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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0:54:4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7 11:07 編輯

作者:決明
書名:瞎貓碰上死耗子
系列:白老鼠

【內容簡介】
可惡可惡可惡!
她籌畫了一個月只為幸福安詳的跳海去
為什麼卻在自殺前一秒冒出個不識相的傢夥跟她搶地盤?
聽到英俊瀟灑的陽光男孩口口聲聲「自卑、不想活」
讓個性陰沈到沒人敢接近的她只想將他踹落海──
搞什麼鬼呀?!她死她的、他跳他的
這臭男人自己半途而廢為什麼連她都拖上岸?
最最離譜的是,從這天開始他就夜夜進佔她的夢
害她不得不良心發現,收留這只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雖然他成功的征服她的胃更進佔她的心
讓她再也捨不得離開他的廚藝和他的人
但是他那套「變身絕技」加上一群窮追猛打的科學偏執狂
應付起來還真是教她一個頭兩個大……

第六、七章待審核未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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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0:58:48

【楔子】

  轟隆!
  
  一聲巨響,伴隨而來的是映天火光,濃煙竄向天際,像突兀的烏雲由山區間湧起,一層一層地吞噬原先湛藍的穹蒼及白雲,將那處如山水畫作的景色給染上了一片汙濁。
  
  濃煙的來源正是山區內一處隱密的研究所,從外觀來看,無法得知研究所裡究竟是以什麼為研究主體,只知道十數年前研究所便存在於此,往來的人員行事神秘低調,偶爾可見到高級官員的大型禮車駛進。除此之外,關於這裡的一切,對外界而言都是團謎。
  
  警鈴大作的研究所內黑煙瀰漫,遮蔽了視線,廊頂的灑水器也在同時動動,散落一場傾盆驟雨。
  
  濃煙四布的走道,數十名摀住口鼻、雙眼被煙熏得流淚泛紅的研究所人員伏低了身子,想多爭取一分活命的空氣。
  
  研究所裡條條廊道互通,沒有太複雜的九彎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門鎖幾乎都得仰仗芯片卡纔能通行,在主計算機損毀時,這些功能也跟著停擺,道道鐵門全成了阻礙求生的藩籬。
  
  「往這裡!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了逃生樓梯,眾人爭先恐後地搶奪生機,所幸爆炸的樓層是在五樓的主控室,火苗由高處延燒,大家朝下方避難,終於逃出了煙霧瀰漫的嗆人空間,但誰也不敢停下腳步,一直到了奔出研究所大門外,纔算真正安全。
  
  眾人一身水濕,以往潔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慘不忍睹的焦黑汙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離開了令人慌張失措的險地,思緒開始正常運轉,一名研究所人員望著黑煙中仍可見火舌竄動的研究所頂樓,脫口而出:「那幾隻『白老鼠』呢?!咳咳——」
  
  眾人跟著一怔,被燻黑的瞼上有著相似的疑惑。
  
  「逃、逃命都來不及了,誰……咳咳,誰還有心思想到『他們』?」有人支支吾吾地說。
  
  「那……『他們』不就活活被燒死在裡頭了?」滑過額際的,下知是灑水器的水漬,還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們』死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太殘酷的問題,讓眾人噤若寒蟬。
  
  因為問題的答案,早已經深深烙在他們的心底……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0:59:05

【第一章】

  一望無際的海岸線。
  
  呼呼吹嘯的風,帶著濃重的鹹味,在鼻尖繚繞不散。
  
  她,站在離海洋最近的一處高堤上,長長的髮迎風飛舞,灰暗雙眼中沒有任何對於寬廣海洋的驚歎,只是淡淡看著海面卷趄的白色浪花,巴掌大的臉蛋上薄唇緊抿,五宮漂亮歸漂亮,卻少了和藹可親的笑容,柔化不了眉宇間凝聚的陰霾。
  
  一襲白衣白褲,乾淨得像此時藍天中滑栘過的雲朵。
  
  高堤下頭拍打而起的浪花,像是在對她招手,毫不吝嗇地敞開了懷抱。
  
  一切都準備就緒,她,可以死了。
  
  這個念頭,讓高堤上的女人總算露出一個淺淡到無法察覺的笑,學著展翅的鳥,她伸平了雙臂,眼看就要隨著海風吹向大海,化為海裡泡沫——
  
  「吃飽了,可以死了。」
  
  一道男嗓及拍拂去指掌間餅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趄,讓原本放鬆了每一條神經的她又突地繃緊知覺,怒目望向身後打擾人的聲音來源。
  
  一個同樣白衣白褲的男人跳下了堤岸,舌頭正伸滑過下唇,舔去些許餅乾殘渣,動作看來曖昧又挑逗,卻也不失優雅。海風將他的短髮吹亂,非但不能吹走他的帥氣,反而讓他看起來更性感,迎著她投來的目光,他回以淺笑。
  
  她瞪了他許久,他仍是衝著她直笑,兩人僵持了一分鐘之久。
  
  「這個地方是我先來的。」她終於開口,像只捍衛自己領上的獸,死瞪著嘻皮笑臉的男人。
  
  「我知道,我不會跟你搶,你先跳,我過五分鐘再跳。」誰也不礙著誰吧,如果她跳海的姿勢漂亮,他還可以替她拍手叫好噢。
  
  說完,男人朝她比畫了一個「請跳下去」的手勢。
  
  即使他表現得如此有禮,也懂得先來後到的規矩,但是她沒興致和別人分享這處尋找了好久好久的自殺好地點,所以黑眸中還是鑲著不悅。
  
  「你去別的地方死。」這裡是她的。
  
  「這裡是我好幾天前看中的,其它地方我都看不上眼。」他故意忽視她臉上的怒意,絲絲長髮在她過度削瘦的容顏旁邊張狂飛揚,憑良心說,還真是沒半分美感,倒有幾分女鬼發飄的怨氣在,加上她又穿著一身白,相似度更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唯一下足的百分之一是嘴唇上粉粉的櫻花色澤,看來又軟又甜,若是笑起來,不知要增添多少風情。
  
  「我在一個月前就訂下這裡了。」她還是沒有好口氣及好臉色。
  
  「自殺地點可以預訂噢?」他笑容沒變,但口氣有些嘲諷,身形移動到她的右手邊,享受眼前的海景及海風。
  
  她朝左邊挪動一大步,討厭和人太靠近。
  
  「你不是要先跳嗎?快,我等你。」要是一直遲疑下去,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這男人是聽不懂她的意思嗎?!她想要一個人很幸福很安詳的跳海自殺,而不想在死後被人尋獲屍體時還被誤以為和這個男人雙雙殉情!
  
  她擰著眉,用眼神在殺人。
  
  「還是你會伯?我不介意和你手牽著手一起跳下去,兩人一塊也有個伴可以壯膽。」見她一徑死瞪著他,他自以為是的解讀著她的沈默,笑容變得可愛。「第一次做這種事會怕是正常的,你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沒什麼經驗,不過這種事也沒辦法可以練習,先說好,你不笑我,我也不笑你。」
  
  說不定等會兒他會嚇得驚聲尖叫,她則嚇得痛哭流涕,還是先交代一下。
  
  伸出手,他的掌心朝上,邀請著她將手擱上來,相約走上黃泉路。
  
  她幾乎是立即反應地揮開他友善的手。
  
  「誰要跟你做伴,滾過去一點!」這種事她經驗多的是,坊間的相關書籍也閱讀不下數百本,是個中老手,根本不需要他的多事和雞婆。
  
  既然趕下走他,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往高堤的左邊移動好幾步,要死也和他死遠一點。
  
  她再次平舉雙臂,脫去涼鞋的裸足怎麼也離下開石堤地面,方纔「可以死了」的好心情被那個下識相的男人給打壞,讓她失了喜悅的感覺,不能依照她「死得痛快」的唯一心願跳下海裡去。
  
  她咬咬唇,覺得心情惡劣。
  
  「活著的時候這麼孤單,連死也不能找伴死,我真的看破人生了。」離她數步遠的男人如此輕歎,雙掌合十地朝廣闊的遠方一拜,口裡喃喃誦念著什麼下輩子讓他做一個快樂些的人或動物都好之類的話,拜完後也模仿她的動作張開手臂。
  
  她與他,就這麼一左一右地面向大海。
  
  不由自主地,她側首覷他,而他也像心有靈犀一般地將深瞳對上她的。兩人間像是有條無形絲線在牽扯,分不清是他先傾身躍下海面,或是她先向斷堤邁開腳步,只知道幾乎在同一時刻,兩道身影平舉了雙手,卻無法像鳥兒振翼而飛,一同墜入洶湧的海面。
  
  一道浪花翻起,吞噬了她與他。
  
  --------------------
  
  有人說,死亡前的一瞬間,過去的點滴回憶會像走馬燈在腦中快速閃過一圈,快樂的、痛苦的、喜悅的、悲傷的,一幕幕會重新在腦海裡播放。
  
  如果她的一生就是如此短暫,那些灰濛濛的回憶,不要也罷。
  
  她不是一個不幸的人,沒有集天下慘事於一身的命運,只是她很悲觀,悲觀到連出門忘了帶傘都會讓她聯想到地球毀滅。
  
  她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麵包店店員,一份總得看老闆刻薄臉色過日子的工作,薪水少得可憐,三不五時捏壞了蛋糕還得從薪水裡扣,每個月的房租佔了她薪水比重的六成,繳得再久,屋子的所有權還是下屬於她。
  
  她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三人都聰明到大學直接眺博士,一個在政府機關擔任秘書長;一個是美國太空總署重金禮聘的專家;還有一個是連鎖企業總裁,光輝閃耀的頭銜及身份地位讓她只能挖個地洞躲在裡頭,逃避他們進射出來的強烈光芒。
  
  她總覺得她在投胎時一定是下小心被送子觀音給扔錯了母體,或是在醫院接生時被護士給抱錯了,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和她哥哥姊姊同樣閃耀的生物,宣告著她纔是這個家庭失散多年的寶貝女兒,那時她就得被掃地出門,高唱「苦兒流浪記」。
  
  她當然也知道,這些都不構成她尋短的理由,可是她也找不到苟延殘喘賴活在世上的動力,就像她將「死」與「活」兩者同時放在心裡的天秤去秤量,求死的理由只有那麼一丁點,可是求活的理由卻是零,所以該選擇何者,心裡那座天秤已經回答了她。
  
  渾渾噩噩的將自己短暫而無趣的一生在腦海演繹完一回,她竟然還有閒暇想起方纔一同在石堤上自殺的男人……
  
  那個男人,看起來也是屬於她哥哥姊姊那類閃亮人種,合該擁有一路平平順順甚至是飛黃騰達的人生,做什麼來湊熱鬧跟她搶著死?
  
  她不惋惜自己苴蔻年華便香消玉殯,反倒替那個男人覺得可惜。
  
  極鹹的海水嗆入口鼻,取代了氧氣,耳朵裡,有悶悶的海潮聲迴盪,肺葉開始疼痛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她還是沒有求生的慾望,雙手雙腳隨著海水流向拂動——
  
  可是她的手腕突然被某樣東西給纏上了,而且越收越緊,她本來就沒有掙扎之意,所以輕而易舉的就被那股纏在腕問的力量給拖回岸上。
  
  男性的劇咳聲在逐漸恢復了聽覺的耳畔持續,咳得像是要將心肝肺全給咳出一樣,當咳嗽聲停止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嘴被人扳開,貼上某種溫熱物體,一口熱氣毫無預警的灌入她的肺腔,讓她肺葉的疼痛漸漸消失,而下安分的手掌抵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施力,便將她胃裡喝到橕的海水全給擠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抑止不住的劇烈咳嗽換成了女聲,灼疼感在喉問爆發,痛到她想摀住嘴,阻止伴隨咳嗽聲而來的痛楚,她咳到想嘔吐,只得偏過身,繼續將胃裡的東西全給嘔出。
  
  「你還好吧?再咳下去肺就要出來了。」一隻大手多事地替她拍背順氣。
  
  她猛地回神,看清楚自己正躺在沙灘上,浪潮僅能拍打到她的小腿,想淹也淹不死人。雙眼一擡,那個救她上岸的人,不正是那名毀了她自殺好興致的男人嗎?
  
  她的右腕還殘留著男性大力抓握的指痕,不難猜想方纔纏在這裡的東西壓根不是什麼海草,而是他的手!
  
  「你救我?!」她瞪大了眼,聲音雖然沙啞乾澀,但仍成功地表達了她的錯愕及不敢置信。
  
  他同樣癱坐在沙地上,臉上的脹紅是因為剛剛在海裡缺氧及拖抱著她上岸時使盡了力氣,髮絲比他還沒跳入海裡時更淩亂,白衣因海水的浸泡而呈現透明,隱約展露出他的膚色及肌理。
  
  聽到她的驚訝問話,他只是露出好像在等待她誇讚他英勇而害羞的笑靨。
  
  顧不得聲音嘶啞難聽——噢,喉嚨好痛!該死的痛!她怒極吼叫:「你憑什麼救我?!你死你的,我死我的,你想半途而廢自己爬上岸喘就好,救我做什麼?!」
  
  不少人在面臨死亡的瞬間會心生退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下會有太多驚訝,可是那不代表她也和他一樣後侮了,他憑什麼替她決定死或不死?!
  
  她停頓了下,有些了悟。「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死,只是想發揮你過度分泌的『英雄』荷爾蒙來多管閒事?!」
  
  如果這樣分析,他出現在石堤上的動機就可以找到解釋,八成是剛好途經她選好的自殺景點,仗恃著毫不值錢的旺盛同情心,自做主張地藉機救人,但她一點也不會領情!
  
  「不,我是真的準備要死。」撥開額前劉海,他抹抹臉,很是無辜。
  
  她瞥來一眼不屑,「你的行為和你的話完全相惇!想死?想死還上岸做什麼?!」
  
  他仍噙著笑,只是笑裡有著片刻遲疑和自嘲。「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有人在我身旁死去,我看見你在海裡浮沈,覺得不救你,良心不安。」
  
  雖然知道她也是屬於沒有求生意志的同類人,強行救了她,是破壞了兩人之間無言的默契——各死各的。但見到她嬌小而輕盈的身軀在浪濤裡飄零翻捲,他說什麼也不能放心去死。
  
  他起身,想拍去一身的沙粒,但衣褲是濕的,將沙粒沾黏得好牢,他也不想多理會了。「我要再去跳海一次,下輩子見。」
  
  送上遺言,他轉身要走,她卻猛一把揪回他。
  
  「你神經病呀?!把別人要死的興致給破壞殆盡,然後自己再去快快樂樂的跳海自殺,你以為我會讓你稱心如意嗎?!」
  
  她培養了那麼久的好心情,全因他的出現在瞬間灰飛煙滅,這一回沒死成,她在桌上放的遺言、交代事項、遺物全部都得重新處理一次,而且想死的心境是要天時、地利、人和共同配合及醞釀出來的,這下可好了,他以為揮揮衣袖就能不帶走一片雲彩嗎?!
  
  「那我現在以死謝罪行了吧?」他非常好商量。
  
  「你本來就打算去死,幹嘛說得好像是我逼你去死一樣?」她很不高興,尤其是被冠上「逼死人」的罪名,她雖然有興趣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可沒興趣替另一個人決定生死。
  
  「我是真的想死,沒錯。」他淡淡笑、淡淡說。
  
  看著他如此淡然的態度,篤定且毫無遲疑,競和她有幾分相似,也讓她對他尋死的原因感到一絲絲好奇……
  
  「你為什麼會想死?」被女人拋棄了嗎?
  
  他想了想,給了答案。「我自卑。」
  
  她打量他,用一種輕蔑冷凝的目光。眼前這名渾身水濕的男人雖狼狽,但說長相有長相、說體格有體格,全身上下哪裡找得到符合「自卑」兩個宇的地方?若說他自負她還信,因為他有足夠的本錢,自卑?哈,除非他有隱疾!
  
  「我對我的『模樣』自卑……」這回,他淡淡一歎。
  
  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的表情太懇切、太真誠,她會很小人地以為他是極度驕傲及自戀與生俱來的好模樣,卻又故意要說反話。
  
  「如果對你這種『模樣』還覺得自卑,那你還是死了好。」哼,人太貪心就該得到報應,像他已經集所有好處於一身還不滿足,怎麼不回頭看看那些比他差上一大截的人?如果他自卑,在他之下的人不是全都該挖坑去埋了?!
  
  「那你又是為什麼想自殺?」他不讓她佔便宜,她問他答,他問她也該公平以對。
  
  她先是覷著他,看見他熟悉的笑法——從頭到尾都沒改變過的淺淡笑容。 比起他,她的自殺理由也沒多高竿,要她坦白說出,還真有些難以啟齒。
  
  「關你什麼事?」她酷酷地別開頭。
  
  「是與我無關,好像我也不必多此一問,因為我死了之後也不可能會記得,要是這樣還麻煩你多費一次唇舌,我會覺得不好意思……」他好抱歉地搔搔頭,笑容十分稚氣。「不過在死之前還有人陪在我身邊聽我說話,這種感覺真好。」
  
  他這是什麼滿足的口氣呀8誰在陪著你了?!」她也不認為他們兩人說了什麼話夠讓他感動成這副德行。
  
  「你。」他答得理所當然。
  
  她翻翻白眼,這個男人是剛剛跳海去撞到石塊纔變成秀逗嗎?
  
  「我只是路人甲,別算我一份。」她沒那麼高尚的情操和他「生死與共」、「希望相隨」,要跳海趕快去跳,她大小姐今天沒有自殺的興致了,不奉陪。
  
  她拖著腳步爬回石堤,將涼鞋套回腳上,而他也尾隨她上來石堤。
  
  「你要走了?」口吻聽得出來很失望。
  
  「我忘了去翻黃歷,今天可能不適合自殺。」她抓起衣角擰轉,擠出好幾滴水,長髮隨意一攏,束起利落馬尾,露出那張缺了髮絲半遮半掩而更形清瘦的臉蛋。
  
  「今天不適合嗎?」那他也……
  
  「你很適合自殺,不要懷疑,請。」她阻止了他想追隨她的念頭。「我不適合是因為有你在的地方,我一定死不了,而你不一樣,你跳下去,我絕對不會救你的,走吧。」她會恭送他離開人世。
  
  他看著她,雙眼裡有被人惡意拋棄的無辜。
  
  「我很冷血,我知道,所以用這種眼神看我也沒有用,我不會阻止你想死的決心,希望你下輩子換一副比較不會讓你感到自卑的皮囊。」她無動於衷,揮揮手,算是道別。
  
  「謝謝你的祝福。」他很誠心地向她深深鞠躬。「這也是我最大的心願,能從你口中聽到我期盼的話,真的真的讓我很感動,小姐,能遇上你,我此生無憾了,無論我最後會變成孤魂野鬼還是天使,我都會保佑你幸福快樂。」
  
  好看的細眸笑得微彎,長睫上沾濕的晶瑩水珠是海水凝結,像顆感動的眼淚似的,閃閃動人。他笑著挺直了身,俯覷著她——
  
  「人生沒有什麼事情是想不透的,你還那麼年輕,還有大段的路要走,不該輕易浪費生命,好好活下去吧。」他冷下防伸出手,將懸在她顎緣搖搖欲墜的海水抹去,動作輕柔,她沒閃沒躲,一時之間像是被他的話給怔愣住了。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這些訓人的話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一個站在堤上準備自殺的人來說,太諷刺了點吧!
  
  他不以為意,繼續慢慢的訴說:「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和我比較之下,全世界的人都很幸福,都有資格活下去。」
  
  「你不要隨便決定別人幸不幸福,也不要以為全天下只有你最倒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你沒機會見到而已。」頭一次遇到比她還悲觀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好像硬是被他給比了下去。
  
  他只是笑了笑,沒再反駁她,走向堤岸。
  
  將最後一抹笑容送向她,他傾身仰躺向一大片的深藍海域。
  
  原本還被高大身影佔據的視線猛然恢復成海天一色的寬敞,堤岸上,又回到獨存一人的景色。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0:58

【第二章】

  她的驚呼聲梗在喉頭,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二度跳下海裡,等她回過神,她只知道自己的右手伸在半空中,像是出自於反射要抓住跳海的身影,但空蕩蕩的指間什麼也沒有抓牢。
  
  頭一次,她覺得一條生命的消逝竟是那麼簡單;也是頭一次,她對死亡有了恐懼,那樣的恐懼,是在於有人從眼前消失,那遠比自己身歷其境更為駭人。
  
  接下來,她連續兩天都作惡夢,反覆夢見那個男人掛著笑容問她,為什麼不伸手拉住他,瞬間,那含笑的聲音又轉為破碎,問她為什麼下跟他作伴……
  
  濕漉漉的他還是笑著,舉向她的手掌滴淌著冰冷海水,甚至連海浪拍打聲也清晰在耳,讓她從夢中驚醒後,一身的冷汗分不清到底是她毛孔裡分泌的害怕,還是他的魂魄真的來過,殘留一床水濕。
  
  搞什麼鬼呀?!又不是她逼他跳海尋死,也不是她推他下海的,成為冤鬼來找她素命太沒道理也太沒道德了吧?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去死的,怨天尤人算什麼?
  
  還說什麼無論最後變成孤魂野鬼還是天使都會保佑她幸福快樂的屁話,他的保佑就是這樣夜夜入夢來嚇死她嗎?
  
  「沈寧熙!櫥窗玻璃擦好了沒?!」
  
  夜裡的驚嚇太多了,所以這聲雷吼沒讓她駭著幾分,她只是慢慢擡頭,望著麵包店老闆擦腰殺來,腦中的思緒緩緩回歸現實。
  
  「擦好了。」那是她每日必做的工作,她不會忘的。
  
  「睜眼說瞎話,你是沒看見那片玻璃上頭有個髒髒的掌印嗎?」麵包店老闆的長相圓潤和藹,不過卻只是假相,人前人後,他是標準的雙面人。
  
  沈寧熙只是習慣性地擡眼看他,當下又換來一吼。
  
  「看什麼看?!還不趕快去擦!」
  
  那個油膩膩的掌印上指紋清楚可見,絕對正巧和麵包店老闆吻合,上頭飄送著大蒜抹料的味道,更別提之前還有沾了草莓醬、牛油、巧克力的……沈寧熙不是笨蛋,清楚老闆是故意找碴,她連聳肩都懶,拿起抹布重新將玻璃擦拭一遍,沒有一字一句的反駁。
  
  她工作勤勞,但人緣不好,因為給人的感覺太陰沈——據一名常客的說法,她總是不愛笑,身後像是有著一團黑洞在旋轉著,吞噬掉她週遭一公尺內的光芒,讓人不由得大退三尺,即使她身上穿著純白的衣物,還是能讓人覺得她一身黑,這纔是她最高竿之處。
  
  麵包店老闆也曾想以這個原因將她解雇,但是麵包店的工作相當辛苦,每天趕在天亮之前,一大盤一大盤的麵包就得先出爐,以供應學生及上班族的早餐,若非吃得苦中苦的人,通常做沒多久便自動辭職,而沈寧熙不曾抱怨過一回,只是任勞任怨地工作著,她是個在工作上挑不出缺點的員工,獨獨那身氣質教人不敢恭維——
  
  她長相不差,只是太陰沈。
  
  她聲音甜美,只是太陰沈。
  
  她認真負責,只是太陰沈。
  
  「真陰沈的人。」麵包店老闆一如往常的用這句話收尾,隨即轉身到廚房去忙了。
  
  沈寧熙隔著玻璃櫥窗瞧向下了整夜大雨的街道,天尚未亮,加上雨勢傾盆,路上看來陰冷而靜寂,即使抹布在玻璃上擦擦拭拭,外頭的蒙黑卻怎麼也擦拭不去。
  
  這畫面和她昨天的夢境真像,暗夜水聲,接著就是那個男人濕透的五官湊近她眼前,揚著笑對她揮手再揮手——
  
  沈寧熙驀然抽了口冷氣。
  
  她揉揉雙眼,再睜開,然後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在看清楚大雨滂沱間出現的那道身影之際。
  
  那、那個跳海自殺的男人!
  
  同樣的一身濕、一身白,任由豆大的雨水拍打全身,水漬爬滿頰面,讓她看不清他此刻臉上是否帶著死亡的怨懟,或是每晚夢中那種傻乎乎的笑容。
  
  他腳踝以下的部分都被柏油路上噴濺而起的雨水給遮蔽,乍看之下像是抹飄忽的無足遊魂,下下不,不是像而已,他跳海死掉,的的確確變成了遊魂呀!
  
  既然是喪身海底,就應該安安分分在海底當水鬼,他怎麼遊蕩到大馬路上當孤魂了?難下成在夢裡騷擾她還下夠,現在特地爬上來捉她下海作伴?!
  
  沈寧熙被自己的念頭給駭住了,沒心思去想他此時的模樣看來有多蒼涼、多惹人同情,她低下頭,手裡的抹布在自己五官前那一塊玻璃上來回擦拭,想藉著這個動作來遮掩自己的存在。天呀,千千萬萬別讓他看到她、找到她、發現到她,雖然她有求死的慾望,但被冤鬼糾纏索命驚嚇而死的方式,她完全不列入考慮!
  
  她不怕鬼,只怕糾纏著她的鬼。
  
  擦擦擦,她什麼都看不見,認真工作,看不見雨中散步的孤魂野鬼。
  
  擦擦擦,他什麼都看不見,快快混蛋,看不見麵包店裡的小小員工。
  
  粉紅色抹布像雨刷一樣來來回回,沈寧熙閉著雙眼,嘴裡下斷喃念著同樣兩句話。
  
  叩叩。
  
  抹布努力擦拭的玻璃另一端傳來輕叩聲,讓沈寧熙停下動作,雙眼很慢很慢地睜開,很慢很慢地挪開抹布……
  
  「嗨。」來人愉快地表示,即使聲音並未傳達到麵包店內,沈寧熙仍可以從他的唇形和神情感覺到那聲「嗨」宇的喜悅及輕快。
  
  此刻,那張夜夜在夢裡出現的臉孔正貼在玻璃上,露齒朝她猛揮手……
  
  找到了。
  
  腦中突然浮現這三個字,同時間想起好久好久以前聽過的某個鬼故事,那個索命的女鬼在宿舍裡一間間尋找著負心人——
  
  叩叩叩叩——不是這間。
  
  叩叩叩叩——不是這間。
  
  叩叩叩叩——找到了……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雙臂,沈寧熙現在完全能體會故事中的負心人聽到那句話時的冷顫和驚恐,那個「叩叩」聲,是由於女鬼跳樓自殺時頭先著地,所以當她來尋人時,也是用頭在地板上叩叩叩地前行……
  
  她記得……他跳海時好像也是頭先下去吧……
  
  他又曲指在玻璃上敲了好幾聲,不滿她只是瞠目結舌地瞪向他而毫無其它反應。好歹他看見她時是那麼開心,於情於理,她都下該這樣響應他吧?
  
  恐怖的叩叩聲敲回了她的理智。搞什麼呀,她又不是鬼故事裡的負心人,為什麼得活該倒黴受驚嚇?!
  
  「走開、走開!不是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要跳下去的!」她雙手食指交叠比出一個簡陋的十字架,妄想驅散玻璃櫥窗外的「惡鬼」。
  
  他偏著頭,不是很明白屋裡的她在說些什麼,想從唇形來猜,他又沒學過讀唇,當然不知道她究竟吼了些什麼,但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他咧著笑,也跟著她比手畫腳了起來。
  
  「好高興再見到你。」他做出心花怒放的手勢。
  
  見他雙手揮舞如浪,沈寧熙隔空喊話:「我知道你跳海時風浪很大,那關我什麼事?!」
  
  「你在這裡工作?」嗯,好濃好香的麵包味飄了出來,引人垂涎。
  
  瞧見他的手指指向她的位置,沈寧熙繼續誤解。「什麼?!你以為我親眼看見你跳海,就得承擔你的怨氣嗎?搞清楚,你是自己要往下跳的,現在糾纏著我不覺得自己太無恥嗎?!」
  
  「我聽不到你說話。」他碰碰自己的雙耳,外頭雨聲好大。
  
  「你以為你摀住耳朵下聽我解釋,就可以繼續死纏著我嗎?!」厚,可惡可惡!
  
  「不然我過去你那邊,或是你過來我這邊再聊?」他的手指在兩人之間來回比畫。
  
  沈寧熙的怒氣全數嚥回肚裡,她忘了自己在叫囂的對象是一隻怨鬼,隨時隨地來無影去無蹤,要是一個不開心撕了她都行……
  
  「你又不是我害死的,找我作伴也說不過去吧?我和你又沒什麼話好聊的,之前那一次見面也是你說的多,我回的少,像我這樣的夥伴很悶又孤僻,你還是去找別的合適人選吧……」她這回放軟了聲調,不再那麼沖。
  
  剛剛瞧見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看起來很像是——我好冷好孤單,你過來我這邊陪我。
  
  開玩笑!她就算真的要死,也要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沒興趣和另一個人同走黃泉路,況且她與他非親非故,連彼此姓啥名啥也不知道,沒那種交情好到手牽手一塊死吧!
  
  窗外的男人呵出一口氣,在玻璃上形成薄薄的白霧,雨濕的指在上頭畫了個笑臉,試圖喚回她的注意——
  
  等等!呵氣?!
  
  沈寧熙伸手去碰觸霧濛濛的玻璃,感覺到那部分的溫熱,在霧氣快速消失之後,他的笑臉取代了玻璃櫥窗上短暫存在的圖畫。
  
  死人怎麼會呵氣?還有方纔他手指觸碰到玻璃時留下了濕濡的痕跡……
  
  「你沒死?」
  
  這是沈寧熙跑出麵包店後所問的第一句話。
  
  「我沒死成。 被浪給捲回岸上了。」他髮梢上的雨珠滾到唇畔,消失在那微揚的弧線間,有幾顆則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反射性地將指腹上的濕漉湊到鼻前去嗅,想證明到底是鹹味的海水或者只是一般無味的雨水。
  
  「真的不是海水……」她喃喃道。
  
  他還在解釋著自己為什麼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的原因:「我後來又試了好幾回都死不了,所以我就放棄用跳海這種方式了。」害他喝海水暍到不舒服了好幾天,打出來的嗝都是鹹的。
  
  「那我這幾天作的惡夢又算什麼?!」沈寧熙自我厭惡地掄緊拳,想起這些天睜眼閉眼全是他跳下石堤的畫面——他迎風而下的模樣是很賞心悅目沒錯,可是知道摔下海之後的結果是成為浮腫的屍體,再美再帥的想像也「啵」的一聲幻滅,剩下的就只有他冤死的可怕死狀。
  
  她忍不住開始遷怒,「你人好好的活在這裡,為什麼晚上還到我的夢裡嚇人?!」明知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怪不得他,可是轉念想想,要不是他在她面前跳海,她就不會被那幕影像給嚇到胡思亂想!
  
  「我在你夢裡嚇人?你夢到我了?」
  
  幹嘛笑得這麼開心?!他現在的笑,讓她更顯得陰沈沈的,而他的問話,也讓她覺得是自己一相情願的把他揪到夢裡,還詛咒他死得多慘似的,一無所知的他反倒成了受害者。
  
  「夢到你死不瞑目來討命!」她沒好氣地吼回去。
  
  怎麼可能?我求死不得,要是真死了反倒高興,不可能死不瞑目,如果真的到你夢中去,一定只是想再看你一面,或是跟你道別。」他說得認真,又噙著淺笑,雙眼很專注地盯著她。
  
  有別於她向來灰暗無神的眼眸,他的眼睛非常燦亮,雖然要比大小,她的眼睛比他大上一倍,但就是做不來那種閃亮生物纔會發出的璀璨光彩。
  
  她別開了頭,覺得越是盯著他,就越有種自慚形穢的厭惡感圍繞著她。
  
  「我跟你又不認識。」那些道別呀、見最後一面都可以省省了。
  
  「黑浩,我叫黑浩。你叫什麼名字?說出來,我們就算認識了。」他開心地說著。
  
  她正想出言駁斥他的天真——知道名字就算認識了?!那她要是再多知道一些他的身高、體重、血型什麼的,不就變成生死至交了?呿。
  
  嘴巴纔張開,就聽見廚房裡傳來老闆洪亮的吼聲。
  
  「沈寧熙!擦個玻璃擦這麼久,還不來幫忙包吐司?!」
  
  她蠕蠕唇,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要走回麵包店裡。
  
  「寧熙……」黑浩的聲音讓她頓住腳步。方纔聽到麵包店裡傳來的吼聲,他猜測最前頭那三個宇是她的芳名。
  
  「請不要忘了在前頭加上我的姓氏。」她跟他很熟嗎?誰準他直接喚她的名字了?這種稱呼方式會讓她渾身打寒顫,連她的朋友都是連名帶姓叫她,她可不打算給他特權。
  
  「你要走了?」
  
  又是這種口氣!沈寧熙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之前在石堤上,他也是用這麼無辜的棄兒口吻詢問她,簡單四個宇就想掏出她的罪惡感。
  
  她壓下想走回他面前的慾望,暗暗地深吸一口氣。
  
  不用回頭就可以猜出他現在的表情,要是多瞧一眼,只怕她會忍不住撲回他身邊,不忍心將自己慣有的狼心狗肺用在他身上。
  
  不要回頭、不要和他再有瓜葛……
  
  「對,我要走了。」她沒轉過身,卻精準無誤地將手上的抹布塞到他胸前。「喏,送你一條抹布擦頭擦臉,別跟我客氣。」
  
  話說完,沈寧熙便加快腳步回到麵包店裡,開始在廚房及櫃檯兩頭忙碌,故意忽視店門外站得筆直的身影。
  
  黑浩沒有任何動靜,黑眸直勾勾望著懸有「準備中」牌子的玻璃門,這時天漸漸亮了,街道上的人車也慢慢增加了起來,沈寧熙知道他仍站在原地,即使她背對著玻璃門,也能感覺到他發出來的普照光輝。
  
  等到了開店的時間,她在門後將「準備中」的牌子翻面到「歡迎光臨」,繼續漠視黑潞一閃而過的笑靨,雖然她看到他渾身還在滴著雨水……
  
  幾名顧客上門,在麵包店裡一邊選購剛出爐的新鮮麵包,一邊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外頭寧立的帥氣男人。
  
  「一共是八十元。」沈寧熙收下顧客遞來的百元紙鈔,找回二十元銅板,可惜顧客正忙著欣賞外頭那只閃亮生物,沒放太多注意力在她拈著兩個銅板的。
  
  「看起來好可憐噢,好像很冷……」顧客A女差點為了眼前淒涼的美景流下同情的口水,不,是同情的淚水。
  
  好令人垂涎的男人……
  
  「他是不是肚子餓了?不然為什麼一直站在麵包店門口往裡面看?」顧客B女幾乎想搜括整問店的麵包再衝出去餵飽他。
  
  好秀色可餐的男人……
  
  「你們有沒有覺得雨水在他身上……看起來好閃亮噢……」排隊等結帳的顧客C女頻頻回望,真正閃亮的,是她落在黑浩身上的那雙眼睛。
  
  誰說只有男人會用眼神剝女人的衣服?女人也有飢渴的一面,尤其包裹在那身結實肌理上的白衣已濕透,半掩半遮的效果很是撩人。
  
  水做的男人……
  
  「小姐,找錢。」沈寧熙冷冷切斷一道道噴射出激賞愛慕的眼光,讓調回視線的顧客ABC強烈感覺到從閃亮天堂掉回陰沈地獄的滋味,特別是她今天散發出來的陰沈度遠遠超過其它時間,也讓人覺得她身後那片黑色陰影的面積擴展得更勝平常。
  
  「謝、謝謝……」顧客A女誠惶誠恐地接下銅板及發票,急忙抓了麵包就逃離「黑暗」麵包店,顧客B女和C女也比照A女逃竄的速度及路線,迅速奔出沈寧熙所處的黑色地帶。
  
  她一點也不意外顧客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這是她想要的結果。沈寧熙作勢收拾餐盤及夾子,繼續無視櫥窗前的人影。
  
  直到——
  
  隔著玻璃,她瞄到他打了個噴嚏,聲音沒能傳進店裡,倒是動作騙不了人,沈寧熙停下所有動作,緩緩擡頭,看著窗外的他捂嘴咳嗽。
  
  捏碎了兩個蛋塔和一塊三明治,沈寧熙很難再裝出置身事外的冷漠,皺著眉頭推開了店門。
  
  「你為什麼還不走,一直站在這裡做什麼?」趕人。他惹得她都無法專心工作了。
  
  「我……想和你說聲謝謝,謝謝你給我這條毛巾擦雨水。」他輕揚手上的抹布,在濕發上抹拭,毫不在意它先前的用途。
  
  沈寧熙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就這樣?就為了這句話,他站在門口將近……一個半小時?
  
  「你、你可以推門進來講呀!」她心虛了,他的笑容是那麼誠懇而光明,而她,只不過是惡意遞給他一條擦玻璃用的髒抹布,他競還為此向她道謝……
  
  此時此刻,她覺得在他身上看到了白色羽翼和天使光環,相對的,她在他眼中恐怕是只背著黑色蝠翼的壞心惡魔。
  
  「我看你在忙。」胡亂抹乾水濕,他將抹布遞回給她。「我不好意思拿走你的毛巾,還你。」
  
  「你……」
  
  沈寧熙聽到自己重重一歎,然後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拉起黑浩的手,將他拖進了麵包店。
  
  避開了老闆的雷達目光,她將他帶到店面後方六坪不到的員工休息室,不只她驚訝自己突來之舉,黑浩的錯愕也不在話下。
  
  沈寧熙從櫃子拿出乾毛巾和一件老闆的棉質圍裙,一面小心翼翼偷瞟廚房動靜,一面將毛巾快速罩在他腦袋上。
  
  「你快將濕衣服脫下來,用這件圍裙包住身體。」她聽到廚房傳來老闆訓斥學徒的聲音,趁此機會連珠炮似地交代黑浩,轉身就想走出休息室好讓他脫下衣服。
  
  黑浩拿著她塞來的圍裙,輕輕說道:「我只是想向你道聲謝而已……並不是要麻煩你……」
  
  「你現在只要不出聲就不會麻煩到我。」要是被老闆知道她偷渡一個陌生人到店裡,她的麻煩纔大哩。
  
  掩上門,沈寧熙重新站回櫃檯,正巧老闆探頭出來查勤,與她淡淡交換一眼,又縮回廚房繼續責罵學徒的粗心大意,將一大包糖全給倒進了面餬裡。
  
  只差一秒就被抓包了。沈寧熙鬆了口氣,也在同時自我嘲弄地瞪著反射在玻璃櫥窗中的自己。
  
  她幹什麼替自己拉了個大麻煩到店裡來?萬一被老闆瞧見黑浩,她只有吃不完兜著走的淒慘下場,若是工作保不住,她的房租和吃飯錢從哪裡來?憑她的學歷,在這種景氣低迷到谷底的時候要找新工作少說也得花上半年,這半年總不能只張嘴暍西北風果腹吧?就算吃的問題解決了,住的問題還是懸在那裡,雖說她住家對面有座小公園,到裡頭打地鋪睡個半年應該不成難事,可是半年不洗澡……
  
  向來悲觀的沈寧熙已經將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在腦中演繹一遍,想當然耳,她演繹的下場通常下會太光明燦爛。
  
  或許她現在該做的,就是拿根掃把將休息室裡的黑浩趕出麵包店,這樣她就不用提心吊膽老闆會發現黑潞的存在,她也下用煩惱房租和吃飯的難題,甚至是面對方纔浮現腦中那個橫死街頭的淒涼結局……
  
  可是,是她自己拉人進來的,現在又轟人出去也太說下過去了,雖然她下在乎被人指控為反覆無常,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定義成狼心狗肺,今天就算遇上困難的人是她,也不見得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她又何必像個呆子似的對人掏心挖肺,做著吃力不討好的事?
  
  知道黑浩沒死,她的良心過得去就好,至少以後夢境中又出現他笑著要她作伴時,她還可以中氣十足地吼罵回去,而不是嚇到驚醒。這樣就夠了,她實在沒必要因為他一時著涼的病模樣而心軟……
  
  靜了靜,沈寧熙在心底不斷附和這個想法,腦袋瓜子甚至無意識地點動,完全支持自己的決定,趕人才是上上之策。
  
  此時剛好有一名客人進來,她一直等到客人選好麵包也結完帳離開後,纔又溜進員工休息室。
  
  黑浩光裸著上身,腰間圍著老闆過大的圍裙,髮絲淩亂下羈,看來好……淫靡,像是剛洗完澡出來的尤物,若隱若現的身軀更引人遐思,再搭配上他臉上靦眺的笑容,簡直像是在對人勾著食指說「撲上來吧、撲上來吧」……
  
  咕嚕嚕。發自於他勻稱腹肌下的飢餓聲中斷了沈寧熙的胡思亂想。
  
  他臉色微紅,她卻沒說什麼,轉身出去拿了幾塊麵包進來,交到他手上。
  
  不對不對,她不是來趕人的嗎?
  
  沈寧熙想收回瞧著黑浩狼吞虎嚥模樣的目光,但是怎麼也栘不開眼,她擰痛了自己的腿,纔勉勉強強別開頭,拒絕被蠱惑。
  
  轉念想想,要是她現在將他趕出去,憑他這一身清涼誘人的打扮,怕是一踏出店門就被蜂擁而上的男男女女給剝光欣賞,連怎麼失身的都不知道。太危險了……至少,在他的衣服烘乾之前,還是先將他藏在這裡好了。
  
  「謝謝你,寧熙。」
  
  「叫我沈小姐。」撫平右臂上立正站好的疙瘩,她糾正道。
  
  「噢。」黑浩敷衍地應了聲,光聽聲音就知道他不會乖乖照敞。
  
  「你在這邊躲好,千萬不要被人發現,機靈點。」沈寧熙交代道。
  
  六坪大的小房問內沒有可以塞入他這麼大個子的箱子或櫥櫃,只有一張單人沙發、幾張矮板凳及一張圓木矮桌,如果真要藏身,也只有沙發椅後方小小一塊空間,而且還必須隨著目光死角移動身體纔有可能躲過視線。
  
  不是她要看輕黑浩,只是他木訥至極,可以為了向她道聲謝而傻站一個半小時,她當然下奢望他會多聰明,意思意思交代他這句話只是想打破沈默,真正要偷渡他成功還是得靠她自己的反應。
  
  「放心,我什麼都不專精,獨獨『躲人』是我的強項。」黑浩給她一個「沒問題」的自信笑容,如果此時他嘴上沒有銜著一條大熱狗,她會因為他這號表情而全盤信任他。
  
  「沈寧熙!」
  
  老闆的吼聲逼近,由音量來判定,他已經殺到了收銀台前十公分,距離休息室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離——
  
  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大考驗!
  
  沈寧熙立刻跳起來,匆匆丟下一句「藏好」,迎向最大危機。
  
  「你躲在休息室做什麼?!店不用顧了嗎?要是有什麼野貓野狗流浪漢跑進來,這一屋子的麵包你賠得起嗎?!」
  
  「我去洗手間。」
  
  相較於老闆的大嗓門,她的解釋冷淡而細微,乍聽之下像是唯唯喏喏,但仔細咀嚼,只會讓人聽明白她短短句子中的強大疏遠感。
  
  「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去洗手間就到廚房叫阿太來暫時顧一下店?!」
  
  「對不起,我下次會記得。」
  
  看見沈寧熙仍雙手橕擋在員工休息室門口,老闆的粗眉像兩條毛蟲蠕動。
  
  「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沒看到我的圍裙被打翻的巧克力醬給弄髒了?!走開,我要去換件新圍裙。」
  
  糟糕,老闆那件新圍裙正圍在黑浩腰間!
  
  沈寧熙在心底哀號,一邊祈禱休息室裡的黑琺已經躲好,一邊又想拖住老闆的腳步。
  
  「怎、怎麼會打翻巧克力?」向來不愛說廢話的她只得委屈自己挖話題。
  
  說起這件事老闆就有氣,「還不是那個笨蛋新學徒?粗手粗腳的,這鍋砸掉的巧克力全從他的薪水裡扣!」
  
  「那、那今天的巧克力蛋糕不就做下出來了?」找話題、找話題……
  
  老闆咧開笑,有幾分肯德基伯伯的慈眉善目,但那只是假相,尤其再搭配他此時的論調,將他臉上最後一分虛偽都給抹殺掉——
  
  「我叫他們將地板上的巧克力醬全撈起來做蛋糕。」
  
  沈寧熙很努力克制作嘔的感覺,陪著笑道:「這樣噢。」
  
  她很少進廚房看老闆和學徒們製作麵包的過程,也幸好她很少去看,否則這一屋子的麵包,她絕對沒有勇氣嚥下肚,誰知道那些香蒜麵包的蒜頭會不會是老闆直接用嘴嚼碎磨細再吐出來做醬的,嗯。
  
  「沈寧熙。」老闆收起笑臉,「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滾回收款機前去顧店!」噴火。
  
  「呃……」沈寧熙已經辭窮,找話題這種本事果然要靠天分或是勤加練習,不是隨隨便便都能做得來。
  
  黑浩,躲好呀……
  
  --------------------
  
  「沈寧熙!」
  
  意料中的吼叫聲在老闆跨進員工休息室的一分鐘後炸開。
  
  沈寧熙無奈的將視線從表面栘開。一分鐘,夠久了,六坪大的房間能躲到哪裡去?除非黑浩會隱形……
  
  只是她還沒找到解釋的理由,別說要說服老闆了,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總不能說她覺得黑浩看起來可憐兮兮,她那顆螞蟻大小的良心過意下去,纔把他帶進店裡吧?恐怕她可憐得了黑浩,老闆卻可憐不了她,直接將她和黑潞趕出去,讓他們同為難兄難弟。
  
  沈寧熙垂首走向火藥味濃重的炮火室……不,休息室,等待自己被下一聲巨雷給劈成灰燼。
  
  「你在搞什麼?!」
  
  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在六坪小空間,更顯得壓迫感十足,不過老闆臉上的怒意似乎比沈寧熙想像中小了些——她本來就是屬於事事往壞處鑽的性子,會將嚴重性放大也是她的本能,所以她倒不太驚訝。
  
  「我……」無話可說,宣判她的死刑吧。
  
  「我交代過多少次,你全當成耳邊風嗎?!」
  
  老闆邊說邊噴口水,沈寧熙只能很技巧性地小閃小躲,不讓自己的瞼上沾黏太多「龍涎」,她從不相信口水可以美容這類的小偏方。
  
  老闆交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很難一條一條復誦,不過基本上只要是要做之前會產生「嗯,老闆應該會罵人」這種想法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九……都是老闆「交代」過的叮嚀。
  
  老闆交代,上工不可以遲到、麵包不可以偷吃或帶回家正大光明地吃、地板每天要拖、香蒜麵包的醬料不可以塗太多……
  
  雖然老闆沒交代過不可以帶客人以外的閒雜人等進到店裡,不過她私下判斷——嗯,老闆應該會罵人,所以這件事也算犯了老闆大忌。
  
  「誰準你偷吃這麼多個麵包?!」
  
  老闆抓起圓桌上幾個啃到一半的麵包和四、五個空塑料袋,重重地丟下,血絲紅重的眼看起來很像是準備為了這些麵包和她拚命。
  
  沈寧熙微一怔忡,反應足足慢了半拍,老闆轟人的理由和她料想的那個差別太大,險些讓她發傻。
  
  「呃,我餓了……」她的嘴巴一張一合,送出公式化解答。
  
  「這些全從你的月薪裡扣!」
  
  「噢,當然。」她不著痕跡地偷瞄整個房間,視線停留最久的地方就是單人沙發椅後面,因為那裡是黑浩唯一能藏身之處,可是……
  
  椅背後乍看之下空空蕩蕩,微微側著身子後仰,空空蕩蕩的感覺仍在,她又挪了好幾公分,直到看見沙發椅後頭擱放的小矮凳,她纔完完全全確定椅背後空無一人。
  
  黑浩呢?
  
  這間屋子哪裡還有空位可以塞下一個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垃圾筒嗎?
  
  沈寧熙瞧著現在房間裡最大的「家俱」——老闆,雖然不認為他的背後會躲著黑浩而毫無所覺,但她還是藉著收拾桌上麵包的動作,趁機將腦袋探到老闆背後去尋人。
  
  空的,沒有。
  
  老闆的氣還沒發完,「還有,你是拿我的圍裙當抹布嗎?!你看看,居然弄濕成這樣!」
  
  沈寧熙驚訝地看著老闆手中揮舞的白色圍裙——那條應該圈圍在黑潞腰問充當遮蔽毛巾的圍裙!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1:21

【第三章】

  黑浩乎空消失。
  
  等到老闆碎碎念地回到廚房,沈寧熙在員工休息室仔細搜尋一回,連同左手邊的盥洗室也沒放過,可是仍沒有找到黑浩的身影。
  
  難道是趁著她牽制住老闆的小空檔從門縫偷溜了?但當時她和老闆二剛一後卡在門口,就算黑浩有本領從她身旁的空隙胞掉,也沒有本事鑽過老闆卡滿整個門框的龐大身軀呀!
  
  沈寧熙空白的腦子裡填進了太多問號,一個一個幾乎要塞爆了她的腦,各種假設,推斷、分析,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更大的疑惑。
  
  他真的平空消失了。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辦法解釋黑浩上哪去了,況且他的濕衣服還晾在盥洗室的一處小角落,如果他脫下了唯一蔽身的圍裙,就算跑得出麵包店,赤身裸
  
  體的模樣也會在街上引起騷動,可是外頭沒聽到什麼尖叫或口哨聲,表示他下可能離開這裡,但……
  
  放心,我什麼都不專精,獨獨『躲人』定我的強項。
  
  她以為那是一句玩笑話,雖然當時他笑得如此自信,她卻沒有給予絲毫信任,此時一想,她纔感覺到他的語氣是那麼該死的篤定,他躲得連她都找下到了!
  
  輕吐口氣,像是鬆懈了繃緊的神經,他的消失讓她下用提著心、吊著膽,生伯被老闆發現後她會死得多難看。再輕吐口氣,也像是歎氣,他的消失那麼無聲無息,連知會一聲都沒有,讓她覺得心口像挨了一拳,隱隱悶痛。
  
  這股悶痛很是陌生,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她以為是感冒的前兆,胡亂吞了兩顆止痛藥想壓制不舒服的感覺,可是整個下午還是覺得鬱鬱難解,重重敲打了胸口兩下,皮肉是可以感受到紮實的捶打疼痛,可是這樣的小痛來得快,去得更快,消失之後,悶痛還是很囂張地霸佔整個胸腔。
  
  尤其在想起他時,悶痛會變得更清晰。
  
  晚上十點,麵包店打烊。
  
  沈寧熙拖著比平時更沈重的腳步回到自己位在麵包店對面小巷的租屋處,她的工作很少需要花腦筋思考,但是今天她卻花了整整一天在「想」黑浩。
  
  之前「想」他,她可以解釋是因為眼睜睜看見他被大海吞噬,良心難安。
  
  這回「想」他,她也可以說服自己是因為擔心他,畢竟是她將他帶進麵包店,卻連他怎麼離開的都不知道……
  
  可是,何必呢?
  
  擔心別人向來不是她生活守則裡明列的條文,況且像他那種耀眼的生物,根本和她分屬不同的世界,她連自己都管不了了,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管他嗎?
  
  她本來就有打算將黑浩趕出麵包店,現在他自己走了不是更省事嗎?
  
  沈寧熙冷冷哼笑,將自己從胡思亂想裡給孤立了出來,在黑色小背包裡摸尋著家門鑰匙,她的背包裡放置的物品很簡單,一包面紙、一個皮夾、一串鑰匙,除此之外,什麼也沒——
  
  沈寧熙雙眼瞠大,采進背包的右手摸到了不屬於上述那三項私人物品的東西。
  
  軟軟的、毛毛的、會蠕動的……
  
  食指微微彎曲,在毛茸茸的東西上來回撫觸。這詭異的觸感該不會是那包面紙擱置過久而長出了黴菌吧……
  
  「吱!」
  
  當她的手指戳刺到絨毛時,背包裡傳來怪聲,沈寧熙不會蠢到認為那是黴菌發出的叫聲。
  
  她勾起鑰匙,連帶勾起了纏繞在鑰匙圈上的小小重量。
  
  定眼一瞧,懸掛在指間的除了原有的骷髏造型鑰匙圈之外,還有一隻尾巴旋繞在銀鏈上的——小灰鼠。
  
  她沒被它嚇到,它似乎也一樣,尋常女孩看見老鼠就驚慌失措的尖叫亂跳完全沒發生在她身上,而尋常老鼠見人就逃的敏捷在小灰鼠身上一樣不成立。
  
  「是麵包店裡帶回來的嗎?」沈寧熙喃喃自語。在麵包店裡偶爾會見到蟑娜老鼠逛大街,她已經習以為常,只不過老鼠溜到她背包裡倒是頭一回。
  
  她蹲下雙膝,將灰鼠輕輕放在樓梯上,用食指指腹揉揉它的小腦袋,見小灰鼠溫馴而不怕生,她忍下住多逗弄它一會兒。
  
  「小傢夥,幸好你是爬進我的背包,要是爬錯了,下場恐怕下只變成鼠肉餡那麼簡單而已。快走快走,否則被其它人看到了,少下得又是一頓掃把伺候。」
  
  要是它落入老闆手裡,那明天的鹹蔥麵包裡的「肉鬆」就有著落了,反正鼠肉和豬肉做成肉鬆也分辨不出來嘛,而且老闆一定會義正辭嚴地說老鼠是靠偷吃店裡面包纔會養得又肥又壯,就像豬養肥就殺來吃,老鼠也可以沿用相似的處理方法。
  
  她站起身,灰鼠也同樣挺直身軀,模樣可愛極了,她將鑰匙插進孔內,轉開門鎖時,灰鼠像喇叭似的短耳也跟著動兩下,沒有離開的跡象。
  
  在沈寧熙轉身進到屋子裡時,那隻老鼠有了動作——
  
  「寧熙。」
  
  突來的聲音讓沈寧熙停下關門的動作,在昏暗的樓梯問四處張望,尋找著聲音來源,她甚至先跑上了五樓又跑下三樓,而安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樓梯間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忙碌奔跑。
  
  這棟老舊公寓是這附近出了名的鬼屋,一樓到五樓只有兩戶住家,一戶是一樓的香燭鋪,另一戶便是住在四樓的她。晚上她下班回來,香燭鋪早就關店熄燈,整棟大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盞燈光,正好和她的氣質很速配。正因如此,她更可以確定方纔喚出她名字的聲音不是哪門哪戶傳來的電視雜音或錯覺,因為這裡靜得太絕對,她不會聽錯的!
  
  那是黑浩的聲音。也只有他敢砍掉她的姓氏直接叫「寧熙」!
  
  「可惡,叫我沈小姐!」她堅持糾正他的錯誤稱呼,即使她現在根本沒見著半個人影,只能對著樓梯上下吠叫。
  
  「寧熙,低頭,我在這裡。」
  
  聞言,沈寧熙反射性地將腦袋一垂,樓梯上除了那只灰鼠之外,連顆灰塵也沒有……
  
  灰鼠動口了,「是我,黑浩。」
  
  --------------------
  
  見鬼了,真的。
  
  沈寧熙一時之間還沒能從震驚中回神。
  
  她沒想到自己此生有聿見到一隻老鼠變成帥男人的奇景,而更驚人的是這個變回「人」的男人身上一絲下掛,大刺刺地將每一寸肉體呈現在她眼前,緊實的腹饑飽厚的胸饑稱頭的三頭饑結實的腿肌,以及——
  
  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了,久久無法從那個令人血脈債張的畫面中跳回現實。
  
  「來,喝杯茶壓驚。」黑潞慇勤地替沈寧熙端茶送水,他知道自己嚇壞了她,畢竟誰能看見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在眼前真實上演而面下改色?她的反應已算鎮靜,沒有盲目亂竄、沒有震天驚叫,超乎他的預期,忍不住在心底給她拍手喝采一番。
  
  這個女孩子,真是特別。
  
  第一次在海 邊石堤遇見她時,他就這麼認為了。
  
  雖然她身上無時無刻散發著「離我遠一點」的排拒,也同樣用行動來傳達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念頭,但他無法忘記當他第二次跳入海裡時,她臉上所展現出來的錯愕與慌張,以及猛然伸出來的救援之手。只差一點,他幾乎要忍不住回握她下意識伸得那麼篤定的手,將他的生命交付在她手裡。
  
  第二次在麵包店外遇見她,他很驚訝,驚訝中有著更多更多的高興,因為她成為了他這些日子裡腦海中最單純的存在,很自然而然的、隨時隨地的,他都會想起她,想起她是否會以為他死亡而哭泣,想起她是否會對他有一絲絲的懷念。
  
  一直以為在茫茫人海中想再見她是無望了,所以乍見她的瞬間,他又驚又喜,雖然她仍是那麼嚴密地保護自己,用渾身散發的黑色陰影將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素淨而白皙的臉蛋上還是面無表情,可是這樣冷淡的表情之下,竟也會有那麼溫柔的笑靨——在樓梯問,她蹲著身,將變身為鼠的他輕輕擱放在地,指尖的溫度、唇畔的柔美,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最美的景色,讓他忍不住開口喚她。
  
  不希望讓她看見狼狽的自己,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的怪異,不希望讓她發覺自己的秘密,但他私心中卻更希望當她知道自己的狼狽、自己的怪異,甚至是自己的秘密時,仍能一如往常的淡漠……或是溫柔。
  
  沈寧熙像尊木頭娃娃,雙手被操控地捧住了杯子,湊到唇邊呷了幾口,一切動作都是黑浩在執行,而她只是盲從。
  
  「寧熙,你怕嗎?」黑浩半蹲在她面前,俊顏逼近她禁地前十公分。
  
  沈寧熙終於清醒,第一個反應就是身軀猛退至沙發椅背的最深處。「叫我沈小姐!」講不聽耶!
  
  「那不重要。」他聳肩,現在身上只裹著一件從她櫃子裡挖出來的薄被單。
  
  「那很重要!」這關係到她全身雞皮疙瘩的起立立正站好。
  
  「不,那一點都下重要。重要的是,你害怕像我這樣的『人』嗎?」黑浩問,眼神申明明白白地傳達著希望她回答「不會」。
  
  唔,被單再拉下來一點她就伯。沈寧熙看著他舉止之間,那件被單苟延殘喘地掛在腰腹,像是只要再多走兩步路就會有走光的危險,她不由得咽咽津液,方纔他全裸的模樣還殘留在她記憶裡,老實說,那件被單遮或不遮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在她腦裡的殘影太過搶眼。
  
  「我不知道。」良久,她纔記起要回答他的問題。
  
  「怕就怕,不怕就下怕,哪有什麼不知道的?」顯然黑浩不滿意她給的敷衍答案。
  
  「如果變成老鼠是你唯一會的把戲,那有什麼好怕的,我會輸給一隻比我腳掌還小的小老鼠嗎?」這股氣勢只維持了三秒,「不過如果你會再變身成恐龍的話,我會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嚮往的死法雖不用太華麗,可好歹她不希望自己死得屍骨不全,被恐龍撕成一塊一塊的滋味她敬謝不敏。
  
  「變成老鼠是我唯一會的把戲。」黑浩笑了,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你是變魔術的?」
  
  黑浩搖頭。
  
  「那你是怎麼辦到的?」她指的是他變身的特技。
  
  黑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想。只要用『想』的,就可以。」比呼吸還要簡單。
  
  「難道『想』就只能『想』老鼠這類的小動物嗎?要是你『想』獅子、老虎等等的,會下會變成它們?」
  
  「我的基因裡沒有獅子或老虎的DNA」,想破了頭也變下出把戲。」
  
  沈寧熙很驚訝,只是那張下習慣表達太多情緒的臉孔沒辦法擠出太多的愕然。「言下之意,你的基因裡有老鼠的口DNA?」
  
  黑浩先是沈默,確認她臉上的表情裡是否包含了厭惡,良久,他纔緩緩一笑,點了頭。
  
  他笑,因為她只是單純的驚訝。
  
  「你爸是老鼠還是你媽是老鼠?」這種遺傳的本源必須追溯至父母雙方,再下就是朝雙親的雙親再上訴,看看是在哪一者的染色體上造就了他的身體特質。不過……人跟老鼠?很創新的夫妻組合,人獸耶。
  
  「我相信我的父母都很正常,應該都是人類。」黑浩用了一種猜測的淡然口吻,像是連他自己也下曾親眼證實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人是鼠,而他的語氣也不會因為這緣故而有什麼遺憾。
  
  「人類生出老鼠……這要有絕對的奇跡纔可能做得到。」沈寧熙臉上的表情倒讀不出她是信或不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黑浩的句子接話。
  
  她信嗎?這麼荒謬的說法,拿去騙騙小孩子還說得通。
  
  她不信嗎?可是她眼睜睜看到他由鼠變人,下是幻想、沒有錯覺,甚至在她與他之間沒有任何東西遮蔽或是障眼,她騙下了自己,那是一隻活生生的灰鼠以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形體交換。
  
  黑浩跟著她來到冰箱旁,看她取出一顆蘋果啃。她的住處不大,和麵包店的員工休息室不相上下,加上一些基本家俱的進佔,讓她能活動的空間遠遠不及員工休息室,暗色調的牆壁油漆、暗色系的擺飾,無論屋子整理得多麼一塵不染,還是讓人覺得灰暗。
  
  她一身黑衣,因為黑色系的削減作用,使她的身影顯得更纖瘦,幾乎有種一手就能牢豐掌握的感覺,披散的黑色長髮流洩在背脊,映襯著小小的鵝蛋臉孔,加上屋裡本來就偏暗的燈光,如果是從屋外望進來,恐怕會以為屋裡飄蕩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女鬼。
  
  「我身體裡的基因下是由血緣遺傳而來,是改造。」他逕自拿了瓶礦泉水灌,一邊說道。
  
  「改造?把自己改造成一隻老鼠?」好偉大的志向呵,別人是巴不得變成強悍些的動物,像大象、猛虎之類,很少有人願意讓自己變成老鼠的。
  
  「我無從選擇。」她的玩笑話很難使黑浩發笑。如果他有選擇權,他又何嘗願意如此。「我是實驗品,頭一個實驗品。」
  
  「你的意思是後頭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只。」他的黑眸斂了斂。
  
  黑浩憶起往事,劍眉問擰成緊結,這是沈寧熙頭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一直以為他是愛笑的,也一直以為他臉上的笑容八成是打上石膏,堅固得敲不碎、打不破,此刻她纔感覺到他……也是有情緒的人。
  
  擰起眉,是因為不悅還是痛苦?沈寧熙很難去猜測。
  
  「改造出這麼多老鼠做什麼?統治全世界嗎?」那用老鼠大軍也太辛苦一點了吧,還下如將時間拿去開發生物武器比較快。
  
  「老鼠只有我一個,其它人不是,因為我是頭一個實驗品,所以他們只敢用繁殖力、生命力強的老鼠來試。」
  
  「他們是誰?」沈寧熙抓住了重點。
  
  黑浩一靜,並下是下願向她吐實,他連身份都願意讓她知道了,再隱瞞什麼都太嫌矯情,只是他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偏執的研究狂魔。」終於,他決定了答案。
  
  「我懂了,就像有人終其一生去研究複製人一樣,對國家對社會沒有實質上的貢獻和幫助,但還是願意花下大把大把的金錢去鑽研,你所謂的他們也是偏像於這類的人吧?」
  
  黑浩苦笑,「他們……想證明,自己是上帝。」以為物種是可以由人手捏造形體,任他們捏扁搓圓。
  
  「那麼他們在實驗成功之後將你放出來了?」她還以為這類的研究物是珍貴的資產。
  
  「不,我是逃出來的……我們。」
  
  黑浩這時的笑容真實了些,可以想見他對於能逃出研究所是多麼高興,也不難猜想他在研究所的生活稱下上幸福美滿,所以纔會如此渴望自由。
  
  沈寧熙又想到了矛盾之處,「既然逃了出來,你為什麼要自殺尋短?」逃出了生天,不是應該更努力活下去嗎?否則逃不逃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呀。
  
  「我自卑。」他的回答一如那天在石堤上的答案,只是這回沈寧熙明白了他所謂自卑的模樣並不是指現在人模人樣的他,而是身體裡另一個基因所帶來的變化。
  
  黑浩坐在老舊沙發上,右手橕在下顎邊緣,長指靠著薄唇,半擋去了好看的唇形,突地,他念頭一動,高大的身影消失,沙發椅上還殘留著原先人形重量的痕跡,而同樣的地方只剩一隻垂頭喪氣的小灰鼠及一條被單。
  
  「我身體裡潛在著這麼令人厭惡的生物,思心、骯髒、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伸出了短短的鼠手,在燈光下拉出的鼠形陰影不及一個人的巴掌大。
  
  「擁有這麼可恥的模樣,我覺得……還是死了的好。」
  
  沈寧熙嘴裡吐不出任何一個安慰的字眼,因為她太清楚那種浮現在腦於裡「還是死了的好」的想法,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存活下來的勇氣和動力,幸運的人,有著牽絆的親人及劫舍下下的眷戀;不幸運的人,在盲目尋找摸索之後仍只是盲目,誰能告訴他們該怎麼樣呢?
  
  她是無法體會他對自己特殊的體質有著怎生的掙扎,畢竟若非當事人是絕對無法瞭解,若是硬要表現出同情或是寬心接受,那太虛偽了,她做不來,她無權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別人對她的悲觀多加評論。
  
  「我們在研究所裡學到的,只是如何成為一個聽話順從的廢物,逃離開了那裡,以為人生就此改觀,沒想到要面臨的世界竟然是那麼陌生。」
  
  從孤兒院被領養,本以為迎接他們的會是一個和樂完整的家族,誰知道踩進去的,卻是一處牢籠,在那裡,他們不過是實驗用的白老鼠,沒有人權,不能隨意鬧脾氣要任性,否則動輒就是電擊棒伺候,明明是可以溝通的人類,「他們」卻寧可用對待動物的方式對待他們,只為了將他們訓練成只聽話而下敢反抗的實驗動物。
  
  而逃離了豐籠,纔發現……外頭的世界與他們格格不入,無法謀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回憶。他們像是一群闖入了奇異年代的古人,對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也對一切事物陌生而無所適從,孤立無援。
  
  「所以除了跳海之外,你還會一直想辦法死羅?」沈寧熙從他的話裡嗅下到一絲絲想活的慾望,簡直和她如出一轍。
  
  「對。」黑浩應得很肯定。
  
  同類,她找到同類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1:40

【第四章】

  沈寧熙收留了黑澔。
  
  收留他的理由正如同當初將他拖進麵包店裡的原因一樣——不可考。反正就是自然而然,她覺得有義務將他留下來,可能是他一副愣笑憨傻的模樣,萬一放他離開,哪天在馬路上看到被車輪輾扁的老鼠乾,她小小的良心還是會被道德的鞭子給狠抽一頓——她不認為自己能夠分辨那只橫死街頭的鼠輩會不會是他的化身,猜測加上懷疑,她豈不是又要自找苦吃地陷入胡思亂想的夢魘裡?
  
  她將他安排在五樓,雖然那層樓不在她租賃的範圍內,下過因為這整棟公寓的鬧鬼傳聞,讓二、三、五樓閒置了兩年半,平時少有人煙往來,就連她的房東也只有在每月初收租時會踏進這棟據說枉死了五個人的凶宅。
  
  沒有五樓的房門鑰匙,下過黑澔可以隨心所欲的變大變小,一道小門縫就足以讓他鑽到屋裡,再由內部開門,恭迎沈寧熙大大方方進入。
  
  五樓沒有任何擺飾,空蕩蕩的大廳只要小小一個聲響都會造成巨大的回音,幾張來下及丟棄的廢桌椅東倒西歪的散落在牆邊,上頭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足見其荒置的年代,燈座裡沒有日光燈,兩房兩廳的空間在黑暗中更顯陰森森,只能藉著對面屋子投射過來的微光視物。
  
  沈寧熙簡單地搬來兩床舊棉被,一床是厚被,拿來鋪在地板上當床墊,一床是薄被,當然是拿來蔽身的,如果他還覺得冷,他身上那件被單也可以充當輔助。
  
  「你暫時睡在這裡好了,如果突然有什麼陌生人進來,你再趕快變成老鼠避難,不過你放心,自從半年前有一群學生說要進來探險,淩晨三點從這裡尖叫逃竄到警察局之時出了車禍後就沒人敢進來這裡了。」沈寧熙抖開厚被,一邊說道。
  
  「為什麼會尖叫逃竄?」
  
  「聽說是遇見鬼。」她聳聳肩,「來,替我拉住被子的另一邊。」這樣她纔方便鋪床。
  
  「噢。」黑澔聽話地張臂抓住被子兩角,看著沈寧熙上抖下抖地將整床厚被攤開,他還是覺得好奇,「這裡真的鬧鬼嗎?」
  
  「當然沒有呀,我住在樓下這麼久了,也沒見過什麼鬼不鬼的。」除了偶爾有些腳步聲、哀泣聲之外,哪有什麼異狀?
  
  「那……地板上那一圈圖案是什麼?」黑澔指著厚被將要鋪上的那塊地磚上有一團白色粉筆圈畫出來的人形。
  
  「就是五樓那個小姐吃安眠藥自殺後躺下來的樣子呀。」沈寧熙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閒聊,殊不知她句子裡所表達的是一件在報紙社會版上纔會出現的新聞。
  
  鋪好了墊被,沈寧熙將腋下夾著的薄被擱在上頭。拾起頭,看見黑澔一臉很受打擊的錯愕,她輕哎了聲,安撫道:「放心啦,那個小姐吃藥沒死成。」這麼沒膽噢?
  
  黑澔纔正準備鬆口氣,沈寧熙纖指指向沒有窗簾的陽台,又補充道:「她是從陽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聽說一樓有鬼魂飄蕩,不過只是聽說,我想如果那個小姐真的還在這裡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樓活動吧。」
  
  她給了他一個「別怕別怕」的甜笑,只下過她原本就不是一個常笑的女孩,要硬扯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也屬困難,何況是在此時燈光暗、氣氛沈的凶宅裡,黑影交錯的闋魘在她臉上投射出來的效果很是嚇人。
  
  「我一定要睡這裡嗎?」黑澔的笑容很僵硬。
  
  嘖,真麻煩,她棉被都鋪好了耶,還挑剔呀?
  
  「那你要睡三樓嗎?」她問。
  
  「三樓又是怎樣?」
  
  「三樓之前有兩男一女在那裡談判時,兩個男人兩把菜刀把那個女人剁成四塊,後來他們又各自互砍五十刀,在警察接到報案趕到時,三個人都死掉了。」沈寧熙邊說邊準備將墊被再折起來,搬到三樓重鋪。「如果你要睡三樓,我這床被子就報銷了,三樓那一大片的地板都紅紅的——」
  
  她的抱怨還沒完,黑澔已經快手擋下她的動作,笑得很諂媚。
  
  「我不選了,就睡這裡。」他覺得三樓的怨氣比這裡重,說不定深夜時分還會看到三條鬼魂在眼前上演全武行,萬一將他這個路人甲錯認成哪一號的負心漢砍,他就劃下來了。
  
  「你不順便問問二樓嗎?」這棟公寓還有一層可供選擇哩。
  
  看她很有興致,黑澔實在不好意思打斷她。「你說吧。」對於那層也是沒人敢住的房子,他有心理準備了。
  
  「二樓我倒是不知道之前往生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因為在她搬進來之前,慘事就已經發生。「我只知道之後住在那裡的大學生後來被送到精神病院。」真可惜,她覺得那個大學生人還滿好相處的,大概是考試壓力過大,送到病院時還一直嘶吼著每天都有人在他枕頭邊背長恨歌給他聽,可憐。
  
  「不用了,我還是睡五樓。」他認命地歎氣。
  
  「我也覺得五樓是最好的選擇。」很好,達成共識。「好了,沒事就早點睡吧。」
  
  「寧熙。」他叫住她。
  
  「叫我沈小姐!」要她重複幾次呀?!沈寧熙擦腰回頭,轟出不滿。
  
  黑澔很擺明將她的話當耳邊風,逕自誠心誠意地說:「謝謝你收留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願意,但是我真的很謝謝你。」
  
  別說他不知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呀。沈寧熙暗暗嘀咕。
  
  沒事將一個像顆明亮太陽的男人帶回來做什麼?照亮她的灰暗生命嗎?
  
  「我以前在研究所裡讀過的一本書,形容如你這樣的人,就像是顆照耀大地的溫暖太陽,掃除一切陰霾。之前我一直不信世上會有人帶給我這樣的感動,但是我錯得離譜,在我遇到你之後,我嘲笑我自己過去的愚蠢想法。」他懺悔自己以前的過錯,錯在不信任人性。
  
  沈寧熙嘴角一撇,這是她這輩子聽到最好笑的笑話,生平頭一遭有人用「太陽」形容她,如果是反諷,她相信,可是黑澔又露出那一百零一號的懇切神情,好像只要她對他的話有絲毫懷疑就是對不起他一樣。
  
  老天,她不要將她的陰沈感染給別人就阿彌陀佛,哪來的餘光掃除什麼陰霾?太強人所難了吧!
  
  「那是因為你先遇到了我,纔會誤以為我是好人,等你再多打混一段日子,見識到更多的人,你一定會發現我不過是顆暗淡無光的小星星。」沈寧熙可沒忘記黑澔的人生歷練正如同一個甫出世的小嬰兒般單純,以前他在研究所裡接觸到哪些人她不清楚,不過會讓他渴望逃離,想也知道他不會受到太人道的對待,所以誤將她當成好傢夥也是可以理解。
  
  只是她沒打算將錯就錯,也不想讓他對她抱持著太多美化的想像,省得日後發現了事實而失望更大。
  
  「那是因為週遭的燈光太亮,纔會模糊了你發出來的光芒。」越是明亮的地方,星光越是暗淡,這是不變的道理。
  
  「是呀,所以在你面前,我自慚形穢。」她週遭現在最亮的東西就是他了,尤其一笑起來簡直光芒萬丈,十足的大太陽,沒看過哪顆星星在太陽面前還能拚得過光芒的,那叫不自量力。
  
  「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個會讓你感到慚愧的人呢?我根本沒資格,我只不過是只妖怪……」他將最惡毒的形容詞用在自己身上。
  
  半人半鼠,聽起來令人作嘔,連他自己說來都覺得寒毛直聳。
  
  沈寧熙原本悶痛了一整天的胸口在看到黑澔由鼠變人的那一刻已經不藥而癒,現在競又隱隱泛疼起來,下知怎麼的,越是看著黑澔自嘲輕吐出他是妖怪的淡淡淺笑,越是覺得悶痛加劇,幾乎像是有人拿鎯頭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用力敲打著。
  
  好疼……可是這疼痛仍是太陌生,她說不出所以然來。
  
  今天若是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妖怪」,她沒有任何感覺,也許心裡還會暗暗附和,可是從他嘴裡說來,卻讓她無法產生認同感,總感到……
  
  好悲哀。
  
  要明明白白說出自己的缺點或是……疙瘩,需要多大的勇氣,而且是用這麼雲淡風輕的方式,要不是修養太好,就是太苛刻自己了……
  
  他是前者,恐怕也是後者吧。
  
  黑澔匆地覺得原本就沒有光線的屋於裡像是猛然罩上一層黑布,突兀的吸引他所有注意力,他仰起頸,尋找讓屋裡陷入更黑暗的源頭——
  
  最後,視線落在沈寧熙身上。非常神奇,她只是那麼安靜地站在空蕩的廳間,竟然就有能力讓他感受到發自於她週身源源下絕的黑潮,一波一波地成形,並且像海浪般撲面而來。
  
  之前他纔覺得她像顆太陽,現在他又覺得她像黑洞,雨者落差很大,可是在他心目中競也可以同時矛盾地存在著。
  
  他包著棉被走近她,微彎下腰,黑暗並不會影響他的視力,他檢視著那張暗沈中又不失清秀的臉蛋,想弄清楚到底是從哪裡散發出陰霾,又為什麼會散發出陰霾?
  
  皮膚嗎?他輕輕擰擰她的臉,雖然五宮被陰影籠罩,但指腹傳來的軟嫩訴說著這部分絕對只構得上無瑕,而無關什麼陰不陰霾的。
  
  「你在做什麼?」沈寧熙倒沒有他那般的好視力,只覺得他的手指爬上了她的臉。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光芒不見了。」他像是在她臉上尋找光芒的開關,想讓明亮重新回到她身上。一直到剛剛之前,還沒感覺到她的黯默,他不懂她怎麼突然將自己「熄燈」了。
  
  「我又不是靠開關來發光發熱!」她揮開他的探索,第一次覺得有人的手指溫度可以這麼燙人,烙在頰邊像是燒紅的生鐵般,幾乎要燙出一塊灼傷。
  
  她心情不好?她做什麼心情下好呀引他要說自己是妖怪,要露出那麼……那麼惹人心憐的表情,要說出那麼……那麼令人揪心的嘲諷,那又關她什麼事了?她沒權利也沒義務要替他流幾滴眼淚來表示兩人是同一陣線的吧!況且她只是「收留」他,又不是「收養」他,犯不著在他身上浪費太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喚做什麼的陌生情緒!
  
  她一點也不覺得心情不好呀!
  
  沈寧熙擰住自己的大腿外側,藉以忽略心窩針扎似的痛,不知道也不承認那股疼痛的起因是為了一個叫黑澔的傢夥。
  
  「我要下樓去睡覺了啦!」她吼出生平最大的音量,頭一轉,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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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聲歎氣,出自於沈寧熙的嘴裡。
  
  被褥問的嬌軀翻來覆去,在枕頭上滾出一個又一個的腦袋印子,偏偏左翻翻右轉轉就是找不到最舒適入眠的角度。
  
  輾轉在眼簾裡的景象,除了黑澔還是黑澔。
  
  好嘛,她承認自己嘴硬,她真的心情下好,為他,也為他那時沒有表露出來的難過而心頭悶悶的,更為了自己啞口無言的落跑孬樣感到可恥。
  
  雖然她不擅長安慰人,但她也知道轉身跑掉是懦弱的表現,可是……如果她那時沒有拔腿就跑,她一定會做出非常思心的舉動——給他一個擁抱,將他攬在懷裡安撫他看來寂寞而無助的模樣,她一定會。
  
  沈寧熙打了個哆嗦,這樣的畫面光用想的,她就覺得很番石榴,那個噁心劇情的男主角若是黑澔當然很有美感及可看性,但女主角套上她的臉,唔……她又打了個寒顫,覺得有股酸水在胃裡翻騰。
  
  她不是當女主角的料呀,那種美女安慰王子,並且成為王子依靠的童話故事實在不適合她演,所以她逃下樓應該是對的吧?
  
  只是……她跑下來時是背對他,不知黑澔當時做何表情?還是那樣笑著嗎?或是幽怨地看著她離開?
  
  真有點想再折回五樓去瞧瞧他的情況……
  
  沈寧熙腦中纔轉過了這個念頭,客廳卻先一步傳來騷動。
  
  她感覺到疑惑,掀開棉被。之前她的屋子在夜裡偶爾會傳來女人的輕歎或是高跟鞋踩在屋頂的聲音,不過也只是聲音而已,所以她很少花心思去研究怪聲的來源,這一回會吸引她的注意,是因為她在嘈雜中聽到了老鼠的叫聲。
  
  吱!
  
  很淒厲,而且快速逼近她。
  
  「寧熙!」
  
  緊合的房門外傳來黑澔的慘叫,在她完全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應門或是下床,慘叫聲已經闖入了她的房裡,從門縫塞進來的灰影幾乎是同一秒鐘恢復成人形,朝她直撲而來。
  
  黃金比例的全裸男體壓上了她——旁邊的床位。
  
  沈寧熙連驚訝的時間都騰不出來,最後只來得及轉頭覦著埋頭在左邊床位枕頭裡的男人,一隻修長結實的美腿還在棉被上挑逗著她的視覺,尤其在床頭小燈的淺黃光線照射下,簡直像只用炭火烤得勻稱鮮甜的雞腿,讓人口中唾液的分泌速度以倍數激增。
  
  「淩晨……兩點,你到我房間發什麼抖?」纔開口說了兩字,沈寧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勉強維持了語調的平靜,她的視線卻無法從他的腿上離開,緊緊膠著。
  
  「寧熙,五樓鬧鬼!真的鬧鬼!」他的聲音還悶在枕頭下,雖然沒有抖得很嚴重,但也聽不出什麼男子氣概。
  
  黑澔一個人在五樓翻身翻了好幾個鐘頭,腦子裡不斷思索著沈寧熙今晚心情突然變差的原因,還在猜想著是不是自己帶給她大麻煩還是說錯了什麼話纔惹來她不快,翻著翻著,好不容易,睡意漸漸侵襲而來,說時遲那時快,耳畔飄進了一句幽幽細語——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睡覺?」
  
  他像是瞬間被百來噸的冰塊給迎面砸上,每根骨頭、每條神經、每個細胞霎時如墜冰庫,他試著告訴自己那是錯覺,拉緊了薄被覆在腦袋上,想藉此阻隔耳邊的鬼聲鬼調。
  
  「我不記得自己家裡有這麼帥的男人呀,難道阿克去整容了嗎?」幽抖抖的聲音仍陰魂不散,匆遠匆近,但始終在他的耳朵周圍十五公分處徘徊糾纏。
  
  「好漂亮的腿噢。」好垂涎噢,蘇——
  
  黑澔從骨子裡打了個寒顫,因為那幽抖抖的鬼調誇獎他的腿美時,還隔著被單摸了他一把,那感覺,像是被塊寒冰滑過腿肌,想忽略都很難。
  
  「要是你早點出現,我幹嘛為了阿克那個混蛋吃安眠藥和跳樓?不值呀……」哀淒女聲開始哼唱出「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這歌曲,奇特非人的嗓音怨幽而綿長,一聲聲像在哭泣又像低號,慢慢飄遠,遠到讓黑澔在棉被裡感到氧氣不足、悶出了一身冷汗,他纔緩緩拉下覆頭棉被。
  
  該死,早知道就不看!
  
  黑澔睜眼的同時,就見到一抹白慘慘的身影正從陽台的欄杆上飛墜而下!
  
  她是從陽台跳下去死的。倒是常聽說一樓有鬼魂飄蕩,不過只是聽說,我想如果那個小姐真的還在這裡徘徊,可能也只在一樓活動吧。
  
  錯錯錯!寧熙,你錯了,就算五樓那名鬼小姐是陳屍在一樓,五樓卻是她的家,她最眷戀的地方呀!
  
  黑澔非常直接而且快速地將那抹白影的身份做出定義——她,是五樓的屋主,毋庸置疑。
  
  咻。五樓陽台外又飄回了那抹白影,在夜空裡翻飛的衣裙像是一塊被強風吹走的白巾,翻揚的衣襬裡瞧下見有半分肉感,空蕩蕩,只是白巾上的腦袋明顯地懸掛在脖子上,雖然彎曲的角度非常的詭異,換成了尋常人,那副模樣算是斷了頸,只剩一層皮苟延殘喘地連接著腦袋及頸子——
  
  「嗨。」白影女鬼朝黑澔揮揮手,而黑澔還給她的,是一聲淒厲尖叫,接著換那白影女鬼發出慘叫——
  
  「好可怕,老鼠!老鼠!」白影在天際亂竄,慌忙跳腳,雖然傳說中鬼是沒有腳的。
  
  黑澔的叫聲不讓她專美於前,「好可怕,有鬼!有鬼!」
  
  因一時受驚而變成灰鼠模樣的他在客廳團團亂轉,撞了四次牆,終於在最後一次闖對了地方,鑽出五樓大門門縫直奔沈寧熙香閨。
  
  回想結束。
  
  「你看到鬼了?」沈寧熙聽完枕頭下委屈的抱怨,做了總結。
  
  「我找不到其它的解釋。」他可不認為那抹白慘身影會是哪群學生上五樓來做什麼鬼屋歷險。
  
  「也許是你作惡夢了。」看到他的頭髮濕透了,不難知道他流了多少汗,說不定是他被惡夢纏身纔會胡思亂想。
  
  「我很清醒!」熟睡或半酣,他分得很清楚。
  
  「我從來不覺得這棟房子有什麼古怪,是因為我那番話嚇到你了吧!」早知他會嚇成這樣,她就不該將五樓的鬼故事告訴他。
  
  「我問你,五樓小姐是為什麼跳樓?」他不和她爭辯,反問道。
  
  「男朋友負心吧。」她隱約記得是這個原因。
  
  「她男朋友叫什麼?」
  
  「呃……」她忘了,腦子裡挖不出半點記憶,也許還有,只要有人提供幫助,稍微點醒她一下——
  
  黑澔從枕頭下探出頭,「阿克。」
  
  「對,阿克,就是阿克!」啊哈,謝謝、謝謝。猛地,沈寧熙的喜悅頓祝「你怎麼知道?」她有跟他提過嗎?
  
  「五樓小姐說的。」他以指爬梳自己的濕發,「這樣,你還確定我只是作惡夢嗎?」
  
  很可能是她托夢吧?沈寧熙暗付。
  
  「我在這裡住了那麼多年,怎麼就從沒遇過她?」雖然她和五樓小姐說交情沒交情,談感情沒感情,好歹兩人在樓梯間碰上面還會點頭致意,這種鄰居情分遠比黑澔這陌生人還濃一點點吧,沒道理他都遇上了,她卻連條鬼影也沒瞟見。
  
  「你神經太大條……」說不定什麼鬼哭神號也被她當成了搖滾樂在聽。
  
  沈寧熙別過頭與他四目相對,眼神不自覺又下栘到他的裸胸……咽嚥口水,阻止自己去將那塊胸肌看成飽滿多汁的雞肉塊。
  
  「你還不下去?」從她的床上離開呀。她的床可從沒有躺過半個裸男,這次被他破了先例。
  
  「不要。」黑澔難得任性。
  
  「什麼不要?!這裡是我的房間我的床,哪裡容得你說要不要?!」鳩佔鵲巢還這副無辜嘴臉,會讓人想開扁噢!
  
  「我說什麼都不要!我不要回五樓去睡!」二度任性。
  
  「還有三樓。」她捺著性子提醒。
  
  「三樓鬼更多。」拒絕。
  
  「那去二樓呀!」
  
  「我哪裡也不要去,我要睡這裡。」堅持。
  
  沈寧熙握緊了舉,強忍將它揮出去的衝動。「你睡這裡我睡哪裡?」
  
  黑澔拍拍另一半的床鋪,算是回答了她。
  
  想死就再做一次!沈寧熙扳扳手指,發出喀喀聲響。
  
  「黑澔,麻煩想一下『老鼠』。」她笑容可掬地要求。
  
  他一臉問號,用眼神請她再說一次,沈寧熙也非常配合地重複她的要求。
  
  「想一下『老鼠』。」
  
  她的笑容很可愛,只消勾勾嘴角就讓整張小臉亮了起來,只可惜她不常笑。黑澔一邊這麼想,一邊聽話地順便「想」老鼠。
  
  是本能,也是身體另一種基因的甦醒,他只是「想」,龐大的身軀哪裡還在,只剩只小老鼠在枕頭裡浮沈。
  
  「很好。」沈寧熙兩指擰起黑澔頸後的毛皮,搖搖擺擺地將他——也是「它」提離了床鋪,手一揚,像拋顆球般地將黑澔給拋出了閨房禁地,門扉砰地使勁甩上。「到外頭打地鋪去!」
  
  「寧熙……」可憐兮兮的叫喚。
  
  「叫我沈小姐!」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2:17

【第五章】

  沈寧熙向來早睡早起,生理時鐘已經撥到了每天淩晨四點半固定會睜開眼,暍杯水後再窩回床上去小瞇十分鐘,四點四十分纔會正式清醒。
  
  一成不變的日子,一成不變的習慣,今天也不會是個例外。
  
  她醒來,黑澔也跟著醒了,她在廚房泡麥片,他在客廳伸懶腰,沈寧熙端著兩杯麥片回來,看見他光著屁股在自家客廳走動,眉峰動了動。黑澔敏銳的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靈活的鼻嗅到了食物香味,愉快地轉回身。
  
  三點全露。
  
  沈寧熙有些無力地將杯子放在桌上,一大早就覺得自己受到太大的刺激。昨天用來讓他「擋鳥」的被單現在還躺在五樓,他慌亂逃命,當然沒那個閒工夫將被單一塊咬下來,但他都沒有任何自覺或……寒意,身上連塊布也沒掛耶,不冷噢?
  
  「沒穿衣服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變成老鼠?」她要是每天早上都有這種美景欣賞,不出一年,肯定會因血脈僨張過度而自爆,這種死法和中風有什麼不一樣?「雖然變老鼠也是沒塊布遮,但好歹老鼠還有一身毛遮醜。」
  
  見黑澔低頭瞧他自己,正欲開口辯解,沈寧熙搶先一步擋下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腦子裡想的毛和老鼠身上的毛功效下一樣,OK?」她的目光只落在他脖子以上的帥五官。
  
  「好吧。」黑澔依言變為鼠形。
  
  沈寧熙這纔稍稍覺得自在,將麥片杯推到他面前,黑澔鼠身一站,正巧和杯子同高,頭探在杯裡吹氣,小呷一口麥片,很燙。
  
  沈寧熙打開電視,頻道固定在新聞台。「我今天會到麵包店把你的衣服拿回來,省得你光著身子走來走去。」幸好沒什麼人有興趣偷窺這棟鬼屋的動靜,否則要是對面大樓有人拿望遠鏡一看不就將他看光光了。
  
  「可是我每次變成老鼠後,身上的衣服一樣會散一地。」衣服對他而言也算是某種累贅。
  
  「那你就一整天都當老鼠,或是一整天都當人。」她暍著麥片回答。
  
  「這個我沒辦法控制,有時只是一個念頭,我就變身了。」因為變身對他而言就像呼吸及眨眼,誰會一整天去注意自己喘了幾口氣或眨了幾次眼呢?
  
  「至少在我面前,請你克制一些。」
  
  黑澔仰頭看她,「那你希望我以人的樣子在你面前出現,還是用老鼠的樣子?」他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厭惡看到他像怪物一樣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鼠,這樣的誤解讓他心裡好悶,無論人或鼠,那都是他呀,這兩者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分開了,不能只選擇一個留下來的……
  
  「隨便。」只要別光著身子刺激她的視覺和唾腺就好。
  
  「我會盡力的。」他垂著鼠腦袋。
  
  「還有,我去上班後,屋子裡的東西都別給我動,省得引發什麼水災或火災。」腦容量只有螞蟻大的傢夥開爐炒菜就可以燒廚房,盛水拖地就可以轉壞水龍頭而釀災,她可不會認為那種傢夥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美少年,分明就只有一個蠢宇足以形容,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啦。「吃的東西全都在冰箱,桌上還有幾個麵包,餓了就自己啃,晚餐也自己料理,我頂多帶消夜回來。」等她下班早過了晚餐時間。
  
  「好。」
  
  喝掉最後一口麥片,她用手背抹抹嘴角,突地將小臉湊向灰鼠,目光犀利無比。「還有,別想在我家裡自殺,不準,聽到沒?」手指輔助她的威脅,戳黥在小灰鼠的胸口。
  
  她知道他有自殺的惡習,不得不事先交代。
  
  「為什麼……」
  
  「你如果敢,就給我試試,我保證會把你的鼠屍掛在陽颱風乾!」沈寧熙壓根不給他有任何奢想,對,連想都不行,要死就死遠一點。
  
  「對了,寧熙,我一直很好奇,你也一直想自殺不是嗎?」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只不過找下到機會開口,現在正好,天時地利人和,是她自己起的頭,他只是順勢問下去罷了。
  
  「是呀。」收拾杯子,她走往流理台,他緊跟著。
  
  「那為什麼現在打消了念頭?」她的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下像想尋短的人。
  
  「因為這個月的好機會已經過了。」害她失去好機會的傢夥就是那只繞在她腳底板旁邊打轉的灰色小傢夥,她真有股衝動想踩他一腳,不過念在體型差異太大而作罷,以大欺小是小人的行為。
  
  「過了?」
  
  「嗯,所以這個月我不會去死,下個月再說。」
  
  沈寧熙嘩啦啦沖洗著杯子,幾滴冷水由流理台與杯子間濺出,在黑澔頭頂下了一掣人造雨」。他左縮右躲,還是被水珠子攻擊到,短短的鼠手在腦袋周圍刷梳,看來好可愛。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海 邊死?在自己的屋子裡不是很方便嗎?」上吊、吞藥、劫腕、眺樓,對於一個單身女郎都是不錯的選擇,況且又不會有人來打擾——看她的生活型態,八成也是獨來獨往的那類人。
  
  「屋子是租來的,我在這裡自殺,房東怎麼辦?她又沒欠我什麼,我憑什麼以一己之私來製造她的困擾?」她最最不齒的就是那種一死百了,卻留了一堆爛攤子給別人的混蛋,她向來討厭麻煩,也討厭製造麻煩,她如果要死,就要死得乾乾淨淨,最好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因此覺得困擾,這是她的怪癖,也是她的目標。
  
  「那被車撞死呢?」他曾試著做過,在大馬路中央變回鼠形,雙手合十地等待成為車輪下的鼠餅,沒料到那台被他選中的轎車卻為了閃躲他而撞上路燈,雖然駕駛毫髮無傷,他還是覺得挺對不超人家。
  
  沈寧熙撇撇嘴角,不屑地說:「那個倒黴的駕駛跟我有仇嗎?撞死我,我快快樂樂升天,他背負著一輩子的良心不安?這種自私自利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撞死還好,沒撞死卻成了植物人的話,她還得拖累駕駛負擔一輩子的醫藥費。
  
  「寧熙,你的想法好奇特。」黑澔覺得自己很受教,他想死就只純粹想死,從沒想過死後會下會讓別人覺得煩惱,當然,死後也沒辦法去管別人煩不煩惱啦,他想大多數的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反正死後就不痛不癢,哪還理會別人的心情和感受。
  
  「沒什麼特別,只是如果我是房東,遇上在我屋子裡自殺的爛房客,我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如果我是駕駛,也不會希望自己倒黴地成就別人的自殺大業。」她聳肩,將水龍頭扭緊,杯子放在盤裡瀝乾,雙手胡亂在黑色褲管兩邊擦乾,定出廚房。
  
  這叫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吧。黑澔輕笑著。
  
  沈寧熙表露在外的模樣像是下顧別人死活般的淡漠,可是他看到的她,簡直集合十大美德於一身,是他心目中道道地地的天使,不,聖女,是那麼體貼溫柔、為人著想、犧牲小我的完人——雖然這些優點她都隱藏得很好,得花費一番注意力纔能瞧見,當然也有可能終身都瞧不見啦,可是他已經逐條逐條挖掘到了,那蘊藏在黑洞之中的小小光芒。
  
  「巴著我的腳做什麼?」沈寧熙前踢後甩,就是甩不掉巴在她腳掌上的黑澔,他的尾巴甚至還纏在她腳趾頭縫隙間,穩固自己的身體。
  
  他只是在表達感動而已,嗚。
  
  不得已,她只好踩著腳跟走路,等臀部坐上了沙發,她纔使力將黑澔從她腳上扒了下來,擱在玻璃桌上。
  
  「還有,」她的訓誡還沒完,「家裡的電器,你最好離得遠遠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來,迎接我的是微波爐裡的烤鼠肉大餐。」她實在不太放心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裡,萬一他無聊的用尾巴去插在插座上,還是閒閒地將自己沾了一身醬油跑進微波爐去,下場都只有三個宇——慘慘慘。
  
  他點頭如搗蒜,用行動及晶亮的鼠目保證自己絕不妄動。
  
  沈寧熙窩回沙發上,看了幾條已經不能稱之為新的舊新聞,電視右手邊的走馬燈跑著新聞快報,一串串字連接得緊密,沈寧熙的雙眼突然由電視落回黑澔身上。
  
  「對了,你上過學嗎?」
  
  他搖頭。
  
  「也不認識字?」
  
  「我認識字。」他胸前的鼠毛被麥片沾得又黏又濕,他邊用牙齒梳理毛髮邊回道:「研究所裡有一位博士,總是撥空教我們識字什麼的,她是個博學多聞的人,也不厭其煩將她所知所學都教給我們,在研究所裡,最快樂的時間就是跟在她身邊打轉。」
  
  不過快樂的時間一天最短三十分鐘,最長也下過兩小時,畢竟研究所裡其它人對於那位女博士的行為深覺不苟同,一群用以實驗的「白老鼠」哪裡需要什麼學問和知識?只要能乖乖躺在實驗台上任人宰割就行了。
  
  沈寧熙頷首,瞭解。
  
  「櫃子上的書你可以拿去看。」她隨意指指右後方的全黑書櫃,有了那櫃書,她相信他不會太無聊。
  
  黑澔順著她指點的方向瞧過去,書櫃上擺滿了《自殺完全手冊全集》、《無痛自殺法》、《嘿!一塊去死吧》、《賴活不如好死》……諸如此類怪怪書名的讀物。
  
  嗯,他想他會很感興趣的。
  
  --------------------
  
  被膠合的裁刀給割出了一道小血口,沈寧熙望著破皮凝血的指腹好半晌,靜靜站在櫃檯前想得出神。
  
  「凶兆,這一定是凶兆。」她喃喃低語。
  
  可能,有隻老鼠爬上流理台想喝口水,卻失足落入盛滿水的鍋子裡,溺斃。她出門前怎麼沒先留意自己有沒有將鍋子洗起來放好?
  
  可能,有隻老鼠打開了冰箱,想找些食物來吃,還在沾沾自喜地咬著冷硬的奶酪蛋糕時,卻下知道冰箱門擁有自動合攏的基本功能,以致於被困在黑暗的冰箱裡抖呀抖地拍打著門,一聲聲呼叫著「寧熙」……
  
  可能,有隻老鼠——
  
  「呃……小姐,我要結帳……」櫃檯前的男顧客囁嚅地喚著死盯住自己流血手指碎碎私語的沈寧熙,尤其她那副越盯越黯沈的模樣,有幾分像是隨時會用指上鮮血在他的麵包上畫下什麼惡毒恐怖的詛咒,嗚,他喜歡吃純波蘿麵包,不要加料的……
  
  沈寧熙回過神,按下收銀鍵,接過顧客顫抖的手遞來的硬幣,找錢。錢在交到顧客掌心之前竟然脫手墜落,滾呀滾地滑入了旁邊的大冰箱底下——
  
  「凶兆,又是一個凶兆……」沈寧熙一臉黯淡。
  
  說不定,有隻老鼠為了撿吃一塊餅乾而爬進冰箱底盤,被困在那裡叫天不應、叫地下靈,叫寧熙寧熙不在……
  
  說不定,有隻老鼠在她那個小套房裡,遇上了私闖民宅的野貓,慘遭貓爪淩辱……
  
  說不定,有隻老鼠——
  
  「對,凶兆,真的是凶兆……」男顧客抿著滿嘴委屈,決定將那個無緣的銅板當成破財消災,垂頭喪氣地走出麵包店,他要是再待下去,不知還會有多少凶兆發生。
  
  沈寧熙抽出面紙擦掉傷口上的血珠子,她覺得自己心神不寧極了——不想深思心神不寧的來由,反正想來想去也不脫那兩個字,困擾她的卻是自己為什麼在思緒中裝滿了他?
  
  喝水想到他,啃麵包想到他,就連受傷都會想到他!為什麼這麼……掛心?•
  
  連對待自己,她都不曾如此,現在竟花在一個男人身上花得這般透徹,似乎太反常也太小題大作了,他又不是三歲稚童,雖然沒什麼生活經驗,可好歹不需要人顧前攙後、時時叮嚀……
  
  「但是,一隻老鼠就危機重重了。」沈寧熙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放寬心。
  
  他雖不是三歲小孩,可是他的生活經驗和一個三歲小孩有什麼下一樣?都是初來乍到、都是體積弱歇—依她目測,他的身長應該有超過一百八,可是「另一個他」恐怕沒超過十八。也許今天下班她得先去買個老鼠籠,以後上班前都先將他趕進籠裡,省得她必須擔心東、擔心西,擔心他成為哪些電器用品下的早天亡魂。
  
  如果他會變身成獅子、老虎這類大型動物,她還可以稍稍放心,偏偏他會變的生物剛好是食物鏈最下頭的食物區,只要有牙齒有爪子的動物都將他視為肥美餐點,就算填不飽肚子也可以勉強拿來塞牙縫。
  
  「嗯,還是買個鐵籠子好。」她打定主意。
  
  「沈小姐……」
  
  沈寧熙擡頭,喚她的人是廚房一名年輕的學徒,這幾個月纔剛進來麵包店邊工作邊學習,也是這些日子以來被老闆刮得最慘的一個學徒,附加一提,上回將巧克力打翻在老闆身上的傢夥也是他。
  
  「什麼事?」記不住年輕學徒的名字,她只好淡淡帶過。
  
  「我是來向你說再見的,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年輕學徒深深一鞠躬,讓沈寧熙一頭霧水。
  
  「一頭霧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自認孤僻,鮮少和同事打交道,更沒有什麼閒工夫去照顧他,這句「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有說謊之嫌;第二個「一頭霧水」在於那句「再見了」。
  
  「下班了嗎?」她舉手顱表,上頭的指針明明只走到了「二」,離下班還有八個多小時,現在說再見也太早了吧?
  
  「不是的,是我……我可能做不滿這個月了,所以……」年輕學徒用手背抹抹眼角,明知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梗在喉嚨裡的委屈卻逼出了黃金淚,他仍倔強的抿嘴擡眼,想藉此鎖住眼淚。
  
  停頓有一分鐘之久,沈寧熙纔緩緩應了聲「喔」,她想低頭做自己的事,但年輕學徒還是站在櫃檯前抽泣,整張臉扭曲得像個包子,眼淚鼻涕還牢牢銜在眼角與鼻間,看起來十分狼狽,也似乎在等待她有所響應或安慰。
  
  太強人所難了,這種事她一點也不專精。
  
  沈寧熙下覺得這種沈默很尷尬,也有本事繼續讓場面尷尬下去,只是年輕學徒用噙淚的眼直勾勾射來懇求,幾乎是強迫她一定要給他個滿意的反應。
  
  「怎麼了?不是做得好好的嗎?為什麼不做了?」迫於無奈,她只好如他所願地給了反應。
  
  像是非常高興她的關心詢問,年輕學徒泡在眼淚中的眼睛一亮,要不是沈寧熙的手正擱在圍裙口袋裡,他可能會感激地抓住她的雙手一吐為快。
  
  「不好!一點也不好!你也知道老闆的個性和龜毛要求嘛,我從進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被他轟出廚房……」
  
  緊接著是連珠炮似的埋怨,趁著老闆不在家,年輕學徒將滿腹牢騷及心酸一滴不露地道盡,如泣如訴地怨歎命運弄人、遇人不淑、誤入歧途纔造就今日的痛苦失敗及遭人欺陵,這橋段聽在沈寧熙耳裡很是熟悉,像是哪出八點檔苦倩倫理大戲曾出現的情節,只要將戲裡的惡王子換成老闆,苦命小長工換成年輕學徒,整個場景串連得毫無誤差。
  
  「……我真的下知道他是不是那麼討厭我,纔事事找我麻煩,我這樣做也不對,那樣做也下對,草莓擺四十五度角不對,擺九十度角也下對,我懷疑他是故意刁難我……」
  
  面對年輕學徒的怨懟,沈寧熙除了點頭還是只能點頭,點到後來根本只是一種無意義地附和,大腦很自動的將他的抱怨右耳進左耳出,心裡也沒有太大的空間來關懷他,只一心三思想著下班後該到寵物店替黑澔添購些什麼老鼠玩意兒。
  
  滾輪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她看電視上的白老鼠都玩得下亦樂乎……
  
  「短短幾個月下來,我已經自信心全失,我想,不用我自己開口提離職,他等一下回來就會叫我滾蛋……」年輕學徒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為什麼?」沈寧熙的任務除了不甚專心的聆聽外,還得適時提出問題,好讓訴苦人不覺得自己在自問自答。
  
  「剛得到這份工作時我和老闆簽了一份合約,上頭明列著……只要損壞了店裡五個蛋糕,就可以回家吃自己……」而第五個蛋糕就在三分鐘之前從他的手中下小心摔落在地板上,現在正以支離破碎的模樣在廚房裡「奶」濺五步。
  
  「你砸掉了第五個?」沈寧熙記得合約上這條項目,因為她的合約上也有。她轉身搬起一旁的吐司鐵盤,又從抽屜拿出一大包透明塑料袋。
  
  「三分鐘前。」年輕學徒猛然閉氣抽息,忍哭。
  
  「那塊蛋糕砸在哪裡?」
  
  「廚房。」
  
  「拿個紙盤端來給我。」沈寧熙口氣冷淡。
  
  「可是全糊了……」年輕學徒下解她的用意。
  
  她連挑眉也不曾,只是利落地包著吐司。「拿過來就是了。」
  
  「喔。」年輕學徒只是腦袋有所遲疑,動作可沒有,跑回廚房將地板上的糊蛋糕給挖到了大紙盤上,不一會兒工夫又跑回沈寧熙櫃檯旁。
  
  「都在這裡了。」他交出紙盤,沈寧熙立刻塞給他一條抹布,交代他再去將地板上的殘渣全給擦乾淨,最好連顆糖粒也不留。
  
  就在年輕學徒正努力跪在廚房地板上抹抹擦擦時,他聽到了麵包店玻璃門開啟時固定會響起的「歡迎光臨」電子機械聲,分秒不差的是紙盤砸在地上,蛋糕與地板直接親密接觸的砸糊悶聲,最後是——
  
  「沈寧熙!」恐龍咆哮。
  
  「對不起。」她淡淡道歉。
  
  「你竟敢當著我的面砸了我的蛋糕?!你是活久嫌煩,欠人教訓了是不是?!」
  
  「我賠錢。」
  
  「廢話,你不賠還我賠嗎?!還不趕快拿抹布來擦!」
  
  「是。」
  
  對話只到這裡,年輕學徒就看見沈寧熙的身影慢慢出現在廚房,不發一語地擰了條抹布。
  
  「沈小姐……」他再蠢再笨也知道剛剛在店面一角所發生的情節——沈寧熙拿著那堆本來已經是爛糊的蛋糕,在老闆面前再上演一次失手砸蛋糕,要老闆親眼目睹殺蛋糕的兇手是誰……她替他背下了黑鍋。
  
  沈寧熙沒說什麼,只給了他一個「別多話」的眼神,抖開抹布往店面移動腳步,外頭又傳來老闆最擅長的數落及偶爾幾句沈寧熙回應的「嗯、喔、呀、好」單音節。
  
  年輕學徒抹抹鼻翼,覺得從鼻腔竄起酸意,弄紅了他的鼻眼。
  
  --------------------
  
  沈寧熙得到了生平頭一個謝禮,一塊精緻美味的藍莓慕斯蛋糕,粉紫的色澤搭配上酒紅的梅子及亮橙的果花裝飾,看來很是可口。
  
  「寧熙姊,謝謝你。」年輕學徒在堅持送她回到小公寓樓下後,從提袋裡挖出自己下午偷偷撥空做出來的蛋糕塞到她手上,暗夜裡仍不難看出他稚氣的臉上掛著羞澀的笑,沒等沈寧熙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溜煙跑掉了。
  
  一陣寒顫抖回了她的意識,茫茫然看著手上長條狀的蛋糕,又瞧向年輕學徒奔走的背影,嘀咕道:「我和他熟嗎?幹嘛用那麼噁心的稱呼叫我?「
  
  寧熙姊?唔,想起來就起雞皮疙瘩。
  
  她甩甩手,抖去皮膚上的小疙瘩,直到確定皮膚又回歸到正常狀態,她纔掏了鑰匙開門。
  
  她可沒忘記家裡還有只更教她時時操煩的傢夥,希望他還活著。
  
  進到四樓,一屋子燈火通明,和她以前回家時都是黑暗迎接她的感覺差別很大很大,有種……暖暖的錯覺,像是有人為她點燈似的。
  
  「寧熙,回來啦。」
  
  她還呆站在門外看著門縫透出來的光時,她的家門已先一步被打開,她一點也不驚訝會看到黑澔的笑臉,比燈光更明亮地投射過來。
  
  黑澔右臂橕掛在門框上,裸露的手臂因這番高舉而糾結出山巒似的渾圓肌肉,那部分的美感很輕而易舉就能擄獲女孩子一半以上的注意力,再加上他笑得燦爛的表情,只有四個字可形容,無懈可擊。
  
  「快進來。」他放下手臂,但不是安安分分擱回自己包著浴巾的腿邊,反而勾住她的腰肢,將她攬進屋裡,非常慇勤地替她接手雙肩上的背包和提袋,像是生伯那些東西的重量會壓壞了嬌小的她,直到把她領到沙發坐定,他一屁股跟著坐在扶手上,傾身向她。
  
  「加班會累嗎?我來幫你放熱水。」他說話像吹氣,宇正腔圓地說出一段台語。
  
  沈寧熙一臉古怪,總覺得他的行為舉止似曾相識,如同某種藥物的廣告翻版。「你從哪裡學來的對白?」
  
  「電視上。」
  
  「別學些有的沒的,怪死了。」那種討人歡心的表情絕對對他的俊帥有加分的效果,也讓他看來太過耀眼,照耀得她更顯黯淡,擺明要將她比到太平洋去溺斃。
  
  「可是我覺得他們演得很親暱呀。」而且廣告上的女主角也沒被男主角冷言冷語的對待嘛……怎麼她的反應和廣告男主角那副垂涎樣大相逕庭?
  
  「那是廣告,你當真呀?」下班回來都累得像條狗,還有心情思淫慾?
  
  沈寧熙邊說邊環視屋子四周,沒發現什麼燒焦痕跡或慘狀,擺設也穩穩當當的處在原地,只有桌上叠高的書籍稍顯淩亂,除此之外,她的屋子完好無缺,而他,也一樣。
  
  一整天模擬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都沒有成立,他沒被困在冰箱、沒溺死在鍋子裡、沒遇見擅闖民宅的大野貓,他好好地坐在她身旁撒嬌,持續發散光明無比的笑靨,是她太會自己嚇自己,也太看扁了他,在她一心三思以為他會面臨種種危機的同時,他似乎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好到今晚的笑容要比之前明亮三、四倍。
  
  她的視線停駐在他容顏上,興許想挖掘出一些不安或需要她的意味,雖然她不認為就算挖到了他那些情緒,她心裡會產生什麼莫名的起伏或自滿,只是她花了一天的精神替他操心,他理所當然也該回韻一點她所設想的「反應」吧?
  
  可是打量了許久,她什麼也沒捕捉到,只更確定了他過得非常、非常的好。
  
  「那是騙人的嗎?」黑澔不清楚她的思付,話題仍繞在那支廣告上打轉,一副相信天底下處處是好人、樣樣是好事的信賴表情。
  
  「也不能這麼說,我只能告訴你,那種情況因人而異。」她收回視線,將兩條小腿縮屈到沙發上,習慣性將自己塞在沙發一小角。
  
  如果今天黑澔把這招用在別的女孩身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八成不離他的預期發展,不過誰教他碰上了不解風情的她,要有什麼乾柴烈火的艷事纔是奇跡。「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什麼?」
  
  「看書、看電視。」
  
  「聽起來真愜意。」感覺自己真像養了一個小白臉,她辛辛苦苦工作賺錢,他幸幸福福當米蟲,不,是米老鼠。
  
  她拿出年輕學徒硬塞給她的藍莓慕斯蛋糕擱在桌上。
  
  黑澔眼睛為之一亮,他嗅覺敏銳似鼠,細微的香味都逃不過他的鼻子。「我就覺得有聞到甜味,還一直以為是你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原來是這個。」蘇,聞起來好好吃的感覺,和她身上總淡淡飄出的麵包店味道有點相似。
  
  「要吃自己切。」不用她還替他切好喂到嘴裡吧?
  
  黑澔伸舌舔舔自己的唇,連垂涎的表情都很引人遐思。他拿起蛋糕盒旁的塑料小刀,小心翼翼從蛋糕正中央劃開一刀,五五對分。
  
  「寧熙,埃」他挖起一小塊遞到她嘴邊。
  
  「啊什麼啊?」她嫌惡地避開,「我要吃會自己來啦!」這種動作反而令她覺得不自在,表現得這麼親暱,好像他們關係匪淺。
  
  黑澔自討沒趣地解決自己那部分蛋糕,纔四、五口就吞得乾乾淨淨,雖然意猶未盡,他還是將分屬給沈寧熙的那半塊蛋糕留下來給她。
  
  「看你,吃得滿嘴都是,我替你擦一擦啦。」沈寧熙纔側著腦袋在小背包裡摸索面紙,卻看到黑澔聞言興致勃勃地坐到她正對面的桌沿上,俊顏湊得很近,並且微微嘟高薄唇……
  
  「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要替我擦嘴?」他噘著嘴說。
  
  「你以為我要用什麼擦?」他的舉止、他的反應、他的動作,讓她非常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絕對不是衛生紙那類的東西。
  
  「用這個。」噘高的唇飛快地在她唇問烙了個淺印,看著他唇上的藍莓色澤印在她錯愕到完全無法合攏的雙唇時,黑澔像個孩子一樣笑了。「我把你的嘴弄髒了,再擦擦。」
  
  然後,他又用自己的唇吮掉她唇間停駐的香甜——這是他午問拿著遙控器在各個頻道問轉來跳去時不小心看到的電影情節,那幕畫面只有一男一女一個蛋糕,這三個角色足足演滿了二十分鐘,從吃草莓、舔奶油,每個角度都拍得很清楚。他的學習能力很快,像台複印機一樣,掃過的東西都可以如法炮製。
  
  藍莓醬酸酸甜甜,海綿蛋糕則是入口即化,融化在他嘴裡的,除了勾引人強烈分泌津液的美食外,就只剩下沈寧熙仍處於石化狀態的僵硬雙唇。
  
  她,愣住了。
  
  雙眼明明睜得死大,裡頭也印滿了黑澔那張臉孔的倒影,可是視網膜卻短暫罷工,讓她的瞳鈴眼除了呈現驚愕之外,再也沒有第二項功能。
  
  聲音含在喉裡,鼻尖混雜著藍莓香味及黑澔清冽好聞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知道他該死地探出了舌尖,知道自己正以超近距離被光明動物所進射出來的光亮灼傷……可是她動不了呀!
  
  好刺眼……
  
  「我要像吃蛋糕一樣,吃掉你。」那部電影裡的男人是這麼說的,黑澔很盡責地一字不漏模仿道。
  
  你壞死了。電影裡的女人是這麼回的。
  
  ……電影裡的蛋糕沒有發言權,唯一的任務就是被抹在女主角身上,然後消失在男主角嘴裡。
  
  沈寧熙終於被唇上傳來的誇疼給震回現實,黑澔吮咬得很認真,像只正在啃乾糧的老鼠,用他銳利的尖牙一塊一塊啃得起勁。
  
  「這又是從哪裡學來的爛橋段?」她不管說話時會不會嚼到他遊栘在她唇齒間的舌頭,咬掉也沒關係,哼。
  
  「電視。」
  
  「以後我出門,不許你碰電視。」這個傢夥太容易被亂七八糟的外來事物給影響,好的學,壞的也學,要是再放任他這樣下去,難保哪一天她回到家裡,不會被什麼汽油番仔火燒死。
  
  「我做錯了嗎?」他不恥下問。
  
  「你覺得呢?」沈寧熙沒有任何掙扎及推開他的動作,只是淡淡地散發屬於她的黑暗氣息,讓眼前這只閃亮米老鼠知道他的行動是對是錯。
  
  黑澔離開了她的唇,帶著一絲絲惋惜和意猶末盡,而她伸手抹抹自己的唇,反應一點也不像剛剛被吻的人是她。
  
  那只是表面。
  
  事實上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很嘈雜很鼓噪很紊亂,用力得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一下下敲撞著心窩,讓她都可以感覺到心臟強而有力的震動,不過她最高檔的本領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總是讓人很難看透她心裡到底起了幾分波動。
  
  沈寧熙嚥下了口中唾液,也嚥下了口腔內屬於黑澔的味道,覺得連喉頭也跟著發熱起來,再由食道到了胃部,一分一分消化後再化為骨血,流竄到全身,讓她渾身燥熱。
  
  她佯裝若無其事,起身替自己倒杯水來灌,想澆熄心口那把燒得莫名其妙的火苗。
  
  這只死耗子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呀?!用一副天真無邪的樣於做出該被打斷腿的禽獸舉止,是天底下最下流無恥的!最過分的是……他九成九不知道剛剛那樣的唇舌交纏代表著什麼意義,他只是因為好奇、因為模仿纔會做出那種事,簡直該遭天打雷劈,轟成鼠灰當肥料!
  
  而她竟然會因為他的「不懂世事」覺得更生氣!
  
  是啦,因為他的不懂世事,所以她不能名正言順地教訓他,一把無明火無處燒,當然會更火大呀,一定是這樣。沈寧熙很快替自己找到了憤怒的理由,也將全身不舒服的燥熱歸納為怒火中燒的後遺症。
  
  「寧熙……」黑澔小心翼翼觀察她的臉部表情,她看起來不太高興,但是……為什麼呢?他做的下好還是做的不對?
  
  「跟我道歉。」她背對著他,放下水杯的聲音很響亮,那是遷怒。
  
  「對不起。」他沒有第二句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
  
  「好,我原諒你。」
  
  沈默了一下,他還是忍下住問:「寧熙,為什麼要我道歉?」
  
  「因為我不喜歡你吻我,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她緩緩回身,瞟來淡淡一眼,只是黑澔沒發現她轉回去的速度很快,一點也不像平時做什麼都慢步調的她。
  
  「喔。」他受敦地猛點頭,記下了這次的教訓,手指觸上自己的唇,上頭的溫熱有他的也有她的,輕輕低聲道:「原來那個叫『吻』呀,這個字眼我在書裡看過,不過沒親身試驗過,原來……那是我的初吻呀……」
  
  好特別的滋味噢。
  
  不像書裡寫的什麼像被電到一樣的酥麻,他曾被電擊棒電過,那種滋味怎麼會讓人回味呢?光嘗過一次就不敢造次了,所以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吻,也代表了疼痛和受罪,沒想到卻是像在品嚐美食那樣,讓人一口接一口,非得連盤子也一併舔乾淨的感覺……
  
  「幹什麼幹什麼,你那是什麼表情?!」沈寧熙語調不由得越揚越高。
  
  看他看他,竟然自己咬住下唇,流露出少女漫畫女主角獻出初吻時纔會有的羞怯模樣,再加上幾朵玫瑰花還得了!
  
  明明是「施暴人」還露出「受暴人」的嘴臉,那她是不是也要做個舔弄自己嘴唇的猥褻表情來配合他呀?
  
  「我只是覺得……很神奇。」雖然她說不喜歡,可是他越想越覺得很有趣,很想要求再嘗試一回,但看到沈寧熙的眼神他就不敢再提。
  
  沈寧熙突然覺得有股暈眩感襲來,天,不要笑得這麼可愛了好不好……過度照射的太陽底下只會出現乾枯的雜草。
  
  「呀,寧熙,我忘了跟你說件重要的事。」黑澔冷不防地擊掌說道。
  
  她揉按著自己閉合的眼瞼,漫下經心地問:「什麼事?」
  
  「今天那裡有人找你。」
  
  「哪裡?」她睜開眼,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茶幾上的電話映入眼簾。
  
  「它一直叫,所以我就拿起來看,沒想到有人在說話。」
  
  「那是電話。」
  
  「啊,原來那就是電話呀?」又是一種他在書上看過而沒有親自體驗過的玩意兒。黑澔玩心大起,又抓起電話把玩。
  
  沈寧熙沒追問是誰打電話找她,因為會知道她電話的人也不過就是與她有同樣血緣的家人罷了,其中又以她媽媽撥來的機率達百分之兩百。
  
  比較麻煩的是……
  
  在這個向來只有她一個人獨居的屋子裡,出現了一個男人替她接電話,她媽不知道會怎麼想,說不定,現在家裡那邊正爆發驚天動地的大騷動……
  
  她搶過黑澔玩耍的話筒,撥下一組電話號碼。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2:34

【第六章】

  「我知道,我會抽空回去吃飯的,Bye-bye。」
  
  沈寧熙掛掉了電話,瞟瞟手錶,她只花了五十八秒就講完電話,比平常多出了二十秒。對話的內容非常的閒話家常,下外乎「要記得吃飯」、「一個人在家裡門窗要鎖好」等等的叮嚀,沈母是個很盡責的母親,和全天下的媽媽一樣,掛心孩子在外獨居生活的點滴,三不五時叨叨唸唸著相同的對白。
  
  出乎沈寧熙的意料,她媽媽沒有追問任何關於黑澔的事情,一個字也沒提,只曾在電話那端沈默五秒,像是想開口問些蛛絲馬跡,又不知從何下手。
  
  電話掛上下到十秒,再度響起。
  
  沈寧熙接起應聲:「喂。」
  
  「小熙,媽想找你的那位室友講幾句話……方便嗎?」話筒傳來的聲音仍是屬於沈母輕輕軟軟的詢問,方纔沒脫口的問題似乎仍在她心裡糾結,讓她甫掛了電話又急忙打來。
  
  沈寧熙看了她的「室友」一眼,將電話遞給黑澔。「找你的。」然後反乎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以無聲唇語交代他「別亂說話」。
  
  放心不下的沈寧熙先是假意在客廳裡收拾報紙,實際目的卻是伸長了耳朵想偷聽她媽媽和黑澔能講些什麼,她不明白,和她講電話都只有短短幾句話的母親竟然和黑澔那麼有話聊,甚至笑聲不斷。
  
  「生辰八字?我不知道耶,生日?嗯……呀?這麼嚴重?好好,我會去找的,是噢?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去算過命呢。行天宮地下道?很準噢?真的嗎?從前世批到死亡?我要去,好好,下回沈媽媽你再帶我一塊去噢,說定羅。」
  
  黑澔從頭到尾都很配合沈母提出的疑問回答,無論他懂或不懂。下午他就已經和沈母聊過一回,足足聊了一小時讓沈母對他進行身家調查,身為父母的,對於子女的交友情況相當關心,尤其又是一個進駐女兒住處的男人,說什麼也要抽絲剝繭地研究他是狼人或良人,好保護女兒的安全。
  
  接著,黑澔的話題被沈母導向了天文命理,一聊又是十分鐘過去。
  
  真搞不懂她和他到底誰是沈家的孩子?他和她母親講電話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她們母女倆一年下來講電話的秒數總和,兩人親暱的程度根本不像陌生人好不好!
  
  講著講著,話題再跳,終於跳到她身上。
  
  「寧熙呀,很好呀,我很喜歡她噢,她對我好好,嗯,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黑澔說這句話時還不忘送來一朵笑容給她,沈寧熙的響應只是小瞪他一眼,他笑得更深。「沈媽媽,我一定會負責的。」呵呵。
  
  負責什麼?!這兩個傢夥達成了什麼無聊共識嗎?沈寧熙翻翻白眼。
  
  「好好,我會看著她的,下回來玩嗅,嗯,好好,我再叫寧熙帶我回家給你看,嗯嗯,沈媽媽再見。」
  
  黑澔心滿意足地收線,趕快喝口水補充流失的水分。
  
  「總算講完了?」她雙臂環胸地站在他背後,黑澔腦袋後仰,角度正好可以接收她俯矙的視線。
  
  「講完了。」
  
  「你和我媽哪來那麼多話聊?」有長舌公的潛力。
  
  「不知道,東扯西扯就忍不住一直講下去。」不過話題當然全繞著沈寧熙身上打轉,有時是沈母挖了些她小時候的趣事或是怪脾氣來聊,有時是他好奇著沈寧熙的一切而發問,短短幾小時也不夠聊完。
  
  「你以後別跟我媽說些有的沒的,下次她再打過來找我時,你就說我不在,然後掛電話,一句廢話也不準多講!」她專制地下命令。
  
  「為什麼?」這樣很沒禮貌耶。
  
  「不為什麼,你們兩個人扯來扯去,連什麼生辰八字、負不負責都扯出來了,接下來是不是直接聊聘金多少的問題了?!」
  
  她怎會下知道自家老媽腦子裡在想什麼,母親大人不只一次想替她安排相親,她當然也曾聽話的跟著去吃過幾頓尷尬的相親飯,但她的陰沈很容易就嚇跑男方,自然都無疾而終,這次老媽知道她家裡養了個男人,恐伯早已在電話另一端手舞足蹈,更巴不得立刻將她打包奉上,以免再遲一步男人就落跑了。
  
  「不用聘金。」
  
  「什麼?」
  
  「沈媽媽下午那通電話就說了,不用聘金。」
  
  原來這對狼狽早已經討論過聘金這個問題!簡直……
  
  沈寧熙哼聲冷笑,她這塊肥肉在今天下午就被人稱斤論兩給賣了而不自知,這種任人宰割的感覺可不是什麼好滋味。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你是隻老鼠?」沈寧熙突然問道,口氣很淡,但也很惡意。
  
  「……沒有。」這點,黑澔很刻意想隱瞞所有人,除了她之外。
  
  她假笑了兩聲,「我媽媽這輩子最害怕也最討厭的東西就是老鼠。」這句話本來不想講,也不該講,卻在心裡不服輸的倔強湧現時,脫口而出。
  
  或許,她真的不該講的……
  
  在看到黑澔眼裡傳來的受傷時,她後悔了,真的。
  
  --------------------
  
  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叫媽媽,媽不來,咕嚕咕嚕滾下來。
  
  小老鼠,樓上賴,生悶氣,下不來,氣嘟嘟,氣不完,呼嚕呼嚕不下來。
  
  沈寧熙一邊拖著地板,一邊唸唸有辭,再三反覆。
  
  停下動作,仰頭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上頭當然不會黏了幾張引人注目的千元新台幣,她真正想看的,不過是賭氣咬了條手帕就從門縫鑽到五樓去的小老鼠。
  
  不是說樓上有鬼嗎?他哪來的膽子寧願窩到鬼屋去也不願和她共處?真的這麼氣她的那句話嗎?己已經將手穩穩地收回安全範圍內,她纔敢籲出那股悶疼了肺葉的緊張。
  
  如果他不是用老鼠的模樣尋短,如果他用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壯碩體型直線跳下,就算她來得及捉住他,也只能瞠目看他從自己手中墜下——
  
  她收緊了雙手,再三確定自己接牢了他。
  
  「黑澔……」她的聲音無法控制地發顫,喚著掌心緊閉雙眼的他。
  
  他動了動眼瞼,但沒睜開眼。「你騙人……我一點也不痛……這就是跳樓的感覺嗎?」為什麼從五樓到一樓只花不到一秒?他連開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
  
  「黑澔!」沈寧熙用手指輕輕戳弄他的臉,想讓他清醒一點。
  
  在她的手指騷擾下,他緩緩睜開了眼,視線朦朧。
  
  「天使,你來接我嗎?」短短的鼠手平伸向她,像在索求一個溫暖擁抱。「你和寧熙長得好像噢……」
  
  「你有看過這麼灰暗的天使嗎引」如果說她是黑白無常還合適些。
  
  「天使,你別忘了……下回讓我投胎,要讓我多幸福一點,不要只有那麼短短一、兩天,不夠,真的不夠……」說完,他又合起雙眼,歪著腦袋昏昏沈沈申吟。
  
  「你在胡說什麼?」該不會跳下來時撞到她的指骨給撞傻了吧?
  
  「我活了這麼久……只嘗到了前兩天的幸福……」嗚,然後就淒涼的死去,結束他慘淡的一生……
  
  沈寧熙好半晌只是專注盯瞧著他,覺得喉頭裡凝結了塊石頭,讓她哽咽。
  
  「我那樣對你,你還覺得幸福嗎?」喃喃地,她低聲問著。
  
  要是有一個人像她對他一樣地對待她,她絕對不會用「幸福」來形容,甚至於她心底還會暗暗給那個人下了惡劣的差勁評價,她知道自己的行徑,也不會無恥地歌頌自己做了什麼大善事,換來他一句幸福的評語,她反而覺得羞愧。
  
  「寧熙,不要討厭我……變成這模樣,我也不要呀……」他的回答,非她所問。
  
  沈寧熙捧著黑澔進屋,用毛巾做了一個簡單的窩,將他輕輕擱放在裡面,指腹停留在他毛茸茸的額問,撫順他的毛髮,動作輕柔得連她自己都覺得下可思議。
  
  要是他遇上了另一個更好更善良的人,也許他會覺得更幸福吧。
  
  不先遇上她的話,會更幸福吧……
  
  「他生病了……光摸沒有用……要去看醫生噢……」一道細微的女聲混在風中,聽來哀怨不清,斷斷續續的句子卻拼湊出重要訊息。
  
  沈寧熙現在沒心思去分辨那到底是風聲還是鬼調,只是認真想用指尖感覺他是否真的生了玻
  
  「他昨天一下變人一下變老鼠……整個晚上變大變小,一會兒披著毛一會兒又光著身體……而且在陽台發呆好久……感冒下啦……」
  
  這回的聲音清楚到連沈寧熙都無法再以風聲來說服自己,她很確定,現在屋子裡有著她肉眼無法看到的東西存在。
  
  但,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她必須先帶黑澔去就診,可是……
  
  要帶他去找診所醫生還是獸醫?
  
  --------------------
  
  沈寧熙捧著黑澔到了隔壁三條巷子外的獸醫院前,黑澔在迷迷糊糊中恢復了人身,她手忙腳亂地脫下外套圈圍在他腰問替他擋住春光,半扛半拖著他轉往反方向的診所看病,途中,他又變身成員,讓她只能呆望著只剩五步的診所大門,輕聲一歎,再掬起嬌小的鼠身,奔回獸醫院,然後在她準備推開獸醫院大門的前一秒他又變回高頭大馬的人類……
  
  折騰了四、五回,沈寧熙已是氣喘如牛,站在獸醫院與診所兩方距離的中心點,等著看黑澔最後到底要變人變鼠,再來決定要往哪個方向跑。
  
  等了二十分鐘,黑澔仍是安安靜靜躺在她合攏的掌間,托著輕微的重量,沈寧熙快步跑向獸醫院,一路上祈禱著他別在緊要關頭又擺她一道。
  
  進到獸醫院,二十坪大的診所沒有太黥鼻的藥水味,櫃檯邊伏臥著一隻白色波斯貓,在沈寧熙推門進來的同時投以注目,一會兒又傭懶無聊地瞇起貓眼。
  
  「你好。」溫厚的男音從櫃檯旁的側門冒出,「有什麼事嗎?」接著是一張斯文好看的臉孔探出來,戴著細框眼鏡的男人笑容可掬地詢問。
  
  「他生病了,請替他看一看。」沈寧熙說話時還很喘,她這輩子從沒有這麼狼狽過,滿頭大汗不說,臉色也紅潤到像可以搾出一缸血來。
  
  「來,我看看。」他伸手接過沈寧熙手上的毛巾團,輕手輕腳地打開,斯文的臉上有著片刻的錯愕。
  
  他本以為會看到甫出生的小貓小狗,沒料到是只小灰鼠,他當獸醫有五、六年的經驗,還是頭一遭看到有人養灰鼠當寵物,一般送來的都是楓葉鼠或倉鼠那類可愛討喜的小傢夥。
  
  櫃檯上的白色波斯貓看到灰鼠馬上雙眼一亮地坐直身子,喵嗚聲中帶有貓見老鼠的興奮,沈寧熙立刻與它大眼瞪小眼,偏著身子擋住了它盯瞧黑澔的視線,用渾身暗潮洶湧的陰霾警告它別想輕舉妄動。
  
  「很特別的寵物。」
  
  斯文男人將黑澔放在診療台上,先就外觀檢查他的健康,左右大略翻看一兩回,並用手指輕輕觸診,只消幾個動作就已經知道小灰鼠的症狀病因。「它的食慾有突然減退的現象嗎?」
  
  「有,他從昨天晚上後就沒吃任何東西。」那鍋炒飯也沒動半口。
  
  「鼻子周圍髒髒的,有流鼻水現象,可能是感冒了,我開些口服抗生素給它,你密切注意它的身體變化,要是再有打噴嚏、眼垢等等不尋常的情況發生,趕快再帶過來。」他交代道。
  
  「嗯。」
  
  斯文男人轉身進側邊的小房間開藥,昏睡中的黑澔像是算好了時間,同一刻,突地變身為人。
  
  櫃檯上的白色波斯貓嚇得從台上掉下去,淒厲的貓叫聲非常了亮,遠遠逃竄。沈寧熙也被突來的變化給弄慌了手腳,她最害怕的情況終於發生——在診療台上變身,無論是人變鼠還是鼠變人,看在醫生或獸醫眼中都是恐怖奇觀!
  
  貓叫聲遠去的方向傳來了女人的斥責,幾聲貓叫配合上幾句回答,像是說話的女人正與那只白色波斯貓在一搭一唱。
  
  「臭貓,你在說什麼呀?!什麼老鼠人的?你是『貓狗大戰』看太多了是不是?早就叫你不要看那種恐怖片,對,對你來說,『貓狗大戰』就叫恐怖片!」
  
  沈寧熙手上的薄外套根本沒辦法擋住黑澔的身影,聽到貓叫聲及女人聲越來越近,她只能不斷在黑澔耳邊叫著「變老鼠、變老鼠」,希望這樣能奇跡似地讓黑澔的大腦接收到指令,再變回小灰鼠。
  
  「黑澔!」
  
  沈寧熙最後一聲無力的嚷叫正巧和診所後門被拉開的秒數相吻合,門後站著一名盤起長鬈發的妙齡女郎,高姚健美的身旁跟著那只驚嚇過度的白色波斯貓,她媚眼輕眨,又長又翹的睫毛沒有任何人工輔助,簡單的T恤牛仔褲穿出了屬於她的野性美,她舉起腳丫子,在波斯貓的頭上揉搓,力道比輕撫還要重兩倍,故意要弄疼了它。
  
  「哪有什麼老鼠人?!你不能看到一個人外加一隻老鼠就簡稱老鼠人吧?蠢貓!」
  
  妙齡女郎眼前所見,只有沈寧熙半趴在診療台上,像在保護著什麼東西似的,從這個角度瞟過去最多只能瞄到一根老鼠尾巴在搖呀遙
  
  白色波斯貓不滿地喵嗚了聲,像在替自己反駁什麼。
  
  「你還說?!我揍你噢。」這回妙齡女郎伸出了爪子,指甲的長度約莫是正常人的數倍長,修剪得相當漂亮,看起來也更銳利。
  
  「你別老愛欺負它。」斯文男人走出來,阻止妙齡女郎抓花波斯貓的皮相。
  
  「它說它看到老鼠變成人啦!這種事——」妙齡女郎突地一停頓,和斯文男人互望一眼,又同時極有默契地看向診療台。
  
  「該不會……這麼巧,是你認識的?」斯文男人失笑道。
  
  「除此之外,還有其它解釋嗎?」妙齡女郎沒好氣地回答。
  
  沈寧熙無心去聽那名妙齡女郎和斯文男人說了些什麼話,她俏俏擡起一臂,看見身下的黑澔以灰鼠形態熟睡,終於放心一笑。
  
  她還真怕他被人發現了這種特異體質而慘遭解劫研究的命運。
  
  不能久留,多留一分鐘都可能再有突發狀況產生,她的心臟絕對承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醫生,一共要付多少錢給你?」快結一結帳,她好帶著黑澔回家,到時他愛怎麼變身都沒關係了。
  
  斯文男人將藥包遞交給她,隨口報了個數字,沈寧熙匆匆付了錢,抱起黑澔就要走人,完全沒注意到妙齡女郎已經來到她身後,探著腦袋在觀瞧黑澔。
  
  「我還以為他會躲到下水道去……」妙齡女郎嘀咕道。
  
  聞言,沈寧熙一驚,正對上妙齡女郎的雙眼。透著診所燈光,那雙又亮又美的眸子帶點妖美的藍綠,瞳仁有別於人類的圓形,反倒呈現橢圓狀。
  
  妙齡女郎一笑,瞇彎的眼及黑長的睫擋去沈寧熙更多的探索。
  
  「月底身體會比較虛弱,這很正常,慢慢你會習慣的。」
  
  她只拋下這句話,便打了個懶懶的哈欠,準備再去後頭補眠。月底呀,身體比較虛弱嘛。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3:02

【第七章】

  黑澔慢慢轉醒,小小感冒並不要命,真正讓他感到昏沈不振的是千斤重般的腦袋,好像全身每條筋都被重新組合,手不對手、腳不對腳,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喚。
  
  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好像有人拿著濕毛巾摀住他的口鼻……
  
  天好黑……
  
  「唰」的一陣猛掀,強力的燈光直接射進他半睜的眼簾,他伸手到眼前去擋,纔發現自己的指掌變成了非人的鼠肢,透過爪子問的縫隙看去,沈寧熙正在擰乾毛巾——一條大小只有兩公分的小毛巾,再輕輕覆在他的額上。
  
  「寧熙……」
  
  沈寧熙在水盆裡扭洗另一條大毛巾,黑澔整個晚上都在表演人鼠大戰,三分鐘變人、五分鐘變鼠,毫無時間規律可循,有時前一秒她纔在他額上擱了一條毛巾降熱,下一秒就見恢復成員的他被掩蓋在濕毛巾底下,再晚一分鐘搶救,他就要窒息而死,她一晚沒合眼,光替他換毛巾就夠她費神了。
  
  「還有力量變回人嗎?我煮了一些東西要給你吃,是熱呼呼的泡麵,你想吃嗎?」屋子裡瀰漫的,也正是泡麵的香氣。
  
  「要。」他好餓好餓,現在就算叫他啃鼠糧,他都願意。
  
  黑澔變回人形,整個人像塊破抹布般軟軟綿綿,沈寧熙讓他汗濕的頭枕在她肩窩,空出的雙手一邊替他將枕頭直立起來。
  
  「你這種月底下適的症狀要維持幾天?」
  
  「你怎麼知道我月底……」他的聲音悶在她頸間,嗅得她身上的麵包香味,他忍不住笑了,如果現在咬上一口,說下定會被她按在床上猛打一頓,他現在就算有本事變成小老鼠,也沒本事竄跑,還是別以身試法。
  
  「聽人說的。」她讓他的背靠回枕上。「這種症狀沒辦法治療嗎?」
  
  「這不是病,只是人鼠在打架。」他扯著淺笑,吃力地舉起手,指著自己的胸口。
  
  同時存在他體內的兩種基因本就不該彙集,卻因人類的研究心理及彷效造物王的野望而硬生生重組,基因相斥是預料中的事,他的身體會自動接收兩方基因的排斥,再加以消抹,讓兩方趨於平衡,而當中的過渡時期就像現在。
  
  「很不舒服嗎?」她非常努力地維持自己問話語調的平淡,生伯要是不這樣,她恐怕會邊抖著聲音邊懮心仲忡地問他。
  
  他想了想,「還好,只是覺得身體不像自己的。」不過現在有逐漸恢復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從小到大下知經歷過幾回。
  
  沈寧熙端來一碗泡麵,本打算直接塞到他手上讓他自己慢慢吃,但一看到他癱軟的模樣,她……於心不忍。
  
  逕自拿過筷子湯匙,動作生疏地捲圈麵條,吹到半涼纔送進他嘴裡。
  
  「寧熙,你怎麼都不說話?」剛剛雖然也沒說幾句話,但好歹會關心地詢問,不像現在只是默默進行著餵食動作。
  
  「你不是還在跟我吵架冷戰嗎?」短短回答,她可沒忘記兩人那天的下歡而散。
  
  「我哪有?」他很驚訝她這麼說。
  
  「沒有?」這聲問句很輕蔑,「那是誰氣嘟嘟的跑到五樓不理人?喔,我看錯了?」
  
  黑澔這纔明白她意下所指,原來是那天他飛也似的逃避,讓她以為他在要脾氣。
  
  「我不是氣嘟嘟的不理人,只是覺得沒有臉見你……」黑澔低聲歎道:「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當虎當豹也不要當老鼠,至少不會在變身後還慘遭人人喊打及討厭。」雖說虎呀豹的會讓人心生害怕,但是害怕總好過厭惡吧。
  
  「這跟有沒有臉見我有什麼關係?」她有嫌棄過他嗎?有拿掃把將他掃地出門嗎?有指著他尖叫亂跳嗎?沒有沒有沒有,這三個「沒有」,她可以答得理直氣壯。
  
  「可是你說沈媽媽討厭老鼠……她會討厭我,而我還信誓旦旦地說我會對你負責,還說我很喜歡你,沈媽媽也高高興興說要煮一桌好菜請我吃,叫我到家裡去給她監定,她要是知道我是半人半鼠,一定不會準許我踏人家門半步……」說不定還不準他再接近沈寧熙。「一想到一個和你長得好相像的人對我說『討厭』,我就更覺得自己惹人嫌,還是死了好……」黑澔頓了一下,「說到死,我記得我從五樓跳下來了……」為什麼一睜眼醒來是在沈寧熙的屋子裡?
  
  「我接住你了。」明白黑澔臉上寫滿的疑問,沈寧熙簡短替他解惑。
  
  「你……救了我?」
  
  「你跳下來的那一瞬間,我接住你了。」沈寧熙不知道自己在說這句話時,嘴角浮現了多美麗的淡淡笑靨,她不知道自己因為能及時接住他而笑得如此驕傲與放心。
  
  「怎麼這麼巧?」雖然在他跳下樓時還不忘在心底暗暗和沈寧熙道別,把她烙在腦海裡再三回憶、再三思量,是因為這樣的心有靈犀讓她出現救了他嗎?「難道你聽到我的遺言?」
  
  「什麼遺言?」她又捲了好幾圈麵條擱在湯匙上。
  
  黑澔倏地無言,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是沒打算說了。
  
  他,在月下,求有人救贖他,無論是誰都好。
  
  救他,不單是指身體上,更求的是心裡。那時他喃喃自語,身體這輩子就是這模樣了,他認了,下怨天也不尤人,只是心裡還有遺憾。逃出了研究昕,本想恢復「人」的生活,現在想想,是他將一切想得太簡單,忽略了他在本質上根本已失去成為人的條件,不單單是體質的異常,更包括了數十年與世隔絕的一白老鼠」生涯,這兩者像是一條大鴻溝,讓他看清了現實。
  
  他想,如果死了,能在下輩子換來一具全新的軀體,是完完全全的人也好,完完全全的老鼠也罷,怎樣都好過現在一半一半。
  
  到那時,再能遇見沈寧熙,他就不會替她添太多麻煩,也可以下用擔心她是否會討厭人不像人、鼠不像鼠的他吧。
  
  他在求人救他,救救他——
  
  「我是突然聽到窗外好像有個女人在嘀咕,本來只當是風聲,後來又看到陽台外飄過某樣白色物體,所以我纔出去看看,沒想到就看見你雙手合十往樓下跳……」
  
  想到那一幕,她仍心有餘悸,握著筷子的手一僵,停下所有舉動,只是直勾勾看著他,看得黑澔一頭霧水,也看得黑澔反射性低下頭,像個做錯了事而認錯的孩子。
  
  他沒忽略沈寧熙進發出來的壓迫黑潮,彷彿他沒先反省認錯,她就準備用週身旋轉的黑洞將他吸入。
  
  「對不起……」他急忙道歉。
  
  沈寧熙雙眉動了動,頗下以為然。「你幹嘛跟我說對不起?以老鼠姿態摔到一樓後,真正覺得麻煩的人是一大清早辛苦掃街的清道夫,還得料理摔成員泥的屍體。」哼。
  
  「因為你看起來很不高興。」黑澔伸手取過床頭櫃上的小鏡子,放在她面前,讓她自己眼見為憑。
  
  鏡裡,反射著一張女性的臉孔,若要沈寧熙來描述,她絕對不會只用「不高興」這麼好聽的字眼,那是憤怒的神情,一種交雜了擔懮的憤怒神情。
  
  鏡裡人的五宮太眼熟,幾乎是沈寧熙每天都要見上數回的臉孔,就是因為如此眼熟,所以她無法欺騙自己說那個人不是她。
  
  她咬唇,鏡子誠實反應出來,做出同樣的動作。
  
  黑澔以手背試探地觸碰她的臉頰,以為用手背擦擦就可以擦去她的不快樂。
  
  白癡都知道,就算擦破她的臉皮,也難以左右她的內心喜怒——
  
  可是,為什麼鏡子裡瞋怒的容顏竟然緩緩被安撫,隨著他的指節移動,緊繃的線條逐漸放鬆,歸於平時慣有的淡然,甚至添了些笑意。
  
  黑澔因為她臉部表情鬆懈而漾笑,手背不停止反而更勤勞地在她膚上流連,猶如異性相吸的磁鐵,拉也拉下開距離,沈寧熙想避開臉頰上他像高溫熨斗般來回撫動的手,但有只無形的大掌正豐牢箝制著她的後腦勺,強逼她只能看著他、感覺著他,動也下能動。
  
  如果說第一次看他跳海是因為震驚及錯愕,那麼第二次看他跳樓的憤怒,又有何種解釋?連沈寧熙自己都無法分辨。
  
  「跳樓的死法很難看……」她這句話聽得出來是硬擠,為的是打破兩人間流轉的曖昧氛圍。
  
  「她也是這麼說噢。」
  
  「她?」
  
  黑滁指指樓上。「五樓的小姐。她說她跳樓跳斷了脖子,現在一直接不上去,腦袋只能掛在脖子邊晃呀晃,所以她一直阻止我用相同死法,但是那似乎是我當時唯一可以選擇的尋短方式。」也是這樣,他纔會想一跳了事。
  
  沈寧熙現在也相信這棟公寓真的有那種東西存在,那個混在風聲裡不斷說話的聲音,原來是五樓小姐……
  
  她都快要忘了五樓小姐生前的模樣,但卻對她印象更好,因為若不是她的提醒,她絕對來不及救下黑澔,或許明天上五樓去替她燒炷香好了。
  
  「跳樓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你想想,萬一樓下正好有個人走過去,活生生被你壓死,他不是很無辜嗎?」笑什麼笑,真的有這樣的新聞呀8好,如果你很認真等到樓下都不可能有人出現纔跳,你知不知道跳到樓下後,腦漿和鮮血會噴濺幾公尺遠?路邊的車子和一樓店面無一倖免,別人得花多少時間清掃環境?」那些肉塊呀、腦漿呀全散在路面,有礙觀瞻。
  
  跳樓壞處一籮筐,十根指頭數不完!
  
  「寧熙,我知道了,我不敢了……」不要邊說教邊用筷子湯匙戳糊他的泡麵,這樣看起來好嗯心,會影響食慾的。「我以後會挑一個乾乾淨淨又不妨礙別人的方法死,像是被貓吃掉這類的……」又可以餵飽別人,又可以不用煩惱屍骨安葬問題,想來想去簡直是無懈可擊的完美死法。
  
  黑澔笑著說,沈寧熙卻沒感染到半分喜悅,微抿的唇讓她此時表情變得嚴肅,她擡起眼眸凝顱他。
  
  「你完全沒有想活下去的念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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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寧熙問了一個連她自己也很驚訝的問題。
  
  當時她的語氣、當時她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一個三不五時就想結束自己生命的女人,竟敢用詢問的口吻問他「你完全沒有想活下去的念頭嗎?」,這等同於問一個男人「你能不能懷胎十月,生個寶寶來玩玩?」一樣荒謬。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麼要求黑澔給她一個答案?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是這麼回答她的,臉上仍掛著笑,即使討論死活這種大事時,他還是那副在閒談吃飽沒般的閒逸態度。
  
  「會有人想起我嗎?會有人懷念我嗎?會有人需要我嗎?會有人……認為我還是活下來比較好嗎?」換他如此問她。
  
  他在等她給子肯定的答案,或是只要點個腦袋也行,但她只是沈默地垂著睫。
  
  會有嗎?
  
  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如果有,也請讓那個人出現在她的生命裡,讓她知道自己也會有人想起、也會有人懷念、也會有人需要……也會有人認為她活下來比較好。
  
  「活下來,需要什麼理由?」沈寧熙低低問他,也問自己。
  
  活下來,要什麼理由?
  
  每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他們又是抱著什麼樣的理由活下來的?
  
  「活下來,是為了遇見更多的人,那群人中,會有需要你的人,也有你需要的人。為了不餓死,所以肚子餓了就吃:為了不冷死,天氣冷了就添衣;為了遇見所有的人,一直到你的生命價值發揮到極限為止,當然要活下去。」
  
  沈寧熙緩緩擡頭,說話的人是站在櫃檯前的女顧客,厚片大鏡框下的單眼皮略微浮腫,像是好幾夜沒睡的疲 憊樣,幾乎要瞇成一條直線,穿著連身長睡衣的她披散一頭半長下短的及肩頭發,嘴裡啃著三十公分的大蒜麵包,手裡拿著逕自從冰箱摸來的巧克力調味乳喝,兩項食物尚未結帳,她卻已經吃得不亦樂乎,兩邊腋下還各自夾了四塊雜糧餐包及一大包吐司。
  
  從她剛踏進麵包店就聽到沈寧熙在收銀台後失神地自言自語,像在思索什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般的天大難題,仔細一聽纔知道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生存疑惑,讓她暗笑了好一會兒,到後來忍不住就出聲打斷沈寧熙的思忖。
  
  「如果一直遇下到呢?」那麼長長的人生不是虛度了?
  
  「瞎貓都能碰上死耗子,哪有可能讓你遇不到?」單眼皮女生一笑,雙眼瞇到完全看不見黑白眼球,只剩兩條彎彎黑睫點綴在白皙的小臉上,多了幾分漫畫Q版的俏皮。「你別以為我說的僅限於男女情愛噢,需要和被需要可不只是狹義的愛情,還包括親情、友情等等。」
  
  頓了下,又大吸一口巧克力牛奶,她臉上表情更滿足了,將腋下的麵包全放在櫃檯上,她又轉往麵包架上挑了三條大蒜麵包、草莓卷,再走回櫃檯,繼續啃她手裡那條拆封的大蒜麵包。
  
  「可能你會認為自己完全下需要任何人,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可是你不要忘了,或許有人很需要你,萬一你做了什麼傻事,那些人下是會很難過嗎?無視於那些人的傷心難過而尋短的人,最是自私。結帳。」
  
  沈寧熙將價錢一項項打入收款機,也將麵包一個個放入大紙袋。「我怎麼知道什麼人是需要我的?」
  
  她向來很不喜歡和顧客閒聊,一方面是怕被老闆看到,以為她在上工時間摸魚:一方面是她討厭找話題、討厭探人隱私、也討厭被探隱私,更討厭沒有內容的閒磕牙。但是單眼皮女生此時說的話正中她下懷,也許……聽聽別人的看法也是好的。
  
  「傻孩子,這種事又不是你說了算,需要和被需要是雙方的認定。」單眼皮女生看起來年紀很小,卻用著老成的語調在和沈寧熙說話,連「傻孩子」這種大人專用語也脫口而出。
  
  看見沈寧熙似乎對那三個字有意見,單眼皮女生只是拍拍她的手背,「別懷疑,我年齡一定比你大五、六歲以上,說不定七、八歲也有可能哩。」
  
  她只是生了一張娃娃臉在騙人,連她現在在「窮追猛打」的酷man還比她小一歲呢,但拜父母所賜,她看起來比他年輕太多了,哈哈。
  
  回歸正題:「拿我現在的情況來說啦,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我無恥地索求著他的需要,可是實際上,是他在需要著我。」說到這裡,她很驕傲。
  
  雖然單眼皮女生拿自己的情況舉例,但她卻忽略了沈寧熙對於她的情事一無所知,哪知道她的例子裡有哪些情況可以借她參考研究的?
  
  即使她說得滔滔不絕,聽在沈寧熙耳裡卻全變成了一堆問號。
  
  需要與被需要……嗎?
  
  如果她和黑澔都能找到「需要」和「被需要」的人,他們……就可以活下去,簡單來說是這樣嗎?
  
  「沒錯,就是這樣。」
  
  單眼皮女生最後只留下這句結論給她,然後帶著一大袋麵包瀟灑離去,她走後,沈寧熙纔想起了單眼皮女生嘴裡銜著的那條大蒜麵包沒結到帳……
  
  算了,一條麵包換來一席話,好像也不吃虧。
  
  沈寧熙將一叠餐盤收回門口旁的架子上,動作頓了頓,腦子一直覺得有不對勁之處。
  
  「我剛剛……那句話有說出來嗎?」
  
  那句「如果她和黑澔都能找到『需要』和『被需要』的人,他們……就可以活下去,是這樣嗎?」,她記得自己只放在心裡暗想,為什麼單眼皮女生會回給她一句詭異的結論?
  
  沒錯,就是這樣。
  
  好奇怪,難道她會讀人心思嗎?還是那只是一句毫無意義的退場結尾,就像電視劇裡的壞人退場都會來上一句「你給我記得」之類的對白?
  
  「寧熙姊,跟你借枝奇異筆和紙,有沒有?」
  
  年輕學徒的人影未出現,聲音卻遠遠傳來。沈寧熙此時全身突起的雞皮疙瘩完全擠掉了她對於單眼皮女生的疑惑,她快手將所有餐盤放好,旋身正巧迎上從廚房走出來的年輕學徒。
  
  「我比較希望你叫我沈小姐。」撫下平膚上的小疙瘩,沈寧熙提出建議。
  
  「沈姊,我要借奇異筆和紙。」年輕學徒從善如流,只下過逕自去掉了一個字。
  
  又是一個和黑澔同類型的番人,多說也只浪費口水,至少「沈姊」聽來下會太反胃。
  
  「我拿給你。」她也不問他借紙筆的用意,從收銀台桌下的大抽屜拿出他要的東西,反倒是年輕學徒自己打開話匣子。
  
  「你知道我要借紙筆做什麼嗎?老闆說要再征新學徒來淩虐。」最後那句話說得很小聲。「所以他叫我寫徵人啟事。」他咧著白牙笑道,將紙攤在桌上,咬開奇異筆蓋。
  
  徵人啟事?沈寧熙望著他在紙上大大寫下這四字,緊接著滑出「熱忱,不怕吃苦,肯學習,尋找未來美景及希望者優先錄用」的徵人條件。
  
  「事實上,唯一條件是薪水低。」年輕學徒和沈寧熙都認同這項,不過事實歸事實,不能寫還是不能寫,有時候太誠實不是好事呢。
  
  「未來美景及希望……」
  
  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有什麼未來美景和希望可言?即使累得像條狗、操得像隻牛,領的薪水同樣只有薄薄一小袋,雙手一放開還會被風給吹飛。
  
  不過,這是對於會心生比較的人而言,這份工作差勁透頂,但對於像黑澔那種不知人間險惡的蠢真老鼠來說,他無從拿什麼生活經驗或工作經歷來挑剔麵包店的辛苦,當然也可以任勞任怨地做下去,然後、也許、可能,他會找到他自己的未來美景及希望……
  
  並且遇到需要他,或是他需要的人,決定為了那個人活下去。
  
  她要替他拿下這份工作!
  
  沈寧熙腦中立刻浮現出這個念頭,跳脫她的一切思緒。
  
  「寫好啦,我去貼。」年輕學徒自膠台上截下四段膠帶。
  
  「,等一等,我替你貼,你……回廚房去忙吧。」沈寧熙準備獻出生平頭一次的「走後門」,要利用特權將黑澔弄進麵包店。
  
  「沈姊,那就麻煩你了。」自從沈寧熙替他背了黑鍋後,年輕學徒對她大大改觀,知道她雖然平時下多話,但實際上內心卻溫柔似水,連待他這種不太熱稔的同事都可以兩肋插刀,挺身相助,沈寧熙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沈寧熙微笑揮手地恭送年輕學徒退場,待他進到廚房後,沈寧熙立即動手將徵人啟事揉成紙團,拋進腳邊的垃圾筒內。
  
  拿起電話,按鍵。
  
  「黑澔,現在立刻到麵包店來找我。」沈寧熙想了想,掛電話之前補充道:「別忘了用人形過來,還有,衣服穿上。」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3:15

【第八章】

  麵包店老闆上下左右打量著黑澔,嘴裡發出的「嗯」聽不出是輕蔑還是滿意,只是隨著「嗯」聲次數加多,老闆的腦袋也緩緩跟著點動起來。
  
  麵包店後的小小休息室權充面試廳,基本的面試問答也告一段落。
  
  「很好,我看到了你對這份工作的熱忱,也看到了你的希望,雖然你沒有學過這方面的東西,但你看起來很上進,就你了。」
  
  重點是今天沒有其它面試者上門,這個男人看起來身強體壯,做牛做馬很耐操,長相也很順眼,甚聖他願意承認那叫「帥」——要一個男性生物認同另一個男性生物「帥」,那得花多少的工夫呀。相信未來對於招攬客人有加分的效用,三不五時還可以叫他到玻璃櫥窗前擦擦玻璃、擺擺麵包、賣賣笑,還怕街上的男男女女不撲進來嗎?哇哈哈哈——
  
  老闆此話一出,始終站在他背後的沈寧熙在心底大喊了聲「Yes」,拳心一握,黑澔這份工作人手!
  
  老闆嘴裡說的熱忱呀、希望呀,還不全是她在電話裡先對黑澔做了一份求職惡補,教他該怎麼做、怎麼說、怎麼回,要是遇上了不會回的問題,只管用笑容矇混過去,再將自己多需要這份工作給誇張化,薪水任老闆砍,這樣還怕進不了麵包店嗎?
  
  「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老闆問。
  
  沈寧熙在老闆背後對黑澔下了指令,食指點點地板,用唇語道:現在。
  
  「現在。」黑澔乖乖跟進,附加一個笑容。
  
  「正合我意。」不行不行,這個男人怎麼笑起來這麼可愛,不能看……不能看。老闆站起圓腫的身軀,走到門旁的小鐵櫃裡拿出文件擱放在桌上,「這是合約,你先讀一讀,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名。」
  
  黑澔沒接過合約,只是擡眼看著沈寧熙,這些合約的宇他全認得,不過太過正式的文字組合對他來說仍具某些程度的困難,他無聲詢問著她:要簽嗎?
  
  沈寧熙幾乎可以倒背那份合約上的條文,不就是一些保障麵包安危的規定嘛,不能偷吃、不能打包、不能毀損、不能浪費、要溫柔、要小心、要呵護、要捧在手心……根本無關痛癢,簽了也不會被賣掉,有什麼好怕的。
  
  她頷首給了黑澔回答,黑澔纔高高興興地握起筆,方方正正且一筆一畫地簽下「黑澔」兩個大字,像個兢兢業業在學寫字的小學生,不過他的字寫得真漂亮,猶如鉛字印刷出來的一樣。
  
  「好。你要是還有什麼疑問可以請教她。」老闆收起合約,順便指著沈寧熙交代:「等會兒先給他一條圍裙,沒問題後就讓他到廚房來。」
  
  「知道。」沈寧熙維持老闆所熟悉的淡淡陰沈,表現出和黑澔毫無瓜葛的態度,並且攤掌阻止黑澔準備趁老闆轉身的空檔撲向她的蠢舉動。
  
  你敢撲過來,就別怪我在這裡揮拳。沈寧熙掄拳的動作飽含此意。
  
  可是……高興不是都要抱一下嗎?黑澔無辜的俊臉寫滿失望。
  
  有什麼好高興的,給我擡頭挺胸、雙腿併攏地坐在原地!沈寧熙指節扳得喀喀作響。
  
  喔。黑澔很聽話,正襟危坐。
  
  「你還有什麼地方不懂的?」這句話是故意問給還沒走遠的老闆聽的。
  
  「我不懂你為什麼突然變這麼冷漠……」這句話是抱怨給沈寧熙聽的。
  
  沈寧熙瞪了他一眼,確定老闆沒聽到他的咕噥抱怨纔小聲回道:「我沒有特別冷漠,我在這裡都是這樣,對誰都一樣。」
  
  她將手掌揚了揚,要他站直身子,然後抖開手上的新圍裙系綁在他腰間。他的骨架高而勻稱,比一般秀氣男子多些粗獷,卻又比肌肉猛男添了幾分斯文。
  
  「你待在這裡好好做,薪水雖然很少,但至少你可以自食其力,以後你如果有了新的想法和經驗,要換工作也行。想在社會上生存,得先學會餵飽肚皮,食衣住行,食不就擺在第一位嗎?」在他腰後結上利落的蝴蝶結,再替他人略整理衣襟,沈寧熙很滿意他看起來像個專業的蛋糕師傅。
  
  「寧熙,你對我真好。」趁她站在他胸前,位置和時機都恰恰好,黑澔理所當然地將沈寧熙嬌小的身子抱在雙臂裡磨蹭。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最終下場定是渾渾噩噩兼淒淒慘慘的死掉,沒人管沒人理,也沒人多看一眼,所謂過街老鼠,哪會有什麼光榮的死法?直到遇見了她,他的生命纔開始運作起來,本來停滯下動的血液緩緩流竄在全身,開始……有了一點點「呀!活下來」的體會。
  
  她真的在救贖他。
  
  「夠了沒,在這裡要裝做不認識我,不是交代過你了嗎?」沈寧熙腦袋被壓按在他的胸口,只留下一小塊讓她能呼吸的角落。她沒多此一舉地推開他,論力量,她應該不及他的—半——變成老鼠後另當別論,所以白費工的事,她不是很想做。
  
  也或許,她不想掙扎,不想離開她此刻聽到的心眺聲。
  
  多微妙的聲音,從一個人誕生開始,這規律的音節就沒有一日間斷,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地躍動著,明明該是最尋常能聽到的聲音,卻必須要靠得這麼近纔能聆聽仔細,這一輩子,除了他的心跳之外,她還沒聽過任何人的脈動聲。
  
  最近的距離,最遠的聲音;最遠的距離,最近的聲音。
  
  「為什麼要裝不認識你?」這是欺騙麵包店的人耶。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靠關係進來的,不僅你麻煩,我也麻煩,為了我們兩個人好,你就假裝一下。」他身上的味道是她很熟悉的肥皂香。
  
  「我裝不出來。」
  
  「別一看到我就手來腳來,收起你的笑容,並且叫我沈小姐就行了。 夠簡單了吧。」
  
  「好難……」黑澔沈吟著,她開出的三項條件對他來說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呀!他一看見她,臉上就忍不住漾超笑,那是因為見到她會讓他很高興,一個人在高興時笑是天經地義,不準他笑不就等於將一個極度怕癢的人綁起來,用羽毛在他腳底搔弄,還不許他笑出來,是最高的惡刑耶。
  
  「難什麼難,自製點。」說到自制,讓沈寧熙想到他另一個很難自製的本能。「還有,在這裡千萬別一會兒變人,一會兒變老鼠,不然真的會被老闆抓去當漢堡肉。」
  
  「漢堡肉?」黑澔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想問清楚他和漢堡肉有什麼直接關聯,他印象中的漢堡肉是豬肉做成的,怎麼扯也扯不到他身上吧。
  
  沈寧熙聽到自己的歎息聲,不知道是因為耳畔的心跳聲突然被拉得好遠好遠,隔著一層厚實的胸膛肉牆而阻礙了聽覺,還是因為黑澔的無知。
  
  「漢堡肉是用絞豬肉去煎的,不過你認為絞成糊的豬肉和老鼠肉有什麼不一樣?」她是分不出來啦,相信顧客能分出來的也沒幾個。
  
  「你們人類吃老鼠?!」黑澔看起來很夠震驚。
  
  「什麼叫我們人類,你也是『我們人類』的一分子好不好。」做什麼說得好像小老鼠正伸出肥短顫抖的鼠手指著他們這種異類物種,「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人類無所不吃,何況是老鼠,你不知道有一道名菜叫『三吱』?」
  
  他搖頭,直覺認為這菜名很不尋常。
  
  「剛出生的小老鼠,眼睛還沒睜開,鼠毛還沒來得及長,就直接端盤上桌,當你用筷子夾起它時,它會先送上第一聲『吱』氣再來將它沾到調味料時,它會再來第二聲『吱』,最後送入你嘴裡時,它會發出最後一聲『吱』,這就叫『三吱』。」沈寧熙替他上了一課,很滿意看到黑澔臉上的錯愕。
  
  好……好可怕……
  
  那道沒看過的神秘「三吱」菜餚很快地在黑澔腦子裡浮現出想像畫面,一雙巨大無比的竹筷子夾住幻化成主菜的他,那聲「吱」叫非常淒厲。
  
  而且還只能叫三聲,多一聲都下行噢……
  
  「所以說,你好自為之。」沈寧熙相信這個菜名故事一說完,黑澔會非常、非常的自制。
  
  至少在變老鼠這項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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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裡有著蛋糕剛烘焙出來的香味,蓋過了此時麵包店裡所有麵包的味道,在下午茶的標準時問內,讓人感到飢腸輾�了起來。
  
  今天的蛋糕味好像特別濃郁,幾乎可以想像那海綿蛋糕咬起來的口感是多麼入口即化,又是多麼的令人吮指回味。
  
  沈寧熙並不特別愛吃蛋糕,可能是整天和這些麵粉發酵物為伍,睜眼閉眼看到的全是同類的東西,有一陣子,她甚至可以說是痛恨它們,痛恨到無法克制自己下對它們做出厭惡作嘔的表情。
  
  可是她現在卻覺得口腔內正分泌貪嘴的唾液,瞧了瞧大冰箱裡陳列的各式蛋糕,又望了望廚房……她發現自己對剛出爐的原味蛋糕比較感興趣。
  
  年輕學徒飛也似地突然出現在她視線內,他一臉驚訝,邊嚷嚷邊跑向她。「沈姊、沈姊,那個新來的不是人!」
  
  沈寧熙嚇了一大跳。
  
  黑澔的身份曝光了?!才短短不到幾小時他就忍不住變成老鼠透透氣了嗎?!
  
  這怎麼得了!廚房……老闆人也在廚房呀!看到一隻肥嫩的大老鼠,黑澔性命難保!
  
  年輕學徒攔下沈寧熙正準備奔到廚房一看究竟的身勢,激動中帶著莫名興奮。「太神了,他是天才!」
  
  天才?不是……不是老鼠?
  
  沈寧熙現在的愣呆樣是年輕學徒這輩子還沒機會看見的「奇景」,他頭一次看到沈寧熙先是露出驚嚇、再來是慌亂、最後又變成蠢傻,三效合一哩。
  
  「你如果親眼目睹,一定也會這樣讚美他!」
  
  沈寧熙的回應是沈默無聲,卻不似以往陰陰沈沈,而是真的不明所以。任年輕學徒將她拖到廚房門口,她本來擔心會看到老闆拿著打蛋器在追殺小灰鼠,或更慘的是小灰鼠已經被吊在繩上,一身灰毛正被人一塊塊剝下來——但沒有,那隻小灰鼠,下,他現在仍是帥帥的男人模樣,專注且微笑地裝飾旋轉盤上的蛋糕,握著奶油擠花袋正在蛋糕上畫著花紋,另一旁有個剛出爐的圓形蛋糕等著擱涼再塗上巧克力醬。
  
  至於老闆,他手裡是拿著打蛋器沒錯,但拍打的對象是打蛋盆裡二十幾顆的鮮澄蛋黃,血淋淋的畫面在她腦子裡消失無蹤,只覺眼前的景象稱之為忙碌。
  
  「你看,澔子只看過老闆做一次,他竟然就可以馬上烤出老闆那種專業級的蛋糕,你說神不神!」年輕學徒的激動來自於他對黑澔的欽佩。
  
  「耗子?」
  
  「黑澔呀,我知道你一定誤會了,澔子的澔是黑澔的澔,不是老鼠的那個耗子啦。」澔子當然是新暱稱。也表示黑澔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打入這個圈子,被眾人所接受。
  
  沈寧熙一直對黑澔過人的模仿力很清楚,他像是個還沒被填滿的水塘,再多的水也吞得下,別人的一言一行,不管他真懂假懂,他都可以彷效到令人佩服與讚歎,就算今天不是做蛋糕,而是換成了其它的工作,她相信他也能得心應手。
  
  「澔子,我再教你煮巧克力醬。」老闆一反以往進廚房就大吼大叫的噴火恐龍樣,肯德基爺爺般的笑容讓他變得和藹可親,甚至會讓人幻想他週遭出現了正在吟唱聖歌的小天使群。
  
  「好呀。」黑澔正好畫完最後一筆奶油花紋,聽話地站在老闆左手邊觀看老闆的一舉一動。
  
  「兩百公克奶油、五百公克巧克力先在調溫鍋裡融化,再打入蛋黃……」老闆實地演練一回,黑澔在一旁看得仔細。
  
  要是換成以前,老闆對於學徒沒拿筆記出來抄寫,十成又是一陣炮火先轟成灰燼再說,但老闆見識過黑澔的記憶力,更甘拜下風,不用抄筆記,不用錄音,更不用他多說一遍兩遍,這種好學徒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好香噢。」鍋裡的巧克力開始軟化,飄來濃濃的香味。
  
  「這可是原料成分很高的巧克力,有百分之六十五。」肯德基爺爺的笑容更加深了,「再拿另一個鍋子,把剛剛分開的蛋白和糖粉打發……」一陣示範做完。「這樣懂了嗎?」
  
  「懂了。」懂了也就記住了。
  
  「好,那邊那個蛋糕就用這種巧克力醬做,做完我再教你另一種。」有這種學徒,他根本就下用再多花錢請人,況且黑澔的薪水是全部學徒中最低的,怎麼算都很值得,再加上黑澔的學習態度實在讓人很想掏心挖肺將畢生所學全傳授給他,憑他的資質,要不了一年就可以到達別人十年的功力,奇葩呀!
  
  沈寧熙突然覺得很感動,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振翅高飛而躲在角落含笑拭淚的媽媽,雖然覺得他飛得太快,讓她還沒調整好心理去面對一個看起來已經能獨當一面的他,也害怕他飛得太快,忘了身後還有人在擔心著他。
  
  黑澔察覺身後的目光,回頭瞧見是她,開心地笑了,差點要脫口叫「寧熙」,但沈寧熙反應更快,立刻閃身消失在門後,完全下給他機會露餡,讓黑澔纔半開的嘴又給緩緩閉起來。
  
  「跑這麼快……」他低聲嘟囔著。 本來還想叫她來嘗嘗他剛剛做好的烤布丁哩……
  
  黑澔放下手中的刮平刀,從一旁的鐵盤上拿起一杯熱呼呼的烤布叮「老闆,我拿布丁去給寧……沈……寧……寧寧……」他一直在掙扎要怎麼稱呼沈寧熙。平時那麼親暱叫慣了她,現在要在前頭加一個字,他的牙齒和唇舌就難以配合,像是接觸不良的電器短路。
  
  「沈寧熙?」老闆看著他一直指向店面,直接替他將那串結結巴巴的字眼給拼湊起來。他以為黑澔是記不起沈寧熙的芳名。
  
  「對、對。我拿布丁去給她吃噢。」
  
  黑澔問話的方式太過自然,好像在問老闆「我可不可以用鼻子呼吸」一樣,讓老闆幾乎是不自覺地點頭同意,一直等到黑澔興匆匆捧著作品去獻寶,老闆纔回神皺眉。
  
  「拿布丁給她吃?不是說店裡的東西下可以亂吃嗎?那些是要賣的耶……算了算了,反正是澔子的試驗品,不過那些試驗品就算擺出去冰箱,賣相和口感也是一等一的,一份四十塊錢耶……」
  
  要是店員偷偷摸摸啃了店裡的食物,他絕對會大發雷霆,可是黑澔還笑得那麼燦爛地問過他……好吧,有被尊重到啦,要吃就拿去吃好了。
  
  「你,過來!」老闆肥指點名站在一旁的年輕學徒。
  
  「呀?好……」年輕學徒小跑步過來,一秒也不敢拖延。
  
  「想不想吃布丁?」
  
  「咦?」他聽錯了嗎?該下會是老闆叫他去做布丁吧……
  
  「想不想『吃』布丁?!」老闆的「肯德基爺爺」臉一板,同樣有本事將一個善良的形象扭轉成猙獰。
  
  「想!我想吃布丁!」年輕學徒根本是用哭喪的顫音在回答。
  
  「好,拿去吃。」老闆自己率先拿了一個,咕嚕咕嚕吞嚥起來。「真好吃……澔子這傢夥太厲害了,同樣的雞蛋、同樣的器材、同樣的香草粉,他做出來的烤布丁就是不一樣……」
  
  陶醉呀,原來布丁不一定要涼涼的吃,熱熱的口感也不賴……
  
  見狀,年輕學徒也跟進,吃相當然是比老闆好看太多,只見空杯子一個一個叠成小山,鐵盤上十幾個烤布丁轉眼已被一掃而空。
  
  年輕學徒銜著小鐵匙,舌尖還盤旋著蛋香及奶香。「太好吃了……」
  
  感動呀,一個布丁也能讓人吃到想流淚,難道裡面也加了洋蔥嗎……
  
  「以後每天都叫澔子烤一大盤布丁來當點心好了。」
  
  「好幸福噢……」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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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寧熙分下清喉間滑下的,是黑澔不斷慇勤往她嘴裡塞的烤布丁,還是他笑容可掬的討好俊顏。
  
  布丁味很香甜,而他的笑容也不遑多讓。
  
  「好吃嗎?」黑澔問。
  
  「嗯。」兩者都是吧。「我看你做得很順手,也很高興,你喜歡這份工作?」她問的音量下大,畢竟不想讓麵包店其它人聽仔細兩人是熟識的。
  
  「喜歡呀,這裡的人都非常好,做這些點心也很有趣。」而且在這裡可以時時看到她,他更喜歡。「今天晚上阿郎和阿太還說要請我去吃飯,歡迎我加入大家的行列噢,我可以去嗎?」
  
  對於黑澔的報備,她淡淡挑眉,覺得自己像升格成他媽,包吃包住還包管他出門廝混這種大小事。
  
  「當然可以。」阿太是年輕學徒,阿郎則是麵包店裡另一個二線師傅,一個從沒有開口和她講過話的酷同事,沒想到黑澔甫來,就和那傢夥一拍即合。
  
  黑澔到底是用什麼魔力收服大大小小的人種,她的媽媽如此、老闆如此、年輕學徒如此、就連她……
  
  「那你要不要一塊去?」他的口氣充滿期待。
  
  「不要。」她回答的速度快到黑澔那個「去」字還含在嘴裡,她的「不要」就已經迎面甩上,零點一秒的思考時間也不用。
  
  「為什麼?」他想和她一塊去呀。
  
  「我和他們不熟。」而且她最討厭交際應酬,也完全不拿手,再說她的出現應該只會讓大家玩樂的氣氛陷入冰點。
  
  「我和你熟就好了呀。」
  
  「你和我要『假裝』不熟。」沈寧熙提醒他。
  
  如果她去了,黑澔鐵定破功,只會纏著她寧熙長、寧熙短的,當全麵包店的同事都瞎了眼嗎?
  
  「你自己去就好,反正就算你身上沒鑰匙,自己從門縫爬回來就行了,要玩多晚也沒差,說下定……你多認識些人對你也有好處。」
  
  這是他生乎第一次融入人群,去嘗試人類的聚餐聊天,算是生活學習,視野開拓對他總是好事,這也是她替他找這份工作的目的,不是嗎?
  
  所以,心裡那種小小的、細微的,希望他不要展翅飛得太快的聲音,下應該像只小惡魔,反覆在她耳畔響起。
  
  沈寧熙從皮夾掏出一千元給他。「吃飯記得要付錢。」她知道自己要是沒先告訴他,恐怕有人會以為餐廳的美食是免費供應而大吃大喝,到時被扁成鼠餅就很難看了。
  
  「吃飯要付錢我知道。」他只是和社會脫節,並非無知。
  
  「……你的適應能力不錯。」再多待一個星期大概就可以自食其力活下去了,或許……就下需要她顧前顧後了。
  
  「因為有你在,我纔覺得做什麼都不怕。」勇氣滿滿。
  
  沈寧熙被他似誠心似諂媚的話給逗開了笑意,口氣卻還是平淡,「纔踏進社會不到一天,你就變油條了?」油嘴滑舌的,到底是跟誰學的呀?
  
  「變油條?我不會變油條呀,我身體裡又沒有油條的基因,再說下鍋去炸,只會變成炸老鼠吧?」他怎麼努力也下可能變成「油條」,這太強鼠所難了。
  
  沈寧熙這會兒很下客氣地噗哧一笑。他說得好認真,非常嚴肅地討論著他變身的要件,他雖然不至於單純到單「蠢」,但一些太另類的引喻名詞對他而言還是一門要下工夫去學的功課。
  
  「寧熙,你為什麼笑?」黑澔被她柔致芙顏上的笑容給笑得莫名其妙,也笑得他心猿意馬,想詢問他是哪個字眼或是哪個反應能惹她發笑,他不介意往後多說多做,讓她能常常這麼笑。
  
  「沒什麼。」只覺得他好可愛。
  
  「說來參考參考嘛。」
  
  「有什麼好參考的?」
  
  「我想知道你笑得這麼燦爛的原因,如果是因為我的緣故,我要一直讓你保持這種笑容。」
  
  他的認真加倍,遠勝過他剛剛以為沈寧熙說他會變成「油條」時的努力解釋,他笑起來帶點孩子氣,可是一旦認真,有股氣勢也自然而然散發出來,若說他的笑容甜膩到令人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那麼他的氣勢也同樣可以做到——讓人「不敢」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你下知道自己笑起來多漂亮。」他伸手撫著她的臉,正在觸碰著她的笑靨,雖然她現在的笑容變得很僵硬和尷尬。
  
  「你再說一句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話,我現在就直接讓你變『油條』。」先將他的長手長腳全纏成麻花,再下油鍋快炸!
  
  她的冷言威脅沒嚇到黑澔,一方面是因為她的氣勢不足,一方面是一個紅著臉蛋的女孩講出這種話實在是沒有任何脅迫力,再一方面則是麵包店裡哪來炸油條的大油鍋呀?哈哈。
  
  黑澔傾身向她,兩人之間雖然相隔一座收銀台,但絲毫無法阻止黑澔侵犯她領地的動作,他輕快而無障礙地將自己的唇印在她的臉上。
  
  「蛋糕上的櫻桃。」做完壞事還下了結論,只差沒舔唇回味樂無窮。
  
  半透明的鮮紅櫻桃,總是蛋糕上最勾引人注意的存在。
  
  像她。
  
  然後,在沈寧熙抓起收銀台旁的掃把殺來之前,他愉快地閃開攻擊。
  
  「蛋糕裡的草莓。」他做出猥瑣的行為——手指滑過自己的唇,再放進自己的嘴裡,像個美食家評監一番。
  
  紅艷的色澤、酸甜的口感、濃郁的香味,是吃蛋糕時最幸福的享受。
  
  也像她。
  
  「你還說?!」咬牙切齒卻還不能大聲吼他,這纔是沈寧熙覺得更嘔的地方,她不願意自己的吼聲引來廚房裡其它人的注意。
  
  「那我是蛋糕上的什麼?」黑澔突然產生這個問題。
  
  正等著沈寧熙回答,廚房卻傳來了砸鍋的聲音和老闆的暴跳怒暍聲,嘈雜中,有著年輕學徒求救的嘟囔,雖然他的問題還沒得到解答,不過現在救人好像比較重要嗅。
  
  「寧熙,我去看看。」話說完,人也閃進了廚房,加入了混亂的場面。
  
  沈寧熙沒有興致到廚房去參一腳,只送去兩、三道目光瞧瞧後續發展,不過從這個角度除了短短走道外,也瞧不見任何端倪,但雙耳倒是從恐龍咆哮中完整地想像出現在廚房裡上演的畫面。
  
  「老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個屁用?!一鍋蛋糕的原料,我打蛋的時間,你賠給我呀!」
  
  「老闆,我幫你重打一鍋啦,五分鐘就好,大家都是好朋友,不要計較這麼多,朋友就是要兩肋插刀,兩肋都可以插刀了,還在乎一鍋料?三八纔這樣……」這是黑澔的聲音,說得輕鬆,隱約還聽到他拍擊老闆肩膀的肉擊聲,那是電視上哥倆好的表現。
  
  他用在老闆身上,該死了……
  
  恐龍噴氣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濃濁,就在大家以為他下一句會轟出遷怒黑澔的字眼時,噴氣聲變成了哼聲。
  
  「這次再饒過你,還不去擦乾淨!澔子,打蛋去。」兩句話的口吻天差地別,前者是強硬的「驚歎號」,後者是平穩的「句號」。
  
  混亂結束。
  
  沈寧熙在櫃檯前除了搖頭,還有就是笑。
  
  手指輕滑過方纔被黑澔沾了一嘴口水的臉頰,她又好氣又好笑。
  
  「蛋糕上的奶油……」
  
  又膩又纏,沾上了手還得花工夫吮掉,沾手沾盤也沾嘴。
  
  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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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黑澔第一次在音樂嘈雜到幾乎轟破耳膜的夜店裡喝酒聊天,鼓聲咚咚地震著地板,也讓人的心跳感覺到一股捶打似的不舒服。
  
  他算不清自己暍了多少杯的酒,只知道當杯底一空,立刻就重新被人填滿送到嘴邊,唯一的空檔便是有衣著火辣的女人湊到他們這桌旁,問他賞不賞臉請她喝杯酒時,他纔能順勢將阿郎阿太倒給他的酒遞給她,反正有人願意替他喝酒,他不介意,真的。
  
  舌頭麻了,味覺也麻了,現在就算暍到肚子裡的是鹽酸,他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澔子,你喜歡沈姊,對下對?」
  
  話題聊完了麵包店、聊完了酒、聊完了各自的酸甜情史,年輕學徒阿太直搗黃龍地探問黑澔的隱私。
  
  剛剛聊麵包店,黑澔在一旁陪笑;聊酒的種類,黑澔也是在一旁陪笑;大夥聊各自的酸甜情史,黑澔還是在一旁陪笑。當個好聽眾是不錯啦,不過當大夥都掏心挖肝地抖出自己的身家背景,他還只是一徑笑著,那就很欠扁了,所以阿太不吃虧地想挖出黑澔的八卦。
  
  「啊?」沈姊?誰呀?
  
  「我聽到你叫她寧熙。」聽聽,多肉麻,纔剛進麵包店就釣上了沈寧熙?
  
  高竿。
  
  黑澔醺醺然的耳朵自動接收到重點的兩個字,原來瞇得優雅的黑眸彎得更性感,傻呼呼地直笑。
  
  「她很陰沈,和你不太搭。」阿郎也帶著幾分醉意,但口齒清晰。
  
  「纔不,沈姊人很好,和澔子是同類型的人。」一個在之前替他背黑鍋,
  
  一個則是在今天下午將他從老闆的怒焰下給搶救下來,兩人都是他的大恩人哩。
  
  「她每次看到人不笑也不打招呼,害我也不敢和她多攀談。」阿郎又道。
  
  「拜託,你以為自己的臉有多和藹可親嗎?說不定她也被你的惡人相給嚇得不敢和你打招呼。」阿太開玩笑地反嘲阿郎那張抿著嘴儼然也是凶神惡煞的酷臉,說不定沈寧熙也有同樣「懼怕」的想法。
  
  「好,我的臉難看,你呢?小白臉一個,你說她有給過你什麼好臉色嗎?」不都一視同仁?
  
  「我每天早上和她打招呼她都會回我,哼哼,交情不一樣嘛。」他的努力不懈可是漸漸架起他和沈寧熙之間的友誼橋樑。
  
  「是呀,回你一聲『哼』。」
  
  「是『嗯』!她纔沒你這麼沒水準。」阿太很替沈寧熙說話。
  
  阿郎斜目睨他,一副打量姦夫的模樣,「你是吃了她的迷藥還是她的口水,一直幫她辯護?」他甚至懷疑要是再數落沈寧熙幾大項的缺點,阿太會不會直接砸酒瓶殺過來。
  
  「你這麼討厭她,纔是心裡有鬼吧!」
  
  「我沒討厭她,只是不喜歡。」討厭和不喜歡是有程度上的差別。
  
  「我看你八成是頗有好感,偏偏她又不鳥你,所以你因愛生恨,故意在她背後放冷箭、醜化她,郎哥,這樣小心眼只會更被人討厭啦!」阿太腦筋一轉,將阿郎對沈寧熙的態度做出新的解釋。
  
  要不是這樣,為什麼他明明問的是黑澔,阿郎卻搶著答腔,還一開口就準備破壞黑澔對沈寧熙的愛慕,這種人呀,居心叵測噢,玩陰的。
  
  「你不要胡說!」阿郎一慌,大舌頭了起來,不知是真被阿太給蒙對心意還是酒喝多了,臉上一片紅潮。
  
  「郎哥,跟澔子搶女人,搶不贏的啦。」從外表就輸到綽綽有餘,再論上纔能……嗯,還是不要自取其辱好了。
  
  「我就說了我沒有!要下要我保證引要不要我發誓?!」被阿太起哄的結果,阿郎撂下無法轉園的狠話。
  
  「要!」
  
  阿太和阿郎同時望著發出這聲中氣十足要求的來源,在動感舞曲聲大作的環境中還能吼得讓人聽清楚,甚至方圓三桌內的客人也跟著回頭看望,可見說話人的認真。
  
  黑澔的雙眼正盯著阿郎,那個字,出自他的口。
  
  「郎哥,你不要喜歡寧熙,千萬下要。」他需要阿郎的保證,保證他對沈寧熙沒有心動過,更需要阿郎的發誓,發誓他對沈寧熙沒有半分好感。「我爭不贏你,半點勝算也沒有。」
  
  他……拿什麼和一個正正常常的「人」來爭長短?光從立足點他就已經被判出局了吧。
  
  「澔子,你說反了吧?是他比下上你耶。」阿太以為黑澔在說笑,直到看清黑澔眼裡的擔懮和不安,纔說服了他——黑澔是真的認為自己比不過阿郎。
  
  黑澔逕自道:「郎哥那麼帥氣,體格好、性格好、人格也好,我呢?不過是……」不過是只醜陋的灰鼠。
  
  阿郎被黑澔這麼一讚揚,反而汗顏起來。「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
  
  一個一百八十幾公分的人誇獎身高一百六十九的人體格好?左聽右聽都覺得是謊言,但由黑澔嘴裡說來,又誠懇得使人無法認定他在誆騙大家。
  
  「我喜歡寧熙,可是沒有比郎哥先喜歡上她……但是想到她變成郎哥的,我這裡就苦苦的,這裡也酸酸的……」他先指指自己的胸口,再指指自己的鼻腔,「雖然橫豎都是要死,要是死前必須懷抱心碎,那我倒情願在那場爆炸裡沒能逃出來,不要遇到她……不要遇到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醉意讓他說話開始含糊,到最後那幾句全成了嘴裡的咕噥。
  
  雖然要是沒逃出研究所,他一輩子就永遠是只實驗白老鼠,不會知道原來研究所外的世界並不如他想像的美好;要是沒遇上沈寧熙,他也不會知道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怎樣的酸甜滋味。
  
  「郎哥,你要是真對沈姊沒遐想,就趕快發誓,我剛剛那番話也只是玩笑話而已。」阿太忙推推阿郎。
  
  「澔子,我保證,我發誓,我對沈寧熙絕對沒有任何遐想!」五指朝天立誓。反正就算他有意,沈寧熙也不會多瞧他一眼,他沒有太高貴的情操去玩什麼「在你背影守候」的狗屁蠢舉,人生可不是這樣蹉跎浪費的。
  
  「你看你看,郎哥發誓羅,我做證人,要是他說謊就天打雷劈、五馬分屍、頭破血流、絕子絕孫——」別人的命死下完,所以阿太非常努力替阿郎加重違誓的處罰。
  
  「阿太,輕一點啦!」阿郎用另一隻手的手肘撞撞阿太,再這樣詛咒下去,他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重一點纔表示誠意嘛!」計較這些做什麼?
  
  「被雷劈的又不是你!」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事他也會呀!
  
  兩人發誓發得起勁,而黑澔,早就不勝酒力地昏睡成一攤爛泥。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3:33

【第九章】

  門鈴叮咚聲吵醒整理客廳整理到累癱在地板上小憩的沈寧熙,她吃力地睜開眼,橕起身,邊瞄了眼時鐘邊走向大門。
  
  玩到淩晨兩點,真有他的,頭一次就將人類玩樂的精髓給摸透了?
  
  拉開門。「不是叫你自己爬門縫——」她猛然將後頭的字全吞回嘴裡。
  
  「嗨,沈姊。」
  
  門外站著阿太和阿郎,一人一邊橕掛著比他們高出一個頭的黑澔,訕訕地向她揮手打招呼。
  
  「我們下知道澔子住哪耶。問他他又只會叫你的名字,我們看他真的暍太醉了,所以只好拖他來找你,下過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我可以讓澔子睡我家,反正我睡雙人床,不差多塞一個人。」阿太說道,扶著人高馬大的黑澔上樓讓他說起話來有點喘,也因為喘,嘴裡的酒氣更是瀰漫。
  
  「你們跑去喝酒?!」沈寧熙口氣懊惱。
  
  她竟然忘了男人湊在一塊時難下成還會去泡沬紅茶店喝紅茶聊心事?沒來杯酒助興纔有鬼!可是……黑澔會喝酒嗎?他的酒量好嗎?他有沒有胡言亂語?有沒有在店裡藉酒變身?!
  
  「因為澔子說他沒喝過酒嘛,所以我們……」阿太搔搔頭,笑道。
  
  「他喝了多少?」怎麼好像醉到不知天南地北,還得勞人「架」回來。
  
  黑澔腦袋無意識地在脖子上滾動,那雙半張半合的黑眸下知到底分下分辨得出眼前的人是誰,唇畔還是傻憨憨的笑,完全沒發出酒鬼般大吼大叫或吵鬧不休的酒醉醜態。
  
  「四、五瓶海尼根吧。」
  
  「把他扶進來。」沈寧熙讓開一小條路,阿太和阿郎隨即將黑澔攙扶進屋,阿太還因屋子裡太昏暗而沒注意到地板上棄置的厚重書籍,差點摔了一跤。
  
  「小心。」
  
  沈寧熙打開了客廳大燈,一屋子的淩亂讓阿太和阿郎看傻了眼。
  
  哇拷,這屋子是遭原子彈轟炸還是一整座牢獄的小偷全給出動搜括呀?怎麼亂成這副鬼樣子!
  
  「沈姊,你家遭小偷了?」還是本來就亂成這樣?
  
  「嗯。」她回來時也被小小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跑錯樓了,不過她的住家上空下空,鬼屋的擺設也比她家來得整齊。「把他放在沙發,等等。」她先掃下佔據在沙發上的一大排散書。「放上去。」
  
  阿太和阿郎照做,沈寧熙也擰了條毛巾回來替黑澔擦臉。
  
  「沈姊,可以把澔子留在這裡嗎?」阿太多此一舉地詢問。從沈寧熙的態度來看,根本就像是老公醉得不省人事回家,老婆手忙腳亂地幫他張羅一切,而他和阿郎的角色就是老公的酒肉朋友……
  
  「難道你們要再扛著他下樓?」沈寧熙反問。
  
  「我是怕他給你帶來麻煩。」他們是拗不過黑澔的醉語,纔碰運氣將他扛到沈寧熙這棟傳說中的鬼樓,本以為沈寧熙會回他們一句「我和他不熟」而關門不理人,誰知道她的表現出人意料。
  
  「這也不是第一次麻煩了……」她都快習慣成自然了。沈寧熙非常小聲的嘀咕。
  
  若是她讓阿太和阿郎再將黑澔扛回家去,那她的麻煩纔真正叫大。
  
  誰曉得黑澔會不會半夜睡到入眠,夢到什麼貓追老鼠的情況,不自覺將自己想成那隻老鼠,在別人家變身?
  
  「讓他在沙發上過一夜沒關係。」沈寧熙這纔察覺自己的反應太反常了,完全不該像是一個和黑澔毫無瓜葛的新同事,她放下毛巾,決定退到一旁假冒旁觀者以挽回劣勢。
  
  「寧熙,冰冰涼涼的……好舒服……」黑澔閉著眼睛,揪住沈寧熙的衣袖不放,硬是要她將手掌再擱回他腦袋上。
  
  沈寧熙真想挖個洞將黑澔給埋了!她尷尬地看著阿太和阿郎苦笑,想解釋黑澔是因為暍得太醉纔會胡言亂語,又恐越描越黑,倒是阿太豪爽一笑。
  
  「澔子的心意我和郎哥都知道了,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太晚了,我們就下打擾你了,明天見,沈姊。」
  
  沈寧熙怔仲一會兒。黑澔的心意他們都知道了?什麼心意?等她回過神,阿太和阿郎已經出了門門,她只來得及對兩人說了句:「謝謝你們,再見。」
  
  阿太和阿郎回給她一個笑容和頷首,替她將門帶上。
  
  沈寧熙的視線再回到沙發上,黑澔「人」影何在?現在癱在上頭的只有一隻鼓著啤酒肚的灰鼠。
  
  時間算得真準。沈寧熙在心裡小小給他拍手兩下,不知該說是黑澔好狗運還是老天爺眷顯,讓他再次保住了秘密。
  
  「不會喝酒還灌這麼多,不怕橕破你的小鼠肚嗎?」說不定她手指在他肚子上用力揉搓兩下,他還會噴出一道酒泉哩。
  
  「寧熙……我想吐……」黑澔摀住自己的嘴,覺得胃腸像是被人使勁扭轉拉扯,唔……
  
  「好,慢點吐。」她抱起他,來到廚房流理台,手指下忘在他鼠背上替他輕拍幾下。一這也算是種體驗嘛,人生第一次暍醉狂吐。酒這種東西,你一定是聽過而沒嘗過吧。」她很壞心地說著風涼話。
  
  「好難過……」嘔!
  
  「我泡茶葉給你解酒。捧著。」她遞給他一個紙杯,應該夠他吐了。號腳從上方壁櫃裡拿出茶包和小鍋子,盛水燒開。
  
  「我吐完了……」虛軟地推開紙杯,他半癱在流理台上。
  
  沈寧熙再抱著他回客廳沙發上躺平,他一身散落的衣服先塞到角落。
  
  「我以後絕對不要參加什麼歡迎會了……」這種難過的滋味嘗過一次就夠了,比他前次跳海還難過……「寧熙,你也喝過酒嗎?」
  
  「很少。」她又沒什麼朋友,誰會約她去喝酒呀。
  
  「千萬不要,暍醉很難過的……我試過就好,你把我當成例子,看我的下場就好……」這種折騰,讓他嘗就好,千萬別換她領受,很難過的……
  
  看她難過,他也會難過的。
  
  「不會喝酒就下要喝,你不會點柳橙汁還是可樂什麼的嗎?」一開始就以當酒國英雄為己任,太猛了吧。
  
  「我怎麼知道會這麼難過……要是你也一塊去我就不會喝這麼多了……」
  
  「怪我呀?」她掃來一瞥。
  
  「不敢啦……」他哪來的鼠膽,只是小小抱怨而已。「寧熙,我覺得眼前一直有幻覺耶……」
  
  「那是暍醉酒的下常」
  
  「屋子裡好亂,那個櫃子本來不是在那邊?書應該是擺在那邊那個書櫃,可是那個書櫃也倒在另一邊,那邊的位置原來有個花瓶,插黑漆漆的花……」
  
  他的手在半空中指來指去,每一處的家俱都大大移位,家俱裡的小擺飾全掃到地板,他的視線回到沈寧熙臉上,明明望著她時,不覺得她的五官有錯亂或挪栘的現象,目光再調回屋裡,幻覺還是沒消失。
  
  「你問我,我問誰?你沒看到幻覺,因為我看到的情景和你一樣。大概是闖空門的小偷弄亂的。」雖然非常 詭異地沒被偷走一分一毫的錢財,只留了一地狼藉想操死她。「我在想,那個小偷可能是外地來的,這棟房子自從被傳為鬼屋後,沒幾個人敢進來行竊,連鐵窗都可以不用裝。」所以她向來沒去理會過什麼門戶安全。
  
  黑澔瞠著眼,若有所思,酒似乎也醒了數分。
  
  「你在想什麼?」她發覺他的不對勁。
  
  「寧熙,如果不是小偷……」
  
  「不是小偷還能是誰?我的屋子沒幾塊錢可以找,難道……」她望向他,而黑澔的回應卻是點頭證實了她心裡的猜測。
  
  「對,找我的。」
  
  --------------------
  
  沈寧熙那棟鬼屋沒有任何監視系統,週遭又沒有好鄰居守望相勸,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聖上門找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這樣想,那纔真的錯得離譜。找不到目擊者,黑澔卻找到了目擊「鬼」。
  
  五樓的鬼小姐鉅細靡遺將昨天她所看到的一切轉達給黑澔知道。
  
  「我就覺得奇怪,這棟房子打從那群學生跑掉後,就沒有人來了,所以看到他們出現,我因為好奇就跟上去……」飄飄鬼調聲聲慢,卻不影響她報告實況的緊張程度。
  
  「人數呢?」
  
  「五個。」五樓鬼小姐伸出右手一比,忘了自己還在扶著摔斷的腦袋,一鬆手,腦袋就傾了大半邊。
  
  「他們在搜屋子時有沒有說什麼?」聽了鬼小姐的描述,黑澔心裡有底,一旁的沈寧熙不像黑澔可以看見五樓鬼小姐的形體,她說話的聲音也聽下到整句,只覺得整問屋於裡非常的涼爽,涼爽到有些陰森……
  
  「說什麼噢……我沒聽得太仔細,說什麼捕捉、逮注籠子、白老鼠、博士的……」
  
  「聽到這些就夠了。」黑澔給了五樓鬼小姐一個感激的笑容。
  
  笑得好可愛噢!五樓鬼小姐捧著自己的雙頰,一方面固定腦袋,一方面做出沈醉樣。
  
  「臭澔子……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這樣就算阿克愛和幾個女人玩幾P,我也不用氣到跳樓……說下定我還會高高興興移情別戀,撲到你懷裡……」真的是相見恨晚,恨不相逢未「跳」時呀。
  
  「誰教你做事衝動?」五樓鬼小姐的這番話倒是讓沈寧熙聽得一字不漏,激起她胸口的酸澀,忍下住回嘴。
  
  「我後悔了嘛……」
  
  「後悔有什麼用,你死你的,阿克呢?你去瞧過他的情況了嗎?為你形銷骨立?為你肝腸寸斷?為你終身不娶?」
  
  「我……不知道,我沒離開過這棟屋子……而他,沒出現過,再也沒出現過了……」鬼調悶悶地幽泣起來,讓沈寧熙和黑澔身歷其境地聽聽何謂「鬼哭神號」。
  
  「笨蛋,下輩子別再做傻事了。」沈寧熙做了結論。現在多說什麼、多罵什麼都沒有意義,人生只有一回,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後悔也來不及。
  
  「寧熙,她點頭了。」黑澔將五樓鬼小姐的頷首轉達給沈寧熙知道。
  
  沈寧熙將話題導回正事,問向黑澔:「你確定進我屋子的不是小偷?」
  
  「嗯,我已經能篤定,是他們來找我了。」黑澔笑中有苦,這早就是預料得到的事實,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快到讓人措手不及。「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多年來的研究成果,尤其之後他們的實驗不斷失敗,一批批的孩子送了進來,又扛了出去,那些無法承受這種瘋狂變種的身軀沒有實驗價值,而我們不一樣……我們讓他們自豪,讓他們沾沾自喜,我們的存在,對於他們是某種身份的表徵……」
  
  一想起研究所的日子,讓他不寒而慄。
  
  或許,為了不被逮回去再過非人的生活,他該盡早結束自己生命……
  
  但是捨不得呀,他真的開始覺得捨不得了,回研究所也好、尋短棄世也罷,無論是哪種選擇,他都再也見不到沈寧熙。
  
  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能選擇嗎?
  
  「這群傢夥真是麻煩,連你住我這裡都能查到?難怪有人說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不過找人也下用把她的家翻成那樣吧?故意嫁禍給無辜的小偷嗎?
  
  「那你要逃嗎?嗚嗚……」五樓鬼小姐發問。要是黑澔走了,她就少了一個能聊天的對象了,也沒有美色可以看了,嗚,不要走嘛,黑澔……
  
  「我……」如果不想被抓回去,逃走的確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沈寧熙嗤聲以對:「為什麼要走?該走的不是黑澔,那群傢夥私闖民宅就很該死了,還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嗎?當台灣沒有法律了?」
  
  「寧熙,他們真的會。」對他們而言,他充其量不過是只白老鼠,誰會去在意一隻實驗白老鼠的權利?要殺就殺、要劫就劫,這是他們的物化觀念,根深柢固,即使懂法律,也不會將它套在一隻老鼠身上。
  
  「你不可能躲躲藏藏一輩子,就算你真的躲到下水道,他們還是會去揪你上來的,逃避不如迎戰。」沈寧熙並沒有說得鏗鏘有力,只是眼神堅定。一你的人生纔剛開始,讓你自己掌握,而不是由別人來操縱。」她凝望著盤腿坐在她正前方的黑澔,停下剛在整理屋子的雙手。「還是你認為你自始至終都還在過著那種黑暗的生活,根本沒有什麼新人生可言,所以捨棄掉了也無所謂?」
  
  她的口氣淡然,卻重重震撼了黑澔。
  
  換做以前的他,為了逃避,他會毫不猶豫尋求任何一種能最快速死去的方法,他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害怕過,害怕失去、害怕離開,也害怕死亡。
  
  因為那三者,意味著一切歸零,現在的感覺、和沈寧熙在一起的感覺:心跳的感覺:心動的感覺……一切都將歸零。
  
  他纔剛開始走人人類社會,而不再是見不得光的蜷縮鼠身,這是他的新人生,是他自己可以選擇的新人生——
  
  逃避不如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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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平靜了好幾個星期,一切都像是黑澔和沈寧熙的被害妄想症似的,沒有任何插曲來打擾黑澔的新人生,之前闖入她家的那群人也沒有第二波的舉動。黑澔一樣在麵包店裡如魚得水,甚至還研發了幾項新口味的蛋糕和麵包,一推出就造成了不小的搶購熱潮,而沈寧熙一樣在收銀台前陰陰沈沈地算著帳,一樣假裝她和黑澔是「感情不熟」的同事。
  
  若真要說兩人生活上的小小波瀾,就是沈寧熙她媽應黑澔之邀,這個星期五晚上要光臨她家吃頓便飯,順便看看沈寧熙新「室友」的模樣,評估評估他有沒有資格升格成「女婿」。
  
  為了這件事,沈寧熙和黑澔小吵一架——事實上只有沈寧熙一方在跳腳,黑澔只是無辜地全盤接受她的指責。她氣他沒事先和她商量,真的將自己當成這個家的男主人胡作非為,大刺剌擺佈起她的生活;更氣那一狼一狽背著她不知又達成多少爛共識,而她仍被蒙在鼓裡!
  
  「寧熙,一塊去嘛。」
  
  兩人現在又為了去不去車站接沈母而針鋒相對,雖然所有癥結都在沈寧熙身上。
  
  「不去!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怎麼來,她自己會坐出租車來,下用你多事。還是去顧廚房那鍋鹵豬腳比較實際。」她不是貪嘴的人,可是滷肉香味真的太濃太勾引人了,她打算等黑澔出門後,立刻添碗白飯去太快朵頤。
  
  「我們去接她,還可以替她提行李,散步似地邊走邊聊邊回家,不是很好嗎?」他還在哄誘著她。
  
  「提什麼行李?」不是來吃頓飯嗎?要打包也是回家纔做的事吧,難道她媽媽先準備好行李箱來裝剩菜?
  
  「沈媽媽要在家裡住到星期天。」一桌子的菜已準備得差不多,雖然都是他從食譜上現學現賣的初試品,但是看起來的美味程度絕對不輸給食譜上的精美圖片。
  
  又是一件沒先和她商量的事!沈寧熙翻雜誌的聲音變大,又是遷怒的結果。
  
  黑澔從她房間取來一件小外套,一手將她從沙發椅上挖起來。「快,沈媽媽說不定快到車站了,讓她久等就下好了。」
  
  「你做什麼這麼高興?」好像要迎接媽媽的人是他一樣,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彰顯她這為人子女的失職嗎?
  
  「你媽媽要來,你不高興嗎?」黑澔反問。
  
  老實說,她沒什麼感覺,也許覺得有點麻煩,也許覺得有點費事,但這些都湊不上高興。
  
  她不想多說,反正人都快到了,再吵這些也沒意義,只是等會兒去接她媽媽時場景一定很尷尬,說不定三個人會相對無言地從車站走回家來,十幾分的路程,就像長長的一年一樣。她很討厭和母親之間這種凝滯沈默的相處方式,所以她幾乎不曾開口邀母親到她的小套房來吃飯或過夜,太不自在了。
  
  但是,沈寧熙錯了。
  
  她從來不知道在公共場所因為過度喧嘩而遭路人投以注目的感覺是什麼,今天,她首度嘗到了。
  
  心中有股強烈衝動想拿膠帶封住身旁興奮暢聊的那張嘴,下,兩張。
  
  被黑澔拖來車站接人的沈寧熙凝著目光,看那兩個本該是頭一回見面「陌生人」相互擁抱。
  
  「沈媽媽,你和寧熙長得好像,都好嬌校」黑澔接過沈母手上不算重的輕便行李,打量她幾眼,立刻笑開了眼。
  
  眼前的婦人像是沈寧熙二十年後的模樣,但是比沈寧熙多了數分親切和藹,眼尾的笑紋很明顯,表示她是個愛笑的人,和他腦中勾勒出來的「沈媽媽」相去下遠。
  
  「你的模樣和我想像中差好多。」
  
  「你失望了?」黑澔很緊張,就怕沈母一句「不中意」將他封殺。
  
  「我想像中你是個普通人,沒想到是這麼帥的小於,要不是你和小熙站在一塊,我絕對不敢妄想你是我家小熙的男朋友。」越看越滿意呵。她家女兒是美人胚子沒錯,但是就少了那麼點吸引人的魅力及親和力,算是中等美女。
  
  「我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就好。」黑澔被誇得很靦腆。
  
  「好小子,有自信!我欣賞你。」沈母給他豪氣的一掌,將他拍向了沈寧熙。她當然不會知道黑澔所謂的希望,是真的渴望變成一個普通「人了
  
  「他哪是自信,是過度自卑吧。」沈寧熙在他身邊嘀咕了一句。
  
  「謝謝你照顧小熙,她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太多了。」沈母望向沈寧熙,臉上有著母性的光輝。
  
  「是她照顧我比較多。」
  
  「小熙會照顧人?」這個說法很新鮮噢,他們在談的是同一個人嗎?
  
  「會呀,超溫柔的。」
  
  「是因為愛情的力量?」
  
  「拜託……」這是屬於沈寧熙的咕噥,音量還是僅止於自言自語。
  
  十分鐘的回家路程,沈母和黑澔沒有停下對話達三秒以上,話題都圍繞在沈寧熙身上,彷彿要等到這個共通的話題聊完,兩個人才真的可能閉嘴歇言。
  
  回到了沈寧熙的住處,沈母四下張望。
  
  「這房子好像……不太一樣了,感覺明亮多了。」記得她一年前來的時候,老覺得這問屋子好陰森,加上上下左右都沒有鄰居,自然少了些人聲,靜悄悄的,像個十成十的鬼屋,現在家俱擺飾都沒有太大的變更,為什麼卻讓她產生這麼大的印象落差?
  
  兩雙眼睛都看向沈寧熙,希望她也開開尊口,加入他們的聊天。
  
  「哪有,還不是一樣。」結束。
  
  大概是家裡多出了一隻閃亮生物吧,運用他發光發熱的本領普照大地。
  
  沈母繼續巡視房子,發覺屋子裡屬於黑澔的東西並不多,她還刻意繞到沈寧熙的房裡,發現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及一隻烏漆抹黑的小惡魔布娃娃,並沒有男性的衣物或用品。
  
  「黑澔,你晚上睡這裡嗎?」
  
  「嗯,幾乎。」之前是睡五樓,後來被嚇過一次後就下肯上五樓睡,雖然現在和五樓的鬼小姐很熟了,但是他也不喜歡每次睡覺時都有人,不,是鬼在他耳旁低泣或是讚美他的腿有多美、胸肌有多結實……
  
  「噢。」沈母只回應了這聲。
  
  「他睡另一個房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沈寧熙突地出聲,知道母親誤會了什麼。
  
  「我哪有想什麼?」沈母沒想到心思會被女兒猜中,結巴了起來。
  
  「你剛剛一定是想直接問他:『你是不是每晚都睡在小熙房裡?』你敢說你不是這意思?」沈寧熙直言。
  
  知母莫若女。
  
  「媽媽是關心你一下,怕你吃虧嘛……」做母親的都會有些敏感嘛。
  
  「放心好了,他應該不知道怎麼『做壞事』。」因為他沒機會接收到這類的信息呀。
  
  她相信他在研究所的日子裡不太可能學習到這方面的知識,沒有人會成天拿一本《Playboy》給老鼠看:再加上她屋子裡不可能出現什麼刺激慾火的圖書和影片,有線電視台的限制級頻道也是付費纔能收看,她哪來的多餘金錢和精神去申請?所以黑澔目前的「攻擊力」為零,她安全得很——除了他之前在電視上學到亂七八糟的舔蛋糕外,她被佔的便宜還有挽救的餘地。
  
  想到舔蛋糕這個□昧字眼,勾起了沈寧熙的記憶,讓她的瞼上多了兩朵淡色的紅霞。
  
  「我是有爬到寧熙床上一次啦,不過下場是被她丟了出來。」黑澔說的是他被五樓鬼小姐給嚇破膽的那回。
  
  「你這個孩子真誠實。」這種事也乖乖坦承噢?他的外表看來頗精明,她原先還擔心女兒會被這個男人吃得死死的,經過短暫的相處,她現在反而擔心黑澔會成為匍匐在她女兒腳下的禁□。「要麻煩你多包容了,小熙她個性比較悶,什麼話都埋在心裡不說,但她真的是很乖的女孩子,以後你對她——」
  
  「我餓了,吃飯。」沈寧熙打斷母親準備將她的終身托付給黑澔的言論,今天已經說了那麼多,還不嫌累嗎?
  
  她話一出,黑澔馬上到廚房端出今天的重頭戲——鹵豬腳,慇勤招呼兩個女人入座,添飯擺筷由他做來,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沈寧熙雙手捧過黑澔替她淋好滷肉湯汁的白飯,上頭褐亮軟嫩的豬腳正向她招手,她大扒兩口——
  
  該死!她想摔碗,直接捧著一大鍋飯來配這道料理!
  
  原來電視上曾被她嗤之以鼻的誇張美食節目下是騙人的!吃到精緻美食的感動真是存在的,湯汁濃而不過鹹,豬腳不油下膩,入口即化,根本下需要她的牙齒發揮太大功效,連白飯……都是粒粒 飽滿、顆顆晶瑩。
  
  太好吃了!
  
  有這麼好的手藝竟然直到今天才下廚做給她吃?!這只臭老鼠,等她媽媽回去,看她怎麼跟他算這筆帳!
  
  她要叫他把前些日子欠她的,全補償給她!
  
  「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味道怎麼樣?」黑澔看著沈寧熙埋頭苫吃,根本沒空也沒心思擡頭發表意見。
  
  「你第一次下廚?」沈母很驚訝,這樣一桌子媲美大師級的好料,不像初試啼聲的新手能弄出來的。
  
  「是呀,寧熙本來說要炒個飯來吃就好,可是我想沈媽媽難得來一趟,應該要好好招待。寧熙,好不好吃?」
  
  「嗯。」她應得含糊,將空碗遞出。「再一碗。」
  
  這個舉動的回答夠明顯了。
  
  黑澔笑著再替她盛了飯,這回除了肉汁外,還夾了不少配菜。「多吃點,不許剩下。」
  
  這個男人,除了進佔她的生活之外,現在還要進佔她的胃,故意要養刁她的胃口,讓她再也沒辦法離開他的手藝與……他的人。
  
  實在是太惡劣的行為,她看穿了他的打算,她不會讓他得逞的……她,阻止不了自己扒飯的速度……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沈寧熙很懦弱地屈眼了,為了一鍋鹵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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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光全熄的臥房內,只有床頭邊的鬧鐘指針走動時所發出的細微滴答聲。沈寧熙的雙人床擠著她和母親,兩人背對背睡著。
  
  安靜沈寂間——
  
  「小熙?」沈母試探地喚。
  
  「我睡了。」為了避免沈默尷尬的最好辦法就是裝睡。
  
  睡了還會回話噢?沈母直接繼續道:「小熙,明天你下是放假嗎?聊聊好嗎?我們母女倆很久沒有聊天了。」雖然她今天講了下少話,但全是和黑澔在聊,沒機會和女兒促膝長談。
  
  「你不累嗎?」聽母親今天和黑澔源源不絕的對話,她都嫌聽累了。
  
  「我們很少有機會好好談談心事。」所以她要把握機會。
  
  「我沒什麼心事。」沈寧熙還是一副不願多費唇舌的態度。
  
  「那來聊聊黑澔,你覺得他怎麼樣?你們認識多久了?在什麼地方認識的?是他先追你還是你追他——」
  
  沈寧熙打斷她:「這些問題我想他會很樂意告訴你,你不妨將話題先省下來,明天好和他繼續討論一整天。」
  
  「我和黑澔聊當然全繞著你身上轉,現在和你聊黑澔,這兩種情況又下一樣。」沈母將今天晚上黑澔告訴她如何和沈寧熙相處的訣竅不停在心裡背誦,想打破母女倆之間的藩籬。
  
  黑澔說,小熙很容易下由自主地發散拒人于于裡之外的電波,雖然有時出自無心,但一般人被那種電波電到之後,也會跟著下敢和她多說話。她這回住在這裡三天的首要課題就是養成對抗小熙拒人電波的免疫力,所以無論女兒的響應有多簡短、多冷淡,她都要不屈不撓。
  
  「我對黑澔那孩子的印象很好,他實際上比他看起來的摸樣還要乖巧,他那型的男人,是屬於有本事在外面花天酒色的人,就算他不去尋芳,女人也會自己撲上來。媽媽本來是希望你找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能夠疼你寵你就好,像這種條件太好的男人少沾,省得婚後你光顧他都來不及。下過既然你們相愛了,加上我給黑澔打的分數很高,媽媽是下反對你和他交往啦,晚飯時看他那麼會照顧你,讓媽媽也放心多了。」
  
  沈寧熙瞠著眼,因為母親的一句「相愛」頓時睡意全消。
  
  相愛?他們……有開始過嗎?
  
  她沒有談戀愛的經驗,除了恐怖小說和一些灰暗到不行的自殺敦科書之外,從不涉獵其它談情論愛的課外讀物,「相愛」這一詞,對她而言簡直像是外星語般難以理解。
  
  她只是……有點關心黑澔,也有點享受被他關心;可能對他還鄉了一點點保護的感覺、一點點在乎的感覺、一點點瞎貓碰上死耗子的緣分、一點點心動、一點點習慣有他的生活、一點點想看著他的笑容、一點點想聆聽他卜通卜通的心跳、一點點眷戀她的名字由他嘴裡被輕快地喚出來、一點點……
  
  那些「一點點」相加起來,像顆氣球在心裡吹漲起來,將她的心房漲得發疼,彷彿只要再加「一點點」,那顆氣球就會爆炸開來一樣……
  
  那些「一點點」,是什麼?
  
  「你一直都比較孤僻,很少願意將心思花在別人身上,但是黑澔說,你用著你的方式在關心他、疼惜他,他對你是感激,也是傾心,聽他這番話,我下只高興你身邊有人能陪伴你,更高興你願意讓人陪伴著你……」
  
  沈寧熙靜靜聆聽著母親在耳畔的輕語,她一直覺得母親說起話來非常輕柔,從小到大在責罵四個小孩時,聲調幾乎也下曾揚高過一回,可是到今天,她纔聽到了母親吳儂軟語問所蘊涵的強大包容,像是能安撫孩子哇哇啼哭的搖籃曲,哼唱著曲調裡的濃濃親情。
  
  她討厭太肉麻露骨的表達,因為那會讓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何回應。
  
  沈寧熙在黑暗中咬著自己的下唇,「我沒有他說的那麼好,我待他很壞的……」
  
  沈母隔著棉被拍拍她的肩,「只要黑澔認為你待他好,那麼就是好了,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感覺。就像是你今天給了人十分好,他只領受到一分,即便你掏心掏肺,他同樣下會認為你的付出稱之為「好」,而有人……你給他三分,他會當成七分來領受,黑澔就是後頭這類人,站在母親的立場,我也希望你遇上的是他,至少你的付出會有人珍惜地回鎮,這樣你的情路會走得順遂,媽媽也更安心了。」若是一味對人付出而沒有得到應得的珍視,那豈不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嗎?
  
  沈寧熙轉過身,沒有半絲燈光的房裡無法視物,可是視覺逐漸適應了黑暗,模模糊糊的輪廓開始具體化,她知道自己正與母親面對面,在闐暗中搜尋著彼此的目光。
  
  「媽,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話?」
  
  「你後悔生下我嗎?」
  
  黑暗中,她看到了母親的笑容輕輕咧開。
  
  「傻孩子,我一直告訴自己,幸好……當年有生下你。」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3:50

【第十章】

  她在五歲那一年,聽到了母親和父親在客廳閒聊著往事,兩人一邊泡著老人茶,一邊嗑瓜子,她父親是樸實的農家子弟,個性有些大男人,是典型的嚴父,她母親是任勞任怨的傳統女性,外表看似嬌弱,骨子裡卻有著女人的堅強韌性,面對家裡老爺子似的丈夫能做到滿足他一家之主的權威,卻又能一手掌握家裡經濟大權,印證了一句「家中大事由丈夫作主,家中小事由她作主,不過家中向來是大事化小,所以丈夫作主的機會是零」。
  
  農家子弟什麼都好,獨獨一項「重男輕女」的守舊觀念根深柢固。
  
  「本來想再生一個男的,沒想到是女兒,早知道就不生了。」
  
  「還不是媽說前一個生男的,後頭是男孩的機率會比較高,我本來也只打算生三個,再說替你們沈家生了個兒子就可以交代了,你以為生孩子很好玩嗎?」她母親嬌瞋道。
  
  小小身影靠在門板,低低的螓首望著自己光滑的腳趾,十根趾頭無措地蠕動著,似懂非懂的腦袋接收到更多的對話,好像……是在說她吧?
  
  一、二、三,她上頭有三個哥哥姊姊,她是第四個,所以只打算生三個的話,那第四個算什麼?多餘的?
  
  數動著腳趾頭,反覆喃念著二三一,小小的身影變得落寞,好像有點懂了,又好像希望自己完全別懂。
  
  一、二、三、五、六……
  
  不要四,跳過去。
  
  一、二、三、五、六……
  
  「寧熙?」
  
  沈寧熙正忙著凝覷自己的腳掌,突然被黑澔掬起下顎,視線被他填得滿滿的。
  
  「你怎麼了?一直看地板喃喃自語什麼?」黑澔輕拍拍她的臉頰,想喚回她的注意,也想拍回她臉上的紅潤。「而且你剛纔念錯了,一二三『四』五,你少念了四。」算數沒學好嗎?
  
  「我媽說她是要『四』的。」
  
  「啊?」黑澔被她這句話弄得一頭霧水。
  
  「她說『四』的存在並不是錯的。」沈寧熙漾起淺笑,覺得心裡那個靠在門板後頭無助的小女孩從黑暗中跑了出來,撲進母親的懷裡撒嬌。那個小女孩在笑,她也是。
  
  「我不是很懂,不過你覺得高興就好。」黑澔偏著腦袋,沈寧熙那兩句沒頭沒尾的話讓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看見沈寧熙的笑容,他知道那兩句話算是好話吧!
  
  她笑起來真可愛,暖暖的、軟軟的,害他也覺得心跟著熱起來。
  
  撥開她披散在雙頰邊的黑綢長髮,不讓多餘的累贅遮掩掉了她的光彩。
  
  如果笑靨用以比擬明亮的燈火,那麼他恐怕就是撲火飛蛾,情不自禁地接近她、膜拜她、口叩嘗她……
  
  他吻住了她的笑靨。
  
  稱不上纏綿,也沒有過度激情,他的唇慢慢吮著她的,直到確定了她的接受與被動響應,他纔加深了探索,兩人的身子輕緩倒在沙發上——
  
  接下來呢?
  
  黑澔當然不知道接下來該乘勝追擊,因為電視上每次到了這一段,都只有幾件衣物散敞在地板上的鏡頭帶過去,所以他依照電視的「教導」,將自己的上衣脫掉,放在地上,雙唇眷戀下已地啄吻她的紅唇,然後,氣喘籲籲地埋在她頸窩滿足地笑著,三不五時也在細白的頸膚上烙下響吻。
  
  沈寧熙嘴裡咕噥幾聲,突然在思付男人對這方面「無知」到底是好還是壞,唉……
  
  「你還不打算起來嗎?被我媽看到不好。」她右手擱在他發問,或許是他的髮絲太過柔軟,引誘她動手撫觸。
  
  「再一下下。」她這樣摸他,會讓他安心得想睡覺。「她只要一踏進樓梯,我的耳朵會聽到,到時再起來不晚。」他的耳朵非常靈光,這也是受老鼠某部分的基因影響。
  
  像他現在聽她的心跳聲就非常的清晰,有些急促、有些鼓噪,尤其當他的唇貼觸到她的肌膚,或是他的氣息吹拂她的耳垂,她的心跳會怦然反應出她的激盪,相當敏感。
  
  茶幾上的電話響起,黑澔伸手去接。
  
  「沈媽媽?你等一等噢,寧熙,來。」他服務得很徹底,直接將話筒貼在她耳朵,不勞她自己動手去接,因為他不希望在髮梢間穿梭的十指分心去做其它雜事。
  
  「媽?什麼?提不回來?你買那麼多東西嗎……噢,bye。」她用眼神意示黑澔可以掛上話筒。
  
  「怎麼了?沈媽媽買了太多東西?我去幫她。」
  
  「不用,我去,她要我親自去試些衣服。」沈寧熙從他身下鑽出,不需要怎麼整理儀容,因為黑澔完全沒朝她的衣服下手。
  
  她將自己的長髮撩回耳後,露出漲成粉紅色的小巧耳殼,她沒多長只眼在腦邊,當然不知道她的耳朵洩漏了她的羞澀,而黑澔有車見到,忍下住想多逗弄她一會兒。
  
  「那我不打擾你們母女培養感情,回來我再鹵白菜給你們吃。」攬過她的肩,他故意貼著她發紅的耳殼說道,然後非常滿意地看到她耳上的色澤越變越濃,像是全身血液都衝上那兒一樣。「你剛剛說要去幫沈媽媽拿東西兼試衣服時,臉上的表情很高興,和你之前聽到沈媽媽要來這裡住幾天的反應完全不一樣。」雖然那樣的高興非常的細微,但是瞞下了他的眼。
  
  沈寧熙不否認他的觀察。童年聽到的那席話,她並沒有特別怨恨或不甘,只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或許少出現在家人面前,對大家都好,反正無論有她沒她,都不會有太大差別,久而久之,她習慣用這樣的距離去看待週遭人事,是她自己畫地自限,也是她無法從兒時記憶跳脫出來。
  
  「我只是在要孩子脾氣,這是我的權利。」
  
  「好吧,去向沈媽媽要孩子脾氣吧,我想她很樂意的。」黑澔拍拍她的頭,將她送出大門。「路上小心。」
  
  再偷得一個再見吻,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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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男人衣物的尺寸不是S、M、L、XL,還有多大差別?媽媽用目測就知道黑澔穿幾號,那件銀灰色的襯衫真的很好看,我覺得棗紅的也很好看,媽媽本來想兩件都買的……」
  
  「衣服夠穿就好,不用買這麼多,這趟請你來,不是要你大破費,我回去再把衣服的錢都算給你。」
  
  「纔多少錢,有什麼奸計較的。」
  
  「我工作的薪水沒有拿回家過,這樣我覺得不好。」
  
  沈寧熙和母親並肩定在自家公寓前那段漆黑小巷,路燈五盞就壞了四盞,只剩一盞正苟延殘喘地一明一滅,兩人手中各提了一袋衣服。
  
  「小熙,你這樣說,媽媽是不是也要把這兩天在你家吃的住的喝的也換算成現金還給你?」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計較衣服的錢做什麼?」
  
  「我不是計較,只是……」只是她覺得不好意思。
  
  「你就快快樂樂地收下,然後跟我說聲『謝謝』,媽媽就甘願了。」
  
  拗不過母親,沈寧熙只好小聲道:「謝謝。」
  
  「不客氣。」沈母彎著眼笑。
  
  這種感覺,好新鮮。她從小到大沒有陪過母親逛街,更別提像大姊那樣挽著母親的手有說有笑。
  
  可能是心態的改變,當她從母親口中聽到她慶幸著能生下她的話,本來關得很緊的心門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似乎讓她正視起母親的舉動,慢慢感覺到……原來她是可以和姊姊們一樣,與母親這般共處。
  
  「快到家了,我肚子好餓,鹵白菜鹵白菜,我們回來了!」沈母嘴饞地笑嚷,為了那鍋鹵白菜,她和沈寧熙就算逛街逛到肚子有點小餓,也下想在胃裡填入任何街邊小吃,就怕回到家會因為肚子偷塞了其它食物而少吃了幾口黑澔的極品料理。
  
  「我也覺得有點餓……」沈寧熙小小聲附和。
  
  兩個人有志一同地擡頭望向只差幾十步路的公寓,希望能嗅到些飯菜香來解解饞。
  
  映入兩人視線中的,卻是黑澔伏在四樓陽台邊,搖搖欲墜。
  
  「黑澔!」沈寧熙沒忽略陽台上其它陌生人的存在,他們正將黑澔逼到絕境。
  
  那是……研究所的人!
  
  沈寧熙立即反應過來,之前本來還和黑澔對於研究所的人有所警戒,但是這段日子實在是太過安逸,安逸到讓她都忘了黑澔仍是他們亟欲逮回去的實驗品。
  
  「怎麼了怎麼了?」沈母瞟見沈寧熙丟下紙袋朝前狂奔。
  
  黑澔的視覺和聽覺開始模糊,聽不見遠方沈寧熙的叫喚,只能將殘餘的精力拿來應付咄咄逼人的研究所人員。
  
  「我不會……跟你們回、回去……」黑澔下停以手裡那柄水果刀在腳上劃開傷口,藉此想擺脫強烈襲來的睡意。
  
  他太過大意,明明在廚房做菜時便聽到了樓下的異常腳步聲,竟然被幸福沖昏頭,傻愣愣以為那是屬於寧熙及沈媽媽的,還高高興興跑去開門——
  
  結果迎面而來是一劑快狠準的麻醉槍。
  
  該死的麻醉劑,該死的……
  
  他不能變回鼠形,因為那會使體內的麻藥流竄得更快速,到時研究所人員要抓他回去就更易如反掌,雖然他現在的處境也好不上幾分——
  
  「你根本無法適應外頭的生活,為了你的生命著想,你最好別做無謂掙扎,我們下會傷害你,回到研究所,你纔能活下去,研究所是你從小到大生長的家呀!」為首的男人約莫三十出頭,頭髮卻已雪白,這是鎮日動腦思考的結果,他是負責研究基因混種的團隊之一,在研究所因不明原因爆炸後,團隊便一分為多,各自尋回那群「白老鼠」,而他的任務就是帶回黑澔——毫髮無傷地帶回他!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黑澔死命睜開沈重的眼瞼,含糊又不失堅定地反駁他。
  
  若是他一睡下,再醒過來,將要面臨的是風雲變色的慘況。
  
  迎接他的,會是研究所那個導滿電流的鐵柵及一輩子囚禁的命運!
  
  迎接他的,會是永遠無法再見到沈寧熙的孤寂!
  
  「我們放你在外頭世界這麼多天,為的就是讓你認清楚自己只能屬於研究所,在研究所裡,你是珍貴的研究結晶,在外頭,你只不過是人鼠不分的異種——
  
  「那又怎樣!」黑澔甩開為首的男人伸過來的手,水果刀在那男人手背劃開一道淺淺傷口。
  
  男人不怒反笑,「你可以繼續抵抗,反正麻藥效果越來越顯著,連這麼近的距離你都只能劃出這麼小的血口,看來你的力氣也快用盡了,我已經等了那麼多天,不差這幾分鐘。」他示意身後其它人別再逼近,隔著兩、三步距離等待黑澔陷入昏迷。
  
  黑澔終於連水果刀也握不住,匡啷落地。他知道自己再不想辦法,就真的只能成為甕中之鱉,任人要殺要剮——
  
  「黑澔,跳下來!」
  
  被麻藥侵蝕到混沌的腦門劈進了沈寧熙的聲音,像是黑暗中射進一道曙光,迴盪地告訴他——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最後一絲力量,不能用來坐以待斃,沈寧熙說會接住他的……是他的幻聽也好,他對她堅信不疑。
  
  黑澔橕過陽台矮牆,讓身體藉由失去平衡而下墜——
  
  沈寧熙加快腳步,拚命衝向前,雙臂高高舉起:沈母則因為看到黑澔墜樓而捂臉驚叫;研究所人員衝到陽台邊,卻已來不及捉住黑澔。
  
  「變老鼠!」
  
  沈寧熙用上生平最大的音量,朝天際大吼,黑澔像是完全接收她的指令,在二樓處瞬間恢復鼠形,小小的身軀混著一身寬大襯衫,憑靠著衣衫在空中翻飛的阻力,減緩了他下墜的速度,沈寧熙連鼠帶衣地一把接住了他。
  
  撥開衣物,露出鼠臉的黑澔朝她咧了個安心的笑。
  
  「嗨。」
  
  「事實證明你不管跳樓幾次都死不了,這種死法你已經免疫了。」沈寧熙小嘴吐籲著喘息,還有心情和他說笑。
  
  「是呀……有你在的地方,總是如此……你胞得好快……」
  
  「我以前是田徑校隊的,後來因為個性太陰沈而被隊友排斥纔退出田徑隊。」沈寧熙蹙眉看著黑澔一副已經睜不開眼的模樣,以及他腿邊滲出的紅色血液。「你還好嗎?」
  
  「嗯……是麻醉槍……」
  
  沈寧熙輕歎,算是放下了心,將他放置在自己襯衫胸前的口袋,輕拍拍他。「待在這裡睡一覺,其它的全部交給我。」
  
  「很……危險……」他的鼠腦袋硬是不肯埋在口袋裡,迷迷糊糊瞧見沈寧熙拾起牆邊的一根掃把。「寧熙……你……做什……」
  
  她雙手握住掃把兩端平舉,膝蓋一頂,將掃把頭「啪」的一聲給折斷,握著平滑的竹竿部分甩了甩,試試合不合用。
  
  「我以前是劍道社的校隊代表,後來還是因為個性太陰沈而被隊友討厭纔退出劍道社。」她突地道。
  
  「所以……」他還是不明白。
  
  「逃避不如迎戰。」
  
  沈寧熙話一說完,原本在四樓陽台的研究所人員也已匆忙跑下樓來,雙方就僵硬地對峙在鬼屋前的小小空地。
  
  「一、二、三、四。」四個人而已,小case。她微偏著頭,對身後還捂著臉嚷叫的母親說:「媽,你從後巷先繞回家去。」反正現在危險的地方栘到了樓下,四樓反而安全許多。
  
  「小熙……媽上去報警……」
  
  「千萬不要!」這種研究所的存在十成和國家機密相關,報了警有什麼用,還不是會有更高階的主管出來消除這種事的紀錄,再說,要是將事情弄大,黑澔的身份勢必曝光。「你上去之後……就盛碗飯去吃鹵白菜,記得留一些給我。」她想,打完架應該會很餓。
  
  沈母愣了愣,在沈寧熙的目光指示下,只能點點頭,聽從女兒的安排。
  
  等沈母跑遠,沈寧熙纔轉回頭,和研究所人員面對面。
  
  「小姐,這件事與你無關,我們是合法來帶人。」為首的男人口氣並不粗魯無禮,一派學者氣質。
  
  「私闖民宅叫合法?」她冷嗤。那搶銀行不就是無罪了。
  
  為首的男人對於這個問題保持緘默,明顯知道在這點上他們站不住腳。
  
  「你知道你私藏的人是我們研究所的資產,若不歸還,你同樣會有麻煩。」這是威脅。
  
  「那麼請你拿出證明黑澔是『資產』的所有權狀,要是隨口說說就算數,那我也可以說黑澔是我的資產,你們憑什麼來爭?」熱身運動做夠了,沈寧熙停下甩動掃把的竹竿,擺出劍道的防備姿勢。
  
  研究所人員個個嚴陣以待,可惜他們身上除了麻醉槍之外,沒有任何的攻擊性武器。
  
  「小姐,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們還是試圖說理。
  
  「我是小人。」她無所謂地一聳肩,並且神速揮出第一擊,毫無預警。
  
  啪!
  
  響亮的慘叫聲來自於被竹竿掃中的頭號犧牲者。
  
  研究所人員一看就知道不是練家子,沒學過任何防身術或武術,見沈寧熙不分青紅皂白地舞棍相向,只能抱頭鼠竄。
  
  沈寧熙可不懂什麼叫手下留情,光瞧見黑澔帶血的腿傷,她就忍下住想替他出口氣,再加上先前黑澔在研究所所受的「招待」,她要一條一條還給他們,報報「老鼠冤」。
  
  啪!啪!啪!
  
  雖然離開劍道社多年,她的劍技稍稍退步,但絕對不阻礙她打起人來的利落和力道。
  
  「你——」
  
  為首男人咬牙舉起麻醉槍,二話不說朝沈寧熙開了一槍。
  
  沈寧熙手裡的劍道竹竿立刻由正握改成側握,身體轉個方向,擺好姿勢,用力揮棒出去——
  
  全壘打?不,是觸身球,「打擊手」三分故意加七分惡意地將那劑充當壘球的麻醉劑給打向「投手」腰腹,犯規犯規,不過現在沒有裁判,一切以違規為目的。
  
  掛在沈寧熙口袋邊緣的黑澔沒辦法發問,只能瞇著睡眼覷她。
  
  她明白他的疑問,開口解釋:「我以前是壘球隊的——」
  
  他知道他知道,後來還是因為個性太陰沈而被隊友排擠纔退出壘球隊,對吧。
  
  黑澔帶著笑,明白沈寧熙可以應付一切,甚至綽綽有餘,他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任自己滑入她的口袋內側,讓屬於她身上清新的淡香將他整個包覆住,麻醉作用經過五分鐘,完全生效。
  
  最後的記憶是他在她胸口蹭了蹭,腦中想著:這個位置真是好呀,有她的馨香也有她的心跳聲,而且……
  
  軟軟綿綿的……
  
  --------------------
  
  黑澔再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在籠罩著黑壓壓闐暗的環境裡,一絲絲腐朽臭味、一絲絲空氣中凝滯的黴味……與他入睡前品嗅著沈寧熙身上的香味不同。
  
  他猛然睜開眼,像是受惡夢驚嚇般地挺直身軀,然而眼前黑暗的一切並未如同惡夢清醒般消失,他仍被這透不過氣的氛圍給豐豐圍繞。
  
  「寧熙!」
  
  在哪?!你在哪裡?!
  
  「寧熙!」
  
  這裡是哪裡引他又在哪裡?!
  
  黑澔橕起身子,麻藥的效力仍殘存在四肢百骸間,讓他的動作下像平時靈活,甚至在他突地站起來時,膝蓋傳來酸軟,使他又半跪了下去,他咬緊牙,在黑暗中摸索著能助他攙扶起身的物品。
  
  「寧熙!」在他睡著後……發生了什麼事嗎?寧熙她……安全嗎?他是不是被抓回了研究所?!若是這樣,那他們有沒有傷害到寧熙,是不是打傷她之後纔將他搶了過來?8寧——」
  
  「叫什麼叫,我在講電話啦!」
  
  就在黑澔終於搖搖晃晃爬起來,趴在牆邊喘呀喘,正準備第四聲大喚出沈寧熙的芳名,她卻先一步從另處黑暗緩緩走來,一手按掉手中的手機通話鍵,漆黑的屋裡無法瞧清她的表情。
  
  「寧熙!」黑澔跟踉艙艙飛撲過去,用雙臂將她抱得好緊,像是抱住了海中唯一的救命浮木,說什麼也不肯放鬆半分。
  
  「要哭就哭,眼淚鼻涕別朝我衣服上擦,很嗯心的。」沈寧熙匆視自己身軀被他揉得很痛,左手連同她的身體被他抱得死緊,逃過一劫的右手勾在他的頸後,一方面支橕自己失去平衡的重量,一方面安撫著黑澔。
  
  「我纔沒有哭……」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道理,他懂的。
  
  「好好,那你滿臉的汗水別朝我身上擦,男人的汗臭味我一樣敬謝不敏。」反正同樣是鹹鹹的分泌物,只是跑出來的地方下一樣,她可以配合他換個說法。
  
  抽鼻聲很細微,「……這裡是哪?」
  
  「你還沒睡醒嗎?五樓,上回你睡過的,不認得了?」她拍拍他的腦袋。
  
  「五樓?」他眨眨眼,定下心神來,纔慢慢瞧清了黑暗中的景物。
  
  沒錯,是五樓,廢桌椅仍散落在牆邊,大廳一樣空蕩。五樓的鬼小姐也還在陽台反覆她每晚的自殺行徑,在與他目光交集時朝他揮揮手,又繼續往樓下跳。
  
  黑澔將視線定回沈寧熙臉上,「為什麼來五樓?」
  
  「你以為你現在這副模樣,我能帶你回四樓去嗎?」她的手滑過他的裸背,響亮地拍了兩聲,用肉擊聲提醒著他現在的赤裸。
  
  別忘了等在四樓家裡的,還有她媽媽,她該如何解釋今天發生的一切,包括那群研究所人員的身份、目的,還有黑澔跳下來之後的去向和死活——雖然媽媽那時是捂著雙眼的,但要說服她還是得編一番說辭吧?她現在又餓又累,沒心思去圓謊,所以乾脆逃避,並且有打算用這種方式矇混過去。
  
  「那研究所的他們……」
  
  「走了。」事實上是用爬的啦。
  
  「那你有沒有受傷?」
  
  「有。」聽見黑澔猛吸口氣,她笑著搶白:「我斷了一根大拇指的指甲。」一因為揮竹竿打得太忘情了。
  
  她纔說完,黑澔已經執起她的手,輕輕含住她的大拇指,舌尖捲過她的指甲。
  
  「不是這一手。」他舔得她直想笑,像在舔棒棒糖一樣,可惜舔錯了手,見他打算用同樣方法對待她另一隻拇指,她輕暍道:「別別別,不需要用口水療傷,斷了指甲又不會痛,況且你腿上的傷我也沒用這招替你『擦藥』。」
  
  這種「擦藥法」只會越擦越心術不正,咦?黑澔的嘴越過了拇指,落在了她的掌心,很快的,又滑到手腕、手臂,逐漸朝上挪動——
  
  真是心術不正。
  
  沈寧熙雖然腦子裡這麼想,還是忍不住微啟雙唇,等待著他的薄唇大駕光臨。
  
  到底……是誰心術不正呢?
  
  她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現在似乎接吻比較重要一點。
  
  他的唇印了上來,先是細啄,她卻不滿意他淺嘗即止,擱在他腦後的小手有了催促的意思。
  
  「寧熙,別怕。」黑澔在笑,稍稍停頓喘息的唇呵出這句話。
  
  誰在怕了?她從頭到尾不是都表現得可圈可點,瞧她一女獨對四男,「英雄救美」下算什麼,「英雌救帥」纔值得豎起大拇指褒揚哩,他是想說「別急」吧?
  
  「不要哭,沒事了。」
  
  是呀,男孩子嘛,遇上這種小事,不要太急著揮灑眼淚,說出去會被人家笑的……等等!剛剛說話的聲音好像不是她的,她一直很忙著在咬他的唇,無法分心去安慰他纔是……
  
  直到黑澔的唇栘到她的頰邊,再回到她唇上時,她嘗到了淚水的鹹味,那是來自於她的眼睛,一點一滴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淌落著水珠。
  
  「你好勇敢,真的。」
  
  廢話,她當然知道自己好勇敢,她若下勇敢,怎麼有勇氣叫黑澔從四樓跳下來?要知道,若是她跑得慢些或是目測距離有誤,她所要負擔的結果是害黑澔一命嗚呼,然後她恐怕……會自責到尾隨他而去,反正她原本就沒有太強的求生意志,一個月裡最佳的自殺時間就在於她將房租交給了她的房東——八十一歲的獨居老人之後,只要再多拖過一天,她就會覺得她佔了房東便宜,為了這一日租金,她只好繼續住滿一個月,再等待下個月交完錢後的尋短好日子,雖然打從遇到了黑琺,他打斷了她的大好機會,接下來……她似乎沒將時間花費在尋找自殺勝地,反而努力想扭轉黑澔悲觀的想法,想要他活著多體驗一下世界、想要他珍視自己的生命,什麼傻念頭嘛……
  
  她若不勇敢,又怎麼會從被麻藥給弄到動彈不得的研究所男人口袋皮夾裡摸出一張名片,並且在剛剛打了通電話去研究所找負責人吠?
  
  那名負責人非常認真地聽完她一長篇的訓斥,甚至在最適當的斷句後頭發出「我明白」、「我知道」、「嗯,有理」等等的應對句子,聲音聽來是屬於上了年紀的長者,也像是個能溝通的傢夥。
  
  「你,是黑澔的愛人?」聽完她所有的話,他只提出了一個問題。
  
  沒聽見沈寧熙否認,負責人逕自笑了起來。
  
  「我怎麼會問這麼傻的問題,如果你與他下是如此親密的關係,又何必替他出這口氣,更別提在你知道他是老鼠之後,竟沒有一掃把將他趕出家門,可以想見,你愛上他了。」他不再用疑問句,而是肯定的呵呵一笑。
  
  頓了頓,含笑的語氣一斂,他轉為認真。
  
  「小姐,有件事,恐怕你得先聽我說完,再決定是否仍這麼堅決要我高擡貴手,放黑澔一條生路。」
  
  「什麼事?」
  
  「黑澔他……以尋常的生殖方式,他的基因並沒有辦法遺傳下去,就如同人與狗絕對無法配出犬人子孫,對於正常人來說,黑澔他……不能算是人類。你與他結合,所要面臨的,是永遠不可能有孩子的下唱—」
  
  「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嗯。」他頗驚訝沈寧熙所給的反應這麼冷淡。
  
  「我聽完了。請你高擡貴手,放黑澔一條生路。」就算是正常的夫妻都不見得一定會有孩子,現在頂客族那麼多,生活壓力衍生的不孕症也時有耳聞,她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大事。
  
  「說話要算話。」聽見他片刻沈默,沈寧熙補上這句。
  
  「你不認為他會替你的生活帶來很大的不方便嗎?他擁有鼠、人基因,體質虛弱時,這兩項基因衝突,很可能會害你平靜的生活大起波瀾,萬一他身份曝光,你的麻煩絕對超乎你的想像,這樣……你還願意要他?」
  
  如過她不要他,她就不會讓黑澔那麼理所當然地進佔她的世界,打從遇到他的頭一天,她就知道生活會因他而不同,但她逃避過嗎?
  
  不,沒有。
  
  以前沒有,現在當然更不會有。
  
  「我願意,我要。」她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這樣堅定。
  
  此時,客廳傳來黑澔甫清醒而慌亂尋找她的呼喚聲,打斷了她與負責人的談話。
  
  「他在找你了。」黑澔喚她的聲音大到連手機另一端的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聽到了,而我在等你的保證,保證不會再找他麻煩。」
  
  手機裡回應她的,是三聲朗笑,中氣十足的老人笑法。
  
  「喂、喂,你的保證——」她不讓他這樣矇混過去。
  
  雖然口頭保證並不具任何意義,但是,她覺得手機另一端的那個人不是會出爾反爾的小人,似乎只要他答應了她,他就一定會做到……她不清楚自己是哪生來的信任,但她知道——
  
  「勇敢的小姐,等我親眼看見黑澔在你身邊比在研究所更好時,我會給你保證。」
  
  喀,掛她電話。
  
  那負責人言下之意……他還會再來一次嗎?
  
  真是麻煩人的傢夥……
  
  沈寧熙被黑澔的深吻給喚回了飄遠的思緒,隨著他一聲聲餵進她嘴裡的「別怕,你好勇敢」,沈寧熙纔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她從黑澔抱緊她的那刻開始,一直隱藏得很好的恐懼纔傾巢而出,那是恐懼失去他、恐懼他下會屬於她……讓她恐懼到流了滿頰的眼淚而下自知。
  
  他緊抱著她,等她慢慢平靜下來。
  
  這樣哭泣好懦弱,一點也不像她,他讓她變得一點也下像她了……
  
  「黑澔,我救了你好幾次,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你的生命是屬於我的,沒經過我的同意之前,你下可以一聲不響地走人、不可以輕率地自殺,有沒有聽到?!」她想有威嚴地揪住他的衣領將這番話迎面吼在他臉上,可是她做不到,因為他身上沒有蔽體的衣服,而她的手……死命地勾圈在他的頸項上,那不是威脅,而像是請求。
  
  黑澔吻了吻她的長髮,他沒給她任何正面響應,下針對她的要求而應「好」,只是輕喃告訴她:「寧熙,我們一起活下去,好嗎?」
  
  這個「一起」,並不單純指兩個人維持著生命,一同呼吸著這個地球上的氧氣,他要的「一起」,是將兩人牽繫在一塊,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他,兩個人一起……活下去,誰也不許拋下誰、誰也不許再尋短,因為彼此的生命都不再是屬於自己一個人所擁有。
  
  「我願意為你活下去,即使我知道接下來的路不會一路平順到底,我也願意去試,只要你陪著我……一起。」
  
  他的生存目標是那麼渺小,小到只要能和沈寧熙一塊走下去,他就能甘之如飴。
  
  沈寧熙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生存目標,她一直遞尋不著的目標,現在出現了,就在她眼前,在她的懷抱裡——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會因為失去她而難過,對吧。
  
  有人是需要著她的,對吧。
  
  她,是值得存在的,對吧。
  
  還是有人認為……有她在,真好,對吧。
  
  小小的笑靨在她瞼上綻開,照亮了黑澔的眼。
  
  「好,我們一起活下去。」
  
  也許,兩人明天會回到頭一次見面的海 邊,這回下是為了眺海自殺,而是單單純純去看看海,吹吹海風……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1:04:43


【尾聲】

  年輕學徒阿太覺得有股惡寒抖上心頭,乾咧著笑容和收銀台前的沈寧熙打了聲招呼便加快腳步往廚房走去。
  
  廚房裡,黑澔已經在煮鮮奶,準備做香濃的奶酪,其它人包括老闆都還沒進來。
  
  阿太湊到黑澔身旁,壓低聲問:「澔子,沈姊一早臉這麼臭幹嘛?我和她打招呼她還瞪我耶。」
  
  「噢,因為你前幾天塞給我的那些VCD被她看到了,她問我是誰把片子拿給我的,我說溜了嘴。」黑澔臉上的表情和沈寧熙天差地別,笑得很開心。
  
  阿太一驚,「什麼引你讓她看到了?不是叫你回家再看的嗎?」
  
  「我是回家纔看的呀。」只是他和沈寧熙住在一塊,他放VCD來看時,沈寧熙正巧看到,很正常吧。
  
  「那沈姊是到你家看到你在看A片?你們纔剛交往耶,我這樣會不會害你們分手呀?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罪過就太大了,不知道沈姊是看到哪一片,希望是有碼的……不然其它片都太刺激了……」阿太非常懊惱地拍打著自己的額頭申吟。
  
  他和阿郎一直不知道黑澔和沈寧熙的「同居」關係,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認識的時間絕對遠遠超過眾人的想像,他們只以為黑澔那天喝醉酒被送到沈寧熙家中後,一定有發生什麼酒後吐真言的愛情告白,所以就理所當然將黑澔和沈寧熙送作堆了。
  
  「那沈姊有什麼反應嗎?」不知道有沒有把黑澔壓在地板上飽以老拳?
  
  「反應呀……」黑澔微仰著頭,想了想。「她只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色狼?禽獸?畜生?敗類?還是『我們一起看』?」
  
  「她說……我變成有『攻擊力』的危險動物了。」那時她搖晃著腦袋的模樣很可愛呢。而他呢,則是知道了原來接完吻之後還有那麼多的一其它事」可以做,好神奇,很想試試看,下過沈寧熙下陪他試,只留下一句她今天下方便也沒興致,叫他改天請早。
  
  攻擊力?他借給黑澔的是十八禁的A片耶,又不是摔角,什麼攻擊力呀?
  
  黑澔熄掉爐火,將和好蛋清的鮮奶倒進模型碗裡,等待冷卻成型,又繼續切三明治的吐司,他正忙著替沈寧熙弄一份早餐哩。
  
  店面傳來了開門的叮噹聲,阿太以為是老闆進來了,不敢多問,抱著鍋子和一盒雞蛋,忙閃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去打蛋。
  
  可是黑澔卻聽到了沈寧熙的聲音。
  
  「對不起,營業時間還沒到。」沒看到門外還掛著「準備中」的牌子嗎?
  
  「我要一個蛋糕。」
  
  來人熟悉的語調讓黑澔一怔,手裡的麵包刀差點從自己的食指切下去。
  
  「我們還沒開始營業。」沈寧熙口氣雖冷,但沒有任何不耐煩。
  
  「就來個巧克力的好了。」
  
  「老先生——」沈寧熙止住了話,眉頭皺了起來,突然……覺得櫃檯前的老人說話的聲音有點耳熟,像在哪裡聽過……
  
  黑路突然從廚房衝了出來,在看見老人時明顯地倒抽了口涼氣。
  
  「還沒做好的也可以,切一小塊出來讓我嘗嘗。」老人眼邊儘是笑紋,一道一道都是歲月刻痕,目光由沈寧熙身上栘轉到黑澔。
  
  「黑澔,廚房裡有巧克力蛋糕嗎?!沈寧熙也發覺了黑澔的緊繃,她走到他旁邊,拉過他的手臂,黑澔愣了許久,等到沈寧熙問第二次,他纔訥訥回答。
  
  「我還在烤奶油蛋糕的底座,只有純雞蛋的……」他這句話還是必須看著沈寧熙纔有辦法說齊。
  
  「那也行。」老人率先道。
  
  「黑澔,去切一小塊出來。」沈寧熙在心裡猜測老人的身份,並且有了底。
  
  「噢……好。」他又回去廚房了,下一會兒走出來,將紙盤遞給老人。
  
  「還熱呼呼的?好,好。」老人咬了一口,蛋糕的鬆軟完全不需要勞動他搖搖欲墜的牙齒,蛋黃烤過後的香味迅速在嘴裡蔓延開來。
  
  「這是……我做的奶酪,還沒凝固好,但是味道很棒……要下要也嘗一嘗?」黑澔端出另一份點心,臉上仍寫著戒備。
  
  「這玩意兒我還沒吃過,好。」老人一點也下客氣,接過湯匙就舀了一大口往嘴裡灌,貪心的下場還不小心被燙了舌,發出哀號,但又下見他緩下品嚐奶酪的動作。
  
  黑澔和沈寧熙相視一眼,在背後緊握住彼此的手,沈寧熙給了黑澔一個笑容,輕易地撫平了他的不安。
  
  很快的,奶酪空了、蛋糕沒了,老人滿意地直抽自己的小腹,呵呵直笑。
  
  「謝謝招待。」老人留下了這句話,取下頭上的帽子朝兩人頷首。「非常好吃的蛋糕和奶酪,我保證。」重新戴好了帽子,他持著手杖,離開了麵包店,朗朗笑聲仍是下斷。
  
  「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又為什麼只是來吃蛋糕,而不是來……」黑澔下解地低語。如果老人都親自出馬了,怎麼會輕而易舉放過他,該不會麵包店外現在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埋伏等著捉他?
  
  沈寧熙阻止他的胡思亂想,對著門外遠去的蹣跚身影報以淺笑,看起來像顆發光的小太陽。那句話,黑澔不會懂,只要她和那老人懂就行了,這是小秘密,就如同她永遠不會向她母親提及黑澔的身份一樣,她半個字也下會和黑澔提,因為秘密說出來就下叫秘密了……
  
  「相信他,他只是來吃蛋糕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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