氣得瞪大眼睛。「誰說貝勒爺要另娶側福晉的?!咱們少福晉溫柔美麗又可愛,貝勒爺不但喜歡少福晉,而且對少福晉好極了!是誰在那兒胡說八道,隨便造謠的?!」小春馬上反駁回去。

  巴哥臉色異樣,她反倒一聲不響,一反平常的喳呼。

  柔安格格忽然笑了,那笑容與姿態,優雅動人不已。

  「我剛才也說,貝勒爺要納側福晉一事,肯定只是謠傳。」柔安格格看著巴哥。「既然只是謠傳,就請少福晉放寬心。剛才柔安所說的話,少福晉千萬不要見怪,就請當做柔安沒說好了。」

  柔安格格話一說完,就回頭對她的婢女道:「綠袖,咱們走吧!」她柔聲說,然後朝巴哥禮貌點頭後與婢女一同離去。

  「什麼跟什麼嘛!故意到人家面前來胡說八道一番,最後又說什麼『當我沒說好了』,簡直就是無聊而且莫名其妙!」小春忿忿不平地說。

  「小春。」巴哥突然虛弱地喊她。

  「少福晉,您怎麼了?」小春聽出巴哥的聲音不對。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咱們回去吧!」巴哥說。

  「您怎麼會突然不舒服呢?是不是剛才那個格格說的話,影響您了?」小春緊張地說:「少福晉,那個格格隨便胡說八道,您千萬別把這種沒影的事兒記在心上了。」

  巴哥默默搖頭。

  見到柔安格格高雅可人的儀態,巴哥突然覺得自慚形穢……

  不管那個柔安格格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看到人家溫柔婉約的儀態,再對比自己,相形之下,巴哥也開始覺得她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像她這麼大而化之,根本就算不上是女人。定棋當然不會喜歡她這種女人,要不,一開始他就不會試著想改變地了!

  「小春,你說,定棋他現在都不管我,會不會是因為他認為我無藥可救,所以放棄我了?」巴哥悶悶地問。

  「怎麼可能呢?我覺得就是因為貝勒爺發現了您的好,所以才對您更好!」小春篤定地說。

  真的是這樣嗎?

  巴哥再一次問自己。

  但這一次,連巴哥自己,都已經不相信自己了。

  ***

  當天巴哥回到府中,看到定棋,突然覺得怪怪的。

  她既不像從前那樣討厭他,也不像過去那樣恨不得想躲開他,可要是說喜歡,又談不上像喜歡肉包子那麼喜歡他——反正她說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總之就是形容不出來的怪!

  晚間用膳的時候,巴哥的腦子好像才突然變得清醒。她這才感覺到,定棋對自己的態度,確實跟以往很不一樣了!

  「小春,給我拿一壺茶來,我要喝茶!」當著定棋的面,巴哥在飯桌上大聲吆喝著外頭的小春。

  定棋沒反應。

  小春端來一壺茶後退下,巴哥看見茶來了,也不用筷子就伸手從桌上取了一個肉包子,然後嘖嘖有聲地大口咀嚼起來。

  定棋還是沒反應。

  隨即巴哥又拿起茶壺,壺口對著嘴,直接把茶水往嘴裡灌,發出咕嘟咕嘟的吵雜聲。

  定棋依舊沒反應。

  巴哥皺起眉頭,索性把左腳翹到椅凳上,然後開始摳鼻子、剔牙、搔癢、用手抓飯,最後還故意放屁——

  定棋還是沒反應。

  他始終故我地吃著飯,充耳不問、視若無睹,就好像坐在他面前的巴哥是個隱形人。

  巴哥所有的怪動作,瞬間停下。

  突然間,她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這些動作她許久沒做,反而覺得不自在,剛才只是為了惹他生氣,才故意那麼做的。

  巴哥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往常這些她做慣的動作,現在不但不能讓她感到自在快活,反而覺得誇張做作?

  怔怔地瞪著無動於衷的定棋,巴哥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他不再管地,他應該覺很高興才對,這不就是她要的嗎?可為什麼,現在她竟然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感到胸口悶悶的,只覺得難受?

  她一直盯著定棋看,可是他的目光卻始終不望向她。

  就這樣,巴哥遲疑很久,直到定棋命人撤下他的碗筷,她才開口:「你為什麼都不說話?」

  一直未擡眼看她的定棋,直到此時才把目光轉向她。「你在問我?」

  「當然是你啊!這飯桌上只有你跟我兩個人,不是你還有誰?」巴哥問:「我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說什麼?」他反問她。

  巴哥愣住。「我剛才——剛才做那麼多事,你都沒有感覺嗎?」

  「感覺?什麼感覺?」他的反應很冷淡。

  「以前吃飯的時候,你不是囉哩囉嗦的,常常命令我不許這樣做、不許那樣做,還規定東、規定西的,只要我做不對就擺張臭臉給我看,可是現在你為什麼都不管我了?」她瞪大眼睛,一口氣把話說完。

  定棋看著她,沈默片刻。

  這片刻的時間,對巴哥來說就像三年那麼久——她竟然不可思議地發現,當定棋瞪著她不說話的時候,竟然比過去他囉囉嗦嗦管她的時候,還要讓她難受!

  「以後我不會再管你了。」過了半天,他終於開口。

  「為什麼?」巴哥腦子裡嗡嗡地響,她未經思考就問。

  「為什麼?」他笑了笑,彷彿這是個天真的問題。「既然你不喜歡我管你,那麼現在我不再管你,如你所願不是很好?」

  巴哥說不出話來。

  「以後你想做什就做什麼,」定棋淡眼看著她,接下道:「以後我會盡量把注意力從你身上移開,不會再約束你、更不會勉強你,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也不必管我的想法。」

  巴哥怔怔地瞪著他,忽然就像個木頭娃娃一樣,表情呆滯,過了半天才能開口講話。「你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間不想管我了?」她聲調呆板地問定棋。

  定棋眼神黯下。「因為你說的很對,我對你不公平。既然一開始我就不想娶你,那麼在這之後嚴格管教你,確實不公平。況且,這麼做非但讓你不快樂,也永遠無法達成我對你的期盼。」

  「你對我期盼什麼?」巴哥問的虛弱,胸口鬱悶。

  「期盼你變成我想要的女子。」他注視她,淡聲回答。「但是,明知這根本不可能,所以我這麼要求你,是對你不公平。」」

  巴哥望著他,兩眼睜得老大。「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女子?」她呆呆問他。

  「溫柔婉約,水秀天成。」八個字盡括其中。

  巴哥知道,她連邊都沾不上。

  就算用一輩子的時間,她也不可能變成定棋想要的女人。

  說完話,定棋就站起來離開了飯廳。

  巴哥瞪著他的背影,就這樣一直睜著大眼睛,一直等到定棋走出飯廳之前,她都不敢眨眼……

  因為她怕只要一眨眼,酸酸的眼窩,就會掉下莫名生出來的淚水。

  ***

  什麼樣的理由,會讓人為了一顆肉包子,離不開一個地方?

  是呀,貝勒府裡是有好吃的肉包子。

  貝勒府裡熱騰騰的肉包子,保證不會酸、不會臭、不用錢、不用討,想吃肉包子不但不必看人臉色,最好的是,貝勒府裡的肉包子還能無限量供應。

  但是肉包子,是她留在貝勒府裡的唯一理由嗎?

  如果這是唯一的理由,那麼……

  為什麼她會覺得難過?

  為什麼她會莫名其妙掉眼淚?

  為什麼定棋不管她,她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巴哥不明白這麼多的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更不明白這些為什麼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心底難過,而且,這是一種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難過。

  巴哥還記得許久前的那一年,當她還很小的時候,她的娘親去世了。當時巴哥也曾經很難過,甚至還難過得哭倒在她娘親的屍體旁邊,暈了過去。

  那是激動的難過!因為她沒辦法接受最親愛的娘親去世,帶給她的創痛。

  可是現在的難過,是一種悲傷的難過。

  溫柔婉約,水秀天成。這是後天陶冶的氣質,要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和教養,才能造就出來的淑女氣質。

  對一出生就沒爹,從小就沒娘的巴哥來說,別說她根本做不到,就算她真的可以變成定棋想要的女人,她也不可能配得上他!

  這是一種根本上的不允許。

  環境和條件、家世和背景,都不允許她去喜歡定棋。

  她喜歡定棋嗎?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事?

  他那麼愛管她,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

  可會不會,就是因為他太愛管她了,所以她就自然而然的開始注意他、依賴他、相信他……

  開始真的以為,定棋是她的丈夫,而她就是他的妻子。

  「傻瓜,」一個人躲在貝勒府花園的大樹下,巴哥喃喃對自己說:「我說巴哥,你是全天下最笨的大傻瓜!」

  這天午後,陽光明媚,小烏兒在枝頭上快樂地唱著歌,然而巴哥的心情卻是一團黑。

  「少福晉、少福晉!」遠遠的,花園另一頭忽然傳來小春喊叫的聲音。

  巴哥回過神,卻不想回答小春,她依舊坐在大樹下,一個人孤零零地抱著膝蓋、蜷著身子發呆。

  「少福晉!少福晉!少福——」小春一路找過來,突然看到巴哥一個人坐在樹下發呆,她不禁愣住。

  巴哥根本不管小春已經跑到眼前,仍然呆呆地瞪著腳下的泥地,沒有反應。

  「少福晉!您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發呆呢?我喊了您那麼多聲,您怎麼都不回答我?」巴哥沒反應,小春只得問。

  這時候,巴哥才擡起頭看了小春一眼。「小春,你找我嗎?」

  「是呀,我剛才喊了您好多聲了!少福晉,您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沒有。」瞪著地面,巴哥搖頭。

  小春覺得怪怪的,可是少福晉既然說沒有,那麼她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啊,對了!」小春忽然想起來,她找巴哥的目的。「少福晉,事情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巴哥意興闌珊。

  「那個女人,她竟然跑到咱們府裡來了!現在正在前廳喝茶,還跟咱們貝勒爺說話呢!」小春的語氣很激動。

  「女人?」巴哥茫茫然擡起頭,看著小春問:「什麼女人?」

  「就是前兩天,咱們在清心園遇到的,那個柔安格格呀!」小春說。

  巴哥瞪著小春,沒有表情。

  「少福晉?」見主子的反應呆滯,小春開始擔心。「您還好嗎?少福晉?」

  「你說柔安格格到府裡來了?」巴哥終於開口說話。

  「對啊!」小春猛點頭,然後生氣地說:「她不但到咱們府裡來,而且跟貝勒爺說話的時候,還嗲聲嗲氣的,聽起來就讓人噁心——」

  小春話還沒說完,巴哥忽然站起來。

  小春嚇了一跳。「少福晉,您怎麼了?」

  巴哥突然站起來後,卻又呆在原地、握著拳頭,一動也不動,連小春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少福晉,您想去找貝勒爺嗎?」小春問。

  巴哥愣了很久,然後,慢慢搖頭。

  「為什麼?」小春本以為會得到肯定的答案。「那個柔安格格在前廳跟貝勒爺講話,您不去瞧一瞧嗎?」

  巴哥垂下臉,過了半晌才悶悶地說:「不用了。」然後她轉過身,朝反方向往湖苑走。

  「可是,少福晉,」小春在後頭喊著:「您是貝勒爺的妻子,貝勒爺現在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您怎麼不去瞧瞧呢?」

  小春的話,並未阻止巴哥往湖苑的腳步。

  巴哥還是繼續往前,頭也不回地朝湖苑去……

  傳言貝勒爺不愛新婚妻子,擇期就要另娶一名側福晉……

  那個「側福晉」是誰?會是柔安格格嗎?

  是呀,她跟定棋很相配。

  柔安格格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定棋喜歡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巴哥的腳步沈重得幾乎擡不起來,可是她依舊努力擡起腳,一步步往湖苑走。

  這時在巴哥腦中盤旋的,已經不是柔安格格,更不是定棋……

  而是,究竟什麼時間,才是她應該離開貝勒府的時候。

  ***

  即使巴哥對柔安格格沒有好奇,但是就連巴哥也沒想到,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會在飯廳裡見到柔安格格。

  「我與貝子爺素來交情不淺。這兩日貝子爺出城,貝子府內沒有男丁,所以將柔安格格托付我照顧。柔安會在府內住下,三日後才離開。」用膳之前,定棋特別告訴巴哥一聲。

  「柔安叨擾了,還請少福晉多寬待。」柔安格格溫文有禮的,對著巴哥含笑點頭。

  站在一旁侍候的小春直皺眉頭,巴哥卻沒什麼反應。

  「柔安在問你話,你應該回答。」定棋沈聲警告巴哥。

  儘管已經承諾過不再管她,但對外進退分際,定棋還是不免對巴哥有所要求。

  柔安格格文雅地笑了笑。「是柔安打擾了——」

  「噢,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巴哥忽然打斷柔安,匆匆地說。

  話說完,她就低著頭大口扒飯,也不管定棋會怎麼想,她專心地瞪著眼前的菜,食不知味地大口塞著飯菜。

  瞪著她心不在焉的棋樣,定棋的臉色很冷。

  一旁柔安儘管已經察覺出雨人之間詭異的氣氛,但是她仍然不動聲色地,僅是微笑著做好她客人的角色。

  巴哥只顧著低頭吃飯,既不看柔安格格也不看定棋,扒完了一碗飯,她就忽然站起來。「我吃完了。」丟下話,她轉身就準備離開飯廳——

  「等一下。」定棋沈著臉。

  巴哥愣在門口,僵持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問定棋:「有事嗎?」

  「平日你就算任性也無妨,但是今晚有客人在場,於情於禮,你這個做少福晉的,應該留下來陪客人用完膳後再離開!」他指責她。

  從剛才到現在,他都在忍耐她的無褶!

  愣在飯廳門口,巴哥怔怔地聽完定棋的話,然後發呆了一會兒……

  「我想,柔安格格有你陪伴就可以了。」然後,她這麼回答定棋。

  瞬間,整座飯廳裡,突然湧起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流……

  瞪著巴哥那張蒼白的小臉,定棋的臉色比她還難看!

  但那是盛怒下壓抑的鐵青。

  他沒想到,她竟然不懂事到了這個地步!「好話我已經說盡,既然你還是想走,那就離開吧!」他冷聲道。

  隨即,他拿起筷子繼續吃飯,不再管巴哥是去是留。

  巴哥愣在飯廳門口……定棋冷漠的態度莫名傷了她的心。

  然而,她還是僵硬地轉過身,一個人默默離開飯廳。

  巴哥離開後,定棋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但柔安格格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說什麼。

  「貝勒爺,少福晉她——沒事吧?」柔安試探地開口問。

  剛才巴哥顯然是負氣離開,柔安當然明白,這個時候她不能保持沈默。

  同居撫順的旗人貴族不多,自柔安懂事以來就認識定棋,從小她就打定主意,總有一天要把自己嫁進貝勒府!所以,當她知道定棋喜歡的是溫婉、文雅的女人時,她就開始改變自己,努力成為定棋想要的這種女人。

  原本,她的計畫萬無一失,在撫順這塊地界,沒有人能擁有比她更好的天時地利與人和,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讓這個半路冒出、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少福晉」,破壞了她的計畫,今天這個貝勒府少福晉的位置,已是她的囊中物!

  可惜,這個毫不費力、輕易得到名分的女人,似乎太蠢。

  她不僅不懂得討丈夫的歡心,而且看似粗枝大葉,全身上下毫無一絲女性溫婉柔媚的氣質——

  柔安心底很清楚,定棋絕對不會喜歡這種女人!

  上回在清心園初次見面,柔安一眼就看出,她的機會來了!這位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女人味的少福晉,幫柔安製造了機會!

  於是,為了接近定棋,她請阿瑪以出城為由,將自己送到了貝勒府,她如此工於心計,就是要讓那個所謂的「謠傳」成真!

  「有事她會開口,我不會不給她機會。」定棋態度冷淡。

  「但是,柔安到貝勒府來,少福晉似乎很不諒解?」

  「她的不懂事,跟你到貝勒府來做客沒有關係。」定棋的指責很無情。

  巴哥的任性讓他生氣,但是既然已經言明不再管她,他就不會輕易打破承諾,除非她變本加厲,真的把他惹火!

  柔安斂下眼,微微一笑。「貝勒爺說的也許不錯,不過,柔安是女人,可能比貝勒爺要懂得一點女性的心思。」她故意說。

  定棋卻無動於衷。

  他正在思考,對巴哥的任性要忍讓到幾分,他的耐性才會用盡!

  「貝勒爺?」見定棋沒有回應,柔安於是輕喚他。

  待定棋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柔安溫柔地對他一笑。

  「貝勒爺,柔安到府中做客,少福晉或者沒有想法,但是貝勒爺您呢?」為免定棋再閃神,她乾脆直接問。

  果然,她的話引起定棋的注意力。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淡淡開口問:「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貝勒爺願意收留柔安進府,難道只是因為阿瑪的請托嗎?」她再問。

  「除了這個,還需要其他理由?」

  柔安垂下眼。「近日柔安聽到一個傳言,所以大膽欲直問貝勒爺,希望從您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什麼傳言?」

  她擡起眼,眸光含著水霧,楚楚可憐。「柔安這一問,就再也不能在貝勒府中住下,因為不管貝勒爺的答案是什麼,柔安都為自己感到厚顏,所以必須離開貝勒爺府。」

  定棋面無表情,眼色矜淡。

  他不肯透露情緒的表情,讓柔安捉摸不定他的心思,也更增長她想要這個男人的決心——

  「貝勒爺,為了您,柔安一定要問……」她眸光楚楚地,細語柔聲問:「外傳您有意欲納側室,貝勒爺能否告訴柔安,這當真只是傳言,或者,的確是事實?」

  柔安問出她的疑惑,事實上卻是藉由疑問,給定棋最直接的暗示——

  「這是事實。」定棋終於給她確定的答案。

  他當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更清楚她之所以當面問他的意思。

  終於得到定棋肯定的答案,柔安緩緩籲了口氣……

  「柔安問出口,貝勒爺已經回答,我就再也不能住下了。」她立刻站起來,轉身要走。

  「等一下,」定棋告訴她:「你沒有離開的必要。」

  「柔安的話問得太明白了,所以不能留下,必須離開。」她背對著他說。

  「我向來不喜歡媒妁之言,」定棋突然對她說:「更不會再娶一個我不瞭解的女人。」

  這番直截了當的話讓柔安愣住,她終於轉身面對他。

  定棋直視她,然後開口問:「格格可願留下?」

  他親口留人,這正是柔安等待了許久的話!

  柔安興奮得顫抖,但是她絕不能於此時面露喜色!

  柔安聰明地選擇避開定棋的目光,嬌羞但是肯定地回答——

  「為了貝勒爺,柔安一定會厚顏留下。」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4:53

【第八章】

  柔安在貝勒府,已經住了不止三日,小春天天跟巴哥抱怨她管的事實在太多,甚至管到貝勒爺的飲食、穿衣,儼然以貝勒府的女主人自居了!

  「少福晉,她已經快騎到您頭上來了,難道您都不管一管嗎?」

  「她喜歡管,就讓她管,反正我沒能力管理內務,有個人來為定棋分憂,難道不好嗎?」

  「您說什麼啊?少福晉,您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人能大量雖然很好,可是如果您太大方了,她就會以為您好欺負,然後完全不把您放在眼底!」

  「做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巴哥坐在房裡,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然後幽幽地說:「況且她只是客人,應該有分寸,不會過分的。」

  定棋已經搬出睡房,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搬出去,定棋也沒對她說明。

  巴哥接受這一切,她在忍耐、在等待,因為也許一切不是她以為的那樣,也許是她多心了。定棋平日管教她雖然嚴格,可他不是那樣的男人,因為那一夜重病讓巴哥明白定棋對自己的好,只是當時她不承認而已。

  「少福晉,您到底是怎麼了?這跟您平常的性子完全不一樣,小春都快讓您給急死了,可您怎麼一點兒都無關緊要呢?」小春苦著臉勸。

  無關緊要?「我怎麼會無關緊要呢?」巴哥喃喃說:「可我想,再過幾天柔安格格就會走,等她走後一切就會回復原狀,再也沒事了。」

  「她不會走的!」小春氣的快哭了。「少福晉,您根本不明白小春有多心疼您,眼看著那外頭進來的女人都快把您取而代之了,可您居然還無動於衷,一點都不會提防她!小春看著心底難過,可小春只是個奴才,就算替您著急也沒辦法,少福晉,您真是個傻瓜!」她大聲喊,然後就不顧主僕之分,傷心地奔出房外。

  巴哥呆坐在房內,怔怔地瞪著搖曳的燭光,更覺得一室孤寂。

  小春不明白,她也是個「取而代之」的冒牌貨,她不是真的福晉,就算她在乎定棋,在乎他容納柔安的可能,又能如何?

  她心裡掙扎,這是小春看不見的。

  小春氣她的被動、氣她的無爭,可小春並不明白……

  她的壓抑是因為太震驚了。

  她震驚著,曾幾何時,她已對定棋如此在乎……

  她震驚著,自己竟喜歡上一個男人而不自知。

  ***

  然而,就算巴哥不管,願意視而不見,可她的寬宏大量柔安並不感激,因為她最終的目的,便是針對巴哥。

  她早做好了與巴哥碰面的準備,打算讓這位「少福晉」徹徹底底明白,誰才有資格當得起貝勒府少福晉這個頭銜。

  湖苑,除了巴哥與定棋,這裡是外人進不來的地方,但是柔安走進來了。

  乍見到她,巴哥只能呆住,無法有其他反應。

  「少福晉姐姐。」一見巴哥,柔安笑靨如花。

  「姐姐?」站在巴哥身邊的小春直皺眉頭,低聲嫌道:「明明年紀比人家大,還敢叫姐姐,要不要臉呀?」

  二月的湖面還結著冰,巴哥坐在湖邊,怔怔地瞪著湖面,被動地等待柔安走到自己面前。

  「姐姐,」來到湖邊,柔安再喊一聲。「柔安到府裡好幾日了,就是不見姐姐,姐姐身子不好嗎?一直沒走出湖苑,實在叫人擔心,所以柔安斗膽,便請求貝勒爺讓我到湖苑來探望您。」

  原來,是定棋讓她來的。巴哥回過神,只感到一絲失落。「我的身子很好,謝謝你關心。」

  「不過姐姐看來精神不大好呢!」柔安嫵媚一笑。「柔安想,這幾日姐姐不出門,是不是心底在怪罪柔安呢?」

  「怪罪?為什麼?」她不明白。

  小春在旁咬牙切齒,瞪著柔安格格。

  「柔安管理貝勒爺的飲食穿衣,是否讓姐姐不高興呢?您心底肯定怪罪貝勒爺對柔安太好,給柔安太大的自主權力,是嗎?」

  「我沒有——」

  「本來就是嘛!」巴哥話未說完,小春已經氣不過的開口:「你是什麼人啊!既然到貝勒府只是做客,憑什麼管東管西的,還管到貝勒爺的吃穿去?!你以為你是誰,難道你是這府裡的主子嗎?我小春可沒見過這麼沒臉的主子,再說咱們府裡也沒這一號主子!」她狠狠教訓柔安一頓,代巴哥出氣。

  沒見過這麼兇惡的小春,巴哥被這一陣搶白給愣住了。

  可柔安雖然被小春狠罵一頓,卻一句話也沒回嘴,她僅僅瞇眼,慢慢擡頭望向巴哥身邊那名說話的小婢……

  小春再狠狠補瞪她一眼。

  然而柔安只是低下臉,她沒有生氣也沒有罵人,反而像個小媳婦一樣神色變得哀婉恭順。「是呀,」斂著眼,她幽幽低訴:「柔安明白,別說是姐姐,就是姐姐身邊的一名小丫頭,都有資格可以教訓柔安的。可不管柔安受了什麼委屈,一定會受著,就當做這是姐姐的教訓,謹記在心。」

  這話,讓小春瞪大眼睛,氣得咬牙。「什麼跟什麼呀!咱們少福晉幹麻要教訓你呢?!你這是!」

  「小春!」不知小春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巴哥制止她再往下說。

  「少福晉,您讓我說——」

  「別說了!」巴哥站起來。

  柔安仍站著,她垂著頸子神色委屈。

  小春見她那模樣就有氣。「可是——」

  「我們走吧!」

  「姐姐。」柔安卻開口叫住巴哥。她走到巴哥身邊,然後說:「柔安不知做錯了什麼。當日在飯廳姐姐忽然離去,柔安自知不受歡迎,本欲告辭,可是貝勒爺開口讓柔安留下了。柔安一向仰慕貝勒爺,貝勒爺既已開口,柔安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可柔安既然答應留下,便想既已住在府中,就該盡心服侍以回報貝勒爺的恩情。姐姐、柔安這麼做,錯了嗎?」

  看著走到自己身邊女人,巴哥的神色轉為肅穆。「你說,是定棋要你留下的?」

  「是。」她露出優雅的笑容,掩飾勝利者傲慢的直陳。「柔安斗膽,在姐姐面前妄自猜測……貝勒爺留下柔安,想來是不討厭柔安的,或者,貝勒爺甚至喜歡柔安,才會讓柔安留下。姐姐您是貝勒爺的妻子,妻子是地,丈夫是天,為了貝勒爺,姐姐難道不能容下柔安嗎?」她直言道出所欲所想。

  她要巴哥容她,意即是,有一天她會進府,與巴哥共侍一夫。

  巴哥看著她,看著眼前這名咄咄逼人的女子。

  她一再退讓,可柔安格格一步步逼進,甚至不容她逃避。

  「你要我容你什麼?」她面無表情地問柔安。

  柔安一笑,然後收起笑容。「姐姐明白,柔安問的是什麼。」

  巴哥淡下眼。「我能決定容不容你嗎?既然是定棋留你住進府內的,那麼,只要你高興就請盡情住下,不必問我的意見。」

  「可是我不希望姐姐不高興,否則,貝勒爺不會開心。」

  「他不會管我的心情如何,你也不必管我的心情怎麼樣。我想你不會輕易放棄進府的目的,既然如此,問我高不高興也只是多此一舉,又何必跑來湖苑跟我示威?」她話說得白,不再逃避。

  柔安神色微變。「姐姐,您的話嚴重了,柔安豈敢!」

  「我的話不嚴重,只是直接。」巴哥正色看她:「原諒我不習慣拐彎抹角,說話一向直來直往。所以,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想進府,那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不必找我挑釁,因為這麼做非但一點用都沒有,而且顯得膚淺可笑。柔安格格,如你這般有心機的女子,又何必做這麼幼稚無知的事?」

  這一席話,讓柔安徹底變了臉。

  現在,她明白貝勒府的少福晉不是笨蛋,她竟然低估了這名女子!

  「我以為,至少讓你明白,我存在的事實。」收起嬌柔的語調,柔安的聲音顯得低沈。「不過,我承認你說的對,我根本不必管你的心情,因為不管你願不願意面對,貝勒爺欲納側福晉的心意,恐怕是不會改變了。」

  巴哥面無表情。

  「怎麼?需要時間調整好你的『心情』了嗎?」柔安咧嘴。

  「請你告訴我,」巴哥忽然問她:「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你竟願意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

  柔安瞇眼,然後冷笑。「名義上,共侍一夫那又何妨?我自有我的手段,對付與我共奪恩愛的女子。只要讓夫君的心向著我,縱有其他女人存在,對我又有什麼妨礙?」她話中有話,警告巴哥。

  對這樣的女子,巴哥心寒。「我實在不歡迎你,也不喜歡你!」她直接對柔安說:「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讓人討厭你呢?貴為貝子府千金,詩書禮教不會少,難道你的心胸眼界,就只是鑽營一門妻妾鬥爭,如此而已?」

  柔安一愣,神色僵硬。

  巴哥不再與她多話,拉著小春的手,她轉身離開。

  「柔安知道了!」柔安忽然提高聲音,在巴哥背後喊道:「柔安向來知道進退分際,既然少福晉不歡迎柔安、更容不下柔安,那麼柔安自會去請求貝勒爺,允許柔安離開貝勒府。」

  巴哥一怔。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柔安已經轉身先離開湖苑。

  ***

  晚間,巴哥沒到飯廳吃飯,思索了一晚,終於決定到湖苑書齋見定棋。

  「察哈達,給我換壺茶來。」書齋內,定棋低頭看書。

  「我不是察哈達。」巴哥站在門邊回答,聲音有些虛弱。

  「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搬出睡房。」她直截了當問他。

  沈默片刻,他答:「我把床讓給你,不好嗎?」

  「不是床的問題,我是問你,為什麼要搬出睡房?」

  「你需要原因,還是理由?不管原因或理由,只要我搬出睡房對你有利,這就夠了。」

  「你搬出睡房,是因為柔安格格嗎?」既然他不答,於是她問。

  他看了她半晌,然後才答:「與任何人無關。我搬出睡房,只是為你考慮。」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他對她說:「不久之後,我將納入側室。」

  這話,說的似雲淡風輕,卻在她心底激起一片漣漪……

  他的說法,並無徵詢她意見的意思,而是直接告知。

  「這句話是問我嗎?」她終於能說話:「還是,只想確定我的心意?」

  定棋深深看著她。「你的話變尖銳了。」

  「我的話變尖銳了嗎?或者,是因為這個問題,讓你變得敏銳了?」巴哥反問他。

  他瞪著她,似在研究她。

  「如果一定要我表達立場,那麼我沒有立場。因為從頭到尾,對於這場婚姻我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可想而知,現在你要納側室,決定權也在你手上。」巴哥很嚴肅地看著他說:「你問我反對嗎?這真是一個好笑的問題,問題是我可以反對嗎?如果不能反對,那麼我想反問你,我可以不接受嗎?」

  他瞇眼看她。

  她在繞著話講!

  反對與不接受,是同樣的答案,然而一個是積極的反抗,另一個只是被動的無奈。

  定棋思索她話裡的聰慧!

  一名行為舉止粗俗不雅的女子,何以不能有聰辯的智慧?何況她讀書識字,能吟詩抄書。她並不庸俗,遣詞用字還有過人的敏慧,甚至,聰辯的詞鋒,犀利得足以令他啞口。

  然而,何以這樣一名女子,行為舉止卻大而化之?

  他忽然想起,他從未真正瞭解過他的妻子。

  定棋問自己,他是不是對她錯估了什麼?

  「我要知道,你不接受的理由。」他深思地問地。

  「理由很簡單,我是妒婦,不願與別的女人共同擁有一個丈夫,就是這樣而已。」

  他盯著她。「如果我們是恩愛情重的夫妻,你不接受的理由就夠充足,但事實是,我們並不是一對恩愛夫妻。你是妒婦,這理由不能說服我。」

  我們並不是一對恩愛夫妻。這話從定棋嘴裡說出口,對巴哥來說,有如大夢初醒,卻心痛難受。

  「對,我並不在乎你納妾。」她這麼對他說,為維持尊嚴與驕傲。「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納妾!不在乎與不能接受,這兩者是有分別的,我想你很清楚。」

  她的話讓定棋冷下眼。

  猶記得,她說過他若另納側室,求之不得。

  如今出爾反爾,竟然只為嫉妒!

  「平日你大而化之的舉止我都能忍受,但不容側室,不是大家閨秀的行為。」他冷道。

  「我不想做這樣的大家閨秀!」巴哥反抗。「不容側室又如何?倘若今日女子能嫁二夫,兩位丈夫都有容人的雅量,那麼我便不反對你納妾。」

  「胡鬧!我希望這話只是玩笑。」他沈下臉。「為了你的嫉妒,要把我們兩人都陷入地獄,簡直是無知的行為。」

  地獄?「不能納妾,對你來說是地獄嗎?」她寒心。

  「夫妻不能恩愛,那麼只有相敬如賓。」他沈聲說:「我自認做到尊重,但倘若你不容側室,恐怕我們之間,將連最基本的敬重都不存在了!」

  「納妾,就是尊重嗎?」她質問,心更寒。

  「至少是辦法!我可以不再約束你,在府中隨你所興,但這貝勒府需要一名蕙質蘭心的女子,協助我料理府中內務。既然你不能勝任,那麼納入側室便是必然。」

  「納側室,是為幫你料理府中內務,還是根本上你喜歡的就是『蕙質蘭心』這樣的女子?」她搖頭,忽然傻笑。「我真是問的太傻了,對嗎?又有哪個男人,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你說的,是像柔安格格那樣的女子吧?你認為她蕙質蘭心嗎?可我卻不明白,願與別的女子共有一個丈夫的女人,究竟是什麼心態?這樣的女子當真蕙質蘭心嗎?或者根本就是虛偽矯情、別有心機?」

  她這番話,讓定棋眼色更冷。「我竟不知,我的妻子言辭如此尖銳,傷人傷己。」

  「我只是說出事實。」他的指控讓巴哥心痛。「難道你以為,柔安格格不會嫉妒、不會吃醋嗎?除非她不是女人。」

  「並非所有的女人,都像你這麼不懂事。」他沈聲指責她。

  「不懂事?」他的指控,讓巴哥受了委屈。「如果這樣叫做不懂事,那麼願與人共侍一夫的女人就是虛偽壓抑了!」

  「就算你無理取鬧,我還是會納側室!」定棋強硬地說:「不管你選擇平靜的接受,或者反抗咆哮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但如果你選擇後者,我會考慮進京面聖,請皇上收回成命,容我休妻!」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寧願你對我這麼做。」最後,她這麼對他說。

  ***

  早上用膳時,柔安出現了。

  過去幾日她尚且避嫌,然而今天卻一早就出現在飯廳,並且就坐在定棋身邊,絲毫未加避諱。

  巴哥沒有逃避,她平靜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面對柔安勝利的笑臉。

  「少福晉,早。」柔安含笑問安。

  今早她不稱巴哥姐姐,在定棋面前,她謹慎守禮。

  「早。」巴哥匆匆回一聲,顯得心事重重,未看她一眼。

  柔安的笑容消失。

  下人們開始上菜,柔安特地盛了一碗熱湯,捧到巴哥面前。「少福晉,這湯是柔安特地為您做的,您嘗嘗,合不合您的胃口?」

  「你做的?」巴哥愣住。

  「是,這是今晨柔安早起,到廚房為您做的湯。」柔安笑著說:「我聽貝勒爺說,少福晉的胃病又犯了,所以柔安特地下廚,親自給您做一道熱湯暖胃。」

  巴哥瞪著那道熱湯,心口淌血。

  倘若,一名女子機關用盡、能虛偽得如此徹底,那麼不懂也不屑使用計謀的她,還能拿什麼與之相爭?

  「你拿走,我不想喝。」她冷然道,推卻了虛偽,也把定棋推得更遠。

  柔安的笑容僵在唇邊。

  定棋的眼色更冷,如十二月寒霜,足以凍結巴哥的心。

  而巴哥的拒絕正如柔安所願,柔安失去笑容,下一刻,她委屈的眼神便投向定棋。

  「格格特地為你做的湯,你應該喝下。」他的聲音很冷。

  巴哥沒有反應。

  「不要緊,既然少福晉不喜歡喝湯,那麼柔安再去炒一道熱菜上來。」她立刻起身,欲往廚房。

  「不必了,格格遠來是客,不應該下廚做湯炒菜。再說府裡不缺飲食,阿四嬸做的菜也比較合我的胃口,我更加不需要你的服侍,格格不必多禮了。」她冷言拒絕。

  這話一出口,飯廳裡的氣氛就陷入僵凝。

  「少福晉,是柔安做錯了什麼,惹您不高興嗎?」她泫然欲泣。「如果柔安有不是的地方,請您教訓,柔安一定改過。」她委曲求全。

  「你是客人,我豈敢教訓你?你沒做錯事,不需要改過什麼,只求你不要管我的事,我就很感激你了。」巴哥平聲說。

  她的話,讓自以為演技淋漓盡致的柔安不好受,但相對,也讓她自己難受。

  巴哥知道,此刻,定棋正拿什麼眼光在看她。

  「既然她什麼都不要,就不必管她。」終於,定棋開口了,他的聲音就跟他的臉色一樣冷。

  「一切都是柔安的錯。」柔安自責。

  「你已做了你該做的,你沒有錯,錯的是不懂事的人。」他冷聲道。

  「是柔安不好——」

  巴哥站起來。「我累了,你們吃吧!」

  她的柔弱、她的溫婉,實際上卻是見血封喉的武器。

  再也聽不下去,巴哥決定退出。

  而這回,定棋不再開口阻止巴哥的無禮,甚至不看她一眼,任由她離開。

  ***

  早膳後,定棋來到巴哥的房間。

  「一定要如此嗎?」他看著她的眼神冰冷。「一定要做到這樣,讓每個人都難受,你才覺得好過?」

  原以為他不會來,可他來了,卻是來質問她的。

  巴哥沒有說話,只是瞪著地面,內心卻在激烈掙扎……

  「為什麼不說話?自絕於此,只會把人的耐性磨盡。」

  這話,讓她內心的掙扎停止了。

  她已然決定了一件事,終於擡頭,臉色蒼白,聲調冷然。「我學不來作戲,我就是不會。」她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喜歡看女人哭柔喊弱,那麼,是的,這在我身上永遠看不到!因為我不是這種女人,我天生沒有這樣的條件,也沒有這樣的環境,我就是粗枝大葉、粗俗不雅,這就是我,我就只能做我自己而已!」

  一口氣把話說完,甚至不再掩飾,她沒有「這樣的環境」這個事實。

  然而她的話說絕,定棋心寒至極,其他言詞在她決絕的口氣之下,皆已是多餘,不會喚起定棋任何注意。

  「你的言行,只會把自己逼絕。」他寒聲警告她。

  巴哥望進他深沈的眼底。「我明白,你喜歡柔安格格那樣的女子,是嗎?」她沒有激動,已剩平靜。

  她決定把話說明白,他的警告就已是預料中的結局。

  定棋沈默。

  「無所謂,你不說也沒關係。」垂下眼,巴哥說:「只是,我覺得很奇怪而已。」

  「奇怪什麼?」他問。

  巴哥沒立即回答,她走到窗邊,擡頭看著窗外的花草,然後才開口問他:「如果你並不喜歡我,為什麼不乾脆休了我?」

  她問的淡然。

  然而週遭的氣氛,還是因為這個問題而凝結了。

  「因為你是皇上指給我的,除非犯過面聖,不能擅自休離。」半晌他直言。

  這回答很直接、很有力、也很傷人。

  巴哥屏息。

  明知不該再問下去,然而越是這樣,她就越想問他:「你不能休我,可是卻要娶另一個女人進門?你可曾想過,這麼做對那女人並不公平。」

  「將來這個女人會知道你的存在,」他淡道:「你不用擔心,你的地位會被取代——」

  「我根本就不擔心!」巴哥喊,衝動地脫口而出:「如果我能見皇上,就會請皇上讓你休了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福晉!」

  這話,讓定棋變了臉色。

  「你不想做我的福晉?」他冷聲問。

  「對,」她冷絕地說:「我根本不想做你的福晉。如果可以離開這個貝勒府,我恨不得馬上就能離開,因為我是妒婦,不守女誡,已經犯了七出,因為不能忍受男人的自私!既然你一定要納妾,就不能成為我的夫君!」

  這瞬間,書房的氣氛更凝滯了……

  「我原以為,你只是舉止粗俗。沒料到,妒意讓你失去理性,竟然說出我不能成為你的夫君這樣的話!」他冷言,看她的眼神冰冷。

  他冷漠的態度,讓巴哥傷心。

  然而他畢竟未再說出「休妻」二字,於是,懷著心痛,她最後問他:「既然你的心意如此,那麼當初娶了我就該冷落我,或者找個理由休妻,這樣就能讓你喜歡的女子,名正言順坐上福晉的位子,不必屈就。當初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定棋?你可以那麼做的!」

  「我不會那麼做。原本我並不打算回京娶妻,但是阿瑪把你送到撫順,還請皇上降旨指婚,我既不能送你走,就只好面對。」他面無表情地說:「雖然我一度以為,可以改變你,但是最後我不得不面對現實。」

  「現實?」他冷抑的表情,讓巴哥的心痛起來。「現實,是什麼?」

  他沈默,半晌後,沈定地對她說:「現實就是,我沒辦法改變你,巴哥。現在你也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而你從來不是這樣的女子,我沒辦法改變你,也沒辦法改變我自己。所以,現在我只有納妾,也只能納妾。」

  他的話,說得白。

  白得令人心痛,令人心碎。

  巴哥不再說話,她忽然沈靜下來,垂下雙眼,瞪著地面……「因為迫於無奈之下娶了我,所以一開始想改變我,是因為這樣嗎?」半晌,巴哥再次開口說話,這回,她的聲音軟弱無力。

  定棋面無表情。

  巴哥擡起眼,認真的眼眸凝望他。「可是我就是我,定棋,現在你知道了,你改變不了一個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她幽幽對他說:「既然改變不了,一開始就不應該嘗試。一旦開始嘗試,停下來後,你有沒有想過……」她頓住。

  他面無表情。

  「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我了?」最後,她說。

  定棋未再回答隻字片語。

  然而巴哥並末期待聽到定棋的答案,她轉身,沈默地離開定棋的書房。

  已說出口的話,巴哥不會後侮。

  因為她已然決定,今夜就要離開貝勒府,做回過去的自己!那個只能在街頭流浪,無家可歸的小乞兒巴哥。

  ***

  子夜。

  離開一個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巴哥談不上後悔,卻有心痛。

  因為離開此時,與當初進府,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巴哥了。

  晚間,撫順大街飄著雪。

  巴哥在破廟躲了很久,雪仍然下著,非但沒有稍止的態勢,風雪還越來越大。

  她不能整夜躲在這裡。

  因為明天一早,小春一旦發現她不在房裡,眾人就會知道她不告而別。

  如定棋所言,皇上指婚,他不能無端丟了福晉。她忽然離開貝勒府,必定造成軒然大波!

  所以,現在她只能向前走,不能再回頭了。而貝勒府,原本就不是屬於她的地方,早走晚走,總有一天她還是要走。

  今夜,她不僅要離開貝勒府、還要離開撫順城。

  至於,往後何去何從,該上哪裡,她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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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0 22:16:07

【第九章】

  午膳之前,定棋正在前廳,察哈達忽然急急忙忙地跑進前廳。

  「貝勒爺,奴才有要事稟報!」察哈達神態急切。

  柔安正在前廳,藉著將這昨夜趕工完成的繡品送給定棋,找機會與他相處。

  「說。」定棋舉杯品茗,桌邊擱著繡品,似乎心不在焉。

  察哈達看了柔安一眼。

  「無妨,直接說話。」定棋道。

  「是,」察哈達說:「今日一早,小春發現少福晉未用早膳,也不在房內,所以趕緊來稟報。」

  「府裡全找過了?」定棋的反應很冷。

  「是,到現在奴才們還沒找著。」察哈達答。

  定棋淡下眼。「恐怕隨興出門,到哪裡遊玩了。」

  「不像,小春今早天剛亮就守在門前,不見人出門,恐怕昨夜已不在房內。」

  「你說什麼?」這話,終於讓定棋臉色一沈。「昨夜人就不見了?!」

  「奴才不敢隱瞞……恐怕如此。」察哈達說。

  「府門前沒見主子出去,少福晉不會出府的,她肯定還在這府裡,會不會是你們找得不夠仔細?」柔安插話。

  「丟了主子,奴才們豈敢怠慢,已經仔仔細細在府內找過一遍了!」察哈達不太耐煩。

  「可難道堂堂少福晉,會學那宵小爬牆嗎?」柔安嗤笑,指責察哈達。「不必擔心,少福晉一定還在府內,肯定是你們沒好好找人,才會以為丟了主子,實在是瞎著急!」

  柔安話說完擡頭,才見定棋正沈眼盯著自己。

  她心一沈,立刻轉話:「柔安的意思是,少福晉不是別人,怎會不明白輕重道理?她肯定不會不告訴任何人,就自行外出的!」她又對定棋道:「或者貝勒爺認為,應當盡快派人去找?」

  定棋眼色很沈,沒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麼。

  柔安忽然覺得忐忑不安起來……

  察哈達懶得理會柔安,只管對主子道:「貝勒爺,要盡快派人出府去找,這大風雪天的,我怕少福晉危險,又不知上哪去了——」

  「府內再仔細找一遍吧!」定棋說,然後站起來。「只要人在府內,她不會不吃飯,午膳後找不到人,再作打算!」

  「可屋外一夜大雪未止,奴才恐怕——」

  察哈達話沒說完,定棋已經走出廳外。

  昨日爭執,跟她已經把話講明,然而自昨夜直至今晨,他卻莫名煩躁——

  現在他不想再聽見關於巴哥的任何事。

  ***

  貝勒府真正開始緊張找人,已經過了午後未時。

  察哈達在門前,正由下人們備馬,要親自領隊出去找巴哥時,忽見定棋的黑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過府門——

  認出那是主子的坐騎,察哈達呆住。

  「貝勒爺!」回過神,察哈達大聲叫喚。

  然而定棋的黑馬已經奔遠。

  察哈達揮手要隨行家人立刻上馬,自己並速速躍上馬背。

  「駕!」

  一行五人,趕緊追隨定棋的坐騎而去。

  ***

  大雪。

  漫天彌地的大雪。

  一片片白色的雪晶,凝結在巴哥走過的地上,覆蓋了她的足跡。

  好不容易找到城外這間破廟棲身,她已經凍得全身顫抖,手腳都已經逐漸失去了知覺。

  地會死在這裡嗎?會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嗎?

  她窩在濕草堆邊,雖然避開了破廟外的風雪,但是身子卻越來越冷……

  就在巴哥的意識漸漸失去之時,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踐踏在雪地上的「篤篤」悶聲。

  模糊中,巴哥看到定棋冷峻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卻捏住她用力搖晃,臉色鐵青,對她怒吼——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影像太真實,他的忿怒太真實了……

  定棋像失去理智一樣,瘋狂地搖晃她。

  然後,巴哥看見定棋被府內家人聯手架開……

  再然後,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

  子夜。

  大雪已止。

  巴哥卻陷入高燒,昏迷不醒。

  「大夫,咱們少福晉的身子要緊嗎?」察哈達問大夫。

  「今夜至為關鍵,如能度過今夜,於明日淩晨前退燒,當保無事。」

  「那要是明早!」察哈達嚥了口口水,話沒出口,他調頭望向坐在睡房桌邊的定棋。

  見主子自回府就坐在房內,不反應、不說話,他支手撐著額頭瞪住巴哥的臥床,一直瞪著上面昏迷不醒的人兒,連眼睛都不眨。

  察哈達深感憂心。

  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敢開口問。

  「我先送您回府。」歎口氣,察哈達對大夫這麼說。

  出去之時,他關上房門,然後囑咐守在房外的小春,小心伺候。

  屋內,定棋還是一動也不動,瞪著巴哥。

  這一刻,他的心沈著,緊緊的痛著——

  他的木然是因為震驚,是因為不敢相信……

  他,竟為了一個拋夫離家的女人心痛!

  房門打開,小春走進來。「貝勒爺,少福晉的藥好了。」

  定棋終於有了反應,放開撐住額頭的手,他慢慢坐直後站起來。然後問:「把藥給我。」

  「貝勒爺,這是奴婢的職責!」

  「把藥給我。」他再說一遍。

  小春一愣。「是!」把藥碗交給定棋。

  「屋裡立刻加兩盆火爐,讓她出汗。」他突然下令,並且走到巴哥床前再交代:「拿涼水還有乾布進來,吩咐下面的人待命,一夜要不斷更換涼水,不能停歇!」

  「是。」小春趕緊下去拿水。

  定棋在巴哥床邊坐下,將她扶起,臥在自己懷中。

  她仍昏迷未醒,高燒讓她發紅的臉蛋冒著冷汗,見她眉心緊皺,似乎昏迷中還在忍受高燒的不適和痛苦,他漠然的神色,有了一絲牽動。

  嬌軟的身子無力地倚在自己懷中,這提醒了他,兩人已成親數月,卻一直未有肌膚之親。

  當真對她沒興趣嗎?

  一開始因為她怪異的習慣嚇阻了他,再來因為她大病初癒,他沒想過與她圓房,就這樣一直到今日,他竟然未碰過自己的妻子。

  然第一眼見到她的「真面目」,他不否認,她美麗的容貌已先吸引了他。

  之後,她不許他納妾,與他針鋒相對,話鋒裡的聰慧又震撼了他。

  現在,倚偎在自己懷申嬌軟的身子,嫵媚柔軟,是個十足的女人。

  他承認,他動心、動情、慾求不滿。

  把藥碗擱置在床邊,他伸手,緩慢細膩地撫開她額上與頰畔的髮絲……

  「定……定棋……」她皺眉,緊閉著雙眼喊。

  他暫停手上的動作,然後,發現這是夢中囈語。

  她做什麼樣的夢?是好夢?還是惡夢?

  如果是惡夢中喊他的名,那麼,她有多恨他?

  他嘶聲嗤笑。

  忽然瞥見她裡衣襟口洩出的一線春光,以及那羔白玉脂、勝雪冰肌上,似隱若現的一抹誘人硃砂胎記。

  他的笑容斂下,眸色深沈。

  他想要她。

  舒臂取來藥碗,他面目深沈,目光未有須臾離開她嬌紅的臉蛋。

  含一口藥汁,他俯首,以口就口,將藥餵入她微啟的小嘴裡。

  藥汁自她嘴角淌下,他便舔舐、啜吮……

  「咳咳、咳咳!」

  巴哥被苦口的藥汁嗆醒,意識昏沈中,她看見抱著自己的定棋,正吻著她的唇、她的頸、她的胸口……

  這是夢嗎?

  是這夢讓她的身子更熱?還是屋內的炭盆烘熱了整間房?

  她申吟一聲,仍不能解除這燥熱的痛苦,只有更加燠熱,身子冒出了更多的汗。

  而定棋看她的眼神灼燙,有一種過去沒有的鷙猛與深沈……

  這不是夢嗎?

  真的是定棋嗎?

  他還在生氣嗎?

  氣她的不告而別嗎?

  「定棋……」

  她虛弱地喊他的名,他眼中的焰火如遇乾柴,迸射出更深沈的火星!

  然後,一夜溫柔火熱的接觸燒透了她的身子、溶了她的心、也褪了她的熱病。

  期間,小春誤開房門,驚嚇羞赧得跌了出去。

  而那一夜詳細發生了什麼,巴哥已不復記憶。

  她只記得自己的高燒在半夜已退,再其他就只有疼、昏沈、無限的疲憊……

  還有定棋那雙,彷彿要穿透她魂魄深處的深奧眼睛。

  ***

  酉時

  柔安待在房內,她的婢女綠袖回來告訴她,家人們已經找到巴哥,貝勒爺正在她房裡,一夜沒有離開。

  聽見這消息,柔安內心焦慮,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對她的婢女綠袖說:「我們過去瞧瞧。」

  「格格,現在過去好嗎?」綠袖阻止她。

  「貝勒爺現在一定憂心如焚,您今早還阻止察哈達總管去找人,現在過去,怕貝勒爺想起今早的事,如少福晉有個三長兩短,恐要怪罪您。」

  柔安站起來,眉頭深鎖,遲疑地問:「那我該怎麼做?」

  綠袖走近身邊勸她:「剛才我在大門那裡,見到察哈達總管正送大夫出去,我聽說少福晉受了寒,高燒不退,今夜若不能退燒,就性命堪虞了。」

  「可今夜她若退燒呢?」

  「希望不大,我看察哈達總管愁眉苦臉,大夫也臉露憂色,若能有救,就不會今夜離開了,應該會留下侍診。」

  「那麼,你要我離開——」

  「她若病死,格格待這裡豈不太尷尬了?此時應先離開,避開風頭。」

  「那就更不要緊了,我聽說貝勒爺找到人時很生氣,若非幾個家人把他架開,他還掐著少福晉不肯放手。」

  「我打探過了,貝勒爺那神態模樣,是生氣。」

  「他生氣,跟我離開有關嗎?」

  「那女人都惹貝勒爺這般生氣了,一待病好,貝勒爺必定要納側室。」

  「可他會想要我嗎?」思及這幾日住在府內,定棋冷淡的態度,她就心有不安。

  「除了格格,這撫順城內還有哪個人選更好?」綠袖道。

  「倘若他回京呢?」

  「不會,貝勒府若要回京選妻,早就回去了。」綠袖道。

  柔安明白,綠袖說的是事實。

  她為定棋而做了這些年的努力,不會白費。

  「好吧!那咱們今夜就走。」考慮片刻,柔安終於答應。

  「是。」綠袖福個身,就趕緊幫主子收拾衣物。

  「都收拾好了嗎,綠袖?」半晌後,柔安問她。

  「是,都收拾好了。」綠袖問:「格格,您離開要跟貝勒爺說一聲嗎?」

  「不必了,你說他找到人時很生氣,這時候想必他正心煩。我已在房內留了一封書信,家人發現會送給貝勒爺的。」

  「那麼咱們這就離開嗎?」

  「對。」柔安帶著綠袖離開房間。「這時不必驚動其他人了,咱們在門前找兩個貝勒府家人擡小轎,直接回貝子府就成了。」

  「是。」

  來門前,卻見一陣騷動。

  一名男子正在門前,與守門的家人起了衝突。

  柔安示意綠袖上前盤問:「發生什麼事?」

  「這無賴居然敢上門說,咱們的少福晉是撫順城裡的乞丐!」守門的呸道:「簡直是王八羔子瞎胡謁!」

  「撫順城的乞丐?」綠袖瞪大眼睛。

  「我哪裡胡說?!她明明就是那街頭乞丐,可把我恨得牙癢癢的!我還找了她很多日,那天在清心園被我撞到,我一見她就覺得眼熟!只沒想到,換了衣裝就變了個人,讓我一時還認不出來呢!」

  「清心園,你在清心園見過少福晉?」綠袖推開了守門的,上前問。

  「什麼少福晉啊?明明就是個乞丐,只沒想到,這小乞丐竟是個標緻的妞兒!早知是個女的,那日府裡迎親時,我死活也要圈住她,不教她給逃了!」無賴朱四一臉色相垂涎。

  「府裡迎親?你說什麼?說清楚些!」綠袖斥問。

  朱四上下打量了綠袖幾眼,然後問:「告訴你,我有什麼好處?」

  綠袖回頭看了柔安一眼,柔安示意她拿出銀子。

  於是綠袖取出銀子交給朱四。「只要把話說清楚,還有你的好處!」

  一見銀子,朱四的眼睛就亮了!

  於是他將貝勒府迎親當日發生之事說一遍,包括在府外逮到人後,又被巴哥逃跑的事,也詳詳細細一併說個清楚。

  ***

  清晨,巴哥醒來時高燒已退,但定棋已不在她身邊。

  「少福晉,您醒了嗎?」小春端水進房。「昨夜貝勒爺在屋裡照顧了您一夜,一直到早上都沒休息呢!」

  見小春進來,巴哥身上沒有衣服,便慌張地用被子圈住身子。「你等一下再進來——」

  「有什麼關係,讓奴才來幫您更衣吧!況且您的身子還沒全好呢,昨夜才退了燒,今日身子肯定還虛弱,要是又招了涼還了得嗎?」小春笑嘻嘻。

  「不會的,你先出去,我自己換衣裳還快些。」巴哥紅著臉。

  小春掩嘴偷笑。「少福晉,您的臉皮真嫩!」

  「你先出去嘛!」

  「好好好。」小春笑著說:「貝勒爺出去時交代了,他說今早府裡來了貴客,必須親自前去招待,午間用膳前他就會回來。」

  巴哥垂著頸子,淺淺地笑。「我知道了。」

  小春又說:「我到廚房去,看早膳準備好了沒有。」話說完,她才笑著出去。

  小春關上房門後,巴哥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想著昨夜的事,不明白是怎麼發生的,也不明白定棋為何突然……

  想起昨夜,她的心就跳得厲害。

  搖搖頭,她包著被單下床,然後在房內自己把衣裳穿好。

  叩叩。房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小春嗎?你可以進來了!」她急忙拉整穿了一半的衣衫。

  房門推開,進來的人卻是柔安。

  見到她,巴哥一愣。

  「昨夜,貝勒爺在這裡過夜了?」柔安問,瞪著巴哥尚且衣衫不整的模樣,她的神色冰冷。

  「你進來做什麼?這是我的房間,請你出去。」

  「你的房間?」柔安嗤笑,然後陰沈地盯著她。「應該說,這裡是少福晉的房間才對吧!」

  巴哥愣住。

  室內的氣氛忽然僵凝,巴哥粉紅的臉蛋也變得蒼白。

  「你叫巴哥是嗎?從現在起,我就叫你巴哥吧!」一反往常柔順的模樣,柔安語調尖銳。

  「你想做什麼?」巴哥胸口一緊,內心有不祥預感。

  柔安厲聲指責。「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少福晉!我真不敢相信,一名撫順城裡的小乞丐,竟有天大的膽子,膽敢冒充貝勒爺的妻子!」

  這話直接的讓巴哥不能承受,這一刻,她的臉蛋完全失去了血色。

  「不過,我不管你是誰。」緩下聲,柔安又露出陰沈的笑臉,對她說:「我不會把你的身份告訴貝勒爺,我只要你離開貝勒府!」

  柔安說的話讓巴哥心寒。「你可以揭穿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定棋?」她臉色蒼白地問。

  「因為我要讓貝勒爺休妻!」柔安忽然笑出來,彷彿為自己的謀算得意。「再者,你與貝勒爺已經有肌膚之親,與其冒險,讓貝勒爺抉擇留下你或者懲罰你,那麼我寧願叫你自己走,讓他恨你!」

  留下她?

  不,如果定棋知道她騙了他,他不會留下她,只會恨她!

  巴哥清楚,定棋留她,只因為自己擁有「妻子」這個名分,一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他不會原諒她的欺騙。

  然而定棋會恨她嗎?

  「乞丐也妄想飛上枝頭?一根旱地裡的雜草,別說一般人家都不會要這樣的女人,你竟然還敢冒充尊貴的少福晉,想佔有貝勒爺的心?」柔安冷冷地說。

  柔安的話提醒了巴哥。

  不,定棋不會恨她。

  如果沒有愛,豈有恨?

  即便已有肌膚之親又如何?他說過,他們不是恩愛夫妻。

  就算對男女之情再無知,巴哥也明白,真正的恩愛夫妻,與由情義生愛的夫妻,其間有多大的差別!

  「我看得出來,你不笨!」柔安走到她身邊,對她說:「你走吧!貝勒爺不喜歡你這樣的女人,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倘若還想留下爭取憐憫,既愚蠢又可憐。」

  巴哥看著眼前這露出真面目的女人,她的面貌很猙獰。然而欺騙定棋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樣都用了心計,又有何好壞之分?

  「再給我一點時間。」瞪著前方,巴哥喃喃說。

  「不行,我要你現在就走!」柔安沈下臉。

  巴哥眼窩一酸。「如果我突然離開,他會找我!」

  「我已經安排好馬車,等他發現,已經追不上你!」

  「馬車?你早巳安排好了?」她沈痛地喃喃問。

  「就在後門。」柔安對她說:「我先過去,你馬上跟來,聽到了沒有?」話畢,她走出巴哥的房間。

  巴哥僵在房內,全身發冷……

  倘若還想留下來爭取憐憫,既愚蠢又可憐。

  柔安的話在她腦海迴響,巴哥閉上眼,比昨夜病中更痛苦的窒息感,在她胸口漫生。

  睜開眼,她從木屜裡取出紙筆,在妝案上留下潦草數筆……

  之後就毅然轉身,離開這處收留了她兩個月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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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0 22:16:42

【第十章】

  看完巴哥留下的字條,定棋沈著臉,不發一言。

  一旁察哈達心情沈重,小春則忐忑不安。

  「什麼時候發現她離開?」定棋終於問。

  「小春說,她才離開少福晉的房間不到半個時辰,一回到房裡,少福晉就不見了。」察哈達回話。

  「馬上備馬,立刻找人!」定棋下令。

  然而,即便他態度果決,神色卻陰晴不定。

  只因她第一次逃離還有理由,這次再犯,是為了什麼?

  難道昨夜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為什麼她不能等他回房,為什麼連瞭解他心意的耐性都沒有?

  定棋神色冰冷,察哈達察顏鑒色。「貝勒爺,有件事,奴才得先稟告。」

  「說。」定棋已跨出廳外。

  察哈達與小春一路跟出去。「小春,你趕緊把話告訴貝勒爺!」

  「是,」小春說:「早上奴婢先在房內等了一會兒,後來聽書齋的小僮說,見柔安格格在奴才離開時,進了少福晉的房間。」

  「什麼意思?」他停步,回頭。

  小春低下頭。「小僮說,柔安格格離開後,隔不了一會兒,就見少福晉匆匆離開房內。」

  定棋沈下臉。「察哈達,請柔安格格到前廳談話。」

  「遮。」察哈達銜命而去。

  掐緊手中巴哥留下的字條,定棋神色冷峻。

  柔安一到前廳,見巴哥的侍女及一名小僮在場,她有些疑惑。

  「秋生,把你看見的,對柔安格格說一遍。」定棋面無表情地囑咐。

  「遮。」小僮秋生道:「今天早上,我見柔安格格進了少福晉的房間,隨後少福晉匆匆離開房間。約莫半個時辰後,小春姐姐回到少福晉房間,一會兒走出房外,問其他人有沒有見到少福晉,於是我上前跟小春姐姐說了緣由,小春姐姐臉上有疑惑,於是開始找起少福晉,不到半個時辰,小春姐姐急起來了,便找來察哈達總管,之後的事我就不明白了。」

  柔安聽見小僮提到自己,她心底雖忐忑,可已經有了準備。

  「小春,這是怎麼回事?」定棋神色矜冷,不動聲色接著盤問小春。

  「稟貝勒爺,小春因為不識字,所以不明白少福晉留在桌上的字條寫些什麼,於是找來察哈達總管,這才知道少福晉離家了,又想起秋生說的話,所以趕緊稟告貝勒爺。」

  柔安聽見巴哥臨走前留了字條,她心頭越發不安起來。

  定棋沈冷的目光盯著柔安。「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到房間找她?」他問得直接。

  柔安聽出他話裡的冷意。「貝勒爺,柔安因為聽下人們提起,說是少福晉昨夜染了風寒,病體甚弱,柔安憂心少福晉的身子,所以前去探望.」

  「你說的,」他沈聲問:「是實話?」

  「當然,柔安關心少福晉的身子!」

  柔安話未說完,察哈達忽然領了一名陌生男子進門,後頭還跟著柔安的侍女綠袖。

  見到綠袖跟隨總管進來,柔安心神不寧。

  「稟貝勒爺,正午侍衛們在後門口發現這一名車伕,他坦言是受綠袖姑娘花錢指使,到貝勒府後院接人的!綠袖姑娘,快快把你跟你家格格的謀算,在貝勒爺面前說個清楚!」察哈達口氣嚴厲,他早巳調查得一清二楚。

  柔安心頭一驚。

  綠袖低著頭不敢看她的主子。到前廳來之前,察哈達早巳審問過綠袖,此時在貝勒爺面前,她只得把如何僱車夫,預謀送走巴哥的詳情,仔細說了一遍。

  聽見綠袖道出實情,柔安整個人顫抖不已。

  定棋只是牢牢盯著她,並未問她的話。

  然而這眼神,已叫柔安整顆心都涼透了!

  「我……」勉力鎮定心神,柔安試圖解釋。「那個女人是冒名頂替的,她原是撫順城裡的小乞丐,竟敢妄圖福晉的位子,我不過是替貝勒爺趕走她!」

  「你把她逼走的?」他突然問,面無表情。

  柔安一愣。「柔安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貝勒爺。」她狡辯。

  「為了我?」定棋冷下眼。「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柔安胸口一緊。「那女子膽敢冒名頂替福晉,可見十分狡猾,柔安擔心她傷害貝勒爺,所以才做主先把她送走!」顫著聲,她仍然試圖申辯。

  然而定棋冰冷的視線,彷彿射穿了她的心,讓她驚慌。

  「不論巴哥是什麼人,她必須離開或者留下,由我來決定。」沈著眼,他一字一句告訴柔安。

  原來嫻靜溫婉可以與機心共處!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女子。

  他忽然明白,自己為巴哥心動的理由……

  她的坦率、可愛、甚至粗俗,在在皆讓他看見她的真心。在他意欲納妾之時,她據理力爭的模樣,又讓他見識了她聰慧的另一面!

  原來他真心想要的,是這樣的女子……

  清淨如水,率直純真。

  「可貝勒爺,」柔安還試圖解釋:「柔安一切皆是為您著想!」

  「察哈達,送客!」他突然冷聲直斥。

  柔安一僵,臉色發白。

  察哈達立即上前。「格格,請吧!」冷臉送客。

  柔安格格面如死灰。

  至此,定棋已經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謀算落了空,柔安明白,從今而後,她已完全失去嫁進貝勒府的可能!

  ***

  京城

  察哈達與小春跟著主子來到京城,已經半個月之後。

  由於巴哥並未搭上柔安為她準備的馬車,定棋在撫順找了月餘,才確定巴哥已經不在撫順城,後有一隊自京城北上撫順的貨商,提起個把月前有一名貌似巴哥的女子,給了貨商幾兩銀子,便隨貨商的馬隊一起進京,後來在京城賢良寺附近下了車。

  得到這個消息,察哈達等人才跟著定棋,趕到京城。

  一行人進入京城,首先來到賢良寺,在寺門外問到一名在寺門前兜售線香、金紙的小販。

  「唉呀,我記起來了,好像真有這麼一名姑娘,相貌就似你們形容的那樣標緻,可卻形單影孤、全身瘦骨嶙峋,瞧起來怪可憐見的!」

  「你說咱們家少福——我是說咱們家夫人,你見咱們家夫人她怎麼了?」小春捺不住性子急忙問。

  「噢,那日我見她走到寺門邊就倒下了,看似病弱得很,奄奄一息的,好像快死了——」

  「你胡說!」小春氣得罵人。「咱們夫人身子健壯,才沒那麼容易死呢?」她眼眶裡含淚。

  「我實話實說,哪裡胡說了?你瞧,那日她就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到了晚間恐怕就已經沒命了!」

  小春瞪大眼睛。「你再說、再說我要打人了!」她急得哭了。

  「察哈達,再找附近小販問清楚,查明最後見到巴哥的人。」定棋的神色始終陰沈。

  他看似冷靜,沈聲囑咐察哈達。

  然而聽見小販剛才所述,他的拳頭握緊,一直未曾鬆開!

  他不敢去想,失去巴哥的可能!

  即使在她仍生死未卜的現在,他的心都因為濃濃的掛念,而深沈地痛著。

  ***

  巴哥並末坐上柔安給她安排的馬車。

  她從牆邊跳出貝勒府,之後換了平民的便裝,在撫順街頭跟南行商隊,搭上馬棚貨車,一路到了北京城。

  車行到這裡,她從貝勒府帶出的一點銀兩已經用盡,於是只能在舊都十王府附近下了馬車。

  此處自改朝換代後已改建為賢良寺,位於東安門外胡同,附近是商人聚會集市之處,也有不少官宦仕女人本寺參拜,更有外縣官吏進京述職時多寄居於此處。

  人海茫茫,巴哥十歲時離京,對於京城的記憶已幾乎淡忘,她不知何去何從,這一路舟車勞頓,她的病一直沒有痊癒,身於更顯得瘦弱、憔悴。

  身上沒有銀子,她還病著、餓著,已經奄奄一息……

  病得不能再走,她在寺門外倒下,卻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再貧困,她好像已不能再重操舊業,伸手跟入寺進香的路人要錢。

  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羞愧與廉恥嗎?

  從前她並不覺得伸手討錢可恥,還學起路邊乞丐粗俗不雅的舉止,凡事大而化之,可那一切全是為了生存!如果不那樣,她討不到錢,也不見容於其他乞丐,只能餓著肚皮等死。

  然而現在,就算仍憐憫路邊的乞丐,可她自己卻不能再像從前,那麼樂於貧賤,不在乎眾人輕蔑的眼光。

  也許,自從離開定棋後,一切都無所謂了。

  她不再為了生存苦苦掙扎。

  小時候娘教她唸書,她當然識得禮義廉恥,後來淪落為一名乞丐,雖然粗俗不雅,實非她本性。

  現在,既然活下來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那麼,她就不必再違背本性,跟人伸手要錢了。

  離開貝勒府時,她留在妝案上的字條,已經坦白直陳了自己的欺騙。

  明知道定棋會恨她,可她別無選擇,既然要走,那麼她就該對他把話說清楚,不讓他糊塗飲恨,這是最後,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倒臥在賢良寺門前,巴哥又餓又病,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了。

  「織心,你瞧,這兒有個姑娘,她倒在地上好似病得很重!」一名富貴人家婦人,走到巴哥面前,菩薩一樣慈藹的面容上,有著極深的憐憫。

  「福晉,您別管事,說不準是個詐死訛錢的。」那名叫織心的姑娘跟過來,拉住了主子。

  「怎麼會呢?我瞧這姑娘生得好水靈。你快來,瞧瞧你們倆,就似照鏡子一樣,都這般可人。」

  「福晉,您先莫靠近,讓織心瞧去。」

  那姑娘走近,巴哥見到她美麗的容顏,一雙水秀靈動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紅唇……

  迷迷糊糊中,巴哥想,這姑娘莫非就是定棋喜歡的仙女?

  是呀,她活脫脫是定棋喜歡的模樣!比起柔安格格,還要靈秀上幾十倍……

  溫柔婉約,水秀天成。

  巴哥閉上眼,覺得安慰。

  她終於找到定棋喜歡的女子了。

  ***

  「織心,你說她什麼時候會醒呢?」

  似夢似醒之時,巴哥又聽到昏迷前見到的,那位富貴婦人的聲音。

  「好像快醒了,福晉。」

  「不知她醒了以後,會不會嚇著?」

  「不會的,福晉,這位姑娘見著福晉的菩薩容顏,只會歡喜。」

  「織心,你的嘴巴真甜。」

  「奴才說的是實話。」

  婦人笑出聲,然後又說:「快看,她睜開眼了。」

  巴哥張開眼睛,看到婦人,和名叫織心的姑娘,然後是這處美輪美奐的房間。

  「你醒了,身子舒坦嗎?」那名喚織心的姑娘溫柔地問巴哥。

  織心動作俐落地幫巴哥掖被子、拉枕頭,還兌了一杯溫蜜水送到巴哥嘴邊,扶她起來,餵她喝下。

  「謝謝……」巴哥茫茫然地看著這位姑娘,然後問她:「這位婆婆是菩薩,您是神仙姐姐嗎?」

  那婦人一聽,跟織心一起掩嘴笑出來。

  「不是,這兒是巴王府,這位是福晉娘娘,福晉確實是菩薩心腸,可我只是個奴才,不是什麼神仙。」織心回答她。

  織心的聲音清脆卻柔軟,非常好聽,非常溫軟。

  「咱們家織心上輩子怕正是仙子,犯了仙規才被貶下紅塵。」福晉笑言。

  織心沒說話,只問巴哥。「姑娘,您叫什麼名字?」

  「我叫巴哥。」

  「巴哥?」福晉問:「你是漢人嗎?咱們這兒是巴王府,你叫巴哥,織心,我居然救了一個姓巴的姑娘了!」福晉又問巴哥:「可你為何流浪在街頭,怎麼還生了病,一個人孤零零地倒在賢良寺門口了?」

  「福晉,咱們該先讓巴姑娘梳洗更衣。」織心提醒。

  「是呀!我真急性,她剛醒過來,該先讓她梳洗更衣,吃些東西再聊。」福晉笑著站起來。「織心,你留下來照顧她吧!春兒跟我回房就成了。」

  「是。」織心福個身。

  福晉就離開了。

  巴哥見到這府裡金玉滿堂,雕樑畫棟的,十分富貴,她便有些情怯。

  「巴姑娘,織心先侍候您更衣,一會兒秋兒便給您送熱水來。」

  「我自個兒來就成了。」巴哥忙說。

  織心扶起巴哥。「您是福晉的貴客,理當讓織心來侍候。」她說,秀麗的臉容有抹真誠。

  熱水送來,織心在屏風後幫巴哥更衣。

  巴哥見到水中倒影,以為是自己恍神了,忽然有種奇妙的錯覺……

  「像嗎?」見她的表情,織心笑了。「福晉說,咱們倆像照鏡子,生得好像。」

  是真的像,可是又有幾分不像。巴哥想著。她見織心長得秀氣、舉止細膩,卻似做慣雜務,動作沒有一絲遲滯。

  織心為她脫衣,待脫到裡衣時,織心忽然停住。

  「怎麼了?」巴哥問她。

  織心忘了自小管家的嚴訓,瞪著巴哥的胸口,目不轉睛。

  「你怎麼了?」巴哥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織心這才喃喃問:「您胸口上這雁型的——」

  「硃砂痣嗎?」巴哥笑出來。「這是自小就有的。」

  深吸口氣,織心緩過神。「您先進澡盆,千萬別著了涼。」

  伺候巴哥入浴,織心就悄聲退出房外。

  剛才她之所以吃驚,是因為這雁型硃砂痣,正是巴王府子孫才有的特殊胎記。

  織心八歲進府,自進巴王府就伺候著一個爺——巴王府的大貝勒,直至半個月前她才轉進福晉房裡侍候。

  既然自八歲起就服侍主子,雍竣貝勒,織心在大貝勒胸口已見慣這樣的雁型硃砂痣,當然不會錯認!

  ***

  問不到巴哥的下落,只從一名賣豆腐花的小販那裡得知,當日似有一名貴婦,從寺門外帶走了巴哥。

  暫時打探不到那名貴婦的身份,定棋首先能做的事,就是上門拜會佟王府。

  迎來嬌客,佟王爺卻是滿心忐忑。「老夫明白,這一切皆是小女的錯。」

  「王爺知道小婿來訪,所為何事?」定棋沈聲問。

  他思及巴哥離開時留下的字條,難道她欺騙了他?

  「小女做了何事,想必貝勒已經明白,老夫實在太過羞愧,不敢請求原諒,唯願貝勒爺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勿將醜聞宣揚,是以老夫銘感五內,除退回聘禮,願親自登門跟玉王爺賠罪。」侈王爺羞愧地道。

  他以為定棋久久不來找人,恐怕暗中已將始末調查清楚。

  定棋瞇眼。「請王爺叫雲羅出來會面,無論如何,我要見她一面,親自問個明白!」他神色冷厲。

  佟王爺自知理虧,不敢嘖聲,只得盡快吩咐家人,請格格出來。

  一刻鐘後,面容憔悴的雲羅格格,由婢女扶著,蹣跚地自後廳走出來。

  她從撫順貝勒府與情人逃走之後,兩人盤纏用盡,又不事生產,她又生了病,兩人落魄到幾乎乞討維生。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兩人只得各自歸家請罪。佟王爺自從得知女兒幹了如此荒唐的大事,他又恨又悔,嚇得整日心神不寧,早已有心理準備,等著定棋回京,興師問罪。

  「貝勒爺,這是小女,我要她親自跟您賠禮,請您原諒。」佟王爺羞愧得頭都快點地了。

  那女子朝定棋跪下,痛哭失聲。「貝勒爺,一切全是雲羅的過錯,雲羅幼稚無知,膽大妄為,新婚之夜跟翰湘一起出走——」

  「住口!」佟王爺面目突然變得猙獰。「你竟敢再提野漢的名字!」

  「阿瑪,翰湘不是什麼野漢,他是寧府貝子!」

  「閉嘴!」佟王爺漲紅臉,用力一拍幾案。

  至此,定棋已大約明白始末。

  巴哥沒有騙他,她是冒名頂替,因為他真正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就跟別的男人私逃了!

  這名女子容貌姿色雖屬上品,但絕對不及巴哥!

  這才是他真正的妻子,雲羅?

  「你要我,再把她領回去?」他冷色,一字一句問。

  佟王爺心頭一凜,仍厚顏道:「老夫已圈住女兒近半個月餘,就等貝勒爺將她領回。自然,貝勒爺從今而後再也不必顧忌小女,往後貝勒爺願再娶什麼樣的女子,都順隨您的心意,只求貝勒爺不將小女休離就好。」

  一聽父親這樣說,雲羅格格跪著突然爬到定棋腳邊,猛地伸手抱住定棋的腿。

  「貝勒爺,求求您大發慈悲!雲羅只願您休了我,我與翰湘會感激您一輩子的!」

  她明白,她罪無可恕,如定棋願休了她,那麼她雖名譽有損但還不致名節盡失,未來還有機會與翰湘復合,更不至於被視做姦夫淫婦,死無葬生之地。

  侈王爺瞪突了眼,他雙筆緊握、青筋暴露,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竟厚顏無恥到這地步!「你這孽女!竟然還敢口口聲聲提那個畜牲!」

  「事已至此,我看,只能問佟王爺的意思了。」定棋忽然開口,語調淡漫。

  佟王爺一聽他這麼說,便趕緊道:「老夫會好好訓斥小女,要她死心塌地,跟隨貝勒爺回去。」他賠笑說。

  「我看死心塌地不然,」定棋悠悠道:「再說,我也不能要一個心裡掛著別的男人的妻子。」

  佟王爺笑容消失。「你的意思是!」

  「休妻在所難免,佟王爺只等我的休書,不必動其他妄念,至於迎親時一切聘儀,就免去歸還了吧!」

  話畢,定棋站起來,揮揮褂子準備離開。

  「等一下!」佟王爺瞪大眼睛。「這樁婚姻是皇上指的婚,更是你阿瑪自己去請的皇命,你萬萬不可休妻!」

  定棋停在佟王府大廳門口,面無表情。「令嬡於我沒有絲毫恩情,況且一心掛念情夫。倘若皇上知道實情如此,佟王爺想,府上還能這般安寧嗎?」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卻讓佟王爺心驚!

  皇上若知情,非但女兒獲罪,自己也難脫教養干係。

  思及此,侈王爺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玉貝勒走出佟王府——

  自這一刻起,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玉王府送來休書。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7:50

【第十一章】

  原以為,此生此世是孤兒寡人的命,沒想到,原來她竟然還有親爹。

  因為身上的雁型胎記,巴王爺慎而重之將巴哥叫到前廳,當著眾人之面問起她的娘,這才知道,原來巴哥竟是自己失落十多年的親生女兒!

  初初,巴哥見到巴王爺的第一眼,談不上血濃於水,反之卻有陌生感覺。

  即便有親緣,即便是血親,為何見面時沒有涕泗縱橫、刻骨銘心?

  見到親爹,巴哥只有更加思念自己的親娘……

  女兒冷淡矜持的態度,巴王爺並不怪罪,反之,他明白時間的隔閡,亦需要時間彌平。

  當年巴哥的親娘秋水,就是他的小妾。十多年前秋水帶著才剛出生、尚在襁褓的巴哥逃離王府,曾讓他痛心疾首。

  他原以為秋水已遠離京城,卻沒想到,她竟帶著女兒避居京城胡同,從未離開,讓他遍尋大江南北,數年未回京卻一無所獲,只有痛心。

  而當年秋水離開王府,只因她的漢人身份不見容於老福晉,於是她選擇出走,以成全他的孝思,也成全他們的愛情,寧願保留相愛的記憶,也不願這愛因現實的淘洗變質。

  秋水是名奇異的女子,一輩子令他揪心,也一輩子讓他遺憾!

  而他們的女兒,他不明白她的性情、不曾參與她的成長,更來不及憐惜她流浪落魄的童年,只在她臉上,依稀看見秋水當年美麗似水的樣貌,令他晞噓。

  巴哥來到巴王府已經半個月餘,慈悲善良的巴福晉疼惜巴哥,不曾因為巴哥的額娘而排擠她。

  至於同父異母的兄長,巴哥只見過他一面。

  那是奇特的經驗。

  「你為什麼不笑?」初見面,雍竣便直截了當問她。

  「我為什麼該笑?」她回他。

  雍竣深沈地看她。「我以為,回到王府,你應該高興。」

  「回到王府不見得高興,可能見到阿瑪,我是高興的。」

  她高興嗎?

  應該高興吧!知道自己還有親人,確實值得歡喜。

  她的兄長盯著她,久久未發一詞。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她終於忍不住問。

  「是誰,」他瞇眼,淡問:「哪個男人抓住你的心?」

  她心驚。「我的心?」吶吶地問。

  「你的眼神,沒有光采,只有苦澀。」他說。

  寥寥數語,短暫的對話,又讓巴哥感覺到雍竣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那雙深沈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人心。

  後來巴哥才知道,雍竣是織心的主子。有這樣的主子,即便靈秀如織心,必定也不甚好過。

  除去那次見面,巴哥沒再見過兄長,只知道他於關內經商,時常遊走江南,居處不定。

  白天,巴哥的侍女如玉會陪伴她,夜裡她獨居華麗的格格寢室,卻每每想起定棋……

  他是否恨她?

  她想起離開前高燒那夜,他對她整夜的照顧,以及那情深意濃的繾綣。

  她愛定棋,至今日她已能對自己坦承,可這坦承來得心酸,即便她已貴為格格,卻不能改變欺騙他的事實……

  不敢奢望定棋對她無恨,她只能把寸寸相思,埋在心底。

  這日午後,巴哥的侍女如玉忽然奔進房內,笑嘻嘻地對她道:「格格,京城裡今日可發生新鮮事了!」

  如玉是巴王府裡最愛說話的丫頭,她就是奉命來逗格格開心的!

  巴哥的憂鬱,不僅雍竣察覺,就連巴王爺與福晉也感受到了!

  可巴哥不說,府裡也沒人敢多問,就怕是她做乞兒那時種下的傷心事,若開口問了,徒惹她更傷心。

  「什麼新鮮事?」知道如玉努力要逗笑她笑,儘管心頭鬱鬱寡歡,巴哥仍體貼地展露笑顏。

  「格格可知道玉王府的玉貝勒嗎?」

  一聽這名字,巴哥當下白了臉。

  她點頭,神色顯得抑鬱、蒼白。

  如玉沒看出她不對勁,忙著往下道:「那玉貝勒竟然在京城四處貼滿告示,道出他的休妻七大書!」

  他休妻了?

  因她的緣故嗎?因她的嫉妒嗎?

  可他已知她不是真正的福晉,倘若休妻,他如何向佟王府交代?

  此刻,巴哥雖然心酸,也只能強自振作問:「休妻七大書?這是什麼樣七大書?」

  「內容我全記下了,格格您聽著!一者不知淫誘夫君;二者不知嫉妒側室;三者未厲色阻夫納妾;四者不曾多舌頂撞夫君,五者不知竊取夫心,六者不識為夫真心,七者不告而別,讓為夫痛心疾首!」如玉一口氣說完,已經笑得快要折了腰。「格格,您說,這樣的七出是不是新鮮有趣極了?奴才曾聽人說玉貝勒足智多謀,最會做生意!也虧得,只有玉貝勒想得出這樣的條條!」

  這是七出?

  這七大書,字字句句,惹她心痛。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四處張貼這樣的告示?

  「這七出的告示貼在哪兒?」

  「哪兒都有呢!好似存心給人瞧的,張貼滿京城,現下每個人都在猜測,玉貝勒這樣休妻,究竟在故弄什麼玄虛?」如玉笑著說。

  「你快帶我去瞧!」話末說完,巴哥突然靜了下來。

  「格格,您想出去瞧瞧嗎?如玉現在就陪你出門!」

  「不用了。」巴哥卻搖頭。

  「怎麼了?剛才您不是說想去瞧瞧的嗎?」如玉極力慫恿她:「那告示前面擠滿了人,很熱鬧好玩的!」

  「我不去了。」巴哥卻堅決如此。

  如玉呆住,一時間不知道她的格格為什麼又沈靜下來。

  「你出去吧,如玉,我想一個人靜靜。」巴哥對如玉說。

  縱使如玉話多,主子說想靜靜,這時即便她有再多話也吐不出口,只得依言退下。

  如玉走後,巴哥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

  她摸不透定棋的心思,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

  六者不識為夫真心,七者不告而別,讓為夫痛心疾首……

  這是什麼意思?定棋想告訴她什麼?

  這是反話嗎?抑或是對她的嘲弄?

  可他不會知道她在京城,除非……

  有那個可能……

  他曾經尋找過她嗎?

  ***

  幫忙貼了滿京城的告示,小春就成日在告示附近兜圈,期待看見她的主子——少福晉!

  至今雖然玉王府上下皆知,巴哥是冒名頂替,可無論察哈達或者小春還是一心認定,巴哥便是他們的福晉主子。

  這日小春正在街上找著,懷著微小的期待,能與她的主子下期而遇。

  忽然之間,小春遠遠的見到一名女子,好像就是她的主子巴哥!

  小春追過去,奈何街市人潮蜂擁,她擠了半天,女子已經拐過巷口。

  「等一下!」小春連忙追過去。

  這一路,小春追到巴王府後,就被擋在府前不得進門。

  她親眼看見巴哥走進府門內,卻不得其門而入,只能空自著急!其後小春在王府外巴巴等了一個時辰,依舊不見人影,她只得趕緊趕回玉王府回報貝勒爺。

  ***

  這是定棋第一次見到雍竣。

  貝勒經商名聞天下,只是定棋居於關外,雍竣獨霸關內,兩人早互久仰其名,卻從來無緣見面。

  「你說,你來找妻子?」廳上,雍竣大貝勒代巴王爺接見玉府貝勒。

  「是,我府上侍女在街上見到一名紅衣簪花、手執圓扇的女子,追至貴府門外,見此女走進貴府,侍女不得其門而入,所以我登門拜訪,欲求一見。」定棋明白,他的冒昧。

  挑明說話,是因為他清楚,雍竣貝勒向來深沈陰鷙出了名,於商場交易,莫說從來不手軟,實則經常不擇手段。

  與他斗陰,不如直言。

  「紅衣簪花,手執圓扇?」雍竣瞇眼。

  「是。侍女確是如此形容。」

  雍竣忽然低笑,神色莫測。

  片刻後,他喚來前廳小廝,淡道:「叫織心出來。」

  「遮。」小廝退下。

  不久,一名紅衣簪花女子走進來,她貌美如花、眼波似水,一步一輕盈,她是織心。

  定棋心寒。

  她確實有幾分像巴哥,但她不是巴哥,只消看一眼,他就能篤定。

  「你說的,是她?」雍竣揶揄。

  明知不可能是織心,他還是將她喚出見客。

  「不是她。」定棋答,神色嚴峻。

  「她叫織心,她,像你的妻子?」雍竣問。

  「是有三分相似。」定棋沈眼答。

  「你思念你的妻子?」

  「十分掛念。」他誠實以對。

  雍竣淡下眼。「那麼,若我將織心贈你為妾,或可減去幾分你思妻之痛。」

  聽他如些言語,織心神色微變。

  但她不說話,只僵立著,沒有反應。

  「大貝勒的好意,定棋心領。」他婉拒。

  「怎麼?你不願意?」雍竣咧嘴。「因為織心不美?」

  定棋苦笑。「織心姑娘,是世上難覓的美人。不過,在我心中,唯我的愛妻最美。」

  雍竣沈下眼。「但我聽說,你已休妻,若要尋回妻子,應該上佟王府。」

  「說來話長。」定棋陰鬱。

  雍竣注視他片刻。「請玉貝勒栘王花廳,可以長談。」

  「不敢叨擾,改日再訪。」他起身欲告辭。

  「不急,天候尚早,大貝勒定要在我巴王府用過晚膳再走。」雍竣留人。

  盛情如此,他不能再推卻。

  ***

  侍女如玉來房,告知她的主子,大貝勒請她在花廳見面。

  「阿哥找我,有事嗎?」

  「大貝勒沒說,只請您到花廳。」如玉答。

  「我知道了。」

  ***

  她離房走到花廳。

  未至花廳,在門外她已見到一名男子正等在裡面。

  那不像她的阿哥,背影卻似曾相識,有一抹異樣熟悉……

  跨進屋內,她沒想到,一雙熟悉的眼睛赫然攫住她的視線!

  巴哥呆了、傻了,只能怔怔瞪視著眼前的他,定棋。

  他的震驚不下於她。

  然而他的反應快過她,在巴哥回神之前,他已經捉住她,把她拉到面前!

  這是巴哥,不是之前那名叫織心的侍女,他十分確定。

  「你,果然在這裡!」他神情異樣,盯住她的雙眼灼熱異常。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反問:「他呢……」

  屋內不見大阿哥的蹤影,只有定棋,這讓她迷惑。

  他神色陰沈。「你問誰?」將她握得更緊。

  「雍竣貝勒。」她虛弱地答。

  一月不見,再見他,她心口緊緊地揪痛著。

  然而她溫柔的回話,喚出來的那個名字,螫傷了他冷沈的俊顏。「跟我回去。」他緊握她的手回頭就走——

  她卻甩脫他的掌握,僵立在廳內看他。

  定棋寒了臉,沈聲再說一次:「跟我回去!」

  他試圖伸手,巴哥卻退縮。

  「我不能跟你回去。」她後退數步,拒絕他向她伸出的手。

  「為什麼?」他僵住,眼色複雜。

  「我不是你的妻子,不能跟你回去,再說,這是我的家。」

  她的家?他臉色一變。

  「你的家?你是乞兒,豈會有家!你跟雍竣貝勒是什麼關係?!」他寒聲質問。

  「他是——」

  「讓大貝勒久等了。」只見雍竣施施然走進來,俊顏含笑。

  他側首對巴哥說:「你先離開,我跟玉貝勒有話商談。」語調剴切溫柔。

  只見定棋握緊了拳,英俊的臉孔飽含肅殺的冷意。

  巴哥不敢再看他一眼,便轉身離開。

  定棋未追上去,既然已知她就在這裡,那麼他會要回她,這只是早晚問題。

  「你想殺了我?」端詳定棋片刻,雍竣咧嘴問他。

  「我的眼色透出殺氣?」他瞇眼,反問。

  「是。」

  「那麼,我是想殺了你。」他冷色直言。

  雍竣忽然低笑起來。「為了什麼?」

  「巴哥是我的女人!」他冷道。

  「你的女人?」雍竣挑眉。

  「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侈府格格,不是她!」

  定棋瞇眼。「你故意的,讓她進來見我?」

  「何以見得?」雍竣咧嘴笑。

  「她長得與你府中侍女,有幾分相似。」

  雍竣他淡下眼。「你說的,是織心?」

  「因為如此,你想到巴哥?」

  「是,也可說不是。」雍竣漫聲答。

  定棋不語,沈眼等他說話。

  「最重要的原因,」雍竣道:「只因為,她眼中沒有光采,只有苦澀。」

  定棋僵住。

  「你在找妻子,一個與織心相似的妻子,卻又陳述休妻七大條,命人貼滿京城。」雍竣嗤笑。「玉貝勒在故弄什麼玄虛?你心裡所愛的女人,當真是佟府的格格?倘若愛她,又何必休妻?」

  這話問得鞭辟入裡。「你不該猜出,她是我尋找的妻子。」

  「是不該。」雍竣低笑。「我沒猜出,只是賭運氣。」

  定棋已看出他神態玩世不恭,這樣的男人,跟巴哥是什麼關係?

  「玉貝勒不喜歡我?」雍竣沈聲說:「我能看得出,你還是想殺我。」

  「原來,大貝勒能讀懂人心。」定棋直言。

  雍竣嘖嘖低笑。「想不到,你竟直言無諱,兩次坦承想殺我!商道上傳聞,玉貝勒口若懸河,擅長謀略智取,故此我一直以為你比我冷靜,因為足智多謀是你的長才。可沒想到,為了一個女人,向來見慣場面、只以智取的玉貝勒,竟然也能失去理性,想要殺人?」

  「多言廢話,又豈是巴大貝勒的本性?」定棋諷道:「巴王府大貝勒一向巧取豪奪,手段之深沈陰狠,在商道上也大有名氣。」

  雍竣不怒反笑。「什麼樣事會把玉貝勒逼急了,出言傷人?」

  「我想要回我的女人,無論代價多高!」定棋直接挑明,懶得跟他囉嗦。

  「你指的女人,是巴哥?」雍竣挑眉。

  「大貝勒這是多此一問!」定棋冷臉相對。

  雍竣嗤笑。「如果,我不給?」

  「那麼,我勢必奪回她。」他寒聲道。

  「何以見得,你想奪,就能要得回?」雍竣問。

  花廳裡,氣氛凝窒……

  男人與男人之間火花進射,隨時有一觸即發的危機……

  「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對峙半晌,定棋一句一字拋回給他。

  「好個『玉石俱焚,在所不惜』!」雍竣低笑。「既然玉貝勒如此篤定,那麼,我就跟你談一樁買賣。」

  「買賣?」他瞇眼。

  「是,」雍竣收起笑臉,然後沈聲道:「這是一樁,於你我皆有利益的買賣。」

  ***

  春日承德.巴府別業

  巴王爺六十大壽,至承德別業迎接褥暑,兒女們為此特地趕至承德,為自己的阿瑪祝壽。

  壽辰這日清早,織心到巴哥房間為她梳妝更衣。

  「這是王爺賜格格的衣裳,今晨拜壽時,希望格格能穿上。」織心對她說。

  「為什麼是織心你來侍候我?如玉呢?還有福晉,你不必侍候福晉嗎?」巴哥問她。

  織心正在整理王爺贈的衣裳,忽然停頓半晌,然後才說:「從現在開始,就是織心來侍候格格您了。」

  「你來侍候我?為什麼?」

  她開始為巴哥更衣。「這是大貝勒的命令。」她淡聲答。

  「我大阿哥的命令?福晉同意嗎?」

  「福晉多年來一心向佛,不管府內家務已久,府務早巳交由大貝勒掌理,今日王爺六十大壽過後,也要將王府庶務移交給大阿哥。」

  「你的意思是,我阿哥可以決定一切?」

  「是。」

  巴哥端詳她,細聲問:「織心,你原在房內侍候我阿哥,為什麼忽然派往侍候福晉?」

  織心為巴哥換上新衣。「格格,請您坐下。」

  「織心,你還沒回答我。」巴哥問:「你不說嗎?」

  織心望著銅鏡裡主子的容顏。「今日要專心將格格裝扮得最美,咱們不說其他的事。」

  此時,巴哥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新衣。「這衣裳好紅,還鑲嵌了這許多珍珠,太過隆重了!阿瑪怎麼給了我這樣一件衣裳,真像新娘子。」她覺得好笑。

  「王爺疼愛格格,恨不能給您這些年來所有的愛,所以贈給格格這一襲美麗隆重的新衣。」

  「太過隆重了,就算是嫁衣,也太華麗了。」巴哥說笑。

  織心淡淡笑出來。

  巴哥看著鏡裡,站在身後為自己梳頭的織心。「織心,你幾歲進府的?」

  「八歲。」

  「八歲就侍候我大阿哥了嗎?」

  「是。」

  「你有家人嗎?」

  「只有一個姨娘。」

  「你自小就侍候我大阿哥,辛苦嗎?」

  「不會,織心做慣了。」織心問她:「格格,你想簪花嗎?」

  「簪花?」她看著織心梳理齊整的髮髻。「今了日我沒看見你簪花,你一向在發上簪花的,不是嗎?」

  「今日的女角是格格,織心不能簪花。」

  「那麼,我要簪朵什麼顏色的花?」

  「粉色帶紅的花,適合格格的氣質。」

  「粉色的香花嗎?」

  「是,簪朵粉色馨香,吉祥又醒目,您會是今日艷冠桃李的主角。」

  巴哥掩起嘴嗤笑。

  「格格,您笑什麼?」織心溫柔地問她。

  「我是主角,那麼你呢,織心?往後你站在我身邊,就像我的姐妹。」

  「格格別這麼說,織心只是個奴才,不敢高攀。」

  巴哥握住她的手。「你真要侍候我嗎,織心?說真的,我知道怎麼穿衣吃飯,不需要人『侍候』。如果不侍候福晉,你該回去侍候我大阿哥。」

  織心笑了。「格格是說,大貝勒不知道怎麼穿衣吃飯?」

  巴哥吃吃笑。「我大阿哥是魔鬼,他知道怎麼看透人心,可我感覺,他確實不知道怎麼穿衣吃飯。」

  這話,讓織心愣住了。

  「你該侍候他,因為他是天之驕子,什麼都能,就是不懂過活。」巴哥又說。

  織心回過神。「格格,您實在蕙質蘭心。」她喟歎低語。

  巴哥一怔。

  「我蕙質蘭心?」她索性笑出來。

  「織心,我相信你不是巧言諂媚我,那麼你是在安慰我。」

  「不,不是諂媚也不是安慰,我看見的,是格格的心。」織心答。

  巴哥安靜下來。

  她忽然想起定棋。他看得見她的心嗎?

  織心將主子打扮妥當,巴哥望著鏡中的女子,嚇了一跳。「這是我嗎?我不敢相信。」

  凝望鏡中的主子,織心含笑說:「好美,是不?」

  「織心,你的手真巧。可是,現在我真覺得自己像個新娘了!」巴哥有些不安起來。

  「格格,請扶著織心的手,讓織心領您出去。」織心微笑著說。

  巴哥遲疑地伸出乎,然後隨著織心走出這處她在承德別業的房間……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0 22:18:18

【第十二章】

  織心領著巴哥,先到後廳一間小房。

  「格格,您先在這裡等著,織心到前頭看看。」

  「好。」

  織心走後,巴哥就坐在房內的小凳上等待。

  一會兒,房外有人走來,站在門口。

  「織心嗎?」巴哥問。

  那人走進來,卻是巴哥想都想不到的人!

  定棋走進小房內,反手關上了門。

  「見到我,很驚訝嗎?」他問她。

  「你怎麼進來的?織心呢?我的家人呢?」

  「我就是你的家人!」走到她面前,定棋握住她的手。

  巴哥退縮,她想抽回手,定棋卻握得更緊。

  「為什麼躲避我?莫非你不知道我親手寫的休妻七大書?如果知道,難道至今還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問她。

  「我在等織心……要給我阿瑪祝壽!」一時間她不知所措,轉身迴避他。

  定棋卻自身後抱住她。「為什麼要逃避我?!」沈痛地問她。

  巴哥防住了。

  眼淚從她眼眶裡淌下,定棋手掌心上的溫暖,喚起了那夜溫存的記憶……

  她是他的人了,可她不要只做他的人,卻不能擁有他的心。

  「放開我吧!你只是因為失去而想挽回,過後你會後悔的。」她心痛地說。

  他將她轉過身,逼她面對他。「你以為我只是因為不甘失去,所以才要挽回?」

  「難道不是嗎?」她避開他的眼神,怕自己會心軟。

  「當然不是!」

  「不必再說了。」巴哥看見織心已經走進來,她退到門邊,不再看他。

  定棋想捉住她的手,她卻避開他,欲跨出小房外。

  「那一夜,難道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他臉色漸寒,因為她的逃避讓他心寒。

  巴哥停住,然後背著他緩緩說:「如果有恩情,又何必提那一夜?在那一夜之前,我根本看不到你的心。」

  語畢,她跨出小房,離開了僵立的定棋。

  ***

  織心領著巴哥來到前廳,堂上坐著巴王爺與巴福晉,一旁坐了兩排前來祝壽的王爺貝子們,堂上喜洋洋燃了兩根大壽燭,一個斗大壽字就貼在堂前,平添了許多壽喜的氣氛。

  巴王爺見女兒到堂前拜壽,高興得眼泛淚光。

  「贊禮感激諸位今日賞光!」巴哥拜畢,巴王爺就對眾人道:「贊禮一來感恩皇上厚愛,二來感歎人生七十古來稀。今日贊禮能暍這六十壽酒,已是大福大壽,這是天賜的大喜!」

  阿瑪的話剛說完,巴哥看到定棋隨後跨進前廳。

  他灼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巴哥別開臉,避開他的眼神。

  出乎意料,定棋在巴王爺側首坐下,與雍竣分別位於巴王爺左右兩翼,顯得地位重要,巴哥反而坐在雍竣下首,與定棋對望。

  「今日本王壽辰,最令本王高興的,是我巴王府內有雙重大喜!」定棋坐定後,巴王爺顯得特別高興。二喜是本王流落民間多年的親生女,終於認祖歸宗,父女親情,得以周全,這是天賜給本王的第一大喜!」

  定棋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巴哥臉上,她想躲也躲不了,只能始終垂著頭,以逃避他熾熱的目光。

  「二喜仍起因於多年之前,本王與玉王爺的一樁約定!」巴王爺停頓一下,目光轉到巴哥身上。

  定棋與雍竣交換了一抹眼色。

  「這樁約定,關係到小女的婚事。」巴王爺宣佈。

  聽到此,巴哥一僵。

  巴王爺繼續往下道:「十八年前,本王侍妾誕下小女後彌月之日,玉王爺前來賀喜,見小女資質清秀,便與本王訂下姻親,待我女長至十八,於我六十壽辰之日,將令玉王爺獨子定棋貝勒前來,雙方互換信物,不負憑信。」

  聽她的阿瑪說到這裡,巴哥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從來沒人告訴過她,有這麼一件事?

  「本王原以為,今生今世,怕要失信於玉王爺,再也不能履約,」巴王爺繼續往下道:「沒想到天賜福佑,本王竟然還能找回小女,這是近期以來喜上加喜,令本王胸懷暢快的大喜之事!」

  「阿瑪,這件事女兒為何不曾聽您提起?」巴哥忍不住,冒昧打斷她阿瑪的話。

  「本來確實想早日告訴你這件事,」巴王爺神色沈定,似早巳料到巴哥的反應。「不過本王后來又想,如能於今日在眾人面前提起將更有意義,再者,也能給你一個驚喜。」

  「這不是驚喜,」不顧眾目睽睽,與定棋的目光,巴哥反抗她的阿瑪。「即便阿瑪要作主女兒的婚事,也不能讓女兒不明不白,就這樣嫁人!」

  「哥兒——」

  「恕女兒不能服從阿瑪的意志,」巴哥站起來,神色堅定。「如果阿瑪堅決如此,那麼女兒只能再去流浪,做回無家可歸的乞兒。」

  話畢,巴哥就轉身離開前廳。

  廳上,定棋神色鐵青,面無表情。

  雍竣嗤笑,似看好戲。「看來,我這妹子的性情不太像我,看她如此果決剛烈,恐怕不易馴服。」

  巴王爺眉頭深鎖,一場壽筵,怕要落個索然收場。

  「讓我去找她。」定棋忽然站起來道。

  雍竣挑眉。

  「現在找她,怕她不肯見你。」巴王爺皺著眉道。

  「就算她不肯見我,我也一定要見她!」在眾人面前,定棋如此回答巴王爺。

  「這孩子脾性如此剛烈,你不生氣?」巴王爺試探地問定棋。

  「不生氣,只有心疼。」定棋低喟。

  聽見這答案巴王爺笑開臉,這才安了心。「這孩子與她額娘,是一模一樣的性情。」巴王爺又憐又惜,語重心長地對定棋道:「雍竣對我提及你們在撫順城發生的事,本王已全部瞭解,也認可哥兒是該許給你!如今本王已為你做到如此,甚至編出與玉王爺互訂姻親這樣的謊言,但如今看來,我的哥兒可不吃這套,要如何挽回她的心,就看你有多少誠意了!」

  巴王爺說出此話,眾人才明白此事如此曲折,都嘖嘖稱奇。

  「定棋明白,王爺不必擔心,一切定棋自會承擔。」他承諾。

  「好、好!」巴王爺大笑。「有你這話,就不枉本王將女兒托付給你!」

  定棋一拱手,便離開前廳。

  「來來來!」巴王爺眉開眼笑,再也不擔心!

  「諸位王爺,咱們再來敬酒,今日定要來個不醉不歸!」

  ***

  定棋追到巴哥房外,織心正從裡面走出來。

  「貝勒爺。」織心福個身。

  「格格在裡面?」

  「是。」

  「我進去找她——」

  「貝勒爺。」織心喚住他。

  定棋站住。

  「覆水難收,您為何回頭?」她問。

  定棋瞇眼。「我從未自絕於她,不算覆水。」

  「奴婢斗膽,再問貝勒爺: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此時定棋已看出,不論過人美貌,這名婢女無論言行舉止皆透出靈秀智慧,她並不平凡。

  「織心姑娘如此靈秀,應當明白,沒有當初,何來深刻?」他沈聲回道。

  織心笑了。「貝勒爺,人在霧中兀自迷惑,聖人難免。您是個明白人,織心為格格高興。」

  話畢,她轉身走了,不再阻攔。

  定棋咀嚼她話中深意,然後才推門進入房內。

  見到他進來,巴哥神色僵凝。

  「不管你願不願見我,我都必須見你。」他先對她說。

  「有必要嗎?」她轉身背對他。「我已經拒絕阿瑪,就是自絕於你,既然如此你何必再來找我?」

  「我當然要找你!」他走到她面前,不容她逃避。「我要讓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你看清楚我的心,如果你還是告訴我,要自絕於我這種話,那時候我會真正死心!」

  因為這話,於是巴哥一字一句對他說:「你的心意只是不甘失去,在京城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很清楚了。」

  「不甘失去?這就是你的想法?」明白她的心結,他反倒冷靜下來。「什麼原因讓你這麼想?」他沈聲問。

  「你要休妻,不是嗎?」別開眼,她反問。

  「我確實要休妻,休的是佟府格格。至於那七大書的內容,是為你而寫!」

  「為我而寫?」他的話,讓她心痛。「那難道不是嘲弄,不是反話?」

  「為何不明白我的心意?」他執著的目光飽含隱晦的深情,執起她的手,他用力握住,沈痛地問:「告訴我,你的心當真告訴你,這是嘲弄、是反話?你眼中所見,我的真心就如此虛偽不實嗎?」

  聽到這裡,她的雙眼已經盛滿淚光……

  那七大書條條語意清晰,昭然若揭,她當然明白,然而,她不相信的是自己!

  她不相信……

  定棋會有愛她的可能嗎?

  他愛她?當真愛她嗎?

  「你是巴王爺的親生女兒,雍竣貝勒是你的大阿哥,現在你貴為王府格格,該對自己更有自信。」他說。

  「因為我已是格格,所以你才接受我?」她臉色轉白。

  「如果你這麼誤會我,那麼就太看輕你自己了!」定棋神色嚴肅。

  「倘若我仍是撫順城裡的一名乞兒,你貴為貝勒,難道不怨我欺騙過你,仍會尋我?」她問他。

  「傻瓜,我將那樣的休妻書公諸於世,之前並不知你是巴王府的格格,這樣深切的用意你竟然還看不明白?」他握住她的肩,因激動而過分用力了。

  然而身子的痛卻比不過心上的痛。

  「你剛才在對我說話嗎,定棋?或者,這一切只是我的幻覺?因為我一直不是你想要的女子,你不可能對我說這番話。」即便是現實,她都不敢立即相信這可能。

  「你不該不告而別!」他沈痛地說:「那天早上你該等我回房!或者,那天清晨我不該離開你,我該守著你,直到你明白我的心意為止。」

  「就算回房,你能對我說什麼?」她的胸口忽然痛起來。

  「我要對你說,我的心,已經被你牢牢套住了!」看著她的眼睛,他堅定地道。

  「可是,為什麼?」她顫聲問他。

  「你明明說過,喜歡的是溫柔婉約的女子。」

  「不,是我錯了!」他握住她細緻的臉蛋,為她憂鬱的容顏而心痛。「我原以為自己所愛如此,直到你離開,竟令我痛苦萬分!至此我才明白,我已為你的純真似水而心動,你的不告而別,帶給了我莫大的痛苦。」

  「你不再認為那是粗俗嗎?」她一直在乎他看自己的目光。

  「即便你的舉止未經教化,卻天真率直,並無壞處。」緊握她的臉蛋,他憐惜啄吻。「更何況,管教你,也算人生樂趣。」

  「人生樂趣?」她瞪大眼。

  他忽然低笑。「難道不是嗎?有妻若此,是別的男人不曾有過的體驗。」

  她臉紅。「你在開我玩笑。」

  「不是玩笑,」他執起她的手,誠摯地道:「往後,我將一輩子管教你了!」

  一輩子?

  巴哥為這三字心折。「我沒答應要嫁你!」她卻說。

  定棋抱住她。「你大阿哥說服你阿瑪,將你許配給我,你不能不嫁。」他這才告訴她。

  「說服我阿瑪?」巴哥瞠目結舌。「你的意思是我大阿哥他——不可能,我阿瑪怎麼可能配合你們如此胡鬧?」

  她終於明白,阿瑪剛剛在堂前所說的那番話,根本是騙她的計策。

  「為了女兒的幸福,巴王爺用心良苦。」他低笑。

  巴哥此時才幡然醒悟,她身上的衣裳,不就是一件地道的珍珠嫁衣嗎?

  織心為她梳頭、簪花,她真傻,怎麼還看不清這一切故弄的玄虛?

  「你跟我阿哥聯手作弄我?」

  「不敢,」定棋低笑。「我們是聯手,卻是談一樁買賣?」

  「買賣?」她氣不過。「莫非,我成了你們的買賣?」

  「我的目的是贏回摯愛的妻子,至於雍竣貝勒,他的盤算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定棋道。

  因為「摯愛的妻子」這五個字,巴哥可以暫時原諒他。「我阿哥要的是什麼?」

  她懷疑。

  「他什麼都不要,還把一名王府裡的侍女給了你,命她陪嫁。」

  「是織心?」巴哥懷疑更深。「難道我阿哥當真是魔鬼?」

  定棋發噱。「你在胡說什麼?」

  「我阿哥,他豈會什麼都不要?」她不信。

  他笑得神秘。「他只要一個人情。換言之,我欠他一份情。」

  「這麼說你豈不虧大了?倘若我阿哥開口要你所有家財,為了還這份情,你也給嗎?」

  「就算傾盡家財,能換回你,就值得。」

  這話,讓巴哥心酸。

  他自懷中取出預先藏好的紅巾,要為她覆上。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答應你與阿哥的買賣?」她掙開他,退一步。他大過可免,小過要罰。

  定棋進兩步,逼得她無處可退,並且將她圈鎖在懷中。「是你阿瑪將你許給我的,莫非你要違抗你阿瑪的命令?」

  「我願再做回小乞兒,婚姻之事,自己作主。」

  「自己作主也得嫁給我!你做乞兒,我就做金主。」

  「金主?」

  「賞錢的金主。」

  巴哥噗哧一聲笑出來。「你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見她笑,他為她癡迷。「有妻若此,夫復何求?」他低喃,俯首吻她。

  巴哥推開他。「定棋,你愛我什麼?」她還是問。

  他一味笑。「愛你,」握住她的臉蛋,不許她躲避、動彈。「愛你如此坦率不做作的性格,如此深深吸引我,這令我始料未及,更讓我徹底反省,原來自己所愛的女子就近在眼前,朝朝暮暮守在我的身邊,我卻不知道珍惜,直至失去,沒有你的笑顏與可愛的性情陪伴生活,才感受到深刻的寂寥落寞,嘗到痛徹心扉的苦水,這才明白自己失落的,竟然是人間至寶。」

  他溫柔的言語徹底說服了她。

  然後,他的吻落下,落在巴哥唇上,也烙在她心底……

  「定棋……」

  她的淚水淌下,因為這番至情至性的話深深感動,對他的愛,再也沒有任何懷疑與遺憾。

  他愛她的性情。

  這是她的幸運,她的快樂。

  兩情相悅,愛我所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求富貴,但求白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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