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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1:0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11 23:48 編輯

作者:鄭媛
書名:丫鬟(上)

內容簡介】
丫鬟織心,八歲入府,為巴王府大貝勒雍竣隨侍丫鬟。
她沈默、少言、努力、謹慎、機敏──
然這一切符合奴才的中庸行止,
從未能討好大貝勒的乖戾脾性,
永不足以換取她片刻的安寧……
只因她的主子,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爺。
在他面前,說假話不是,說奉承的話更不是,
他要聽的,偏偏是那些說不得的真話!
為的,只要得到她的真心。
然他要的太多,給的太少,只因他是個爺--
豈能希冀他一生只鍾情於一名女子?
她明白,這是苛求、是妄想、是癡傻。
所以她願為奴,一生一世,換他一生尊重,換他一世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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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1:35

【楔子】

  巴王府福晉看著跪在自個兒眼前,這精雕玉琢的女娃兒,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玲瓏冰透的女孩。

  「妳叫什麼名字?」福晉開始問話。

  「織心。」女孩的聲音清脆輕軟。

  「織心?真是好名字!」福晉笑問:「織心,妳今年幾歲了?」

  「八歲。」

  「嗯,八歲之前,妳在家中做些什麼?」

  「讀書、寫字、畫畫。」

  「妳不但會讀書寫字,還會畫畫?」

  「是。」

  「真是了不起。」福晉問:「妳爹爹在家中做何營生?」

  「爹爹是秀才,沒有營生。」

  「原來如此,所以妳能讀書、寫字、畫畫。可妳家中沒有營生,妳爹爹怎麼能養妳到大呢?」

  「娘做針線,倚賴過活。」

  「既然妳娘能做針線,那麼妳又為何進府?」

  「一個月之前,娘去世了。」女孩木然地答。

  福晉一愣,見她身上沒有帶孝,肯定是這孩子要進府之前,就有人教她除孝,以免觸了王府的楣頭。

  「才八歲而已,妳爹爹怎麼捨得把妳送進府裡來,侍候主子?」福晉心中起了憐憫。「妳可知道,進府後要做許多工作?往後妳恐怕再也不能讀書、寫字,更不能畫畫了!」她問女孩。

  「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妳還要進府嗎?」

  「奴婢要進府。」女孩只這麼答。

  福晉問一句,女孩便答一句。

  她低斂著眉,發上梳著兩朵可愛的髻角,長長的睫毛如扇子般覆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烙下兩道細緻的羽狀陰影……

  女孩的表情依舊是木然的,福晉的問話,並未在她蒼白的臉上掀起波瀾。

  此時,坐在福晉身旁一名身穿綠色綢衣的英俊少年,正冷眼旁觀這一切。

  「好,」福晉點頭微笑,顯得很歡喜。「既要進府,那妳就到我身邊來——」

  「額娘,把她給我吧!」福晉身邊那名少年,突然開口說話。

  福晉愣住。「你想要織心?」她轉頭慈愛地問少年。

  少年不答,他站起來,走到女孩面前。

  「擡起頭,看著我!」他命令跪在面前的女孩。

  織心擡頭,她清澈淡漠的眼,對上他陰鷙霸氣的眼神……

  「妳真的明白『奴婢』兩個字的意思?」他問她。

  「奴婢明白。」她答,臉上沒有表情。

  少年突然咧嘴,隨即把腳上的靴子踢到角落。「撿起來,把靴子套回我腳上。」他命令。

  福晉不明所以。「竣兒,你這是——」

  「額娘,把她給我,讓我來教自己的奴婢。」少年道。

  他今年只有十五歲,但是老成的口吻與沈穩的態度,都已超越一般同齡少年。

  這是命令了。

  女孩沈默地站起來,走過去撿起少年的靴子,再走回少年面前,然後跪下整理好靴子。「請穿鞋。」她恭謹地說,就像已做慣雜役的下人。

  少年擡起腳,不甚滿意地囑咐:「往後,記得喊『貝勒爺』。」

  「是。」女孩恭順地答。

  然後,她認真地侍候「貝勒爺」穿鞋。

  福晉張嘴看著這一幕,啞口無言。

  這女娃兒如此靈巧,竟能侍候她這脾性難以捉摸的長子。

  「把她給我吧,額娘!」巴王府大貝勒雍竣,再次開口要人。

  福晉問:「妳肯嗎,織心?」

  雍竣淡眼覷著跪在地上的女孩。

  「奴婢但憑福晉吩咐。」

  「那麼,從今日起,妳就侍候大貝勒吧!」

  「是。」女孩答。

  這是織心來到王府的第一天。

  她的命運,從此注定,與巴王府脫不了關係。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2:03

【第一章】

  京城 巴王府

  天黑以後,織心的小屋裡掌起燈,屋內那一壁的書與床邊桌上的筆墨紙硯,這幾年伴隨織心,度過待在王府裡的時光。

  轉眼,她進王府已經九年了。

  從一名八歲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女子,她頭上不再盤著角髻,自十六歲後已留起及腰長髮,梳起花髻,簪上她喜愛的紅花,取代玉飾以及銀器。

  九年的時間,萬事萬物都改變了。

  唯有她的性情,始終如一。

  這三年,她的主子大貝勒雍竣不在府內,織心看顧著主人的屋子,每日晨起掃除、更換被褥,澆花製衣,一如過往主子在府內的時光,差別只在,她不需服侍出外遠行三年未歸家的主人,因此空出許多時間,能重新提筆寫字,甚至畫畫,拾回過往兒時的樂趣。

  「織心,妳在屋裡嗎?」屋外有人喊叫。

  織心聽見這聲音,就知道是福晉屋裡的綠荷。「綠荷姐,我在這裡。」

  擱下筆,她從桌前站起來,推門出去。

  「快回妳主子屋裡,大貝勒回來了!」綠荷的聲調有些急切。

  大貝勒回來了?

  那瞬間,織心不禁有些恍神。

  「妳要快些,大貝勒傷得不輕,福晉可急壞了!」

  「傷了?妳說大貝勒傷了哪裡?」織心驚問。

  「噢,我沒告訴妳嗎?大貝勒回來前已傷了左臂,是刀傷,當時聽說留了不少血,傷口雖已處理過,可有發炎的現象,福晉已經請了大夫來換藥。」

  綠荷話才說完,織心已經調頭往主子的屋裡去。

  綠荷連忙尾隨其後,跟著織心到大貝勒屋內幫忙。

  ***

  「大貝勒傷得不輕,傷口化了膿,回府之前敷的藥起不了作用,需先將腐肉剔除,再上新藥,如此才能讓新肉長出,令傷口癒合。」大夫跟福晉解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福晉心急如焚地問雍竣。

  他雖還清醒,只是額上冒著大大小小的冷汗,即便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可顯見這碗大的傷口折磨著他,不讓他好過。

  「只是點小傷,不礙事。」他答,冷靜沈著。

  「怎麼會只是小傷呢?像一把刀子橫著插進臂肉裡,這傷口大得嚇人!」福晉揪著心口喊。

  「額娘,您眼力真好,一瞧便知是一把刀子橫著插進臂肉裡。」他低笑。

  「你還能說笑呢!」福晉又氣又急。「你想要額娘心疼死嗎?」

  他還是笑。

  直到織心奔進來,他止住笑臉,瞇眼看那體態纖細婀娜、容貌嬌艷妍麗的美人。

  「貝勒爺傷到哪兒了?」織心一進門就問。

  她奔到床邊,見到他身上的傷口,凝著眉心。

  他不動聲色看她,看這似陌生卻又熟悉的美人。

  「夏兒,快端一盆水進來,還要幾塊乾布,我要給貝勒爺擦身子。」織心鎮定地張羅起來。「冬兒,妳抱一叠新被還有褥子進來,貝勒爺身上全是汗,只要被子濕了就換,不能讓貝勒爺又招了寒。還有綠荷姐,請妳幫個手,在這屋子裡再起兩盆火。」

  這是誰?過了片刻,雍竣想起來,她是他要來的婢女,織心。

  三年不見,她長大了。

  不但梳起花髻,還簪了鮮花,眉眼鼻嘴依稀是她的模樣,但已不見青澀,卻添了嬌艷與嫵媚。

  夏兒端進一盆水並且送來乾布,織心浸濕乾布後扭乾,坐在床沿輕快但細膩地擦拭著他冒著汗的臉和頸子、胸口,並且小心翼翼地不碰觸到他的傷口。

  「織心,妳瞧瞧妳的爺,這傷口有多嚇人!剛才我見到大夫給他上藥,看到這傷口都快嚇死了!沒想到大夫竟然還說,這傷口上的腐肉要割除才行!」福晉心疼地喊:「要割肉呢!這豈非像要剜我的心一樣!」

  「貝勒爺,奴婢先給您換件被子,您別起來,坐著就行。」織心只是柔聲對她的主子說,像沒聽見福晉的話。

  聞言,他低笑。

  她清脆溫軟的嗓音沒變,身上的香氣沒變……

  一切就像三年前他離家出外經商時一樣,她侍候著他,動作沒有一絲生澀,依然純熟。

  「我傷的是手不是腿,可以站起來。」他沈聲道。

  隨即,他翻身下床。

  織心沒說什麼,她動作迅速地從冬兒手上接過新的褥子與被子,片刻後兩條緞褥已經鋪妥,還有一床湖水藍絲被已換好,然後她扶著主子上床。

  那一刻,織心尋常地動作著,然而這肌膚之親,還是在她心頭烙下了刻痕。

  已經三年了,她的主子壯了許多,也黑了許多,織心的手觸碰著他胸背上的肌肉,那厚實起伏的肌理充滿了成熟男人的氣味。

  要說她不覺得陌生害怕,這是騙人的,然而織心明白,侍候主子是自己最重要的職務,她不能退縮,更不能顯露出抗拒的神色,只能如常地勞動著,一切就跟三年前一樣。

  把自己帶進王府的姨娘,在織心進王府之前就明白告誡過她:奴才與主人不同。

  多年之後,織心才完全明白,奴才與主人不同之處在於,做奴才的絕不能把自己當做人看,只要一把自己當人看就有自尊,有了自尊便會反抗,只要反抗她就不能再待在巴王府,會成為被逐出的下人。一旦被逐出王府,當然再也領不到每月王府發放的月例銀子,爹爹還需償還當初她賣身的銀兩。

  命運使織心成為王府裡的一名奴才,進府那刻她已認了命,為了讓爹爹填飽肚子、生活無憂,她心甘情願賣身為奴。

  「大夫,現在就要割除腐肉嗎?」扶主子上床後,織心回頭問大夫。

  「是,貝勒爺的傷一定要立刻醫治,再拖下去怕傷口惡化,屆時整條手臂都要不保。」大夫道。

  福晉的神色又憂愁起來。

  「直接來吧!」雍竣對大夫道,他自己伸出手臂。

  見到那碗口大的傷,織心胸口都寒了。「就這麼剜肉嗎?這會有多疼?」她問大夫。

  「這個……」大夫面露難色。「貝勒爺得忍著。」

  「該怎麼做便怎麼做,不必客氣。」雍竣若無其事道。

  大夫頷首。「那麼,老夫要動手了。」

  織心趕緊回頭吩咐。「綠荷姐,妳先侍候福晉回房歇息,一會兒我送大夫出門。」

  「可是,」福晉擔憂長子的病情。「他傷得這麼重我不放心,我想留下——」

  「福晉,大夫要施刀呢!人多了怕影響大夫,」織心回頭叫夏兒、冬兒。「妳們也陪福晉一起回房吧!」

  「是。」三人一前兩後,夏兒、冬兒護著福晉離開。

  她們明白織心的意思,織心要福晉離開,是為避免福晉見到大夫為貝勒爺動刀被嚇著,況且親眼看著鮮血淋漓的場面,只會讓福晉更心疼。

  福晉離開後,大夫就開始動刀了。

  織心屏氣,看著剜肉的這一幕……

  這殘忍血腥的一幕,足以讓她三天食不下嚥。

  然而她的主人,雍竣貝勒面無表情,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直至大夫施完刀,在傷口抹好了藥、包紮之後,織心已經兩腿發軟。

  「貝勒爺,您先躺下休息。」克服虛弱的感覺,織心上前服侍她的主子躺下。

  雍竣沒有拒絕,他雖面無表情、刻骨的疼痛雖未擊倒他,但他的體力明顯衰弱,英俊的臉孔血色盡失。

  「貝勒爺臂上的腐肉雖然已去除,不過要看傷口癒合的情況,倘若又化膿,就得再施刀。」大夫又道。

  「還要再施刀?」織心錯愕。「兩次動刀,貝勒爺的體力怎能負荷?」

  「倘若不割除腐肉,手臂就要廢掉,情況只會更糟糕。」大夫道。

  織心籲了口氣,她回頭看雍竣,他已閉上眼,似乎不關心是否再動刀之事。

  他在想什麼?

  難道他不怕疼嗎?

  「大夫,貝勒爺傷口恐怕會再動刀之事,請不要告訴福晉。」織心對大夫說。

  「這個——」

  「我怕福晉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倘若貝勒爺的傷口需再動刀,無論如何一定也要瞞著福晉,不能讓福晉知道,要不若是嚇著了福晉,我怕福晉的身子承受不住。」

  聽到如此,大夫總算點點頭。「我明白了。」

  看到大夫點頭,織心總算安心。

  「貝勒爺,我送大夫回去。」她輕聲對主子說。

  雍竣點頭不語,他依舊閉著眼,靠在床頭歇息。

  織心這才領著大夫,離開屋子。

  ***

  送走大夫後,織心回到主人屋內,見雍竣仍維持原來的姿勢,閉目靠在床頭。

  「貝勒爺,讓奴婢扶您躺下好嗎?」她站在床邊,彎著腰輕聲問。

  他點頭,未置片語。

  織心伸手攙扶他。

  肌膚相親之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再也撐不起貝勒爺壯碩的身體,這三年奔波在外,他變得健壯有力,與自己有了天南地北的差別。

  就在她吃力地攙扶他時,雍竣忽然睜眼,定睛看她。

  他在看她,看她的臉蛋,看她玲瓏婀娜的身段。

  「妳長大了。」他忽然說。

  織心一愣,差點鬆手。

  「這三年在外都是男僕侍候,屋裡忽然有個閨女,倒讓我不習慣。」他低笑。

  鎮定地侍候著他躺下,織心忙著調整他的睡枕,沒有答話。

  沒聽見她答,他問:「侍候我,妳習慣嗎?」

  她停下手。「這是奴婢的工作,已做了許多年,當然習慣。」然後忙著為主子拉被。

  「妳講話怎麼跟三年前一樣言不由衷,一點都沒變?嗯?」他嗤笑。

  「貝勒爺,您在開玩笑?」她停頓,後似又發現自己不該反問。

  於是,她接著拉妥被子,再忙拉整褥子。

  她遲疑的反應惹他發噱,即便他此刻臉色是蒼白的,然而他似乎仍有餘裕與她調笑。「妳身上好香。」他咧嘴,然後道:「想想,我已有三年未聞得女人香了。」他沈聲笑。

  織心一慌,更加快手上的工作,然後退開。

  「屋裡熱,奴婢給貝勒爺撤一隻炭盆。」她說,同時走到炭盆前蹲下。

  「織心,」他叫她,含笑問:「是屋裡熱,還是妳的心熱?」

  她一驚,勉強微笑。「貝勒爺又在開玩笑。」

  這次,他笑而不答。

  端起炭盆,織心站起來轉身退出屋外。

  ***

  怎麼會……

  她心跳得這樣厲害!

  回自己的小屋路上,織心想,主子跟三年前一樣,可又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同之處……

  也許是太久沒見了,產生隔閡,所以不自在?

  沒再多想,將炭盆繳回庫房後,織心回到她自己的小屋梳洗,梳洗過後將再回主屋侍候,因為今夜至關緊要,她絕不能大意,得細心照料。

  「織心。」綠荷在屋外等她。

  「綠荷姐,妳怎麼來了?福晉呢?」

  「福晉睡下了,我有話問妳。」綠荷將她拉進屋。「妳侍候貝勒爺睡下了嗎?」一進到屋內,待織心點燃燭火,綠荷就問。

  「睡下了。」

  「嗯,那麼,妳侍候貝勒爺習慣嗎?」綠荷又問。

  「綠荷姐,」織心輕聲笑出來。「妳怎麼問一樣的問題?」

  「什麼一樣的問題?」綠荷眨眼。

  「跟貝勒爺問一樣的問題。」織心說。

  「噢,貝勒爺也這麼問妳?那麼,妳習慣嗎?」

  「這是奴婢的工作,已做了許多年,當然習慣。」她回復一模一樣的答案。

  綠荷瞪著她看了很久。

  「綠荷姐,妳怎麼了?」

  「怎麼可能習慣?」綠荷不信。「貝勒爺是個大男人,如今妳長大了!你們三年沒見,現在忽然要侍候一個大男人,妳當真能習慣嗎?」

  「把自己當奴才,就能習慣。」織心走到窗邊倒杯水,送到綠荷面前。

  「奴才!妳話說得大,冠冕堂皇,實則心虛。」綠荷斥她:「貝勒爺是男人,妳是女人,妳忽然要侍候一個大男人,我就不信妳沒知覺。」

  織心卻說:「奴才侍候主子,不管主子是男是女都一樣。」

  「再怎麼一樣,貝勒爺還是大男人,妳是閨女,要是貝勒爺沒出過門倒好,可三年未見了,忽然侍候個大男人,能不彆扭?」

  織心別開眼,淡聲問她:「綠荷姐,天晚了,妳不歇息嗎?」

  「別顧左右而言他,妳若不能侍候貝勒爺,我可以跟福晉提。」

  「不,」織心說:「貝勒爺是我的主子,奴才不能挑主子,除非貝勒爺不要我侍候。」

  「妳又何必勉強?」綠荷試探問:「或者,貝勒爺生得高壯又英俊,妳心動嗎?」

  「綠荷姐,妳太放肆了。」織心喝斥她。

  綠荷笑出來。「我說的是實話,我見了貝勒爺也心動。」

  織心轉過身,不予理會。

  「妳長得這麼漂亮,又在貝勒爺眼前侍候,難道妳沒想過,有天貝勒爺會將妳收房?」

  織心一愣。

  半晌後,她淡淡地答:「沒想過。」

  綠荷瞇起眼。「那麼現在呢?我提醒妳,妳應該想到了。」

  「綠荷姐,妳想多了。」

  「怎麼會?這樣的事,妳該多個心眼——」

  「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奴才再多心,也全是妄想。」

  寥寥數句,她打斷綠荷的殘念。

  「可我說的,卻是可能發生的事實!」綠荷不放棄。「說真的,倘若我是個男人,就不可能不對妳心動。妳太美了,又唾手可得,對爺們來說簡直如探囊取物,美人輕易可得。」

  織心不回話,似充耳不聞。

  「好吧,我看,我說的話妳不想聽。」歎口氣,綠荷站起來走到門口。

  織心沒送她。

  「看著吧,到頭來,看看是妳對還是我對。」站在門口,綠荷固執地對織心說。

  織心還是無話。

  綠荷這才轉身走了。

  此時夜已過大半,織心掛心主子,於是匆匆梳洗,準備再返回主屋。

  ***

  織心回到屋內,雍竣已入睡。

  她為主子換過額上的濕巾,拉整被子後,便取出針線繡品,利用刺繡打發時間,安靜地坐在一旁陪伴照料。

  大半夜過去,大貝勒沒有動靜,顯見他睡得不錯,病況還算穩定。

  直至此時了,織心也開始感覺到疲累。

  終於她放下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再換過他額上的濕巾,此時天已將亮,濃濃睡意席捲而來,織心倚臂靠在床邊打盹,不敢熟睡……

  天大亮,雍竣清醒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是趴在他床邊的人兒。

  那是張美艷動人的臉蛋。

  如此美艷多嬌的女人,為他所有,是他的貼身婢女。

  他不否認,這感覺十分奇特。

  過去織心還小,她確實生得清麗脫俗,卻談不上美艷!但是現在她大了,只要是個正常男人,不可能再漠視她的嬌媚。

  他是個正常男人,當然動心。

  不過,這個美人本來即為他所有,雖則動心之外,卻不需巧取豪奪。

  沒有那野心勃勃的刺激,再美的女人,也缺了把火!

  美人易得,佳人難覓。

  美人美則美矣,沒有追歡求愛的過程,實在缺乏興味。

  想到這裡,雍竣淡然一笑。

  就在此時,他看到那件遺落在床邊做了一半的繡品。繡布上,那幅手工精描的花鳥,看來並非俗物,不像市集上販售的俗品。

  他取起繡布細看片刻,冷凝的眼落在他丫鬟的臉上。

  夢中,織心莫名驚醒。

  她睜開眼,看到正注視著自己的雍竣。

  「您醒了?」她立即警醒,雙眼還睡意迷濛,腦子卻已清醒大半。

  「扶我起來。」他吩咐。

  織心立即伸手攙扶起他,然後立起睡枕,讓他靠在床頭。

  「妳一夜沒睡?」他問,聲調徐淡。

  「我擔心您,怕夜裡傷口惡化引來高燒不退。」走到門邊絞乾一條盆裡的濕巾,織心回答。

  回到主子身邊,她輕柔地為他拭臉。

  「我自己來。」雍竣接過濕巾。

  織心沒多話,只調頭走到屋內箱籠旁,取出裡面乾爽清香的被套。

  「我都忘了,妳今年幾歲?」他忽然問。

  「十七。」織心答,俐落地套好被褥,為主人換了新被,之後走到屋外,喚小婢們為屋內炭盆換過新炭,並送一壺水進屋。

  「這繡品上的花鳥,是誰畫的?」待她回頭,他忽然又問。

  織心愣住。「是奴婢。」她怔立,垂眼答。

  雍竣挑起眉。「沒有畫筆、顏料,妳如何作畫的?」

  「當年離家前,爹爹給了奴婢一些作畫的工具。」不敢瞞一句,她詳實答。

  他鬆開手上繡布,那繡品應聲落在床沿。「妳是奴才,豈有時間作畫?」他問。

  「大貝勒出門三年,這三年給了奴婢時間,是大貝勒的恩德。」

  他面無表情。「妳是在告訴我,妳的事太少,所以時間太多?」他語調冷然。

  她心一揪,輕聲道:「大貝勒回來,奴婢就不會再畫了。」

  盯著垂頸的她,他忽然道:「妳過來。」

  織心低頭上前。

  他伸指,頂起她的下頷,迫她擡臉。

  「看著我說話。」他忽而低柔對她道。

  她心一緊,不明所以。

  「看著我說話。」他再說一遍。「妳是我的丫頭,聰慧機敏,最明白我的性子。」他低語,沈聲警告。

  織心睜大眼聽著。

  「往後有事,一五一十回報,不得藏私。」他說,是命令。

  「是。」眼睛眨也不眨,她答,清脆乾淨。

  「就這樣,看著我答。垂眼的女人,心思奧妙,她們的心事要男人猜。」他咧嘴,眼中卻無笑意。「不過,妳不得垂眼、不得隱瞞,妳是例外。」他又說。

  織心沒表情。

  她知道,因為她是奴才。

  「我不許妳的心做他想。」他再說。

  她聽懂了,面無表情點頭。

  於是,他放了她。

  織心退到屋邊取水,頸子僵直,平視她的主子。

  屋外小丫頭敲門送來新炭及水。

  織心取過小丫頭們送來的東西,然後走到屋角為炭盆換過新炭,再將水壺置於盆上燒開。

  他側身臥床,始終看著她——

  看著她臣服妥協,恭順勞碌,毫無怨言。

  熱水燒開,她動作嫻熟、手勢優雅,片刻已沏妥新茶,再將最是清新純淨的第一泡茶倒於茶碗,親手端至主子面前。

  他伸手取茶,視線始終不離開她的眼。

  她靜候等待迎接空碗,目光保持平視,眼神悠忽致遠。

  他忽然嗤笑。

  「妳就這麼聽話?」他揶揄。

  織心的眸子動了一下,腦中卻一片空白。

  「去吧!今晨至午時之前,不需妳侍候。」

  在織心回神之前,他便驅出了她。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2:19

【第二章】

  今早的插曲,織心不以為意,更不擱心上。

  主子喜怒無常,性情乖戾,八歲那年,她早已瞭然。

  要是將這樣的事擱在心上,她就得難過,也就侍候不了大貝勒。

  取回的繡品,已被織心鎖在她屋裡的小櫃,也許,再也不能取出完成它了。除了繡品還有書本,以及三年來桌上常置的筆墨紙硯,她也一併裝箱封存於床板下,至少於大貝勒停留府內期間,就絕不再取出。

  他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他要什麼,她便給什麼。

  這是生存之道,別無他想,因為她是奴婢。

  午膳過後,大夫來府換藥,織心如常佇立於一旁侍候。

  「腐肉似已剔除殆盡,傷口不再惡化,如今只待新肉長出即可。」大夫檢視傷口後,露出欣慰的笑容對福晉道。

  換妥新藥,福晉親自送大夫出府。

  房內留織心靜立,陪伴她的主子。

  雍竣未受臂傷的那一手執著書冊,他正低頭專注看書,佇立在他身邊的婢女,彷彿只是屋內的裝飾。

  福晉回來,一進門便問雍竣:「傷口疼嗎?」她對長子一向慈愛關懷。

  雍竣長年在外,福晉不能與兒子見面,心底其實充滿不願也感到不滿,然而這獨子出生富貴,年少之時已野心勃勃,不願困守在這京城王府,寧願縱橫天下,四海為家,縱使福晉為大貝勒的親生額娘,也不能拗折大貝勒的鴻圖大志。

  「這不算什麼。」他答得雲淡風輕。

  「這碗大的傷口如此嚇人,怎麼不算什麼?」福晉皺眉。「我看,我得看緊你!傷勢未好之前,不許你再出門。」

  「額娘想將孩兒繫在褲腰帶上?」他低笑。

  「貧嘴。」福晉假做生氣,然後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傷的?你得說個明白,否則你阿瑪回府,我怎麼交代?」

  他斂眼低眉,淡聲答:「早在十多年前,皇上已開放晉商販鹽,不過各省仍有私販。其中鹽路混雜,各路幫派人馬都想買通京城關係,如此,談判之時,不小心難免誤傷。」他輕描淡寫。

  「誤傷?這傷勢這麼重,哪裡像是誤傷!再說,你幾時做起鹽路的生意?」福晉問。

  「普天之下,還有什麼生意不得做?」雍竣嗤笑。「額娘話問得古怪。」

  「普天之下,又有誰不知你是什麼人?竟敢誤傷你!」福晉板起臉道。

  「沈甸甸白銀,任誰見了都能壯膽。何況,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生意沒人幹。為錢財亡命,是人之常情。」

  福晉皺眉。「你想做什麼我都不管,可就是別教我擔心!再說,要是你阿瑪知道,你在外頭竟受了這麼重的傷,他見了這般情景,也絕不會再讓你出門。」

  他收起笑,篤定淡道:「阿瑪不會。」

  福晉明白她的夫君,無話可說。「總之,你得體諒體諒你額娘的心,傷不好就不許再出遠門。」福晉撂下話。

  之後,不待他開口,福晉站起來離開屋子,好教她的兒明白這是個嚴厲的命令。

  福晉去後,雍竣的眼神轉到他的丫鬟身上。

  織心的眼,在接觸到他的眼神之前已避開。

  「剛才我額娘說的話,你懂嗎?」他問。

  「大貝勒問奴婢嗎?」

  「你明知道我在問你!」

  她慢慢轉眼直視他。「奴婢懂。」

  他嗤笑。「你懂什麼?」

  「奴婢懂福晉愛子的心。」

  「廢話。」他說。「屁話。」再嗤之以鼻。

  織心轉開眼。

  「怎麼?沒話好說了?」他又問。

  「大貝勒要奴婢說什麼?」

  「除了廢話、屁話外,什麼都可說。」

  她垂下眼,平聲回道:「奴婢只會說廢話、屁話。」

  雍竣瞇眼。「你說什麼?」

  「奴婢只會說廢話、屁話。」她再說一遍。

  雍竣掀被,然後下床走向她。

  織心不動,她僵凝,瞪著主子,直至他走到眼前。

  他沈聲質問:「廢話、屁話是我說的,你拿我剛才說的話來說嘴,是跟我作對?」

  「奴婢不敢。」她瞪著眼,看向別處。

  「你不敢?」雍竣突然笑,伸手掐住她細白的下頷。「我看,你不敢才有鬼!」他粗聲說。

  「大貝勒身上有傷,該躺回床上歇息。」她壓抑著說。

  「你少廢話!我最討厭聽虛偽的問候,明白嗎?」他乖戾地道。

  「明白。」織心面無表情答。

  他瞇眼,不甚滿意。「三年了,你還是像木頭一樣。」終於,他放手。

  織心垂下眼。

  他忽然回頭,盯住她的眼睛。「剛才,我好像在你眼底看到什麼?」

  他問得突兀。

  「奴婢不知道大貝勒看到什麼。」她說。

  他笑。「織心,你來告訴我為什麼吧!為什麼有時我覺得你恭順,有時又覺得你好像不太聽話?」

  她屏息著,答不上來。

  「怎麼?不想答?還是答不上來?」他嗤笑。「那麼,就求饒吧!」

  她眸子閃動,然後依言說:「請大貝勒,饒過織心。」

  他發噱。「當真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她咬住下唇,齒白瑩透、唇色嫣然。

  他的眼神忽然迷離。

  半晌,他好整以暇問:「嘖嘖,要是我收你進房,你也肯?」

  織心一愣。

  「說話啊!」他低喝。

  「奴婢出身貧賤,配不上大貝勒。」織心答。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

  「不是,是奴婢配不上大貝勒爺。」

  他挑眉,然後評一句。「乏味。」

  轉身,他走回床邊,瞪著她看。

  織心凝望虛空,藉此避開他的眼神。

  「告訴我,你幾時學會奴性的?」他忽然這麼問她,聽起像是故意的。

  這話問得羞辱人。

  織心臉色凝白,她沈默。

  「說話!」他沈喝一聲。

  「大貝勒要奴婢答什麼?」

  「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奴婢不知怎麼回答。」

  「怎麼回答?」他嗤笑。「嘴巴長在你臉上,該怎麼回答便怎麼回答,有何困難?」

  她回眸,對上他的眼。「奴婢還是不能回答。」她平靜地說。

  雍竣瞇眼。「說個理由。」

  「大貝勒是主子,」她面無表情說:「奴婢這樣答,隨時會被逐出王府。」

  他瞪著她,片刻後撇起嘴。「這話,總算有了真情。」

  似乎,他暫時滿意了。

  饒過了她,他翻身上床,拿起書冊繼續閱讀。

  屋裡,看似是平靜了。

  然而,織心的心發顫。

  她的手抖著,她的心寒著……

  三年了,他的性子沒變,只變本加厲。

  三年前,如果不必說話,她就根本不想與他說話。

  因為她的主子,巴王府大貝勒,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爺。

  織心一直認定,八歲那年他將自己從福晉身邊要來,只為折磨她。

  綠荷太天真,壓根不明白,她侍候的是一個怎樣的主子——

  在他面前,說假話不是,說奉承的話更不是!

  唯有說不得的真話,能討他心歡。

  而真話豈止說不得?

  要是說出口,她早已被逐出王府。

  但是,她不說真話,他卻不肯罷休她。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說些不真不假的話?

  侍候他七年,她一直學不會。

  故此,這三年來,他雖不在府內,她卻沒有一日不戰戰兢兢。

  ***

  夜裡,雍竣臂上的傷口忽然惡化。

  大貝勒發起高燒,大夫夜半過府,見了這般情狀也焦急不已。

  「傷口似乎又化膿,這膿血要是不出,怕傷勢又要加重。」大夫道。

  「可腐肉不是已經剔除了嗎?我看竣兒白天精神還好,怎麼到了夜裡病情卻惡化了?」福晉見長子精神萎靡,額上不斷冒出一顆顆豆大汗珠,不禁心急如焚。

  「傷口太大又深,本就要小心照料,意外難免。」大夫答。

  「那現在能怎麼辦?要再把膿血擠出來嗎?」福晉又問。

  「倘以外力壓迫,恐怕傷害到裡頭剛長出的新肉,現在唯一辦法,只有靠人來吸清膿血。」

  「吸清膿血?」福晉愣住。「這是什麼意思?」

  「大夫的意思,是要以嘴吸清傷口裡的膿血嗎?」織心問。

  福晉睜大眼。

  「是,正因為已剔除了腐肉,膿血積在血肉與新肉之間,不能再妄加施力,必定要以嘴小心吸除傷口內的膿汁。」大夫解釋。

  「這誰都能做嗎?」織心再問。

  「當然,只要不怕腥惡,便可以做。」

  「那麼,這工作就讓我做來吧!」織心說。

  「你?」福晉揪著心,顫聲道:「織心,你願意為大貝勒吸清傷口裡的膿血?」

  「是。」她回答。

  「可是,」福晉瞪著雍竣傷口上的惡露道:「你不怕髒、不怕血汙嗎?這可是要用嘴去做的事,不是用手。」

  雍竣的病情雖然轉重,但是仍有意識,他混沌的目光一直盯著織心,沒人能明白他此刻心底在想著什麼。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會為大貝勒把傷口上的惡露吸清。」她轉身對大夫說:「現在就開始嗎?」

  「是,膿血要吸清了,才能再上藥。」大夫道。

  「好,我現在就做。」織心從屋內箱籠取來一方潔淨的白帕,就坐在床邊,低頭吮住傷口,一口一口,慢慢的、耐心的、堅定的,為大貝勒吸去傷口上的膿血。

  過程中,連福晉都別開了眼,不忍卒睹。

  惡露吮出,伴隨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福晉不明白為何織心能忍受?竟然不會作嘔?

  待膿血盡出,已是一刻鐘後。

  「可以了。」大夫檢視傷口,然後道:「我先以藥汁清洗傷口,再行上藥,今夜應可保住大貝勒無虞。」

  「如果明日大夫要上藥,我再為大貝勒吸清其餘膿血。」漱過口後織心說。

  「看來恐怕還得如此,這傷口惡露非一次、兩次就能清除乾淨。」大夫道。

  福晉已呆住了,原來這過程還不止一回。

  之後大夫便為大貝勒上藥。

  雍竣閉上眼,他雖體力健壯,然而經過數夜折騰,體力在今夜已經耗盡。

  送走大夫後,福晉緊緊拉住織心的手,眼底泛著淚光喊:「我的好織心!你做了大功德,你是你大貝勒的救命恩人!」

  「福晉,快別這麼說,奴婢只做了該做的,沒有什麼恩德,更不是大貝勒的什麼救命恩人。」她扶著福晉,容色懇切。

  福晉搖頭。「這世上怎麼有你這麼好的孩子?這是咱們王府之幸,是竣兒的幸運!」

  織心扶福晉坐在屋內的小幾旁,回身為福晉倒一杯熱茶。「福晉,您壓壓驚,方纔那景況不該讓您瞧見。」織心只說。

  「你怎麼能這麼貼心、這麼可人?你怎敢為你的大貝勒吸膿血?你讓我太感動了,織心,你讓我想不到該怎麼報答你!」福晉說。

  「福晉,您快別這麼說。」籲口氣,織心緩聲說:「福晉忘了,織心是奴才,就算您要奴才捨身救主,織心也不能說不,何況只是吸清膿血這樣的小事?」她真誠地說。

  「不,這不是小事,你可以不做,你明白我不會勉強你。」

  「正因為如此,織心一定要做。」她說的淡然。

  「好孩子,」福晉把織心的手握得更緊。「我兒有福,上哪兒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好孩子?」

  福晉說到此,雍竣眼皮動了一下。

  他只是累,並未睡著,織心所說一字一句,他盡收耳底。

  「折騰一夜您累了,讓綠荷姐先侍候您回房歇息,好嗎?」織心問,未因福晉的誇讚而高興。

  「好,不過你也累了一夜,也該歇息。」

  「奴才不累,奴才要留下來看顧大貝勒。」織心將福晉的手,交到綠荷手中。「綠荷姐,福晉勞駕你侍候了。」

  「應該的。」綠荷臨去前特意看了織心一眼,才攙扶主子回房。

  福晉離去後,織心依舊留在主子屋內守夜。

  「你回房吧!我沒事,不需照料。」雍竣忽然開口,他的聲調疲憊。

  織心擡頭,看見他仍閉著眼。「奴婢會留在這裡守夜,一直到大貝勒康復。」

  他半睜眼。「你實在很固執。」沈聲說。

  織心不說話,她站起來翻攪炭盆,讓炭火更旺。

  瞪著她的背影,他沈眼道:「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叫你做什麼你都肯做,表面上看來確實像個奴才,可惜你的固執露了餡!織心,縱使九年過去,我看你還是老模樣,表面順從,實則反骨。」

  她停了手,僵在火盆前。

  「這兩天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知道奴才兩字怎麼寫,大概也只有你柳織心了!」他沈笑,接下說:「不過,這可能嗎?奴才是學來的,沒有人天生是奴才,除非有超人意志,能隱藏性情,在主子面前做個雙面人。但這樣的奴才,正因為有自己的意志,—輩子都不會懂得什麼叫馴服!」

  聽到此,織心慢慢轉過身,正眼對著他。「大貝勒,您究竟想對奴婢說什麼?」她神色平靜。

  雍竣看著她,似在研究她。「我想說的,不都說清楚了?」

  她沒說話,還是靜靜回望他。

  「你不必替我吮淨傷口,何必勉強自己,凡事一定做得這麼漂亮?」他道。

  他的眼神有傷人的冷淡。

  但織心決心視而不見。「不管大貝勒怎麼想,見到您受傷,奴婢只是略盡本分協助大夫而已。」

  「我看你還是不明白,我不喜歡這樣的你!」雍竣瞪著她,一字一句沈聲道:「做為一名奴才,你好像太完美了,完美得沒有人性。」

  她與他對望。「大貝勒以為,何謂人性。」

  「看到血淋淋的傷口就該作嘔,這才像個女人。」

  「大貝勒喜歡這樣的女人?」

  「我喜歡這樣的『奴才』!」他冷笑。「在我身邊的人要跟我朝夕相處,太完美的奴才,只會讓人不安。」

  「奴婢不懂,做為一名奴才,難道不該事事求完美——」

  「沒有人能做到完美!不管是不是奴才,太完美了,就不叫人性!」他淡道。

  她與他對望,過了許久,她終於了然……

  「奴婢明白了,大貝勒認為,奴婢是虛情假意嗎?」她問。

  雍竣沈緩地吸氣,低笑。

  他一味盯著她,不說話,不回答,不解釋。

  「大貝勒想要在奴才身上找到真情真意,是多此一舉。」忽然,她淡淡說。

  他挑眉。

  「再真情真意的性情,也不及一名奴才能辦的事多。」她再說。

  然後,她接著再說:「奴婢去看看冬兒藥煎妥了沒。」話畢,她推門出屋。

  瞪著合上的門,雍竣的表情莫測高深。

  自這夜後,他竟已不再為難她。

  至少,暫時的不再為難她。

  ***

  三年來雍竣不曾回府過中秋,今年回來,卻帶嚴重刀傷,直至佳節將近,在織心的悉心照料下,他臂上的傷口才痊癒結疤。

  時臨中秋,雍竣三年未歸京城,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北京城,繁華則已,卻無江南鬧市車水馬龍的市儈風味。

  中秋佳節之時,京城城西永通橋的夜市上月華明燦,巴王府大貝勒雍竣隨身攜一女婢一侍從,行於永通橋上品味京城的佳節風光。

  織心隨主子出門,依舊身著紅衣、頭簪紅花,如常打扮。

  至永通橋上,人潮擁擠,雍竣與侍從步行較快,織心隨行在後,不久便與主子走散。

  既已走散,橋上中段又人滿為患擠得水洩不通,織心難以追趕,只能停在一處繡畫攤前,稍事喘息。

  靜下心後,她看見攤販擺了一地的繡品,樣式有奇特也有古樸,個個繡工精緻美觀。織心見到一隻蓮花荷包,好像小時中秋佳節,爹爹帶她上街買給她的荷包,於是她問小販:「這個荷包要幾文錢?」

  那小販見到織心便呆住,驚駭於眼前該名女子的美貌。

  旁邊另有一名男子,與荷包販子一樣,見到織心的美貌,驚為天人。

  「這個荷包要幾文錢?」織心再問一遍。

  小販勉強回神,澀聲答:「姑娘想要,十文錢就好。」

  織心掏出銀子準備付錢,身旁一名男子,忽然搶先將十文錢給了小販。「我替這位姑娘付這十文錢。」

  織心回頭,看到一名玉帶纏腰的英俊青年,正對她微笑。

  她不笑,把自己手裡握的十文錢,放在小販的攤子上。「這是十文錢,我付了。」錢放下,織心取了荷包就走。

  「姑娘慢走!」那男子追上來喚她。

  織心不理,逕自前行。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大步追上,攔住她的路。

  「公子看似不像登徒子,何以如此冒失?」路被擋了不能行,她冷著臉說話。

  男子笑出聲。「在下承認唐突,不過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卻一個人行走於永通橋上,不禁令在下憂心你的安危。」

  「感謝公子,小女子不是三歲小兒,會看顧自身安危。」話畢,她打算繞過他。

  婁陽貝勒還是出手擋人。「姑娘,看在在下至誠至意的薄面上,請問芳名?」

  她擡眼看他,淡道:「公子,請讓路。」

  「姑娘,請問芳名?」他執著。

  她冷淡,他的眼神就越發狂熱。

  織心深深吸一口氣。「緣僅一面,何必執著?公子讓路吧!」

  「在下一見姑娘就知道,你我不會僅有一面之緣。姑娘,請問芳名?」他三問。

  織心凝眼看他。

  他熾熱的眸子定定地回望。

  「柳織心。」

  為免煩擾,她告訴了他。

  繞過他,織心頭也不回地往前行,尋找她的主子。

  婁陽貝勒轉過身,眷戀地盯著柳織心的背影……

  初次見面,她的美貌吸引了他。

  與她說話,她的氣質更是深深迷住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3:32

【第三章】

  直至下了永通橋,雍竣才發現織心走散。

  「她沒有跟上?」他問侍從。

  「奴才以為織心姑娘一直跟在後頭,誰知一回頭就不見人了。」侍從答。

  豈知侍從話才說完,雍竣已見到匆匆下橋的織心。

  他靜立,不迎上也不招呼。

  織心張望尋找了片刻,才見到她主子俊美陰沈的瞼孔。

  「奴婢不該走慢,應該跟上貝勒爺。」她認錯,先說自己不是。

  雍竣定眼看她半晌,然後冷聲道:「走慢了就該開口喊人,先跟不上,再道自己不是,總是嫌遲。」

  織心胸口一緊。「是。」垂眼答是。

  「幹什麼?不分辯也不說話,索性也不解釋了?」他挑眉。

  「奴婢的錯,不必解釋。」

  「是不必還是不想解釋?」他沈眼。「你覺得我無理?」

  「奴婢不敢。」她平聲答。

  「不敢?」他冷笑。「再說不敢,你就是犯了天大的膽子!」

  織心閉嘴不再說話。

  他盯著她,如狼似虎的眼,像掠奪又似砍殺,把她割成一片片……

  他始終嚴厲的對她。

  非但不苟言笑,而且骨裡挑刺。

  織心不明白,他為何處處針對她?

  到最後,她說什麼都不是。

  三年前他雖已如此,可也沒這麼緊迫盯人,如今他更成熟陰沈,卻待她更嚴峻苛刻。

  侍從見氣氛僵了,神色略顯不安。

  「大貝勒!」忽然一名玉帶纏腰的男子,上前與雍竣拱手寒暄。

  雍竣回頭,寒漠神色已轉變。

  「婁陽貝勒!」乍見故舊,雍竣笑酬。

  織心見他轉臉速度迅速,卻不吃驚。

  雖則,她不討主子的歡心,可他的性子,她自信摸得清楚。

  雍竣是個雙面人,從不顯露情緒,越是遠不及邊的人他越是笑酬。

  「年前在江南匆匆一會,如今一年不見,大貝勒何時返京?」婁陽問候雍竣,眼角情不自禁,瞟向站在巴王府大貝勒身後的織心。

  雍竣沈眼,看穿婁陽居心,實則,婁陽也不欲掩藏。

  「年前返京,受了傷,所以未過府登門拜訪。」雍竣客套。

  「哪裡,若知大貝勒返京,婁陽該當過府拜訪,謝過大貝勒牽線江南茶幫,成全婁陽的生意。」婁陽客套回敬。

  雍竣撇嘴。「婁陽貝勒,中秋佳節出府賞月?」

  「是。」婁陽直眼看織心,索性坦蕩。

  「婁陽貝勒好雅興。」雍竣漫聲道。

  「哪裡。」他不但看織心,還對她笑。

  「婁陽貝勃今夜胸懷舒暢?」雍竣漫聲問。

  「正是。」佳人不笑,他也自得其樂。

  「婁陽貝勒看夠了吧?」

  「不夠——」

  婁陽一愣,笑臉狼狽。「大貝勒見笑。」他竟不否認。

  「這是我的婢女,織心。」雍竣忽然伸手拉出藏在身後的她,笑裡藏險。「織心,你向來善解人意,倒忘了給貝勒爺請安?」他漫聲喝斥自己的婢女。

  「貝勒爺吉祥。」織心依順福身。

  她像個卑微的奴才,主子有令,她立即聽從。

  婁陽顯得驚喜。「不敢,姑娘請起。」他伸手欲扶。

  雍竣忽然拉她一把。

  織心險險跌進他懷裡——

  「仔細瞧清楚婁陽貝勒的風采。這位貝勒爺,可是咱北京城裡第一才子。」雍竣低笑。

  他手腕凝力,掐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穩住她的勢子。

  雍竣手勁用的巧,掐住了織心的腰軟處,她屏氣,一顆心懸在喉頭。

  婁陽兩眼緊盯織心,似乎未察覺暗處動靜。「方纔於永通橋上,婁陽與柳姑娘有一面之緣,不過半個時辰,現在已是第二次見面了。」他有意說與織心意會。

  「柳姑娘?」雍竣挑眉。

  明知他話中有揶揄意味,織心面無表情,聽如不聞。

  雍竣轉臉盯她,似笑非笑。「這位柳姑娘自小侍候我,女大十八變,近日回府才發現,我這個當年的小織心,竟然已出落得如此標緻可人了!」他挾著她,手暗使勁。

  織心苦於不能開口,叫她的爺住手。

  「原來柳姑娘是大貝勒府上家人!」婁陽眼神熾烈,他話鋒一轉,忽然道:「婁陽既知大貝勒回到京城,理應過府拜訪。」

  婁陽的目光轉到織心身上。

  「婁陽貝勒願至我府中作客,如此賞臉,是巴王府的榮幸。」雍竣話得濃情,聲調卻淡。

  婁陽咧嘴,有些興味了。「大貝勒既不怪叨擾,婁陽必定拜訪。」

  雍竣皮笑肉不笑。

  織心心寒,臉若冰霜。

  她明白婁陽貝勒言下之意。

  他們公然談論自己,表面恭維,實則以貌取人,再者旗人不會忘記她漢人出身,明知她為一名奴婢,於街頭議論,織心感覺自己就像販夫攤上的貨物。

  雍竣道:「額娘她老人家掛心我的傷,我答應亥時前返府,只好就此告辭。」

  「慢走,婁陽明日定當登門拜訪。」婁陽再說。

  他的目光停在織心臉上,大膽直白。

  雍竣直至此時才鬆手,一笑,轉身返府。

  織心壓下心頭雜緒紛紛,有意避開婁陽膠著目光,邁步追上主子。

  然婁陽熱切的眼神,始終追隨織心,直至她纖細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盡頭。

  ***

  夜間,冬兒準備熱湯,織心為主子更衣侍候沐浴。

  因為臂傷緣故,一整月皆是織心為大貝勒刷背,初初這工作讓人臉紅心跳,雖說她是奴婢,但畢竟還是閨女,唯有強自壓抑內心起伏的情緒,她才能稍微面對男人與自己全然不一樣的身體,然而這時候她總是垂眼斂眉,迅速細膩地盡速完成手上工作。

  今夜雍竣脫衣時,織心的態度不冷不熱,她如常站在浴桶後方為主子刷背,不再試探水溫、噓寒問暖,只顧忙碌。

  這冷淡是壓抑、細微的,稍一不察即未能知覺,雍竣單手支額,若有所思側首看她。

  織心仍如常迅速完成手上工作,她的眼未曾有一刻瞟過他水下的身體,總是細心掠過不該凝目的部位。

  「你好像不太高興?」盯了半晌,他忽然慢聲問她。

  她繼續手邊動作。「奴婢沒有不高興。」她面無表情答。

  「沒有?」他挑眉,伸手掬起一掌水。「這熱湯涼了,你不知道?」

  織心愣住,片刻立即警醒過來,試探水溫。「奴婢立刻喚冬兒送熱水進來。」在衣擺上隨意擦乾兩手,她轉身要出去喚冬兒——

  雍竣捉住她的手。

  「不高興的人是我才對吧!」他寒著瞼嗤笑。「在永通橋時沒跟上,還讓婁陽知道你姓柳,你在橋上究竟與他聊了多久?看得出他已經為你神魂顛倒,說不定明天就會上門提親,跟我要人了!」

  織心扭著手腕,他不放,她只好說:「貝勒爺,請您放手。」

  「你真有本事!」他嘖嘖低笑。「我跟你說話,你總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你的意志可以自行過濾主子的問話,再決定想答,或者不想答!織心,你口口聲聲自稱奴婢,可這一個多月來,我實在看不見你的心悅臣服。」

  見他這麼說,她停止掙扎。「貝勒爺的話,讓奴婢不知怎麼回答。」

  這說法似引他發噱。「就拿你平日聰明能幹的一半,還會看不出婁陽的居心和意圖?」

  織心不說話。

  他冷哼。「要是明日他當真來我府裡跟我要人,他要的可是『我的』織心!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我是給還是不給?」

  織心臉色一白。「貝勒爺當真想要奴婢的答案?」她平聲問。

  「說。」他放開她,兩手攤架在浴桶邊,背朝後靠,水面露出大半個結實胸膛。

  「貝勒爺要給便給,奴婢全憑爺作主,沒有意見。」她垂著眼說。

  「廢話!」他嗤之以鼻。

  「奴婢知道這說的不是貝勒爺想聽的話,可奴婢是奴才,縱使有想法也不該道出,何況奴婢今日頭一回見到婁陽貝勒,沒有任何觀感,所以根本毫無想法。」話說完,她還跪在地上。

  雍竣斜目睨視她半晌,然後冷聲評道:「嘖嘖,你實在滴水不露,確實是個好奴才。」

  這話傷了她。

  織心站起來,表面若無其事般走出房外,喚冬兒取來熱水。

  等她進屋,雍竣已經走出浴桶外。

  織心一驚,慌忙別開臉。

  他瞪她半晌,不動也不開口,就等她侍候。

  兩手壓著心口,定神後,織心咬牙回頭,為主子擦乾身子。

  前些日子,他總在關鍵時刻支使她取來衣裳,巧妙解除兩人間尷尬的窘境。

  可今夜,他沒有了好良心。

  瞪著蹲在身前,不發一語為他擦乾身體的織心,雍竣陰沈的表情莫測。

  好不容易擦乾他的身體,再侍候他著裝,織心就像木雕泥塑似的,神色木然。

  他似笑非笑,似乎,她平板的表情反而逗他開心。「再不高興也別板著臉,別忘了,你是個『奴才』。」他提醒她。

  這話像反話,似嘲弄她開口閉口稱自己奴才。

  織心一愣,鎖著眉心。

  「貝勒爺的傷口還要換藥。」她強咽胸口苦水,盡職地說。

  「不必了,這傷早好了,還換什麼藥?!」他粗魯扯下臂上藥膏,看了眼長出的新肉。

  織心雖覺得不妥,但她明白雍竣不會依她,所以就連開口勸阻也免了。

  「對了,近日我好像沒再見你,做那針線活的玩意兒?」

  她一僵,然後答:「奴婢不再刺繡了。」

  他挑眉。「怎麼?為什麼不刺繡?』

  「刺繡只是閒暇餘裕,用來打發時間。貝勒爺既已回府,奴婢就不能刺繡。」

  「那夜我明明看見,你連為我守夜都要拿針。現在我的傷勢已好,你應該很閒,為何不能刺繡?」

  她不明白,他何必追問這個問題?

  「說話啊!」他沈聲喝道。

  「奴婢不能刺繡。」

  「剛才是『不再』,現在是『不能』,你說話可不可以一遍就講明白?!」他沈眼瞪她。

  這回,他挑刺得有理。

  「貝勒爺說過,奴婢是奴才,不該有時間作畫。既不能在畫布上作畫,也就不再拿繡針了。倘若奴婢只繡畫工所做的畫,繡出的也只是俗品。」這一遍,她便答的清楚明白。

  他嗤笑。「我說過的話,你倒記的清楚。」

  她垂眼站著,沈默不答。

  雍竣瞇眼看她,走到床邊坐下。「要是明日婁陽真跟我要人,我真該給?」他忽然又問。

  織心沒有表情。

  他瞪著她瞧,似揣摩什麼,復又低笑。「也罷,該不該給,就看你明日的表現了。」

  她板著臉,似聽而未聞。

  雍竣不再跟她說話,上床睡了。

  織心上前,如常為主子拉被、整鞋……

  只是,今夜,她的神情凝肅,有一抹壓抑的哀愁。

  ***

  隔日,婁陽果然依約來訪。

  「婁陽貝勒果然言而有信。」

  「是,婁陽說過來訪,必定不會失約。」

  雍竣挑眉。「是對我不失約,還是另有目的?」

  「大貝勒是明白人,婁陽自然是不敢對您失約了。」婁陽笑酬。

  雍竣沈眼,隨後令小廝。「去,叫『我的』織心出來奉茶。」

  「庶。」

  小廝既去,婁陽問:「織心姑娘,深得大貝勒的歡心?」

  「體貼人微,心靈手巧,豈能不討人歡心?」他低笑。「歡心則已,若復疼愛,恐怕婁陽貝勃是白來一趟了。」

  婁陽瞇眼,沈思他話中深意。

  織心進來,手上端著新沏的茶,走到婁陽面前。「貝勒爺請用茶。」

  婁陽的目光一如昨日熾烈,追隨著她的身影而轉。

  「織心!」雍竣忽然高聲喚她的名,低笑。「婁陽貝勒到咱們府上,是特地來看你!」

  她一僵,明知該笑,卻擠不出笑容。

  「怎麼?貝勒爺特來看你,你不高興?」雍竣淡眼問她。

  「不,奴婢今晨身子不適而已。」她平聲答。

  「織心姑娘不舒服,便該歇息。」婁陽道。

  「聽見了吧?」雍竣沈聲笑。「婁陽貝勒憐惜你,你就回房去吧!今日應該好好歇息!」

  織心怔怔地看了她的主子片刻,才轉身離開。

  「大貝勒似乎未把話說透?」婁陽忽道。

  「話?」雍竣撇嘴。「還有什麼話,讓貝勒爺聽不明白的?」

  「大貝勒誇讚織心姑娘,定是疼愛她了?」婁陽一次問的直白。

  雍竣嗤笑。「婁陽貝勒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婁陽斂起眉。「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可以是一筆生意。」

  「生意?」雍竣忽然大笑。「不知什麼時候起,我這織心丫頭,竟還能讓我拿來談生意?」

  「倘若大貝勒爺肯將織心給我,我可以讓出京城馬市,與大貝勒洽商合作。」婁陽了無笑意,神色認真。

  「馬市?這可是筆大生意!」雍竣嘖嘖有聲。「婁陽貝勒想妥了?京城馬市是你元王府的獨斷生意,為個丫頭,值得如此?」

  「我想要的,便值。」婁陽沈聲答。

  雍竣淡眼。「答得好,值得要緊!」

  「大貝勒肯?」婁陽兩眼發亮。

  他咧嘴。「我肯無用,要織心肯才成!」

  婁陽瞇眼。「只要大貝勃肯,織心姑娘不會反對。」

  「噢?」

  「只要大貝勒肯作主?」

  雍竣嗤笑。「丫頭也是人,即便我作主把織心給你,也得讓她心甘情願。」

  婁陽沈下眼,伸手取茶,淺酌一口。

  十年舊識,雍竣不好應付,婁陽心知肚明。

  京城馬市竟還不能讓他心動,若雍竣有意刁難,婁陽便要付出加倍代價。

  「大貝勒要考慮多久。」婁陽問。

  「成了,便能立即回復。」雍竣笑,卻這麼答。

  看來,此事著急不得。

  婁陽只能確定今日話末講白,更未說死,這門「生意」一時半刻,不會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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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3:54

【第四章】

  雍竣回房,看到正在整床的織心。

  「你身子不適?」他走上前笑問她。「既然身子不適,還留在這做苦役?」他揶揄。

  織心不答,逕自鋪床。

  雍竣冷眼看她忙進忙出,不再置一詞。

  片刻後,織心從屋外端進一盅參湯到他面前。「貝勒爺,稍後用晚膳,您先喝口參湯暖胃。」

  他接過。「你——」

  織心轉身,從箱籠裡取出淨衣淨褲,預備雍竣稍後沐浴。

  雍竣挑眼。

  織心走到房門前,喚夏兒取來熱水。

  夏兒端進熱水,織心接過,走到主子面前。「貝勒爺,奴婢給您洗腳。」

  他不動。

  織心等了一會兒,只好伸手為他脫鞋脫襪,之後擡起他的腿,放在熱湯中為他洗腳。

  其間,她不發一語,認真專注,一眼也不瞧她的王子。

  洗淨兩腳,織心取來乾布為主子擦腿。

  他研究她固執的神態,漫聲問:「你不高興?」

  織心端起熱湯,站起來走到門邊把湯盆放在門前待夏兒取走,她還是不回話。

  雍竣淡眼瞪她。

  看來,她是跟他槓上了。

  於是,他慢步至她身邊。「怎麼?又鬧脾氣了?」

  她還是不吭聲,轉身回到桌邊收拾茶盤後,拎著涼透的茶壺朝房門走——

  「從昨天到今日,你已經第二次跟我鬧脾氣了!」雍竣索性放開嗓子朝她背後喊。

  織心在門口站住。

  他沈下臉。「現在連我問話都不回,你倒越來越會使性子了!」

  「奴婢是奴才,即便身子不適,也得幹活。」背著他,她終於答話。

  雍竣寒著臉,第三遍走到她身邊。「你是奴才?既是奴才,主子問話就該立刻答話!」

  「奴婢不是不答,只是覺得不必回答。」她板著臉,平聲說。

  「你『覺得』不必回答?」他嗤之以鼻。「這就更可笑了!」

  她擡步,預備跨出門外——

  雍竣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他手勁不輕,織心吃痛,眉宇間痛苦一閃即逝,又回復面無表情。

  她倔強固執的神態,他看進眼底。

  然而她越是如此,他就越加重手勁。「痛就說話,否則,沒有人知道你痛。」他柔嗄地道,意有所指。

  織心還是不吭聲,更不叫痛,直到臉色發白。

  她如此固執,終於惹他發火!

  雍竣的脾氣上來,臉色冷峻。

  「說話!」他沈聲喝斥。

  織心不開口,不看他。

  他沈下臉,捏住織心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上拽!

  抵不過他的動力,織心—個站不穩跌到他的懷裡。

  她開始掙扎,卻沒辦法掙脫他的束縛,反而被他越縛越緊。

  他像在跟她玩遊戲,單手逗耍她小雞一般的力氣,看著她頻頻喘氣,白皙的臉孔因此漲得通紅,額上冒出一顆顆細小汗珠。

  最後,她被困在房門與雍竣之間,儘管她已經掙扎得一身汗,他身上的熱度還比她更高,隔著衣衫熨到了她的肌膚上。

  「跟我耍脾氣,」一字一句,他壓低聲警告她:「總得讓我明白,是為了什麼!」

  織心大口喘氣,瞪了他很久。

  「說話!」他又斥她。

  沒得到答案前,她知道他不會放手。

  於是,她終於說:「貝勒爺要奴婢出去奉茶,是為什麼?」

  雍竣冷笑,勒她更緊。「婁陽貝勒的用心,你難道不明白?」

  「婁陽貝勒的用心是一回事,貝勒爺要奴婢出去奉茶又是另一回事!」就算難以喘氣,她固執的眼眸仍執著地平視他詭譎的眼神。「請貝勒爺明白告訴奴婢,您的用意是什麼?」

  第一次,她勇敢地直視他霸氣的眸子。

  被她眸中的某種東西觸動,雍竣瞇眼一笑,放手。「好,那我便告訴你。為了得到你,婁陽竟然願意拿馬市買賣換你!」

  聽見這話,織心的心口又懸著。

  「這樣,我的用意,你夠清楚了?」他瞪著她,無情地說。

  織心臉色蒼白。「奴婢雖是奴才,可奴婢是巴王府裡的奴才。」儘管他的話傷人,她還是挺直背脊,凝白著臉,出言不遜。「貝勒爺可以打織心、罵織心,可是不能把織心讓給其他的爺。」

  彷彿她的堅持是個笑話,雍竣嗤之以鼻,反問:「給個理由,讓我信服!」

  「奴才知道忠於主人,」織心蒼白著臉往下說:「一旦易主忠心便會敗壞,不像貨物沒有知覺沒有魂魄沒有羞恥,可以任人買賣。」

  「嘖嘖,你不但頂撞,理由還冠冕堂皇!」雍竣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跟婁陽把你當貨品交易,讓你很不高興?」他冷眼問。

  織心瞪著前方虛空,不再開口。

  雍竣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頷迫她擡頭。「織心啊織心,」他忽然柔嗄地念誦她的名:「你口口聲聲自稱奴才,可你到底明不明白,奴才的意思便是有口不能言、有志不能伸、有怨不能平?」

  她眸子顫動,木然瞪他。

  他的唇卻貼到她耳畔,嗄聲道:「你不高興,就該明明白白告訴我!因為你那套奴才的理論,我聽不慣、聽不懂、而且根本就不想聽!」話說完,他放手。

  織心沒表情。

  他冷笑。「虧你冰雪聰明,侍候我九年,最該明白我想聽什麼!但你就是不肯說我愛聽的話!」

  她還是沒表情。

  「如果你老說這些我不愛聽的話,那我又何必順你的意?」他衝著她邪魅地笑。「拿你換京城馬市的買賣,可是一門千載難逢的好生意。要是不高興我把你當貨品,贈予婁陽,那就說出你的不高興,否則,我就當你願意!」

  她瞪他。

  雍竣冷佞的眸也回瞪她。

  兩人間近得呼息可聞,可誰也不開口,直至屋內變得燥熱難當,雍竣鼻端嗅到織心身上的香氣,繚繞鼻端的幽香擾人,無端刺激了他的耐性!

  肌膚相親本來就是一種意志的角力,對男人而言,更是如此。

  忽然,雍竣五指一緊牢牢握住她,織心吃驚後退,就被困在房內床柱與雍竣之間……

  寂靜時刻,織心聽見自己的喘息。

  「你是奴才,」雍竣的瞼孔幾乎壓到她的鼻尖上,他黑沈的眼緊盯著她,粗嗄地道:「別忘了,你也是人。」

  織心顫了—下,她困難地吞嚥,拉扯了全身的知覺……

  他終於放手,陰鷙的目光仍盯牢她。「給我一個好理由,不然就聽從安排,認命到元王府當你的『奴才』!」

  織心不動、不說話。

  直到一維竣完全退開。

  「我不要到元王府!」她忽然喊。

  他瞪著她,等她往下說。

  強忍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織心不讓軟弱的淚水落下。「開始是巴王府,再來是元王府,誰知奴才的下個主子會是誰?誰又知道,奴才的境遇會到如何不堪的地步?」

  他沒表情,只聽她說。

  「是,我是害怕,我是驚慌,我是心亂!」她臉孔蒼白,眼神卻清明堅毅。「既然貝勒爺想聽,我就全都承認!可承認又如何?貝勒爺是主子,做主子當真能明白奴才心底真正的害怕是什麼?或者,貝勒爺想聽奴才說真話,只為了滿足施捨的痛快?但對奴才而言,不管真話假話,在主子面前要說出口的話,一樣都是折磨!」她豁出去。

  如果必須被賣到元王府,那麼她可以說實話,可以說出比這些實話更直言無諱的真話!

  雍竣盯著她。

  他眸色深思,眼光沈斂,神色低抑。

  「回房吧,今夜,不需你侍候了。」半晌後,他對她這麼說。

  織心面無表情。

  片刻後,她木然轉身,離開雍竣的屋子。

  ***

  隔日一早,織心起床到大貝勒屋裡,卻不見雍竣。

  「大貝勒呢?」她到耳房喚醒夏兒問。

  夏兒還睡眼迷濛。「大貝勒不是在屋裡睡著嗎?」

  「沒有,人不在了,你沒聽見動靜嗎?」

  夏兒搖頭。

  織心回到屋裡,還是不見主子,於是她走出屋外站在門前,倚門張望等待。

  大清早,她實在想不出主子會去哪裡。

  他要出門,應該會先告訴她一聲的。

  除非,因為昨日的事惹他不痛快,所以他連出門都不告訴她了?

  織心胡思亂想:心思紛亂,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雍竣騎馬進中庭,一直到她身邊才下馬。

  他逕自將韁繩綁妥,進門前只看她一眼,話也不跟她說一句。

  織心跟在他後頭進屋,見他自己倒茶,好像沒將她放在眼底。

  「貝勒爺,您清早去了哪裡?」她還是開口問,眼色焦急。

  他再看她一眼,沒有回應,舉杯喝茶。

  織心伸手搶他的茶杯。「這茶是昨夜的,涼了傷胃。」扳開他的手指,她取下他掌中的茶杯。「待奴婢給您換壺熱茶,您再喝。」

  他的手掌很大,足有她的手一倍大。他的手掌也很熱,不像她的小手冰涼。

  他鬆手,好像懶得跟她爭辯。

  籲口氣,織心收拾茶具,準備出門換熱茶。

  正巧夏兒趕進來,織心吩咐夏兒:「你給貝勒爺端洗臉的熱水進來。」

  「是。」夏兒下去取水。

  夏兒端水進屋,夏兒放下水盆後出去,織心也已換好一壺熱茶,正倒茶給雍竣。

  「貝勒爺,您喝茶。」她雙手奉上,至心誠意。

  雍竣接過茶杯。

  也許熱茶太燙,他手一鬆,杯子就趺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織心慌忙蹲到地上撿起碎片,卻不小心劃傷了指尖,傷口立刻冒出一股鮮血,

  握著指頭,織心正懊惱自己的大意,卻被人捉住手腕,從地上拉起來。

  織心還未意會過來,雍竣竟已含住她的手指,兩眼盯著她雪白的臉蛋。

  他的舉止,讓她不知所措。

  片刻後他才鬆開她的指頭,仔細察看她指尖上的傷口。「只是個小口子,不礙事。」他撇嘴,笑著說。

  織心慌忙收回手,卻愣在原地,一時想不起自己原本該做什麼。

  「不生我的氣了?」他忽然嗄聲問她。

  她擡頭,不意望進他眼底。「奴婢沒跟貝勒爺生氣,也不會跟貝勒爺生氣。」她咬著唇答。

  「真的?」

  她點頭。

  他低笑。「昨日你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瞧得一清二楚,還想騙我?」

  「不是的,」她急著說:「奴婢……是覺得委屈,可不是生氣。」

  他看她半晌。「我看得出婁陽很喜歡你,你要是到他府裡,婁陽必定不會虧待你,你不會委屈。」

  織心搖頭。「不說這個了。貝勒爺,您清晨去了哪裡?」她還記得這事。

  他看她一眼。「昨夜才收信,來不及告訴你,今晨一早要出門見個人。」

  她點點頭,知道他沒生自己的氣,她才安心。

  想起自己的活兒,她趕緊走到水盆邊擰乾一條濕巾,送到主子面前。

  雍竣盯著她,半晌才伸手取過濕巾。「倘若我當真把你贈給婁陽,你也不生氣?」

  織心不說話。

  「你不信,我真的會那麼做?」他笑。

  織心垂下眼,然後轉身離開。

  雍竣伸手拉她。「說笑的!」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我讓你說話你還是不說,將來一定會吃大虧。」

  「貝勒爺會把奴婢送人嗎?」她認真問他。

  雍竣眸光深沈。「現在不會。」他這麼說。

  「現在」不會,已經足夠。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會再奢望更多。

  「貝勒爺,奴婢出去給您端早膳進來。」別開眼,她淡淡地說。

  看著她走出門外,雍竣沒再阻止。

  ***

  雍竣用過早膳後又出門,織心便回到自己房內專心縫製衣褲,連綠荷走進來,她都沒有察覺。

  「織心。」綠荷叫她。

  「綠荷姐,你來了。」織心收起針線和衣褲。

  「在幹活?」綠荷隨手拿起衣褲,細看針工。「你的功夫真好,竟然完全瞧不出針縫,實在不容易!」

  織心笑笑,沒答腔。

  「我聽夏兒說了,昨日元王府的貝勒爺來過?」綠荷忽然問,見織心不答,她笑著說:「你別怪夏兒多嘴,是福晉問話,我在福晉身邊剛巧聽見了。」

  織心沒說什麼。

  「元王府貝勒來做什麼?我聽說元王府壟斷了京城裡的馬市生意,他跟咱們貝勒爺有交情嗎?」

  織心瞧她一眼。「綠荷姐,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她拿起針線,繼續幹活。

  綠荷笑了笑。「我聽廳裡的小廝說,貝勒爺要你出去給元府貝勒奉茶,還談到要讓出馬市生意什麼的,真有這回事嗎?」

  織心不答,逕自幹活。

  「織心,是你要我問的!」綠荷數落她的冷淡。

  放下針線,織心淡淡道:「有這回事如何?沒這回事又如何?」

  「你說話怎麼老是繞圈子?我聽夏兒說,在屋裡,貝勒爺老是對你發脾氣,專挑你的刺兒,我瞧敢情是真的?」

  織心放下針線。「綠荷姐,你是不是太閒了?」

  「欸,」綠荷睜大眼睛。「你嫌我囉嗦?」

  「不是,」織心笑。「主子挑奴才的剌,是應該的。只有福晉是菩薩,說來還是綠荷姐的命最好。」

  綠荷撇撇嘴。「你的嘴怎麼這麼甜呀?」她瞪織心一眼。「難怪福晉喜歡你,說不準哪天福晉指名要你侍候,到那時我就沒活兒可幹了!」

  織心笑了笑,繼續縫衣。

  「織心,別跟我打迷糊仗,剛才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呢!」綠荷又說。

  織心像沒聽見,專心幹活。

  「你就是這樣!」綠荷又數落她。「你偏這樣,惹人犯心癢,貝勒爺才要找你麻煩!」

  這話讓織心閃了神。

  可也只是一瞬間,她便回復平常,專心在手頭上的針線。

  她是悶葫蘆,說不吭氣便真的一聲不吭!綠荷拿她沒法子,瞪了織心一眼,才無奈地跺著腳走出織心的房間。

  一會兒,織心聽見房門又給人推開的聲音。「綠荷姐,你怎麼又回來了?」她笑問。

  轉身一瞧,卻看到雍竣。

  他站在門邊,強健的上身倚著小屋窄小的門框,那小門幾乎容不下他壯碩的身軀。

  「貝勒爺。」她織心突兀地站起來。

  因為在小屋看到他太令她意外,織心的針線活掉到了地上。

  雍竣站直身,慢條斯理走進來,看到地上的衣褲,他彎腰撿起來遞給她。

  織心呆了半晌,才遲疑地接過。

  「這不是繡品,是普通衣褲。」他說。

  「是,奴才說過,不再刺繡了。」她答的拘謹。

  他就站在她的小小屋內,顯得怪異而且格格不入。

  雍竣擡頭環顧四周,看到空蕩的木頭書架,還有牆上裱框粗糙的花鳥圖畫,畫上還有落款,柳織心。

  見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畫上,織心胸口一緊,屏息著等他開口批評。

  「這些架上本來應該有書吧?』他卻問。

  「什……什麼?」她一愣。

  「我說,」他噙笑的目光轉到她臉上。「這些架上應該有書吧?」

  「嗯,」定了定神,她遲疑地答:「本來有書。」

  「為何不見了?」

  「因為,奴婢把書全都收起來了。」

  「收起來?為什麼?」

  她未答,只彎腰張羅屋內那唯一一張座椅,臉上含著歉意。「貝勒爺請坐,我的屋子裡只有這把籐椅——」

  「我問你為什麼把書收起來!」他不耐煩,不過還是坐下,瞪她,等她回答。

  「書,」她吸口氣。「奴婢藏在箱子裡,收在床下。」

  他瞪她很久,久得織心雙腳都生根了。

  「把書拿出來,我想知道,你平常看哪些書。」最後,他瞪著她這麼說。

  織心愣了一會兒,然後蹲下,從床板下拉出木箱。

  木箱收到床底已月餘,箱盒上積累了一層薄灰,織心拂去薄灰後才打開木箱。

  一開箱籠,見裡頭不但有幾十本泛黃的舊書,還有一些顏料及畫筆,可惜顏料看似都乾了,已不能使用。

  「牆上那幾幅花鳥是你畫的?」他瞪著那些畫筆顏料問。

  她點頭。

  他覷她一眼。「用這些顏料畫的?」

  她再點頭。

  「書就該擺在書架上,擱在箱籠裡,根本不會看。」他說。

  她沒答話。

  他站起來。「這幅畫畫得不俗,就贈我吧!」說著竟然伸手摘下牆上一幅畫,就走出門。

  織心追到屋外。

  「怎麼,捨不得?」他嗤笑。

  她搖頭。「貝勒爺要這畫做什麼?這幅畫畫得並不好,工筆不細,使用的顏科也很粗劣——」

  「畫貴神韻。」他說:「只要神清氣爽、活活潑潑,就是好畫。」

  「可是——」

  「好吧!我就用色料換你這幅畫。」他看著她問:「說吧!想要什麼顏料就儘管開口,我買給你。」

  織心呆住,半天說不出話。

  「該不會所有的顏料,你都想要吧?」他揶揄。

  她瞪著他,就是沒辦法出聲。

  她不回答,雍竣也沒等她的話,轉身就走。

  織心愣在原地,瞪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已走遠,她還是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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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4:20

【第五章】

  夜間用過晚膳,她到雍竣的屋裡侍候時,看見桌上放著一隻名貴的木盒。

  「過來,打開木盒瞧瞧。」他坐在桌邊,似笑非笑對她說。

  織心走過去,遲疑半刻才打開木盒。

  鉛白、朱丹、蘇芳、辰砂、紫土、膝黃、胭脂、巖綠青……當然還有最要緊的黑墨。木盒裡應有盡有,全都備齊了。

  織心怔怔瞪著木盒裡昂貴的顏料,顫手拂過那些美麗顏色,木盒旁還有幾枝彩筆以及單色筆,作畫該想到的,全都行了。

  「喜歡嗎?」他問她。

  她說不出話,擡眼激動看他,有口不能言。

  「這是送你的。」他說。

  織心眼眶泛出淚光,她壓抑著,看起來卻又哭又笑。

  「哭什麼?不喜歡這顏料盒?」他逗她。

  她急忙搖頭。「不是,」伸手抹乾兩眼後,她說:「是貝勒爺待奴婢太好了,奴婢記得,只有離家當年爹爹送了一盒顏料給奴婢,之後就從來……從來沒有人送過東西給奴婢。」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我沒送你,是你贈了我一幅畫。」

  「那幅畫不值錢。」

  「值不值錢,要收畫的人來定。」合上蓋子,他拿起木盒交到她手裡,低柔對她道:「想要什麼就開口跟我要。記著,我是你的主子,要是我不能給,世上便沒人能疼你。」

  這話酸進了織心的胸口,讓她的淚流得更多。

  捧著木盒,她看他,不知道怎麼感激他,木訥於言,澀於行,千言萬語往自己的肚裡吞,只有殷切眼眸說明她心懷道不盡的感恩。

  他低笑,眸色瞭然。「我有私心,想見你的繡圖,所以才贈你顏科。」

  她認真聽他,這話,記心上了。

  「好了,把木盒收回屋去,就快點回來為我更衣備湯。」他說。

  回過神,她用力點頭。「是。」

  臨出屋前,她回頭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還不快去?」他衝著她笑。「我等著你。」

  回眸一笑,她才跨出門外。

  瞪著房門,雍竣笑容收起。

  那回眸一笑真純至美,讓他永遠難忘。

  ***

  自從得到顏料盒後,織心就把封存在箱籠裡的書從箱內取出,還把收起的筆墨紙硯也一併取出,放在畫筆與顏料盒旁。

  她又開始看書作畫,還日夜繡一隻銀鏈香袋,繡面一對玉獅栩栩如生,繡工極精極美,一見便知是給男子的用品。

  「織心,都幾更天了,你屋裡的燈怎麼還亮著?」綠荷聲音才到,人已經跨進來。

  織心反應不及,手上繡的香袋已經被綠荷瞧見。

  「給誰的?」綠荷一把奪過去端詳,大驚小怪。「是男人的嗎?」

  織心慌忙搶回來。「綠荷姐,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

  「該問你才是!」綠荷笑得詭異。「我起來上茅房,見你屋裡燈還亮,沒想見你繡著這個玩意兒!」

  她擡頭見一架子的書、還有桌上的筆墨紙硯及畫筆顏料。「欸,這誰給的?真漂亮!」她走過去好奇地摸那只木盒。

  織心沒搭腔。

  「你繡那香袋,是給貝勒爺的嗎?」綠荷又問。

  遲疑一會兒,織心點頭。

  綠荷掩嘴笑。「怎麼忽然想給貝勒爺繡香袋了?貝勒爺喜歡這玩意兒嗎?」

  「不管貝勒爺喜不喜歡,這是心意。」她坐下,繼續繡那對獅。

  「心意?」綠荷故意掐著嗓子,湊近問織心:「好特別的心意!應該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其來有自吧?」

  織心沒理她。

  綠荷笑問:「這會兒,貝勒爺不挑你的刺兒了?」

  織心還是沒回她話,她專注繡著香袋。

  綠荷忽然收起笑臉。「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認真呀!」她說。

  突然冒出這話,織心停手,擡頭看她。

  「貝勒爺如果待你好,你就當是爺心血來潮,別太在意。」綠荷說。

  織心怔了會兒,然後低頭,兀自刺繡。「綠荷姐,你想說什麼?」

  「是你說的,奴才便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奴才再多心也是妄想。」綠荷提醒她。

  織心手上沒停。

  「織心,你在聽我說話嗎?」

  「不必擔心,」她擡頭看綠荷,眼眸清澈純淨。「我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會忘記。」

  綠荷沒話說。

  「回去睡吧,綠荷姐,已經很晚了。」

  綠荷只好說:「你也睡吧,別折騰太晚了,明日還要幹活呢!」

  織心點頭。

  綠荷去後,織心放下香袋。

  她明白綠荷的意思,但是她沒想太多,因為不想,所以她繡香袋的動機單純無染。

  為他繡香袋,只為回報他饋贈顏料的恩情,織心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

  繡好香袋那天,她熬了一夜,清早到貝勒爺屋裡看到他已經下床穿衣,她有些意外。

  「來得正好,幫我收拾箱籠,午時過後就要動身。」他吩咐。

  「動身?」織心不明所以,仍走上前為他整衣。

  「我要出門。」他僅簡略道。

  聽見「出門」二字,她低眉問:「您這趟出門,要出去幾日?」

  「少則個把月,多則年餘。」

  年餘?

  她擡眼看他,忽而有些恍神。

  「怎麼了?」見她出神,他低笑。

  「您又要出門,福晉知道嗎?」她只能這麼問。

  他斂下眼。「我還沒告訴額娘。」

  「您的傷才剛好,又要出門,福晉必定不肯。」她為他整好衣襟,然後彎腰為他順好衣擺。

  「我一定得走。」他說,揮著袖子。

  直起腰,織心看他片刻。

  擡頭發現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發噱。「幹嘛這麼看我?」

  她回眸,走開去整理睡了一夜的紊亂床褥。「貝勒爺一走,屋子又空了。」

  他目光跟著她的身影。「不好嗎?你的活兒也空了,不必再幹那麼多活兒侍候我!」

  「侍候貝勒爺是奴婢該做的。」她低聲說。

  「我會回來,到時候你還有很多活兒得幹!」他嗤笑。

  不一會兒她已整好床鋪,轉過身來,臉上沒有笑容。「貝勒爺,您此行還是為經商嗎?」

  他看她一眼後答:「對。」

  「詩云:『商人重利輕別離。』是否便是這個意思?」她問他。

  他一愣,擡頭看她。

  織心正看著他,認真等著他的回答。

  雍竣陰柔低笑。「怎麼?看來,你似乎依依不捨?」

  她垂眼。「今早奴婢正好繡成一隻香袋,是給貝勒爺的。」她自懷中取出香袋,雙手奉上。

  雍竣接過,那香袋繡面上精巧絕倫的繡工,讓人驚歎。

  「好精緻的玩意兒!」他讚道。「繡這玩意兒,想必花了你不少精神?」

  她沒答,只說:「貝勒爺,讓奴婢給您繫上。」

  她走過去,將銀鏈香袋繫在他的腰上。

  「繫上你親手繡的香袋,就像被你捆住,從此再逃不開這繞指柔了!」他說笑。

  織心一愣。「貝勒爺別開這種玩笑。」

  他扯住銀鏈,握著香袋問:「銀鏈哪來的?」

  「娘去世時留給織心的。」

  「你娘給的東西,你該留著。」

  「貝勒爺也給了奴婢東西,奴婢沒什麼能給的,所以把最貴重的東西給貝勒爺。」

  他取下銀鏈。「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我不能收。」

  織心手擱在腰後。「貝勒爺收下了,相信娘也會高興的。」

  她這麼說,他於是收下,不再推卻。

  「我寫了封信,你代我轉交給額娘。我就不當面跟額娘辭別了,免得她淚眼婆娑,到時我想走也走不了。」他從案上取來一封信,交給織心。

  織心遲疑著伸手接下。「這樣好嗎?不告訴福晉,她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

  「等我回來再告罪。」他說。

  織心不能再說什麼。

  一個早上,她忙著收拾箱籠,準備行囊。

  到了正午,郊外聘來的馬伕先行運走兩隻箱籠,稍待雍竣和小廝騎馬趕上,才不會讓福晉發現。

  雍竣上馬前,織心看見香袋還繫在他的腰上,她忽然感到心安……

  「貝勒爺,別耽擱太久回來。」她一路陪到街角,站在馬旁殷切叮嚀。

  「回去吧!」他叫她走。「你陪得越遠,讓我額娘見了便知道我出遠門,找人追上。」

  織心停步。

  她止步後,雍竣便加快馬行速度,到了街的另一頭,他回頭看她一眼,然後扯緊韁繩——

  「駕!」

  駝著雍竣的馬兒,旋即如風般沽失在織心的視野裡。

  ***

  雍竣離開的日子不算長也不短,足足過了三個多月將近一百個日子,他才捎信回巴王府,信裡寫道三日內即將回府。

  福晉接到信,一顆心才安定下來。

  福晉把織心叫到屋裡,吩咐她:「你的爺要回府了,竣兒屋裡叫冬兒她們要打掃整潔,客房也要騰出清掃,竣兒來信說府裡要來貴客。」福晉交代織心。

  「這位貴客是貝勒爺生意上的夥伴?」織心問。

  「好像跟生意有關,不過信上說,這是摯友。」

  摯友?這兩字讓織心不敢怠慢,她吩咐冬兒騰出最好的上房,預備接待貴客。

  三日後雍竣果然如期回府,這次回京的箱籠有數百箱,陣仗不小,貨品計有上好茶磚及大幅江南繡畫。

  隨箱籠回府的挑夫苦力有幾百人,侍候的婢鬟奴僕卻不多,顯見這名貴客不太重視排場。

  與雍竣的黑色坐騎並駕齊驅的,是一匹白色駿馬,馬上一名女子英姿颯颯,活潑嬌艷,十分動人。

  織心與府中一干奴僕站在王府門口迎接,眾人見到那名女子與大貝勒互動親暱,都面面相覷。

  織心看到她的主子,她的心定下,再看到馬上那各女子,織心的視線便膠著在女子身上,她看著對方開朗的笑與爽利的舉止,若有所感,覺得自己彷彿身繫囹圄,像籠中的小鳥、井底的困蛙。

  然不管心底做何感想,雍竣下馬後,織心立即迎上,將備好置在托盤裡的毛巾、熱茶等呈上。

  雍竣扶女子下馬後看織心一眼,他沒取茶也未取毛巾,只將披風脫下擱在托盤之上。

  「走,紅玉,你未曾到過京城,我先帶你先參觀王府!」他對女子道,甚至拉起她的手往府內走。

  織心愣在原地,原本若有似無、—直壓抑的期待心情,忽然冷卻下來。

  女子離去前,不由得看織心一眼,臉色微變。

  懾於織心清艷絕俗的美貌,女子胸口一震,既感不自在兼且對這婢女留上了心。

  稍後雍竣攜客來到廳中,福晉接見雍竣的貴客,孔紅玉。

  「太谷縣孔家是晉商望族,專營茶莊,名聞天下,我竣兒結識孔家女兒,實在難得。」福晉說場面話。

  實則,她並不喜歡孔紅玉,一見面便覺得不順心。

  她知道孔紅玉是漢女,旗人入關後太宗雖提倡親民漢化,再者孔紅玉為江西晉商之後,與朝廷關係雖好,然滿漢仍有分別並且對立,娶漢女在貴族間尤其不容,福晉見孔紅玉與雍竣太過親近,便起提防之心。

  「哪裡,結識貝勒爺,是孔家好福氣。」孔紅玉客氣。

  福晉與她再沒有話說,於是便問雍竣:「這趟回來見你帶回這許多貨物,總該待得久一點了吧?」

  「起碼一年半載,不會離京。」雍竣承諾。

  福晉聽見他這麼說,才安了心。

  將貴客安置在上房後,雍竣回到屋裡,織心端來熱水以備他梳洗。

  她臉上笑容已不見,冷淡平靜地如常侍候她的主子。

  「三個多月不見我,你迎接我的,就是這張臉?」他調侃她。

  織心沒說話,擰乾濕巾後送到雍竣面前。

  他伸手,未接過濕巾,反而擡起她的臉。「記得剛才在門外還見到你的笑容,現在怎麼不笑?活似我欠你幾百兩銀子!」

  瞪著地面,她還是沒笑,甚至連一絲勉強都不願嘗試。

  雍竣挑眉。「為什麼不高興?」柔嗄問她。

  她不說話,收心息念。

  他放手。「我才回府,不想看見這張臉!」他聲調轉冷,臉色不豫。

  織心知道,她惹他不高興了。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不能對他笑,不能虛與委蛇……

  然對他性情越真,她的心就越不安。

  「你出去,不必侍候了。」他不高興。

  織心擡頭,忽然看到他腰間的香袋,那香袋沒有離身,她揪緊的心便跟著鬆開來……

  「奴婢給貝勒爺脫鞋。」她上前,不在乎他的冷臉與驅趕。

  雍竣瞪著她,冷聲問:「女人心,就一定得反反覆覆?」

  織心裝作沒聽見,脫了他的鞋後便喚冬兒取熱水來,要為他洗腳。

  雍竣冷眼看她,一動不動,讓她侍候。

  屋內燒著熱炭,織心忙進忙出,一會兒她已經香汗淋漓,汗水濕透衣裳,蒸發出體香,也突顯少女玲瓏的身段。

  雍竣的眼神漸漸抹上一層灰霧,嗅著她身上的香氣,他注視她曼妙早熟的同體,為這新鮮滾燙的體驗而熱火焚身。

  「仔細想想,你也到嫁人的年紀了。」盯著她,他忽然悠悠道。

  織心愣住。

  她回頭,見他目光兜在自己身上,她沒來由有些緊張。

  「我額娘跟你提過這事嗎?」他聲調慵懶。

  織心搖頭。

  他撇嘴,懶懶地道:「她遲早會跟你提的。」

  她沒說什麼,更不知如何接話,只好回頭忙祿。

  半晌後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忽然低頭貼在她耳邊說:「我要額娘把你給我,你說好嗎?」

  她愣住,心跳驟快。「奴婢已經是貝勒爺的人。」她背他說。

  「你明知不是這個意思。」雍竣低笑,湊著她耳旁粗嗄低語:「我是男人,也想要你。」

  聽見這話,她倉促轉身,不意與他面對面。

  他故意接近,與她之間幾乎沒有距離。「你身上真香,擦什麼樣的香粉,能有這樣魅惑人心的香氣?」他沈聲問,還深深嗅聞。

  他的舉動,讓人心亂。「奴婢沒擦什麼香粉,也許是發上香花的氣味。」她別開臉,紅痕卻已經蔓延到頸根。

  他笑。「我看不是。」嗄聲說:「這是你身上的體香。」

  這話撩人意味深濃,她倉皇退開他身邊。

  這舉動之突兀,如受驚野兔,惹他發噱。「你怕我?」他還笑。

  織心不明白,他竟能若無其事,笑臉迎人。「奴婢去瞧瞧,晚膳是否已準備好。」她繞過他,匆匆跨出房門。

  他沒阻擋她離去。

  反正,他也需冷卻一下,她撩起的熱潮。

  屋裡還殘留香氣的餘溫,他嗅得出她的味兒……

  他的織心,已是一朵開得美盛,正待男人採擷的嬌花。

  ***

  晚間用過膳,織心在屋裡找不到雍竣,冬兒進來看見她在找人,便告訴織心:「貝勒爺帶紅玉姑娘騎馬出去,夜遊京城了。」

  織心聽見了,發怔一會兒,然後問冬兒:「晚上還出門嗎?」

  「現在還不晚,再說晚間這時候外頭可熱鬧了,紅玉姑娘說想出門遊賞,貝勒爺便依她。」冬兒答。

  冬兒說完話後就出去了,留下織心,她呆在屋裡,心不在焉地收拾著屋子。

  「竣兒呢?」綠荷攙扶福晉走進來,見織心一個人,福晉便問。

  見到福晉,織心先福個身,然後答:「奴婢聽冬兒說,貝勒爺與紅玉姑娘一起出門了。」

  福晉皺眉。「天都黑了,怎麼還出門呢?」

  織心沒接話,她走到桌邊給福晉倒茶。

  接過茶,福晉說:「用膳前你的爺在屋裡,有沒跟你提起,那個叫孔紅玉的姑娘什麼事?」

  織、心搖頭。「沒有。」

  福晉神色不豫。「一個姑娘家,怎麼會跟個大男人一道回家裡作客?成何體統?漢人難不成是這樣教女兒的?」

  福晉難得口氣不好,綠荷看了織心一眼,吐吐舌頭。

  「織心,你替我仔細留心些,」抱怨完,福晉交代織心。「要是你爺在屋裡提起那個孔姑娘的事,你就得來跟我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福晉交代了,織心只得答:「是。」

  籲口氣,福晉看看織心與綠荷兩人,又說:「我不喜歡這孔姑娘,你們必定能瞧出來。我不喜歡她,先是因為她一個大姑娘家,這麼拋頭露臉的實在不討我喜歡,再者因為她是漢人,」福晉頓了頓,細察兩人臉色。「倒也不全因為她是漢人我便不喜歡她,你們兩個女娃兒也是漢人,我便喜歡你們。可那個孔姑娘不一樣,我不明白竣兒帶她回家是什麼意思,倘若沒其他意思倒罷,要是有什麼用心,你們倆想想,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貝勒爺豈能與漢女沾上邊?竣兒說這孔姑娘是貴客,這是什麼樣的貴客?未納福晉之前,我可不許他有別的心思!否則不但我不會允準,王爺更不會答應!」

  織心與綠荷都低頭,沒說話。

  「你們都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福晉望向織心。「特別是你,織心,剛才我吩咐的事兒你得照辦,明白了吧?」

  「奴婢明白。」織心答。

  福晉點點頭,似暫且放心了。

  「綠荷,扶我回房吧!」福晉起身。

  「是。」綠荷忙伸手扶上。

  福晉離去後,織心站在屋裡,回想剛才的話……

  過了良久,她回神才發現自己的雙拳握緊,掐紅了她的掌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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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1 23:34:42


【第六章】

  接連數日雍竣都不在府中。

  白天他帶孔紅玉遊遍京城近郊,夜晚他還伴她遊賞京畿,織心能見到他的時間只有清晨,有時他還一連三日未回,出外暢遊。

  雍竣難得留在府中,福晉也感到不滿,時常跟織心抱怨,越發要她將自己的主子看牢一點,有事便要立即回報。

  這天兩人難得沒有出遊,孔紅玉在書房,驚歎巴王府藏書之豐。

  「天下珍本藏書,可盡收在你巴王府了!若非貝勒爺不吝所愛,今日我還無緣大開眼界!」孔紅玉驚歎。

  雍竣淡道:「書不過提供閱讀,珍本如能刊印才是好事。」

  「這些珍本藏書可是無價之寶!」孔紅玉不以為然。「就我所知,市面願捧銀子出高價收購的,就有十人!」

  他嗤笑。「紅玉,你是女子,開口閉口銀子,不嫌俗氣?」

  「談生意豈會俗氣?這是營生的行當!不說銀子的,才是矯情!」

  聞言,他薄唇勾起一抹笑痕,不置可否。

  織心端茶盤進書房來,除了給主子倒茶,還把茶杯端到孔紅玉跟前。「孔姑娘請用茶。」她雙手奉上。

  孔紅玉擡頭,看到是她數日前剛到王府時見到的婢女,她的眼神就有一絲曖昧。伸手接過茶,她說了聲:「謝謝!」

  織心福個身,就轉身要出去。

  「咦,這是什麼?」孔紅玉瞪著雍竣腰間的香袋,兩眼發亮。「這不是繡花香袋嗎?你也別這個玩意兒?」

  織心才剛轉身,就聽見這話。

  「你把這香袋解下,給我瞧瞧吧!」孔紅玉對雍竣說。

  忽然見到婢女僵立,她有些懷疑。

  「一般香袋而已,你想看什麼?」雍竣說。

  「怎麼會一般呢?我看繡面不一樣,挺精緻的玩意兒,你快解下,我要瞧瞧!」她說,眼神飄向僵在房門前的婢女。

  雍竣也注意到織心。「還有事?」他問。

  「沒有。」織心搖頭。「奴婢退下了。」

  孔紅玉看著她出去,悠悠問雍竣:「還不給我嗎?不過瞧瞧而已。」

  他慢條斯理解開銀鏈,拿起香袋。

  孔紅玉立即伸手取過來細瞧。「這繡得好極了,手法精巧頗有古風,卻可看得出是新繡的,這究竟上哪兒找的?」孔紅玉出身富裕,已見慣好東西,自己能品評繡品好壞。

  「不必上別的地方找,我家便有。」他說。

  她瞇眼。「什麼意思?」

  雍竣咧嘴,伸手要取回。

  孔紅玉退到牆邊。「既然你家就有,那麼這個香袋就送給我吧!」

  「拿來,還我。」他道。

  「別這麼小氣,只是一個香袋而已,我喜歡,你便送我吧!」

  「我再說一遍,拿過來。」

  「那麼,我以一隻宜興紫砂壺,換你這香袋如何?」

  他冷斂一笑,不置可否。

  「好吧,一袋毛峰雀舌,換你的香袋?」價碼越提越高。

  「拿過來。」他坐在椅上對她說。

  「要不,告訴我這是誰繡的?再繡一隻一模一樣的給我吧!」

  「拿過來。」他還是說。

  孔紅玉沈眼看了他半晌,然後說:「你待我好,只為我救過你一命,雖傷了手臂,可慶幸並無大礙,既然如此,就拿這香袋來換你那一命,如何?」

  她跟他討人情。

  年前他傷了手臂只為打通鹽路生意,與私鹽販子動手,孔家雖不管鹽,可人脈豐沛,各路私販多少要看孔家顏面,當時孔家人派出孔紅玉出面斡旋,事情終究順利解決,他是欠孔家一個人情。

  「以香袋換我一條命,值得?」他沈眼問。

  「我做的不過是順水人情。再說,即便孔家不出面,憑貝勒爺的名號終究也能擺平茶幫,以香袋換這人情,值得了。」孔紅玉說。

  她就要定這香袋,原因無他,她猜,這是那婢女給雍竣的東西。

  雍竣舉杯啜口茶,沈眼說:「既然你討的是人情,那就給了,不過,銀鏈得還我。」

  「好呀!」孔紅玉笑顏逐開,她取下銀鏈還給雍竣。

  她以為那銀鏈不過是香袋配飾,無關緊要。

  他掂掂銀鏈,收回口袋。

  孔紅玉拿著香袋,立即繫在自己腰袋的線扣上。「好看嗎?」她問雍竣。

  「那是男人的東西。」他淡眼答。

  孔紅玉噘起嘴。「那又如何?好看便成,況且女子身上有男人的東西,看起來也很威風!」

  他不置可否,淡道:「現在不欠你人情了。」

  「你想趕我出門嗎?」她嬌笑。

  他撇嘴。「倒也未必,不過你已經離開晉地半年,又至京城遊玩近數日,該回晉地見你的父親了。」

  「我會回去見他,不過再等等。」她凝眸對他說:「我還要你陪我幾日。」

  朝後一靠,他兩手一撰,架在椅背上,側頭看孔紅玉。「還玩不夠?」他漫聲問。

  見他體魄壯碩,渾身男子氣概,英俊臉孔卻顯得意興闌珊,她不由得嬌嗔:「你不願陪我?」

  「陪,」他咧嘴。「多久都陪!」

  這話,惹得孔紅玉心花怒放。

  她待在書房與他閒聊許多,佔了他一下午時間,直到織心進門提醒用膳,才驚覺時光飛快。

  踏出書房前,孔紅玉有意無意轉頭問雍竣:「香袋贈我,你捨不捨得?」

  織心臉色微變。

  她看到原繫在雍竣腰上的香袋,已綁在孔紅玉的身上。

  雍竣望著織心,卻對孔紅玉說:「你想要,沒什麼捨不得的。」

  聽聞他道此話瞬間,織心臉色冷白,面無表情。

  ***

  晚間,織心未到主子屋裡侍候,她待在自己的小屋,側臥床上,蜷縮身子對著牆。

  冬兒到小屋看她。

  「織心姐,你身子沒事吧?」見織心躺床上,她有些擔心。

  織心沒回答也未轉身,她靜靜臥著,雙眼一直睜著。

  冬兒上前,低聲說:「貝勒爺問,你怎麼沒到屋裡侍候,冬兒該怎麼回答?」

  冬兒等半晌,織心才說:「我身子不舒服。你跟夏兒代我侍候貝勒爺。」

  「織心姐,你哪裡不舒服?還好吧?」

  「沒事。」她淡淡說,一直未轉過身。

  冬兒離開後,織心就這麼瞪著牆,一夜沒合上眼。

  ***

  隔日早起,織心來到主子屋裡,照例如常幹她的活。

  一見她,雍竣問:「昨夜你身子不舒服?」

  「是。」她答,眼神未看他。

  「好些了?」

  「是。」她疊床鋪被。

  他看了她半晌。「我把香袋送給紅玉,你不高興?」

  「香袋奴婢已經送給貝勒爺,貝勒爺想送誰,便送誰。」她說。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臂。「我以為離府之前,咱們已有共識。」

  她低頭瞪地上石板,沒有表情。

  「如果不高興,就對我說實話。」他瞇眼。

  「奴婢剛才已說過,香袋送給貝勒爺,貝勒爺願送誰,便送誰。」她輕輕掙開掌握,轉身走至水盆前擰乾濕巾。

  盯著她忙碌的背影,他冷涼道:「年前於江南,我與私鹽販子為爭奪鹽路起了爭執,孔家曾經派人調解,昨日紅玉跟我討這人情,她只要我的香袋。」他說。

  她停下,仍背著他。

  「我何必對你解釋?織心?」他低笑。「若我對你解釋,你還不能釋懷,那現在我便去跟她把香袋要回來!」話畢,他往外走。

  「別這麼做!」她追到門前阻止。

  「既然你不高興,我就把東西要回來。」他沈眼說。

  「東西已送人,怎能再要回來?」

  「大不了,我再欠一個人情。」

  她搖頭,垂眼咬著唇說:「別要了,奴婢再繡一個香袋給貝勒爺。」

  他看著她垂下的眼睫,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羽翼般柔軟,纖細美好。

  他瞇眼,伸手拂開她頰畔—綹青絲。「還生氣?」嗄聲問她。

  她再搖頭,擡臉看他。「貝勒爺想要什麼?祥獸還是麒麟?奴婢繡給您。」

  「我要你,」他粗嗄道:「把你的模樣繡在香袋上。」

  織心愣住。

  「你的模樣沒人能要,只有我要。」他再說。

  這話,讓織心的心困住了。

  她胸口縮緊,鎖眉看他。

  「怎麼?」擡起她的臉,他問:「為什麼皺眉?」

  「貝勒爺的話,讓奴婢承受不起。」

  他沈眼看她。

  「奴婢就在香袋上,為您繡上祥獸。」她說。

  「我只要你。」他沈下聲。

  織心別開臉,避開他的眼。「奴婢只是婢女,婢女的模樣,不該繡在貝勒爺的香袋上。」

  他陰柔低笑。「還是生氣了。」捏住她的臉,迫她看他。「你就這麼固執,執意不肯原諒我?」

  「奴婢不敢生氣。」不能避開,她便退至一旁,淡道:「三日後,奴婢就會把香袋繡好。」

  他淡眼問:「要怎樣才能讓你高興?」

  「貝勒爺是主子,不必理會奴婢高不高興。」她平聲說。

  他瞪著她,半晌後冷下眼。「既然怎麼做都不能讓你高興,就隨你便。」他寒聲道。

  織心臉色一白,低頭說:「奴婢去問廚房,早膳是否已準備好。」

  雍竣不置可否。

  沈著眼,他無動於衷,看她走出房門。

  ***

  白日,孔紅玉特意留在王府,未與雍竣出遊。

  挾人情以為脅,她知雍竣不會為一隻香袋就冷了人情,更知他應酬她,為的是商道茶路。他有心私攬京城茶路,欲令其暢通無阻,即需孔家支持,這事她明明知情,故要他整日陪在自己身邊,不畏府中涼言閒語,她要雍竣的目光須臾不離自己。

  孔紅玉待在府內,這偌大王府幾進屋子數座園子她幾乎走遍,除了福晉的院子及下人們的小屋——雖則,她倒挺有興趣參觀那婢女織心的屋子。

  「你對她似乎很特別?」巴王府後園內,孔紅玉問雍竣。

  「她?」他挑眉。

  「就是你的婢女,那名叫織心的女子。」

  「會嗎?」他淡答,冷眸陰沈。

  「可我聽府內其他丫頭說,織心不但讀書且畫畫,你也順她。」

  「那又如何?」

  「讀者畫畫不是丫鬟的本行,讓一個丫頭讀書畫畫,妥當嗎?再說,若非主子允可,她能如此恣意而為嗎?」她試探他。

  雍竣邪淡一笑,慢條斯理答:「正如你言,讓一個丫頭讀書畫畫,是主子允可。我高興便可視而不見,放任一奴婢的性情,若是哪天惹我不悅,就收回恩典,一項也不允。」

  聽到此,孔紅玉嗤笑。「您是爺,理該當然,可那丫頭生得花容月貌,艷若桃李,她不像個丫鬟,卻像勾欄院裡的花魁,她的美貌讓生為女子的我都要嫉妒。」她瞇眼,徐問:「美色當前,又是自己的貼身婢女,貝勒爺難道不動心嗎?」

  雍竣冷眸無色,笑顏沈冷。「就因是婢女,還貼身,想要便可得,何必動心?」

  這話,讓孔紅玉寒到了心坎底。

  多無情!

  人道男子俊美無儔,必定天生薄倖。可越是如此,卻越教女人癡心,為世間這樣薄情男子,愛得深沈、愛得狂。

  「貝勒爺真是無情!」她啐道,復接下說:「可我不信,這樣的美人在貝勒爺眼中,當真毫無輕重,只是丫頭?」有意無意,孔紅玉斜覷問他。

  孔紅玉不否認,她有妒心,所以要探個分明。

  自第一眼見到雍竣,她便迷上他狂放氣質,看似無情,有時卻又溫存體貼撩酥人心!莫道他家大業大,還是當朝權貴之後,這樣的男子還要往何處去覓?孔家在商道上名傳遐邇,她孔紅玉若要尋郎君,只願委身雍竣貝勒。

  「不是丫頭,還能是什麼?」他冷眸低斂。

  孔紅玉猶豫心疑,她仍有不信。

  正想著要如何開口,再行打探,忽然見到她介意的那名丫頭正朝此處而來,似在尋找她的主子。

  孔紅玉挑眉,嬌笑著對雍竣道:「貝勒爺,您的『丫頭』來找您了。」

  雍竣淡眼,連笑容也無。

  「貝勒爺,福晉請您到四喜齋。」四喜齋是福晉的院子,福晉要綠荷到雍竣屋裡找人,找不到人,便要織心去尋。

  然雍竣似充耳不聞,對織心視而不見。

  「貝勒爺,您的丫頭在跟您說話呢!」孔紅玉出言提醒,她心下覺得有異,可也不說破。

  雍竣看孔紅玉一眼,才對織心冷淡道:「一會兒我會進四喜齋。」

  織心見他說話連一眼也不看自己,她的心忽而微微揪痛,可她臉上沒有透露出內心憂喜,僅沈默轉身,黯然走開。

  這是她招來的,她就要他這麼對她的,不是嗎?

  否則,昨日何需觸怒他。

  她何苦如此?

  她不笨,可卻固執,可卻驕傲。

  即使為還人情,她可以為孔紅玉再繡一隻香袋,他卻不該將她日以繼夜為他而制的香袋,輕易給了別人。

  她知道她傻,為這點不願而惹他不快,可她無法漠視他如此輕易隨便,將她的心意與心血當做是禮饋贈予人。

  就因為她是奴,他是主,主願捨,奴不能怨。

  這上下尊卑的現實刺痛她的心,他要她坦露真實性情,可他卻從無一刻忘記她是奴的事實。

  如今,他冷情待她。這也好,她得償所願,安心做個奴。

  「貝勒爺怎麼了?剛才還有說有笑的,這會兒怎麼冷冷淡淡的?好似對您的丫頭不滿?」織心未走遠,孔紅玉便開口問。

  聞言,他低笑,邪揚的聲調不高不低。「一個奴才罷了,豈能挑動主子的心緒?」他淡冷道。

  織心僵住,她的腳步仍走著,心窩卻刺痛著,視野驀然模糊……

  「可方才紅玉問貝勒爺,您讓這個『奴才』讀書畫畫,這還不夠特別嗎?」孔紅玉再問,眼神有意無意,瞟過不遠處織心背影。

  「特別?」雍竣薄唇勾起一抹笑痕,邪肆低笑。「倘若這叫特別,那麼我待你如此,你豈不應該以身相許了?」

  紅玉瞬間紅了臉。「貝勒爺,您說話輕浮了!」

  兩人間曖昧氣氛浮動,孔紅玉內心�喜,因雍竣雖則陰沈俊美,待她卻從未如此挑情……

  非但孔紅玉情生意動,雍竣露骨的挑情,縱使未嘗男女情事的織心也能心知肚明。

  她加快腳步,不願再聽男女調笑,匆匆離開了後園。

  ***

  福晉好不容易盼到雍竣,臉上焦急仍形於色。

  「額娘。」雍竣跨進四喜齋,見親娘立於院落前等候,不免意外。

  「你怎麼現在才到?我等你許久了,跟我進來吧!」福晉轉身回屋,後方丫頭綠荷亦步亦趨。

  「額娘有事?」進屋後,雍竣笑問。

  「沒事不能找你嗎?」福晉怨怪。「那孔姑娘把你都佔滿了,這些日你儘是陪孔姑娘,把你額娘拋在腦後了!」

  「額娘吃孔姑娘醋了?」他似笑非笑。

  「你是我懷胎十月所生,我豈會吃那小姑娘的醋!」福晉啐道。

  雍竣低笑。

  「不過,」福晉話鋒一轉。「你阿瑪就快回府了,他回府若見你帶閨女進府,恐怕要大大生氣一番。」

  「額娘放心,阿瑪回府之前,紅玉就會離府。」他淡道。

  「即便如此,我還要問你意欲何為?」

  雍竣挑眉,詭魅一笑。「額娘此話難明。」

  「你豈會不懂!」福晉瞇眼。「你把一個閨女帶回府,莫道府內下人做何感想,要是傳出,京城多所王府貝勒,你要你阿瑪出門如何酬對?」

  他咧嘴。「孩兒竟不知,京城貝勒,還有規矩後生。」

  福晉啐一聲。「你曉得,我指的,是她漢女身份!」

  雍竣鷹隼的眼微瞇。「那便如何?」

  「滿漢不通婚。你平日任情恣意,我都可眼不見為淨,就拿你十五歲時要了八歲的織心,額娘也依你,可就這老祖宗規矩你得守著,不得放肆!」

  雍竣斂眼沈凝,未置一詞。

  「如何?」見他不答,福晉逼問。

  「織心也是漢女,如此動人美女隨侍在側,額娘不怕我將織心收房?」冷眸一斂,他突然道出此言。

  福晉愣住,睜眼問:「你,想將織心收房?」

  雍竣咧嘴,邪意一笑。「額娘不允?」

  一時間,福晉答不出話。

  她眉頭緊皺,厘不清此刻矛盾心情。「你真想要織心?」

  雍竣淡眼,笑轉陰沈。「倘若,我要她,額娘不允?」再問一遍。

  福晉噤聲,半晌目光直凝她的兒,若有所思。「織心那孩兒是討我喜愛的,一個水靈玉琢的可人兒,清秀靈透、人間仙骨。如今織心已成年,出落得越發玲瓏標緻,嬌艷絕色,莫怪你要她。」

  雍竣不說話,邪魅的眼數人猜不透他心思。

  福晉淡眼慢聲道:「府中家人,僅收為妾,不足為外人道,王爺未必不允。」

  這話,便是福晉允了。

  雍竣冷魅的俊顏無色,他不喜不驚,似福晉的允諾與他毫無相干。

  「怎麼?你不是要她嗎?」他淡冷的神色,反而惹起福晉疑惑。

  雍竣撇嘴,無聲沈笑。「可要,也可不要。」

  福晉糊塗了,她向來弄不懂長子詭譎的心思,所以焦慮。「不管你要織心不要,就是不能要那孔姑娘。」福晉警告。

  雍竣冷眸含笑,一逕沈默。

  福晉低喟。「記著額娘的話,要不,你阿瑪第一不饒你。」她沒轍,只能擡出王爺,如此叮嚀。

  不知為何,雍竣雖未當面答應她,可福晉對孔紅玉已無芥蒂,她忽然感覺,孔紅玉並不是個威脅。然而織心……

  較之孔紅玉,雍竣對織心,似乎才有真正的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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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1 23:35:21

【第七章】

  孔紅玉離京這日,雍竣並未隨行。

  因回京數日他陪伴她四處閒遊,故此需留京城,為處理百箱運回京畿貨物發落商號事宜。

  雍竣截斷茶幫京滬生意,帶回幾箱金龍雀舌、及幾十箱蘇繡珍品,消息傳出,一時京城貴胄爭相至隸屬巴王府之富記商號採購,不過數日,雀舌上品與蘇繡珍品已搶購一空。

  孔紅玉此趟先離京也有正事在身,雍竣於南行之時早與票幫聯手,將京城貴胄購貨錢票,由京城銀號匯兌至晉商喬家銀號,再透過早先安置妥當的杭州據點,由孔家出面下殺貨價,再以匯兌的大批銀子以低價購得當地珍品物資,以補京城需索之不足,更與船幫及挑夫幫聯結,海陸一併,將乾貨與濕貨分頭批送進京。

  孔家與雍竣聯手,蒙收實利,只要賣個臉面做的是無本生意,除了雍竣令女子多情的男人味外,孔紅玉想攬住雍竣的心,也因這番現實的考量。

  京城商幫勢力,再沒有比此番南北聯結還要更大的了!

  其中雍竣便是個關鍵人物,以當朝貴胄身份,他已能暢行無阻,再論行商手段,更無人能出其右。

  其中,婁陽貝勒便是聞訊而來的貴客之一,然引起他興趣的並非貨物,而是人。

  「我記得,帶回貨物沒有馬匹,我也不販馬市生意,婁陽貝勒何故來訪,令人百思不解。」這話,雍竣說得冷淡。

  婁陽笑得狂放。「婁陽雖在行販馬,可也有茶莊與絲綢生意,乃至天下生意無一不能與!大貝勒睿智無儔,絕不至於百思不解。」他話中有話。

  雍竣冷笑。「那麼婁陽貝勒此番造訪,所為何為?想談什麼生意?」

  「上回那樁生意,大貝勒考慮得如何?」婁陽忽然提及。

  「婁陽貝勒說的,是哪樁生意?」他斂眼問。

  「京城馬市,在下可與大貝勒,共享其利。」婁陽答得豪邁。

  雍竣沈聲冷笑。「莫非連女人,婁陽貝勒也能共享?」

  聞言,婁陽臉色一沈。

  雍竣忽然話鋒一轉。「大貝勒的提議,我已問過織心,但她毫無離府念頭,我愛莫能助。」

  婁陽瞇眼,沈聲道:「織心姑娘不是貸物,確是不該將織心姑娘與生意相提並論。」

  雍竣邪意一笑,冷涼道:「婁陽貝勒改變主意了?」

  「倘若大貝勒能夠成全,就算婁陽欠你一個人情!」

  雍竣冶眸矜淡。「剛才我已說過,她沒有離府的打算。」

  「織心姑娘若願意,我將花轎迎娶,納為側室。」他道。

  這是最好的安置了。

  婁陽貝勒為京城貴胄,一般平民女子,絕無可能嫁入元王府為婁陽側室。

  然他竟然鬆口,願為織心破例。

  「煩請大貝勒為婁陽傳話,即便只是如此,就算婁陽欠大貝勒一個恩情。」婁陽冷眼沈聲道。

  雍竣淡著眼,眼色陰黯冷魅。

  「如何?」婁陽沈眼,再問:「在下等大貝勒給個答覆。」

  巴王府內廳燃著沈木熏香,廳內氣氛如煙霧裊裊,飄忽詭異。

  「當然。」雍竣冷魅一笑,打破沈寂。

  ***

  晚間到雍竣屋裡侍候的人,不是織心,卻是冬兒。

  「貝勒爺,冬兒取來熱湯,侍候您淨身。」冬兒道。

  「織心呢?」雍竣瞇眼問。

  冬兒吸了口氣,似乎有些彆扭。「織心姐姐在下房,為貝勒爺洗衣。」

  「洗衣?」他臉色一沈,厲聲冷斥:「這是你的工作!」

  冬兒退了兩步,似被雍竣的冷臉嚇到。「冬、冬兒明白,可織心姐姐願意如此,冬兒也想侍候貝勒爺。」

  「你想侍候我?」他寒眼問。

  「是,冬兒覺得這活兒不僅織心姐能幹,冬兒也能侍候貝勒爺。」她大著膽子說。

  雍竣半天不語,冬兒不明所以,悄悄擡眼看他,卻被主子冷銳的神色嚇住。

  「你以為,任何人都可侍候我?」雍竣眼色陰黯。「糊塗的丫頭,有膽量卻沒有智慧。」

  「冬兒是奴婢,冬兒可以沒有智慧,可冬兒明白主子要什麼。」她有小聰明。

  「你明白?」他寒聲問:「你以為,主子要什麼?」

  「要奴婢盡心盡意的侍候。」冬兒答,自以為聰明。

  聞言,雍竣冷笑。「你錯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屈膝的奴婢。」

  冬兒不懂,瞪大眼看主子。

  雍竣突然轉身走出房門。

  冬兒呆住了!

  她眼睜睜看著主子走出房門,卻不敢追上前去。

  ***

  在洗衣房裡,他看到捲起衣袖,蹲在水井邊賣力洗衣的織心。

  她額上淌著細小汗珠,專心洗衣,渾然不察他已經來到身邊,直至身邊的小丫頭急得猛推她的手,低聲對她說:「織心姐姐,快看呀!」

  織心回神,擡頭,這才見到雍竣。

  她立刻站起來,在身上抹幾下匆匆擦乾濕手,才跟主子福身。「貝勒爺。」

  他冷眼看她,神色淡定,不因他來到洗衣房而慌張。

  「不問我,來這裡做什麼?」他瞪她,冶聲問她。

  「貝勒爺到洗衣房有事吩咐奴婢?」她問,因為他問而問。

  雍竣寒著眼。「一定得這麼劍拔弩張的對你的主子,你才會好過?」他質問。

  「奴婢不明白貝勒爺的意思。」她平聲答。

  「不明白?」雍竣冷笑。

  隨即,他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洗衣房外扯。

  見大貝勒臉色陰沈,突然拽著織心往外拖,其餘在洗衣房裡的丫頭都嚇住了!

  織心沒有掙扎,任由他拽著自己將她拖到後園。

  「說!」他撂開手,厲色喝斥她:「誰給你膽子自作主張,居然叫冬兒來侍候我?!」

  「冬兒大了,該學著做些細活兒。老是讓她洗衣、燒水,對她不公平。」她面無表情,答的雲淡風輕。

  「沒想到你菩薩心腸,如此為人著想!」他冷嘲,臉色冰寒。「自甘墮落降為幹粗活的丫頭,這就是你要讓我難看的做法?」

  織心臉色平板,直直看他。「織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貝勒爺說過織心是人,是人便有思想,有意志,所以織心要冬兒替代,可貝勒爺又不允。織心不明白,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貝勒爺順意?」

  雍竣冷眼看她。

  她凝眸回視。

  「順意?」他柔聲冷目,陰沈詞鋒一字一句:「你又何嘗,真正順過我的意?」

  她—慟,心窩幽幽酸起來。

  「奴婢是奴才,自然事事要順貝勒爺的意,只是這『意』是奴才的意?還是主子的意?貝勒爺是主子,織心是奴才,奴才與主子本就是兩種人,永生永世搭不上的兩個階層,奴才以為順了貝勒爺的意,成就了奴才的性情,卻惹貝勒爺不高興,可奴才願服膺為奴,又不討貝勒爺歡心,既然如此,貝勒爺乾脆就端起爺的架子,擺佈織心、命令織心,這樣織心能安心做個奴才,貝勒爺縱不順意,也不會有個逆主的奴才惹您發怒。」這話說得既白又露,毫無遲疑沒有退縮。

  她已安心如此,就要把人的耐性擰盡,至於他怎麼想,那已無所謂。

  他將那香袋贈人,寒她的心,倘若那銀鏈未索回,她的心便已死。

  他不將她看做奴,可又不願明白她的心,她贈他的繡袋不過是可以隨手饋贈的物品。既是如此,她寧願做個奴,也不要這恩惠的施捨。

  雍竣看她的眼,寒到心底。

  九年來這長長久久的許多日子過去,他相信從無一刻,他的婢女曾經真正心悅臣服。

  「你以為,你真能安心做奴才?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說出這番話,你就不能是個奴才!可惜你八歲進府,賣身為奴,命運注定,身不由己!」他冷眼看她。

  「讓織心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個奴,至少也有奴才的價值。」

  「你以為,你當真配做個奴才?」他寒聲冷笑。「身為奴才,你太過伶俐聰慧,太過坦白固執。織心,你不配為奴,從來就不配!」

  她僵了臉,怔怔看他。

  「既然不配為奴,那就出府,嫁人為妻。」他說。

  織心臉龐一瞬間凝白。

  雍竣冷眼往下道:「婁陽貝勒願納你為側室,他問你的意思。」

  她面無表情看著他,他亦面無表情回望她。

  半晌她平聲回話:「奴婢既是奴才,奴才必須從主,主子要奴才做什麼,奴才便做什麼。奴婢的命運由貝勒決定,憑貝勒爺要將奴婢轉賣,或者贈人為妾為奴,奴婢沒有怨言也沒有意見。」

  她不再反對,不再表露心跡。

  因為既為奴,吐露她的心思便是可笑,她意欲何為永不足掛齒。

  雍竣冷臉相待,及至此時,已不必與她多說余言。

  「那麼,就做好準備,出府,嫁為人妻。」他冰冷地道。

  ***

  誰道身為奴,便是可悲可憫?

  至少,做好一名奴才,也可得主子的喜愛,就像福晉為她張羅嫁衣、妝奩,為一名奴才做了連作夢也不可得的一切。

  織心坐在她的屋裡,瞪著小桌上綠荷送來的那一盒寶貴首飾,裡頭亮燦燦的翠玉珠寶,她看著,沒有表情。

  女人愛珠寶,為加添自身的美麗,然而一個奴才要珠寶何用?即便嫁為妾,珠寶於她更形突梯怪異,物化了她的人格,彷彿告訴眾人,她是珠寶買來的,一活生生的人。把這樣的東西戴在身上,只有可笑。

  「織心,你瞧,福晉待你多好?還賞賜了這許多翠玉珍寶給你。」綠荷語帶羨慕。

  「綠荷姐,這個珍寶盒,請你代我送還給福晉。」她把寶盒蓋上,交回綠荷手中。這個珍寶盒,她必須退回去。即便福晉要生氣,她也不能收受。

  綠荷張大眼,她不瞭解。「你怎麼了?這是福晉送你的,為什麼要還給福晉?」

  「福晉送的東西太貴重,我不能收。」織心淡淡說。

  「你不能收?」綠荷不懂。「為何不能收?就因貴重嗎?可這是福晉的心意。」

  「我明白,但有心意就夠,織心領情,可這樣的厚禮我絕不能要。」她說。

  「可是——」

  「綠荷姐,如果你不能代我將寶盒交還給福晉,那麼我可以自己去見福晉,親口跟福晉道謝,謝福晉這幾年收留織心的恩德。」話至此,她拿起寶盒便往屋外走,一路來到福晉的四喜齋。

  綠荷跟在後頭,心頭忐忑。

  福晉正坐在廳裡喝茶,跟前有兩個小丫頭侍候,不意雍竣也坐在堂前。

  「織心!」一見織心,福晉笑開眉眼。

  「福晉。」織心福個身,轉向雍竣問安。「貝勒爺。」她眼未看他,身體僵硬。

  雍竣未吭聲,他的眸盯住她,詭淡又異樣。

  「怎麼來了?」福晉問,見她手上抱著寶盒,笑問:「給你的東西,還喜歡嗎?」

  「這些翠玉珍寶很美,可織心不配接受。」她說,眼角餘光,看到雍竣冷笑的眼色。

  「不配?」福晉笑容消失。「你怎麼說這種話?是這些東西不入你的眼嗎?」

  「不是,」她解釋,福晉的疼愛,讓她解釋起來格外困難。「是東西太好了,織心配不上,況且織心只是一名奴婢,福晉不該給織心太好的,這樣織心受之有愧。」

  福晉又露出笑容。「傻孩子,說什麼傻話,翠玉手環和珠鏈,美則美矣,不過是冰冷的東西。再說,你大了,長得如此玲瓏剔透,像仙女下凡,咱們府裡女眷還有誰能配得上這樣的好東西?況且我未生半女,這些東西送給你,最適合不過。」

  「福晉——」

  「不必再說了,」福晉道:「東西是送給你的,你若不要便拿去送人,佈施賑濟都好,就是別折了我的意。」

  福晉話至此,便是叫她不要再推卻。

  織心知道現在還不了,只能離開王府之時,再悄悄將東西留下。

  「對了,這幾日你要先行出府或者依舊住在王府內?若要出府,待到吉時再將你接回王府即可,要是住在王府裡,就該開個別院,雖說依舊進自家門也該避嫌,住在別院我可派兩個丫頭侍候你,這段日子你就暫且別出門,未來新居在月牙小築,待大貝勒迎娶,你還是坐轎子進門。」福晉笑盈盈道。

  然織心卻聽傻了。

  她沒聽錯嗎?月牙小築?大貝勒迎娶?

  月牙小築本為留與大貝勒未來妾室棲身之所,是一處空置已久的雅居。至於「大貝勒迎娶」一詞,更讓她心驚!

  揪著心,她猛然轉頭望向雍竣——

  他沒有表情,熾眸斂藏狂冷的火焰,定定看她。

  「我看,出府多有不便,你還是先住別院吧!對了,你該盡早與下房隔離,今日起,就先搬到後園的小房吧!」福晉替她下了決定。

  「奴婢不明白,」她開口,急切堅決。「奴婢以為要嫁的人是婁陽貝勒?」

  「婁陽貝勒?」福晉一愣。「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沒見過這婁陽貝勒,更沒人對我提起此事,再說,我一向疼你,不會答應讓你出府的。」福晉道。

  「可這是貝勒爺親口對奴婢說的——」

  「我是提及婁陽,不過……」

  「貝勒爺要奴婢嫁出府。」

  他冷笑。「原本我要你隨我一起南下,額娘不肯,所以這嫁出府的承諾,已不可能。」定眼看她,他眸色深沈。「你必須『嫁進府』,這是額娘的決定。」

  「織心,莫非你想嫁給婁陽貝勒?」福晉驚訝,更有疑惑。

  織心看著他,她不明白他意欲何為?他為何娶她?

  忽然,她「咚」一聲,在福晉跟前跪下。

  「這是做什麼?」福晉慌了,被她弄糊塗。

  雍竣神色冶斂,銳眸一寒。

  「奴婢不敢高攀,奴婢誰也不嫁,奴婢願侍候福晉到老,終身為奴。」

  福晉未來得及說話,雍竣已開口:「你不想做妾?」他寒聲問。

  「奴婢不配做貝勒爺的妾。」她冷色答。

  「既不想做妾,那就升格為側室。」他淡眼道。

  聽見此話,福晉心有不安,皺起眉頭。漢女,只能為妾,豈可嫁與貝勒爺為側室?何況奴婢出身?

  豈料,織心又答:「奴婢不為妾,也不能為側室。」

  雍竣冷眸低斂,幽淡道:「不想做妾,也不能做側室,那麼,是想做少福晉了?」

  福晉瞪大眼睛:心頭狂跳—這當然萬萬不可!

  「這怎麼能——」

  「貝勒爺既執意誤會奴婢的意思,奴婢只有以死全節。」打斷福晉未出口的話,織心答得更直接徹底。

  聽見這話,福晉大大吃了一驚,神色似受到驚嚇。

  雍竣冷著瞼,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

  「你何必如此?弄得連福晉也這麼不高興,有這個必要嗎?」回房後,夜裡綠荷到小屋問她。

  織心不答,她坐在床板上瞪著前方。

  「能嫁給貝勒爺是天大的福氣,你比我聰明,不會不清楚咱們的爺是什麼樣的男人!像爺這麼英俊的男子,莫道身為皇朝貴胄,還富甲一方,別說那個孔姑娘心底想著,就是其他府裡的格格們,也是如此,都巴不得能嫁給咱們府裡的這個爺。有這樣的爺,即便是做妾,又有什麼可遺憾的?」

  「不是做不做妾的問題。」織心終於開口。「再者,女子何必要做男人的妾?即便這男人再好,我願與凡夫俗子布衣耕田一生,唯願一夫一妻,相愛相敬。」

  「你錯了,織心。」綠荷不以為然。「你以為,憑你,會要個布衣耕田的庸夫嗎?」

  她微微震動。

  「你不平凡,這是爺看上你的原因,若非你的不平凡,你也沒這樣的命!」綠荷看著她,搖頭歎氣,再繼續往下說:「可我不明白這老天爺,祂真是愛作弄人!有這樣的命,你又為何生成這樣的脾氣呢?」

  綠荷又往下說:「再說,爺這樣的男人,你豈能希冀他一生只有一個女子?即便是你,織心,你不以為自己太奢求了嗎?」

  她們是好姐妹,織心明白,綠荷對她說的是真心話,沒有絲毫嘲弄訕笑的意味。

  「所以我願為奴,一生一世。」

  綠荷皺眉。「你怎就不明白呢?奴才是沒有自由意志的。就算你願為奴,爺不允、福晉不允,你便辦不到!」

  「辦不到,也得辦,十年、二十年,年華老去,貝勒便不會再鍾情於我。」她淡淡道。

  綠荷深深看她。「織心,我不明白,你心底到底在想什麼?」她真不明白。

  織心調頭,她望向綠荷。「綠荷姐,我不在乎貝勒爺要娶幾個女子,但是我不能嫁給一個不明白我的男人。」

  「不明白你的男人?」綠荷眉心深皺。

  「我與貝勒爺三年不見了。」她幽幽傾訴。「這三年,我們沒有見面,不知道彼此的心思與意念,但是貝勒爺一回來,情況便不同了,短短時間的相處,沒有情深恩義,他要納我為妾,我不能接受。」

  「貝勒爺喜歡你,難道還不夠?」綠荷實在不懂。

  「喜歡不是愛。」瞪著自己的膝頭,織心喃喃答:「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愛上,便是一生一世,貞烈女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男子忽然鍾情於一女子,如果僅為其色而癡迷,那麼過不了多久,換來的,只有女人心碎。」

  綠荷揪著心。「你的意思,是要貝勒爺愛你?」她猛烈搖頭。「但這不可能!你這是——」又忽然噤了聲。

  「我知道不可能,我知道這是妄想。」織心明白綠荷原想說什麼。「所以我不敢去想,我甘心情願做奴才,一生一世。」

  綠荷怔怔看著她,呆了也傻了……

  「你這是何苦?何苦呢?」綠荷喃喃說,眼眶裡有淚。

  只因綠荷明白,她深深明白織心的委屈,因為她自己也是奴才。

  綠荷佩服織心的勇氣,因為若換作是她,能成為貝勒爺的侍妾,是天大的恩典,是一朝飛上枝頭變作鳳凰的可喜之事,她不可能拒絕,她辦不到。

  織心不再說話。

  她瞪著自己的膝頭,打算坐在床板上,熬過今夜,靜靜等待明日福晉與雍竣對自己的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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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11 23:35:46

【第八章】

  夜深,福晉還在內院,質問雍竣。

  「為什麼讓織心以為,她要嫁的人是元府貝勒,你到底做何打算?我以為——我以為你是真心喜歡她!」福晉問。

  「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確實是要娶她。」他答,眼色矜淡。

  「你要娶她,可你喜歡她嗎?」福晉神色嚴肅起來。

  「不喜歡,何必娶。」

  福晉搖頭。「既然如此,她為何寧願尋死,也執意不肯嫁你?你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福晉皺著眉問。

  這事惹她心煩!

  福晉難以想像,一向乖巧的織心,為何突然如此固執?為何會做出如此令她頭痛的事?

  「因為她要的,不僅如此。」雍竣眼低斂。

  「什麼?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明白!」福晉眼一瞇,駭然想道:「莫非織心丫頭真想做福晉?」

  雍竣嗤笑。「如果她是一般女子,這倒好辦。」

  福晉瞪著她的兒子,捉不透他的心思。「怎麼會好辦,難不成真讓她做福晉,這不可能!你阿瑪也不會同意!」即便福晉再寬厚、再喜愛織心,也不可能應允。

  他冷眼道:「就算讓她做皇妃,她也不見得同意。」

  福晉又不明白了。

  她簡直就快糊塗了!

  「算了,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別說要做福晉,即便要做側福晉也不可能!總而言之,你還想要她嗎?倘若要她,就得讓她明白,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雍竣卻淡道:「無妨,她要做奴才,就讓她做個夠。」

  「什麼意思?」福晉又皺眉。

  雍竣不言。

  他冷眼瞪著廳外直通奴工住處的花園,不發一語。

  ***

  織心要嫁為大貝勒侍妾之事,福晉已暫且按下,不再提起。

  第二天織心沒有等到預期中的召喚,只有夏兒來告訴她,從今起,冬兒替代了她的角色,到屋裡侍候貝勒爺,她則接手冬兒原本的工作,只幹一些粗重的雜活。

  求仁得仁,這是她要的,她甘之如飴。

  從今晨起,織心取代冬兒,與夏兒一起在下處工作。

  晚間,織心燒妥熱水端到屋裡,見冬兒正侍候雍竣寬衣,準備沐浴淨身。

  「噢,織心姐,請你先退到屋外,我忙妥了便出去取水。」冬兒吩咐。

  主客互易,現在是冬兒命令她。

  雍竣看了她一眼,她欲福身請安,雍竣的目光卻立刻轉開,就像從前無視冬兒一般。

  她忘了,她是下處做雜務的丫頭,只不過端熱水進屋而已,不必特地請安。

  織心默然退至屋外,先行迴避,就像過去冬兒所做的那樣。

  一會兒後冬兒推門出來,取過熱水。「織心姐,你會怪我嗎?」冬兒沒有立刻進屋,反而開口問她。

  「怪你?」

  「是呀,要不是我,在貝勒爺身邊侍候的人是你。」

  「我怎會怪你,不但不怪你,還要感謝你。」

  「感謝我?」冬兒不明所以。

  「感謝你願意替代我,侍候貝勒爺。」

  冬兒瞇眼,覺得織心說的不是真心話。「是嗎?」冬兒哼笑一聲。「這麼說的話,我也要感謝你,如果不是織心姐退讓,我還不知要待到何時,才有機會侍候貝勒爺。」她咧嘴一笑,然後推門進屋。

  織心呆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冬兒忽然抱著一堆衣物又推門出來。

  「噢,對了,這是貝勒爺的衣物還有鞋襪,織心姐順道抱回下處清洗吧!」冬兒把衣物與鞋襪全卸到織心懷裡。

  抱了滿懷衣物鞋襪,織心吃力地離開工屋,回到下處。

  「織心姐,我來!」夏兒見織心拿了換洗衣物回來,還有鞋襪,趕緊上來接著。

  「沒關係,我來就好。」織心說。

  「冬兒怎麼把東西全給了你?她該自己把衣物抱過來的!況且,怎麼把鞋襪跟衣物都堆在一塊了!」夏兒皺眉。

  織心沒說話,她逕自走到井邊蹲下,開始揉洗貝勒爺的衣褲。

  夏兒走上前去問:「織心姐,這些粗活你做得慣嗎?」

  「你能做,我也能做。」織心淡淡說。

  夏兒笑了笑。「夏兒相信織心姐能做,只是像你這樣水做的人兒,卻要來下處幹粗活,我總覺得有些怪怪的!這樣吧,洗衣的工作,就讓夏兒來吧——」

  「夏兒,咱們說好,工作要分攤的。」她不允。

  「可是……」

  「晚間我負責燒水洗衣洗襪,你要撿炭給貝勒做兩個炭盆兒,還要掃貝勒爺屋前的院子,你的工作不比我輕。」

  聽到這裡,夏兒終於不再爭著洗衣。「織心姐,夏兒只怕委屈了你。」她說。

  從前織心在屋裡侍候時,總是體貼她們,早早要她們上床歇息,連貝勒爺屋內都是織心自己清掃,貝勒爺的鞋也只要旬日清洗一遍即可,就怕她們累著。可現在冬兒什麼事都丟給兩人,她自己只管屋裡的事,也不清理打掃,說得好聽是只管侍候貝勒爺,說得難聽,冬兒心底不知打什麼主意!

  「我不委屈,這是我要的。」織心說。

  夏兒杵在那兒,想不明白織心的話。

  「你快去竈下撿炭,給貝勒爺做炭盆兒,免得一會兒冬兒來要炭盆,咱們應付不上來。」織心笑著驅趕她走。

  夏兒只能離開。她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算她留下,也不知道還能再問些什麼。

  ***

  這段期間,雍竣看到織心只有冷漠。

  但說他冷漠並不公平,織心不怪他。她依舊挺著腰桿、直著背脊,往後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她要撐下去。

  可一輩子……一輩子是多長的時間呀!

  這一輩子她可能每天都與他見面,可也只能遠遠看他,再也不能親近他、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因為是她拒絕了他的恩惠。

  也曾問過自己,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非要如此倔強?如此固執?

  直至這一夜她翻書,看到晏同叔的詞,讀到:

  無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

  只有相思無盡處

  她忽然明白,她執著什麼,她在乎什麼,她想要什麼。

  綠荷說的沒錯,她要貝勒爺的情,所以她痛苦、她固執,倘若不在乎,那麼她便能安心當個妾,不必自苦。

  可她豈能要貝勒爺的情呢?

  那是妄想。

  綠荷沒說出口的話,她心底其實雪亮的清楚。

  她相信,他能給她疼愛,能給她照顧,能給她富貴榮華,可這些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更多,可她明白他給不起。

  爺這樣的男人,你豈能希冀他一生只有一個女子?即便是你,織心,你不以為自己太奢求了嗎?

  綠荷說的,正是她心底的話。

  就因為明白是奢求,所以她無求,只能自苦。

  可為什麼?她愛他什麼?她怎會愛上自己的主子?

  織心記得八歲的時候,她頭一天到王府,雍竣當著福晉的面要她,多年來那一幕始終盤旋腦海,揮之不去。

  還是那天他拿了她的畫,對她說:畫貴神韻,只要精神絕矍、活活潑潑,就是好畫。

  或是那日他贈她顏料畫筆,還開口對她說:我是你的主子,要是我不能給,世上便沒人能疼你。

  更或者是因為那日,他告訴她,她是奴,也是人……

  他對她好,她明白,他待她特別,她清楚。

  只是這樣的好與特別不是愛,只是溫情與關懷,可一個主子對丫鬟的溫情與關懷,讓她承受不起,於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心。

  而他,即便想要她,即便有一時恩愛,慣性的溫情與關懷也將漸漸取代新婚的蜜意,她只是一名沒有見識的妾,一生一世困鎖王府,也只給得起貝勒爺溫情與關懷,然這溫情與關懷,之於他這樣的男子,絕不足以撐起一生一世的濃情蜜意。

  她明白,他是怎樣的男人,大江南北的行走,總有一日,他會遇見讓他真正臣服傾心的女子。

  是她沒有條件,一直是她顧影自憐。

  一名府中的奴才,她再不能為自己做什麼事,去配得上他。她其實羨慕孔紅玉,因為她自由自在、眼界開展,就像春日盡情綻放的嬌花,那樣朝氣勃勃、活活潑潑。她的經歷與見識都配得上雍竣,而她,柳織心,只是一隻坐困王府的籠中鳥,沒有見識的井底蛙。

  放下書本,她吹熄燭火預備上床歇息,不許自己再想太多。

  她是想得太多了,沒必要的太多!

  現在沒有人命令她嫁給貝勒爺為妾,她可以如願,安心做個奴才。

  只是為何,她沒有快樂,只有心灰。

  也許此生,她的快樂都將不再來了。

  ***

  織心在下處工作月餘後,時序已近臘月,這日冬兒忽然染了寒病,整日咳嗽不止,不能再進屋裡侍候貝勒爺,只能待在下處靜養。

  晚間貝勒爺沒有照應,織心於是端著熱水來到屋裡。「貝勒爺。」她走上前,到雍竣身邊對他說:「奴婢侍候您寬衣。」

  他調頭,拿看陌生丫頭的眼光看她。「為何是你?冬兒呢?」他聲調很冷。

  「冬兒病了,所以奴婢暫時代替她,來侍候貝勒爺。」織心說。

  她盡量不去注意他的眼睛,那裡頭的冷漠與疏離。

  「讓別的奴才過來侍候。」他道。

  織心一愣,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你沒聽到?」他冷眼看她。

  織心怔怔注視他,面色凝白。

  「我叫你,讓別的奴才過來侍候。」他寒著眼,沈聲再說一遍。

  然後,時間彷彿靜止。

  她望著他,感覺到那迫切的疏離與冷意,已如一堵牆,結結實實地橫亙在兩人之間。

  「是。」半晌,她終於回話。

  轉身,她就像幽魂一般,渾渾噩噩走出雍竣的屋子,終於知道他也已不允許,她再回頭。

  ***

  換成夏兒到貝勒爺屋裡侍候,織心盡力教她,幸虧夏兒受教也乖巧,臨危受命總算不亂。

  織心一人承擔下處的工作,所有粗重的活兒都落到她一人頭上,她還要照顧冬兒,蠟燭兩頭燒,體力已漸漸不能負荷。

  冬兒病了十日,病況還是不能減輕,大夫建議要移送至郊區別業靜養隔離,以免此病染及府內其他人。

  冬兒被送走後,織心的活兒也沒能減少,她每日工作至深夜,隔日天未亮便早起,又逢年近臘月,府內用人吃緊,管家無法再派其他丫頭分擔她的工作,又過十日,織心體力再也不堪負荷,終於生病,她就跟冬兒一樣染了嚴重的寒病。

  她病的昏沈但並未咳嗽,所以早晨仍然勉強下床,依舊工作。

  昨日夜裡,下起了今年第一場瑞雪,清晨冰涼的冷氣,凍得人渾身發寒。

  到了晚間送炭盆進屋時,她候在門外,十二月雪花飄在她的肩上,寒氣逼人,她開始感到頭重腳輕,兩腳在虛空中輕輕搖顫……

  「織心姐,你還好嗎?」夏兒出來,看見織心不正常的嫣紅臉色,擔心不已。

  「我、我沒事。」她強撐身體,對夏兒笑。「你快進去,把換洗衣物交給我。」

  夏兒搖頭。「不,夜裡我再把衣物抱回下處,我來清洗就可以了!」

  「給我吧,你該侍候貝勒爺。」

  「可是——」

  「夏兒!」雍竣在屋裡喚她。

  「是。」夏兒憂心地看了織心一眼,然後抱著炭盆進屋。

  織心還是站在門口,等她抱衣物出來。

  「冷風進來了,把房門關上。」雍竣低頭看書,冷聲吩咐。

  「可是,」夏兒憂慮不已。「可是織心姐還在門外,她等我抱衣物給她。屋外好冷,織心姐凍得臉蛋都紅了,趁這屋裡的熱氣,我想用這熱氣暖暖她。」夏兒以為織心嫣紅的臉頰,是因為凍寒。

  雍竣仍低頭,卻不發一語。

  夏兒顧不得貝勒爺高不高興,趕緊用跑的一路奔到裡間,抱起一堆衣物就朝房門外沖——

  「織心姐!」

  突然夏兒在門外尖聲大叫。

  雍竣第一時間已經站起來,奔出門外。

  只見夏兒蹲在地上,急得哭起來,似不知所措。

  而昏躺在雪地上,臉孔慘白幾無血色的纖瘦麗人,是織心。

  ***

  當夜大夫即來府內診治,斷定是與冬兒一樣的寒病,需送出府外。

  「還要再讓她這樣,由著性子繼續下去嗎?」福晉不同意。

  她雖不能苟同織心剛烈的性子,但畢竟疼了織心這許多年,福晉不能看見織心如此吃苦。

  「這孩子的性子我瞭解,苦頭都往自個兒肚裡吞,如果你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她也不會屈服。倘若你生氣要懲罰她,那麼便把她送走吧!千萬別再讓她如此,我瞧了心疼。」福晉對雍竣說。

  雍竣寒著臉,瞪著臥在床上的織心,冷眼不答。

  「或者,你把她還給我!」福晉又說:「八歲時我把她給了你,現在額娘求你把她還給我,可以嗎?」

  雍竣還是不答。

  「你阿瑪再過幾日就要從關外回府過年了,我要聽大夫的話,先把織心送出府,這些日子你想想,決定如何就盡快告訴我——」

  「她不能出府。」

  「什麼?」

  「她現在重病,不能出府。」他沈著眼,再說一遍。

  「重病!」福晉以為雍竣沒聽懂,於是解釋:「就因為重病,她一定得出府!」

  「我不會讓她出府。」他淡定、冷靜地道:「額娘若有疑慮,可以不到我的別院。」

  福晉倒吸口氣,忍不住睜大眼深深看他。「你說什麼?聽說冬兒在別業至今還病重著,那丫頭不知患了什麼病,染給織心!可你的意思是,你竟要把織心留在府裡,還要留在你的別院裡?!」她寒聲問。

  「沒錯。」雍竣沈聲答。

  聽見他竟然答是,福晉再也受不了。「你瘋了!」福晉痛聲罵他。「這丫頭讓你吃了什麼蠱?所以你瘋了,折磨她,也要折磨你自己!」

  福晉再寬厚也不能置自己兒子的性命於不顧,正如她剛才所言,她實在憂慮織心所染的病。

  「不早了,額娘請回四喜齋歇息。」雍竣冷聲,對福晉的指責置若罔聞。

  「你——」

  「綠荷!」他大聲喚進綠荷,蓋過福晉的聲音。

  「貝勒爺。」綠荷聞聲趕緊奔進來。

  福晉氣急了,瞪著雍竣又喊:「你怎麼——」

  「立刻送福晉回房歇息!」雍竣再打斷福晉的話。

  「是。」綠荷依言扶起福晉。

  福晉氣得發抖,卻拿雍竣莫可奈何!

  回四喜齋途中,福晉一口氣悶在心窩,氣悶地想起織心初次來到王府那一日的情景——

  這孩子真漂亮,漂亮得不像凡胎俗物,卻居然要賣身為奴。

  然而,至今夜,福晉才終於深深省得,美人禍水這句警言的真意!

  可惜她省得太慢,在織心來到王府那一天,她就該想到,這孩子美得太過,不會帶來福氣。

  這織心的存在……

  終究是禍,不是福啊!

  ***

  靜夜裡,雍竣坐在床邊,沈定地看著臥在自己床上,那纖細瘦弱的人兒。

  她下了什麼樣的蠱?福晉的話言猶在耳。

  不管織心對他下了什麼樣的蠱,他承認,對她,他放不開手。

  不否認,她的外在條件,確是吸引他的第一主因,然他見過的貌美女子太多,織心確實很美,也許比任何他所見過的女子都美,然而這卻不是令他放不開手的最主要原因。

  也許因為得不到她?

  也許因為她竟然要他的專情!

  他明白,他始終明白她要什麼,卻不能承諾她。

  因為他對她的不放手,還不足以忠誠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歲月將使流金失色,美人遲暮,現在他要她,強烈的想要她。但未來,他就是不能保證。

  也許多年之後,最愛依舊是她,也也許,這愛不必三年已變調失色。

  過去在江南數年,他有過女人,因此深切瞭解,濃情與蜜意不能持恆。一年、兩年已是奢求,妄求一生一世,那是天真。

  也許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天真。所以她反抗他、疏遠他,因為求不到地老天荒,便寧願疏遠隔離。

  他瞭解她,明白她的心性。

  然而她想要的,他依舊不能給。

  靈透聰慧如她,終究也明白他不能給,所以她執意疏離,寧為奴,不為妾。

  「貝勒爺,該喂織心姐喝藥了。」夏兒端著剛煎好的藥湯進來。

  雍竣一言不發接過藥湯。

  夏兒愣了一下。「貝勒爺,奴婢來就好了。」

  「你下去,我親手餵她。」雍竣面無表情道。

  「是。」夏兒雖有疑惑,可因生性乖巧,所以馬上退下去。

  夏兒走後,雍竣看著臥在床的人兒,他眸光一濃,隨即以口就藥反哺於她——

  些許藥汁溢出她的檀口,他瞇眼,俯首慢慢啜吻乾淨。

  織心嚶嚀一聲,病中,仍有女性對溫存的天生知覺。

  他伸手,拂開她頰畔的亂髮,灼灼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視著她,驚訝於這張臉孔驚人的雪白與美麗,從腹間湧起的洶湧激盪,不能壓抑。

  對她,從八歲見到的第一眼,就一直存在強烈的佔有慾念。

  即便不能承諾她要的一生一世,然而現在他放不開手!

  說他自私也好,自利也罷——

  此時此刻,他仍會牢牢的將她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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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6:50

【第九章】

  經雍竣悉心照料,織心的病數日便已逐漸好轉,也許是老天福佑,大夫新配的藥方見了效,織心臥床未過旬日,終於清醒。

  織心清醒後,見到自己睡在雍竣房裡,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晚間夏兒送來湯藥,織心問起,夏兒才說道:「貝勒爺這幾日晚間,暫且睡在東廂福安居。」

  織心不明白,她是奴才,可雍竣卻把院落讓給了她,自己睡在福安居,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的所做所為,讓織心的一顆心,忽然又像風中的柳絮一般,擺盪不安起來……

  「織心姐,你可知道嗎?這幾日都是貝勒爺照顧你的。」夏兒說。

  「他照顧我?」織心怔怔問夏兒:「為什麼是他照顧我?他又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屋子讓給我?」

  夏兒答不上來,她年紀還小,也不懂得為什麼,但是她想到福晉與貝勒爺的爭執,於是她告訴織心:「當初貝勒爺要把你留下,福晉還力阻不可,硬是要把你送出府,就怕織心姐你的病染給貝勒爺,可貝勒爺不肯,硬要將你留下,福晉拿爺沒法子,氣得好幾日不跟爺說話。」

  聽見夏兒講到這一段,織心又呆了。

  「織心姐,爺待你這麼好,你為何不侍候爺了呢?要是你能再侍候爺該多好?之前的冬兒懶,夏兒我又笨手笨腳的,再沒人能像你這麼心細手巧,把爺侍候得那麼好了。」夏兒傻氣地說。

  織心垂下臉,不再說話。

  夏兒以為她累了,於是扶她臥床,幫她拉好被子,才轉身出去。

  「夏兒。」織心忽然出聲喚住夏兒。

  夏兒停下腳步,回頭看織心。「你想要什麼嗎?織心姐?」

  織心搖頭。「明日,幫我請貝勒爺來,我有話對貝勒爺說。」

  夏兒忽然笑了。「我不必請貝勒爺來,爺每日都會來。」她笑著跨出房,然後輕輕合上門。

  夜裡,織心睜大眼瞪著床內側粉白的牆面。

  要怎麼做才好?

  她能怎麼做才好……

  能怎麼做才不欠他?能怎麼做,才能不虧負自己的初心?

  ***

  雍竣來得很早。

  天剛亮未久,他已經跨進屋內,卻看到靠坐在床頭邊的她。

  「身子還弱,為何這麼早起?」他走到床邊,擡起她嬌弱下頜問。

  「這幾日奴婢睡夠了,夜裡再也睡不著。」

  他收手,定眼看她,慢慢在床邊坐下,壓著她的衣。「因為這是我的床,所以睡不著?」

  「是,也不是。」

  「是,是什麼?不是,是什麼?」

  她垂下眼。「是,因為佔了貝勒爺的床,奴婢心底志忑,所以睡不著。」她再說:「不是,因為奴婢心底有事,所以輾轉一夜,難以成眠。」

  「床不認人,唯人認床。只要你心底想著,誰睡這床,誰便是這床的主人,就能睡著。」他淡眸說。

  她垂目不語。

  「心底有事,最是傷神。」他再說。

  織心擡眼,直直看入他深沈的眸子。「貝勒爺不該留奴婢在府,不該對奴婢好,不該為奴婢頂撞福晉。」

  他低笑。「一清早,你就數落了我三個不該。儘管如此不該,我還是做了,既然做了,就再沒有什麼該與不該。人生命運,當下便定,回頭說後悔,都已太遲。」

  織心深深看他:心頭揪緊。「為了奴婢,不值得。」她說,臉色凝白。

  「值不值,得做的人來定。」

  彷彿不久前,她也聽過他說這話。

  值不值錢,要收畫的人來定。

  她不要再聽見這話,這話不該一再從他口中說出,讓她聽見。

  「貝勒爺要奴婢怎樣回報您?」她別開眼,臉上表情無喜無憂。

  他看她半晌,然後淡道:「你到福晉屋裡,去侍候她。」他留下她,但不讓她再做粗重的活。

  織心瞪著床階,沒有回話。

  「怎麼?你怨福晉?」他問。

  他知道她清醒當下,夏兒必定已將所有的事都告訴她。

  織心搖頭。「奴婢不怨福晉。」

  「你知道在你病中,福晉要將你送出府?」

  「福晉沒有做錯,奴婢留下只會害了貝勃爺,所以奴婢絕不敢怪福晉,但奴婢衷心感激貝勒爺。」

  他沒說話。

  「因此奴婢要留下,侍候您。」她再說。

  然而這話,並未讓他高興。「感激我,所以願侍候我?」他問。

  織心點頭。

  雍竣冷眸低斂,柔嗄道:「織心,你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也不是你的侍候。」

  她回望他,心口幽幽的絞痛起來。

  半晌後,她蒼白卻堅定地說:「奴婢命賤身輕,身無長物,只能一生一世為奴,如此報答貝勒爺。」

  雍竣沈眼,凝注她片刻,忽而霍然起身。

  「王府裡有上百奴婢,我要你這樣的感激做什麼?!」他瞪著她,冷笑。「你太教我失望,太軟我心寒!」

  織心瞪著屋內光潔的地板,面色木然。

  「既然無心無意,就不必勉強!」他冷道:「病好後你就去侍候福晉,不必出現在我眼前,惹我心煩!」

  語畢,他甩下褂子,頭也不回地離開屋子。

  屋裡,又只剩下織心。

  她依舊瞪著地板,面色依舊木然,然而她的眼眶裡卻凝止了淚水,緊咬的唇,先滲了心痛的血汗。

  ***

  夜深了。

  織心病好已有數日,這數日她在福晉身邊侍候,福晉不計過去發生的事,待織心依舊很好,就像從前那般。

  只是福晉每每見到織心,便心底有事,待王爺回來,她一定要將這樁心事了卻。

  夜實在很深了。

  然織心小屋裡的燈豆還燃亮著,她在專心繡一隻香袋,為一個男人繡一隻香袋。

  雖然他不想見她,可她還是要繡香袋,不為什麼,只因為承諾過他,她一直沒忘。

  只是,過去她找不到借口為他再繡香袋,然而現在,她又能拿起繡針為他繡香袋,因為他在她病中未遺棄她,他照顧她,甚至把自己的院落讓給了她,一個奴婢。

  已經有數個夜晚,她不眠不休,只為繡這只香袋。

  她專心繡著,目光緊盯著繡面,凝神屏息,專心三思,彷彿這是她生命中最緊要的事,即便明天要死,她也要先完成它。

  小屋外,夜色濃濁。

  然而她的心清亮。

  她明白,她為了什麼而執著。

  ***

  巴王爺回府這日,巴王府大喜。

  巴王爺是鎮守邊關大將,是欽命將軍,巴王府之所以為當朝權貴,實為皇上倚重。

  而巴王爺只有一個兒子,這兒子自小調教,大阿哥的武功自然超群。然而這位大阿哥卻喜愛營商勝過當一名大將軍,巴王爺是英雄人物,他對自己的兒子頭痛,然而長子聰敏過人,智謀機巧,他總能辯得他阿瑪有口難言,好像再勉強他便是巴王爺的不是,再加上福晉縱容,巴王爺拿兒子無可奈何,雖則心痛,最後也只能任由他去。

  福晉見到丈夫歸來,當然歡喜,然而她更高興的是,她懷藏已有數日的心事,終於可了。

  白天的喜樂過後,晚間,在睡房裡,福晉不讓王爺歇息,卻拉著王爺說話。

  「我有話跟王爺說。」

  「什麼話,明日再說不成嗎?趕了數日路,風塵僕僕回到京城,我累了。」王爺道。

  「我知道王爺累,可您一年到頭不在家裡,這事又非同小可,我先告訴您,但今夜不與您商量細妥,只要您心底有數。」福晉委婉道。

  王爺見福晉說得懇切,於是靜下心。「你說吧!」

  「王爺今天也見到竣兒了,對咱們這唯一的孩子,王爺難道就不關心嗎?」

  王爺皺眉。「你不睡,敢情為指責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受皇命不能久留京城,雖則無奈可是身不由己。」

  「我不是怪王爺,我只要王爺分點神,惦著咱們的兒子。」福晉說。

  「竣兒怎麼了?我瞧他很好!」

  「他很好,可是他今年已不小,一般人家到這年紀,早已娶妻生子。」

  王爺眉目一開。「你的意思是——」

  「我便是這意思。」福晉微笑,王爺終於聽懂,讓她暫且放下心中半塊石頭。「這事也得要王爺才能成全,只因京城貴胄,無一王爺不是熟識的。我要堪配得起竣兒的好人家,要賢良淑德的好格格。」

  王爺抿起嘴笑。「這還不容易?」

  「雖則容易,可王爺瞧,竣兒身邊原來的那丫頭織心,容貌如何?連婢女都尚且如此,要給竣兒挑個妻子,容貌自然不能流俗。」

  王爺挑起眉。「要比那小丫頭貌美的,這可不容易了!」

  「我明白,所以這要王爺操心,道理在此。」

  福晉這話提醒王爺,他瞇眼沈思,半晌後回福晉道:「就這事,我記住了。」

  福晉心底那另外半塊石頭,這才落下。

  「一切勞王爺費心了。」

  「竣兒也是我的兒子,理當如此。」王爺道。

  福晉露出釋懷笑容。

  她所以要求王爺找一位貌美嬌女,正因為織心。

  對織心,雍竣難道不是如此嗎?

  不正因為織心有過人美貌,才對她迷戀?

  福晉相信,一旦雍竣娶進出身高貴的貌美妻子,他有了新婚嬌妻必定收心。屆時即便是織心,雍竣的心也要放淡,更遑論孔紅玉,她們都不會再讓福晉憂心了。

  ***

  夜裡侍候福晉睡下了,織心才回到小屋點亮燭火,就又坐下,開始繡那未完成的香袋。

  「織心。」綠荷到屋裡找她。「我看這幾夜你幾乎都沒睡,病才剛好,怎麼能不休息呢?」她走進屋裡問。

  看到織心手上繡的香袋,綠荷愣了一下。「這是什麼,你為誰繡的?」

  低著頭,織心說:「我繡著玩,也許自己用。」

  「你騙誰?這分明是為男人繡的香袋。」綠荷瞇眼。「可我記得,你先前已經繡過一個給貝勒爺的,現在又繡,難道還是給貝勒爺嗎?」

  她停下,瞪著繡面。

  「為什麼又繡?你既然拒絕貝勒爺,為什麼又要繡香袋?」綠荷不明白。

  「我答應貝勒爺,要再繡一隻香袋給他。」織心擡頭凝望綠荷,神色平靜。「何況貝勒爺對我有救命之恩,繡香袋,是我能為他做的。」

  綠荷搖頭,不以為然。「這是借口。」她說:「從古至今,女子為報恩人救命之恩,只會以身捨命,又或者恩人要什麼便給什麼,即便以身相許也在所不辭。我從沒聽說過,為報救命之恩繡香袋的。女人不會為恩人繡香袋,只會為情人繡香袋。」

  綠荷的話,震住了織心。

  「你能騙我,但騙不了你自己。」綠荷說:「平日你比我聰明伶俐不知道多少倍,所以福晉才那麼喜歡你,可為什麼遇著貝勒爺的事,你就變了一個人,變得比我還傻?比我還癡?」

  小屋裡,氣氛彷彿凝滯了。

  綠荷的話句句像針刺,剜進織心的心窩裡。

  「織心,我還是要問你,你這是何苦?何苦如此?你的貝勒爺並不知情,你委屈自己,可連福晉也怪你。」

  織心卻搖頭。「他知道,他明白。」

  「什麼?」綠荷不懂。

  織心低下頭。「福晉怨我有理,我不委屈,我確實讓福晉生氣。」

  「你明知福晉生氣,為什麼還執意這麼做?」

  「因為貝勒爺什麼都明白,既然明白,我就不能不做我自己。」她平靜說。

  「織心,你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織心擡眼凝望綠荷,淡淡地對她說:「如果貝勒爺不明白,那麼我也許可以裝傻,可以毫不在乎,就像一般女子,認命過活,因為我的夫君並不知道我愛他。可他明白,他什麼都知道,就因為這樣讓我痛苦,所以我不能像沒事一般與他一起生活,我做不到。」

  綠荷呆住了,她深深看織心。「你的意思是,你愛貝勒爺,可貝勒爺他……」

  綠荷的話說到一半,她沒再往下繼續。

  「不管他想什麼,不管他有多少打算,我只要握著自己的心,這便足夠了。」

  綠荷胸口,頓時像壓了鉛一樣沈重。「織心,現在我知道了,可卻不覺得你聰明,反而覺得你更傻了。」她為織心難過。

  「我傻嗎,綠荷姐?」織心卻笑了。「做個丫鬟也許我傻,可做個女人,我不傻。」

  綠荷皺起眉頭,就像快哭了。「你怎麼能這樣呢?你不該做丫鬟的!」

  「沒有人該做丫鬟的。」織心淡淡笑著說。

  綠荷愣住,眼眶含淚,半天說不出話。

  「織心,我不想像你,我一定不想像你。」綠荷用力說,似在說服自己。

  「綠荷姐,你不會像我,沒有誰能像誰。因為每一個人來到這世間都有心傷處,都有情衷,都有試煉。」

  綠荷怔怔看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世俗女子,也有如煩憂嗎?在煩憂之間,還能把握自己,淡然處之嗎?

  因為是織心,所以如此的特別吧!

  ***

  綠荷走後,織心靜下心,要在今夜繡成香袋。

  然而,執著的把香袋繡好後,當真會交給雍竣嗎?

  不會,她只會將香袋收起,藏到她的枕下。

  因為這只是屬於她的執著。

  這執著不是他的,不需他背負,更不必他明白。

  ***

  每逢初一、十五,巴福晉總會到京城安門外的賢良寺進香。

  這日一早,織心便準備好進香用的鮮花素果,與福晉一同來到寺內禮佛,綠荷留在府內處理庶務。

  禮佛畢,織心收拾妥貢品便隨福晉出寺,可才走到寺門前,福晉便忽然停下來。

  「織心,你瞧,這兒有個姑娘,她倒在地上好似病得很重!」

  「福晉,您莫管事,說不準是個詐死訛錢的。」

  這附近乞丐眾多,地處鬧市,三教九流人物皆有,不能不防。

  「怎麼會呢?我瞧這姑娘生得好水靈。你快來,瞧瞧你們倆,就似照鏡子一樣,都這般可人。」

  「福晉,您先莫靠近,讓織心瞧去。」她擋住福晉,保護福晉。

  走上前,她見到一名女子萎靡在寺門邊,似已剩下兩口氣。

  女子見她,忽然定定地別不開眼,眸中似有感愕,似有歎息……

  直至女子昏迷之前,她就是這麼戀眷地看著織心,直到失去意識前一刻。口中還喃喃念道:

  「溫柔婉約,水秀天成……定棋,我終於找到你喜歡的女子了。」

  ***

  福晉到賢良寺禮佛,回來時受了驚嚇,居然還帶回一名小乞丐。

  府裡的下人們平時無事,就愛嚼舌根,這次傳言如此,府裡上上下下每個人都覺得好奇,想瞧瞧這乞丐是誰?究竟長成什麼模樣?福晉怎會將一個骯髒的小乞丐帶回王府?

  福晉雖然慈善,可也怕乞丐身上有病,於是要織心請大夫來看她。

  織心去請大夫,自己也照料這名叫巴哥、不明來歷的小女子,她不怕染病。

  織心打從心底憐憫巴哥,當日在寺門外見到她臉龐年輕秀麗,可眼底卻滄桑落寞,織心就像看到八歲的自己。

  巴哥昏迷未醒之時,織心兩個日夜不眠不休地看顧她,沒有想過自己。

  所以在這天早上她又病了,她病了,這回福晉沒要她離府,只要搬到別的院落,不要織心影響自己以及王爺,也不要織心染了其他的丫頭。至於那名小乞兒,福晉還是要織心照料。

  織心病中還要搬離她的小屋,幫著搬家的夏兒不捨,可不能奈何,於是流了一夜的淚。

  早上夏兒侍候主子淨臉時,眼睛是腫的。

  「你的眼睛怎麼了?」雍竣冷眼問她。

  「什、什麼?」夏兒呆呆地回話。

  「眼睛腫成一條縫,你還能侍候我?」

  「奴婢……」夏兒摸摸自己的眼臉。「奴婢可以侍候貝勒爺。」夏兒卻抽噎起來。

  「你哭什麼?」雍竣淡著眼問她。

  「奴婢,奴婢只是為織心姐傷心。」

  聽見織心兩個字,雍竣臉色一凝。

  「織心姐好可憐,生了病,福晉還讓她搬出小屋,一個人住到柴房旁的角屋去。奴婢看到織心姐這樣,就覺得難過,往後奴婢要是生病,不知道會不會也得搬到角院去住?」

  夏兒畢竟還小,心事不會掩藏。

  原來她雖不捨得待自己就像親姐姐一般的織心,可其實也感懷自己同是為人奴僕的命運。

  雍竣陰沈地瞪著夏兒,半天不說話。

  夏兒抽抽噎噎的,半天都住不了聲。

  「你說她生病,現在還侍候福晉?」

  「不,」夏兒搖頭。「織心姐現在侍候那個小乞兒姐姐。」

  「小乞兒姐姐?」

  「織心姐說福晉菩薩心腸,前幾日從賢良寺禮佛回府,帶回了一名昏倒在寺門邊的小乞兒姐姐。」

  「乞兒住在哪裡?」

  「在廚房角屋邊的小耳房。」

  雍竣沒有再問下去。

  夏兒哭夠了,才繼續侍候主子。

  畢竟是孩子,哭過就算,一轉眼夏兒也已忘了剛才讓她那麼傷心難過的事。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11 23:38:19

【第十章】

  夜裡,織心端了床邊的水盆,起身到屋外廚房旁邊的水井,重新打一盆涼水更換濕巾,敷貼在耳房內那姑娘的額頭上。

  打從福晉帶回這姑娘後,她就開始發起高燒,大夫說可能是餓寒交迫所致。

  今早大夫回診又說,這姑娘今夜若能退燒,便可保沒事,如不能退燒,高燒再蔓延下去,即便救活也要成傻子。

  聽見大夫如此交代,織心知道今夜至為關鍵,雖然她自己也生病,可為了救人,她得打起精神。

  井邊,織心靠在土屯旁打水,吃力地從井底一寸寸拉起吊桶。

  「織心姐。」夏兒站在柴房邊呼喚她。

  織心剛拉起水桶,然後回頭。

  夏兒跑過去。「織心姐,要不要我幫你——」

  「不要,你快走,別接近我,讓你也染了寒病。」她反而後退。

  她不願夏兒生病,也不願夏兒照顧的人生病。

  「不會的,我不過幫個手,不會有事。」織心連幫手都不願,讓夏兒難過。

  「我病了,你與生病的人太近,也會生病。」

  「可是……」

  「聽我的話,快回去,別再來了。」吃力地提起水桶,織心欲轉身往回走。

  但是她的腳才剛要提起,身形卻凝住了。

  夏兒順著織心的目光,回頭輕喚了一聲貝勒爺,福個身,然後就悄悄走開了。

  織心看著他,她一動也不動,就這樣站在井邊。

  「現在,你還想回到我身邊?」雍竣問她。

  他的話簡短,聽起來沒有感情,而且問得莫名。

  但是織心明白他在問什麼。

  她只是看著他,沒有開口說話,沒有任何表示。

  「只要開口說一句話,現在,我就讓你回來。」他再說,眼眸直視她。

  織心還是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雍竣,彷彿他是很遠又很近的人,她能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而已。

  「不開口說話?就這樣,不開口為自己說一句話?」他還是沒表情,聲調只比剛才硬了一點。

  寒風吹著,拂過柴房前的空地,凍人的十二月寒天,窮人沒有過年的喜悅,只有對命運的感傷。做為一個奴才,小時候過年還是有喜悅的,只是這喜悅,長大後漸漸被勞碌以及對命運的理解而沖淡,年復一年,喜悅越來越淡,只有歲月催人滄桑。

  「貝勃爺,天冷,請您快回屋裡去吧。」織心終於開口說話,她的聲調很輕,微弱的像是不存在。

  然而這話很重,重得像是千斤泥,雍竣的臉孔被霜雪罩住,只剩下冰。

  「連一點情都不肯接受,你在傷人,也在自傷。」他說,聲調也冷硬如冰。

  「如果我接受了這麼一點,那麼我就會渴望多一點、更多一點、再多一點……」她對著他笑了,縱然這個笑容是瀟灑的,卻也是淒清的。「直到我再也要不到最後的那一點,我永遠不會滿足。與其如此,不如現在連這麼一點也不要。這樣,您心底或者還能永遠惦記著奴婢。只要您不忘惦記著奴婢一點,奴婢有這麼一點,也就足夠了。」

  雍竣不再說話,看著她的眼色複雜,其中有一抹東西掠過他深思的眼,從他眸中竄進他的心窩。

  「貝勒爺,天冷,請您快回屋裡去吧。」她再說一遍,甚至對他微笑。

  彎下腰,她吃力地提起水桶後,擡起腳蹣跚走向井邊的小耳房。

  「一個不曾駐足的女人,是不會在男人心上留下痕跡的。」他忽然在她身後說。

  織心停下腳步,她的雙腿瞬間僵硬了。

  「如果不肯跨出一步,放出一點,不管這個男人曾經多愛這個女人,沒有交集,錯過之後,男人就不會再記得女人。」他眸色陰黯,沈聲往下說:「這就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的地方。」

  織心背對著他,桶子裡的水已經灑出了些許。

  她的雙臂是因為無力才顫抖?還是因為他說的這些話而顫抖?她弄不明白,這也不是她現在腦子所想的重點。

  他沒有走到她身邊,只站在原地對她說話:「放下你的驕傲,放下你的倔強,你會得到別的女人沒有的,我給你的,將比其他女人更多。」他的聲音很低柔,低柔得就像情人的呢喃。

  有那麼一瞬間,織心以為她就要回頭了。

  但她終究沒有回頭。

  眼睜睜看著她走進小屋,他沒有再說話,更沒有追上。

  在他的目光中,她一步步移動,慢慢走進小屋,縱使舉步如泥也要告訴自己,連頭都不能回。

  但是,她沒有回頭不是因為勇氣……

  而是因為害怕。

  ***

  一個人會因為害怕而堅強。

  尤其是女人,女人很少有勇氣,但是女人因為害怕所激發的力量,有的時候往往比男人的勇氣還要堅韌。

  這就叫做以柔克剛,

  這句話是男人說的,多數女人自己往往不懂,但是多數男人卻很清楚。

  也許因為已經病過一次,織心有了經驗,她可以對抗風寒、可以保護自己,例如坐在熱炕上全身裡著厚被發汗、例如發病時茹素清腸、又例如保持勞動但不過勞以維持體力……總之她已經有方法保護自己,她的用法也都大抵正確,因為她害怕倒下,倘若這病像上回那麼嚴重,那麼這次她必定會像冬兒那樣被送出王府。

  就在織心病快痊癒的時候,那昏迷的姑娘也醒了。

  清晨,那姑娘退了燒,福晉得到消息,也知道織心病好轉,便決定來看那個姑娘了。

  畢竟人是福晉帶回來的,福晉要好人做到底,如果是身世可憐的女子,福晉還會考慮收留這姑娘,也許在王府裡請管家為她謀個差事。

  福晉來過後,問了名字,說過幾句又走了。

  織心已拜託廚房丫頭秋兒,為她燒來一盆熱水,給這名叫巴哥的姑娘淨身……

  直至為巴哥寬衣時,織心發現她胸口上的雁型硃砂胎記。

  織心八歲進府,從小到大在大阿哥身上已見慣,她不會錯認!

  這樣的胎記,是巴王府子孫身上獨有的胎記。

  織心看怔了,她實在不敢相信,此刻在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可能。

  ***

  巴哥這位小姑娘,原來是巴王爺小妾所生的女兒。

  剛出生時,巴哥就被親娘帶出王府,這其中原有一段緣由,一段委屈,一段過程。

  織心看著至親相認,府中喜氣洋洋,她心頭忽然湧起一股對親人的思念……

  可是她進王府前,娘已去世,進王府後不到五年,爹也過身。

  她爹是獨子,娘是養女,織心未出生前大爺、阿娘俱已仙逝,爹生她時已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只剩妻子。

  所以,在這世上織心已無任何親屬。

  有的時候,感傷起自己這樣的身世,織心也會覺得孤獨。

  她的命從來沒有好過,就連一個可以相依的親人,老天爺也沒為她留下。

  王府這幾日就像辦喜事,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然而在這天大的喜事其中,唯一悶悶不樂的人,只有福晉了。

  福晉沒想到做個好人,卻撿到丈夫與小妾所生、流浪在外的女兒。

  可福晉也只是氣悶了幾天,就不再板著瞼了。她畢竟是良善之人,雖然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愛惡喜憎,可只要是人就不能苛求,能做到提起又放下的已經不容易,因為不提起也不必放下的,已經成了神仙,還有大多數既提起又放不下的,都下了地獄。

  再說到眼中沒有提起也沒有放下的,已經成了佛祖身邊的菩薩。這樣的「人」不是沒有,只是鳳毛麟角,人間聖賢。

  小格格的病一好,就搬到了西廂,於是織心又回到福晉身邊侍候。

  在福晉身邊,織心跟著主子時常要往前廳、後院行走。

  於是,織心見到雍竣的機會,忽然又多了起來。

  但是每每見到他,她便低頭避開他。

  她一次次的躲避,直到她發現他的目光已不追隨自己,漸漸的,他開始冷眼相待,視若無睹,見面就像不相識。

  每當這個時候,織心的心頭就像被車輪輾壓過,她的心傷了一遍又一遍,每見一遍更傷一遍,然而不管傷過許多遍,好像下回她的心總還能再傷深一分,再撕裂得更大一些。

  直到這天,夏兒來告訴她,雍竣要到四喜齋來跟福晉說話。

  她不知道他為何叫夏兒先來告訴她,是要她迴避嗎?還是她要迎接?

  她選擇迴避。

  也許他已經猜到,所以叫夏兒來告訴自己。

  織心回到她自己的小屋。自從她有了新主子後,她又搬回原本住的小屋。

  她在小屋裡坐著,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她一動不動地等著時間流逝,腦中什麼都不想。

  一個時辰過去,織心站起來離開她的小屋,走回四喜齋。

  一個時辰應該夠了,她瞭解雍竣,知道他不是話多的男人,他不會留在福晉屋裡太久。

  但她還是算錯了。

  她來四喜齋時,雍竣正跨出房,顯然福晉有許多話跟他說。

  在四喜齋前庭,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

  織心停在原地,就像府內其他婢女一般低下頭,準備在他經過時福身問安。

  但是當雍竣經過她身邊時,他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彷彿身邊只有花草木石。

  雍竣越過,視若無睹。

  織心雖然福身,但一句「貝勒爺好」卻哽在喉頭,她瞪著腳下的泥地,眼角餘光看到他無動於衷地經過自己身邊,那時,她連一句話也發不出聲。

  她只記得一直低頭,她的身子蹲著,維持著奴婢卑微的姿態……

  一直到雍竣離開四喜齋前庭,她慢慢直起身,黯淡的眼瞪著虛空之中,腦海也跟著一片空白。

  ***

  不久就要過年,早上她出府為福晉採買上好香燭,預備年初一於廳前祭拜天地。

  她時常與福晉聖賢良寺進香,熟悉店家販香好壞,初一祭天攸關一年運勢,福晉向來慎重,所以才叫織心出府挑選採買。

  午後,前廳有一人突然來府,聽說此人是玉王府玉貝勒。

  織心知道玉貝勒來府,是前廳一名小廝來四喜齋說的。

  「福晉吉祥,貝勒爺要織心姑娘到前廳問話。」那小廝到四喜齋說。

  「問什麼話?」福晉瞧織心一眼,皺眉問小廝。

  福晉不喜歡雍竣找織心,至少,她面上顯露了這樣的痕跡。

  「玉王府玉貝勒來府,貝勒爺便要小的來喚織心姑娘,小的並不知道為什麼。」小廝答。

  福晉瞇起眼,不說什麼。

  織心站在一旁,她沒表情也沒回話,一切但瞧福晉作主。

  「聽到了?」半晌後,福晉回頭淡淡對織心說:「爺喚你,你去吧!」

  「是。」福個身,織心無話,便隨小廝去了。

  看著織心走出屋門,福晉神情若有所思。

  ***

  織心來到前廳,見到玉貝勒。

  這是個英俊的男人,看似風流儒雅,可一雙銳利的眼卻透露出精明。

  織心來了,雍竣眸色冷斂始終如一,並未看她一眼。

  「你說的,是她?」雍竣問。

  「不是她。」玉貝勒沈定地答,神色似有些悲痛。

  「你思念你的妻子?」

  「十分掛念。」

  雍竣淡下眼。「那麼,我將織心贈你為妾,或可減去幾分你思妻之痛。」

  聽他如此言語,織心神色微變。

  但她不說話,只僵立著,沒有反應。

  之後,這兩個男人又說了什麼,織心已全然聽不見。她怔立在廳堂前,感覺到自己的命運就似風中的飄萍……

  只要為奴,願一生只待在巴王府。

  如此渺小的願望,也許,亦終究無法如願。

  因為只要是奴,再有任何的想望,無非都是可笑的天真。

  ***

  當知道那個你所關心的人,已經再沒有心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從來就不曾沒有心過,因為她自己騙不了自己,她知道她對他的疏離與冷淡,都是為了逃避。

  所以當他的目光不再看著自己的時候,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痛苦,比掙扎的時候流的血更多。

  她還是錯了,她安心做一名奴婢,可是當真正成為平凡的奴婢時,她才開始感覺到痛苦。

  人非聖賢,但是人往往想不透,往往把自己看得太高,把境界看得太淺薄。

  即便是織心,她八歲為奴,早已學會了壓抑與忍耐,然到頭來才認識自己的能耐,原來沒她想像得清高。

  她的感情一直在煎熬,她是人,不是聖賢。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女人。

  女人只會要更多,不會放下,如果看似放下,那只是一種姿態,不是真心的。

  但即便是姿態,也有一種叫做疏離。

  女人願意疏離男人,必須先懂得尊重自己。

  然而,女人也只有在男人追逐的時候,才需要擺出姿態,因為沒有男人追逐的女人,如果擺出姿態,不僅徒勞,而且可笑又滑稽,甚至令人生厭。

  所以,她已經沒有了姿態。

  如今,她也不再迴避他,因為一個眼中看不見你的男人,根本就不必迴避。

  「織心。」這日午後,用過午膳,福晉忽然喚她。

  「是。」織心走到福晉面前,福身問安。

  「去請你貝勒爺過來,我有話對他說。」福晉道。

  「是。」織心只淡淡答,立刻轉身。

  「等一下。」福晉又叫住她。

  織心回頭。

  「我叫你去請貝勒爺來,卻不叫綠荷去,你可明白什麼意思?」福晉問她。

  「奴婢不明白。」織心答。

  「是嗎?你當真不明白?」福晉挑眉。「織心,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奴婢說的是真心話。」

  福晉看了她半晌。「當真嗎?那麼,當初貝勒爺要收你為妾,你不願意,也是你的真話?」

  「是,是奴婢的真心話。」

  福晉再瞇眼。「這是個好機會,換作其他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我想不明白,你為何不願意?」

  「奴婢配不上貝勒爺。」織心淡聲答。

  福晉嗤笑一聲。「你很清楚,配不配得不上,已不是貝勒爺的考慮。既然他喜歡你,我沒有意見,本來也願成全,可是你太倔強了,甚至可以說是不知好歹!你該明白,主子決定的事,原本沒有你置喙的餘地,可貝勒爺竟成全你的心意。」沈下臉,福晉拿起茶杯淺啜一口,然後淡道:「經過這件事後,貝勒爺還留你在王府,我心底其實是不同意的。」

  織心瞪地板,沒有說話。

  福晉又看了她一會。「你知道,我叫你的爺來見我,為著什麼事嗎?」

  「奴婢不知道。」她平聲答。

  「為了他的婚事。」福晉說。

  話一口出,她便細細觀察織心的表情。

  然而織心沒有表情,她的眼色始終木然。

  「好了,你去吧!」福晉淡下眼,終於說:「去把你的爺叫來。」

  福了身,織心才轉身離開。

  瞪著她的背影,福晉皺眉。

  她雖喜歡織心,但是她更愛自己的親生兒子,為了雍竣,她還是有私心。

  ***

  織心來到雍竣的屋子,沿途小徑上剛下過大雪,一路濕滑泥濘,她走得不特別急也不特別快,因為她的心思是空的,她沒有多想也沒有不想,她只是遵照福晉的命令,請貝勒爺到四喜齋。

  夏兒在屋裡,聽見敲門聲,就立刻出來開門了。

  「織心姐?」見到織心,夏兒有些驚訝。

  屋裡還有個男人,他聽見夏兒的驚呼,並無反應。

  他依舊看他的書,連目光都不曾閃動一下。

  「貝勒爺在屋裡嗎?」織心站在門外問。

  「在。」夏兒讓織心進門。

  織心走進屋裡,見到主子正在看書,她走過去福個身,然後說:「貝勒爺,福晉請您過四喜齋一趟。」

  雍竣看書,漠聲答:「知道了。」他未看那帶話來的丫頭一眼。

  織心低頭,轉身退出房外,臉上無喜無憂,淡無神色。

  夏兒看著這一幕,覺得沒什麼不對,又好似有哪裡不對……

  她年紀還小,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覺得詭異。

  織心離開後,過了片刻雍竣才放下書,站起來。

  夏兒知道主子是要去四喜齋,她連忙奔進屋後取出狐裘,要給主子穿上。

  雍竣推門出去。

  外頭是一片雪溶溶的銀色大地。

  他低頭,看雪地上錯落著足印,那一雙細細小小的腳步,走的沒有遲疑,也很堅定。

  「貝勒爺,外頭剛下過雪,天好冷,您快穿上狐裘。」夏兒追出來。

  「不必了。」他道。

  然後頭也不回,踏著前方那排足印,往福晉的四喜齋而去。

  【上冊完.故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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