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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1:1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6 20:03 編輯

作者:決明
書名:拿你當賭注  
系列:賭

【內容簡介】
哇,來賭場翻桌耶,真有氣魄!
看不出來這丫頭小小一隻,膽子卻無限大
尤其是她家老頭還欠他們賭場八十萬
說是要拿女兒來抵押──
啥?她就是不爽他們“逼良為娼”才來嗆聲?
拜託,他們是要求工作抵債又不是要她賣身陪睡
更何況像她這麼兇惡危險又會鬧事的“抵押品”
他才想拒收咧……
咦?咦?咦?怎麼回事?!
他們兩個明明超級不對盤,一見面就唇槍舌劍精采萬分
為什麼鬥著鬥著竟然鬥出了莫名其妙的火花?!
更扯的是,這只“暴走小兔”還向天公借膽
堅持把他當作一夜情對象、“玩弄”過就不想認帳!
好,沒關係,大家走著瞧
反正他有“秘密武器”做後盾,不怕她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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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1:30

【第一章】

  已經數不出有多少年沒人敢用暴力到賭場�鬧事,平時偶爾出現幾隻賭輸不認帳的賭徒惱羞成怒翻桌砸盤,下場當然不會太好,賭場老闆之二——孟虎及火燎原對付這類不知死活的傢夥絕不會手下留情,往往拿來練肌肉練拳腳,打得對方這輩子沒膽再踏上賭場樓梯。

  今天,沙包上門了,而且還是個怒氣衝衝、一臉想扁人的小沙包。

  「叫火燎原出來!馬上叫姓火的出來!不然我砸爛這�!」嘴�嚷著,手腳已經開始肆虐,第一張受害的賭臺上所有塑膠籌碼、賭具及酒杯全嘩啦啦掃到桌下,嚇跑整桌賭客。

  為了彰示怒氣,連酒紅色賭台也準備扛起來丟,但小沙包實在自不量力,也不掂掂自己的體積和巨大實木賭台差了幾百公斤,硬是漲紅了臉,氣喘如牛地使勁。可惡,翻不動桌子呀呀呀呀——

  「小姐,喝杯香檳,休息一下吧。」俊美迷人的長髮男子端著冰涼金澄的飲品,搭配雪白亮牙及無懈可擊的笑靨,遞上。

  「呀?謝謝。」好渴,冰得涼透的香檳來得正是時候,咕嚕咕嚕咕嚕,呀,贊!

  解了渴,她有力氣繼續在別人的場子�翻別人家的賭桌,呀——

  「那個賭台沒有四個男人來搬是不可能搬得動,你要不要試試拿椅子摔就好?」長髮男人溫和地給予建議,雖然椅子也是實木真皮的好貨,但重量比較合適眼前怒髮衝冠、身材嬌小迷你的年輕女孩。

  「翻椅子沒有氣勢,嚇不到火燎原。」她拒絕。

  「哦?為什麼非要嚇到火燎原?你和他有深仇大恨?」他好奇地探問。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你認不認識他?!認不認識呀?!該不會你正好就是火燎原吧?!」兩團拳頭在他面前揮舞,像螃蟹的大蟄。

  他退後半步,避免被她失手打中。那樣太劃不來了,尤其他又不是她要找的人,不想白白挨拳。

  「很不巧,我不是他,但我認識他。」更不巧的是還熟透透了。長髮男人往她身後方向努努下顎。「他正站在你後頭。」

  她霍然回頭,看到高大的男人,一排三個。一個黑道味十足,魁梧得像熊,一看就很難相處;一個目光沈沈,看見場�的亂象時臉色很臭,長相不錯,但不太順眼;另一個雖然也沒有和善的臉,表情淡淡的,雙手插在褲袋間,乍看之下很悠哉,可是她看見他手臂糾結的肌肉,那是蓄勢待發、隨時隨地都會出手的姿態。

  她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她要痛扁的傢夥……先撂話試試。

  「火燎原!你死定了!」她吼,看到最右邊的男人皺了皺眉。是他!手插口袋的傢夥!

  她跑過去,右拳握緊,飛快地揮過去,被擋下,她不失望,左腳一擡,被避開,沒什麼好沮喪,左右手胡亂搏擊,雜亂無章的出手依然沒能碰到他半根寒毛。

  「畜生!我打得連你爸媽都認不出你來!」她吼得比打得好,氣勢滿分,但拳拳落空。「你躲?!你還有臉躲?!你給我站著別躲!」

  在場有長眼的人都看得到,火燎原沒躲,是她打不到人在咆哮洩恨,以為先喊先贏。

  「阿火!別讓她在場子�鬧事,帶進去�面!」尹夜見她一鬧,賭場�所有賭局因她而暫停,賭客站在週邊觀看這場鬧劇,有些人是興致勃勃,有些人則是被掃了興致。她不知道場子�一秒鐘都是幾十萬上下的輸贏,她已經讓他們蒙受許多損失了!

  「我又不認識她!」幹嘛說得好像這個女人出現在賭場全是他的責任?!

  「認不認識都先扛進去再說!冬青,外場交給你了,老虎,幫著冬青。」尹夜拍拍火燎原的肩,不給他掙扎反駁的機會,轉身交代藍冬青和一臉很想繼續看好戲的孟虎。

  「沒問題。」藍冬青很習慣收拾善後,誰教家�有兩頭橫衝直撞的野獸,做事總是不顧後果,那兩頭野獸,一隻姓孟,一隻姓火,他們玩出來的亂象,哪一次不是他收尾得乾乾淨淨?

  「呀——」

  火燎原突然彎下身將她扛在肩頭,她驚呼,瞬間和地面拉開遙遠距離。這個男人好高,她這輩子還沒有這麼靠近過天花板——

  「可惡可惡可惡!」她掄拳猛打他的背,咚咚咚直響。「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抱歉抱歉,讓大家看了笑話,是阿火的紅粉知己啦,小倆口吵架耍甜蜜,請大家見諒,稍待片刻,我們會立刻將現場恢復。」藍冬青發出笑臉攻勢,開始在賭客之間周旋握手。「等會兒我會請工作人員分別送上一萬元籌碼給大家當小禮物,請大家玩得盡興呵。」反正不用多久就會全贏回來,他當然也就送得大方咯。

  賭場工作人員動作俐落地收拾滿地狼藉,才幾分鐘過去,剛剛的亂況好像是幻覺一樣。

  隨著火燎原扛著不斷發出咒駡聲的她遠去,房門關上,賭場�恢復寧靜氣氛,藍冬青最偏好的悠揚樂聲重新回到眾人耳邊。

  「卑鄙無恥下流骯髒齷齪路連的流浪狗還比你乾淨可愛討人喜歡——」

  她被丟到貴賓室的巨大沙發上,閎悶痛呼半聲,繼續臭駡他。

  「你是誰?!我哪裡惹到你了?!」火燎原居高臨下地瞪她,她一點也不害怕地瞪回去。

  他很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女人,她削著和他差不多短的髮型,臉蛋只有一個巴掌大小,眉高高揚著,雙眸�燃燒著火焰,年紀很輕,稚氣的味道介於女人與女孩之間,正努力取得平衡中。如果以花來形容,就像新蕾,花瓣都已經成形,但仍包蜷在一起,等待更成熟的時機,驚人地伸展出最美麗的豔姿。

  但是這朵小花,很凶,從頭到腳長滿了細刺,見人就紮。

  「賤男人!」她跳起來要開打,火燎原一隻手臂就將她按得遠遠的,手長腳長的最大好處就是對付她這類的矮冬瓜。

  「你如果沒辦法冷靜下來聽人說話,我就把你綁起來只留下耳朵聽話就好!」他鐵青著臉恫喝,她左一句卑鄙、右一句下流的人身攻擊讓他一頭霧水又滿肚子不爽。他是什麼時候和這個女人結怨?她恨得牙癢癢的,但最起碼也得讓他弄懂情況再來幹架吧!

  「我是陶謹慎的女兒!欠你八十萬的那個陶謹慎的女兒!」

  耳熟的名字,勾起一絲絲記憶,火燎原逐漸想起——陶謹慎,欠下賭場八十萬元賭債,他上門去討,陶謹慎還想把女兒老婆賣給他抵債,他一開始拒絕,但後來藍冬青一句「你就把他女兒帶回來好了,你不拿她抵,總有一天她也會被陶謹慎賣到其他酒店去抵債,不如帶到場子�叫她工作還債」,他想想也有道理,為了八十萬,害一個女孩子跌入火坑,會有種助紂為虐的罪惡感,所以他當天急乎乎打電話去向陶謹慎表明:就用他女兒來抵八十萬沒問題。談也談妥了,雙方達成共識,現在怎麼又冒出另一個自稱陶謹慎女兒的人?

  而且還不是他那天在陶家看到與陶謹慎妻子抱在一塊痛哭的軟弱女兒,是一個凶巴巴不斷動粗的魯女人。

  「陶謹慎的女兒?然後呢?」

  「不要臉的男人,竟然想強逼我姊姊抵債!卑鄙!」她踹,踹不到。

  「我沒有強逼,是你爸爸點頭同意。」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站得住腳。

  「明明就是你看中我姊姊的美貌,精蟲衝腦,拿八十萬威脅我爸爸交出女兒抵債,你還想賴?!是不是男人呀!」

  美貌?那天他只看到一個臉上爬滿眼淚鼻涕的女人,哪裡美?

  「你給我聽清楚,哇咧ㄍㄢ——」火燎原咬牙,尾音虛軟下來,連髒話都罵不齊全。卑鄙的人到底是誰呀?趁人不備拿膝蓋重頂他的鼠蹊部……

  「這一腳是給你教訓,不要以為女人好欺負,想用金錢買?!門都沒有!」

  她才囂張完兩秒鐘,他大掌探向她,她只覺得肩膀一沈,身子像陀螺被打了個轉,下一瞬間,她的視線中只剩偌大賭桌的墨綠色桌面,雙手被扭握在背後,臉頰擠壓在桌上,小腹頂著桌沿,雙腳幾乎離地。他只用了一隻手掌就讓她動彈不得,用男人的力量贏她一回合。

  「不要以為男人好欺負。」這句話奉還給她,才不至於讓她以為自己所向無敵。

  身體被箝制,嘴還是自由的。「賤男人賤男人賤男人——」

  「小孩子一直把髒話掛嘴上,大人是沒教過你禮貌嗎?!」火燎原占足上風,不跟她客氣地吼道,「用你這對耳朵給我聽清楚,抵債是你老爸開口,我覺得八十萬比一個女人還有用途,拿去吃喝玩樂還能快活一個月,要是你家拿得出八十萬我更爽,問題是你家沒有,我們賭場不是慈濟,八十萬賭債不會隨隨便便跟你們一筆勾消,如果你不擔心你爸把你姊賣到其他地方去籌八十萬,那麼我也不反對再打一通電話跟陶謹慎說交易破局,馬上吐出八十萬給我!」

  「吸血蛭!高利貸!愛錢鬼!」她根本沒在聽。

  真火爆的傢夥,和他有得拚。

  「去怪你爸愛賭吧。」火燎原冷笑,被罵得一點也不會不爽。

  她終於停下掙扎,安靜地伏在賭樓上喘氣。

  始作俑者是陶謹慎,她知道,如果不是陶謹慎欠下八十萬,火燎原也不會和她們家有瓜葛,但是一聽到姊姊被賣進賭場,必須打工兩年半才能還光賭債,她就一肚子火,飛奔到賭場找火燎原算帳——他是上門要債的債主,也是她從姊姊口中聽到的唯一一個債主大名——這是遷怒,她也知道,她應該先把陶謹慎打成豬頭才對。

  「冷靜下來了?」火燎原感覺她從頭到腳都逐漸放鬆,不像剛剛一樣,每一根神經都蓄勢待發地繃緊緊,隨時準備偷襲他。她雙臂及背脊的線條柔軟下來,也不再一直飆髒話,他看見她的側臉雖然還是氣鼓鼓的,但火力變小。

  她點頭。

  「不再動手動腳?」

  她眼�閃過心虛,但又點點頭。

  火燎原放開她,她一得到自由,轉身就一拳偷襲過來,早有準備的火燎原長腿一勾,絆倒她,她呀呀呀地慘叫,又跌回才離開不到幾秒的賭台,唯一不同的是她改變了姿勢,從趴伏變成仰躺,視線從桌面變成天花板。

  「小騙子。」火燎原還有閒暇點煙抽。

  她躺在賭臺上不動了。好累,怎麼才動動拳腳就累成這樣?昨天晚上沒睡,接到姊姊哭訴的電話後又趕回家將情況弄清楚,再馬不停蹄地殺到賭場找火燎原的碴,是因為這樣吧?好困哦……

  然後她又聽到了令人安心的說法,從火燎原嘴�吐出,低沈的嗓音穩重的、平鋪直敍的、正氣凜然的、像催眠曲似的:

  「再補充說明,就算你姊姊賣到這�抵債,你以為我們會對她做什麼嗎?工作抵債就是工作抵債,她付出勞力,從八十萬慢慢扣起,扣完了,她就可以走人,我們也不會強留她,你——」火燎原聽到很怪異的聲響,不敢確定是自己耳背聽錯了,還是某人太搞不清楚狀況。

  打呼聲?

  她、在、打、呼?!

  火燎原以為她是因為那一摔撞到頭昏過去,探身察看——不,她沒有撞到,她是真的睡著了,就在那張賭臺上,不文雅地張著嘴,發出貓兒一般的鼾聲。

  「阿火,解決了嗎?」尹夜進來瞧瞧情況,發現賭臺上躺著「屍體」。「你扭斷她的脖子?!」很像火燎原衝動之下會做的事情。

  「噓。」火燎原反射性地做出噤聲手勢。「她吵完就睡著了。」感覺像是電視廣告上電池用盡的打鼓粉紅兔,一開始精力滿滿,沒電之後完全靜止下來。

  「她的身分弄清楚了嗎?」

  「陶謹慎的女兒。」

  「要到賭場抵債的那個女兒?」這麼兇惡危險又會鬧事的抵押品,他得好好思考要不要叫火燎原去取消交易,省得替賭場找了個炸彈來提心吊膽。

  火燎原從衣櫃埋找到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蓋。「另一個。」

  「上門來做什麼?」很少看到欠錢的人比債主還火爆的。

  「罵我看中她姊姊的美色,用八十萬逼她賣身還債……嗯,說不定她強烈懷疑我會在她妨姊可憐兮兮上門的頭一天就仗著債主身分強暴她吧。」

  「你是嗎?」尹夜笑出聲。

  「是才有鬼。」火燎原一臉不屑。

  「我想也是。」他和火燎原都那麼熟了,火燎原若是那麼不上道的傢夥,他們也不可能當得成好兄弟。這個小女人實在是沒弄清楚情況,今天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有可能耍這種賤招,但火燎原絕對不可能。「畢竟,買賣身體,是你最嫌惡的一件事。」

  
  床板好硬,蜷著身子還覺得有點冷,棉被好短,小腿肚一直有股呼呼吹來的冷風,吹得她抖出好幾顆雞皮疙瘩,她探手想摸來摺放在床角的涼被蓋上,右手挪挪,空的,左手拍拍,還是空的。

  「哈啾!」

  撓撓鼻,她醒了,發現自己不是睡在自家小床�,而是躺在大賭臺上,身上蓋著男用外套,整截小腿都沒蓋到,難怪會冷。

  等等!現在什麼時候了?!她睡了多久了?!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眯細細的眸隨即瞠到極限,跳下賭台,扯平飛揚亂翹的短髮,又像陣疾風夾帶大片落葉掃出貴賓室。

  「火燎原!火燎原!」她喳呼,用聲音而不是用雙眼找人,她的大嗓門相當管用,因為全場的人聲都安靜下來,讓她成為注目焦點,而且她要找的人會自動送上門來。

  「你一醒來又想亂了是不是?!」火燎原從人群中殺出,三步並兩步,在她來不及收起跑勢時便擋在她面前,害她撞上他。

  打鼓粉紅兔又充飽電力,準備搗蛋,繼續暴走。

  「火燎原我跟你說我打工要遲到了呀呀呀這不是重點而是我忘了告訴你我早就決定代替我姊姊來抵那八十萬你想說不行我也不會鳥你bye啦!」

  連珠炮噠噠噠噠掃射完畢,尾音還在場�繚繞,人影已經跑不見了。

  「……她說了什麼?」原諒他火燎原的耳朵有點年紀了,這種完全不斷句不換氣的外星話他聽不懂。

  「我好像聽見她說什麼八十萬的。」藍冬青和火燎原同年,耳朵歲數差不多,一樣不懂。

  「我只有聽到一開始的火燎原和最後面的bye啦。」尹夜只比火燎原小幾個月,耳朵也不年輕了。

  「拜託,她講得那麼清楚,怎麼會聽不懂咧,耳背呀你們?!——『火燎原,我跟你說,我打工要遲到了呀呀呀,這不是重點,而是我忘了告訴你,我早就決定代替我姊姊來抵那八十萬,你想說不行我也不會鳥你,bye啦。』」孟虎一字不漏地幫她翻譯。

  藍冬青受教地直頷首。「老虎能聽懂她說什麼也不值得太驚訝,因為老虎向來也都是一口氣講二、三十個字不逗點的。」和那只小母老虎是同類,同類之間沒有語言障礙。

  「她要到場子�工作?!」尹夜濃眉一鎖。「我不贊成,她來的話,我擔心場子�天天被砸。」

  「我倒覺得她很活潑,能讓場子增色不少。」藍冬青執不同看法。

  「我隨便。」孟虎不負責任地聳肩。「要是沒辦法決定就用賭的,贏了就讓她進來。」

  問孟虎果然沒什麼用,他只會「隨贏隨便你」那一招,沒能提出更實際的好方法。

  「阿火,你說呢?」場�四大巨頭一反對一贊成一棄權,最後勝負交由火燎原來揭曉。尹夜覺得火燎原會反對,因為那個女孩一踏進來就先和火燎原結梁子對幹,白癡才會對她有好印象。

  火燎原一直看著她跑掉的方向,她來匆匆去匆匆,來與走都轟轟烈烈,她的熱力,他感受到了,他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有趣的傢夥。

  「她說要來,就算我們反對,她還是會來。」沒聽見她剛剛得下的最後那句「你想說不行我也不會鳥你」?惡霸的根本不給人選擇權。

  也許比起她家�那位柔弱愛哭的妹姊,她來賭場打工更合適。

  這麼活潑,這麼有活力,這麼天不怕地不怕,在雜複的賭場之中,不用時時要人照顧,也不會哭著要人幫忙,嬌嬌女來的話,說不定只會天天蹲在牆角抽泣,他們哪有閒工夫安撫嬌嬌女?

  「所以,你這是消極的贊成了?」尹夜問,腦海突然閃過方才在貴賓室理,火燎原食指豎在唇間要他安靜別吵醒她,還有拎著外套蓋在她身上的情景,他一問完,自己幾乎已經有了答案。

  「讓她來呀。」火燎原撇撇唇說道,而他沒說的那句是——

  我還滿期待的。

  她在賭場營業前三十分鐘來報到,身著鐵灰色短袖襯衫、牛仔褲和平底鞋,一如她外型給人的簡單清爽感覺。

  「嗨,火燎原,我來了。我的制服呢?準備好了沒?」她帥氣地向火燎原打招呼,口氣像和他熟了幾十年,好像昨天對他拳腳相向的仇恨沒有存在過。

  還嗨哩?被人用八十萬賣掉抵債的女兒,能一副輕鬆自在模樣的大概也只有她了吧。不過這樣也好,他討厭哭哭啼啼的人,也曾擔心換成她姊姊到場子捏來,說不定沒哭滿七天不甘休。

  火燎原把衣服丟給她。「喏。」她的身材只能穿XS號的。

  她拆開透明塑膠袋,表情從期待到極度失望。「不是兔女郎裝呀?」她在電影�看到的賭場女服務員都是穿著比基尼和網襪,頭戴毛茸茸的兔耳朵,她很想嘗試看看。

  「我們場子不玩那種沒格調的扮裝,這是改良式旗袍。」他瞄她一眼,冷笑。「你可能需要墊些東西穿起來才能看。」

  「不用,我有C呢。」她很驕傲地擡頭挺胸。麻雀雖小,不但五臟俱全,還俱全得很傲人哩。「想看嗎?」她突然對他猛拋眼,眼神不媚,還很算計。

  她的挑釁,他接收到了。火燎原雙臂一疊,好整以暇地看她。「你敢給我看,我就看。」看她還想耍什麼手段。

  本來還在笑的俏顏比變壞的天氣還迅速,剛剛陽光普照一過去,烏雲隨之而來,她翻臉給他看。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眼!幸好是我代替我姊來,不然她一定會被你欺負!很失望來的人是我對不對?沒把到我姊心�很嘔對不對?我破壞你的好事讓你恨得牙癢癢的對不對?想看我脫光光,下輩子吧!」

  說完,一腳送過去,完全不跟他客氣。這個男人連這種小小小小的測試都沒過關,果然不是好東西!

  火燎原早料到她又來這招,手掌擋住她頂上來的膝蓋,化解掉她的力道,這種軟趴趴的拳腳比棉花糖還不如,他不放在眼�。

  「我並不期待你姊姊來。」這是他的心�話。

  「少誆了,我姊那麼美,哪個男人不像蒼蠅纏上來?」她從小到大保護姊姊免於被男性生物糾纏的次數已經數都數不出來,他會例外才有鬼!

  「蒼蠅只會圍繞在腐爛的食物或是糞便上,你把追逐你姊的男人當蒼蠅是變相在說你姊是——」

  「你敢說出那兩個字給我試看看!」她指著他鼻子吼,纖細的指沒有半點威嚇力,火燎原輕輕鬆松就撥開它。

  「你叫什麼名字?」被她罵也罵過,踹也踹過,卻只知道她姓陶,是陶謹慎的女兒。

  她一臉「咦?我沒說過嗎」的困惑,火燎原肯定地點頭,回她一副「對,你沒說過」的表情。

  「陶樂善,樂善好施的樂善。」她說完,立刻防備地補上,「你想套我姊的名字沒有用,我不會告訴你。」

  她遇過很多這種男性生物,先是好意接近她,和她攀關係,等時機差不多之後就開始釣其他問題,像是「你愛吃面呀,那你姊姊呢」、「你喜歡剪短髮呀,那你姊姊呢」、「你的星座是獅子座呀,那你姊姊呢」……諸如此類。火燎原的下一句話一定是「那你姊姊呢」,哼哼哼,她看透他的心思啦!

  他也沒打算要問好不好。火燎原交代她,「把制服換上,等一下再帶你去場子�熟悉環境。」

  咦?他……沒問?

  「火燎……」她還沒叫完他的名字,他已經關上門讓她更衣。

  奇怪奇怪奇怪,他是想放長線釣更大只的魚兒嗎?

  陶樂善有些迷惑,試圖解釋他的行為。一定是這樣的嘛,他想等和她再混熟一點,再一次多挖些關於她姊妨的事情,狡猾。

  「你想都別想,我會擋在我姊前面保護她。」哼。

  她脫掉襯衫,甩掉牛仔褲,套上貼身長旗袍式的賭場制服。黑色綢緞面的料子滑滑軟軟的,質感真好,她多摸兩把,喜歡它的觸感,袖邊和領口都編著細細的金邊,繡扣也是金色的,不讓黑色旗袍看起來死氣沈沈,而那些彎彎曲曲的金邊也的確發揮了效用。

  「我好了。」她開門跳到他面前,展示她穿出來的效果。沒有在火燎原眼中看到驚豔,害她滿失望的,她對自己的小蠻腰很自豪哩。

  「鞋子。」他指指她舊舊的平底鞋。「你穿幾號高跟鞋?」為了一致性,場子�的制服有嚴格規定,男人是黑襯衫黑長褲,女人是黑旗袍高跟鞋,還沒有例外過。

  「高跟鞋?那是什麼?」她一臉嫌惡,她這輩子沒碰過啦!

  火燎原瞄她的腳一眼,目測尺寸後,按下耳機通話鍵。「Sue,拿雙二十二號半的高跟鞋來。」

  「我不穿高跟鞋!」她搶話。

  「八十萬。」

  「我就知道你會把這筆債務掛在嘴上!」她老早就把他的卑鄙無恥計算在內了啦!

  「知道就好。」他不否認自己一點也不介意落井下石,既然債主是一個如此高高在上的身分,那就拿來用用呀。

  高跟鞋沒多久便由一名身材高跳的成熟美女送進房�,落到她手�。

  「穿上。」

  「為什麼鞋底要插一根竹筷子?!」她驚恐地瞪著手�的東西。

  「那叫鞋跟。」只是又細又長了一點。

  她困難地舔舔唇,眼神透露出「這是妖怪這是妖怪這是妖怪……」的怨念,他看見她眯起眸,菱唇突然浮現笑容,立刻知道有人在打著準備折斷鞋跟的壞主意,他當然不會讓她得逞,兩根指頭勾住鞋屁股將它們拎走,露出比她更不懷好意的白牙。

  「你沒穿過高跟鞋,來,我幫你。」他蹲下,強迫地脫掉她的平底鞋和襪子,擡起右腳,她的身體自然很難平衡,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雙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支撐住自己,嘴�嘀咕嘀咕的抱怨他聽見了,但不理會她。

  「換腳。」他說,卻根本沒等她動作,大掌又繼續攻擊她的左腳。

  她感覺硬皮做成的鞋套住了腳丫,將腳掌整個包裹住,五根腳趾好像被人用力綁在一塊,不準它們亂亂動……

  換好鞋,他起身,她慌亂地揮舞著手,抓住他的兩邊袖子。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我站不住……等等等……」雙腳抖個不停。

  她不是在作假,而是真的沒辦法將全身重量放鬆地交給腳底下那兩根像筷子一樣細的鞋跟,情願巴在他身上不下來。

  「腳不用抖成那樣吧?」很好笑,她這副模樣真的很好笑,比剛學步的小娃娃好不到哪裡去,一個什麼都不怕的人遇上了罩門,卻是一般女人視為美麗象徵的區區高跟鞋。

  「你穿看看就知道我為什麼會抖成這樣啦!」鞋、鞋跟好像是軟的,踩在上頭忍不住搖搖晃晃,她也不想抖呀!

  「走兩步看看。」他很惡意的想撥開她的手,讓她失去支撐試試,不過他沒有這麼做,因為她捉得死緊,把他當成浮木,打死也不放手,小臉上真的存在著驚恐,他知道她真的會怕。

  「走你個屁啦……等等等等等等……你你你不要走我沒辦法站……」可惡的男人,他竟然逕自走起路來,逼她也非得拖著腳步跟上。「火燎原!火火火火火火火火燎原……你要弄死我了啦……呀呀救救救救救命……」

  「你欠磨練,多來幾次就習慣了,每個女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不要!不不不不不要……」

  碰,砰。

  她跌倒了,還撞到椅角。

  「好痛……」屁股,還有大腿。

  噗哈哈哈,忍住笑,火燎原伸手要拉她,陶樂善不接受他的虛情假意,尤其他笑得像黃鼠狼,明明就是在看她笑話,她拍掉他的手。

  「都是你害的!我要折斷它!」忿恨地脫下高跟鞋,她決定要殺掉它們,讓它們不再用這兩根細竹筷作惡,荼毒世間無辜女人!

  「你真是玩不起耶,八十萬!」

  又威脅她!

  「八十萬也不能讓你為所欲為呀!」她吼回去,一點也沒有債務人該有的謙卑和禮貌。

  「我當然可以,再來一次!」他捉回高跟鞋,塞回她腳掌,大手輕鬆地提起她,重新看見那兩條白白細細的小腿像美味的布丁繼續抖抖抖。

  「火燎原——」

  門外,正打算敲門報告火燎原其他三位頭兒有事找他的工作人員,僵得不敢有所動作,但又忍不住將耳朵貼在門上想要聽得更仔細。

  他雖然不是從一開始就聽見屋�的動靜、但他聽到的部分也夠慘烈了,房�的女人尖叫連連,男人惡霸地用八十萬債務逼女人就範,女人心有不甘,邊掙扎邊哭泣,卻又一次次被男人壓倒,女人氣得說要折斷男人的命根子,男人還不懂憐香惜玉要再來一次,這這這……

  這真是大新聞呀!

  火爺竟然這麼壞耶!趕快告訴大家去!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1:51

【第二章】

  謠言,在當事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散佈完成。

  而兩位當事人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的模樣,無疑更證明了謠言的可信度——陶樂善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雙腳還在顫抖,一定是因為承受太多激情才會造成身體這麼大的負擔,而火燎原的心情好到相當詭異,笑容寫在眉目�,活脫脫就是奸人得逞的嘴臉。

  有人同情起陶樂善,為了八十萬被父親賣進賭場抵債,在進到賭場的第一天就被債主給吃掉了,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嗎?好可憐哦。

  「阿火,我說你呀……」尹夜揉揉眉心,謠言傳進他耳�時已經加油添醋到將火燎原描述成一頭毫無人性的畜生,貴賓室�的激情場景媲美A片現場直播,賭場老闆摧殘欠債小花兒。

  「嗯?」有何貴幹?

  「你在貴賓室幹的事我們都聽說了。」尹夜想直言,又想聽聽火燎原的解釋,所以開了個模棱兩可的話頭。

  「哦,你說那個呀。」逼陶樂善穿高跟鞋那件事。「滿有趣的。」整得她哇哇大叫,嬌小輕盈的身體攀附在他手臂間,她自豪的C罩杯貼著他敏感的皮膚,除此之外,那種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出乎他意料的愉悅。

  尹夜與藍冬青、孟虎互視,沒想到會聽見火燎原坦承不諱,還一臉回味無窮,完全沒有反省的跡象。雖然大家認識的火燎原本來就是大剌剌的個性,但做了壞事,至少也該低調一些些吧?

  「你不怕玩出人命嗎?」一條活生生的小生命。

  「有這麼嚴重嗎?」火燎原哂笑,他想尹夜的意思是擔心她穿高跟鞋會不小心摔斷細白脖子吧?是有這個可能,不過放心放心,他不會讓她再摔一次,她剛剛摔得不輕,他沒來得及搶救,還被她埋怨了好幾句。「我會小心一點。」

  又是一個讓人誤會的說法。

  孟虎扳著十指,走過來,面目猙獰。「你真是越活越回去,欺負女人的事情也做得這麼驕傲?!」

  他說完就開扁,火燎原跳開,練家子的基本反應,不會輕易讓人突擊成功,兩人在房�掃過來踢回去,踢破休息室的擺飾,乒乒乓乓聲不絕於耳。

  「用八十萬來逼女人就範,實在不像你火燎原會做的事。」藍冬青不解地沈吟。陶謹慎的女兒有美到讓他心癢難耐,才第一天就急著吃掉她?

  火燎原側身閃過孟虎的虎爪,順勢長腿踢回去,孟虎雙臂一併,用前臂擋下腿勁,再回他一個重重的頭錘,幸好火燎原避得快,否則被孟虎一撞,不死也腦震盪!

  躲完孟虎的硬腦袋,火燎原才有空回藍冬青的話:

  「拜託,別說得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好不好?!那不過是跟她開個小玩笑而己呀——」孟虎下勾拳偷襲,拳風掃過,打斷火燎原說話。

  孟虎嫉惡如仇。「這種事還不叫壞事嗎?!」果然不是好東西!畜生!

  硬邦邦的拳頭擊中火燎原腹部,砰的好大一聲,火燎原痛得彎下腰,孟虎毫不留情,準備再用膝蓋頂斷他一、兩根骨頭,火燎原被打出了火氣,任憑誰被胡打瞎揍都會不爽吧!

  他雙掌按住孟虎的膝蓋,手刀直劈孟虎面門,動作一氣呵成。孟虎吃虧的地方在於他沒料到火燎原的反擊,閃得不夠迅速,左臉頰挨了一記,痛到飆髒話,這下他也火了,撲過去,和火燎原扭打成一團。

  右拳打過去,幹字從孟虎口�混著血吐出來。

  左拳毆過來,靠字從火燎原嘴�和著胃酸嘔出來。

  右腳踹過去,孟虎一連串問候火燎原祖宗十八代——沒禮貌的那一種。

  左腳踢過來,火燎原回敬和孟虎攀上九族關係的親朋好友無止盡的招呼——國罵的那一種。

  「打夠就停下來,這樣怎麼好好聊?」尹夜的聲音根本沒傳進扭成麻花的兩人耳�。

  「等他們兩個打到沒體力再說吧。」藍冬青替尹夜拿來酒杯倒紅酒。

  反正看孟虎和火燎原打架也不是頭一回,一開始他和尹夜還會加入戰局,一人一個地架開他們,但往往被打得最慘的也是做公親的兩人,因為拳腳不長眼,勸架的人死前頭,活該。後來他和尹夜就學乖了,寧可等孟虎和火燎原打累癱死再來慢慢聊——畢竟,扛著兩具自相殘殺到無力動彈的「屍體」,比架著兩頭暴怒的野獸還要被反咬好幾口來得容易多了。

  「搞什麼鬼?!叫陶樂善穿高跟鞋就必須被打成豬頭嗎?!」火燎原捂著被打出一個拳印的右眼嚷嚷,當然孟虎也沒占到便宜,他捂著左眼,兩個人加在一塊正好變成貓熊。

  「老虎,停停停停停!」藍冬青出手擋住孟虎的拳頭,尹夜攔下火燎原的側踢。「阿火,你說什麼?」

  「我說叫陶樂善穿高跟鞋就必須被打成豬頭嗎?!臭老虎!再來呀!來打呀!」再加上一串精采的粗話。

  「你只有強迫陶樂善穿高跟鞋?」藍冬青再確認。

  「還強迫她走了幾步路啦!」哦,吼得太大聲,已經受傷的兩頰牽動出疼痛,讓火燎原齜牙咧嘴,猙獰了容貌。

  「然後?」

  「沒有然後了!」

  「有謠言說,你在貴賓室�對陶樂善不規矩。」尹夜告訴火燎原被孟虎海扁的主因。

  「不規矩?」火燎原腦子�有短暫的秀逗,轉不過來。

  「跟她上床了?」嗯……貴賓室沒有床,或許該說上賭台?

  「我要是有跟她上床我那�爛掉!」

  「很好,夠證明白己的清白。」藍冬青咧嘴笑。「老虎,你打錯人了,兩個人都坐下來休息吧。」

  尹夜迅速指出另一個重點,「不過謠言已經傳開了,對陶樂善來說殺傷力比較嚴重。」雖然是讓人同情的悲情版本,但畢竟是女孩子,有損名譽。

  「這種事情解釋開來就沒事了呀,有什麼好煩的?」火燎原是單純思考的單細胞生物,撿起被打到角落的耳機,在藍冬青及尹夜阻止之前,他先一步按下與全場員工通話的功能鍵。「誰再亂傳我和新來的陶樂善在貴賓室�上床,皮給我繃緊一點!我打得你們三年沒辦法來上班!」完畢。

  「越描越黑。」藍冬青失笑。什麼叫弄巧成拙?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實例。

  尹夜連開口取笑火燎原都懶,只能無力地搖頭,倒是誤打火燎原的孟虎給予他最大的鼓勵和肯定,直挺挺地豎起大拇指。贊,敢做敢當。

  「火燎原!」好耳熟的憤怒咆哮聲由遠而近殺過來,最近在賭場�出現的頻率高到大家都倍感親切。

  火燎原剛解決完這邊的誤會,馬上又有一個麻煩來了。

  「看來我們三個得讓出休息室給阿火和八十萬小姐好好聊一聊了。」藍冬青一點也不意外當事人氣衝衝地上樓找火燎原算帳,畢竟火燎原剛剛那種行為絕對不叫澄清。

  「同感。走了,老虎,顧場子去。」尹夜打開門,正好恭迎雙手擦腰、雙眼噴火、雙頰氣鼓鼓的陶樂善。「陶小姐,慢慢聊,櫃子�有紅酒、瓜子和肉幹,隨意用。」聊天配零食,絕配。

  三人魚貫而出後,藍冬青還貼心的替他們帶上房門,讓兩人去廝殺。

  「你剛剛在胡說八道什麼?!」陶樂善一靠近,本來準備先賞火燎原一拳再繼續逼問他,但她發現火燎原臉上好精采,紅紅紫紫,一看就知道有人幫她狠狠地海扁過他,實在是沒有地方供她再補上幾記。「你被打了?」明知故問。

  「原來你還看得出來?」嘶——臭老虎下手真重,每一拳都那麼扎實不留情,痛死了!還好他也有打回來,不吃虧。

  火燎原拉開櫃子。嘖,怎麼會是味道稀淡的紅酒?就沒有烈一點的嗎?他想灌烈酒來止痛……呀,有了,伏特加,好東西。

  他拿出一整罐烈酒,順手拎出一包蜜汁肉幹丟給她。

  「可惜沒地方讓我揮拳,不然我的拳頭現在應該是黏在你的臉上,打出一個窟窿,誰教你剛才吠了那些屁話!」說什麼他跟她上床?!她還沒好好跟他算完高跟鞋的帳,他還敢再破壞她的名聲?!

  「我剛剛是在替你和我澄清。」火燎原很自豪他想出的聰明好方法,相信現在全場員工應該都對他和她白如A4影印紙的關係一清二楚。

  火燎原倒些酒在手臂上搓揉,搓完改塗頸子。真痛,他仰高頭,灌一口酒,喉頭辣起來,臉上傷處的痛倒真的麻痹掉了。

  「澄清?我只聽到你汙蔑我。」汙蔑她和他不乾不淨,做出限制級的事。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不對勁,我那三個哥兒們可是很反常地指責我是畜生,孟虎還把我當仇敵扁,我以為他們是在替你出高跟鞋的氣,結果並不是,他們說場子�有謠言說我們兩個人在貴賓室胡搞。」

  「呀,難怪。」她用力擊掌,先前的困惑總算摸出了頭緒。

  「難怪什麼?」火燎原又一口酒。

  「今天你們場子�有幾個人跑過來關心我,說以後我要是再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可以大聲呼救,他們會不畏強權地跳出來救我。」聽得她一愣一愣,不懂大家在熱血什麼。

  「八成是有人聽見你穿高跟鞋時的鬼吼鬼叫,誤會了。」原來兇手就是她。提到高跟鞋,他很自然地看向她腳下,卻看到光裸的小腳丫子。「鞋子咧?」

  陶樂善拆開蜜汁肉幹的包裝啃了起來,甜甜厚厚的口感很對她的胃口,她嚼掉半塊才回他:

  「脫掉了。」要是沒脫掉,她哪可能從耳機�聽完他吠什麼就立刻殺上樓來?再說,那種怪物套在腳上,她連走路都不會了,反正場子�到處都有鋪地毯,光著腳踩在上頭又柔又綿,觸感比恐怖的細跟鞋好上一萬倍。

  「我就知道。」他一點都不驚訝,她會乖乖穿著他才會嚇到。

  「幫我倒紅酒。」她跳到桌上坐定,用腳丫子推推他的膝蓋,看見他喝酒,害她也覺得渴了。

  「喏。」滿滿一杯紅酒塞到她油膩膩沾滿蜜汁的手上。

  「等一下、等一下。」她舔著五根指頭,捨不得甜美的蜜汁被酒杯沾掉,太浪費了,舔乾淨手指後才接過酒杯喝。

  還吮指回味樂無窮?看她吃東西比電視廣告�的演員更有說服力,胃�的烈酒燒了起來,他口乾舌燥,再灌下酒之後非但不能解渴,反而讓症狀更明顯。

  「你在耳機�那樣解釋,這件事就可以平息了嗎?」她分一小塊蜜汁肉幹給他,當然是最小的那一塊。

  「再有什麼謠言傳來傳去,我就親自去逮出發佈的傢夥,打斷他的牙!」

  「那就好,我可不想被傳說和你是一對。」她皺皺鼻,拿紅酒當水喝。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他的表情不比她好看。

  「我們有共識。」難得難得,乾杯乾杯。

  「奇怪了,這種時候你這位新進員工為什麼還能待在這�飲酒作樂?」他是老闆,自然說得過去,愛怎麼喝都沒人敢吠半句;但積欠了八十萬賣身來抵債的她,應該認真地在樓下場子�打掃環境才對。

  「這紅酒好好喝哦。」她轉移話題,並又殷勤地替他倒酒,不介意充當一下下陪酒小姐。「肉幹哪家買的?好吃,我下次也去買。」肉幹剩一塊,她撕成兩半,大半給她,小半給他,嘿嘿。

  乾杯再乾杯,他的杯子幹了,她馬上就倒滿,她的杯子幹了,她也比照辦理,有時不小心在他杯�倒紅酒,在她杯�倒伏特加,誰也沒有察覺,喝到胃�都是一樣火燙燙。

  火燎原覺得自己喝太多了,伏特加很烈,不合適拿來你幹一杯、我幹一杯地拚酒,他的舌頭都麻掉了,肉幹嚼在嘴�已經沒有半點甜味,像在咀嚼塑膠塊。房間�好熱,他好像在冒汗,他扯扯領子,還是不舒服,改扯扣子,脆弱的縫線發出輕不可聞的迸裂聲,然後彈開,扣子掉落地板,無聲無息地滾進了櫃子底下消失。她在說話,他聽見了,但沒聽進去,本來二十個字的句子他聽懂了十八個字,接著十五個,十二,十,九,八,七……

  然後,他看到她坐在桌沿晃蕩著她的小腿,腳丫子像蕩秋千晃過來,只差幾公分就會碰到他的手臂,靠到最近,又吊人胃口地往後蕩回去。

  他的呼吸開始跟上她的頻率,腳丫子退回去,他呼氣,腳丫子靠過來,他吸氣,很多次幾乎有股衝動伸手去捉住那頑皮的小東西,不準它在眼前撩撥得他心猿意馬。

  陶樂善覺得自己不能再喝了,不可以因為很少有機會大灌紅酒就毫無節制地想一次喝個夠本。她的臉頰好燙,身體也像在烤肉架上烤,幸好賭場�的制服很人性化,開衩開到大腿,讓她的小腿輕鬆就能通風。她在說話,她自己聽得見,但咬字越來越困難,像嘴�卡著鹵蛋,本來要捲舌的,舌頭卻直挺挺地被牙齒給嚼到,二十個字的句子一開始十八個字還算清晰,但十五個,十二,十,九,八,七……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文言文。

  然後,她看到他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她的腳丫子。是了是了,他應該要感到內疚才對,有沒有看見?她腳丫子上有他強套上來的高跟鞋折磨出來的紅痕,很痛耶,她的尾趾還破皮,快看呀!快跟她說對不起!知道錯就跪下來舔她的腳趾呀,哇哈哈哈哈……

  所以她故意的、惡意的,在他面前展示腳上怨念的傷口,晃給他看。

  火燎原終於被酒精操控,擒獲住她小巧精緻的腳掌。真小的腳,握在掌心�掂不出太多重量。

  「……舔呀。」向她表達綿延不絕的最大歉意吧,嘿嘿嘿,這樣她就原諒他高跟鞋的事。

  她的鼓勵是最濃最烈也是最後一杯淹沒理性的酒,火燎原低下唇,親吻微微拱起的腳背,濕濡的舌,盤旋在蜷曲的腳趾,她氧得直發笑,後悔炫耀紅痕給他看,使勁要抽回腳掌,但他卻沒有放鬆力道,她變成淪落佛祖掌中的孫悟空,翻也翻不出,逃也逃不掉,他開始拓展勢力範圍,上移到腳踝,小腿,膝蓋,同意旗袍開衩很人性化的人,不僅僅是她,火燎原才是最滿意的那一個。

  纖瘦有力的腿,在手�的觸感像絲一樣滑膩,嘗在嘴�卻是綿密的奶油。

  火燎原並沒有爛醉,男人醉得徹底時沒辦法勃起,他很清楚亢奮的身體正誠實地產生蘇醒反應,更清楚現在他親吻的、觸摸的人是陶樂善,那個吼著他的名字時中氣十足、異常響亮,總是活力滿滿的女孩。

  她皺了皺眉,覺得不太對勁,他已經吻到她的手臂,凡是他手掌滑過的地方都不留衣物,而他的手剛剛才從她的大腿離開。

  「……火……火燎原……我們不是在喝酒嗎?」困惑讓她的嗓音聽起來更含糊。

  「……對。」

  「……那……現在?」她頭發昏,天地都在旋轉,本來高高卡在頸間的領子被鬆開,吸呼順暢了一些些,但才接觸到涼爽空調的肌膚立刻被更高熱的唇舌覆蓋,陶樂善在混沌中沒發現火燎原身上的襯衫是她扯掉的。

  「現在,忙點別的吧……」

  「哦……」安靜三秒,只有旗袍窸窸窣窣剝離身體的聲音,還有他濕潤的唇舌品嘗她的聲音。「可是……」再停頓三秒,她發現更有趣的事,「你好好摸哦……」她捏捏他糾結的手臂、賁起的背肌,那是她身上絕對找不到的東西。

  他低笑,「你也是。」柔軟的嬌軀、細緻的皮膚,也是他身上不可能有的玩意兒。

  「好氧,你有胡碴……」她咯咯顫笑,身體像蟲在蠕動,無意識磨蹭著他。

  火燎原愛死了這種感覺,他將她按在身下,更熱情地撩撥她,聽見她終於沒空再發表任何言論,迷人的小嘴為他呻吟嬌喘,只要一點點的挑逗,都能讓她為他燃燒起來。

  兩個醉鬼,在酒精的催化下,意亂情迷,玩出了火。

  事、事情大條了——

  陶樂善驚恐地瞪大了眼,菱唇久久無法合上。眼前的一切如果是幻影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但現實好殘酷,她一絲不掛……不,有掛,掛著兩條粗壯的臂膀,一條在她腰間,一條橫過她胸口,她看見昨天穿在她身上的旗袍,它被丟到好遠的門邊,內衣褲散落在桌邊,上頭還混雜著男人的衣褲——

  哦哦哦哦哦哦!

  陶樂善嚇死了,從他身邊跳開,她的動作驚醒火燎原,當他張開眼就看見她急乎乎地套旗袍,背對著他的小圓臀搖呀搖在跟他說早安,一清醒就看見綺麗的美景讓人心情很好,但是火燎原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太久,因為當她著裝完畢,就迅速轉回來瞪他,然後爬回他面前,正襟危坐,與側身坐起的他平視。

  「一夜情,OK?就只是一夜情,其他的什麼都沒有,OK?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準有第三個人知道,知道了我也不會負責任,OK?」她面色凝重,字字嚴謹,和他商量著該如何湮滅昨夜的一夜風流。說商量也不算,因為她擺明就是她說了算,雖然不斷地問他,卻絲毫不給他回答的機會,拍板定案:「就這麼說定了,恭喜你我達成共識,我先走了。」她還跟他握握手,好像就在前一秒兩人簽下了價值上百億台幣的合約,說完,落跑得比誰都快。

  火燎原傻眼,不敢相信在上過床之後自己竟然是被拋棄的一方。

  宿醉讓他頭痛,陶樂善則讓他的頭痛加倍,但是身體記住了歡愉,酒精沒有麻痹知覺,沒有沖淡敏銳,只有讓感官完全放縱。

  環視屋�,是放肆狂歡的慘況——長桌上的東西都掃落到地毯上,因為那�是案發第一現場,紅酒瓶倒了,流出的酒漬在桌巾和地毯上形成小小湖泊狀,已經乾涸,紅紅一片,伏特加的酒漬還好,反正是無色透明;地毯上有兩隻喝醉的野獸翻滾打鬧過的痕跡,還有她十指蜷扭過的起伏,案發第二現場。

  火燎原草草穿回褲子,彎腰收拾狼藉,該歸桌上的歸桌上,該歸地上的歸地上,該往垃圾桶�丟的也不用留情。

  他看見自己光裸的上半身。

  昨天被孟虎打的傷口都開始淤青,他的腹肌間有孟虎毆出的拳印,手臂上也有兩人扭打留下的指印,那些都不重要,在孟虎打出的淤青旁邊,有小小的,像花朵一樣的呃痕,是陶樂善咬出來的,孟虎打出來的很痛,但她用嘴唇吸吮出來的,不痛。

  他忍不住在自己身上尋找她留下來的痕跡,好像這樣才能證明昨晚的一切不像她所說的雲淡風輕。她也真不留情,牙齒咬出來的,手指捉出來的,隨便數數也有十幾個,她昨天醉得那麼糊塗,貼在他身上每一處和兄弟扭打造成的傷,把她自己當成沾了藥的棉花棒替他止痛,雖說喝醉的笑鬧成分比實際上藥還多,但她確確實實讓他轉移了那些小傷口微不足道的刺痛,因為他的注意力只剩下她的唇舌有多溫暖,她壓在他胸口的乳房有多柔軟。

  結果她清醒之後完全不認帳,急著要他認同她的定義——

  一夜情。

  火燎原撿起桌巾,將最後一樣沒物歸原處的東西丟回桌上,桌巾上醒目的酒漬隱藏不掉另外在上頭綻放開來的小花蕾,顏色比紅酒漬更深一些些……

  「媽的,處女跟人談什麼一夜情?!」

  火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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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8:22:09

【第三章】

  火燎原有種錯覺,幾乎要懷疑那片被人突破的處女膜是在他身上。

  不然為什麼在意的人是他不是她?

  她真的當他是一夜情對象,天亮之後就沒情面可講,只有他一個人還擔心她懷孕、擔心她哭、擔心她痛、擔心這擔心那……她倒好,在場子�如魚得水,尤其第一次親眼見到孟虎拖著老千到休息室海扁,她一臉興匆匆的跟過去,和孟虎一左一右地打起可憐的老千,打完之後還哥倆好地一塊向藍冬青討香檳喝,並且開始討論「你那一拳很夠力、你那一腳踹得真漂亮」之類的爛話題。

  他實在是沈不住氣了,在她嘴�哼著歌,一手甩著抹布,準備走向吃角子老虎機去好好擦拭一番時,動手捉住她,直接拉著她回到案發現場。

  「你幹什麼啦!這樣拉拉扯扯被大家看到,又誤傳我們有什麼不清不白怎麼辦?!」陶樂善甩開他的手,氣呼呼的,目光環視周遭,幸好沒有太多人注意他們。

  「我們已經不清不白了。」他提醒她。

  「就跟你說那件事是意外,你當它是一夜情,不要放在心上,別在意它,過幾天就忘了。」身高不夠,拍不到他的肩,改拍他的胸口。

  「你這種老色鬼口氣說得還真溜。」火燎原冷笑。聽聽,她還安慰他不要放在心上,過幾天就會忘了,可惜她嘴�少叼根煙,不然就更像個痞子。

  「如果你拉我過來就是要談那件我忘得差不多的事,那我要出去羅。」她叉著腰惡霸地說道,讓他立刻想起他的雙手也曾觸碰那處凹線優美的部位,握著它,逼迫她嬌小的身軀更加包容他……

  火燎原強迫自己回神,雙臂環胸,不許自己分心在她可愛的小蠻腰上。

  「陶樂善,我是不是該為你的豪放誇獎兩句?」他酸她。

  「隨便你呀,誇個一、兩句來聽聽也好。」嘿。

  「你好歹表現出一點點女人酒後失身該有的反應。」一點點也好。

  但她沒有,還挑眉回視他,反問:「例如大哭?」

  他聳聳肩,不確定大哭是否屬於「該有的反應」,但他至少能確定,冷靜地對他說一夜情沒什麼大不了,絕對不屬於「該有的反應」。

  陶樂善抓抓短髮,一臉煩躁,「我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對這件事封口不提嗎?」現在害她又斷斷續續地回想起來,可惡,她好不容易才忘記的說……

  「我不記得我有答應你什麼。」明明是她自說自話,說完又快速閃人。

  「那現在答應我也可以啦,忘掉那件事,OK?」

  「不OK。」

  她變臉,防備地問:「不然你想怎麼樣?!」想要她負責,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還能怎麼樣?」

  「看,你也不知道還能怎麼樣,所以呢,我的方法最好,我們都忘了它,以後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多好呀。」陶樂善採用的是逃避,當只鴕鳥,把那天發生的一切隨著腦袋一塊塞進土�,聽不到看不到想不起來就等於它不存在。

  「如果你懷孕了怎麼辦?」火燎原又拋出一個難題。他敢打包票,這個女人絕對沒想到這個問題。

  果然,陶樂善瞪大眼,滿臉驚嚇。「你沒避、避孕嗎?!」

  「那種情況我怎麼避孕?」都醉成那副德行了。

  「避孕是有擔當的男人的責任!」她指著他的鼻子吼。

  他歎氣。是是是,有擔當的男人有責任保護女伴,受教受教,他下次改進好嗎?

  「如果你的身體有任何變化,一定要告訴我,不準自己胡搞瞎搞,聽見了沒?」火燎原讓她看見他的認真,以及要是她膽敢觸犯他的告誡,他也會給她好看的兇惡眼神。

  「好、好啦。」幹嘛突然這麼嚴肅,害她有點被嚇到。「我想應該不會這麼倒楣吧?」她試圖說服他與自己。

  「這種事不是憑運氣。通常越是不想中標的人,偏偏都最容易中標,反而是誠心求子的夫妻還可能一個蛋也孵不出來。」火燎原得到她的保證,臉色和緩下來。

  「我都說好了,你還一直羅羅唆唆地教訓我幹嘛呀?!」她像個不羈又不孝的死小鬼在跟父母頂嘴,討厭被他當成小孩子念念念念的。

  「因為我不信任你。」

  「咳。」她回他一個大鬼臉。「『火爺』,可以放我回去工作了嗎?吃角子老虎機還等著我回去幫它們洗澡。」她學著場子�其他員工叫他的方式,但尊敬的稱呼從她嘴�吐出來就是會走樣。

  「等等。」火燎原塞給她一個鞋盒。「給你。」

  一定不是好東西,她好不容易才扭斷那雙細跟高跟鞋——那天在場子�摔一跤,右鞋跟斷掉,她的右腳踝也輕微扭到——她很小人地猜測,這�面是另一雙插著細竹筷的妖怪鞋,火燎原才不會讓她好過,哼。

  打開鞋盒,是鞋子沒錯,但是一雙平底黑色涼鞋,鞋尖還很俗氣地鑲上水鑽,以女生觀點而論,不會覺得好看。

  「如果穿平底鞋還跌倒,那就丟臉了。」火燎原嘲笑她,將鞋子拿出來替她換上,把她用黑色鐵樂士噴漆噴滿的舊球鞋甩到身後。

  「正常的鞋子我才不會跌倒。」他一穿好,她站起來試走,踩在地板上的感覺真好,哪像腳跟還插一根竹筷的恐懼距離感,水鑽黏得有點俗,沒想到配上腳趾頭的整體感不錯。

  「你的尺寸很難買,一般都是二十四和二十四半最多。」

  「對呀,我也覺得買鞋子好麻煩……」喜歡的樣式不一定有她的尺寸。陶樂善收回本來一直落在自己腳尖的視線,望向他。「你跑了很多家嗎?」

  「沒有,店家替我從總店調尺寸。」雖然說得容易,但前三家都說抱歉沒尺寸就打發掉他,直到第四家的店員才親切熱忱地解決他的困難。

  「哦。」她還在看他。

  「看什麼看?!」那種上下打量他的眼神讓人彆扭。

  「沒什麼,辛苦你了。」

  他做了一件連她都嫌麻煩而懶得去做的事,雖然是好小好小的一件事,不過值得被原諒上回的高跟鞋事件。

  「抱歉打擾一下。」叩叩敲門聲伴隨著藍冬青探頭進來。「我有件事要找小陶。」

  「小陶?」誰呀?火燎原一頭露水。

  「什麼事?」陶樂善跳過去,解答了他的困惑,藍冬青嘴�的「小陶」就是她啦。

  「你不是特別交代如果那傢夥敢再踏進場子�,一定要通知你嗎?」才短短幾天,藍冬青和陶樂善已經混得不錯。

  「對!」

  「他來了。」藍冬青笑笑道。

  「可惡,真的還敢來?!找死!」陶樂善像風一樣殺出去。

  「誰來了?」火燎原本來想問的是:小陶?誰讓你這樣叫?!

  藍冬青假裝無視他掃來的森冷目光,笑容可掬地回答:「她爸,陶謹慎。」

  賭鬼就是賭鬼,斷手斷腳也阻擋不了他爬向賭場的決心。

  陶樂善從不相信陶謹慎會從一次又一次被賭債壓垮的經驗中獲取教訓,她太瞭解自己的老爸賭性堅強!

  「你還敢來賭?!」怒髮衝冠的陶樂善踩著發火的步伐奔到陶謹慎面前與他對峙。「你是來賭博的對不對?!」

  「樂、樂樂,爸是來看看你呀,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對,來看你的,不是來賭的,不是不是……」陶謹慎在家是老大,欺負妻子欺負大女兒,但就是不敢欺負小女兒,因為惡人自有惡人治。

  「哦——」她拉長尾音,俏臉浮現笑容,感動於沒天良的老爹竟然會關心起女兒的死活——不,才怪,她會信才有鬼!「那你手上那幾塊透明透明看起來還有數字的東西是什麼?」她佯裝一臉天真無辜,不解世事。

  籌碼,賭場下注的籌碼,她當然知道,這幾天她用抹布和洗潔精擦拭過上萬塊。

  「這這這……這是我在地上撿到的。」

  「哦——檢到的呀?那交給我吧,我擦一擦正好交回去給櫃檯的Helen姐收起來。」她亮出抹布。

  「呃……」陶謹慎捨不得放,這幾塊籌碼都是白花花的新臺幣換來的。

  「交出來呀。」她伸手去討。

  「樂樂……」陶謹慎擠出乾笑。

  火山猛然爆發,口水是岩漿,全噴在陶謹慎想閃又不敢閃得太明顯的臉上。

  「這種地方是你應該來的嗎?!你知不知道這�一個晚上輸贏有多大?!坐在這�的全是身上麥克麥克的凱子,這�是肥羊屠宰場,你一個月賺多少?!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有錢不會拿給媽買菜買肉替家人補一、兩公斤肥肉嗎?!你的錢有多到甘願捧著大把大把的鈔票上門來輸給別人花嗎?!你是智障還是白癡呀?!」陶樂善目無尊長,照罵!

  「我、我……」

  「你有沒有看到那一桌一輸就是一百萬?!另外那一桌最少也是五萬起跳,他們是凱子你是嗎?!」

  被點名的賭客從丟臉到惱羞成怒,開始有幾個客人不滿地發出了抗議。「那個女人是誰?拐著彎在罵我們賭技不好嗎?!」

  「火燎原!孟虎!馬上把那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傢夥帶走!」尹夜失控的怒咆從場內人員耳機�猛烈炸開,巨大的音量令眾人趕快摘下耳機捂耳痛叫。差、差一點就耳聾啦……

  那對白目的陶家父女竟然在別人的地盤上說客人全是凱子,還挑明說這�是肥羊屠宰場,分明是來破壞生意!當著肥羊面前罵他們是智障白癡,教訓陶謹慎一個還不夠,連全場的貴客也罵下去。

  「你們把尹夜惹火了,走吧,再待下去要是阿夜自己衝出來,下場我不敢說。」孟虎語重心長地說道。他是親眼見識過尹夜生氣的人,知道那會是多麻煩、多恐怖的事,最好不要挑戰。

  「貴賓室可以借你們父女用。」火燎原準備帶陶家父女進去。家醜不可外揚,要打要罵進房再說。

  「不用,我沒有要和他談什麼。」陶樂善拒絕,轉向陶謹慎。「你還不趕快回去?!不準再踏進這�,馬上回家去當個好老公、好爸爸,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這�,或是任何一個賭博的地方,我就拿菜刀給你,叫你履行你每一次說『再賭就剁手指』的毒誓!」

  她氣呼呼的,陶謹慎也不敢多留,要是在現場的人是大女兒,他說不定還能拗幾千塊來加碼,反正大女兒只會動嘴央求他別賭別賭,但沒有任何實際上的阻止行動,可是小暴龍……不,是小女兒就不同了,她嘴上說「我踢你哦」,下一秒腳就掃過來了,所以千萬不要相信她說「你再犯我就揍你」這種鬼話,因為她不會等人再犯,隨時隨地都會先出手打人。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陶樂善餘怒未消,一燒就燒了半個多小時,她真的不能原諒老賭鬼,賭了一大半的人生,他有讓家�變有錢嗎?!沒有!有給她們母女三個換穿過好衣服嗎?!沒有!

  如果他賭博能讓家人過好日子,那麼她會把所有私房錢都貢獻出去讓他以錢滾錢,偏偏他愛賭卻又賭不出名堂!

  跟在陶樂善身後默不出聲的火燎原成為她最好的發洩對象。

  「女兒都賣來抵債,他還有臉繼續賭?!好歹他也應該乖個一陣子吧——屁啦,我竟然在期待一個賭鬼改過向善?呿!」自己都聽不下去了,陶樂善猛然甩甩腦袋,甩掉自己對陶謹慎變好的最後一絲絲希望,瞟見火燎原好整以暇地抽煙,她馬上遷怒,「都是你們開賭場的人的錯!你們不知道賭會害人家破人亡嗎?!你們還越開越大間,越裝璜越精緻,還送紅酒送點心送藍冬青迷死人的笑容,用別人的血汗錢吃喝玩樂你們心安理得嗎?!」

  「小道德家,不要把氣出在我身上。」他伸長食指,頂在她額心,將她頂離一臂之遠。口水都噴過來了啦。

  「我實話實說而己!就是有賭場才有賭鬼!」

  「明明是先有賭鬼才讓賭場生意興隆。」他靠著桌沿坐下,這個動作讓身高懸殊的兩人距離拉近。

  「屁哩!」

  「好了,乖乖乖,別氣別氣,我知道你真正氣的是什麼,罵我們賭場只不過是連帶一起罵,再氣個十秒鐘就好了,不然氣死驗無傷,吃虧的還是你。」

  火燎原哄她像哄小孩一樣,揉著她的短髮,陶樂善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愛賭的爸爸不曾,忙於家計和哭泣抱怨的媽媽不曾,比她軟弱的大姊只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當然更不曾,很神奇的體驗,很陌生的感覺,但她不討厭,而且更神奇的,她被安撫下來。

  「你知道我在氣什麼?」連她都不確定自己在氣什麼,他知道?她看見陶謹慎賭性不改時很火大,但隱約又覺得不只單純為了這個原因。

  「氣你爸拿孩子抵債,雖然他本來打算用來抵債的人是你姊不是你,但你不原諒他,覺得他不將你們當人看,而且你最氣的是——他的臉上沒有對你的內疚和歉意。」這是主因。

  她恍然大悟地呀了一聲。對,就是這個,火燎原說中了她沒察覺的重點,比起老爸的好賭,他若有一些些愧色,或許她還不會那麼生氣,她家三個女人都是心軟型的,否則怎會養出陶謹慎無法無天的豪賭個性?正因為心軟,只要陶謹慎放軟聲調,一臉反省,她也能冷靜下來和他說幾句人話,偏偏陶謹慎一心只想來快活,哪裡像他嘴�說的想來看看女兒好或不好?

  「我老爸不是第一次賣女兒抵債,好幾年前他在一時情急之下就用過了,一開始只是想裝可憐博取債主心軟同情,畢竟債主一看到抵押品是五、六歲的小女孩,要養到大還得花好幾千碗飯,不敷成本,大多都會作罷,讓我老爸再寬限幾天;因為好用,我爸就時常拿這招來擋,但是擋久了還是會出問題。」

  「因為小女孩會長大。」火燎原替她接下去。

  她點頭。五、六歲的小女孩長成十五、六歲時,價值整個都不一樣了,賭與色似乎是環環相扣,那些賭場債主往往兼營酒店,當她老爸故枝重施,債主立刻露出求之不得的嘴臉。

  「我姊姊長得很漂亮,你也見過嘛,債主在我老爸還沒開口前就已經打算要拿我姊抵債了,那一次我老爸欠了五十萬,根本拿不出錢來,眼看我姊就要被押走——」

  「你又跳出來幫她抵?」

  「對呀,要是我姊姊被帶走,下場一定很慘。」那麼美麗又柔弱的女人,最能激起男人辣手摧花的邪念。

  「你就不擔心你自己?!」

  「我姊姊比較危險。」她平心而論,惹得火燎原翻白眼。

  這個小傢夥毫無自覺她也是朵漂亮小花,只不過仗恃著自己多長一、兩根小刺,就以為天下無敵了是嗎?

  「你也很危險。」

  「不危險,一點都不危險。我冒充我姊姊,低著頭跟他們上車,那時我也是長頭髮,所以低頭可以蓋住臉,他們沒發現。」陶樂善撥撥短髮,很難想像她也曾經是長髮美女。她露出自豪的笑,「後來,當他們看見捉來的不是大美女,也只能自認倒楣。」

  自認倒楣?不,火燎原有不同的看法,因為沒捉到大美女,卻來了個小美女,他們沒有損失,將錯就錯也行。

  「你在酒店打工過?」

  「嗯……半天吧。」正確來說是四十五分鐘。

  「半天?」

  「半天就遇到好人幫我還清債務,然後我改去好人的店�工作。」而且好人還答應讓她慢慢還清他代付的酒店贖身費,不加收半毛錢利息哦。

  這不是從狼的嘴�改跳到老虎嘴�而已嗎?火燎原皺眉。

  「好人是做什麼的?」

  「賣鹽酥雞。」她說出一個他沒料想到的答案。

  「鹽……酥雞?」

  「你不知道鹽酥雞很好賺嗎?我家老闆還是開賓士車載那些雞塊的哦。」別小看小小生意的大大商機,有多少小攤販月入百萬。

  他鬆口氣,幸好不是從A酒店跳槽到B酒店。賣鹽酥雞,很好的打工場所,難怪他曾在她雙手上看到一點一點的圓形紅痕,本以為她吸毒,是針孔的殘痕,但又不太像,經她一說,他恍然大悟,原來那是被油噴濺的痕跡。

  剛剛提及鹽酥雞時的小小笑容不見了,陶樂善臉色凝重。「我好不容易只剩一天就能還清鹽酥雞伯伯代付的五十萬,就只剩一天而已,我想說終於能打電話回去向媽媽和妨姊報告這個好消息,電話才撥通,我嘴巴都還沒打開,惡耗就先傳進我耳朵�,說我姊姊又被賣到你們賭場。」晴天霹靂轟得她理智全失,直接上門和債主幹架,能多扁一拳就算賺到一拳。

  「即使你幫陶謹慎還完這次,同樣的情況絕對會再度發生。」火燎原殘忍地道出事實,他見過太多太多沾上「賭」這種毒癮的人,戒不掉。

  陶樂善無力地垮著肩。「我知道。」不用特別提醒她,她老早就認清了。

  「問題出在陶謹慎身上。」

  「完全同意。」她老爸就是毒瘤一顆啦。

  見她好煩惱,火燎原倒反常地笑了。「下次他再到場子�來,我幫你處理他,我經驗豐富,用的方式會比你有效,你大呼小叫吼破喉嚨也無濟於事。」

  「這麼有自信?」她斜眼看他。

  經驗豐富?也是啦,他開賭場,對付賭鬼自然有一套,不過是用拳腳「勸說」陶謹慎戒賭嗎?這招她用過了,成效只維持在陶謹慎身上的皮肉傷痊癒之前,那短暫的一陣子陶謹慎會乖乖在家當家庭煮夫。

  「相信我,我會讓陶謹慎這輩子聽見『賭』這個字都會反胃想吐。」火燎原低笑。

  她愣了一下,覺得他笑起來怪怪的,好像回憶起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火燎原伸長手臂,自然而然地勾過她的肩,有點驚訝她的肩膀這麼瘦小,雖然他親眼見過它裸露出來的圓潤模樣,白白的,弧形漂亮,他的唇也曾落在上頭,小小的,纖弱的,讓人憐愛的。

  他將她的腦袋按在肩窩,聲音像催眠曲,那種令人安心的語調,陶樂善還清楚記得,她就是被這麼獨特的說話方式哄睡在賭臺上。

  「為了還賭債而被賣掉的小孩,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不過你很堅強,我對你有點刮目相看。」

  真奇怪,火燎原的聲音,總是讓她很想睡,尤其是剛剛吼老爸花去太多體力,她又覺得累了。被火燎原按在肩膀上,靠著他厚厚的肌肉,像個大枕頭一樣,他一邊說話一連淺笑,讓她眼皮沈沈的,她以前不會這樣的,她才不會在工作時偷懶,就算再怎麼累,也不會躲著偷偷打盹,但是火燎原就是有本領用幾句話讓她從身體到腦袋都放空……

  酣睡的呼聲,又隱隱傳出,就在火燎原耳邊沒多遠的地方,他不用低頭也能知道她的情況,因為他已經接收到她放鬆全身重量給他的負擔。

  「電力又耗盡了嗎?暴走小兔。」

  忍不住的,火燎原將臉頰靠向她的發漩,不期然聞到她發間耐斯洗髮粉的味道。竟然和他用一樣的東西?那是非常早期的洗髮產品,現在市面上琳琅滿目的洗髮精,往往香精味都濃烈得讓他不舒服,洗髮粉就單純許多,純白的粉末飄散淡淡不刺鼻的清香,到超市還得在角落才能找到它擺放的位置。她身上有這樣的味道,乾淨的味道……

  像他的味道。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2:25

【第四章】

  今天賭場�不接外來客,因為某位形象良好、政績亮眼、風評在政界數一數二,陶樂善也曾將選票投給他的立委大人將場子包下來招待外國友人。她有些傻眼,以為那位立委應該是煙酒賭色都不沾的好男人,真實的黑暗面卻在眼前上演—一他手�勾著的,不是曾陪他在新聞節目、選舉造勢活動上出現過的福態妻子,而是另一位年輕貌美、婀娜多姿的女人,水蛇腰在他臂彎�輕扭,不介意在眾人面前上演嘴貼嘴、臉貼臉的卿卿我我場面。

  賭局、美色、醇酒,紙醉金迷的情景,出現在金碧輝煌的賭場�更顯貼切,藍冬青露出習以為常的笑容,要她別大驚小怪,更要她封牢嘴巴,有些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她點頭,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要閉嘴,場子�留下大多數經驗豐富的老員工做內場服務,其餘的人就各自找雜事做。

  陶樂善是最新進的資淺小員工,分派到後頭洗酒杯。

  「小陶,替我拿五十個盤子和叉子。」藍冬青的交代聲自門外匆匆飄來,她一回頭已不見他人影。

  她從櫃子�數出藍冬青要的盤叉數量,正思索著要將盤叉送去哪,藍冬青推著雙層大蛋糕又出現在她面前。

  「客人當中有人生日。」他簡單地解釋,她嗯了聲,捧好盤子跟上他。

  「我不知道賭場還可以包下來讓人開生日party?」她邊走邊問。

  「打好政商關係對我們有利無害,所以我們做得到的,通常都不會拒絕。」何況只是暫停營業一天,替政客做面子這種小事。

  蛋糕送上桌,女壽星驚喜低呼,尹夜遞上一大束鮮紅玫瑰,女壽星快哭了,接下來老調地唱完生日快樂歌,女壽星在蛋糕上劃一刀,接下來為蛋糕分屍的工作便由場內員工接手,陶樂善負責遞盤子盛蛋糕,再分給每一位賓客,當然是沒有員工的份,他們只能看而已。

  分完蛋糕,沒她的事了,她可以退場休息。

  正要走,左手被輕輕拉扯,她回頭,看見是火燎原,他將他分到的蛋糕悄悄遞給她,用眼神暗示她別張揚,躲起來將蛋糕吃完。

  有人湊過來和火燎原說話,他利用自己身形的優勢擋住她,不讓人看見他偷渡好科給她吃,畢竟小員工沒資格和貴客吃同樣的美食。她趁隙跑回廚房,整個人傻傻的,被一塊蛋糕弄得眼眶發熱,她很少吃這種東西……蛋糕上,是粉紅色奶油擠出來的玫瑰花,淡綠的葉,還有銀色小球充當水珠,吃進嘴�,甜滋滋呢。

  「小陶,有沒有看見悠悠?」藍冬青又探頭進來,這回要找的人不是她。

  悠悠,她不熟,但知道是藍冬青帶進場子�打工的大美女,她還沒機會和美女聊過半句話,大美女太冰冷了,不太甩人,全場子大概也只有藍冬青一個人和悠悠熟。

  「沒有。」陶樂善搖搖頭。

  「你也有蛋糕吃呀?」他手上也端著一盤,準備要給他在尋找的大美人享用。「阿火給你的?」

  「嗯。」

  「老虎也說要打包他那一塊給虎嫂吃。」每個兄弟還真有志一同,好東西都留給心上人分享。

  「冬青哥,你和火燎原認識多久了?」她喚住他,問了個和蛋糕無關的問題。

  「很久了,國一下學期認識的。」

  她扳指數了數。「那真的好久哦……『火燎原』是本名嗎?我沒聽過有人姓『火』的,雖然臺灣有很多怪姓,什麼好啦天啦不啦四啦,但『火』……」她以前的同學就有人姓這些罕見的姓氏,不過其中不包括火。「是假名嗎?」

  「這問題你怎麼不去問阿火?你問的話,他可能會講哦。」

  「問他這種問題很怪嘛……」但她又很好奇。

  這些天,火燎原老是在她腦子�打轉,她一開始沒有這麼想注意他,雖然兩人關係匪淺,可是那一層關係她沒有太多印象,感覺就像夜�作的一場春夢,隱約知道內容是什麼,但細節部分都含糊帶過,醒來之後沒有什麼真實感,所以她沒有太放在心上,即使她也不像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毫不在意。不過真奇怪,她在工作時,看見他出現在視線範圍徑,會主動將兩顆眼珠子瞟向他,看他在做什麼,也會主動豎起耳朵,聽他在說什麼,然後,她會開始想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例如——

  「他家�有些什麼人?」這個小小小小的問題她也超想知道。

  「他還有一個哥哥。」

  「也姓火?」藍冬青並沒有提及他父母,她猜測可能有私人原因,也不打算深問。

  「也姓火。」

  「所以火真的是他的姓氏羅。」真的很少聽見,火這個姓氏要取名說難不難,火鍋火車火雞火葬場火烤兩吃……取好聽會比較困難一點。

  「並不算是,你問他嘛。」他也很好奇火燎原會怎麼回覆她。

  「他……」

  「小陶,你怎麼不問問我家�有哪些人呢?我是獨子,父母因為我開賭場而氣得移民澳洲,對我的行為眼不見為淨但偶爾還是會打電話回來關心開心我。孟虎比較慘,他媽在他很小時就拋夫棄子跟男人跑了,他爸是個酒鬼,酒醉就打他出氣,幸好孟虎長魁梧的速度很快,變得比他爸還大只,擋得住他爸的拳腳,才讓他爸沒辦法再扁孩子,後來他爸酒後駕車撞到安全島翻車掛掉。尹夜出生在法律世家,爸爸是法官媽媽是律師姊姊是檢察官哥哥是書記官弟弟在法務部上班,他等於是家人眼中的敗類及瑕疵品——」

  虧藍冬青講得很快樂,但她根本沒在聽,眼珠子轉了一圈又問:「冬青哥,火燎原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老話一句,你問他嘛。」知道自己方才講的一堆全成了廢話,藍冬青也不動怒,維持著笑顏,陶樂善的苦惱沒從眉心褪下,形成深深的皺摺,這號表情藍冬青倒不陌生。「你知道嗎?以前也有人問過我剛剛那些問題。」

  「誰?!」她猛擡頭,眸�有火燃成形。

  「愛慕他的女生。」

  陶樂善一開始沒聽懂,本來還想追問那個愛慕他的女生姓啥名啥,但後來才發現藍冬青話中有話,暗指她和愛慕他的女生畫上等號。

  愛慕他?有嗎?她自己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呀……只是想看他想聽他想多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就算是愛慕嗎?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很適合他,因為你和他很像,非常的像……你們身上有同樣的味道。」藍冬青說完這句話之後,留下她一個人繼續困擾,他則忙著找範悠悠送蛋糕去。

  像?她和火燎原哪裡像了?他那麼大一隻,幾乎是她一倍大的身形,拿鴕鳥比小雞呀?

  味道……又是指什麼呢?

  「你還沒吃完呀?」一根長指從她背後探出來,朝蛋糕上一挖,揩走好大一口奶油塞進嘴�品嘗。

  會對她這樣做的人只有火燎原,她胸口咚了好大一聲。

  「還不趕快吃,補充體力,等賭宴結束還有你忙的。」火燎原靠在流理台邊用手揉按脖子,他等會兒還要再出去顧場子,陪著政客交際周旋,這不是他的強項,但賭場老闆們在現場的話,至少會讓政客感覺到他們的誠意。

  她腦子�還盤旋著「味道」這兩字,讓她下意識將鼻子湊向他,偷聞他身上的味道。鼻翼抽動,他身上有煙味、酒味和一種濃重的玫瑰香水味,一定是賓客�有愛慕他的女人刻意靠近他,和他攀談,或許還故意摸他兩把,因為他的身材比例超好,沒像孟虎那麼誇張的魁梧,也不是藍冬青修瘦的高跳,身高比尹夜高一些些,穿起衣服非常挺拔好看。

  為什麼藍冬青說他和她有相同的味道?哪有呀,她才沒他這麼臭咧!

  另一個女人身上的味道真刺鼻。

  「八十萬?」發什麼呆?

  「幹嘛叫我八十萬啦,我有名有姓,你可以叫我小陶或樂樂呀!」八十萬多難聽,提醒著她家欠他的钜款,她不喜歡。

  「小陶,蛋糕你不吃我吃。」全場子的人都叫她小陶,他也挑這個好了,省得到時被兄弟們調侃。

  「樂樂啦……我們全家人綽號都叫小陶。」老爸年紀小時也是小陶,老了變成老陶,她媽雖不姓陶,但國小老師也都叫她「小陶的媽媽」,她姊姊在公司昵稱也是小陶,大家都是小陶,誰知道他叫誰呀?

  奇怪,藍冬青他們也是叫小陶,她不覺得哪裡怪,可是從他嘴�說出來,她就忍不住雞蛋�挑骨頭……

  「叫我樂樂好不好?我家人都叫我樂樂。」

  「這名字聽起來很熱。」火燎原說了個難笑的冷笑話,樂樂,熱熱,ㄉㄖ不分。

  「你的『火燎原』才熱好不好!大火!」還不是只有小小悶著燒,而是狂燒掉一大片草原,也燒得她現在都還不敢正眼看他,頸子以上燥熱起來,她幾乎以為自己聽見了乾稻草被火焚燒的劈�啪啦聲響。

  他這把恐怖的火還有臉指控別人熱?!

  「你以後就叫我大火好了,我叫你熱熱,要熱一起熱。」

  「是ㄉ不是ㄖ,你念得不標準!」

  「想糾正我發音又老用發漩面對我的人實在沒有說服力。」他敲敲她發漩中央小小的淺渦,力道拿捏得極好,像用指腹輕輕按著。

  她不服輸,勇敢地轉向他,他給她的獎賞,是最準確的發音:

  「樂樂。」他像在咀嚼美食,捨不得咽下,連骨頭渣都不想太快吐出來一樣。

  陶樂善雙頰炸開豔紅的顏色。呀呀呀,她太不爭氣了,那天早上和他光裸裸的在地毯上醒來,她是驚嚇壓過任何情緒,那時臉一定白得像鬼,還來不及臉紅,她就落荒而逃,逃到天剛濛濛亮的街道上,靠著還沒熄滅的路燈平復狂躁的心跳,又軟又酸又痛的腿差點沒辦法支撐她站住,身體�存在著一種被侵略過後的陌生感覺,一直到了五分鐘之後,她才覺得暈眩。

  她現在又重溫那種站不住腳的暈眩了……

  想起那夜,她也想起有件事要讓他知道。

  「我……今天早上那個來了。」聲音小小的。

  「哪個?」原諒他年老,追不上她年輕跳躍的思緒,一時反應不過來。

  「月、月經。」

  也就是那一夜的玩火,沒有留下後遺症,不會在九個多月之後冒出一個軟綿綿胖嘟嘟的嬰兒來喊他們爸媽。

  她說完,屏息,聽不出來自己是失望還是解除緊張。

  「哦。」他淡應,口氣聽不出來是鬆口氣還是遺憾。

  他揉弄她的發,肢體動作卻像在說;這次沒中,下次繼續加油。

  是她戴著有色眼鏡在看待他,是她心術嚴重扭曲,還是她自作聰明地解讀錯了他的舉動?

  怎麼覺得他和她像一對不孕很多年的夫妻,為了孕事在大傷腦筋?

  「要不要喝熱的紅豆湯?」

  「嗯?」紅豆湯?

  「女生那個來不是喝點熱的甜的補血的比較好?」他憑著男人對這種事的淺薄認知問她。

  「要!我要!」她嘴好饞,正想吃甜食呢!

  「我去買。你去休息室�嗑這盤蛋糕,老闆之一的我容許你今天蹺班,有誰敢質問你,報我的名字嚇嚇他們。」

  「可是場子�不是還有宴會……」

  他咧嘴笑。「管他的。」又是揉她頭髮的小動作。

  當他的大掌從她發間抽離,她覺得莫名失落,想衝口而出說她不要紅豆湯了,但最後還是沒機會開口,他走掉了。

  陶樂善伸手摸自己的頭髮,同樣是五根指頭來來回回,但不對,她又試了幾次,怪異的感覺還是沒有改變。

  她學不來火燎原撫摸她的方式,力道不對,感受不對。

  少了一樣的感覺。

  那種有點寵的感覺……

  陶謹慎不敢去有小女兒鎮守的賭場�賭,那麼他換一家總行吧?

  就像身上的錢不夠去吃西堤牛排,改吃鹵肉飯一樣可以填飽肚子,他上不了豪華賭場當大爺,憑著多年賭鬼經歷也有管道找到小賭場解解賭癮。

  位於山區密閉小屋,一張桌子,六、七個人圍在一塊吆喝,天花板一盞黃燈,屋子�煙味彌漫,臭味刺鼻,每個人都像塊煙熏臘肉被熏烤著,讓煙味爬滿泛著微微黃漬的白汗衫,呼吸著汙濁的尼古丁,嘴�粗聲吆喝著髒話,賭嬴的人咧開混著檳榔紅汁的牙狂笑,賭輸的人用國罵狂操別人家的祖宗八代。

  陶謹慎手氣不錯,贏多輸少,賭金從五千元變成兩萬一千元,他相信幸運之神今天是站在他這邊。

  「贏的人別想先落跑呀!」同桌賭鬼不甘心賭輸,向陶謹慎撂話。

  「嘿嘿,我還沒贏夠哩。」想趕他走,他也不會走。今天嬴的話,就買一整只烤得焦香油嫩的甘蔗雞回去給家人加菜。

  賭局再開,賭輸賭贏的比例越來越接近,剛才贏的一萬六又從口袋�掏了出去,再兩局,連原先的五千塊也沒了。

  陶謹慎抹抹額上的汗,小屋�不對流的烏煙瘴氣讓人喪失思考本能,缺少新鮮的空氣,在場所有人只憑著賭鬼本性在下注,所以陶謹慎並沒有注意到賭局之間的怪異氛圍及其他賭客之間的眼神交流,然後他開始慘輸,向朋友借來的五千塊也在下一局敗光,他又借下一萬塊,只用了三局歸零,他再借,再輸,再借,再輸……

  接過借據,他沒看仔細上頭填的金額,簽名,只想著等一下他就可以翻本贏回來,再去買甘蔗雞。對,他會贏的,一定會……

  陶樂善接獲一通電話之後,臉色難看。

  她盯著自己那支萬年沒換過的老舊手機,她省吃儉用,三餐省為兩餐吃,饑腸轆轆時就在心�默念我不餓我不餓我不餓來欺騙自己的生理本能,為的是替家�還債,到現在郵局存摺的數字不超過一百塊。她可以一雙鞋子穿四年以上,開口笑了就用三秒膠黏了再黏,沒辦法黏乾脆用寬膠帶纏個幾十圈,衣櫃�的衣服左邊數來五件,右邊數回去不會變多,一個星期就輪流穿,星期一粉紅針織衫,星期二鐵灰色短袖襯衫,星期三V領橫條T恤,星期四白色洋裝,星期五圓領水鑽短T,水鑽還掉了一大半,星期六開始重複星期一的穿著,星期天和星期二的撞衫,其餘的請按照順序重新跑一遍……

  她不抱怨這種小事,可以忍下自己想像一般女生喝咖啡聊是非、想買化妝品讓自己更漂亮、想去KTV唱歌、想買書、想玩樂的種種欲望,只希望家�別三天兩頭都有兇神惡煞上門討債。

  八十萬連十分之一都還沒償清,現在卻又……

  火燎原看見她鐵青著臉奔出賭場,長腿跨開大步伐跟上。

  「樂樂!」他在電梯口前追上埋頭狂奔的她,還沒開口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已經對著他吼——不是在吼他,而是吼著遠方的陶謹慎。

  「那個死老頭又闖禍了!」一次又一次,一次還一次,一次再一次,像是最恐怖的回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停止的一天!「他跑去黑道賭場,被人設局宰殺,簽下借據——多少錢我沒聽仔細,那也不重要,我家要是還能拿出一萬塊我頭給你啦!」憤怒的火焰燒得她臉色漲紅,但她的唇在發白,雖然每一個字從嘴�吐出來都鏗鏘有力,可是仔細去聽,那怒吼中有著隱隱的顫抖。

  「陶謹慎現在人在哪裡?」他按了下樓電梯鍵,拉著她進去,門關上。

  「他被押著,那些人打電話叫我們籌錢去贖他!」籌錢?上哪去籌呀?!

  當!電梯下樓,開啟,直達停車場。

  「地點呢?」

  「他們說兩天後會再主動聯絡我們,目前不知道死老頭在哪裡,八成被打得很慘吧!」她想要用冷哼來表達她對陶謹慎的安危滿不在乎,讓陶謹慎吃點苦頭也好,被教訓一頓看看會不會乖一陣子,偏偏她氣得發抖的手臂上洩漏了一絲絲恐懼。

  「那你現在要去哪裡?」

  「回家!我媽和我姊在家�哭!」沒有她在,媽媽和姊姊一定慌得不知所措,她必須趕回去安撫她們。

  「我載你去,地址給我。」

  她報了地址,跟著火燎原上車,氣憤地做了幾回深呼吸,抹抹臉,冷靜不?下來,繼續轟炸:

  「他到底想怎麼樣?!不賭會死是不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錯的嗎?!老讓太太女兒替他收拾善後,他就不能少惹點麻煩,安安分分些嗎?!每次他一鬧出事,我就會巴不得他乾脆出去被車——」

  火燎原捂住她因怒火攻心而口不擇言的嘴。「樂樂,別說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那句話,她不是出自於真心,只是想逃避眼前的混亂及製造混亂的人,他知道,而他更清楚若是陶樂善將那句狠話說齊全,她一定會很後悔,非常非常後海的。

  陶樂善閉著眼,他溫熱的大掌還貼在她唇上沒走,她咬著唇,倔強地直視前方,鎖住正逐漸模糊視線的薄霧,不讓它彙聚成雨。

  他放開捂住她嘴巴的手掌,才正要移到方向盤上,她突然快手捉住他,不讓他走,火燎原沒有看她,伯自己眼神中流露出太多同情而讓她惱羞成怒,但敏銳的聽覺可以分辨出她的動靜,她靜靜沒說話,但抽鼻的次數開始頻繁。

  火燎原將她抱在懷�,沒被她抓住的左手輕撫著她的發尾、頸子和耳殼,輕聲在她耳邊說:「樂樂,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這是秘密,如果你覺得連我都不準看見,那麼我把眼睛閉起來、耳朵捂起來,你不用害怕丟臉或沒面子,不要逼自己強忍。」

  嗚……她更用力咬住唇,只洩漏出虛弱的一聲。

  他捺著性子繼續哄:「沒關係,我會等你,你慢慢來。」

  嗚嗚……

  不能哭的,因為她一哭的話,媽媽和姊姊就會更加手足無措,家�已經一團混亂,總得有一個人保持冷靜和清醒,所以她都不允許自己哭的,哭又不能讓債務減少,也不能讓債主大發慈悲不要她們還錢,那麼沒意義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她不屑做,她寧可把哭泣的時間拿來做些更有幫助的事情。

  嗚嗚嗚……

  氣死她了,臭老頭到底還要惹多少麻煩讓她收拾呀?!她真的很不想再管他死活,真的想讓他嘗嘗自己搞出來的苦果,真的想對他見死不救,真的真的——

  嗚嗚嗚嗚……

  他現在被押走,要是她們母女三人籌不出錢,他知不知道他可能會餓上一個禮拜沒飯吃或是被活活打死呀?!他為什麼就不懂得愛惜自己,不要讓家人替他操心這又擔心那的呀?!

  鳴嗚嗚嗚嗚……

  他以為她們一家人會希罕他賭贏後買回來加菜的東西嗎?!她們才不希罕,她們情願他是用勞力工作領到的薪水買些簡單的滷味小菜,她們就能吃得很滿足很快樂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回不來怎麼辦?!要是沒辦法把他救回來怎麼辦?!

  她有那個能力嗎?她還能遇到鹽酥雞伯伯那麼好的人願意幫助她,讓她渡過難關嗎?若是沒有呢?這一次要是過不去怎麼辦呢?

  陶樂善哇的猛然大哭,所有在心�走馬燈一般快速奔跑的埋怨憤怒擔心害怕終於壓抑不住,一古腦地傾泄出來,而且這麼一放縱就再也抵擋不住。

  火燎原鬆口氣,他不怕她哭,只怕她不讓自己哭。

  她趕著想回去安撫媽媽和姊姊,卻忽略她自己的情緒該怎麼平撫,她忍著不哭,將雙拳掄得那麼緊,咬著下唇的力道那麼不留情,用咆哮掩蓋恐懼,以為豎起全身的刺就能讓人以為她夠堅強,她哪裡有呀?她嬌小、敏感又脆弱,都沒有人看見她肩頭常常顫著,她對未來沒有安心過,又逼著自己勇敢面對,她幾乎快被壓垮,疲累得讓他想助她一臂之力,幫她支撐一些重量,不讓她這麼辛苦、這麼勉強。

  「樂樂。」他叫她的名字,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短髮,沒有其他的安慰,沒有阻止她掉淚的安撫,就只是重複著這樣的舉動。

  她把他抱得更緊,雙臂環在他腰後,十指纏成小結一樣,貪婪地依賴著他,半邊臉頰全塞進他的胸口,貼得沒有半點距離,大把大把的眼淚濡濕了黑色襯衫,那部位正是最靠近他心臟,她在哭,讓那部位揪緊疼痛。

  抖動的肩終於在八分鐘後緩緩平靜下來,海嘯過去,一切開始走向風平浪靜,但她環著他的手臂沒有放鬆力道,還是貼著他的胸口,讓他穩健的心跳陪伴她收拾情緒。

  不哭了,卻也捨不得離開。

  「好一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臉頰摩搓到他的襯衫扣子,帶來不舒服的感覺,她還是不走。

  「臉被扣子劃到了。」他低頭的角度不難發現她臉頰上的紅印子,他想調整兩人的姿勢,她不滿意地咕噥,敵不過他右掌掬起她臉蛋的力量——

  她哭得好慘,整整八分鐘的大水洩洪,讓她的眼睛佈滿血絲,眼眶可憐兮兮的紅了,殘存的淚水都還在眼窩周遭,鼻頭也紅,嘴唇還在抖,臉頰因為死命貼著他而留下摩擦襯衫布料的淺淺痕跡,連扣子圓圓一顆的印子也陷在臉頰中央,她看著他時,眼底有一絲尷尬,好像被人看見她哭,是生命中的一大汙點,也像在擔心他鄙視她的軟弱。

  他俯下臉,大拇指滑過她眼窩肌膚,將那一片濕濡轉移到他指腹,接著他更靠近她,鼻心碰到了鼻心,他的唇,貼上了她的,而張開嘴,讓彼此吻得更深的人,是她。

  熱燙的唇,急促的呼吸,暈眩的意識,她揪緊交疊在他身後的拳,捉緊他的襯衫,她就快要被燃燒起來了……

  他的氣息灌進口腔鼻腔,粗獷而強悍,她不記得那一晚他有沒有吻過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火熱?她一直試圖回憶起來,但是得到的卻是一片空白,所以這一次,她要牢牢記著,把這種感覺烙印下來,絕對不要再忘記。

  「我不是因為想安撫你才吻你的。」四唇短暫地離開膠著,吐納著彼此肺葉都需要的氧氣,小小的空隙之際,火燎原貼著她的額心,低沈說道。

  「我也不是因為想被你安撫才吻你的……」她回答得有些不服輸。

  「哦?那你是因為什麼?」

  「……我、我想確定我之前那一次有沒有和你接吻過。」好瞥腳的理由,她明明就是貪戀他的味道,明明就是想和他貼近,如此而已。

  「確定了嗎?」

  「不確定。」

  「問問我的右手。」

  「問你的右手幹嘛?」

  他舉起手朝她招了招,那動作像點頭,然後他說話了,但故意壓得更低,模仿另一種聲音:「有,她咬得我都淤青了。」他的「右手」發出抗議。

  「我……」

  「要不要問問我的左手?」右手放下,左手伸出。「有,我的淤青比右手多好幾個。」

  「你……」

  「想不想問問我的脖子?」

  「不要!」這次她終於搶到開口的先機,使勁搖頭,反正一定沒好事。

  「真可惜,我的脖子也很想抱怨它被某人的唇又吸又咂,隔天都沒臉出來見人。」他好惋惜地歎氣,「還有我的嘴,它有句話一直很想說。」

  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

  可是她很想知道他的「嘴」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他看穿她的求知欲望,也很樂意回答她,只是怕她沒聽仔細,所以貼心地挪近她一些:

  「它說,下一次可不可以別咬那麼用力,都破皮了。」

  終於得到那一夜有沒有吻他的答案,陶樂善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像在數落她的技巧拙劣,雖然那也是事實啦。

  「……我想聽你那張『嘴』再說說看,它剛剛為什麼要吻我?」她紅著臉將這句話說齊,「是因為同情我嗎?」還是因為看她哭得那麼淒厲,想用親親小孩的方法讓她止哭嗎?

  火燎原先用指腹磨蹭她紅紅的唇,而後以他的唇代替指腹,沒有深吻,像是羽絨輕刷而過,她震了震,這種方法反而讓人更敏感,他低笑:

  「它說,它很想念你。」

  陶樂善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麼,她有說話嗎?有,或許也沒有,她忘了哭泣,忘了害羞,忘了對陶謹慎的氣憤,忘了害怕,只記得他的唇瓣有多溫暖,嘗起來有多柔軟,他愛憐地輕啄她,讓她渾噩,也讓她滿足籲歎。

  但現在不是和他耳鬢廝磨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

  她逼自己離開他的懷抱,口氣好遺憾:「先、先欠著,過幾天再繼續……」不是到此為止,欠著是一定要還的。

  「好,欠著,我們先處理小事。」

  救陶謹慎,小事。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2:58

【第五章】

  「兩百……」

  如果後頭加上的單位是「元」的話,多好。

  兩百塊,她把錢包�的零錢湊一湊就能解決,兩百萬的話,她無能為力。

  陶家媽媽和大姊還在哭,淅瀝嘩啦,看到陶樂善回來,雨人一左一右抱著她,哭得更淒厲,陶樂善冷靜地拍拍左邊的媽媽,要媽媽別哭,再拍拍右邊的姊姊,要她順順氣,記得呼吸。

  前不久在他懷�哭到岔氣的小女人,搖身一變,成為別人的支柱,火燎原一點都不因為這樣的發現而替她覺得驕傲,相反的,她表現得讓他好想再將她抱回胸前,任由她哭泣或撒嬌,任由她把他當成大樹在攀。

  原來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造就出陶樂善不哭又強韌的個性,她並不是這個家�最強壯的人,卻撐起太重的擔子,小小的雙肩,負擔著母姊的傷心難過及害怕恐懼。

  「兩百萬,我有。」火燎原站出來,不是為了充當英雄讓她們崇拜,只是不想看見陶樂善的臉上寫滿苦惱。

  兩百萬對他而言是小錢,在他名下的財產�連零頭都算不上,雖然不想誤導社會風氣,但違法的賭場生意確實比正正當當的上下班好賺幾千萬倍。

  陶家母姊水汪汪的眼睛全感動地望向前債主,上回他上門討八十萬時,她們也是閃著類似的晶眸,只不過那回是指控他像黑道討債集團。他不在乎這兩個女人的感激涕零,那對他不重要,他只想幫助陶樂善,可是他並沒有在陶樂善臉上看到如釋重負的表情,相反的,她瞪大了雙眼,接著又抿緊嘴唇,明顯看得出來在生氣。

  「不要。」她握拳,忍住激動的顫抖,呼吸聲越來越重,加重語氣重申一次,「我不要你的兩百萬!」

  說完,她氣憤地轉身跑回她的小房間,關上門,可惜她的房門鎖壞掉的時間已經長達十五年,那個毫無用途的喇叭鎖提供不了任何阻隔。

  摔門的重響,像在小屋子�落下的巨大雷聲,轟隆隆的。

  火燎原歎口氣,後腳跟上,大掌不用太出力就能推開門板,陶樂善坐在梳�檯前背對他,鏡子照出一張忿忿小臉。

  他逕自在她床沿坐下,房間小小幾坪,一張單人床、一座梳�檯和幾個三門組合櫃就塞得快滿了,他一踏進來,將最後一塊空間都占滿,木質床板因為他的重量而發出咿呀聲。

  「為什麼不要我的兩百萬?」請解答他的疑惑,那是救命錢,可以解燃眉之急。

  「不要就是不要!」

  「就當我借你也不行?」

  「不行!」她就不信「借」了之後,他會逼她還!

  「不拿這兩百萬,你還有其他辦法簣錢?」明明就沒得選擇,倔什麼呀?

  沒有。陶樂善心知肚明,可是她不想向他伸手,感覺好像在拖累他,不知羞恥地像只吸血蟲賴著他啜吮養分,她會嫌惡起自己來的。

  「先拿錢把陶謹慎贖回來,之後的事再慢慢思考,我又不會對你放高利貸,重點是先解決兩百萬這個麻煩,不是嗎?」火燎原試著說服她。

  真奇怪,想借錢給人還得軟言相勸,他不懂她在彆扭什麼,向他求助、要他幫忙,對他來說都是她應該要有的正常反應,她只要點個頭,錢的問題迎刃而解,她就可以不用煩惱,不用讓她媽媽和姊姊巴著她哭,何樂而不為呢?為什麼對著他露出一臉不苟同的神情?

  「我知道兩百萬對你來說沒什麼,但是我要考慮到後續的還錢問題,幾分利息?一個月最少還多少?如果一、兩個月還不出來要怎麼計算?」

  她錙銖必較的認真算著,聽得火燎原皺起眉頭,打斷她的話。

  「那些都不用考慮。」因為他根本沒準備要她還。

  「為什麼不用?借錢之前就必須想這麼多,我不想借了卻沒本事還。」她別開頭,不去看鏡中映出來的自己有多討厭。

  火燎原望著她深思,想弄明白她在堅持什麼。他緩緩咀嚼她的語意,觀察她的表情,她還在說著話,神情黯淡下來。

  「兩百萬很多,我根本還不出來,你拿錢出來等於是肉包子打狗,你又為什麼要借我呢?兩百萬可以做很多事,你可以買幾十套名牌西裝,可以環遊世界好幾趟,可以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把錢留在身邊不是更好嗎?」她要他改變心意。

  火燎原雙臂一環。「你當初接受鹽酥雞老闆的幫助時,也是這麼龜龜毛毛的?」

  「……才沒有。」鹽酥雞伯伯開口要幫她時,她馬上點頭,高高興興地看著鹽酥雞伯伯開支票給酒店替她還債。

  那時她並沒有像對待火燎原這樣羅唆,只想趕快從酒店那種鬼地方離開,或許是鹽酥雞伯伯面容和善不像壞人,或許她認為再怎麼壞也壞不過當酒女,她知道火燎原比鹽酥雞伯伯更教她信任,但也因為如此,她不能將他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

  「那麼為什麼刁難我?」他想借錢給人,還要看人臉色,豈有此理?

  她沈默好久,久到火燎原想拍拍枕頭,先睡個覺,等睡醒剛好能聽見她的回覆,幸好在他付諸行動之前,她蠕蠕唇,嗓音是那麼的無力:

  「我不要變成一種交易……如果拿了你的錢,好像一切都會走樣,好像我是因為你有錢才會一看到你就忍不住臉紅心跳,才會想抱著你,才會喜歡你親我,才會……」

  才會想從他口中聽見家人式的叫法,才會放心在他面前不顧形象嚎啕大哭,才會……迷戀他。

  她不要因為兩百萬讓兩人的關係變成相欠,她寧願就像現在,逐步的、慢慢的,從相處中去發掘彼此的好,進而或許她會愛上他,最好他也能愛上她,但是這當中絕對不可以扯上金錢,否則她的喜歡在旁人眼中一定會被扭曲,不再是單純的心動。

  「你爸先前已經欠過八十萬,現在只不過再加上去,怎麼會是交易?」了不起繼續在賭場工作個十幾二十年——這個念頭,讓火燎原無聲地笑了。對,最好是多留她幾年,待在他看得見、聽得到的地方,他可以光明正大仗著老闆的身分偶爾放她偷懶,偶爾和她兩個人窩在休息室鬥鬥嘴、拚搶酒,偶爾在她難過受傷時,他也能第一個察覺……光是想,他都開始期待了。

  「那不一樣!八十萬是欠你們四個人,不單單是你的,可是兩百萬不一樣,那麼大筆的債……我不想被人說巴著你是因為你替我還債!如果你一定要拿錢幫我,那麼我從接過你給的支票那天開始,就不會再跟你說半句話,不會再跟你單獨相處,把你當成債主,除了還錢之外,不會和你有任何交集,也不會對你笑,不會——」

  「避嫌?」避得這麼徹底?

  「我真的會這麼做!」她的神情好認真,絕對會付諸行動。

  而他,竟然被她恫喝,還真的會怕,怕她把那幾招用在他身上。

  「但兩百萬你要從哪裡生出來?」

  「……我會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兩天內要籌到兩百萬,除非你去搶銀行。」憑她的身手,恐怕錢還沒沾到,就已經被保全壓制在地上,然後他就會在頭條搶先快報的新聞畫面中看見她狼狽的身影。

  「我才不會去做犯法的事!」

  「我以老闆的身分提醒你,不準兼差。」賭場已經是夜晚的工作,若連唯一能好好休息的淩晨到下午這一段時間還拿去兼職,他保證她在四十歲之前就會爆肝過勞死!

  「你——」她本來的打算就是趕快去多找幾份工作來賺錢。

  「還有,不準涉及不良場所。舉凡酒店、賓館、色情摸摸茶、老色鬼最常聚集的速食店、援交聊天室等等。」嚴禁賣身賺錢。

  開非法賭場的人竟然還有臉指控其他地方是不良場所?!陶樂善傻眼。

  「以上兩點要求不過分,你做得到的話,我就不逼你收下兩百萬,否則就算你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我還是會硬塞支票給你。」可悲的債主,兩百萬想借還借不出去,必須和人談條件,要是讓孟虎他們知道,一定會指著他的鼻子恥笑他。

  「我做得到!」

  「我會將兩百萬支票開好,只要你改變心意,隨時來找我。」

  「我不會改變心意!」

  她的眼神,讓他好眼熟,曾經有個人,也擁有這麼任性堅毅的眼,以為不靠任何人的幫助也能活下去,拒絕旁人伸出的援手,跌得滿身是傷,好痛苦,好絕望,覺得活著真是難受的折磨,不懂未來是什麼,吃東西喝水,只是為了延續這份痛苦,恨著生命,更恨必須求生的自己。

  就在那時,有只援手伸了過來,拉著他,告訴他:人,不可能在沒有任何人幫助之下好好活著,吃的飯、喝的水、穿的衣服,都不是平空而來,不要抗拒人,不要覺得可恥,真覺得自己回饋不了的時候,說聲「謝謝」就好了。

  真希望他也可以成為她的援手,別讓她嘗到苦。

  沒辦法用錢幫助陶樂善,不代表火燎原會冷靜地等到她走投無路才採取行動,陶樂善四處籌錢,他知道成效並不大,恐怕連幾萬塊都還湊不到,她那頭有事忙,他這邊也開始動作。

  火燎原難得和親大哥火燦仲同桌吃晚餐,平時兩人一塊吃早餐的機會多,畢竟火燎原經營賭場,夜�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沒辦法和家人團聚用餐,早上他下班,火燦仲也差不多醒了,準備上班,火燦仲是朝九晚五的公務人員,生活作息規律,那時火燦仲會做好早餐和弟弟一起吃,順便聊些家務事,吃完後,火燦伸出門工作,火燎原就回房間補眠。

  今晚,火燦伸親自下廚煮了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家常小菜,但不挑食的火燎原可是一碗白飯接一碗白飯,掃光桌上的菜肴。直到七分飽左右,火燎原才將話題從「今天竹筍很甜」、「魚很鮮」這一類的閒話家常跳到重點:

  「大哥,你和義仔不是一直有聯絡嗎?」

  火燦仲有些吃驚。「怎麼會問這個?」

  他記得燎原相當排斥和義仔那掛的人扯上關係,自從「他」過世之後,燎原便不再接觸「他」以前養的弟兄們,斷了所有連系,像是不願意再碰觸那一段記憶,關上鎖,塵封。

  「我有些事想請他幫我查。」

  「什麼事?」什麼事讓燎原不得不和他們牽扯?

  「我要找一個名叫陶謹慎的賭鬼,聽說他到私寮去豪賭,輸掉兩百萬,目前還被押著,我想知道是誰的場子,人在哪裡。」

  「陶謹慎?」很陌生的名字。這人和燎原熟嗎?值得他向義仔打探消息?

  陶……

  「八十萬小姐?!」火燦仲腦子�閃出這個名稱。

  他記得八十萬小姐就姓陶沒錯,這號人物是他很難得從燎原口中聽來的女性生物,燎原一提及她,連眉眼都有笑容,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燎原偷偷摸摸藏了雙小尺寸的女性涼鞋,躲在書桌旁不斷把涼鞋拿出來看,還喃喃自語說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嗯。她爸。」

  「我知道了。」火燦仲拿出手機,起身到陽臺玻璃前撥打,通話:「義仔,是我,想麻煩你一件事……」他將要找的人名大略報出。「我等你回電。」

  結束通話,火燦仲走回餐桌,替自己舀湯,才喝了兩口,手機響起,他接起來,沈默地聽著,臉上表情微微變了。

  「好,謝謝你,沒什麼,幫人問的而己,那有什麼問題,下次我請客,再見。」他看向弟弟。「燎原,陶謹慎去的是……鬼仔的場子,算是被詐的,帶他去賭的朋友是鬼仔同一掛,存心設計他。」

  「鬼仔……真久沒聽見的名字。謝啦,大哥。」火燎原將最後一口飯塞進嘴�,收拾碗筷往廚房走,打濕菜瓜布,將碗筷洗起來。

  火燦仲跟著進來。「你要去鬼仔的場子?」

  「是呀。」吃飽了好辦事,活動活動筋骨,幫助消化。他將濕碗蓋在架子上,繼續搓筷子。

  「我跟你去。」火燦仲做了幾個深呼吸,堅定地說道。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他又不是小女生,上廁所還要拉伴作陪。

  「燎原,你不喜歡和他們扯上關係我知道,我可以代替你出面,你是希望把陶謹慎帶回來吧?我去,保證把人安安全全帶到你面前。」

  「大哥,不用緊張,我已經過了火爆小子的年紀,不會再毛毛躁躁,我會好聲好氣和鬼仔攀兄弟,請他高擡貴手放人。」火燎原洗完筷子,看見火燦仲手�的空碗,順便接過來繼續洗,火燦仲要搶菜瓜布自己來,火燎原輕鬆閃過他的手,三兩下就將碗洗乾淨。「飯是你煮的,碗我來洗。」

  火燎原吹著口哨,心情看起來很輕鬆,反倒是火燦仲不安地想再說服他:

  「脫離了那�,我不希望你再踩進去。」火燦仲有些後悔幫他打電話給義仔,即使他知道就算他不幫這個忙,火燎原也有其他管道去查,只不過多費一點工夫罷了。

  「我踩進去,總比她踩進去好吧。」火燎原笑道,眼神�有一抹堅定,而罕見的溫柔光芒,將堅定襯托得更明顯。

  句子�的「她」,火燦仲一開始不知道是誰,直到看見熟悉的笑容——提到八十萬小姐才會有的笑,讓他確定了「她」是指誰。

  「為什麼這麼幫她?你喜歡她?」

  「大哥,你也問得太直接了,我招架不住。」火燎原苦笑。

  「喜歡就喜歡,一句話而已,哪有什麼招架不住,我們兄弟之間還有不能明說的話嗎?」

  也是,他的個性直,對大哥向來有話直說,一家人嘛,說話還要拐彎抹角的,多累。

  「喜歡吧。」火燎原黝黑的臉微微紅了。「她總是讓我覺得很有活力,不像那種一捏就死的嬌嬌女,她是在一個不好的家庭環境�長大的小孩,可是她很積極,不愛哭哭啼啼那套,明明個頭很嬌小,卻不知道從哪塞進那麼大的勇氣和力量,我還真擔心有一天她會被撐破了。每次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會有點怕怕的,就會很想……」他停頓,思索用詞。

  很想「幫助」她?不,幫助這兩個字太淺顯,不適合用在他的情緒上。

  很想「鼓勵」她?呿,他都覺得她衝過頭了,替她捏把冷汗,還鼓勵她咧?

  很想「分擔」?好像也不是單純這兩個字可以涵蓋。

  「很想乾脆把她綁在身邊,她跑的時候跟著她跑,在她精力用盡之前讓她盡情去跑去跳,要是她跌倒了,可以第一個接住她?」火燦仲提供說法。

  「對對對!就是那種不想限制她去闖去奔跑,但她要是遇到麻煩,我一定會是站在她身邊的人。」火燎原咧嘴大笑,很高興終於找到最貼切的形容。

  他和火燦仲一人晃著一根食指,兄弟倆的默契好到沒話說,直到看見火燦仲眼�的取笑之後,他才彆扭又僵硬地彎彎食指,想粉飾太平地將它收回來。

  「原來,我弟弟在戀愛了。」火燦仲好感動,盼呀盼了那麼多年,燎原終於肯去愛人,這是好現象,他這個當大哥的感到無比欣慰。

  「算是戀愛嗎?」火燎原茫然。「戀愛不是應該像老虎那樣,滿腦子小花,開口閉口都是我老婆我老婆,惡爛得不管有沒有其他人在場、大家看了會不會反胃想吐?我才沒像老虎那樣,而且樂樂更不像虎嫂溫馴有女人味,我可沒忘記是誰在上過床之後還一臉正經地說只是一夜情。」呿。

  「上過床?手腳這麼快?」火燦仲眉一挑。

  啊,說溜嘴了……火燎原暗叫聲慘,以他對大哥的認識,等一下大哥一定會開始拿老古板的觀念對他說教,數落什麼男人不能將肉體關係當遊戲,性是神聖的事,男人與女人必須在心靈合一時才能享受彼此間最最私密的熱情哇啦哇啦哇啦的……

  果然。

  火燦仲認真地叉腰,老是掛在嘴邊的那一套又像放錄音帶一樣重新倒帶,每一字每一句,在火燎原十七歲擺脫處男身時就一路聽到現在——

  「燎原,大哥跟你說過,男人不能將肉體關係當遊戲,性是很神聖的事,男人與女人必須在心靈合一時——」

  火燎原急乎乎打斷火燦仲的話:「大哥,我要趕快去鬼仔的賭場救人,否則陶謹慎會被活活打死!」閃人先!

  再說,大哥說教的對象錯了吧?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拉著陶樂善一塊來聽大哥說教,讓大哥教訓教訓那個把他當一夜情、玩弄他肉體的混蛋女孩,替他討回公道!

  鬼仔的賭場�同樣煙霧彌漫,賭桌上沒有賭局,只有天九牌散了滿地,桌上幾盤豆乾海帶和高梁酒,以鬼仔為首的四名男人正飲酒作樂,其中一個視線瞟向上了鎖的小房間,問道:

  「老大,他們真籌得出兩百萬來救那老傢夥嗎?」

  鬼仔嗤笑。「籌不出來有什麼關係,老傢夥還有兩個漂亮的女兒,抓來抵不就好了!」

  從老傢夥身上搜出的皮夾�雖然沒有現鈔,但放了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是四年前二月十六日拍的,扣除掉老傢夥之外,婦人和兩個女孩都頗具姿色。他老早就打好主意,上門向陶家母女討兩百萬,討到算她們走運,討不到的話他們就會直接押人,她們那種貨色,酒店和私娼寮可是搶著要呢!

  「說的也是,哈哈哈。」幾個男人笑成一團,黃穢的牙咧咧淫笑。

  「打擾了。」火燎原不請自來地打開鐵門,嚇得幾個男人以為是員警上門,一個一個跳起來,發現不是穿制服的,他們才放鬆下來,怒瞪不速之客。

  「你是誰?!」

  「義仔的朋友。」火燎原輕描淡寫。私人賭場多少都有戒心,所以一般只和熟識的人或老手帶來的朋友賭,若不報上他們知道的人名,恐怕想多說一句話都困難。

  「原來是義仔的朋友,不過你來得太晚,我們已經賭累了,不賭了。」現在是喝酒時間。

  「我不是來賭的,只是找人。」

  鬼仔與手下小弟互視,彼此眼神都在問:你們認識他嗎?也同時得到了不認識的答案。

  「我們這�應該沒有你要找的人。」

  「陶謹慎。」火燎原也不拐彎抹角,報上他要找的人名。

  聽見人質的名字,鬼仔有了警戒。「你是陶謹慎的什麼人?」

  「他女兒的債主。」

  女兒的債主?女兒的債主上門來做什麼?!

  「你討債討到我們這�來?」想跟他們搶人質去逼陶家母女籌錢嗎?!

  「你們有沒有痛揍陶謹慎幾拳?」火燎原突然問,並且很像熟悉這個寒酸小賭場的地理位置,往關著陶謹慎的房門走去。「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代勞。」為陶樂善的眼淚教訓始作俑者,他很樂意在陶謹慎肚子上烙幾個拳印。

  「站住!你到底上門來做什麼?!」鬼仔左右兩邊的男人迅速擋住他,不讓他靠近房門。

  「我來帶走陶謹慎。」火燎原的口氣像在聊天氣。

  「我有說你可以帶他走嗎?!」當他鬼仔是死人,不用先打聲招呼、拜個碼頭?!

  「老大老大,我想起來他是誰了!」唯一一個站最遠最沈默的手下跑近鬼仔,急促地嚷道。

  他從火燎原踏進屋子後就覺得他眼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直到剛剛火燎原淡然說著要帶走陶謹慎時,眉宇唇間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神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誰?這小子是很大條的人物嗎?!」鬼仔對小弟的緊張模樣啐了聲。擠什麼眉弄什麼眼爆什麼冷汗呀?!

  「他是以前火老大身邊的人!」小弟慌道。

  鬼仔聽完也變了臉色,把火燎原當妖怪似地瞪著,從頭到腳再看一遍,努力在記憶中尋找屬於他的版圖。他沒有費太多時間去挖,因為一想到當年赫赫有名的火老大,恐怖的豐功偉業一條接一條浮現,連帶把那時年少的火燎原從腦海中翻了出來。

  「你是那個——火老大賭贏來抵債的小鬼?!」鬼仔指著火燎原嚷,一察覺自己的動作大大不敬,急忙把抵在他眼前的手指縮回去,結巴起來。「我、我不知道你跟陶謹慎有過節,他在房間�,你要踹要揍都隨你便,我們絕不干涉,請便、請便。」開玩笑,當年火燎原做過的事太可怕,就算沒親眼看過至少也聽說過,白癡才有膽子惹上火燎原!

  「包括帶走他嗎?」火燎原維持他進門前的態度,淡淡的,不慍不火。

  「這個就……」有點過分羅……

  「我知道他簽下兩百萬借據,我本來準備自掏腰包拿出兩百萬了事,不過有某人反對,甚至撂下狠話威脅我不準,她威脅我,我只好威脅你。」這種時候,火燎原竟然還有臉搭配上笑容。「但我也不讓你難做人,這樣吧,賭一把,你贏我,兩百萬我付,額外再加五十萬給你當利息;我贏你,人,免費帶走,前債一筆勾消,別再找陶家人麻煩,如何?」

  「……不會我贏了你之後,你翻臉不認帳,把我們在場四個人——」喀啦。鬼仔做出一個扭斷脖子的動作。

  「如果我想這樣做——」火燎原重複鬼仔剛剛的動作,揚眉低笑。「我就不用浪費時間陪你們玩,現在直接動手就好,不是嗎?」

  「對、對哦……」沒錯,火燎原說得對,要是火燎原來硬的,根本不用廢話那麼多,兩隻手刷刷來回,四條脖子就在他掌間脫節了好不好!看來火燎原很有誠意上門和他們做交易,若他拒絕火燎原的提議,萬一火燎原惱羞成怒,他不僅失去兩百萬,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兩百萬再賺就有,命卻只有一條,同意火燎原的交換條件,還有機會兩百五十萬入袋,再蠢也知道選哪一個選項。

  「好,我同意跟你賭一局,勝負就按照你說的,你嬴,陶謹慎你帶走,我贏,你留下兩百五十萬,人一樣可以讓你帶回去。」

  「先謝啦,鬼哥。」火燎原難得嘴甜如蜜,臉上寫滿的就是自信。

  「現在謝太早了吧。」鬼仔暗自咕噥,沒膽放大音量。要謝也等贏了再謝,說不定待會兒是他謝謝火燎原的兩百五十萬咧。「需不需要把賭注的籌碼『陶謹慎』帶出來,押在牆角比較有賭博的氣氛?」這句話,鬼仔恢復正常音量。

  「不用,直接來吧。」火燎原回得意興闌珊。

  因為,賭注不是陶謹慎,從來都不是。

  他賭的,是陶樂善。

  賭的,是她見到父親平安歸來之後,倔強地裝出滿不在乎的小臉上,淡淡浮現的那抹微笑,爽朗如最溫暖的陽光從烏雲�探頭,將他的心情也照得發亮,暖烘烘的,因她的笑而笑。

  她才是賭注。

  他絕不會輸掉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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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8:23:16

【第六章】

  以天九牌開賭局,火燎原贏了,直接帶走陶謹慎,鬼仔一聲屁也不敢放,輸了要甘願,眼睜睜看著兩百萬飛掉。

  「老大,就這樣認了嗎?!」兩百萬,很大的數目耶!

  「不然你想怎麼樣?!好膽追出去和他幹架呀!」鬼仔一直到火燎原和陶謹慎走了好遠好遠,遠到看不見影子了才出聲吼小弟。

  「我……」沒膽。

  鬼仔低聲唾駡,氣自己養了群沒用的小弟,也氣自己膽子生得小,出來混了幾年,已經升格當「哥字輩」的老大,手下雖然沒幾個人,也稱不上是角頭大人物,但至少名字端出去還能嚇嚇人,今天竟然這麼丟臉?!

  可是,丟臉和丟命,哪一個嚴重?

  「我一想到那傢夥殺人的那件事,整個頭皮都發麻,雖然沒親眼看見,但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說他長大以後一定會變得更心狠手辣,畢竟……他那年才十歲而已,加上火老大費盡心力培養他,九成九是為了把他養成職業殺手,雖然後來火老大死得突然,那傢夥也沒了下落,都二十幾年前的事,誰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角色,是不是真的變得更狠,說不定身上藏了好幾把槍哩……」鬼仔替自己的軟弱找到藉口。

  年紀那麼小的火燎原就殺過人,想想他鬼仔,十歲時還流著兩管鼻涕在田邊捉青蛙,兩個人的等級實在相差太多,好比魔王和小嘍羅,他贏不了火燎原,也不想拿寶貴的生命去證明火燎原比當年兇殘多少。

  「我們也都聽說過……」三名小弟打了個冷顫。

  「所以兩百萬的事就當沒發生過,誰敢說出去我就扁誰!」鬼仔拿出老大的威嚴,對小弟交代。反正這件事沒外人知道,不丟臉的,不會被人笑。

  「是!是!」

  「下回再找其他笨蛋上門來海削,把兩百萬補回來——但是給我先查清楚他的祖宗八代�是不是有哪個人和那傢夥有關係,沒有才準帶進來,聽見沒!」鬼仔賞了帶陶謹慎進賭場的那名蠢小弟一拳,找個女兒的債主是火燎原的肥羊進來有什麼好處可撈呀?欠打!

  「哎喲!老大對不起——哎喲!」第二拳又重重叩下來。

  火燎原並沒有聽見鬼仔和小弟們對於他那段過去的評論,他走在陶謹慎兩步之前的距離,不發一語。陶謹慎臉上有幾處淤青,抱著肚子,一方面是因為這兩天除了白吐司和一瓶礦泉水外什麼都沒得吃的饑餓,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一開始掙扎吵鬧而挨了鬼仔一頓拳打腳踢的疼痛。

  陶謹慎勉強跟上前方的男人。他完全沒料到救他出來的人會是火燎原,這個和他沒啥關係的債主先生。

  火燎原從帶走他到現在,沒和他說過半句話,只用眼角餘光瞄過他一次,那眼神,很不滿。

  「上車。」火燎原終於開金口,以下巴示意。

  「那、那個……火先生,謝謝你……謝謝你來救我,真是感激不盡。」陶謹慎頻頻鞠躬哈腰。

  火燎原不理會他的謝意,逕自坐進駕駛座,陶謹慎看見他長指不耐煩地敲擊方向盤,一下,兩下,在第三下落下之前,陶謹慎慌慌張張地鑽進另一邊座位,系上安全帶,雙手放在膝上,端正坐著不敢亂動,火燎原發動車子,油門一踩,車子像子彈般快速駛出。

  這方向,不是陶謹慎住家的方向。

  「呃……火先生,我家往左走,請左、左轉。」陶謹慎以為火燎原走錯路,好意指點,火燎原卻像和他作對,硬是打亮右方向燈,右轉。

  他到底要把他載去哪裡呀呀呀呀——

  慢著慢著,一切都很詭異,火燎原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有的僅是債權人及債務人那麼薄薄一層,火燎原實在沒道理也沒必要來救他……他是來救他的嗎?說不定不是,那他上了他的車是對還是錯?!

  「火先生,你、你……」為什麼來救我?陶謹慎問不出口,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硬著頭皮再度鼓足勇氣問:「你是剛好也到鬼哥的場子賭、賭博,順、順便救我出來的嗎?」

  火燎原回以沈默,車子再度右轉。

  「……火、火先生,你要是不順路的話,在這�放、放我下車也沒關係,我、我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回家,你、你有事忙我不耽誤你……」陶謹慎硬是擠出諂笑,希望火燎原踩下煞車,把他放在路邊就好。

  咦咦咦?!那、那是油門啦——

  咻!

  車速飆快,火燎原以行動擺明和陶謹慎唱反調。

  陶謹慎縮著肩,額頭爬滿一串串的冷汗,他的身體往車門邊靠,有股衝動想直接跳車。逃離了鬼仔老大,遇到了火燎原,是禍不是福呀呀呀——

  就在陶謹慎腦中胡亂閃過自己被火燎原載到淡水河邊打包進麻布袋投入水�咕嚕咕嚕溺死,或是被火燎原載到陽明山最偏僻的山林小徑拿出麻繩纏住脖子一圈一圈收緊勒死的種種恐怖幻覺,火燎原卻放慢了車速,繞進小巷。

  這條小巷陶謹慎知道,也來過,在狹窄的十字路口有著長期占地為王的幾個路連攤,臭豆腐、羊肉面線、冰豆花、鹽酥雞,很尋常的小吃,不像夜市那麼大規模,但食物好吃,他曾在賭贏時買過小吃回去給妻女當宵夜。

  火燎原餓了是嗎?

  車子並排停下,火燎原卻沒有下車,陶謹慎一臉問號地打量他,火燎原直視前方的眼突然眯了眯,讓陶謹慎直覺跟著他的視線瞟過去。

  眼熟的身影,在鹽酥雞攤位前停駐,臉上的不安和一旁等待付錢買鹽酥雞的親昵情侶形成反比。

  「樂樂?」陶謹慎很驚訝看見小女兒。

  陶樂善站在鹽酥雞攤位前,沒有擋住顧客上門的路線,她挑的位置在邊邊角角,最靠近大油鍋的部位,雙手不自覺地絞著T恤下擺,一會兒又滑到牛仔褲上去擦擦手汗。

  炸鹽酥雞的油鍋高溫逼出她的汗,T恤背後透出一片濕潤,她的兩頰紅紅的,被油溫給煨出來的,當客人點的食材下鍋,熱油劈劈啪啪跳動,偶爾彈到她的手臂上,因為疼痛,所以她伸手去搓臂膀,等到第五個客人拿走鹽酥雞離開,攤位後的老闆才上前和陶樂善交談。

  只見五十來歲的老闆抹抹汗,從口袋�拿出一張支票塞到陶樂善手中,陶樂善一直向他頡首,老闆拍拍她的肩,似乎又說了些什麼,陶樂善露出乾澀的笑,老闆又回到攤位後,幾分鐘過去,出來時硬是遞給陶樂善一包鹽酥雞,她推拒,他又推回去,直到又有新的客人上門,他急忙去招呼,她才手足無措地拎住紅白塑膠提袋。

  老闆揮揮手像在催促她,又像在趕她,她再次深深鞠躬,離開鹽酥雞攤,繼續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火燎原開車跟上,保持一定距離不讓她發現。

  陶樂善步行過好幾條路,這一次她走了很久,來到陶謹慎更熟悉的地方。

  「這�是……」陶謹慎喉頭一緊,後頭的話消失在嘴�。

  陶樂善停在公寓大門口,按電鈴,他們在車內沒辦法聽見她開口說什麼,只知道她在對講機前和人對話,而且很明顯,對方掛掉對講機話筒,所以她又按了一次電鈴。

  「樂樂怎麼會來這�……她明明知道我和大哥早就鬧翻了……大哥根本不給她好臉色……她來幹嘛?」陶謹慎喃喃自問,看著陶樂善,迷惑了起來。

  陶樂善來的地方就是他大哥的住處,當初他也常常跑來這�向大哥借錢,有借沒還,所以兄弟關係越來越惡劣,到後頭幾乎是不相往來了。

  鐵門終於打開,陶謹慎的大哥大嫂出來,臉色自然不好,他們在車內還能聽見大嫂尖銳的咆哮,足見音量之大。她隱隱約約說著「當初你爸借的錢一毛也都沒還呀!還敢再來借?!當我們是銀行呀」,大哥則是搖頭歎氣。

  陶樂善急切地開口,又被大嫂打斷,嗓音更大——

  愛賭是他自找的,沒錢還是他的事,關我們屁事?!

  還?你拿什麼還?

  想借,可以呀,之前你爸欠的先送來我就再借你!

  你快走啦,我們不會再借你半毛錢!

  陶謹慎聽到這�,已經汗顏得不敢擡頭,就在他緊緊閉上眼時,砰的甩門聲傳進耳�,他知道陶樂善以最難堪的方式遭到拒絕。

  「看見女兒為了救你而奔波,你心�做何感想?你還想將她逼到什麼地步?」火燎原冷冷地點煙,前方陶樂善垂頭喪氣的模樣,讓他對陶謹慎的口氣降到冰點。「看見她站在鹽酥雞攤前戰戰兢兢向前雇主借錢,看見她被吼被羞辱被拒絕,看見她一臉絕望無助,看見她無計可施,你爽了嗎?」

  白煙從他逸出話的唇瓣間吐出,嗆辣刺激,讓陶謹慎眼眶熱痛。但是比起香煙的熏嗆,火燎原的話才是真正讓他瑟縮的原因。

  「你猜,她接下來還會怎麼做?」火燎原嗤笑,給陶謹慎一記沒有溫度的笑容。

  陶樂善還會怎麼做?

  陶謹慎不用針對這個問題答覆,因為陶樂善已經有下一步舉動,她尋找所有還能求助的親戚,用兩條腿繼續走向目的地,只為了替陶謹慎湊齊救命錢。

  陶謹慎不顧火燎原駕駛的車子還在開動,他急忙打開車門,還不小心碰撞到停在路邊停車格的轎車,好大一聲反彈,車門又彈回來,差點夾到陶謹慎的腳踝,火燎原踩下煞車,陶謹慎跳下車,闖過紅燈,跑向陶樂善。

  「樂樂!」陶謹慎扯開喉嚨,怕女兒沒聽見,又喊:「樂樂!樂樂——」

  陶樂善以為自己幻聽,擡起爬滿汗水的小臉,左右搜尋,不怎麼敢相信她居然聽見臭老爸的聲音。不對呀,他應該還被人押著等她籌好錢去救他,她現在才湊了三十五萬,還有一百六十五萬待努力,一定是她太累又太緊張,才會將路邊的噪音聽成臭老爸的呼喚—一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她還要趕快去二阿姨家拜託看看,希望能借到一些錢,幾百塊也好。

  「樂樂!」

  一道人影撲過來抱住她,陶樂善高舉雙手,以為自己被怪老頭偷襲,定晴一看才發現——

  「老爸?!」她把陶謹慎從身上剝開,看得更仔細,確定自己沒看錯,眼前的人真的不是幻影。

  「樂樂!爸錯了!對不起!樂樂——」他又重新黏回女兒身上,好像嫌她的T恤被汗水浸得還不夠濕,非得再補上幾把眼淚鼻涕。

  陶樂善原本緊繃的心情突然間獲得釋放,感覺就像肩上的沈重大石被卸下。她的臉龐緩緩恢復血色,微張的唇瓣不由自主地牽動起一絲笑容……

  理智倏然回籠。

  「慢著慢著慢著——你怎麼會在這�?!兩百萬解決了嗎?!」她的錢都還沒有著落,他怎麼可能會平安獲釋?

  他猛點頭。「嗚嗚嗚嗚嗚救的……」重點人名被他的哭聲蓋住。

  陶樂善本來想追問那個不清不楚的人名,但轉念一想,對方應該是老爸的賭鬼朋友,那些豬朋狗友她一個也不熟,問了等於白問。「媽和姊姊知道你被救出來了嗎?」

  「還、還不知道……」他一被救出就直接來看女兒辛苦借錢的畫面,這是他從沒看過的一面。以往每次闖禍欠債都有人替他收拾善後,當然不是神聖小精靈帶來的奇跡,而是家人在幫他。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向來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原來他失職到這種程度,忽略掉父親的責任就算了,還給妻女帶來天大的麻煩。

  火燎原問他,看見這樣的陶樂善,他做何感想?爽嗎?

  不,一點也不,他簡直想一頭撞死在電線杆上。

  「那你還不趕快回家去,她們擔心死你了!」陶樂善又恢復對老爸的惡聲惡氣,方才見他平安時的放鬆笑臉板了起來,甚至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還有你看你,被打活該,愛賭死好啦!」她指著他嘴邊的淤青不留情道。

  「爸爸下次不敢了!」

  信你才有鬼!前一百次還相信他,但是現在的她老早就喪失這種美德了!

  「喏,這包鹽酥雞拿回去吃啦。」她把鹽酥雞伯伯免費請她的雞塊塞給陶謹慎。「好好跟媽道歉,聽見沒有!」

  「你不跟爸爸一起回去嗎?」

  「你那兩百萬的事真的解決了嗎?」她不先回答,倒是狐疑地問他。

  「嗯。」那時從鬼仔老大的態度看來,火燎原處理得乾淨俐落。

  「那好,我把借來的錢先拿去還人。」包括鹽酥雞伯伯、她的高中死黨、小叔叔、大阿姨……

  「樂樂,爸爸跟你去……」

  「不用啦,媽和姊那邊你去處理,再讓她們哭我就踹你!」她擡起腳恐嚇陶謹慎。「還不快回去?!你要是給我半路又跑去賭,我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再管你死活!」又是說過一百次以上的威脅。

  陶謹慎用力再用力地點頭,伸手把陶樂善抱個結結實實,手掌碰到她背上整片被汗水濕透的  T恤,他暗暗在心�發誓,絕對不要再犯,賭癮來了,就拿手去捶牆好了!絕對絕對不能再讓樂樂因為他而吃苦,即使他沒辦法給她們母女三人過多好的日子,但至少,他不能成為她們的負擔!

  「你幹嘛啦……很惡耶!」陶樂善掙扎著,卻聽見陶謹慎一遍又一遍喃喃說著對不起。

  哎,她才不要再相信老爸的話,他只是剛吃過苦頭,所以小小地反省了一下,不用半個月就會故態復萌。每次都這樣,她早就習慣了,他現在的道歉是屁哩,放得很響,卻也放過就忘,她不信不信……

  才不會又一次被他騙了……才不會又一次失望透頂……

  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陶謹慎趕回家去,將自己捨不得用來坐公車的零錢遞給他,再目送他搭上的公車駛遠。直到現在,她才發覺兩腿酸痛,數不出自己走了多少個小時的路,安心之後,疲倦感全湧上來,不過她還是得儘快將背包�的錢呀支票呀一份一份還回去。

  火燎原靜默地坐在車�,看她坐在人行道旁,小嘴噙著笑,一邊掄拳敲敲小腿肚,而後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拿出手機撥號。她應該是要打給家人報告好消息吧,在陶謹慎到家之前讓她媽媽和姊姊先放心。

  他載陶謹慎來看陶樂善的舉動,也是一種賭注。看著那麼嬌小的身軀頂著那麼沈重的壓力,如果陶謹慎仍然沒有半點愧色,沒有心疼陶樂善做的一切,那麼他不會讓陶謹慎有機會繼續成為她的重擔,他會拈除掉陶謹慎,就算知道陶樂善會難過哭泣,他這是會做。又或許,剁掉陶謹慎的手腳,讓他以後連想拿賭具都做不到,看他還能再讓陶樂善為他操多少的心、受多少的氣。

  幸好,陶謹慎沒有,他衝下車,抱住了她,那一個擁抱,讓火燎原看見陶樂善的笑容。連他都有衝動想奔向陶樂善,緊緊地擁抱住她,他就不信陶謹慎比他更鐵石心腸。

  火燎原的手機響了,搭配著車窗外陶樂善等待對方接電話的場景,讓他產生錯覺,以為她是撥給他。

  他搖頭,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八成是大哥擔心他單獨去鬼仔的場子遲遲還沒回家是怎麼回事,他瞧也不瞧來電顯示,按下掀蓋鍵。

  「喂?」哥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愉快活潑的嗓音已經竄進耳內,火燎原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的陶樂善小嘴一張一合,正勤快地說著話。

  「我樂樂啦!我跟你說哦,我爸回來了耶!雖然有被打過的痕跡,可是人好好的哦!」藏不住的喜悅像跳動的音符,輕快悅耳,火燎原不只聽得見她的快樂,更能看見她咧嘴而笑的陽光笑顏。

  火燎原感到迷眩,反應有些遲緩,直到陶樂善又「喂?喂?聽到了嗎」直嚷嚷,才將他的魂給嚷回來。

  「聽到了。那真是太好了。」火燎原輕笑,不單單是因為她一掃陰霾地恢復了活力,更因為她在第一時間想將這件事告訴他,讓他分享她的喜悅,讓他覺得自己被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嘿嘿,雖然他回來得莫名其妙,但管他的,回來就好,回來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好擔……呃,一點小小小小小的擔心他會被賭場的人給怎麼樣了。」她拍著胸口,嘴巴倔強地不肯表達出父女之情,臉上的模樣卻被人看光光。

  「樂樂,你現在人在哪裡?」明明她就在眼前,他卻故意問。

  「我在……看得到捷運劍潭站的地方。」她報出最靠近她視線的景物。

  「好巧,我也在附近。」

  「真的嗎?」她蹺班,他也蹺班嗎?才會在應該認真上班的這個時間�還在外頭遊蕩?

  「到出口一去,等我五分鐘,我繞過去接你。」

  「好呀。」她喜孜孜地點頭。

  兩人收線,陶樂善撐起酸軟的腿,往捷運出口移動,距離不遠,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抵達,坐在石頭臺階上,面向馬路,雙眼跟著每一輛在眼前駛過的車子移動。

  火燎原在車上數著時間,五分鐘久得像五小時,最後他在三分十一秒時喪失耐心,發動車,順從自己的心急如焚,將自己送到她面前。

  陶樂善看見他的車子暫停在公車站牌旁,立即飛奔過來開車門,一屁股坐下,堆積著滿滿笑意的俏臉轉向他,一個字都還沒開口說,身子已經被一雙長臂捉進懷�,抱得扎扎實實。

  唔?今天怎麼每個人都喜歡這樣抱她呀?老爸如此,火燎原也如此。

  「怎麼了?」不同於推開陶謹慎先開罵幾句再說的動作,陶樂善雙手環住他的腰,回摟他。

  「你吃飯了沒?」他的聲音好沈。

  「……還沒。」可以拿來當晚餐的鹽酥雞被她硬塞給老爸,沒了。

  「我也還沒,一塊去吃吧。」他用臉頰輕蹭她的短髮。

  「哦。」他抱她的力道實在不太像只想邀她吃飯而已,他都快把她壓進他的胸口了。

  「樂樂——」

  「嗯?」

  「我想跟你做愛。」

  「咦?!現、現在?!」他他他他……發情期嗎?!怎怎怎怎麼突然冒出這種要求……不對哦,他根本不是要求,而是平心靜氣陳述他的決定。

  火燎原話一脫口,自己也馬上後悔了,男人真是獸欲的動物,就只是抱著她而已,也能抱出一肚子欲火,他應該只想將她抱進懷�,好好誇獎她一番,也或許痛駡她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好吧,他還是想跟她做愛,這一點他不想欺騙自己,當啥偽君子。

  他想親吻她柔軟的唇,愛撫她細膩的肌膚,渾圓的胸脯,讓她的體溫煨熱他,在他身上點火,他需要感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不過他那麼直接將欲望說出口,一定會嚇跑她,說不定她等一下就會甩他一巴掌,痛斥他無恥下流。

  「好。」

  陶樂善的回答讓火燎原傻眼,他差點有股衝動想拿大哥常掛在嘴邊的仁義道德來教訓她,順便教她哪個野男人膽敢明目張膽說要跟她上床時,有哪幾招可以打得那個男人不舉。

  但是,現在那個野男人是他。

  陶樂善下一個舉動摧毀掉他腦子�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

  她仰起頭,臉蛋紅撲撲的,主動親吻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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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8:23:36

【第七章】

  陶樂善不覺得在因喝醉而誤打誤撞上過床之後,第二次、第三次上床也變得理所當然,她對身體的自主權不會輕易交出去,親吻火燎原是因為她想,擁抱火燎原也是因為她想,接納火燎原更是因為她想。

  動心了嗎?應該是。

  所以她總是在意他對她的觀感,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是完美無缺的。

  所以她想讓他分享她的喜怒哀樂,高興時頭一個想起的人是他,難過的時候也必須克制自己想撲到他懷�放縱大哭的渴望。

  看見他,碰觸他,聽他的聲音,聞他的氣息,心跳都會超乎尋常的快。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樣?

  「噓……小聲點……」火燎原的唇壓覆在她不斷逸出嬌吟的唇瓣,鎖住可能透過門板、讓隔壁房的火燦仲知道他們正在做壞事的聲響。

  她沒辦法,他在她身上翻天覆地,進行著好折磨人的私密事,她想咬唇忍住,他又不準,將手指探進她嘴�,撬開她的牙關,這樣要她怎麼小聲點?

  他故意逼出她的呻吟,又要她壓低音量,似乎以此為樂,她乾脆咬住他的肩膀,小小地報復他一下,結果換來更激烈的進佔,她驚喘,軟綿綿的聲音像嬰兒惺忪時的嚶嚀,但又更媚一點點。

  「我喜歡你的聲音……」火燎原發出飽含情欲的低笑。這正是矛盾所在,他喜歡她失控時發出的輕嚷,卻又不想讓他以外的人聽見那些,獨佔她的心思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好了……不要了……」他在她身上製造出過於巨大的浪潮,她受不了,攀在他結實臂膀上的雙手頻頻發抖,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極致,只要再一點點撩撥就會應聲繃斷。

  但他不放過她,在這種時候,太溫吞的柔情是不被允許存在的東西,早隨著衣物被拋到床底下去。他抱緊她,親吻她的唇,撫摸她的背,再下滑到她的腰臀,大掌到達的地方都引來她的輕顫,他將她按向自己,陽剛身軀上的汗水濕濡著她,薄薄的淺亮光澤在兩人交纏的胴體上閃耀。

  她比他早一步到達性愛的天堂,品嘗震撼的餘韻,泛紅的小臉貼在他頸窩,重重地呼吸,可他還沒得到滿足,還在她身體�勃發,她玩心大起,學著他撫摸她的方式對待他,吻他的脖子,十指的指甲像在犁田似地,在他寬大的背上開拓領土,他皮厚肉粗,感覺不到太多疼痛,反而覺得那像搔癢一般的挑逗,格外刺激男人的欲火。

  「我也喜歡你的聲音……」聽見他失控的粗喘,她咧嘴直笑,但得意不到幾秒鐘,笑聲即被尖叫取代,愛玩的下場是立刻得到報應。

  嬌吟聲再也隱藏不住,火燎原也已無暇去管曖昧聲響會不會被古板的大哥聽見,他再一次將她拉進驚濤駭浪�,要她為自己的甜美滋味以及頑皮作弄付出最大代價。

  對陶樂善來說,這才算是她第一次的性經驗,比起喝醉後糊裡糊塗發生的那一回,這次清晰得讓她充滿好奇心和新鮮感。

  原來他佈滿汗水的身體線條是這樣。

  原來他高潮時的模樣是這樣。

  原來他放縱情欲的狂野是這樣。

  原來他做愛時貼在她耳邊說話的聲音是這樣。

  原來他得到激情滿足之後的溫柔擁抱是這樣。

  原來包容著他的火熱時的悸動是這樣。

  原來兩人交換身上體溫的感覺是這樣。

  火燎原的背脊竄過一陣狂喜,額際的汗珠滴落她的臉頰,他動手抹去,喘息地吻她,她張著籲籲吐納的唇,抱住他同樣倦累的身子。

  撩撩她汗濕的短髮,火燎原饜足無比。

  她眯著眼,疲憊得快要睡著了。

  知道她這兩天為了籌錢四處奔波,一定累壞了,他哄著她入睡,沒多久工夫,她枕靠在他的手臂上,睡得又香又沈。

  親親她的臉頰,他輕笑。「你可別一早醒來又跟我說是一夜情哪……」

  清晨,不可免俗的鳥語花香,幾隻早起的麻雀在陽臺吱吱喳喳,火燎原一開窗,驚嚇到它們——他是故意的。媽的,一大早擾人清夢,快滾快滾,吵醒她,他就把它們串來做烤小鳥!

  麻雀留下像在咒駡他的嘰嘰歪歪鳥粗話,振翅飛得老遠,火燎原送上一記中指給它們當禮物。

  掃除掉噪音根源,火燎原窩回暖暖被窩�,床鋪上小小的隆起中蜷著陶樂善。真好,原來這就是孟虎每天都容光煥發到場子�散發愚蠢愛心光線的原因,一早睜開眼,有個人挨在自己身邊,睡得毫無防備,酣甜的臉龐牢牢鎖住他的視線,讓人一整天的心情都萌滿小花。他真想再一次將她揉進懷�,讓她為他失控,為他呻吟啜泣。

  避免再盯著她瞧下去,他又會從人變成禽獸,火燎原決定下床去浴室衝個涼,洗去昨夜激情留下的汗漬和體液。

  洗完澡回來,陶樂善還沒醒,只是變換了睡姿,幾乎霸佔住整張床,棉被滑開一大片,火燎原先替她將被子拉好,才在抽屜中找出乾毛巾擦頭髮。

  肚子好餓,昨天運動量太大,她應該也餓著,不過他猜她可能還得睡上一陣子,乾脆自己先下樓去找食物填肚子,等她醒了再料理她。

  而且他沒忘掉等一下還得面對大哥的碎碎念。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會將她帶回家來,自然也存在著某些目的。

  「再多睡一會兒吧,等會兒有你受的呢。」他在陶樂善耳邊先宣告她的下場,要她做好心理準備,沒有聽到算是她的損失。

  火燎原放輕動作離開房間,不意外看見火燦仲已經坐在樓下客廳等他。

  「早。」火燎原神清氣爽地打招呼。

  「不請小姐一塊下來吃早餐?」火燦仲煮好三人份的早餐,聽了一整夜的貓叫春,他不會以為今天早上只有兩個男人吃飯。

  「再讓她睡飽點。」

  火燦仲正色嚴肅。「燎原,大哥還是那幾句話,你——」

  火燎原馬上攤掌阻止他,苦笑道:「等等,有機會讓大哥你講,不過不是現在,要聽教訓的人也不是我,我很想負責任的,不是玩玩而已,等一下麻煩你不用留情地痛駡她,叫她別玩弄你弟弟的感情,要她有擔當一點,不要吃乾抹淨就拍拍屁股走人。」

  這就是他故意帶陶樂善回家,除了讓大哥見見她之外的最大目的。

  火燦仲笑了。「她不想對你負責嗎?」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火燎原盛來滿滿一碗清粥,加入一匙肉鬆攪和,大快朵頤。

  「沒關係,她敢玩弄你,大哥會教訓她。大哥今天放假,不用趕著上班,她睡到幾點都沒關係。」等她睡醒,他再好好教導她要做一個有責任感的女人。

  嘿,就是要大哥這句保證。「交給你了。」

  「昨天你去鬼仔的場子救人,沒事吧?」火燦仲問了廢話,都能和女人在床上廝混一整夜,能有什麼事?但是基於做大哥的天性,他還是關切一下。

  「沒事,沒什麼刁難,人也平安回去了,八成是當年我的事蹟在他們心目中就像個兇狠殺人魔吧。」火燎原淡淡說道,不想著墨於討厭的往事。

  「那就好。」火燦仲也不追問,他們兄弟向來不深談過去的事,當初說好忘掉它的,就算有時仍會夢到那些,他們卻也不會告訴彼此,藏得極好。他夾醬瓜給弟弟。「多吃點。」

  兩個男人吃完早餐,火燎原還特地煎了荷包蛋和火腿給她加菜,一直到接近中午,陶樂善才醒過來,在房�沒看到他,自己胡亂套好衣物走出房間,下意識尋找他的身影。

  「你好。」火燦仲一眼就瞧見站在樓梯口張望的陶樂善,給了她友善的微笑。「燎原在後陽臺洗衣服。」兩個男人自己打理生活起居,煮飯洗碗做家事都難不倒他們兄弟。

  「喔。

  「桌上有早……午餐,你請坐。」

  「你是?」

  「我是燎原的哥哥,火燦仲,你跟著他叫我大哥就好。」

  「唔?」陶樂善瞪大眼,一臉吃驚。

  「怎麼了?」火燦仲以為自己嚇到她了。

  「你和他長得不太像……」陶樂善撓撓臉頰,說得有些抱歉。

  火燎原是巨大壯男型的,高高魁魁,臉部線條和身體肌肉都充滿鋼鐵一般的味道,但是火燦仲就秀氣許多,身形也沒有火燎原粗獷,目測火燎原至少比火燦仲高出十公分以上,應該說是火燎原長得太大只,火燦仲才是正常臺灣男人該有的體型。

  「很多人都這麼說,可能我們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吧,我保證,我和他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他們兄弟站在一塊時,大家都以為火燎原是哥哥,而他是弟弟。

  「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懷疑你們的血緣啦,只是就外表看起來你比他斯文很多很多很多。我叫陶樂善,你好。」陶樂善坐在火燦仲右手邊的單人沙發�,桌上有好多食物,粥、肉鬆、荷包蛋、火腿、醬瓜、花生米、三明治、水餃、炒飯、乾面、牛肉面和一個自助餐便當,她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本來只有粥、肉鬆和醬瓜,其他是燎原一道一道增加出來的,煎完荷包蛋和火腿,他又覺得做幾個三明治更好,後來又喃喃說三明治吃不飽,他又去超市買水餃,不到五分鐘就看他又溜到廚房�切切剁剁,炒飯就出來了,接著新聞才看完兩則,他又跑去燒水下面,乾面弄好了,又覺得有湯的牛肉面你會喜歡,所以他再度出門去買巷口那家四十年老店賣的牛肉面,午肉面是回來了沒錯,但他的左手順便拎了個雞腿便當。」

  「他當在喂豬哦?」她叉起一顆水餃放進嘴�,雖是冷凍速食包,但味道不錯。再端來牛肉面,先喝口湯——香,超香,有點冷掉,不過滋味沒話說。

  「我去叫燎原過來。」火燦仲起身往後陽臺走,不一會兒,啪噠啪噠的拖鞋聲加入火燦仲的腳步聲中一起回來。

  「你教訓過她了嗎?」火燎原的聲音很期待。

  「還沒,我想你也贊成讓她先吃飽吧?」

  「也對。」吃飯皇帝大。

  短短三句話,火燎原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範圍�,自然而然擠進她坐的單人沙發�,把椅內空間完全占光。

  陶樂善不爭氣地微紅了臉,想起昨天和他的親密,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臉孔面對他,不過他的態度讓她決定鼓起勇氣,和他一樣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反正他都不彆扭了,她彆扭什麼?

  「你剛剛在說什麼教訓?教訓誰?」她說出一句完整平靜的話,給自己拍拍手。

  「哦,我哥喜歡教訓不乖的小孩。」他搔弄她的短髮,笑得迷人,沒挑明告訴她「那個欠教訓的小孩就是你啦」。

  她點頭表示瞭解及同意。不乖的小孩要好好訓一頓,省得小幼苗日後走上扭曲的黑暗道路。

  陶樂善吃光牛肉面,再舀半碗炒飯,差不多就撐飽了,要她將桌上所有食物掃乾淨她沒辦法,火燎原接手將剩下的炒飯三兩口扒完,火燦仲在一旁啃三明治。

  等到兩個男人吃飽,桌上也差不多清空,火燎原收拾碗盤,準備去洗碗,陶樂善本想跟上去幫忙,火燎原一隻手就將她壓回原位,再對火燦仲一笑。

  「大哥,交給你了。」教訓她。

  火燎原吹著口哨進廚房,陶樂善還在一頭露水的當下,火燦仲咽下嘴�咀嚼的三明治,再喝幾口熱紅茶,拉來另一張椅子與陶樂善對視。

  「火大哥,你有話要跟我說嗎?」她隱約覺得不對勁,心�有不好的預感。

  「是。」他也替她倒滿紅茶。「你是燎原第一個帶回家的女生,你和他的關係……」嗯,經過昨天一夜,他也不用明說。

  陶樂善臉一紅,想掩飾自己的尷尬而猛喝紅茶,火燦仲很貼心地輕描淡寫將話題再簡化:

  「燎原他喜歡你,但是聽說你曾經跟他說是一夜情?不跟他認真?」

  糟、糟糕,哥哥要替弟弟討公道,指責她上回不想負責任的事。

  「那、那是……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想逃避現實啦……」

  想想,一個女人早上一睜開眼,發現自己光溜溜的和一個稱不上熟的男人上了床,她能怎麼辦?她那時太混亂,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滿腦子只有快逃快逃快逃,所以她逃了,跑得飛快,自己都記不起來她對火燎原說了什麼屁話。

  「而且那個時候我能怎樣?我也不知道他心�怎麼想的呀,他會不會只是覺得惹上麻煩了?或是他會先開口跟我說一切只是玩玩?我怕死了,也不覺得自己有勇氣和他討論接下來我們要怎麼收拾善後,把它當成一夜情的話,他一定大鬆口氣嘛,反正他又沒損失……」

  「你覺得先說先贏,要是你先表現出不在乎的話,燎原若是真的狼心狗肺跟你說『那一夜我們都不當真』時,你才不會覺得自己受到傷害了?」火燦仲輕易猜出她單純的心思。

  「嗯……」她是這種鴕鳥心態沒錯。

  「燎原外表看起來的確是放蕩不羈,很容易讓人以為他不會用真心對待女人,不過你和他認識更深之後,還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嗎?」

  「不覺得,否則我才不會再跟他……」呀,差、差點又講出太限制級的話。

  「所以你是認真的吧?」

  「當然。」陶樂善對這個答案沒有遲疑。

  火燦仲很滿意地頷首。這個女孩在燎原心目中佔有重要地位,身為兄長,他當然希望她也能同樣地回應燎原,讓燎原在愛與被愛之間得到均衡,而不是只有單方面付出。

  「燎原也是認真的。」

  陶樂善眼睛一亮。「他親口說的嗎?」

  「你問他呀。」火燦仲笑笑地轉頭望向在廚房門邊站了很久的弟弟。真是奇觀,竟然看得到他尷尬臉紅。

  「大哥,我要的是你教訓她女人不能將肉體關係當遊戲,性是神聖的事,男人與女人必須在心靈合一時才能享受彼此間最最私密的熱情,還有不準再對我說只是一夜情OK哇啦哇啦哇啦的——不是問她這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都是他們談的內容太偏,害他不知道應該躲回廚房繼續偷聽,還是若無其事地走回客廳來。

  大哥,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他害羞。」火燦仲向她解釋弟弟的有口無心。

  「他害羞。」陶樂善用雙眼也看得出這個事實。

  對,他害羞。

  火燎原開車載陶樂善將借來的錢全數還回去,之後直接到賭場開工。在車�,她突然冒出一個問句:

  「我們這樣……算是在交往了嗎?」雖然她覺得這時問有點晚,再怎麼說也應該在上床之前就先弄清楚這項不確定,可是她太猴急了,直到兩人翻滾完畢之後才想到討論正事。

  「你又想說是一夜情嗎?」

  「我才沒有,這一次才不是一夜情!」

  「這一次?」火燎原挑她語病,濃眉挑得半天高。那麼下一次就可能再被她貼上一夜情的標籤?

  「你——」厚,明明知道她的意思還這樣戲弄她!

  她的表情逗笑他,一掌按在她腦後,將她送到自己嘴邊,吻住她嘟高的唇。

  「陶樂善,我很想跟你交往,情人的那一種,妁願意給我這種機會嗎?」

  「現……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吧?」她很不爭氣地又辣紅了臉。

  「這是拒絕的意思?」他故意吻得深,將言語與唇舌都喂進她嘴�,翻攪她的思緒和理智。

  陶樂善生氣地揪住他半敞的領口,把他拉得更近,是賭氣,更是宣告,故意咬痛他作弄的唇。

  「火燎原,就算你剛剛給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我也追定你了!你想拒絕我也不會接受!」含糊吼完,她吻回去,他剛剛怎麼「堵」她,她就更用力給他「堵」回去——用舌頭。

  火燎原全盤接受,一點也沒有被強的委屈。

  「歡迎來追。」

  接著,被強的人反而對強的人使出反擊,把她吻得氣喘籲籲,腦袋呈現缺氧狀況,只能被他按在肩窩回復冷靜。

  「你喜歡我哪裡?」她覺得這個問題很呆,但女人在面對感情時,十個有八個都愛逼問這種話,她以為自己會是例外,但事實證明,她並不特別。

  「全部。」

  「你答得好敷衍哦。」她不滿意,覺得他只是隨口拋來安撫她的答案。

  「全部就是全部。」他堅持不改答案。

  「我很凶,第一次見面就揮拳要打你耶。」

  「我記得。」超有活力的暴走小兔,就是從那一天走進他的世界�,還不是用充滿浪漫的相遇方式,但沒差啦,相識就是相識了。

  「我還欠了一屁股債沒還清。」

  「那又不是你的錯。」是她爸爸造的孽,要怪也該去怪陶謹慎。況且如果沒有那一屁股債,她和他應該沒有交集的機會,這樣想時,他對陶謹慎還多了一絲絲的感謝。

  「……我姊姊長得比我好看,你見過她不是嗎?那麼怎麼可能會喜歡我?」

  「我哥長得比我好看,你也見過他,你比較喜歡他嗎?」火燎原反問。這是實話,大哥比他有女人緣,因為他和孟虎是同類型的粗獷男人,但現在的審美觀念似乎是男人要高要瘦要俊秀,他在標準之外。

  「沒有。」她覺得火燦仲人不錯,和她說話時也很溫柔,但是她在他身上看到的全是「哥哥」的光輝。

  「那麼我為什麼要喜歡你姊呢?」

  他對愛哭的女人最反感了,陶樂善的眼淚會讓他珍惜,但她姊姊哭得滿臉眼淚鼻涕時,他除了皺眉之外,沒有其他情緒。他喜歡堅強的女人,像她,不覺得依賴男人是理所當然,不認為天場下來有男人撐著是天經地義,他不介意被依賴,也不介意替她撐著天空,但是他不喜歡那些心甘情願做的事被視為義務,尤其還是被眼淚逼出來的義務。

  「樂樂,我喜歡你的全部,全——部,從頭到腳,從�到外。」

  所以不要再追著他問那些有的沒的,對男人來說,那些問題很傷腦力,而且答得不好還會換來女人的嗔怒,劃不來。

  陶樂善終於滿意他的答案,因為他說話時,雙眼一點也不心虛地望著她。

  「我、我也喜歡你的全部……」

  「抄襲我的答案。」他用手指彈她額心。

  「嘿。」

  車子滑進停車場,兩人坐上電梯,直達賭場。門一開,火燎原才跨出一隻長腿,孟虎立刻閃身擋在他面前。

  「阿火,有人找你——不對,應該說是要找她吧,等好久了。」

  「誰呀?」火燎原和陶樂善異口同聲問。

  「她老爸。」孟虎指著陶樂善的鼻尖。

  「不會吧?陶謹慎又惹事了?!」火燎原臉色一凜。

  「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耶!」陶樂善也很火大。

  「走!」

  兩人同仇敵愾,對抗敵人去!

  陶樂善火氣衝衝殺過去,雙拳都已經掄握好,只要一見到人就能隨時揮出去,她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賭鬼就是賭鬼!睡過一晚就忘掉差點被人殺掉的恐怖肉票經歷,她雖然不期待他變好,但至少多忍幾個禮拜好不好!

  陶謹慎坐在貴賓室�,看到女兒出現,他一臉笑容地站起身,馬上就要迎過去。

  「你還敢來!」陶樂善話邊吼,拳頭就過去了。

  「樂樂!」陶謹慎張開手臂,以為女兒要給他擁抱,結果反倒挨了一拳。

  「你真的都賭不怕呀!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不要賭不要賭不、要、賭!」陶樂善氣得蹦蹦跳跳。

  「哎喲哎喲哎喲——」被陶樂善打不痛,但被鬼仔打出的舊傷因為他彎身躲避而疼痛。「樂、樂樂!爸不是來賭博的啦!」

  「不要騙我!不賭你來賭場泡茶聊天閒磕牙嗎?!」她第二拳又準備好,還指使火燎原出手幫忙。「幫我捉住他的手腳!」

  「哎喲哎喲——」

  陶謹慎只有空哀哀叫,繞著桌子連跑邊躲,沒空回答女兒,在場的藍冬青體貼地介面:

  「你爸說,他要代替你留在場子�還清八十萬的債。」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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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8:24:22

【第八章】

  「咦?」陶樂善以為自己聽錯了,停下拳腳追逐,貴賓室�瞬間安靜下來。

  她用眼神詢問藍冬青是他說錯還是她耳背沒聽明白,藍冬青給她的回答是非常篤定地點頭,不介意重複給她聽:

  「陶謹慎認為八十萬是他欠的,沒道理要女兒來還,所以他主動向我們要求,拿他來換回你。」

  「真的假的?」陶樂善不敢置信。

  咳咳咳咳……陶謹慎躲在一旁順氣,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抹掉臉上的汗水,咧著笑挨近陶樂善。

  「樂樂,爸來這�就是為了這件事,不是來賭博的,你不要生氣,爸真的要戒賭了,你相信爸爸。」

  「為什麼你突然要這樣?」她迷惑,雙眼充滿不信任地打量陶謹慎。

  他吃錯藥了嗎?幹嘛突然反省?一點都不像她認識的臭老爸……呀!她知道了!陶樂善恍然大悟,兇狠地瞪著陶謹慎。

  「我明白你的用意了!你想假藉打工還債之名,行狂賭之實,以為待在這�就可以每天免費賭博對不對?!」

  「不是啦!樂樂,爸爸是真的要來這�打工還債,絕對不再賭,爸爸是真心的……」陶謹慎誠心說道。

  「哼。」陶樂善嗤之以鼻,當他在放屁。

  「你現在不相信爸爸沒關係,爸爸會用行動證明。」陶謹慎不氣餒,也不怪女兒懷疑他,畢竟是他讓家人對他喪失信心,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他轉向尹夜、藍冬青和火燎原,身體一彎,鞠了個將近九十度的大躬。「請你們答應我,我保證我會很認真工作,掃地倒茶清垃圾,我什麼都會,讓我為自己的債務負責,放我家樂樂回去,拜託你們!」

  「說實話,四十五歲以上的男員工對生意幫助不大。」藍冬青就事論事,以外觀價值來說,甜美的陶樂善比陶謹慎吃香,至少賞心悅目。

  「魯莽惹事的二十五歲以下女員工對生意幫助也不大。」尹夜對陶樂善的評價不高。

  「也是啦。」藍冬青想起她和孟虎哥倆好地牽手打老千的情景,感覺就像大老虎帶小老虎出外覓食,大只小只一樣兇猛沒理性,大只還會在適當時機教導小只要怎麼出口……不,出拳揍人的技巧。

  藍冬青也沒忽略掉臉色很臭的火燎原,他知道火燎原在發什麼火,此刻他很有看好戲的閒情逸致。「阿火,你怎麼說?」

  「我反對。」好,解決了,請把陶謹慎踢出去,謝謝再聯絡。

  「火先生!請不要這麼說,樂樂做得到的事,我都能做到,而且做得不會比她差,請給我一次機會。」陶謹慎誠懇哀求。

  陶樂善能和他窩在休息室�耳鬢廝磨、摟摟抱抱,親親嘴、蹭贈臉,陶謹慎行嗎?!就算陶謹慎行,他也不想要!火燎原在心�非常不屑地暗嗤。

  反對到底,絕不答應拿陶樂善去換陶謹慎!

  「反對的理由是?」藍冬青追問。

  「陶樂善做得不錯,夠順手,把她換掉再找個生手,浪費時間。」火燎原答得冠冕堂皇。

  「看來咱們老闆之一的火先生對小陶滿意得不得了。」藍冬青一語雙關,笑眯的眼讓火燎原渾身不對勁。

  他不禁有一絲絲的心虛,覺得自己的私心似乎都被精明的藍冬青看光光。

  「不然讓我和樂樂一起在場子�工作,兩年半的債務,我們父女倆一年多就還完,這樣可不可以?」陶謹慎提出另一套方案,姿態當然仍是放得超軟。

  「阿火你說呢?」藍冬青還是將選擇權丟給火燎原。

  問他,他當然還是想說「不要」呀!

  「你真的想跟我一塊還清賭債?」陶樂善在火燎原出口轟走她老爸之前說話了。

  「真的!」陶謹慎眼�全是堅定的火炬,向女兒彰示他的決心。

  「不是為了別的目的而來?」她揚眉覷他。

  「不是!」

  該死的笨蛋陶樂善,你又開始想要相信他了,又開始覺得再被騙一次也隨便啦,你就是這樣,才會每次都要幫他收拾善後,難怪沒有人同情你,你是活該呀!

  「那……」陶樂善看向火燎原,不知道自己眼中正浮現出請求的光芒。

  讓他來好了,說不定這次他真的會變乖——她的眸�這樣說著。

  「你帶他下去領制服啦!」火燎原根本沒辦法抵抗她,妥協的字句就像呼吸,嘴巴一張開,它就跑出來了。

  「謝謝火先生!」陶謹慎立刻朝火燎原用力鞠躬,轉個身,沒忘掉另外兩個老闆。「謝謝藍先生!謝謝尹先生!我一定會認真工作還清債務!謝謝!」

  「走吧。」陶樂善帶著父親離開。

  貴賓室的門才一關上,火燎原馬上就對藍冬青開炮,右手一撈,揪著藍冬青的領子扯到面前,齜牙咧嘴的惡煞樣距離和善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你剛剛幹什麼一直找我碴?!」給他說清楚!故意問他的意思,他回答後又惡意追問原因,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個聽起來還算合理的說法,藍冬青還非得再補一記回馬槍,怎麼就沒看見他對尹夜也這樣調侃刁難?!

  「我有嗎?」裝傻。

  「你一直酸我!」血淋淋的鐵證還想賴?!

  「這真是誤會大了。」藍冬青無辜地攤著雙手,替自己辯解。「我很尊重你的意見,才會徵詢你的想法,把小陶留下或陶謹慎留下的決定權交給你,因為你和小陶看起來亂熟一把的。」笑咪咪是他的標準配備。

  「我——」話梗在喉頭,火燎原吐不出來。

  「就算你想否認也沒有用,因為那天我們都看到了。」藍冬青繼續笑咪咪,並且尋找站在同一陣線的好夥伴。「阿夜,你說對不對?」

  「對。」尹夜點頭。

  「看到什麼?」

  哼哼哼哼……藍冬青沒有笑出聲,但每一個挑眉、每一個揚唇都是這個意思。

  「看到兩個醉鬼一絲不掛地躺在休息室地毯上相擁而眠,不過你放心,我們打開門看見的是你的光屁股,小陶被擋在你胸前,沒曝到光。」

  藍冬青說的是火燎原和陶樂善喝醉酒的「一夜情」,他們都親眼見到了,老早就知道這一對關係不尋常,不會大驚小怪,只有他們兩個還以為能掩蓋掉流轉在彼此間的曖昧,想裝作沒事。

  要不是孟虎趕著回家去抱老婆,沒看到休息室�的精采畫面,火燎原以為孟虎不會再海扁他一頓嗎?

  「所以我們都知道小陶在這�的地位,你可以儘量學老虎那套,大剌剌地把惡爛話掛在嘴上,三不五時就直接把她勾進懷�調情,我們都會習以為常。瞧,你和小陶那麼熟了,我不問問你的意見就直接同意陶謹慎取代她來工作,你會不會翻臉?會不會不顧兄弟之情和我打架?」有種就昧著良心說不會!

  「阿火,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一點都不會想留陶樂善在場子�工作。」尹夜也說話了,像陶樂善那種弊多於利的員工,沒有比有更好,場子�不需要第二隻「孟虎」。

  「你們——」自己做過的好事被哥兒們撞見,捉姦在床……修正,捉姦在地的感覺讓火燎原啞口無言,想說些什麼來挽救都顯得氣勢薄弱,他歎氣,足足歎了三次,最後認了。「好啦好啦,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我和樂樂已經在一起,關於她的事都算我一份……冬青做得對,繼續這樣酸我好了,反正我要把她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你們要笑就笑吧,隨便你們啦……」

  火燎原完全失去掙扎的動力,全盤坦誠。

  藍冬青和尹夜都笑了,一人一邊地拍拍他的肩。

  「這是好事,阿火,恭喜。」他們樂見好兄弟找到幸福。

  火燎原的回應則是爆紅了臉,但從兄弟們臉上找不到惡意,他也跟著露出靦腆笑容。

  他知道,他們是祝福他的。

  陶謹慎變乖了嗎?陶樂善很懷疑。

  因為是她央求火燎原讓陶謹慎留在賭場�打工還債,她覺得自己背負著看管好自家老爸的重責大任,要是老爸心術不正,不用火燎原他們開口趕人,她就會先大義滅親將老爸踢出賭場。

  觀察了陶謹慎十幾天,他沒有奇怪的舉動,對於前輩教他的工作也都做得差強人意,至少沒捅大樓子,最厲害的是他擦玻璃的本事,場內每一處玻璃鏡面都一塵不染,連尹夜都曾開口稱讚過陶謹慎。

  陶樂善收拾賭臺上的空酒杯,眼角余光掃向不遠處的陶謹慎。她會特別注意不是沒有原因,陶謹慎本該將另一邊賭局已結束的桌面淨空,再擰乾抹布仔細擦拭桌沿,不準留下半枚指紋,但他停下動作,眼睛像盯上老鼠的貓,眨也不眨地盯著一枚掉在桌下的千元籌碼。

  以她對陶謹慎的認識,他一定會踩住那枚籌碼,將它藏在鞋底下,等到挪往人少之處,他就會偷偷藏起它,然後拿它去小賭一局。

  這可違反了賭場工作規則,是不被允許的。

  陶樂善握著拳,眯眸看著。

  陶謹慎的身子突然震了一下,他甩甩頭,快速蹲下,將籌碼撿起來往手上的託盤�丟,飛也似地把整個託盤的籌碼全交給櫃檯,又頭也不敢回地提著水桶抹布,使勁擦起空桌的桌沿、椅面。

  「真是奇跡,我還以為他會……」陶樂善對於自己的小人之心有一咪咪內疚,她不該把老爸看得那麼扁,幸好他沒有那麼做,不然她會很失望的。

  陶樂善笑嘻嘻地偷端一杯果汁過來,慰勞慰勞他。

  「老爸,喏。」將果汁塞給他。

  「樂樂……」

  「一口氣。我還要收掉哩。」快,別被發現。

  「不行,不能偷喝場子�的東西。」陶謹慎忍痛將果汁推回去,不看向它鮮橙誘人的顏色,還有它杯子週邊浮現的迷人小水珠,看起來好冰涼,一口喝下去一定很痛快……不不不不,好員工是不會偷喝公司提供給客人的飲料,他絕不能被引誘。

  「有什麼關係啦,我還不是常常喝。」厚,跟她推什麼推呀?之前火燎原也三不五時會給她一杯果汁或香檳或紅酒呀,場子�哪有那麼不人道呀?

  「我們不行這樣,我們還欠他們錢。樂樂,你快去工作,不能偷懶,我也要趕快把桌子擦乾淨,快去,乖,聽話。」他推走陶樂善,繼續和賭台作戰,凡是他擦過的地方,就會閃耀出一種過度整潔的熠熠光輝。

  「我覺得陶謹慎還不錯,八十萬還清之後可以考慮留他在這�繼續工作。」

  尹夜和藍冬青坐在不遠處的週邊沙發上看著陶謹慎的勤快及陶樂善的錯愕,尹夜對陶謹慎近來的表現頗為滿意,放眼所及之處,閃閃發亮,小至塑膠籌碼,大至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吊燈、地上的大理石板,全都乾乾淨淨。

  「本來還擔心他只是三分鐘熱度,現在看來似乎很有決心嘛。」藍冬青有同感。

  「幹,眼睛好剌痛,最近是怎麼回事,場子�換燈管了嗚?」孟虎一邊咒駡,一邊揉著雙眼走過來。怎麼他老覺得場子�到處閃閃發光,尤其是一大疊籌碼堆在桌上時的萬丈光芒是怎麼回事?!

  「沒有,是來了一個勤快的員工,打掃得太整齊了。」藍冬青從口袋掏出太陽眼鏡,貼心地要借給孟虎,孟虎搖手不要。

  「你們三個窩在這�做什麼?」火燎原巡完場子一圈,發現疑似偷懶的三人,腳步一轉,也跟著挑個位置坐下來。

  「在聊你的未來嶽父。」藍冬青回答。

  「他有什麼好聊的?」

  「你覺得像他這種賭鬼,會這麼輕易改過向善嗎?」尹夜見過太多賭鬼,十個�面能有一個變乖都堪稱奇跡,他更見過許多賭鬼短時間內乖巧聽話,但不出一年又故態復萌的醜惡嘴臉。

  「如果他那天抱著樂樂哭時的眼淚是真的,那麼我會相信他有可能改。」火燎原對陶謹慎也處於觀察期,當然不會馬上做結論。

  「你那種表情,看起來就像是陶謹慎敢再變壞,你就會出手教訓他一樣。」藍冬青誠實說出他所看到的。

  「我會。」只要他敢再讓樂樂哭,他絕對會好好和陶謹慎「聊一聊」——用他的拳頭和長腿跟陶謹慎的臉聊一聊。

  「好兇惡的回答。」尹夜低笑。

  「阿火,你的未來嶽父是誰?」孟虎反應最遲鈍,還沒聽懂。

  「就是害你眼晴這麼剌痛的勤勞員工陶謹慎。」藍冬青替他解惑。

  咦?!「阿火,你什麼時候和小陶這麼好?」他怎麼都不知道,也都沒看出跡象呀?

  「最近。我和她在談戀愛。」就這樣,不多做解釋。

  「耶——」孟虎搓著下巴,一臉打趣地看火燎原。「你發情羅?」

  「再怎麼發情也沒你早!」火燎原堵回去,本以為他們四個當中最早走進婚姻的一定是桃花緣旺旺的藍冬青,結果跌破眾人眼鏡,居然是孟虎搶頭香。

  「發情很好呀,我從來都不知道結婚是這麼贊的事——你們這群男人不懂的啦。每天回到家�,都有盞燈亮著,躺在床上被窩�暖暖香香的,吃飯的時候有人坐在你對面,聽你講一些芝麻綠豆的哇啦小事還一直對你笑,嘿嘿嘿,你們不懂的啦!」孟虎一臉樂歪歪,以前輩的身分「教導」他們三隻菜鳥,實際上就是在炫耀他的幸福。

  「受不了你。」火燎原不賞臉地啐他一句。

  生活幸福美滿的男人都是這副蠢樣嗎?搞得好像很害怕全天下都不知道他有多快樂多滿足多麼死也瞑目。虎嫂也真是厲害,以前的孟虎明明就是不擅言詞到讓人懷疑他有語言障礙,現在竟然可以被教導成巧言令色、愛賣弄嘴皮子的傢夥,佩服佩服。

  「又來了。」藍冬青也苦笑回應,但不否認孟虎那句話像釘子字字敲進心坎�,讓他……心有威戚焉。

  尹夜根本就懶得理孟虎,管他去發情的咧。

  火燎原聽膩了,起身走人。

  「阿火,你去哪?」孟虎還沒說完,他還有很多結婚好結婚妙結婚結婚呱呱叫的話題可以吠耶。

  「發、情。」火燎原丟下話,在眾目睽睽之下走近陶樂善,拉著她就往休息室走。

  聽著孟虎的炫耀,他嫉妒得要死,看著陶樂善在眼前晃,他又饑渴得要死,偏偏她爸現在在場子�工作,生活作息和她與他完全重疊,一下班就理所當然的把陶樂善帶回家去,上班時父女倆也一塊搭公車來,他被拋在一邊,想抱抱她、親近她,都像隔了一道巨牆——陶謹慎。偏偏他又不能一拳打垮那道牆,可想而知,心�頭那把火在這幾天�燒得有多旺。

  「火……」陶樂善一開口,身體就被他提起,小嘴被覆住,喪失提問權。

  她雙手按在他肩胛,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勢,感覺到他的焦躁,他吻得好激烈,她安撫著他,當他吻疼了她時,她細呼,他放輕動作,把她當成珍寶一樣,綿密的、細碎的吻紛紛落在她的唇上、臉上及眉心。

  「怎麼了嗎?」她摸摸他的發。

  「沒什麼,只是好久沒抱你了。」才幾天而已,怎麼會讓他懷念成這樣?「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火燎原抱怨。他當然要抱怨呀!陶謹慎每天還準備了愛心便當到場子�吃,理所當然的把樂樂給霸佔住!

  陶樂善被他的誠實逗笑。「不然今天下班我們一起去吃永和豆漿?」下班時間剛好趕上別人的早餐。

  「你爸黏你黏這麼緊。」真後悔為了看見樂樂高興的模樣而答應讓陶謹慎來工作抵債,結果倒楣吃虧的人是他。

  「我跟他說我和朋友有約,叫他自己先回去。」壞小孩騙父母,永遠都是拿朋友出來當擋箭牌。

  「朋友?」火燎原對這兩個字有意見。

  「我如果坦白說是男朋友,他一定會跟蹤哦。」她不是不想讓他正名,而是不希望惹來太多麻煩,她只想和他聚在一起好好吃頓飯,天南地北聊些雜事。

  「那你順便跟他說,你還要跟朋友吃午餐、晚餐兼宵夜,我們蹺班一天,怎麼樣?」大野狼用溫柔的口吻語哄小綿羊,要她一塊變壞。

  「不行啦……」她的脖子被他吻得好癢。「上次我沒回去,被問了好久,害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就是到他家過夜那次,老爸在家�等了她一夜,因為她明明說是要去退還借來的錢,怎麼會退了一整晚?

  「那你怎麼搪塞過去?」好想把嘴探進她旗袍襟口下哦……

  「……就說小玲留我過夜。」小珞是她高中死黨,借她五萬塊救老爸。

  「這次你也說小玲留你過夜。」雖然他不認識小玲,但他會感激她的。小玲,你真是好朋友!

  「……」她在好女兒與壞女兒的界線中掙扎拉扯,小天使清純無邪地在她右耳說「好樂樂,欺騙爸爸媽媽是不對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岸岸岸……」岸字還在無限回圈中;小惡魔邪惡誘人地在她左耳說「戀愛中的女人是被允許沒人性的,你只要撒個小謊,就可以快快樂樂和他廝混一整天,做很多愛做的事呀呀呀呀……」呀字也變成山谷回音。

  小天使小惡魔,展開戰爭,正與邪互不相讓,要戰個你死我活。

  「樂樂……」火燎原故意在她耳邊吹氣,好巧不巧他挑中的是右耳,氣息一灌進她耳�,小天使被一陣狂風吹得大老遠,那還沒停止的「回頭是岸岸岸岸……」伴隨著它,飛到天涯海角去了。

  小惡魔得到援兵幫助,贏得手舞足蹈。

  「你把我帶壞了啦。」這句話,等於同意了他的提議。都是他的錯,他太美味了,嘗過他的味道,她念念不忘,不可否認自己喜歡被他擁抱的溫暖。

  「我都沒抱怨你了,你還敢惡人先告狀?」明明是她讓他變壞的。

  兩人交疊的身影長長地映在米白牆面上,他們太專注從彼此身上汲取熱度,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站在門外,驚嚇得不知所措。

  那個人正是陶謹慎。

  當他看見女兒被火燎原拉走,還以為是女兒偷渡果汁那一幕被老闆發現,要找她算帳。他心�不安,也擔心女兒被老闆責駡,所以迅速將手邊工作做完,跟了過來,誰知道卻看見女兒和火燎原擁吻的駭人畫面!

  難怪。

  難怪和他根本不熟的火燎原會上鬼仔的賭場把他救出來。

  難怪火燎原詭異地載著他去看樂樂奔波的模樣。

  他一直沒弄懂為什麼,還以為火燎原心存仁慈,路見不平才出手相助。

  原來是因為這樣,原來是因為火燎原對他家樂樂……

  陶謹慎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他皺著眉,眉心間的紋路深罄。

  他害怕樂樂是為了救他才答應火燎原不合理的要求,說不定這就是火燎原救他的代價,說不定火燎原逼樂樂若想看見他平安回來,就要付出甜美青春的胴體當條件——他那個傻女兒,的確會為了救他而作出獻身的蠢決定。

  若是這樣,他這個做爸爸的人,真該一頭撞牆去死算了!

  都是他害的,是他讓女兒踏進這種紙醉金迷的複雜環境,是他讓女兒接觸到擁有不良傳言的複雜火燎原——

  冷靜,他要先冷靜下來,想想該怎麼從狼爪下搶救女兒……

  要說謊前,無論做過多少練習,陶樂善都沒有辦法裝出鎮定的嘴臉。她輕咳兩聲,清清喉嚨,準備搬出擬好的說詞誆騙老爸,並且盡可能不讓臉上出現太多破綻。

  「呃,老爸……誒,那個今天下班之後,我和火——小小小玲約好吃飯,好久沒和她見面,所以……」一說謊就結巴。

  「樂樂。」陶謹慎收起笑容。

  她很少有機會看到父親這麼嚴肅的神情,加上自己說謊在前,所以被他這麼一叫,當下怔得不敢亂動。

  陶謹慎雙掌按在她肩膀上,口氣凝重,「你和火燎原是什麼關係?」

  慘,出師未捷身先死,她還沒將謊言說齊,姦情已經曝光。

  「你老實跟爸爸說,是不是上回救爸爸那一次,他逼你的?」

  「呀?哪一次?」她茫然。

  才不過幾十天而已,他不相信女兒的記憶力差成這樣,她一定是怕他難過才裝傻。陶謹慎幾乎想哭了。

  「就是他到鬼仔老大那�把我救出來的那一次呀!他是不是提出條件威脅你?!是不是為了救爸爸,你才答應他所有的要求?!」說到一半,陶謹慎的眼淚就滑下來了。

  陶樂善瞠大眼,立即搶話:「等一下!這件事我不知道,你說是火燎原把你救出來的?不是你的那群賭鬼朋友籌齊兩百萬把你贖出來的?!」

  她一直以為這才是陶謹慎平安獲釋的原因,從頭到尾她都不認為和火燎原有關,火燎原也沒跟她提過半個字,所以她將那件事拋在腦後,沒再深究。現在從老爸口中聽到她全然不察的事情,她的反應激烈。

  「不是。火燎原沒跟你邀功嗎?」他以為火燎原會拿這條恩情向樂樂獻寶,藉以換取樂樂對他的感激。

  「他連個屁也沒說!你說清楚一點,怎麼回事?」陶樂善急乎乎地逼問。

  「就、就是他上鬼仔老大的場子,跟鬼仔老大談了幾句,兩人就賭起來,然後火燎原贏了,將我救出來……」臨走前他還聽見鬼仔老大在身後咕噥:算了,就當賣面子給他,自認倒楣,總好過被那個十歲就殺過人的兇殘傢夥給做掉得好。「而且他還載著我去看你向鹽酥雞老闆、你大伯借錢的情況,讓爸爸好羞愧……」

  「原來是他……」

  這種事幹嘛要瞞著她?明明就是一件會讓她感動不已的事,他不說,藏在心�不等於做白工嗎?這樣吃力不討好,他何必要做?他應該清楚,這件事會換來她多大的好感,還是正因為他清楚,所以他更不想說,不想她被所謂的恩情縛綁,讓兩人的感情變得不純粹?

  「不是你求他去的?」陶謹慎心�納悶。

  她用力搖頭,心�對火燎原又氣又謝,氣的是他瞞著她,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她卻一點都不知道;謝的是他總懂得她需要的是什麼,默默的替她做,就像最值得信賴的支柱,總會在身後支撐著她。

  「那是爸爸猜錯了?可是……爸爸看見你和他……你們……樂樂,你和他……在戀愛?」

  「對,我和他,在戀愛。」她不想再編藉口編爸爸,就算他會緊張兮兮或是成天跟蹤她都無所謂,若不讓火燎原的身分浮上臺面,連她都會覺得自己狼心狗肺。「跟你的事完全沒關係,我和他在戀愛,沒有被逼沒有不甘願。」

  「可是……」陶謹慎沒有露出欣喜,眉頭還是糾成一團。

  得知女兒不是受到脅迫,他當然松了一口氣,但是不安的感覺仍包圍著他,對於火燎原,他是又敬又怕,單純的女兒和火燎原在一塊,恐怕不是件好事。

  遲疑了好半晌,陶謹慎還是沒想好該怎麼跟女兒開口。

  「可是什麼?」陶樂善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催促他。

  陶謹慎又等了好幾秒後,才將後頭的話接下去——

  「你知道他殺過人的那件事嗎?」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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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6 18:24:45

【第九章】

  火燎原殺過人?

  這又是一件陶樂善不知道的事,而且配合陶謹慎煞有介事的神情,將火燎原殺人事件渲染得虛實難分。她愣了很久,最後拍拍老爸的肩膀,笑他八點檔看太多,編個老土劇情來嚇唬她。

  火燎原殺過人?而且還是在十歲的時候?

  太扯了啦!就算老爸不怎麼滿意她的新男友,這種誹謗也太惡劣了,編得讓她有點火大。

  「樂樂,爸沒有編劇情騙你啦!不然你自己問他,看他敢不敢承認!」

  陶謹慎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重複播放,建議著她:要不要問看看,要不要聽聽火燎原怎麼說?說不定火燎原會和她一樣哈哈大笑,把這種汙蔑當成笑話看待。問看看……問看看吧……問看看嗎……問看看好了……

  陶樂善做了幾個深呼吸,就在電梯直達地下二樓,門正要開啟,火燎原牽著她的手,準備要跨出電梯,飛車趕去吃早餐的時候,她故作輕快地開口:

  「我爸跟我說了一個很荒謬的笑話。」

  「哦?是什麼?也說來讓我聽聽。」火燎原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終於能和她獨處真快樂,想到一塊吃早餐這種小事都能讓他亂高興一把的,啦……

  陶樂善聽見自己心臟躁動得好快,怦咚怦咚巨響。「我爸說你殺過人,有這回事嗎?」

  問完,她立刻後悔了。

  笑容在火燎原臉上凝結,消失得好快速,剛才明明連眉眼都染上光彩,卻因為她一句話全數黯淡下來。

  電梯�三面全身鏡映照出他挺得僵直的身軀,每一面鏡子�他的臉孔都是她形容不出的表情,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看她,沒有逃開,但原本交握的十指正逐漸分離,是他放開了她,將雙手藏回身後,不給她任何碰觸他的機會。

  「對,我殺過人。」

  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溫度及活力,她無法想像這種嗓音和前不久才呱啦呱啦說著他要點大杯米漿和三塊燒餅再來兩顆飯團的聲音來自同一個人,他的嗓,冷的、遠的、硬邦邦的。

  「你想試探的就是這個答案嗎?還是你想知道更多?我殺人時才十歲,這個你也知道了吧?要不要我說說我是怎麼用椅凳打破他的腦袋,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管他叫了住手這是什麼,我都沒有停手,一直打到他的腦殼破裂,腦漿全噴濺出來?」火燎原冷靜地問她,彷佛只要她點頭,他就會钜細靡遺地跟她說清楚,包括殺人手段、殺人工具、殺人心情和殺人感想。

  「我……」不,她不想問了,如果言語可以切成幾段沾糖再吞回肚子�,她會這麼做,她會把她問的那些話全吃回去。

  言語可以傷人。她知道他被傷害,被她傷害了。

  她知道必須趕快跟他說些什麼,什麼都好,不然火燎原會以為她是故意逼他說出那些話。但她沒有,她一開始是好奇大過於疑問,她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他都不主動跟她說……

  「跟殺人兇手出去吃飯倒盡胃口吧。」火燎原伸手按下樓層鍵,電梯門關上,將兩人送回一樓大廳,他拉著她走,在大樓外攔下計程車,將她塞進後座,對司機報上她家地址,並且遞出一張千元鈔票。「把她送回去,剩下的不用找了。」

  「先生、先生,開到你說的林森北路不用這麼多啦!」司機憑著十多年開車經驗,急忙要找一張五百元還他,但火燎原已經轉身走人,司機只好改將錢交給車上的陶樂善,但她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視線仍跟著男人的背影移動。

  司機叫她:「小姐……」咦?反應怪怪的哦,心情看起來很低落,剛才那男人也是一臉不好看。「情侶吵架了嗎?」

  不要怪他多管閒事,計程車司機也是有人情味的,最近老是載到不太正常的情侶,又是半路攔車的凶樣男人,又是要他全臺北繞透透找人的英俊小子,害他也跟著不正常起來……他趕快將正在播放悲傷情歌的廣播轉掉,省得女乘客觸景傷情。

  「小姐,你要我開車還是你要下去追他?他好像很不爽耶。我是建議你先回家啦,吵架後要冷靜一下,不然現在一見面又對吠,誰的嘴�都沒有好話,只會越吵越凶。我教你,你晚上再打個電話過去撒撒嬌,很快兩個人又會甜甜蜜蜜啦。」司機充當心理醫師,開導她,淨給她出餿主意。

  她跟他才沒有吵架,是她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她真痛恨自己的嘴,痛恨到現在仍用牙齒牢牢咬住下唇,懲罰自己。

  她想追上火燎原,抱住他,跟他道歉,一遍一遍說對不起,保證她以後再也不問了,但是這麼做不足以安撫他,她隱約明白,他要的反應不是這一個,因為他流露出來的神情不是生氣或憤怒,更不是她多嘴揭他瘡疤時的難堪,而是更細膩一點的……什麼呢?她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來描述當時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

  她感覺到心揪揪的,他的模樣、他的反應、他的自嘲,看來都好心痛,她並不是想讓他覺得難受才問他的,要是她現在追過去,只會讓他更難受吧?尤其是她連半句話都還擠不出來,支支吾吾反而會讓她的解釋變得毫無說服力。

  「小姐?」

  「……我先回家,晚上再打電諸跟他撒嬌。」她接受陌生司機的提議,或許等到晚上之後,火燎原不那麼氣她,就能好好的、慢慢的聽她說話,也許他會願意將理由告訴她,讓她更瞭解他。

  她想讓他明白,他殺過人那件事令她驚訝,但不害怕,因為她認識的火燎原並不是一個兇惡恐怖的人,他看似粗獷,心思卻很細膩,愛調侃人,卻不傷人,他絕對稱得上是溫柔。

  「對嘛,這樣一定沒問題的啦,男人最受不了女人撒嬌,就算有再多的氣都生不起來,安啦安啦。」司機開動車子,沿途還不斷和她聊著戀愛這檔子事,雖然幾乎都是他一個人自問自答、說得很快樂,陶樂善只是低垂著頭,注視自己的掌心。

  下一次,她絕不讓他有機會再放開她,她會反手握緊他,一定。

  火燎原不見了。

  電話、手機、賭場,都找不到他的蹤跡。手機關機,賭場不上工,過了一個禮拜,陶樂善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在躲她。

  這是什麼意思?讓彼此冷靜一段時間,讓感情自然而然中斷嗎?

  「阿火呀……誰知道?他就說無限期請假:心情好時就會來啦,我們通常也不會管對方來不來,反正只要場子不倒就好。」孟虎被陶樂善捉著詢問火燎原的下落時,寬肩一聳,答得滿不在乎。

  「你們怎麼都不關心他?至、至少也要知道他去哪裡吧?」陶樂善問了藍冬青,問了尹夜,都得到和孟虎差不了幾個字的答案,他們真的是哥兒們嗎?!

  「阿火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我們管他喝不喝牛奶、尿布有沒有濕、會不會被壞人拐跑嗎?」孟虎嗤笑。又不是他的親親老婆大人,他才不會跟前跟後管那麼多哩。

  藍冬青的回答和孟虎類似,只不過用字遣詞沒有孟虎那麼粗魯,但本意是一樣的。

  「阿火不會出事,我們幾個當中誰沒有工作的情緒時,都會自動放假,其他人只要顧好工作,等他休息夠了,他就會回來了。」藍冬青停頓一秒,淺笑地凝視她。「小陶,你和阿火吵架了?」如果是,那麼阿火那天拋下一句「我最近都不會到場子�來」時的一臉陰霾就說得通了。

  「……」陶樂善遲疑,然後搖頭,再搖頭。

  藍冬青當她是難以啟齒,全天下有哪對戀人不口角的?

  「阿火沒什麼脾氣,每次都只是表面上凶一凶,嚇不了人,你讓他自己去調適調適心情,他想通之後再回來又是一條好漢。」藍冬青比尹夜和孟虎有人性,安撫看起來很擔憂的陶樂善。

  藍冬青說得容易,可是當她又等了四天,火燎原卻還是沒出現時,陶樂善已經完全失去工作的心情。叫她再安安分分地窩在這�等他消息,天天瞪著手機等它響起,她受不了了!

  「冬青哥,我要請假!」

  「不準。」尹夜的拒絕才出口,陶樂善早已背起背包,跑得不見人影,只剩下跑遠的腳步聲嘲弄著他。「你們看看,又是一個被寵壞的女人。」尹夜很不滿。

  「放她一、兩天假,讓她去把阿火帶回來也是好事,值得的。」藍冬青樂見其成。

  「她有辦法嗎?」尹夜倒很懷疑。

  「你見過阿火會因為哪一個人知道了『那件事』而慌得手足無措嗎?」藍冬青反問他。

  「……沒有。」

  當年他們聽見火燎原的過去,幾個大男孩說沒嚇到是騙人的,但火燎原也表現得很隨緣,告訴他們,會怕就不要當朋友,他才不在乎,說完就要走人,最後是孟虎衝過去賞了火燎原一拳,撂下粗話說:媽的你這個孬種把我們三個當屁呀!然後和火燎原扭打成麻花,最後還是尹夜拖著孟虎,藍冬青扛著火燎原,到他們打完架後固定愛報到的大腸面線攤吃面線。

  如果沒有孟虎那一拳,或許火燎原沒有機會成為他們當中一員。

  「那就對了,阿火會逃,是因為他怕,怕小陶鄙視他,你覺得她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有半點鄙視或嫌惡嗎?」

  「沒有。」尹夜不得不承認,陶樂善看起來根本就像一個準備千里尋夫的孟薑女。

  「所以羅,我們等著看阿火牽著小陶一塊回賭場工作的畫面吧。不知道要不要順便準備幾袋拉炮和幾瓶香檳?」嗯,可能需要哦。

  「……她要是沒辦法把阿火帶回來,就宰了她。」

  正從電梯出來的陶樂善突地打了個哆嗦,覺得耳朵好癢,但不管了,她哪來的空閒管這種小事?奔出大樓,跳上計程車,一看到是上回的好心計程車司機,她眼睛一亮,報上目的地:火燎原的住家,然後雙手拍著駕駛座椅背。「司機先生,快!開快一點!」

  「小姐,你和男朋友複合了沒?」他也認出她了。

  「還沒,我現在就是要去找他複合。」她一字一句。

  哦——那麼他責任重大了!背負著載她去和男朋友複合的重責大任,司機催足油門,把車速飆快。

  「電話�向他撒嬌那一招你有沒有用?」

  「當一個人根本不開手機,想撒嬌也沒得撒。」

  「原來是這樣呀,看起來你們吵得很凶哦?」司機抄近路,繞進小巷�。

  「我和他沒有吵架!」陶樂善眼睛發紅,聲音差點哽住。

  「好好好,你們沒有吵架、沒有吵架,我開快一點,讓你趕快去找他。那個……後面有面紙啦。」呼,他最怕女生哭了。怎麼廣播又是失戀的歌啦?!就沒有歡樂一點、勵志一點的嗎?!轉掉。

  她才沒有要哭咧!陶樂善死撐著。又不是火燎原親口說要和她老死不相往來,有什麼好哭的?!就算他說要分手,她也會把他追回來!

  司機開得非常快,彎過幾條小巷,闖過幾個紅燈,「吱——」一聲緊急煞車,他們已經停在火燎原家門口。

  「快去快去!加油加油!」司機先生幫她打氣,車資也沒空收了,趕著要她下車。反正上回那位先生塞給他的一千塊還剩很多,就算再扣掉這一趟的車資,他還多賺了兩百多塊哩。

  「好!」陶樂善等了太多天了,她好想見他,想到現在叫她直接撞門進去她都願意。

  他不想見她,不出現在她面前,不聽她的聲音,連道歉撒嬌的機會都不給她,那麼她自己送上門來總可以了吧?哪有人為了一句話就和她冷戰,就算要冷戰,一天、兩天也夠了吧?

  陶樂善按下電了鈴,連續三聲都沒得到回應,她按得急了,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對講機通了。

  「小陶嗎?」是火燦仲的聲音。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這一趟,所以一猜就中。

  「對!火大哥,我要找火燎原!」

  「……燎原不在。」

  「騙——」

  「我沒騙你,燎原真的不在,他幾天前就出去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應該說,燎原威脅我不能說。」

  「火大哥!拜託你不要幫著他騙我,他在家對不對?!」

  「他真的不在,你不信的話,我開門讓你進來搜屋子都沒關係。」

  說完,鐵門喀地打開,陶樂善沒有遲疑地進門去,跑過庭院,屋內的大門也同時開啟。

  「火大哥,對不起了!」陶樂善連鞋都來不及脫,開始樓上樓下仔仔細細尋找火燎原,廁所、衣櫃、後陽臺、床底下,沒有一個地方遺漏,整間屋子繞完、找完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

  她一身是汗,臉上全是失望,有氣無力地飄回客廳,火燦仲幫她準備好冰涼的紅茶。

  「坐吧。」

  「火大哥,他……」

  「別急,你坐下來,我們才有辦法好好談。」火燦仲給她笑容,體貼地遞上面紙讓她擦汗。

  陶樂善臀部一沾椅,又急乎乎要開口,火燦仲卻以眼神示意她先喝口水,喘喘氣再說。

  陶樂善一口就幹掉整杯紅茶。茶也喝了,椅子也坐了,汗也擦了,呼吸也從急變緩,她可以問了吧?

  「火大哥,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生氣?」火燦仲顯然很驚訝她會這麼認為,他淺淺一笑,搖頭道:「沒有,燎原沒有在生氣,我保證。」

  「既然沒有生氣,他為什麼要躲我?!」

  「因為你知道他殺過人。」

  「……這樣就是生氣呀!」氣她知道了他不想說的秘密。還騙她說沒有!

  「他真的沒有生氣,他只是不知道怎麼辦而已。」火燦仲又替她倒滿紅茶,放下茶壺,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啜飲。「殺人,可不是嗑幾顆搖頭丸或是搶幾間超商那麼簡單,而是結束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當你知道他做過那樣的事,你心�想的是什麼?好恐怖?好殘暴?原來他是那種人?一個殺人兇手?該不該離開他?要不要儘快和他分手?乾脆甩掉他吧?燎原一定不斷不斷猜測你的想法,偏偏越是想猜,越是猜向最糟糕的答案,一頭鑽進了死胡同。所以他變得膽怯,變得不敢去從你口中聽見他以為自己會面對的慘況。」

  火燦仲將視線鎖在她臉上,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變化。陶樂善眉頭緊皺,小臉苦苦的,火燦仲說的那些恐怖殘暴離開分手甩掉,她根本連想都沒想過,也不準火燎原把她想成那樣!

  「燎原怕你討厭他。」

  「我沒有!」

  「你有告訴他嗎?」

  「……沒有。」

  「我想你那時知道他殺過人,嚇到了吧?」火燦仲淡淡陳述,陶樂善的答案若是肯定的,才是一般人會有的反應,他反而不信她完全都沒有恐懼。

  「嗯。」她點頭坦承。

  她當然有嚇到,正如同火燦仲說的,那不是嗑幾顆搖頭丸或搶超商,她無法想像總是輕柔撫摸她短髮的火燎原會動手殺人——是年少輕狂犯下的大錯?還是怒火攻心的脫序行為?才十歲,能和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

  「你的反應是正常的,如果你有因此而自責內疚的話,請原諒你自己,你沒有錯。」火燦仲看出陶樂善責備過自己,也不肯釋懷是自己讓火燎原受傷,體貼地安撫她。「你會想問他殺人的那件事,更是很平常,換成我是你,我也會問。」人,越是無知,越想探問,有時問的方式是無心,卻很傷人,責備這樣的人並沒有意義。

  「可是我問了之後,他看起來很不高興……」

  「那不是不高興,是害怕。」火燦仲重申。「你知道了那件事,他很害怕。」

  陶樂善恍然大悟。

  原來那時她看著火燎原,形容不出他臉上浮現的神情就是這兩個字——

  比憤怒少一點,比難過多一點,比陰霧暗一點,比無措慌一點的,害怕。

  他害怕失去她。

  「想聽血腥那一部分的故事嗎?那不是太歡樂的過程。」火燦仲認為該讓陶樂善知道更多,他會從她的反應中尋找是不是可以將燎原下落告訴她的理由。

  陶樂善點頭,火燦仲又喝了一口茶,陶樂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拿著杯子的手竟然微微發抖,他以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穩住顫動。

  「那一年,我十二,燎原十歲,我們跟著離婚的母親搬出父親家中……」

  母親找到一間十幾坪的小套房,跟兄弟倆說,從今天開始,他們母子三人要相依為命,她會去找工作,養活他們,他們只要好好長大、好好讀書就可以了,她也確實在實踐她勾勒出的單親家庭生活,她在一家牛排館找到外場服務員工作,薪水兩萬出頭,工作時數將近十二個鐘頭,她勤奮認真,讓他們雖然失去了父愛,但也不曾覺得遺憾,生活不富裕,然而也從不匱乏。

  平靜的生活過了三個月左右,家�住進了另一個男人,母親要他們叫他叔叔,他比母親小七歲,是牛排館�的廚師學徒,他們兄弟並不反對母親再交新的男友,畢竟母親仍年輕,後半輩子若遇到好男人再嫁,他們也樂觀其成。

  他們接受他,只要他對母親好,他們就不排斥母子生活中增加這位新成員,他也的的確確讓他們看到了他對母親的體貼細心及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那也不過是短短半個月時間。季節邁入了炙熱的八月酷夏,那男人以廚房工作真不是人待的,又熱又是油煙又忙又累為由離職,理所當然窩在他們家�,讓母親養他。

  他開始向母親伸手要錢,拿不到錢,他便動手毆打母親,再將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搶個精光,拿去和朋友玩樂整晚。

  他開始砸毀家�器具,一不開心就乒乒乓乓又踹又摔,要是他們兩個男孩誰敢多嘴和他嗆聲,他正好找到打人的藉口,仗著體型的優勢,把他們當成沙包過肩摔,他們兩人身上帶著傷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們和母親試著趕他走,下場就是三個婦孺被打得奄奄一息,而揍人揍累的他大刺剌到床上補眠。

  他們還記得母親抱著他們痛哭,說全是她的錯,她對不起他們……最可悲的是,連哭泣都只敢嗚咽,生怕吵醒了男人,又會讓孩子們挨一頓結實拳腳。

  火燦仲說到一個段落,眼眶紅著,沈默了好久。重新翻閱過去的記憶,就像剝下還沒痊癒的傷口結痂,拉扯之下,鮮血淋漓。

  陶樂善幾乎想阻止他說下去,但火燦仲卻給她一個「我沒事」的笑容,做幾個深呼吸,又說:

  「那一天,我參加完即將要就讀的國中舉辦的入學輔導,一回到家,他還是那副令人嫌惡的懶散模樣癱死在長條椅上,我和燎原幾乎已經不和他說半個字,連叔叔兩字都沒再叫過,我進浴室不到五分鐘,他踹開門進來,二話不說就先往我臉上揍一拳——」

  火燦仲眯著眼,方才硬擠出來的笑容已經強撐不住,消失在他俊秀的臉龐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怒意。

  真是一個殘酷的故事,他說。

  那男人將他打倒在地,不管他是否受傷,動手撕他的衣物,他要強暴他!他一掙扎,男人就用更大的力道痛打他,臉上、胸口、腹部,一拳拳都不留情,彷佛就算打死他,男人也一樣會奸他的屍,他快吐了,但吐出來的不是胃液而是鮮血,痛,非常的痛,視線已經開始模糊,連學生褲的腰帶被扯開來,他都感覺不到……

  你幹什麼?!放開我哥!

  燎原的大叫聲將他從劇痛的昏眩中驚醒,連張開眼瞼這樣的小動作都拉扯到臉頰上的傷,他從眼縫�看到半空中有大量的鮮血噴濺開來,從一點一滴到如泉傾泄,落在他臉上、身上,腥臭的、稠膩的、令人作嘔的……

  臉面扭曲的男人倒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再動,浴室上方那盞燈剌痛著他的眼,迷迷濛濛之中,他看到弟弟手�緊握著椅凳,吐氣聲因為狹小空間的回音而變得濃重,他稚氣的臉上滿布著鮮血和眼淚,蓮蓬頭嘩啦嘩啦灑著水,將地板衝出一大片鮮紅……

  「我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那個男人當場死亡,燎原才十歲,刑責上雖然沒判他刑,但他被送去接受感化教育處分。殺人絕對是錯的,但那種情況之下,我們兄弟倆若還有第二種選擇,我們也不會這樣做,為了那個男人而讓人生背負陰影,一點都不值得!」火燦仲咬牙忿然說著。

  對,不值得,那種人渣,動手殺他都覺得髒了自己的手!陶樂善太同意這句話,她無法同情因為企圖傷害人而反被對方失手殺掉的死者,火燎原不是因為逞兇鬥狠,不是因為一時貪玩,更不是因為輕賤別人的性命而殺人,他是想保護哥哥、保護家人才過度防衛,無論多少人指責他的不是,無論法律會不會在他身上留下汙點,她都只覺得好想為他做些什麼,要是沒有她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擁抱也可以……

  火燦仲輕籲口氣,這次的沈默時間比較短暫,他調適好心情,恢復成她常見的火燦仲,眉宇間溫和放鬆。

  「燎原他被責備過,也被那男人的家屬圍起來痛打過,在鄰居之間被指指點點過,在學校被排擠過,被人怕過,被拒絕過。很多人看待這件事情會帶著『對或不對』的評斷,但對我而言,燎原是為我犯下大錯,若不是他,我應該已經是一具被奸殺的屍體,一想起這點,我對他充滿抱歉和感激。你呢?站在你的角度,你看到的燎原是什麼樣的人?你對他,又有什麼樣的想法?」

  想法?

  陶樂善根本沒有花時間去思考,話就自然而然地離口,「他是個笨蛋,一個隻會替家人著想的笨蛋!和我一模一樣的……笨蛋。」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句子�的三個「笨蛋」,一個是指控,一個是陳述,最後一個是心疼。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藍冬青會說她身上有和火燎原一樣的味道。

  如果火燦仲方才說的情況完全翻版到她和她姊姊或家人身上,她一定也會像火燎原為了救人而犯錯。

  她和他都是這樣的人,都傻呼呼的,笨呀。

  「他跟我都有一個很棒很自豪很激發我們保護欲的哥哥姊姊,他跟我都很嘴硬,也都很害怕在對方眼中是不完美的……」

  火燦伸被她誇得有些臉紅。「你和他還有一個地方更像。」

  「哪裡?」

  「你和他都被賣掉還債過。」

  「他?」

  忘了說,補充。「還有我。」兩兄弟一塊去抵兩百萬的債。

  「你們?」

  「就在經過殺人事件兩年後,我家那位很久沒聯絡的老爸,為了還賭債把我們賣給債主。」直到債主上門來押人,他們才知道原來父親在離婚後還是沒改掉愛賭的惡習。

  「和我們家的情況差不多耶。」這一段她也不曾聽火燎原提起,她真討厭自己對他的瞭解那麼少,更討厭他都瞞著不告訴她。是怎樣呀?不把她當自己人嗎?!就不能……和她分享更多更多的事情嗎?!陶樂善咬咬唇,突然想起,「呀,所以他才會有一次脫口跟我說『為了還賭債而被賣掉的小孩,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就是這原因吧……火大哥,想想,覺得你們還滿慘的……」

  命運多舛,比她還慘,但火燎原看不出來是經歷過那些黑暗面成長的小孩,他像火,很溫暖,只要靠近他,都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熱力。

  「不,被賣掉的那一段,是快樂的回憶,我和燎原至今都很珍惜。我想,你應該可以理解,因為你也是被賣掉之後遇到燎原,不是嗎?」

  她點頭同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埋怨過陶謹慎好賭惹來一身債,但就像有人暗中安排著棋局,下了一步危棋,實際上卻是在鋪陳接下來的棋路,因為債,她進了賭場工作;因為債,她和火燎原不打不相識;因為債,她有機會愛上火燎原,現在問她怨不怨那八十萬賭債,她會很大聲地說,她不怨,一點也不怨!

  「好了,討人厭的故事說完了,至於快樂的那一段,不妨讓燎原來說。你準備好要去找回那個笨蛋了嗎?」

  「告訴我,他在哪裡?我不會讓他再逃避我。」當然,死也不放掉他!

  陶樂善為他弟弟火力全開的模樣讓火燦仲窩心,他相信可以將弟弟交付給她,就讓她親自去將遲鈍的燎原敲醒,希望她可以讓燎原也看看她現在堅決的勇氣,看看她聽完燎原的故事後,眸�累積到滿溢出來的憐愛。

  「燎原從頭到尾都沒打算逃,他背著行囊出門時說的那句話是——大哥,我去冷靜冷靜,想一想該怎麼跟樂樂解釋那件事,想一想她要是不接受,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挽回,萬一她決定討厭我,我也得先想好對策,我絕對不讓那個爛男人毀掉我的幸福!」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5:02

【第十章】

  火燎原不是逃避,他是把自己放逐到寧靜的花蓮,好好思索接下來要怎麼收拾慘況。

  他住進佔地二十坪左右的透天厝,是「那個人」當年買給他們癌末的母親靜養的住宅。它不大,但很安靜,在六十石山附近,每當金針花開的時節,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滿山綠茵中點綴著澄橘色的繁花,他母親就是在這�走完人生最後的路,她帶著歉意的笑容,撫摸他和大哥的臉龐,他還記得那一天,也是這樣的晴朗好天氣,失去親人的悲傷,襯著湛藍的天。

  上天並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傷痛而落下眼淚。

  如同現在,他心情沈重,天空也還是清澈得連半片烏雲都沒有。

  火燎原的腦袋不像藍冬青或尹夜靈活,轉一轉就有好主意生出來,他駑鈍多了,費了很久的工夫卻還是一無所獲。

  他比較希望陶樂善是從他嘴�聽見他過去做的錯事,而不是透過第三個人口中聽到,別人說出來的他,說不定會有扭曲,說不定會添加太多個人評議,說不定會誤導她,他的本性兇惡恐怖。

  他沒有想瞞她,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總不可能輕鬆愉快地說:

  「嘿YOYO,我跟你說,我小時候殺過人哦!」

  那太愚蠢了,又不是在搞嘻哈,殺人也不是多光彩的事,他更不會天真的以為陶樂善會一臉崇拜,回他一句:「真的?你好厲害哦——」

  他也曾想試探性地詢問她:

  「我有一個不太熟的朋友,他失手殺掉差點強姦他哥哥又老是打他媽媽的爛男人,你對於那個不太熟的朋友有什麼看法?要是你的話,你會排斥和他交朋友嗎?」

  要是她說不排斥,他就可以更進一步暗示她,那個不太熟的朋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要是她非常篤定說排斥的話……呃,情況就和現在差不了多少。

  哎。

  現在已經不是煩惱用什麼方法向她吐實殺人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他困擾的是另一件事——

  火燎原癱回草地上,這幾天狂操腦細胞,他的頭已經連續痛了好久,睡也睡不好,吃了普拿疼還是很痛。他閉上雙眼,不去看今天的風和日麗,省得他想指著那一大片悠悠哉哉得很刺眼的藍天白雲撂粗話。

  要是陶樂善覺得他的汙點無法被原諒,認為他是壞人,一想到待在他身邊就反胃作嘔,他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要是陶樂善怕起他來,他要怎麼辦才好?

  這就是他目前面對到以及待解決的難題。

  要放棄她,他不甘心,可是她如果不要他了,他能死皮賴臉地纏著她嗎?還是要像以前他對孟虎他們說過的「會怕就不要當朋友,我才不在乎」那樣,瀟灑地放手?

  我做不到,我說不出口,因為我在乎得要死。火燎原對自己很誠實。

  媽的,明明躺在太陽底下,熱得全身冒汗,為什麼光是想到「她不要他」這個可能性,就讓他從腳底竄起好大一股寒意,還很窩囊地打了幾個哆嗦?火燎原,你沒救了啦,要是陶樂善不要你,你八成會灌酒灌到死,這輩子再也不知道清醒兩個字怎麼寫!

  「樂樂……樂樂……」他低喃,生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叫出這兩個字一般的珍惜。

  「幹嘛?」有人回答了他,還配上灌完冰可樂的滿足籲歎聲,火燎原還來不及睜開眼,右臉頰就被人「冰」了一下。

  他迅速睜開眼,一定是被太陽曬暈才會產生幻覺,不然他怎麼可能看到陶樂善坐在草地上,挨在他身邊喝可樂?

  他沒敢眨眼,看著陽光灑落在她發梢,吻紅她白皙臉頰,樹蔭形成的灰籠罩她半邊肩膀,她居高臨下望著他。

  「回神哦,有沒有人在家?」手�的可樂冰完右頰換左頰,想把他冰回正常狀態,不要逼她用可樂潑醒他哦!

  「你為什麼會在這�?!」他彈坐起來,不小心撞翻她手中的可樂,潑灑在兩人身上。滲透過衣料的涼意讓他做出本能反應,一把拉起她,雖然已經阻止不了衣褲被潑濕的慘況,但至少只有半罐,另外半罐喂進草地。

  「好可惜……」沒可樂喝了。她惋惜道。

  「我大哥告訴你我在這�的?」他放開握住她臂膀的手。

  「嗯。」

  「多事。」他都還沒擬好對策,她就出現在眼前,令他手足無措,只能用冷淡的表情掩飾慌張。「你來幹嘛?」不是故意要凶她,而是他一慌,嗓門就自然而然的大了起來。

  又是這種很害怕她會說出狠話的神情哦?一點也嚇不跑她的啦!陶樂善眯眼笑,眉眼彎彎的模樣很可愛。

  「我聽完一個故事,忍不住馬上向火大哥借錢坐火車來花蓮。」她摸出面紙,替他擦拭胸前的可樂漬,它在他衣服上留下好大一片痕跡,是汙點,但影響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嗎?不,一點也不。

  她擡起頭,與他目光交會。「那個故事不愉快,還好它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現在提起時淡淡幾句話就可以帶過去。你知道嗎?我聽完故事之後只有一個感想——」

  來了,來了,她說的那個故事一定是從大哥嘴�聽見的往事,她要發表感想了……火燎原不安地想著,雙腿幾乎想主動逃開,他僵直了背,下一秒鐘卻被她環腰抱緊,他瞪大眼,完全沒預料到這個。

  「我想這樣做。」她貼在他胸口說道,「我想抱抱故事�的小男孩,不是鼓勵殺人這種事,而是我閉上雙眼想著他,想著他的處境,想著他那時的惶恐和害怕,想著他抓起椅凳時手一定在發抖,想著想著,我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這種感覺,火燎原似曾相識……是了,他想起來了,那天目睹陶樂善在夜燈下纖瘦的、不安的身影,四處奔走替陶謹慎籌錢,他在車內凝視她,也是想著她,想著她的焦躁,想著她的勇氣和堅持,想著她的無助,他整顆心也揪得發痛,最想做的事就是給她一個扎扎實實的擁抱,把她揉進胸坎,再也不讓人欺負她。

  那是心疼,他對她有心疼,所以捨不得見她難過,而她,也是因為把他放進心�,才會為他疼著?

  一開始想逃的雙腳像生了根似地無法動彈,她嵌在他懷�,用她細瘦的手臂環著他,貼著他的心窩說話,明明看似她依偎著他,為什麼被撫慰的人卻是他?

  手臂像擁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貪婪地回摟住纖細的女性身軀,大掌將她按向自己,不允許兩人之間存在隙縫,他半張臉龐幾乎埋進她的肩窩,縱容自己耽溺在她的羽翼間。

  「樂樂……」

  她沒有說太多的話來安慰他,也沒有對於他十歲時做的事情發表長篇大論,不說他的對與錯,就只是接納他、擁抱他、輕輕拍著他的背。

  她用行動告訴他,她是珍惜他的。

  可是只有她珍惜他就夠了嗎?

  他的汙點,是一輩子跟著他的,會被人提起,會被人談論,甚至被人排斥,他已經麻木到可以無視那些和他毫無干係的人加諸在他身上的指指點點,但她呢?她能嗎?

  「樂樂……萬一以後有人問你,你的男人是殺人犯,用異樣眼光看你,對你說三道四的,你怎麼辦?」

  「關你屁事!哦喔……剛才那句話不是在跟你說,是針對那些愛管別人家閒事的三姑六婆。我家的事,不用跟他們交代。」陶樂善才不在意外人眼光。

  「……以後也會有人問我們的孩子,你(你)爸爸是殺人兇手……」

  陶樂善想了幾秒。「我會在孩子學會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伯伯阿姨』之後,把『我家的事不用你們管』這句話教會她(他)的。」她自己邊說邊笑,揉揉他的發,臉頰被他微硬的發絲搔得癢癢的。「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不用理會別人說什麼,又沒礙著他們。以後孩子長大了,我會再跟他們說那個故事,要是不孝子不孝女聽完後沒有想去抱抱爸爸的衝動,我一定會把他們抓起來海扁一頓!」

  「樂樂……」

  「你還有什麼疑問?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一次全跟她說齊吧,她再來個個突破。

  他在她肩膀上搖搖頭,呀,這個角度好舒服,他賴著不想動,喃喃低語:「真奇怪……頭竟然不痛了……我這幾天一直沒辦法好好睡,吃藥也沒效,一直很痛……」

  是因為他得到了嬰兒被媽媽抱在懷�的安全感,還是陶樂善的回答將他心頭那片恐懼給化解了?

  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那你要不要先睡一下?今天天氣很好,在草地上睡午覺一定很舒服。」她慢慢降低姿勢,兩人由站改坐,又調整坐姿,讓他枕在她身上更舒適。

  「……你會一直在這�嗎?」

  「保證你睜眼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還是我。」

  「好……」

  火燎原太困了,一放心下來,睡意像大浪,將他的意識淹沒,帶著她拍胸脯的保證,沈入夢鄉。

  安安穩穩的。

  火燎原一覺好眠,睡到隔天中午,不得不醒來的原因是被成群蚊子叮了滿頭滿臉的包,他癢到受不了,睜眼坐起來,發現陶樂善的情況不比他好到哪裡去,她細皮嫩肉,那些叮痕看起來更嚇人,原來兩人相依相偎躺在草地上,頭頂著星空月光,根本只是虛構出來的騙人氣氛,電視、電影和小說將一切美化了,忽略現實問題。

  他擰死正停在她鼻尖準備大快朵頤的肥蚊,快速將邊睡邊撓臉的她抱離現場,回到房子�面。他記得抽屜內應該有綠油精,只是不確定有沒有過期,管他的,用了再說。

  找到綠油精,顏色還是正常的深綠色,味道也清香涼快沒異狀,他先在自己手臂上試塗,嗯……沒不良感覺,也沒過敏現象,迅速舒緩了癢意。他這才放心的替她處理蚊子叮咬痕跡。

  沒有衣物蓋到的地方幾乎都慘不忍睹,她和他都一樣,那群蚊子吃完今天這一頓,說不定接下來一個月不用吃也不會餓死。

  「好癢……」她又要抓癢,火燎原拍開她伸過來的手。

  「我在幫你塗綠油精。」

  「鼻子也好癢……」

  因為他剛剛慢了一步,那只蚊子正吸個半飽。「好好好,鼻子也好癢。」點上綠油精。

  陶樂善被綠油精這麼一抹,就像廣告效果一樣,精神全來了,張開眼看見他,她來不及捂住噴笑的嘴,哈哈大笑就豪邁的跑出來。

  「你怎麼被蚊子咬成那樣呀?!好像釋迦長在臉上哦!」

  火燎原一句話不說,捉過小鏡子抵在她鼻尖,很滿意聽見她倒抽涼息,然後發出驚聲尖叫。

  「把臉轉過來,還沒抹完。」他一根長指勾著她的下顎,轉左邊,將右半邊的叮咬處塗勻;再轉右,改料理左頰上的七星連珠。

  才處理完她,她急乎乎搶走綠油精。「換我換我,我幫你擦。」

  她好仔細的替每一處咬痕上藥,認真得像在對抗毒瘤。

  「隨便弄弄就好。」火燎原覺得她小題大作,忘了自己方才比她更細心。

  「才不要!這張臉我要好好顧著。」因為上頭標注著「陶樂善所有」,嘿嘿,怎麼看都覺得他好看,情人眼�出西施,小孩永遠都是自家的好。「對了,我可以打電話回去跟火大哥報平安嗎?他很擔心你。」

  「嗯。」報平安這件事原本就是他該做而忘了做的,這幾天腦子�只想著她,讓大哥擔心他,真過意不去。

  「你有一個帥哥哥,我有一個美姊姊,小時候我也常為了保護姊姊而和臭男生打架,每次都扁得他們叫不敢。你和我都是辛苦的弟弟妹妹,責任重大。」

  她連說邊扳正他的臉,料理額心那顆好大的紅腫,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笑靨上,有些迷眩,飄飄然的,不敢相信還能看見她對著他笑,不敢相信她還待在他身邊,他已經沒在聽她說什麼,眼中只看見迷人雙唇一張一合……他低下頭,吻著她,輕輕的,試探的,不敢躁進,怕嚇跑她。

  「真討厭……」她咕噥,皺皺眉心。「你過門不入哦?盡責一點好不好?」

  哪有人吻得這樣隨隨便便?她好喜歡火燎原以前吻她的方式,很熱情、很燃燒……雙手攀附在他頸後,她化被動為主動,進攻他、撩撥他,把他吻得差點斷氣。

  「樂樂……」

  「我最喜歡你了,絕對絕對不讓你因為那麼無聊的過去就逃開我。」她雙手按在他肩上,認真宣告主權,啾啾他的唇。「不要拒絕我。」

  「我怕你不接受我……怕你討厭殺人兇手……」

  「傻瓜。」她笑他,把他抱得更緊,擁抱他的恐懼,疼惜他的恐懼。「就是因為喜歡你,所以關於你的事情我都渴望知道,雖然聽見你殺人時我真的嚇了一跳,但只是嚇一跳,沒有嚇跑,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她再三重申,卻不說謊,若說沒驚訝也太矯情了。

  「我沒有想要騙你,只是……很難啟齒。」想說,不知道從何開口,又該在何時開口。

  「我知道啦。」她拍拍他。「我小時候也好害怕讓別人知道我家的情況,總覺得被同學發現我爸愛賭是好丟臉的事,所以我也都不敢說,有時死黨問到我爸爸,我就在想……要不要說呢?該不該說呢?說了還能不能是朋友呢?一掙扎,又給蒙混過去。不是刻意要欺騙,而是真的沒辦法把它當成聊天的話題拿出來閒話家常,它明明就是心�的疙瘩,如果可以的話,真有打算把它藏一輩子,不要被任何人發現,多好。」

  她真的懂!火燎原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是透明清澄的,她把他看穿了,知道他在想什麼,知道他要說什麼,知道他在等的,就是她這抹陽光的笑顏。

  他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感謝陶謹慎欠下賭場八十萬,這麼感謝陶謹慎拿女兒來抵債,這麼感謝那天踏進場子�的人,是她。

  八十萬竟然能換得和她相遇,這賭注,甜美得讓他不敢相信。

  火燎原握著她的手,放鬆的臉龐上流露出她熟悉的味道。

  「我以後什麼都不瞞你,什麼都告訴你,我不會再害怕你是否嫌棄我,因為我知道,你會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你這樣對我笑,讓我心癢癢的耶……」陶樂善臉頰紅撲撲的,感覺自己像個色女,現在就好想巴著火燎原,和他在床上翻滾翻滾翻滾,重溫彼此的熱度和汗水,感受他在身上的重量,然後他會在她耳邊說些露骨的情話,嗓音好沈,低低的笑,低低的說,低低的喘息。那個時候,她會忍不住渾身酥麻,被他迷惑得忘情高喊,那個時候,她會覺得到達了天堂。

  「你這樣看我,我才真的心癢癢咧。」可愛的、迷人的、美味的,都是在他心底根深柢固存在的記億。

  「那……我們再來止癢吧?」嘿嘿嘿,兩隻小手滑進某人的襯衫�。

  用綠油精?

  才不呢。

  「樂樂!樂樂!你過來!過來!」陶謹慎躲在柱子後面小聲地叫道。

  從陶樂善和火燎原連袂回到賭場之後,他就一直想找女兒單獨談談,可是女兒被火燎原霸佔著,飯也都不跟他一塊吃,嗚嗚。

  「老爸,你拖好地羅?我還沒擦完桌子耶。」她沒有因為升格為火燎原的女人而享有特權,每天還是得乖乖做完工作。

  「等一下爸爸幫你擦。你先告訴爸爸,你和火燎原怎麼回事?」怎麼又像牛皮糖黏在一塊分不開?

  「怎麼回事?就……這樣羅。」她應得隨口。

  「你你你你手上為什麼有戒指——」以前沒有的,現在中指上多出閃閃發亮的銀戒是怎麼回事呀?!

  「看到有喜歡就買了呀。」大驚小怪什麼呀。

  「我看到火燎原手上也有一隻很像很像的東西呀——」款式根本就一模一樣吧?!

  「厚——在場子�直呼老闆的名字!」死罪哦。

  「我是說  火爺手上也有戒指!」馬上改尊稱,尊稱前還空一格以表達他滔滔不絕的惶恐。

  「他也覺得喜歡就買了呀。」她還是這個答案。

  「那為什麼要買一樣的?!」

  「店�就那一款最好看嘛。」兩人很有默契看中同一款。

  「你你你和他他他……是不是、是不是給我跑去公證了?!」陶謹慎指著她的鼻尖。

  她要是敢點頭,敢大剌刺坦承她沒經過他這個老爸同意,沒經過他這個老爸替她蓋頭紗,沒經過他這個老爸挽著她的手走紅毯,沒經過他這個老爸親手將她交給未來女婿,就把自己嫁掉了,他一定會立刻跟她翻……翻桌……他沒這個膽,但至少可以抱怨幾個字吧?

  「對哦,應該直接去公證的。」陶樂善被老爸一提醒才覺得自己太蠢,怎麼沒想到這件事。

  「什麼?!」他瞪大眼。

  「早點結婚我也比較安心,等一下去跟他求婚好了。」陶樂善完全是衝動派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我這個做爸爸的還沒有同意!而且,爸爸不是跟你說過了,他他他……他殺過人,怎麼可以讓你嫁給一個兇手?萬、萬一他哪天發起狠來,把你給殺掉怎麼辦?!」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不成禮,套用在殺人兇手身上也成立!

  陶樂善擡起頭和老爸平視,雙眸眯眯的。

  「關於那件事,我和他已經聊過了,我不認為他會再犯。」

  「可是——」陶謹慎還想羅唆,但是被女兒低聲吼斷他的廢話。

  「你不知道我光想到那件事,我就會很想哭嗎?!」她的雙眼迅速紅辣起來,淚水堆積的速度太快,快到她根本就藏不住。「你不知道我光看到他的表情,我就會好想抱著他哭嗎?!」

  眼淚滴滴答答滾下來,聲音有半晌哽在喉頭出不來,她不想讓陶謹慎看到她哭,之前也不願讓火燎原看到她哭,她不是因為同情火燎原才哭的,只是假設自己站在他的立場,假設是自己遇見類似的情況,她會怎麼做?做了之後又會是怎麼樣的恐懼不安,甚至影響之後的人生?

  她想著,鼻頭酸了,必須盡最大的力量克制自己替他放聲大哭,把氣氛搞得更灰暗,所以她忍,忍忍忍,忍到現在,聽見老爸對他的批評,她知道以後他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都會有人拿這件事來評斷他,想到這�,她又好想哭了。

  她別過頭,清清喉嚨,好半晌才緩聲說:「如果從來沒有處在過他的環境,遇過他經歷的事,嘗過他的掙扎,就不要責備他做的事,我們誰也不知道換成了是我們,會不會也犯下和他一樣的錯。」眼淚擦乾,深深吸氣。「老爸,他真的不壞,至少我能完完全全感受到他的真誠,他這樣對我,我也想同樣的對他,如果你和他相處過,你會知道他的本性很善良,而且很貼心,不要一開始就否定他。」

  「樂樂……」

  「他救過你,不是嗎?那並非他的義務,我也沒有開口求他,但他去救了你,不是嗎?」

  「嗯……」要是沒有火燎原伸出援手,恐怕樂樂籌不出兩百萬,而他的下場絕對慘兮兮,也不可能還站在她面前跟她討論火燎原的事,早就不知道被埋屍在哪個荒郊野外。

  「那你對他的印象有沒有稍微好一點點?」她總是希望老爸對火燎原有好印象,畢竟兩個人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要是他們看彼此不順眼,夾在

  中間的她會很傷腦筋。

  「這……」好像是兩回事,但除了之前不利於火燎原的殺人傳言外,又似乎挑不出他太多毛病,他對女兒有沒有心,看他的行為就知道了。

  火燎原會去救他,並不是因為兩人交情深到哪裡去,全是因為他是樂樂的老爸。火燎原救出他之後,那張冷臉說有多臭就有多臭,擺明和他多講兩句話他大爺都嫌煩,但他仍是和他說話,為的也是樂樂。火燎原讓他看到樂樂對他這個失職父親的付出,讓他羞愧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讓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對妻女的虧欠。

  陶謹慎沒辦法否認火燎原為樂樂做的一切。

  「如果你對他沒有好印象我也不管你了,反正我已經認定他。」陶樂善哼了一聲就要走。這當然是最糟的情況,她思索過了,老爸要是沒辦法被她說服,那就算了,她也不浪費唇舌,明天就找火燎原結婚去!

  看見女兒的堅毅決心,陶謹慎急忙追過來。

  「樂樂!樂樂!不然你帶他回家跟媽媽還有姊姊吃頓飯,大家熟識熟識,聯絡一下感情,讓媽媽也鑒定鑒定……要是媽媽不反對,爸爸也沒話說,你和他再從朋友交往起好不好——」不、不要太衝動。

  好個屁哩,都已經跨過朋友界線好多次了,好唄?

  「媽媽和姊姊都認識他了啦!」上回他去討八十萬的債,大家都打過照面了,雖然不是什麼好的初識場景。

  「樂樂……爸爸怕以後會被女婿欺負啦……」那種女婿給嶽父的壓力太大太大了呀!

  有一個惡霸小女兒已經讓他很沒地位了,再來另一個惡霸女婿給小女兒靠,他將被置於何地?!

  「陶謹慎,樓梯的地板為什麼還沒有拖好?!快開工了你不知道嗎?!」孟虎的人影還在樓梯間,響亮吼聲先到,他一看見放在樓梯間的拖把和水桶就開炮,以為陶謹慎躲哪去偷懶了。

  「喂,好歹他是樂樂的爸爸,尊敬一點。」

  火燎原的聲音跟著響起,很有人性地和孟虎拌嘴。光是這一句話,就足以讓陶謹慎感動得鼻酸。

  「他是小陶的爸爸,又不是我爸。」孟虎啐了聲,「再說,我連我爸都沒在尊敬了好不好。」

  噠噠噠噠,腳步聲下樓,越來越近。

  孟虎又開口了,「好啦,等他變成你爸,我就尊敬他一咪咪,像尊敬我老婆家�那個怪老頭一樣,可以了吧?」

  「你有尊敬過虎嫂她外公?」哪裡呀?他完全看不出來,只見過孟虎很沒大沒小的和范家老太爺頂嘴。

  「當然有。」孟虎自豪的咧,他這輩子禮儀學得很少,能被他尊敬過的人都該偷笑。

  「那麼,麻煩你再多一咪咪給陶謹慎。」給韓三月外公的那種程度少得太可憐了。

  「陶謹慎,你跑哪裡去偷懶了?!幹,被我捉到我把你打成殘廢!」孟虎還在吼。

  「喂喂喂,這樣哪裡有尊敬到了?!」火燎原一腳朝孟虎的臀踹下去。

  「厚,你胳臂向外彎哦?!不過是馬子她爸,你為了他踹我這個十幾年的好兄弟?!」孟虎在卷袖子。

  「誰教他是生樂樂的人,因為這個理由,我就踹你。」雖然對陶謹慎也沒多大的好感,但他心愛的女人卻是陶謹慎製造出來的,光憑這一點,陶謹慎值得得到他最大的敬意。

  「好久沒和你開扁了,今天為了陶謹慎來幹一架啦!」想打架,隨便什麼都能當理由,反正他孟虎久沒運動運動四肢,找個人來練拳腳也好。

  「我打贏你的話,從今天開始改口叫他陶叔叔。」火燎原在扳十指熱身。

  「來呀!」

  乒乒乓乓、鏗鏗鏘鏘……

  「樂樂!」將樓梯間動靜全聽進耳�的陶謹慎握住女兒雙手,不住地上下晃動,嘴幾乎快咧到耳後。「你告訴火爺,要娶你隨時都可以,我這邊完——全同意!」他已經站到火燎原那邊去了,這種為嶽父出頭的女婿,他要!一定要!

  「哦。」陶樂善捂嘴笑,就知道老爸一定也會喜歡火燎原,因為他是那麼討人喜歡呀。「不過結了婚之後,八十萬還是得還哦,我可不要結了婚就以為債務一筆勾消,沒這種事,不能占他便宜。」基本條件要先說好。

  「那當然。你還不知道喔?尹爺跟我簽了工作長約,把八十萬還清之後,我還是可以繼續留在這�工作,他誇我工作很認真呢!我也覺得在這�做很符合我的興趣,雖然不能賭,可是看別人賭也好玩,而且三不五時就能從凱子手上拿到小費,我做得滿有成就感哦。」鼻子呼吸著賭場的味道,耳邊聽著搖骰的清脆響聲,他滿足了。

  「那你要認真工作,別只是三分鐘熱度。」她對老爸改邪歸正的事仍抱持觀望態度,沒辦法馬上全盤信任他。不過老爸在場子�的工作態度真的很好,比誰都勤勞、比誰都認真,也難怪尹夜那麼難討好的傢夥都開口誇獎他。

  「爸會做給你還有媽媽、姊姊看的!」不說了,趕快把還沒做完的工作做齊,賭場的營業時間快到了,要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首先就是把場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樓梯間也差不多打到一個段落,肉搏聲靜止下來,陶謹慎準備回樓梯間拿拖把和水桶繼續未完的工作。

  陶謹慎進去,火燎原出來,隱約還聽見樓梯間傳來孟虎悶到爆的低喃。

  「陶叔叔……」最小的音量,後頭還補了一個咬牙切齒的幹字。

  「虎、虎爺,您您您您不用這樣叫我啦……」無福消受,陶謹慎終於知道什麼叫無福消受,拜託不要眼睛瞪著他,邊咬牙邊有禮貌的叫他陶叔叔呀!

  火燎原擦掉嘴角的血,扯著朗笑朝她走來,她迎過去,拿出面紙接手替他拭淨臉上的血汙。

  「又不是小孩子,還用打架解決事情?」她忍不住數落。

  「我不是小孩子,但老虎是呀。」哈哈哈,用這種方式教孟虎尊敬陶謹慎,比動用嘴皮子來得有用。

  「還有臉說?」明明自己也愛和孟虎過兩招,兩個大男人跟小孩子沒兩樣。

  「好,不說。那說說你爸找你嘀咕什麼?」父女倆躲在這�,絕不會是湊巧。

  「他說,你要娶我的話,隨時都可以,他沒異議。」甚至一臉可以馬上把女兒雙手奉上的諂媚表情。

  「哦?」火燎原滿驚訝的。「我以為他不怎麼喜歡我?」怎麼轉性了?

  她哈哈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你剛剛的表現,他高興死了。」

  「表現?我做了什麼?」火燎原渾然不覺自己有啥值得讓陶謹慎奉上女兒的好表現。

  「你就是這樣,做了很討人喜歡的事,自己卻都沒感覺,不知道別人已經感動到不行。」驚鈍性子,沒發現自己的優點,還傻乎乎以為自己樣樣都不好,這種人總是放大自己的缺點,卻忽略自己的好。

  「嗯?」有聽沒有懂。

  「我爸說,有空帶你回家吃飯,和我家人聯絡感情。」

  「聯絡感情?你媽媽和姊姊應該也很怕我吧?」畢竟他上門去討過債,第一印象實在很糟糕。

  「不會啦,我喜歡的,她們也會喜歡。如果她們不喜歡,我負責擺平她們。」陶樂善拍胸脯掛保證,在那個家�,她排行最小,但地位最大。

  「老實說,我也不是那麼在意他們喜不喜歡我。」只要陶樂善喜歡他就夠了。

  「那怎麼可以?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最好是大家感情融洽,火大哥不介意的話,也找他一塊來,我炸最拿手的鹽酥雞給你們吃。」讓他們看看她在鹽酥雞攤位培養出來的好本領,又酥又香又多汁哦!

  一家人呀……他的家人從一個瞬間變成一窩了,是嗎?

  真怪,他一點也沒有排斥感,她的家人都不是多優秀的品種,愛惹麻煩的爸爸、愛哭的媽媽和妨姊,以後也算他一份了,沒想到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他笑得眯起眼了,感覺她伸手握住他,彷佛掌心�握著溫暖的火光,他收緊五指,和她的指節嵌在一起,牢牢的。

  「你說的,都好。」


  
尾聲  

  火燎原和陶樂善決定在一個很溫暖的春天�結婚,這一年藍冬青和範悠悠也剛剛新婚,孟虎再過幾個月就要當爸爸了,現在每天都抱著《新手媽媽》、《育兒聖典》、《養小孩不等於養狗》這類的書籍猛啃,要是韓三月到賭場�來小賭兩把打發時間,孟虎就會逼大家清場,誰敢靠近韓三月一公尺之內,就等著他一拳送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自己戒煙嫌沒伴,硬拉著兄弟們跟他一塊戒,尹夜預言,等小嬰兒出生,孟虎一定會變本加厲,如果是男孩就算了,女孩的話,孟虎絕對不準任何一隻雄性生物靠近她,沒救了。

  緊鑼密鼓的婚禮籌備由火燦仲全權處理,他很高興看到火燎原獲得幸福,所以對於婚禮細節毫不馬虎,新郎新娘只要等著送進洞房就好。

  今天,燙金喜帖送到,正面不可免俗地印著喜氣洋洋的提字和圖案,火燎原和陶樂善自覺沒有太多設計美感和品味,所以喜帖樣式是火燦仲挑的,他們沒意見,反正帖子發出去,大家了不起多看個兩眼,最後的下場還不是送進資源回收場。

  「咦?!」

  陶樂善本來只是隨意翻翻,本能地瞄了新娘和新郎的名字。

  新娘寫著陶樂善三個字沒錯,新郎卻出現了她完全陌生的名字。

  袁哲人。

  誰呀?

  「火大哥,帖子印錯了,新郎打成別人了啦!」她將手上那張喜帖遞到兩個男人面前,指著路人甲的名字嚷嚷。太誇張了吧,印錯一個字她還能體諒是筆誤,但三個字全錯是在搞啥鬼?!

  火燎原看了帖子一眼就轉回去盯著電視節目,滿臉不在意,好像新郎不是他也無所謂,陶樂善為之氣結,婚前恐懼症幾乎發作,倒是火燦仲疑惑地問:

  「你不知道這是燎原的另一個名字嗎?」

  啥?「什麼東西?!你說什麼東西?!」

  「『袁哲人』是燎原的本名呀,燎原沒說過嗎?」看她吃驚的模樣,一定是沒說。「袁是我們父親的姓,他叫哲人,我叫彥人。」

  「為什麼你沒說?!」陶樂善狂搖火燎原。又是一件她不知道的事!

  「我以為我說了。」火燎原掏掏耳。

  「哪裡有呀?!我一直以為火燎原是本名!」

  「想也知道,有人姓火嗎?」他一掌攬著她的肩,把她扯進臂彎埋,狀似箝制,實際上是安撫。

  「我和燎原都很習慣用後來的名字,朋友間也都火燎原、火燦仲的叫,如果不是制式法規在某些地方不得不用本名,我們差點都忘了自己姓袁。」火燦仲笑道。

  「這種事還能忘呀?!」拜託,是她小題大作嗎?不,是眼前這對意興闌珊的兄弟有問題!

  「對於毫無瓜葛的父親,留著他的姓氏紀念他有個屁用?要不是戶政事務所龜龜毛毛說什麼違法、什麼火不是父姓母姓哇啦哇啦的屁話,我們老早就去改了。」火燎原冷哼。

  「那『火』是……」她還是一頭霧水。

  「燎原提過我們兩兄弟被賣掉的那件事嗎?」

  「嗯。」關於那件事,她知道,火燎原全說了,說的時候臉孔好溫和好高興,像在分享最愉快的回憶。

  他說,他們兄弟倆因為父親的賭債而被架到酒店去打工,那時的債主就是黑道角頭「火老大」,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張兇惡的臉孔,據說看到火燎原的第一眼就是先把不斷咒駡他的嘴給打歪,然後將兩人丟進酒店後的廚房去清洗幾千幾百個酒杯盤子。那一天他們兩兄弟洗到淩晨,才洗完一批又來一批,最後是直接癱在流理台邊睡死。

  想逃跑,被捉回來,下場是工作量暴增。

  想反抗,火老大賞他們爆栗的手勁可不會因為他們年紀小而留情。

  想認命,卻又不甘心債務不是他們欠下的,憑什麼要他們來還?

  抵債的日子並不好過,如果這種人生還得延續好幾年,那麼賴活著不如快快去死,要不是還有一個母親在,火燎原老早就豁出去和火老大幹一架來決定勝負,被打死的話就算解脫,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不情不願地工作工作工作,做到累出病來,小小的年紀,吃得不夠好、不夠飽,抵抗力異常的弱,火燦仲先倒了下來,倔強的火燎原比他多撐兩天。

  糊裡糊塗昏過去,又糊裡糊塗醒過來,兩個人被安置在巨型雙人床上,軟綿綿的床墊像雲一樣會陷下去,曬過的被子充滿太陽的味道,除此之外,不遠的地方飄來奶油焗烤食物的香味,他們跳起來,果然看到床邊的桌上擺滿食物,那時誰也顧不得身在何處,房間是誰的,食物又是誰的,急乎乎捉過來就是一陣猛掃,一匙焗飯,一口雞腿,滿叉子的義大利面,全往嘴�塞。

  「兩隻餓死鬼,又不是不供你們吃喝,賭什麼骨氣不吃呀?活該你們餓昏過去。」火老大就坐在房�另一側的書桌後,笑覷兩人狼吞虎嚥。

  一看到他,火燎原及火燦仲——那時當然還不是這兩個名字——都知道應該要吐掉嘴�的食物,以彰顯他們兩兄弟對於黑道老大供應的東西不屑一顧,可是他們太餓了,咀嚼和吞咽變成一種本能。

  「吃慢一點啦!噎死你們!」火老大又是一人賞了他們腦袋一記硬拳,打得兩個人的臉差點塞進濃湯盤�。

  兩兄弟唯一的反抗就是他要他們慢慢吃,他們偏要快快來,直到桌上每一個盤子都被舔得乾乾淨淨,火燎原滿足地摸著肚子癱坐在地,火燦仲則是低聲向火老大道了句謝謝。

  「覺也睡夠了,懶也偷夠了,肚子也塞夠了,滾回去洗碗!」火老大拎著他們丟出去。

  火老大,一副兇神惡煞樣,實際上他呀,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是一隻紙老虎。陶樂善記得火燎原說出這句話時,嘴角輕楊。

  火老大總是吼他們,卻不曾真正傷害他們,酒店�難免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傢夥存在,以欺負他們為樂,火老大總會適時出現,像個英雄似地喝退那些傢夥,然後——又是一人捶他們腦袋一拳,要他們自己學會堅強一點,別當個人見人想踩的軟柿子!

  他們對火老大的感情非常複雜。

  討厭他?太早踏進社會,看到黑暗的一面,他卻無時無刻都在教導他們學習生存,不是給予他們完全的依賴,而是要他們學著長大。

  喜歡他?不不不,火老大不是一個會讓人喜歡的傢夥,臉長得凶不說,行為、個性都不及格,除了開酒店之外,他還經營賭場和娼寮,當然,六合彩也算他一份。

  他是個絕對反派的角色。

  尊敬他?崇拜他?鄙視他?恐懼他?厭惡他?

  太多情緒混雜在一塊,他們也無法厘清。

  他逼他們去學校讀書,一下課就要趕快滾回酒店幫忙,晚一秒鐘都會被火老大拎著耳朵罵。

  他逼他們邊洗碗邊背課文,考試要是不能低空飛過六十分,他們就等著抄書抄到手斷。

  他逼他們吃飯運動,逼他們這個、逼他們那個——甚至後來他們的母親在餐廳工作時昏倒,送進醫院被診斷出肝癌末期時,也是火老大逼他們不準拒絕他的幫助,從住院、化療、醫藥費,全部一手包辦,嘴上說以後會叫兩兄弟加倍賺錢還他,卻不曾用白紙黑字寫下多少金額。

  他讓他們的母親順遂了心願,在最後階段得到身體與心靈的平靜滿足。

  他就像個威嚴十足的父親,幫兩兄弟處理母親的後事。

  他們很感激他,打從心�而出。

  可惜的是他們的感激沒有說出口過,火老大在自己的生日宴會上被仇人派來的臥底殺手,以近距離方式從他腦後開了一槍,當場血肉模糊,整顆腦袋完全碎掉……

  「我們兩兄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火老大,也曾聽過和他熟識的朋友叫他金火仔,『火』應該只是他名字中的一個字。」火燦仲將喜帖疊好放進紙箱,另外拿出等一下要謄寫的名單再檢查一次,邊向陶樂善說明:「我們想替他留下些什麼,紀念他曾經存在我們心�,或許……根本只是我們自己沒辦法忘記他。」

  「……你們兩兄弟好婆婆媽媽哦。」真是可愛的兩個小男孩,對於火老大有滿滿的孺慕之情,說不出口,就用行動來表示,如果火老大地下有知……應該會跳起來打他們一頓,跟他們說——要跟我姓也去弄清楚我到底姓什麼好不好?!

  「什麼婆婆媽媽?你當我們是娘兒們呀?!」火燎原箝著她的脖子,作勢凶她,另一手卻在哈她癢。

  「本來就是呀,太感性了啦,哭哭啼啼的,羞羞臉。」哈哈哈哈,好癢!

  「誰哭哭啼啼了?!」可惡,教訓這個口不擇言的小傢夥!

  火燦仲看著弟弟和未來弟媳笑鬧,他露出淺笑,開始書寫要發出的喜帖信封,邀請親朋好友來祝福他們,兩人見狀也不再偷懶,一個幫忙折喜帖,一個幫忙將信封封好,貼上愛心形狀的貼紙。

  邊工作,邊閒聊,她很認真地問:「以後小孩要姓袁還是姓火?」姓火可能沒辦法報戶口哦。

  「……不知道。」

  「嗯,我等他們長大之後再跟他們說這一段快樂的故事,如果他們也想跟著火老大姓,就叫他們自己取一個,好不好?」害她也好想替自己取一個「火」字頭的名字,來紀念火老大對於丈夫所做的一切。嗯,火樂樂?火熱熱,呀哈,配火燎原剛剛好!

  火燎原點頭。

  「火大哥,簽字筆借我一下。」陶樂善向火燦仲討來一個信封和筆,振筆疾書。

  「怎麼了?有漏掉的人嗎?還是你突然想到還要邀請誰?」

  「好了。」少少三個字,她寫得很快。「這一個不能忘,忘了就沒辦法開桌吃飯羅,要他準時到,主桌留一個位置等著給他坐咧。」

  誰呀?這麼重要?

  火燎原折好喜帖,等著要塞進去,一從她手上拿過信封,他怔住,好半晌才笑出聲,把她手上的筆接過來,在時間地點旁邊補充一句「給我準時到」,才將喜帖放進去,再遞給火燦仲要他在封口處貼愛心貼紙。

  火燦仲好奇地翻到信封正面,跟著噗哧一笑——

  以後,他要娶的女人,一定也要是一個在聽完他的故事後,會願意擁抱他,願意給他笑容,願意繼續愛他,就像小陶愛燎原那樣,還有,願意親手在喜帖上寫下那一個等同於父親的姓名……火燦仲在心中默默定下擇偶條件,帶著鼻酸的笑意,封上信封,將它放置在那一疊喜帖之外,上頭陶樂善筆調飛揚的字跡,寫著——

  火老大。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6 18:28:37

【番外——火老大】

  那兩個小男孩,他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

  所以當他們的不良父親說要用小孩來抵兩百萬賭債時,他欣然同意。

  如果他的兩個兒子沒在那場車禍中喪命,現在年紀應該比他們大一些些,差不多也到叛逆期了吧?

  不知道是會像那個叫哲人的小傢夥一樣不羈難管教,還是像彥人彬彬有禮?或者是一個像一個?

  當初年輕氣盛,打拚自己的勢力範圍,占地盤、爭油水、逞兇鬥狠,忽略了妻兒,以為家庭是擺在事業後頭,只要讓家人衣食無缺就好,等他功成名就之後,家人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對他也就不會有抱怨。

  然而妻兒在仇家設計的車禍中過世,獨獨留下他一個人品嘗飛黃騰達的滋味,也才知道,他的成功,是件多寂寞的事。

  他不記得兒子們是什麼時候學會爬、學會走、學會說話,現在就連他們的模樣都記得有些模糊了。也難怪,他和他們相處的次數,輕易就能數出來,即使他們是他骨血的一部分,是他的至親,卻因為他的失職而變成現在這樣,他總是在感歎之際,痛恨起自己。

  他試圖尋找第二春,想再擁有一個妻子、一群孩子,但或許是他的手染過太多血腥和罪惡,他身邊的女人始終沒有一個為他生下一兒半女,這讓他的人生留下缺憾。

  眼前這兩個孩子,讓他想起了曾經當過父親的自己。

  不過看來他似乎不是個好父親,非常不擅長這種角色。

  袁哲人在瞪他,兩顆眼珠子黑溜溜的,瞠得好大,把他當仇人一樣,嘿嘿,每次那小子露出這號表情,都讓他有大笑的衝動,心情變得非常之好,也會更想欺負死小鬼,看他有活力地哇哇狂吠。

  「小子,過來。」他朝袁哲人勾勾手指。

  「幹嘛?!」沒看見老子在擦桌子嗎?!可惡,還把兩條腿架在桌上抖呀抖的,看了就礙眼!

  「倒杯酒給我解渴。」沒嘗過被兒子端茶孝順的感覺,現在就來試試看那感覺有多爽。

  「哼!要喝不會叫酒店小姐幫你倒?!」

  火老大一腳送過去,把他踹得一頭栽進長沙發。「羅唆什麼?!倒酒!」死小鬼,敢頂嘴?!

  「你去喝尿——」

  「弟……」袁彥人怕弟弟再吃虧,址著他的衣角,要他照做。

  只是一杯酒,倒就倒,沒必要討皮肉痛。

  袁哲人老大不爽地拿起酒瓶,咕嚕咕嚕傾倒滿出杯子的XO。喝!喝死你最好!

  琥珀色的酒從杯緣不斷滿出來,本以為火老大會發怒,但他沒有,還心情不錯地端起酒來喝,不管杯身和手掌全沾到酒液。

  「小子他哥。」他指著袁彥人。「你坐下。」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幹什麼要我哥坐下?!」袁哲人立刻閃身擋過來,站在袁彥人身前,他警戒地怒視火老大,擔心他也和那個噁心的男人一樣,想對他哥——

  「因為他的成績單發下來,科科都九十五分以上,不用工作是我給他的獎賞,不然你以為我想幹嘛?」拜託,他對乾扁的小男生沒興趣。火老大一個箭步上前,將身高還不及他胸口的袁哲人拎開,抽走袁彥人手上的抹布,丟給袁哲人。「至於你,科科不超過十五分,繼續做!」

  明明威脅他們要給他好好用功讀書,一個是不負所望,一個卻越讀越背!

  「請讓我和我弟一塊工作……」袁彥人的請求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扯進沙發椅,臀部陷入軟綿綿的真皮料子�。

  「小子他哥,你喜歡讀書吧?」火老大沒頭沒腦地問了袁彥人這句。

  「……嗯,喜歡。」

  「那,好好讀,用力讀,必要時,出國讀。」他自己也只是高中肆業,但他老婆可是大學講師,對於孩子的教育有縝密規畫,她曾替兒子們存過教育基金,想讓兒子們一路讀到博士班,現在那筆钜款放在銀行�積灰塵,不如拿出來造就小子他哥才不浪費。

  「咦?」袁彥人不明白債主怎麼會關心起他的學業。

  「咦屁呀?!」火老大一拳朝他腦袋敲下,又匆匆收手。「呀,不能打你的頭,會變笨。」趕快揉一揉。

  袁彥人沒變笨,只是變得更加迷惑。

  「小子,你就沒救了,我看你能讀完高中都算奇跡。」火老大惡劣的對袁哲人咧嘴笑,袁哲人沒立場回嘴,他的確沒哥哥聰明,也天生不愛讀書。

  火老大雙手朝椅背一掛,大鵬展翅般地舒張雙臂,繼續刺激袁哲人。

  「不會讀書也不等於沒成就,書呆子有書呆子的成功法,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頭腦簡單的成功法,從今天起,你在工作抵債之餘就跟著我練功夫、槍法和拳腳,腦袋已經不行了,手腳再遲鈍就太可悲了。」

  「我才不要!為什麼我要跟著你練什麼屁功夫?!」

  袁哲人馬上拒絕,但火老大才不管他吠什麼,他決定了就算。否則,他現在打下的江山後繼無人怎麼辦?全讓給不成材的小弟們去敗光它嗎?要是他掛了,手底下的小弟一定會自相殘殺,那些傢夥,個個有野心,但有真本事的沒幾隻。

  「你有沒有聽到?!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吵死人的蒼蠅,還要嗡嗡叫多久啦,幹!」火老大一點也不留情,拿起桌上雕出花紋的切片蘋果全數塞進袁哲人嘴�。

  「唔唔唔——」袁哲人含糊地咒駡他。

  「等到你能打贏我,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現在,我比你厲害,你得乖乖聽我的,敢反抗我就扁你。」好極了!這就是做爸爸的臺詞吧?好有威嚴,以前每次想這麼說時都被老婆罵,現在流利的說出來真痛快!小子一定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吧?

  「我跟你拚了!」袁哲人吐掉切片蘋果,雙手雙腳並用地胡亂揮踢,攻擊火老大,下場當然是被扁得更徹底。

  兄弟倆窩回洗碗的小廚房,袁彥人向廚房討了一顆白煮蛋,替弟弟熱敷。

  「哎喲哎喲!輕、輕一點……」袁哲人痛得嘶嘶叫,讓哥哥拿白煮蛋在他的淤傷上滾過來滾過去。

  「弟,你別每次都跟火老大頂嘴,被打成這樣有什麼好處嗎?」

  「他的力道算很輕了,跟那個男人比起來,根本就像是鐵棍比棉花,我的淤青幾乎都是自己撲過去撞到桌角的結果好不好……」蠻牛一般橫衝直撞,傷不了對方,反而是自己撞個鼻青臉腫。

  袁彥人笑了,這個弟弟,真讓人放心不下。

  「我覺得火老大好像很喜歡逗你。」他說出眼睛看到的事實。「要吃嗎?」他指那顆熱敷用的白煮蛋。

  袁哲人當然要吃,敲破蛋殼,露出彈性光滑的蛋白,剝開,兩人一人一半。

  「呿,他根本就是個死老頭!」

  「可是這個死老頭卻買了一櫃子的書給我。」袁彥人心存感激。

  「哥,你不用高興得太早,你以為那些買書的錢他不會跟你算嗎?省省吧,總有一天他會全部跟你討回來!」不要因為一點小甜頭就跟著惡魔走。

  「以後等我會賺錢時,不用他開口,我也會還給他,只是……現在我們生活不富裕,連吃飯都很省,哪有辦法這樣想看什麼書就讀什麼書。」

  「拜託,他是逼你讀書,你少一臉很陶醉的樣子好不好?」

  「可是我被逼得很快樂呀。」火老大要他一天讀完兩本,還說會抽問他內容,對袁哲人來說,這是刻意刁難,但對於視讀書為趣事的袁彥人來說,倒是樂在其中。「弟,你就跟火老大一起學功夫吧,你的運動神經比我好多了,我想火老大一定也看得出來,所以想訓練你。」

  「學功夫幹什麼?!以後混黑道嗎?!」經過殺人那件事,他多痛恨自己過度發達的運動神經和比一般小孩更大的力道,他根本就不要學功夫,只想當一個平凡人。

  「當作健身嘛。」

  「萬一練完之後,肌肉更發達,力量更嚇人,一出手就能隨便打死人怎麼辦?!」袁哲人握著雙拳大吼。

  「就是因為有練過,才知道怎麼控制力道,會打死人是自己的練習不夠,遜斃了!」火老大倚在門邊,冷笑地插嘴,手�那罐跌打藥酒在指間把玩。「你最好是因為打死人所以決定這輩子都不再動手動腳,膽小鬼,嚇破膽了是嗎?可憐哦,以後看到人是不是都閃到角落不敢去碰,怕撞到對方,對方就會兩眼一翻掛掉?」

  「你知道什麼?!那是人命耶!活生生的人命耶!」那種滿臉被血噴濺到的刺痛感,那種鼻間彌漫著作嘔腥味的窒息感,好可怕,身體完全無法反應,好想吐,腦袋一片空白,這樣的恐懼他懂個屁呀!

  「那種敗類,打死他你有什麼好抖的?」火老大毫不留情地拎起袁哲人粗魯搖晃。「還是你覺得看見你哥哥被奸殺你會比較心安?臭小子!你明明就應該要驕傲個半死,你在自卑什麼?!」

  「那是犯罪!」袁哲人掄拳胡亂反擊,有幾拳打中火老大的臉頰。

  「對,殺人是犯罪,所以那個強姦犯就可以為所欲為,反正強暴的罪比起殺人輕多了,奸完這個出來再奸另外一個!媽的!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什麼人?就是欺負小孩和女人的敗類!以前在牢�,只要關進來的人是因為強姦或家暴,當天晚上我就帶一堆兄弟去教訓他,拿煙燙爛他的雞雞!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火老大的觀念絕對不正確,他只知道以暴制暴,遇見壞人時要比他更狠更凶更冷血,難不成還跟他講倫理道德?!

  「你——」跟這種混黑道的人講法律,只是浪費口水和時間。

  「混蛋,你做得很好!換作是我,那個時候他敢騎在我哥身上,我直接去廚房拿菜刀剁斷他的脖子!」火老大用力一掌拍在袁哲人背上。「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我也教定你了!我會把打斷人骨頭的方法教給你,也會把怎麼讓人吐光膽汁卻驗不出傷的方法教給你,你給我乖乖學!」

  「你又來了!我說我不要啦!」

  「沒有你拒絕的份,我要你學你就學,學不好有你苦頭吃的!」火老大惡霸得很。

  「你這個……」

  「這叫過肩摔!學起來!」火老大馬上就示範起來,拿袁哲人當範本,他像個布袋,連哇聲都還沒有離口,人已經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圈,屁股先著地。

  「痛——」

  「擒拿手!」

  喀!手骨移位。

  「剪刀腳!」

  喀喀!脖子折到,腰閃到。

  「十字風火輪!」

  「你想殺了我嗎——」

  袁哲人算是跟著火老大開始學武,原來打架不是你一拳過來、我一拳回去,力道,握拳方法,防禦,掃腿,還有如何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保護想保護的人。

  袁哲人一直對拳腳功夫有興趣,以前看同班同學中有人學跆拳道,他羨慕得要死,卻也不敢再增加母親的壓力而不曾開口央求要學,再加上殺人事件,讓他害怕自己學了功夫後,只會二度三度發生他不願回想起的恐怖兇殺案。

  但是和火老大對打是非常有趣的事,火老大擋得住他的拳、他的腳,也會反擊試試他的敏銳度,雖然他總是居下風,處於挨打的地位,可是他開始會模仿火老大的攻擊方式,用雙眼和身體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學習他,拷貝他,現在已經可以和火老大對打十分鐘而不被他一腳踹得黏到牆壁上拔不下來。

  他開始期待每天工作之餘的「互毆」活動。

  這天,袁哲人學起了打靶,戴著耳罩,愉快的一槍一槍打中紅心,火老大雙臂環胸,滿意地看著他的進步。

  這小子,比他想像中更有天分,像一塊幹的巨大海綿,倒了多少的水都被他吸收得乾乾淨淨,而且至今還沒達到飽和。看來他能教他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應該請一些正式的老師來替他上課,不知道他對什麼最有興趣?拆炸彈?還是甩鞭子?開戰鬥機不曉得他想不想順便學一學?

  「弟!」袁彥人急匆匆跑來,臉色蒼白。

  袁哲人拿下耳罩,迎過去。「哥?怎麼了?」

  「媽、媽她昏倒了!人在醫院�!」

  「我們趕快過去!」袁哲人一聽,立刻反應,準備往外衝。

  火老大一隻手拎住一個,往停車場去,將兩人丟進後座,自己上車發動引擎。「哪家醫院?」

  「長、長庚。」

  「坐好了。」火老大將油門催到底,用最快車速、最短時間抵達醫院。

  他們的母親閉著雙眼,眼窩下是好大一片黑霧,瘦削的臉、慘白的唇,聽說她今天在餐廳工作時突然昏倒,被同事急忙送到醫院來,原本以為是營養不良及過度勞累所引發的不適,經過更仔細的檢查卻發現她已經是肝癌末期,雖然之前一直有症狀,但她總是強忍下來,不讓兒子們擔心,一拖再拖,拖到最後,把健康給拖垮了。

  袁哲人和袁彥人都沒有哭,因為母親表現得非常堅強,他們如果哭了,只會讓母親更加擔心,他們兩兄弟約好了,在母親面前只能笑,不許露出沮喪。

  母親的病沒有拖太久,癌細胞移轉到肺部,她拒絕再治療,即使醫藥費有    、火老大全權代付,並沒有加重家�的負擔,她也不想在冷冰冰的醫院迎接死亡。

  火老大在花蓮富�鄉的山區買了一棟小屋給她養病,不顧他們母子三人的拒絕,他半邀請半強迫半恐嚇地將人載去花蓮,逼她在看得到金針花田、聞得到清新空氣的地方靜養。

  「我真的很過意不去,讓你幫忙這麼多……」

  兩兄弟的母親坐臥在粉紅色的床鋪上,臉色雖然明顯存有病態,但精神還算不錯,有種迴光返照的錯覺。

  今天火老大按照往例,趁著假日載兩個孩子到花蓮來看她,詢問她是否還需要什麼;平時她則是由看護負責照料。

  「反正我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到花不完,你……需不需要叫兩個小子留下來陪你?」或許是她神色間透露出的死訊太明顯,火老大認為她會想要兩個孩子在最後時刻都能留在身邊。

  「也好……不過太麻煩你了。」

  「不用跟我說客套話,我說了,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不差這麼一點點的付出。」是呀,他沒有家累,沒有親人,曾經想替家人留下來的教育基金、結婚基金、旅遊基金、養兒基金、養老基金,全部都沒得用了,現在只不過是改用在他們母子三人身上,他不覺得有啥不好,雖然他和她沒有親屬關係,也認識不深,但她是兩個小子的媽。

  「你對他們真好,謝謝你。」

  他實在是很討厭聽見這種感謝來感謝去的肉麻話,讓他渾身不自在,他還是趕快溜到外頭草地上去抽幾口煙比較自在,把她留給兩個小子照顧吧。

  「抱歉了……如果我走的話,他們兩個,恐怕還要真的麻煩到你……彥人和哲人開口閉口都在談你,他們很依賴你,抱歉了,不是你的小孩,卻讓你這麼照顧……」

  談他?一定全是在罵他吧,火老大露出無聲的笑。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你那兩個兒子……我滿喜歡的。」滿?不,他是愛死了好不好!真的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小孩在疼著,雖然他不是多稱職的爸爸,也不懂怎麼照顧他們,但是他幾乎真的快以為他們兩個是他生的,所以才會發自內心地幫助他們。

  「要是我把他們託付給你,你會嫌棄嗎?」

  「不會。」他老早就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不是咒她早死,而是現實層面的問題,她不做任何治療,本來就對病情沒有幫助,持續惡化是遲早的問題。

  「如果他們兩個願意的話,你可以讓他們當你的養子,甚至冠上你的姓氏也沒有關係,袁那個姓氏,對他們而言意義並不大。」她知道,兩個孩子心�是怨懟親生父親的。

  「……」他沈默了一下,只是點點頭。

  「彥人比較聽話,我很放心他,不過他又太優柔寡斷。哲人則是性子太衝,又拗,但比較堅強。」

  「你這兩個兒子個性落差很大,不能用同一種方式教育,我想等小子他哥國中畢業之後,送他出國去念書,讓他看看更廣闊的世界,他那麼愛讀書,臺灣的教育對他而言可能不太夠;小子的話,逼他讀書只會讓他更反抗,不如讓他讀完高中之後改讀夜間部,白天跟著我學做生意,我打算收掉娼寮和賭場,留下比較賺錢的酒店,以後讓小子接下酒店的經營工作,你放心,我的酒店是做純的,不搞賣淫那一套,你覺得怎麼樣?」

  「原來你都替他們打算過了……」她本來只是在猜,火老大對自己的兒子很賞識,聽他一席話之後,她才深刻地明白,他是真心喜歡這兩個孩子,為他們的未來鋪著路,希望他們走得平平順順,相較之下,她這個母親反而失職許多。「我沒有意見,孩子們如果也接受這種安排,就全權交給你了,但是……請不要寵壞他們。」她笑。

  火老大撓撓臉。「我儘量。」不過他不保證自己做得到不寵壞他們。「孩子們回來了。」他從窗外看見袁彥人和袁哲人手�各提著一大袋採購用品走過草地,他打開窗戶,對他們喊:「小子們,上來陪你們媽媽聊天。」

  「媽醒了嗎?我們馬上上來!」袁彥人擡頭應他,而袁哲人的回答則是行動派地快步飛奔上樓。

  「我把時間留給你和小子們。」火老大退出房間。

  「謝謝你……」

  三天後,她安詳地閉上雙眼,將在這世上她最最放心不下的兩個孩子交給與他們毫無血緣牽絆卻夠格成為「父親」的男人。

  喪禮那天的天氣,和她過世時一樣,純藍晴朗,白雲點綴,美得像幅水彩畫,兩個男孩在那片藍天下,默默藏住淚水,火老大卻用拳頭打痛了他們的腦袋,也將他們眼眶�的傷心淚水給逼出來。

  「哭吧,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屁話,如果連這種時候都不哭,那和畜生沒什麼兩樣,枉費她辛苦了一輩子養育你們。」他按著他們的頭,壓進自己的胸口。

  兩個孩子在火老大面前哭得淅瀝嘩啦,在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丟不丟臉或是堅不堅強的問題,他一手攬著一個孩子,陪他們盡情地哭,度過永遠失去至親的傷痛。

  悲傷不一定會消失,但它能淡化,當想起它的時候不再痛哭失聲,就等同於一種寶貴的成長。

  幾個月過去,兩個孩子都證明了這一點。

  袁彥人變得更懂事,面對課業,他全力以赴,如果這是他當下唯一能做的事,那麼他絕對要做到最好。

  袁哲人練武練得更勤,身手越來越靈活俐落,進步的速度連火老大都刮目相看,面對兩個孩子,他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

  「這兩個小子……」

  火老大手�拿著剛剛進電梯時,袁彥人跑來交給他的小小包裝袋,還有出了電梯後,袁哲人硬塞到他胸前口袋的薄薄紙片。袁彥人的包裝袋裝著日本風的禦守護身符,粉紅和粉藍色的,太娘味了,他要是別在身上,一干小弟一定會以為他發高燒燒過頭,神智不清;袁哲人的薄紙片——他不想把「卡片」這個高貴的字眼用在手中那張對摺的圖畫紙上,太汙辱「卡片」了——沒有寫什麼感性的話,只用黑色簽字筆寫了「生日快樂」四個字,字還爆醜!這小子,練槍法和練拳腳都很行,怎麼練字就練得糊成一團?能看嗎?不行不行,字跡工整也是很重要的事,得操練操練他,嗯……每天叫他抄一萬字,看看能不能搶救他脫離鬼畫符的慘況。

  「老大,酒會要開始了。」小弟拎來全新黑西裝要讓他換上。

  對,今天是他四十六歲生日,所以那兩個小子才會準備禮物給他。

  「我就問你為什麼要辦酒會呢?我以前的四十五個生日也從來沒搞過這一套呀!生日不是一大群弟兄到酒店吃吃喝喝就算了嗎?」因為覺得麻煩,他遷怒小弟。

  「是、是偉哥說可以趁老大你的生日辦個酒會,邀請其他幫派大哥來聯絡聯絡感情,順便和他們談談地盤的事嘛……」

  「這我也知道……」他只是嫌煩而已。唉,算了,小弟口中的「偉哥」是他三十幾年的好兄弟張偉,他放了許多權力給張偉,讓張偉處理店�大半的事務,相當信任他,既然張偉想利用他的生日辦正事,他除了嘴上抱怨兩句之外,還能怎麼樣呢?認命。「衣服給我,我換好就出去,你叫偉哥頂頂場面先。」他揮手趕小弟出去。

  「是!」

  火老大把西裝往沙發上丟,址開身上的襯衫扣子,目光落到桌上的護身符和薄紙片時柔軟下來,再熱鬧豪華的慶祝酒會都比不上這兩樣東西珍貴。

  以前他的兩個兒子也曾親手寫過卡片給他,但他總是匆匆瞥過後就放回桌上,趕著去忙他的事。

  那些卡片後來到哪裡去了?

  他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在意過。真該死,他的兒子們對於他冷淡的反應有沒有覺得受傷?氣不氣他不重視他們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都沒能讓他們知道,他沒有不重視,沒有不珍惜,只是那時不曾想過失去的滋味,所以對於幸福認為理所當然,要是他能預見未來,他不會用那樣的反應來傷害兒子們。

  他一直覺得遺憾,要是能將兒子們給他的東西全部收藏下來,多好?

  沒關係,就從今年開始,那兩個小子送他的任何東西,就算只是薄薄一張紙,他都會鎖進保險櫃�,趁大家不注意時再拿出來反覆看。

  一老大,偉哥在催了。」門外又有小弟跑來羅唆。

  「好啦好啦!」他再不下去,等一下就換張偉親自上來踹門了。火老大以最快的速度剝光自己,再套上硬邦邦直挺挺又不舒服的全套西裝。

  到酒會現場說幾句廢話,喝幾杯酒,切個巨型蛋糕之後,他就可以開溜了吧?其他的讓張偉去善後,他只要負責偷渡兩大塊蛋糕回來給小子們吃就好了。

  心�打著如意算盤,火大老嘿嘿直笑,下樓的腳步輕快起來。

  「老大,生日快樂!」祝賀聲不絕於耳,他有些彆扭,這種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情況,如果是發生在他幹掉仇家一整列的弟兄時,他會比較開心點。

  「咳!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夠了夠了夠了,不要再鼓掌,不要再歡呼了啦!

  歡樂的氣氛,讓潛伏其中的黑暗得以藏身,眾人忽略掉有雙不安好心的利眸,自始至終緊盯在火老大身上,他站在火老大身後不到三步的距離,右手探進黑西裝中,牢牢握著槍。

  廣邀各路弟兄的酒會,請來的,不一定全是朋友。

  「來,先唱生日快樂歌。!」張偉領著弟兄們起哄。

  「免、免了吧!」火老大臉孔扭曲,笑容僵硬,非常不習慣這種排場。

  「一定要!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鵝——祝你生日快樂——」

  火老大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才忍受完幾十秒的歌聲,接下來弟兄們又拱著要他閉上眼許願。

  許願呀……

  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他們也玩得這麼快樂嗎?

  他堅信,願望是要靠自己雙手去打拚出來的,要是雙手合十就能達成,他一輩子辛苦打拚又算什麼?難道他祈禱讓老婆兒子全活過來也行嗎?呿。

  「許願!許願!許願!」大家在鼓噪。

  火老大苦笑,不忍掃大家的興,開始認真思索「許願」這兩字。

  他現在的願望呀——

  那兩個小子平安長大,彥人愛熬夜讀書,又不像哲人活動量大,身體抵抗力比較差,最好別再生病,最好再養高養胖一點。

  哲人也快上國中了,他年輕時就是在國中交到損友,才一路走向歧途,抽煙打架翹課蹺家——這不行,希望哲人別跟他一樣,國中愛玩沒有關係,但選擇朋友要當心,雖然他沒資格說這種話,因為他自己就是黑道幫派的一分子,不過做人家爸爸的,哪一個不希望小孩子走的是正途?

  哲人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但之前的殺人事件傷他很深,他沒有辦法扭轉過去,沒有辦法在事情發生之前幫助哲人,但他希望哲人那小子能從陰影中跳脫出來,別老是那麼自卑,那麼看不起自己。

  還有。

  他想找個機會問問兩個孩子,願不願意成為他的養子,願不願意成為他合法的家人,願不願意……

  願望要是用「許」的就能成真,那麼就讓這幾個成真吧。

  火老大決定好許願的內容,壓下心�對於這種婆媽舉動的排斥,閉上雙眼,默許——

  讓小子們平安長大,別生病,別變壞,希望他們會答應當他的兒子,不用冠上他的姓也沒關係,但是如果他們願意改叫「塗彥人」和「塗哲人」的話,用光他接下來十年……不,二十年的生日願望都沒有關係。

  他想著,揚起唇角,直到後腦勺被冰冷的槍管抵住,耳邊傳來弟兄們的驚慌大叫,他仍然沒有張開雙眼,他的願望還沒有許完,再等他一下下……

  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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