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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 08:59:4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3 09:19 編輯

作者:決明
書名:推倒皇帝
系列:幽魂淫豔樂無窮.番外篇

【內容簡介】
哼!她再也不會被美麗的東西給騙了啦!
就拿這個長相好看到嚇死人皇帝來說吧
當年她冒著被叔父擰斷脖子的危險
把他從叔父的「淫爪」下救出來
還拿出所有家當、不辭辛勞地把他送回家
他沒「報答」她的大恩大德也就罷了
居然還把她當成擄人共犯,打入了天牢!
本來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著這個沒良心的傢夥
誰知道幾年後她非但「有幸」又見著了他
還成了他最寵愛的貴妃娘娘——
嗚,原來沒良心的傢夥雖然有美麗的皮相
其實過著委屈又可憐的日子
內有意圖篡位的宰相,外有意圖染指的鄰國君王!
為了這個就像上等肉一樣肥美的傢夥
她決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勇敢
才能在那群豺狼虎豹之前,先一步推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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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00:06

【第一章】

  聽說偏房裡囚著一個男孩。

  向來總是很少注意府裡雜事的她,將婢女交頭接耳的這句話,牢牢記在腦子裡。

  叔父喜狎男色的事,在府裡老早就不是秘密,大夥只是沒膽子明說罷了,卻不是又瞎又聾,自從半年前嬸母過世,叔父也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以往還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暗裡進行壞事,現在已是明目張膽直接將看中的男孩給硬擄回來,也不怕外人指指點點。

  不過,又干她何事呢?

  她,食客一名,雙親為國捐軀,光榮死於戰場,嬸母可憐她年幼,將她領養回來,她寄人籬下,吃人嘴軟,深諳明哲保身,不說話時就別張嘴,不該看時就當做自己是瞎子。

  所以即便她見過堂姊與長工偷情、大堂兄偷走嬸母的數十件首飾去花天酒地、二堂兄與叔父小妾有染、叔父與孌童在亭子旁的大樹後共享雲雨,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她就是這麼討人喜歡,所以才能在府裡平安長大,堂兄堂姊也極少欺陵她——一方面是她遺傳雙親的好武藝,不想死就別來招惹她。當然,乖乖如她可沒有出拳打過人,她最多只是在叔父壽宴上表演一整套的徒手碎大石,讓大家看看她劈石本領有多高超,想碎腦袋再來同她商量,她很樂意幫個舉手之勞的小忙。

  所以,就算聽到偏房囚著人,她最好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摀住雙耳,甭管甭理甭多事。

  所以,她現在走到偏房門外,是迷路,她在廚房前拐錯了彎,她不是想來瞧瞧那個男孩,只是迷路,她馬上就走,房裡的男孩,你好自為之——

  「熱……好熱……」

  房裡傳來細細申吟,痛苦的,無助的,微弱的,彷彿在向她求救。

  她掄掄拳,在心裡默念,告誡自己當作沒聽到,告誡自己別破壞叔父的好事,告誡自己別沒事找事做,她打算在叔父家住到十八歲,還差三年,等她滿十八,就能自立門戶去,若是此回自找麻煩,惹得叔父不開心,她的人生大計可能會被打亂……對,千萬別理房裡的申吟,走為上策!

  房裡有碰撞聲,似乎是男孩從床上跌了下來。

  「好熱……」

  這兩字淺吟鑽進她耳朵的同時,她的手掌已經不受控制地將門板給劈開。

  她瞪著門,也瞪著自己發顫的右手。

  呃呀呀呀呀呀……她她她她、她做了什麼呀呀呀呀呀?!

  門上這麼大的破洞,擺明就是在告訴叔父,是她做的——放眼全府裡,還有誰有這種力量?!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不知道這塊破門板加上那塊破門板再加上那一堆門板屑屑能不能用米粒黏回去——

  她正握住自己失控的右手邊對門板發出嗚鳴,也正在思考著該不該放著破門不管,逃回自己房裡,裝做啥事也沒發生過,叔父上門問罪時死不認帳會有幾成的成功機率……

  然而在此時,裙擺被微微扯動,她偏過頭,看見發出申吟的男孩伏臥在她腳邊,奮力想站起來卻力不從心,他的喘氣聲好大,好似如果不這樣用力,他就無法吸進活命空氣,他背對著她,淺白色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浸得濕濡一大片,膚色透過薄薄衣料浮現出勾引目光的麥子色澤及弧線優美的背脊,她還沒見到他的長相,卻已挪不開視線,而喚回她神智的,是鼻前所嗅到的那股怪異甜香味。

  迷香!

  她立刻摀住口鼻,這玩意兒吸多了會變笨蛋的——不是智慧上的笨蛋,而是身體上的笨蛋,她知道叔父會拿迷香來增進閨房情趣,她見過幾名小男童吸完迷香之後那股騷浪樣,每個人都像瘋癲似的。

  這個男孩不知吸進了多少。

  她皺著柳葉般的細眉,知道此時此刻一腳將男孩踹進房去,再想辦法將她劈破的房門補起來,然後跑回自己房裡,假裝認真讀些兵書才是最佳選擇,千萬別沾惹是非,但……

  有了這個「但」字,就代表著她做下了生平頭一件錯誤決定。

  她蹲下身,將男孩撐扶起來,自然不能再將他放進滿屋子瀰漫迷香的房裡,這男孩不重——對能將百斤石獅舉起的她而言,他輕得還能讓她甩個兩三圈再拋飛到天空再接住——她改背起他,不忘四下環視,確定沒人看見,躂躂躂躂地將人帶往自己的秘密小處,也就是後門圍牆旁的假石邊,那兒的假石有半個人高,好幾塊圍起來,再加上近年來越長越茂盛的矮樹叢,形成一個足以容身躲藏的小天地。

  「你還好吧?」她放下他,拍拍那張被長髮蓋頭蓋臉的雙頰。

  「好難受……」隱約可見的漂亮唇瓣蠕了蠕,吃力道。

  「當然難受,你大概全身上下都吸飽了迷香。」她方才背著他時,發覺他全身又熱又濕,他的汗水將她的背也給弄濕了,她解下自己髮辮,抽起一條髮帶替他將披散的淩亂黑髮簡單紮起來,稍稍讓他舒服一些。

  撥開髮絲,露出仍帶九分稚氣的臉龐,她愣住。

  這個男孩……

  長得真漂亮。迷香的作用熏紅了他的雙頰,鮮艷赤潤,黑眸也因為迷香而變得迷濛,像月兒籠罩著七彩月暈。而這股迷濛的味道,讓他臉上神情更加魅態,汗濕濡了髮絲,幾縷混著晶亮的汗珠沾在頸際,剔透如水玉……

  青澀的男孩,連瞇眼吐納都可以這麼美。

  「難怪叔父要把你囚藏起來。」她咽嚥唾,差點看他看到怔仲,這個男孩真是生來侮辱天下女性,男人就該虎背熊腰才算男人,長這副模樣不是好事——險些被男人給姦淫,算得上好嗎?

  「我好熱……」他啞著聲,三個字消耗極大力量。

  「我去拿杯水給你喝。」她用衣袖替他按擦額上不斷淚出的汗珠。

  「你的手好涼……」他的臉無意識蹭苦她的手背,嘴角浮現好滿意的笑。

  「涼?」她自個兒用空著的左手摸摸臉蛋,哪有涼,熱乎乎的,明明就是他像塊燒紅的炭好不好!可是瞧他巴住她的手不放,好像她的手真能讓他覺得舒坦,她也就不狠心抽回來了。

  她的讓步,換來他的得寸進尺,他放軟身軀,挨近她身上,拿她的肩頭當成枕頭,嘴裡還發出輕呵笑聲。

  「喂你——」

  「我這幾天都不敢睡……怕睡著了就被那只傢夥得逞……好困……好想睡……」他含糊道,氣息軟軟的、憨憨的,更有無數無數的疲倦。

  被個老色鬼綁回來,囚著無法逃,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任誰都會怕的。

  叔父定是因為他的死命抵抗,才決定用如此大量迷香熏昏他,想來個霸王硬上弓,把他迷得軟酥酥之後再等晚上嘿嘿嘿嘿……

  而她,打亂了叔父的如意算盤。

  頭痛。

  要不要背著他,去向叔父自首,恭恭敬敬奉上這名可口美味的男孩讓叔父盡興?她只求能不生事端,安安靜靜順順遂遂無風無浪過滿她的十八年華……

  但,他看起來莫約不過十二,被叔父蹂躪太可憐……

  這個「但」字,讓她做下了生平第二件錯誤決定。

  她伸手拍拍他的背,笨拙地輕聲道:「你放心睡好了,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

  她她她她她、她說了什麼呀呀呀呀——

  這不是擺明了和叔父作對嗎?!她胳臂不應該往外彎呀呀呀呀呀——

  他沒應聲也沒點頭,她只覺得肩上的重量更沈了些,偏頭望去,他完全放下心防,不再強力支撐意識,將自己交給她。

  但——

  他睡得好熟吶。

  這個「但」字,已經讓她錯錯錯連三錯,而第三個大錯就是不忍心吵醒他,不忍心將他抱回叔父面前,不忍心見這株漂亮的小幼苗被人踐踏摧殘。

  大概是他看起來像只小免兒,無邪又可愛,誰捨得對他見死不救?

  她爹說過,做人,要有正義,一直到死,她爹都還在做著正義的事,雖然她沒那股雄心壯志,現在,她倒想試試行正義之事的感覺,是否像爹娘那般,即便是死,也死得瞑目,死得面帶微笑。

  一抹堅決的笑鑲掛在十五歲的少女唇角。

  嗯,她要救他,要救這株小幼苗。

  至於叔父那邊……先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她找了個舒坦些的姿態,拿自身當肉墊,右手當扇揚些微風,讓他睡得更安穩。

  很陌生的感覺,在叔父家生活了八年,她從沒有將什麼東西護在胸口珍視過,她只重視自己,只想著自己好就好,其餘的事,她真的無心理睬,現在讓他挨近她,關心他好不好睡;關心他身上有汗,吹了風會不會害病;關心他吸進迷藥是否傷身……好怪,不太像她會做的事。

  這種滿滿湧出來的保護欲,讓她措手不及,又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的風,很涼,吹動了樹梢,沙沙的聲,卻不破壞此時的寧靜祥和,他睡得可愛,害她也跟著困了,不過她沒睡,因為擔心被人發現,她仍必須保持清醒,隨時應變任何突發狀況——

  例如,叔父回到房裡,發覺被打破的門板及空空如也的床……

  ***

  「莫晚艷那丫頭在哪裡?!」

  吼聲轟隆隆,莫聖雙一手捉著一片破門板在府裡邊吼邊疾步跑,下人見主子發大火,誰也不敢靠過去,今日莫聖雙火氣太旺盛,連站得遠遠的也能感受到燙死人的熱度。

  火氣大是當然的。

  莫聖雙推掉君王邀宴,稱病早退,滿心雀躍又期待地急著回府摟抱漂亮的男孩——吸了足足一日的迷香,看他還有什麼本領逃出手掌心,看他還能如何不在他身下發出嬌媚可愛的申吟!他從第一眼看到他就驚為天人,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人能生得這般精雕細琢,看傻了他,即便心裡清楚這個男孩沾不得,他卻像喪心病狂,費盡千辛萬苦,用盡心機城府才囚住他,等待的不就是今時今日的一親芳澤嗎?!

  一個慾火澎湃的男人,回到房裡,迷香的味道還沒散盡,香得他光是吸幾口都心癢難耐,但是門板破了,床上也不見半條人影,他能不生氣,能不火大嗎?!

  這門板碎裂的方式及力道,他立即知道兇手是誰!

  「叫莫晚艷來見我!馬上!」

  咆哮震天,連遠在後門旁秘密小處窩藏的她都聽見了。

  「晚艷是你的名字?」

  他醒了,仍伏在她頸窩,似乎也是被莫聖雙的大吼大叫給吵醒。

  「對,現在那個被咒罵吃裡扒外不知死活捉到非打斷兩條狗腿的莫晚艷就是我。」她苦笑,耳邊正好傳來叔父連珠炮的威嚇,不過她不先擔心自己,反倒是關心他,「你好些了嗎?」

  「我爬不起來,手腳都沒辦法使力。」他說起話來清晰多了,也不像先前那種嚇人的粗喘,只是仍帶些傭懶無力。

  原來他的聲音這般清脆,還沒變成粗啞男人嗓。

  「再過一陣子就會恢復吧,不用擔心。對了,你是哪家的孩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送佛送上天,她乾脆好人做到底,將這孩子平安送回家,也好過放他在府裡遭人欺負。

  「你不先煩惱自己救我之後的下場?」因為枕在她身上,他只消揚高濃黑的長睫就能將她看得好清楚。這女孩也不過大他幾歲,竟就將他當成小孩子?

  她有些煩悶地搔搔頭,「不煩惱才怪……我叔父看來很覬覦你的美色……就像從一隻餓犬嘴裡將肉給搶走,不被狗咬才是神跡……不過你甭擔心我,我會有解決的方法,倒是你,把你送回家後,你的家人有辦法保護你嗎?我叔父的官位不低,萬一讓你回去,你又給捉回來怎麼辦?」她可沒把握能及時救他第二回。

  他呵呵輕笑:「換我同你說甭擔心我,只要我回去……你叔父就該死了。」最後這句狠話,他藏在唇裡,只用無聲唇形蠕出。

  對,該死了,他不會讓莫聖雙好吃好睡!竟連他都有膽染指,色向膽邊生,做鬼也想風流。

  「你說只要你回去,然後呢?」後頭那句她沒聽到。

  「只要我回去,就會有叔叔伯伯保護我。」

  「哦,那就好。」

  「你真要送我回去?我家……嗯,挺遠的。」

  「送呀。」反正她還沒想出辦法安撫叔父,與其躲躲藏藏,不如花個一兩天將他平安送回家人身邊,屆時她再回來,說不定叔父那時又有了新寵,怒氣沒這般大,她受的責罰也會小一些,這是她的如意算盤。「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鳴鳳。我叫鳴鳳。」他報上名字時,眸子彎了彎,像在笑。

  她頷首。這名字有點耳熟,但臨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雖然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但我還是重新介紹一下。我姓莫,莫晚艷。你今年多大歲數?」

  「十二。」

  嘿,她果然沒猜錯,小男孩一隻。「我十五。你就叫我一聲晚艷姊姊好了。」因為沒有家人,騙個臨時弟弟來疼疼也不錯。

  「晚艷姊姊。」他好乖巧好聽話地如她所願。

  唔,怎麼……有這麼可愛的男孩,笑起來眼瞇瞇的,真漂亮真漂亮真漂亮……

  「鳴、鳴鳳。」她用力吞吞口水,要是不這麼做,它恐怕會流下嘴角。「你在這邊等我,我回房去拿些銀兩,然後我就帶你從後門走,送你回家去。你別亂跑,這裡很安全,我躲了八年,還沒有一回被找到,你聽到其他人的聲音都別冒出頭來,懂不?」

  「懂,晚艷姊姊。」

  唔,笑得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我、我馬上回來!」現在不是癡迷的時候啦!

  莫晚艷從樹叢裡探頭探腦,趁著沒人之際,一溜煙奔回房裡,帶了幾兩銀子又回來,她還特別額外摸了四顆珍珠,打算讓他帶回去典當,心想他八成不是富裕人家的子弟,珍珠變現之後也是筆小財,夠他和家人吃幾頓好的。

  「來,跟我來。」她正準備牽起他,他搖頭。

  「我站不起來。」

  她當機立斷在他面前蹲下,背對著他,「上來。」

  「你要背我?」就憑她?

  「府裡不能久待,萬一叔父大搜府邸,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我們先逃出去,再找個地方讓你休息。」

  「你背得動我嗎?」她和他差不多高,一個女娃兒有這本事嗎?

  「你以為是誰把你從房裡扛出來的?」真是看扁她。如果不是天時地利都不對,她會在他面前表演一套破牆的神力給他瞧瞧。哼。

  莫晚艷邊說邊主動拉過他的雙臂環住她頸子,輕喝一聲,他就被扛了起來。

  「你力氣好大……」明明看起來沒比他強壯多少,但力量驚人。

  「過獎過獎。你的手有力氣抱緊我嗎?」

  「應該有。」因為被馱負著,他的下顎正好靠在她肩膀,雙唇距離她的耳朵不遠,他笑著答有時,氣息不偏不倚拂進她耳裡。

  「那、那要抱緊點,我們要準備跑了。」

  「好。」

  奇、奇怪,他只是簡單應答,怎麼燒得她耳朵發燙?而且癢癢的……

  「到那邊去看看!」

  管事吆喝著眾奴僕搜人的聲音就在不遠轉角處出現,震回了她的失神,她穩住心緒,快步閃出樹叢,拉開後門木閂的同時,管事一眼就瞧見她。

  「在那裡!快追!」

  莫晚艷心裡慘叫——她本來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偷渡他離開,過幾天再若無其事回府,謊稱她去佛寺上香,被一見如故的師父給留宿聽經,完全撇清關係。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法,雖然很破,但至少勉強算是一線生機,現在被管事撞見,她真的是進無路退無步,此時卻不容她多想,她拔腿就跑,感謝爹娘替她生了具好軀殼,她最自豪她的拳力和腳力,能打能跑,絕不輸人!

  當「別跑——別跑——」的聲音被她遠遠拋在腦後,她知道追兵輕易被她甩開,她一臉懊惱又一臉快意,懊惱的是她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快意則是她與他成功逃出莫府。即便如此,她仍沒有得意地停下腳步,她清楚只跑了這麼點距離還不夠安全,必須再遠一些。

  「鳴鳳,你家住哪個方向?」指點她跑向正確的方位吧。

  他伸長指,指向西邊。

  「西巷嗎?好!」看她一雙飛毛腿!

  「晚艷姊姊,還得更西邊點。」他又貼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了。

  「西巷再過去嗎?那就是西市後頭囉。」繼續跑跑跑,準備一鼓作氣。

  「西市後頭再過去。」

  「還要再過去?那裡就是後山了。」難道他是山裡獵戶的孩子呀?

  「後山再過去。」

  「後山再過去?靠近和鄰國的邊境?你是邊境村落的住民呀?」那是好遠的一段路耶,光憑這樣跑,跑個兩天兩夜不睡也到不了。

  他低低一笑,在她肩膀上搖頭晃腦,一直指向西方的長指可沒放下來過。

  「邊境再過去。」

  「邊境再過去就是別人的國土了!」

  「我就是別人國土家的孩子。」

  她怔了怔,好半晌才無奈申吟,「叔父真是的……綁孌童綁到鄰國去了。」嘖嘖。難怪她覺得他的模樣及口音不怎麼像他們,他太精緻,不比他們這邊的男人粗獷。

  「我就說我住得挺遠的。」他一開始就說過了,只是她自己沒問清楚。

  「還真遠哩……」

  「你不願意送我回去了?」他的聲音哀哀的。

  「呃,當然一定要送你回去,我話都說出口了,絕不食言。」豪氣話撂出口了,又怎能嚥回肚裡去?只不過她身上的盤纏哪夠呀,她以為他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而已……

  「晚艷姊姊,你心腸真好。」

  呀呀,被誇獎了被誇獎了被誇獎了……誇得她心花怒放,誇得她滿山開遍小花呀。

  有他這句話,要她上刀山下油鍋她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既然你住得這麼遠,我們就得改變計畫,先找個地方休息,等你身上迷藥退乾淨了些,我再買匹馬代步,如此一來才有可能逃得快。只是我擔心叔父會動用關係,在邊隘那裡攔人。」

  「我記得你們與鄰國好些年前就互結友好,在你們國境裡,應該有我國派駐的使節才是,我們去找他,讓他替我們想辦法。」他提議。

  「鳴鳳呀,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為想見鄰國使節有這麼容易嗎?」她苦苦一笑。他真是天真無邪又不懂人間險惡吶,雖然他提的方法不失為好方法,但是實行上有很高的難度。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說不定那位鄰國使節正巧嫉惡如仇又正巧熱血奔騰,願意對我們伸出援手。」他朝她眨眼。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淨想些簡單事。」

  「晚艷姊姊,試試嘛。」

  還撒嬌哩。罷了罷了,讓他去碰碰釘子,他就會知道人心的陰暗面,這也是種成長。而且她若沒記錯,使節府的隔壁巷就有處小客棧,在那裡休息一晚也好,既然順路,於是她答應了他。

  莫晚艷鑽進小巷,躲躲藏藏避開人潮,前住鄰國使節府,本想先將他安置在小客棧,再自個兒上鄰國使節府求援,沒料到他堅持要跟,她拗不過他,只好再背著他去,果然在大門前就被衛兵擋下,即使她試圖說明來意,仍是被吆喝驅趕。

  「我就說吧,使節只會見高宮,小老百姓是見不著的。」她試了三次,最後決定放棄。

  「晚艷姊姊,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你能站嗎?」

  「稍稍可以。」他自她背上滑下,她扶著他,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別扶他。「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求衛兵。」

  「鳴鳳——」他拿什麼求呀?用迷死人的可愛笑容嗎?

  他回她一記笑,不容她改變他的心意,莫晚艷只能見他吃力走向衛兵,俏聲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名衛兵臉色大變,不敢遲疑奔進府內,再出來時,衛兵身後跟著一名焦急惶恐的官員,一見到他便忙著揖身。

  「我我我、下、下官不知您——」

  「使節大人,我們遇上了麻煩,您能幫幫我們嗎?」他打斷使節的結巴,笑容可掬又甜美無助地求助,雙手狀似攀著使節的衣袖央求,實際上卻是暗暗制止使節雙膝一軟就跪下的行徑。

  「那那那那是當然!有有有有什麼是下官幫得上忙的,您您您您盡量說——」使節大人嚴重結巴,緊張得幾乎要嚼到舌頭。

  「我們想逃回國去,但又怕鄰國邊隘那邊為難,怎麼辦呢?」他無辜偏頭,稚氣的臉上很是困惑。

  「太太太太容易了,下下下官馬上替您打點好,您您您需不需要轎子馬匹護衛食物水還是銀兩——」

  「要馬,不要轎子及護衛,要食物和銀兩。」

  「我立即讓人準備!您您您要不要休憩一晚再走?府府府裡有房間,我我我命人整理一下下就好,您您您餓不餓渴不渴累不累——」

  「不了,我們睡小客棧。」他搖頭拒絕。

  「客客客客棧?!不不不,不好,客棧又小又髒,您怎能委屈,不不不如讓下官招呼您——」

  「使節大人,您的心意我們心領了。我什麼時候可以知道邊隘那裡打通好了?」他仍是笑容可愛。

  「下下下下官派人通知您!不!下官親自通知您!」使節直抹汗。

  「好,謝謝您也勞煩您了,我就住隔壁巷的小客棧。」

  「是是是——」

  他笑著回到莫晚艷的身邊,她一臉疑惑,怎麼瞧都不對勁。

  「那個使節大人的反應好奇怪……」

  「會嗎?」

  「他對待你的態度像……老鼠見著貓。」她挑起眉,懷疑起他。

  他哧地笑了。竟拿他比貓?她真沒識人的眼光。「晚艷姊姊,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的國家裡,百姓是官員的主子,他們的薪俸都是由百姓血汗稅賦所支付,所以官員對百姓非常非常禮遇,如你所見,他們還會自稱下官呢。」他娓娓說來不遲疑,說服力十成。

  她豁然開朗,擊了聲響亮亮的掌,「原來如此!真是個奇特的國家。」

  莫晚艷恍然大悟。國情不同,只有他們的國家才有官員橫行霸道,欺陵百姓,在鄰國全然是不一樣的光景。那可真令她無法想像——那是太平盛世才可能有的傳奇吧。

  「你們國家一定很不錯。聽說你們的聖主只是個孩子,沒想到竟能將一個大國治理得如此好,連官員都這麼懂禮數。本來我們都還不看好你們國家的後勢,以為你們很快就會被瓜分殆盡,國內亂國外亂,結果你們的小皇帝倒有好本領,建立一個這麼棒的國度!」

  民比官大,這是書裡才有機會見著的奇跡盛世吶!

  「沒有什麼好本領啦,是他身邊的叔叔伯伯好。」他婉拒莫晚艷要再背起他的舉動,只肯讓她挽著他走。迷藥的影響越來越少,他正在恢復中,況且,她滿頭大汗,臉色泛紅,氣息籲喘,看來是真的累了。

  「我爹說當年你們小皇帝禦駕親征之時,可真是看傻了大家呢。」那陣子,她還沒過世的爹總愛抱著她說那一段故事,說百萬大軍之前,鄰國大將軍將小皇帝扛在肩頭,小皇帝面臨強敵壓境而毫無懼色,連她娘也對小皇帝的天真可愛讚不絕口,直嚷著好想生一個這麼漂亮的孩子。「他很勇敢,換成是哪個孩子,定是狼狽的哇哇大哭了。」

  他聽著,只是淡淡笑,不答腔,兩人拐了幾處彎,小客棧近在眼前。

  「而且你們國家這些年國泰民安,又沒戰爭又沒內亂,才不像我們,聖主喜歡用武力拓展勢力,所以整年都在打仗,前些年城裡還在鬧爭權,一會兒換這個聖主一會兒又換那個聖主,一會兒新聖主又被老聖主給打下來,打打殺殺的,不安寧吶。」

  「要是羨慕,就來我的國家長住如何?」

  「沒想過。我想待在自己的國土,滿十八歲後,我要加入女將營。」

  女將營?什麼玩意呀?但光聽名字,大概能知道是軍營類的地方。

  「你這麼忠貞報國呀?」

  「才不,只是想繼續我爹娘的遺志。」這願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沒啥特別的理想抱負,就單純想走爹娘沒走完的路,幫他們走一段,也想體會體會是什麼樣的情況讓兩人死後仍帶笑。

  「你爹娘都是軍人?」

  「嗯。」

  她稱莫聖雙叔父,莫聖雙只有一名兄長,原來她是那名將軍的子嗣……

  莫晚艷進到客棧,要了兩間房,但想起殘酷的盤纏問題,將兩間房改成了一間。反正鳴鳳只是個孩子,兩人擠一張床不成問題,省下住房錢,還能多叫兩盤菜來吃,劃算多了。

  小二領著兩人到後堂小房——還真的是小房,除了床及一張席地坐的幾桌外,啥也沒有了。

  「客倌還需要什麼嗎?」

  「給我們兩盤熱菜、一份蒜泥白肉及兩豌白飯,還有一壺茶。」算算銀兩,這樣差不多了。

  「馬上來。」

  「等等,小二哥,有澡堂嗎?」

  「有,出了房門往左拐,再直直走,朝茅廬那方向就能瞧見了。」小二指點著位置。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道謝。

  小二笑著準備飯菜去。

  「鳴鳳,你去沖個涼吧,你今天流了好多汗——不過你長得這麼可愛,萬一在澡堂遇見我叔父那類的壞人就糟了……不然我去替你打盆水回來好了。」雖是詢問的句子,她才說完,人已經一溜煙往澡堂跑,根本沒給他回答的機會。

  怪丫頭。

  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還裝啥老成照顧人。

  他和衣躺上床,沒等多久,莫晚艷就端著溫水回來,小二在此時也送進飯菜,她催促他擦拭身軀,屋裡沒有屏風,她很君子地背對他,跪坐在幾桌前等他打理完自己之後再一塊開飯。

  「晚艷姊姊,你先吃沒關係。」

  「我等你。」

  「不用啦。」

  「一塊吃比較好。」她很堅持,他也只好加快動作,不讓她久等。

  但分明是好短好短的時間,他迅速將自己梳洗得清清爽爽,她卻已趴在幾桌上呼呼大睡夢周公去了。

  「晚艷姊姊?」

  回應他的只有細細酣呼,他笑著搖頭,將她抱上床榻,脫掉她腳上的繡鞋。

  也真辛苦她了,冒險救出他,又扛著他跑那麼長的路,不累才真奇怪,難怪等著等著也能睡熟。

  她嚶嚀了聲,但沒被吵醒,身子平躺在榻上時,唇角還露出滿意且舒服的憨笑。

  手指滑過她的鬢髮,將散亂髮絲勾在指節,再將它撩到她很小巧的耳後,順勢一圈轉到她耳垂,滑過她同樣小巧的下顎,觸摸嫩軟肌膚。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下場?莫聖雙不可能給你好臉色看,說不定你會死得很慘。傻子呀……」他點點她的唇,她沒醒,還打呼哩。

  「也不懂量力而為,這種人最蠢。」

  他在數落她,沒錯,卻在數落完之後低頭吮吻她豐盈的唇瓣,沒得到她的允許,探出舌尖,鑽進她毫無防備的唇間。

  迷藥明明褪去了,那股燥熱竟又重新回來,方才溫水擦身體是在擦假的呀?

  他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戀戀不捨,從她唇上離開,人倒是跟著她躺下,撐著頭,側身凝覷她的睡相,一寸一寸從眉瞧起。

  不是個美人,但勇氣十足。

  不是個美人,但熱血奔騰。

  不是個美人,但真誠明瞭。

  不是個美人,但卻這麼順他的眼。

  叩叩。

  門扉輕敲,他知道來者是誰,速度這般快倒很值得嘉獎。

  替莫晚艷添了件薄被之後,他才下榻開門,門扇甫拉開,屋外的人已經跪在地上,神態恭敬及慌張。

  「姜大人,你來得真快。」他出了房,反手掩住房門,不想吵到她。

  「是,皇上的命令下官不敢怠匆!」門外,除了使節姜清,不做第二人想。

  「起來說話。」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姜清立即會意過來,跟著將音量壓至最低,但仍不改惶恐,「謝皇上。」又紮實磕了個頭才起身。

  「事情辦妥了?」

  「是。這是虎令,邊隘的鄰國守將不敢多加盤問及為難,您可以來去自如。」鄰國守將是他向來熟識的小將軍,只消同他說一聲要出城的是他的親人,守城小將軍不會起疑,他都打點好了。

  「好。」他收下虎令。

  「皇上,真的不需要護衛跟著您嗎?一路上回去萬一發生什麼事,下官承擔不住如此重罪……不然,我讓護衛退得遠遠的,絕不打擾到您,請一定要讓護衛在您左右保護您!」

  「隨你便,只要別讓朕瞧見就好。」他也並非真的不擔心自己安危,有人跟著總是安心點。

  「下官會好好交代他們,我讓他們喬裝成百姓,不會看出破綻,駿馬及回程所需的食糧銀兩都準備妥當,您跟客棧店小二說一聲,他會按我的吩咐交給您。」

  辦事效率不錯。他滿意頷首。

  「另外,需不需要下官先派快馬回皇城向穆宰相稟報您的行蹤?您這回突然失蹤,皇城裡一定焦頭爛額在尋您——」

  「要稟報就去稟報吧。說到失蹤這件事,姜大人,朕還有一件事要讓你去辦。」他瞇起眸,眸裡的怒火翻騰。

  「皇上請說。」

  「莫聖雙將朕擄走,更企圖對朕不敬,你,向東鄰國君主說,朕要他將莫聖雙貶為庶人,東鄰國君主若不順朕意,朕會以雪此奇恥大辱而發兵。」

  雖沒言明所謂的不敬是哪樣的不敬,姜清從他的怒顏及驚人容貌上大略猜得出莫聖雙做了什麼!

  「皇上,莫聖雙如此侮辱您,只貶為庶人怎夠,應該要東鄰國獻上他的首級——」

  「照朕說的去辦。朕不要他死,他還有利用價值。」他不容置喙。

  「是!」

  「好了,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撤離姜清,他關上門,重新窩回床榻去,繼續托腮看她。

  手指流連徘徊,在她吹彈可破的膚上跳躍,真軟真嫩,教人……愛不釋手。

  「莫聖雙的命,是為你而留的,感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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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00:34

【第二章】

  長途的旅行從清晨展開,天還沒亮透,莫晚艷便挖醒他,想趁著這時辰趕緊上路,他卻在床上翻呀翻,翻完繼續睡,一開始她還不怎麼忍心吵醒睡得香甜的他,然而眼看日頭一寸一寸從山頭跑得恁快,她只能咬牙,硬生生將他拖離軟榻,擰了條濕巾替他擦臉清醒。

  兩人稍稍整理好行囊,到櫃檯會帳時,店小二同時將使節吩咐的駿馬及物品置於客棧外,莫晚艷嚇了一大跳。

  「鳴鳳,你們國家的使節真是愛民如子呀……」傻眼。

  好駿的馬!但……馬背上那小山一堆的東西是怎麼回事呀?

  「是呀。」他呵呵笑,將虎令遞給她,「這是使節大人差人送來的好東西,靠它就能讓我們平安通過邊隘。」

  「連虎令都能隨便發給小老百姓?我真的好想去看看你們國家是不是官員見到百姓挑著菜擔走過去會馬上跪下來恭迎……」那種景像在她的國家是絕絕對對不可能有機會瞧見。

  「那就走吧。」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莫晚艷維持著同等驚訝,在半個時辰後看著邊隘守將只瞄了虎令一眼就大開城門,讓他們過去,連多問兩句也不曾。

  「鳴鳳,你會不會覺得一切太順利?」一直到走過邊境防隘,莫晚艷仍感覺不太實際,頻頻回首,繃緊神經想看看後頭是否有追兵正悄悄跟上。

  「不會呀。」與莫晚艷共乘馬匹,他很窩囊地被莫晚艷護在胸前,由她持韁策馬。她老拿年紀壓他,一副長姊如母的威嚴模樣,令他莞爾……罷了,他樂於享受她的「寵愛」。

  「我還以為我們會被盤問上好幾個時辰,也以為說不定叔父的人馬會守在邊隘等著甕中捉鱉,果然竟然沒有——」害她想了好幾個借口,想到頭都痛了,結果全派不上用場。

  「莫聖雙現在自顧不暇,哪還有空理我們。」莫聖雙得忙著向東鄰國君王好好解釋他向誰借來的狗膽,連隔壁友邦的皇上也敢碰——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哼哼。

  「什麼?」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他笑著帶過,她也沒再問。

  兩人一路顛著馬,有一句沒一句閒聊天南地北,她說些爹娘在世時的豐功偉業來炫耀,他多半是聽,偶爾應聲,但極少談及自己,若她好奇問,他也是以簡單幾句含糊帶過,從他嘴裡套不出太多秘密,不過她認為鳴鳳沒那麼多心眼,只是或許家裡確實有些不方便說的地方,她不以為意——另一個原因是,當她想深問,鳴鳳就衝著她笑,笑到她忘了今夕是何夕。

  她只大概知道,他有很多兄弟姊妹,而他是排行老麽,至於正確數量有多少,他又是笑著唬弄她——

  加他一共五十七個。

  呿,當她蠢,以為她會信嗎?

  五十七個孩子,一個娘親怎可能生得出來?又不是母豬。

  「哎,我難得吐實,說了你又不信,晚艷姊姊,你很難討好吶。」鳴鳳看出她臉上的嗤哼,只能無奈聳肩。

  「你要誇張也別太離譜,說十來個我還信,五十七個?那你家不是成天都在生孩子?」連她叔父那麼性好漁色的男人也不過只有六個子女。

  「差不多是呀。」有時一年還生好幾個呢。

  「小小年紀就愛信口雌黃,長大沒出息。」她呿他。

  「不信我就別問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說得太誇張了,五十七個孩子怎麼養呀?一間屋子也裝不下!」

  「是裝不太下沒錯。」所以能趕出皇城的就趕出去,讓皇兄皇姊們自個兒去住。

  「對吧對吧,這種謊話一戳就破。」她可得意了。

  「是是,晚艷姊姊教訓得是。」

  孺子可教也,有賞。「好了,用午膳吧。」

  她從馬背上取下行囊,行囊裡滿滿都是使節準備的食物,使節真是個好人吶。她粗估了這趟旅程要耗費的天數,將食物分成等分,這一頓可以各吃兩個粽子及一大片肉乾,飯後有水果——哇,還有好幾塊甜的鹹的糕餅,設想得好周到。

  「吃完再趕路吧。只要黃昏能到達什麼小鎮的話,睡的地方就有著落了。」她將食物遞給他,再從水囊倒兩杯茶。「鳴鳳,你是住在大城裡的嗎?」

  「嗯。」

  「我問過路,依我們的速度,到大城還得花上四天左右,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是說……你怎麼會被我叔父擄來呢?你是在街上遇見他,他色心一起,就叫人敲昏你帶回來嗎?」是有這種可能。日前叔父奉聖主之命到鄰國去面見鄰國皇帝,順便談些邦儀互惠的餚贈,八成是那時踏在別人的土地上看中了別人家的孩子,就順手給綁了回來。俗話說順手牽羊,她叔父更高明,順手牽人哩。

  「差不多。」唯一猜錯的是——不是在街上,而是在國宴之間,莫聖雙那對色迷迷的眼珠子可從沒離開他身上,他是被人誇讚習慣的天之驕子,也習慣別人投以驚歎目光,只是沒想到莫聖雙敢將心裡齷齪的打算付諸行動,也沒想到皇城內的護衛這般鬆散,看來是大夥好日子過太久了,久到失去戒心,害他差一點就被男人給奸了。

  「有這種叔父真丟臉……」害她也跟著擡不起頭來。

  「你嘴上雖然這麼說,不過送我回去之後,你還是會回去那個丟臉的叔父家,不是嗎?」

  「是呀,不回去能去哪呢?反正在叔父家過日子也就這個樣子囉,現在的我,沒辨法自食其力討生活,我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又辛苦又可憐,只好繼續留在那裡,至少有個屋子能遮風擋雨。」莫晚艷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未來該如何走,她思考過所有可能遇到的情況及挫折,也思考過應對之法、解決之道,知道留在叔父家對她才是最好的,唯一的失策是救了他,讓她現在的人生大計出現了龜裂。

  「所以我才決定不要求砍了莫聖雙的腦袋。」鳴鳳低低自語。

  「你又嘀嘀咕咕說什麼?」

  「我哪有說話?晚艷姊姊,你聽錯了吧?」天真的皮相又端出來了。

  「咦?可我明明……」

  「粽子裡包的料好多,真香,晚艷姊姊,你快吃吧,昨天晚上你沒用晚膳就去睡了,早上又匆匆忙忙趕著出關隘,餓了吧?」

  唔……被他一說,的確是餓,現在顧不得說話,先填肚子要緊。

  囫圃吞粽,再灌兩杯香濃的茶,肚子飽了七分,還有一顆又圓又紅的桃子又飽了兩分,最後一塊黑糖薑汁糕將最後一分給塞得滿滿。

  呼,撐飽之後她將行囊收妥,突然在行囊一角發覺她順手塞進去的小錦囊。

  「鳴鳳,喏,這個給你。」她差點忘了這要緊事。

  「是什麼?」他問,因為好奇心使然,同時動手解開錦囊繫繩,裡頭是四顆比藥丸子大一丁點點點的圓珍珠。「晚艷姊姊,這是?」

  「給你的。」

  給他吞的嗎?「你給我珍珠做什麼?」

  「你帶回去,要是有急需就賣了它換錢。我手邊沒有太多銀兩,之前全拿去訂做了一對錘子,將自小存的零用都花光了……」

  「錘子?」

  「像腦袋那麼大的雙錘,一邊各二十五斤,耍起來很帥氣呢。」雖然她現在手邊沒有錘子,仍認真揮舞著手臂。

  不難想像神力如她,揮舞著重錘在練武的模樣。

  「晚艷姊姊,你既然將手邊銀兩都花盡,那麼這四顆珍珠,我不能收。」他退還給她,心裡沒說出來的是:這四顆小丸子珍珠,我根本看不入眼,我幼年時拿來打彈珠的珍珠還比這大上五、六倍。

  「你收下。」她又推回去,這回牢牢握住他的手指,將裝著珍珠的錦囊包覆在他掌心,不給他拒絕機會。「我住叔父家,有吃有喝有住有穿,沒什麼需要用錢。」

  他無法推辭她的好意,因為——她那股神力,幾乎要握斷他的手指。

  「晚艷姊姊——我收就是了,我收就是了……」趕快放開他的手,說不疼是騙人的!

  莫晚艷得到滿意的答案,這才瞑目鬆手。「你要好好運用它。這條長繫繩可以拿來掛脖子上,別弄丟了。」

  「好。」他在心裡苦笑,但沒表現在臉上。

  「那珍珠原先是鑲在我娘首飾上,她很少戴這些累贅東西,最常戴的只有戰盔。聽說珍珠首飾還是我爹送的訂情物。」提到爹娘,她臉上又有笑了。

  「這麼珍貴的東西你還大方送我?」一聽見珍珠的來源,他很吃驚。

  「也沒什麼珍貴啦,珍珠首飾都壞掉了,珍珠散了大半,只留四顆珍珠也沒用,身外之物又不能讓我爹娘回來,我才不覺得幾顆珍珠代表什麼。」她聳聳肩。

  「你看得還真透徹。」一般人都應該會將死者的遺物視為寶貝,她倒怪異,反其道而行。

  「我把爹娘放在心裡就夠了。」她按著胸口。

  「豈止放在心裡,你嘴上也全是我爹怎麼樣怎麼樣我娘怎麼樣怎麼樣。」

  「好像真的是耶……」回想自己一路上說過的話,幾乎十句不離爹呀娘,像個小孩似的。

  「但是你看起來還滿快樂的,在你叔父家當個小孤女,日子很好過?」

  「還不差啦,書裡寫的苦命小孤女我倒沒遇過。我爹說,自立自強,我娘說,求人不如求己,加上他們給我的好手好腳,我沒吃什麼苦。」最多只是叔父不怎麼寵,堂兄弟姊妹不怎麼親,府內府外沒什麼人聊心事——但通常她也不會有啥心事啦,她又不自尋煩惱,也不自討苦吃,自得其樂得很,堂姊有書讀,她跟著讀,堂哥有師傅教武,她跟著學,堂妹做新衣裳,她有不要的舊衣裳——實際上只穿不到三次的舊衣裳——可以拿,府裡今天多煮兩盤菜,她也能多挾兩口,多好。

  「你還滿堅強的。」又不自怨自艾,不認為自己死了爹娘可憐,不以自己是孤女而博取同情,實屬難得。

  「哭哭啼啼又不會讓我的日子變得更好,快快樂樂過生活才實際。」她一直是秉持這個原則,將來也不打算改變。

  「你大概不管在哪裡生活,都能活得很好。」

  包括……在宮裡。

  這念頭完全出自於本能,他未曾深思熟慮,只覺得帶她回皇城,留在他身邊,應該很有趣。她笑起來很陽光,是個孩子還愛裝老,愛聽他姊姊、姊姊的叫,有時被他的笑容迷惑得茫茫然的,露出難得的憨傻,有小女孩的天真,小女孩的無邪,小女孩的善良貼心,小女孩的不顧後果,真的好想將她留在身畔……

  「應該吧。」她也很有自信。看看天色,「鳴鳳,我們差不多該趕路了。」

  「嗯。」

  雖說是趕路,實際上兩個孩子根本是邊走邊玩,見到路邊果樹結實纍纍,她與他會興奮尖叫,一個樹上摘一個樹下接,然後沿途就啃著果實過一餐。

  傍晚下了一陣突然大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馬,急乎乎要找遮蔽處,最後只能躲在大芋葉下,兩人淋得盡濕。他長這麼大,可從沒淋過雨,哪回出入不是有宮婢小心伺候著,被冰冰冷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滋味很是新鮮,倒是她,一臉惱著,擔心他會受風寒,嘴裡一直嘀咕著要老天快快停止,別再傾倒雨水了。

  看著她蹙眉的認真模樣,他笑了,挨近她,跟她一塊淋雨。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盞茶的功夫過去,雨停了,兩人又繼續趕路,找著了野店住宿,先將濕衣裳換下來晾乾,行囊也濕了大半,幾件衣裳也濕得無法再穿,只好硬著頭皮向店家暫借兩套衣裳。

  小小房裡,處處披著濕衣,她推開窗,想讓風進來,瞧瞧能否讓衣裳快些乾。

  一些濕掉的糕點也得先吃掉,否則壞了多可惜。

  「鳴鳳,喏。」她塞給他兩塊濕濕的棗泥糕,自己嘴裡也叼著一塊,含糊道:「我幫你擦頭。」揚揚手上店家借衣裳時順便借來的布巾。

  他轉過身,讓她動手處置他的長髮,反正他也不懂如何自己打理它們。

  「你的髮質真好。又滑又亮的。」

  他淡笑。那不是理所當然嗎?天天有宮女拿著藥泥替他護髮,不好才該自省。

  「我的就好糟糕。」說著說著還自厭地揉弄自己那頭濕髮,也因為濕,所以鬈得更嚴重,完全毛躁地披在腦門後。平時她會將整頭長髮紮成粗辮,讓人瞧不出它的誇張,現在為了晾乾它,只好獻醜。

  「像獅子。」九歲那年,友邦進貢兩隻獅當禮物,讓他養在禦花園當寵物,其中一隻的鬃毛就像她這德行。

  「舞龍舞獅的那種獅子?」

  「你沒親眼瞧過獅?」

  「那不是書上假想出來的動物嗎?」她睜著圓眼,以為龍呀獅呀全是虛構的。

  「龍是假的,但獅是真有其物。」

  「你們國家有獅嗎?我可以瞧見嗎?它的額上是不是真寫了個『王』字?」她轉為驚喜,越來越將他的國家想像得好玩。

  「哪有王字,那是圖畫裡畫上去的。你想看獅?」

  「想看想看。聽說很兇猛呀?」

  她現在的神情才符合一個對任何事都感興趣的小姑娘,亮著眸,晶亮燦明。

  「又凶又大呢。」故意越說越吊她胃口。

  「它們會在街上走嗎?像狗一樣四處跑四處吠四處亂撒尿。」

  「那還得了!」連養在禦花園都得鎖著,省得小太監小宮女被叼去當食物啃得連根骨頭也不剩,還放它們在街上逛?!

  「你是不是又在誆我,根本就沒有獅子這種東西存在?」她突然收起笑顏。

  「我要是誆你,我讓你狠狠打一拳。」

  「我的一拳可能會打破你的腦袋。」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說這麼重的誓呀。但要是我沒誆你,你又怎麼向我賠不是,對自己懷疑我一事表達無限歉意?」他瞇眼笑,在算計她。

  「那……那我就跟你說抱歉嘛。」

  「好小的誠意吶。」比米粒還小,都快讓人感受不到了。

  「不然你還想怎麼樣?」虧她這個做姊姊的一路上多照顧他,怕他冷怕他渴怕他餓怕他累,他還敢跟她討誠意?

  他仰頭,視線對上在替他拭發的莫晚艷。

  「晚艷姊姊,如果你親眼瞧見獅子,表示我所言不假,你可得安慰我被你懷疑而受創的小心靈。你知道的,不被人信任的感覺很糟糕,胸口痛痛的,說不定日後換我不再相信人,這影響好大吶。」

  「好啦,你不要小小年紀就對人性失望,如果我真的見到獅子,我跟你道歉——在你全家人面前跟你道歉,說鳴鳳是個不說謊的好孩子,然後我再請你吃頓好吃的,好不好?」

  真當他是小孩子一樣在哄騙呀?他心裡哧笑。而她的確是,說完還拍拍他的頭。

  「好呀。不過要吃什麼,得我說了算。」他就再當一回蠢小子無妨。

  「沒問題沒問題!」這有啥難的,她爽快允了,點頭如搗蒜,反正小孩子愛吃的不外乎是些小零嘴,花不了多少銀兩。

  「你別只顧著替我擦發,你自己呢,不快些擦乾,等會兒生病了。」

  「我身子骨強壯得哩,安啦!」她甩甩獅鬃——不,是鬈發。

  話別說得太滿,現世報很快就來了。

  隔天,莫晚艷發燒得連床都無法下,更別提策馬趕路。

  她本來還硬撐著不想耽誤行程,他卻難得板起臉,擦腰釘在床邊,不準她離開被衾。

  「我都說我沒關係了,咳咳咳……」聲音沙啞得像被丟在地板狠狠踩過十幾腳般破碎。

  「躺著。」再讓他多說一遍,他就要翻臉了。

  「可是不趕路……」

  「不趕路也沒關係,又不急著一定要在哪一天到家。」

  「但你的家人會擔心……」

  「讓他們擔心有什麼關係!」再說,會擔心的有誰?!他母后?是啦,是會擔心啦,擔心他再不回去皇位不保,會被其他妃子生的傢夥給奪走。還是那些皇兄?他們只擔心他太快回去好不好!

  誰像她一個勁的呆,只會擔心他。就叫她要擦乾發再去睡,她偏偏要先替他將被樹枝勾破的衣袖縫好……看吧看吧,生病了吧!

  「鳴鳳你——」

  「夠了,閉上嘴,也閉上眼,好好睡一覺。」他不知不覺端出威嚴來,駭著了她,若不是他眼裡有關心,她會以為他在生氣。

  「好、好吧,那我睡一下下好了……咳咳……」她乖乖合起眸,以為自己不累的,閉上眼後竟無法撐開沈重的睫簾,昏沈沈的暈眩快要將她捲入黑暗中,她還緊緊捉住最後一絲清醒,扯扯他的袖,「鳴鳳你快出去吧……被我傳染生病就不好了……」說完才滿意地偏過腦袋,將自己深深埋在枕間,逐漸睡沈了。

  他有片刻的空白怔仲。

  笨,都什麼時候了還煩惱他會不會被她傳染!

  實在是……很笨。

  想嗤笑她,心卻像化開了,有股暖意煨著胸口,所以有什麼溶解了,又像是有什麼萌芽了,快要從心窩口竄穿出來一般。

  他搖頭,現在不是站在床邊發呆的時候,他當真走出了房,為的卻不是害怕被染病,而是請店家幫忙找個大夫來,然後又轉回房去——

  待在她身邊。

  大夫來診視過她,說是小病,喝兩帖藥就沒事了,當中她醒來兩次,兩次都催促著要他離開房間,不想她病好之後換他病了,不過他始終沒聽她的話,總是坐在床畔,不時用掌心摸摸她的額頭。

  她身體底子好,睡完一覺,病幾乎好了大半,臉上那嚇人的燒紅也褪成淡淡粉色。她才覺得人舒坦,立刻要拖著他趕路,像是準備補回她睡掉的整整一天,她表現得歸心似箭,真正應該要想家的他卻意興闌珊,要走不走的,一會兒喊腳酸,一會兒又喊天熱,能休息就絕不多走半步,光她一個人一頭熱也沒有用。

  像現在,他躺在樹蔭底下,說要睡個午覺再走,她又能如何呢?將他綁好再丟到馬背上強行帶走嗎?唉,只能跟著他一塊坐,讓他直接拿她的腿當枕頭好好睡。

  她煽煽衣袖,替他招來清風,他睡沈,稚氣可愛,她光是瞧著就幾乎看得癡。

  也許,就快分道揚鑣;也許,這趟旅程再幾天就結束;也許,兩人各自分開,回到自己的生活:也許,以後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卻覺得有絲難過,可能是她太久太久沒有這麼靠近過一個人,也太久太久沒有家人的感覺。要是真的到了分離那天,她說不定會哭,像當年失去爹娘那樣大聲號哭。

  她以為她不稀罕有親人,與他相處了短短數日,她竟懷念起失去的那些,有人叫著她的名,有人對著她笑,當她生病時,有人會替她著急,有人會小心翼翼替她拭汗散熱,有人會坐在床畔看顧她,有人會吼著要她閉眼快睡。

  好久沒人這樣待她了呢,她真高興……呀呀,鼻子好酸,她抽抽鼻,如果真的和他分開,她一定會想念他的,將他放在心裡,和爹娘一塊想著……

  「怎麼哭了?」他醒來,就看見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好不可憐。

  她胡亂抹淚,「沒有啦,想到送你回去之後可能就無法再見面,有點小感傷。但是我一定會想你的,鳴鳳。」嗚,好好一句話,哭得浙瀝嘩啦。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藏不住情緒,想到就要分開,難免沮喪失落,反觀他,只是睜著美麗的眸打趣覷她。

  「鳴鳳,你會不會想我?」

  「不知道,可能會,可能不會。」他聳肩。

  真無情無義,嗚。

  「你要我想你嗎?」

  「……至少,偶爾想一想嘛。」

  「好吧,那我就偶爾想你好了。」說得像施恩,還很勉為其難。

  「你一定會忘記我,忘記我救你的大恩大德,忘記是誰冒著險把你從狼爪底下搶救出來……」還那麼親暱叫她晚艷姊姊,不用半個月,他連晚艷姊姊是啥玩意兒都想不起來!

  「我沒有太多閒功夫去記這種雜事,但是我一定會記住你。」天下事又緊又雜,他得學習的東西又太多太多,不過他很樂意在紊亂的生命裡,理出一處小小空位來放她,累極的時候偶爾想想她,讓心緒放輕鬆。

  「……這樣就好。」她也不貪心,不多奢求。

  「但是你怎麼說得好像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我們還是可以時常見面呀。」他握住舉在半空中替他揚風的手,拽到面前把玩,握在手裡不放。

  「一趟路這麼遠,哪那麼容易?」又不是住在隔壁巷子。

  「我如果想見你時,我讓人去接你過來。」

  「你又在說孩子話了。」是很天真,但是很窩心,她有感動到,就算只是隨口說來的大話,她還是欣慰呀……

  「我不說戲言的。」

  莫晚艷並沒有因為李鳴鳳這句話而將他當成大人看待,認定了他滿嘴童言童語加上可愛無邪的笑容——呀呀呀,真是個漂亮的孩子,還說著那麼甜蜜的話。

  「別哭了,哭起來臉都皺成一團,很醜吶。」他貢獻袖子給她擦淚,因為他的聲音童稚輕軟,所以聽起來有一種特別的溫柔體貼,一點也不像真的在笑她醜。

  她破涕為笑,不哭了。

  對,不該哭泣,因為與李鳴鳳相遇,是快樂的事,就算會分離,記憶還是快樂的——

  她一點也不後悔冒著被叔父打斷腿的危險救出他。

  一點也不後悔千里迢迢將他送回家去。

  一點也不後悔小心保護著這株漂亮的小幼苗,沒讓他在長大之前被壞人給連根拔起。

  一點也不後侮。

  然而,就在不遠的將來,莫晚艷很快就會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

  她還不知道,她所以為的小幼苗,實際上會是一棵多巨大的妖樹。

  這些,她都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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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 09:00:52

【第三章】

  她真的見識到了鄰國官員的愛民如子,原來一切全是真的,他沒誆她,他國家的官員對小百姓的尊敬簡直令她傻眼——

  她與他趕了幾天路,總算來到大城,她還在驚歎自己眼前看見的榮華高樓、井序街巷之時,一隊軍伍如風奔來,在兩人面前屈膝跪下。

  這真是一個好國家呀,百姓最大!百姓至上!百姓萬萬歲!

  反觀她的國土,官欺良民,平時官兵走在街上,哪個小民不是自動自發閃到一邊去?生怕跑得不夠快,礙著了官兵大人的路,落到被扣罪逮捕的淒慘下場,在鳴鳳的國家裡,完全相反吶!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劃一的問安聲震天撼地,莫晚艷弄不懂眼下是何情況,軍伍後頭卻先出來一名騎馬將軍,馬蹄喀噠喀噠穩健踏著,將軍的面容肅然,鷹眸深邃,馬兒在距離兩人五步前停下,他下馬,偉健身軀竟然也跪了——像這名將軍這副五官長相,在她的國家裡,都是冷酷無情的兇惡將軍,馬匹踩過百姓屍體也不會皺一下眉的。

  「鳴鳳,在你們國家當老百姓真是幸福……」

  他被她認真羨慕的神情逗笑,更因為她的迷糊而笑,難得善心大發點醒她,「晚艷姊姊,你沒聽清楚嗎?他們喊的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皇上?在哪——在哪——」她急轉著腦袋,左邊找右邊找,就是沒瞧見任何一個像皇上的傢夥出現。

  他跳下馬,將她也抱下,牽扣著她的腕,走向跪地將軍,那將軍姿態雖然恭敬,眼神可不,殺氣騰騰的,腰上四柄大刀看來就讓人破膽。

  「姊夫。」鳴鳳揚手招呼。

  將軍眉心收緊,低咆道:「告訴你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姊夫!」

  是是是,又是迂腐的古板堅持,說什麼誰為上誰為下,誰是君誰是臣,受不了,明明就娶了他十八皇姊,不是姊夫是什麼?

  「伏鋼將軍,你特地來等朕?」

  「您比預定回來的時間還晚了幾日。」伏鋼話裡有責備。明明姜清派人送回口信,說他平安無事,應該四日左右會回城,穆無疾讓他在城門等著接他,結果多等了兩日,八成是他貪玩誤事。

  「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嘛。」

  「鳴鳳,你……」莫晚艷終於在他們短短幾句交談裡發覺不對勁——雖然她的發覺顯得非常非常遲頓,但她知道,鳴鳳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十二歲小男孩,這個國家不是官以民為天,也不是每個官見到百姓都會下跪,使節姜清更不是對每個人都恭敬卑微,虎令不是誰去拿都有,小山一堆的食物,沈沈一袋的銀兩,是因為鳴鳳……

  鳴鳳……鳴鳳……

  她爹最愛拿來當她床前故事的片段正清晰湧現——

  那小娃兒真勇敢,幾十萬雙眼都在等著看他哭,他卻沒有,相反的,還咯咯直笑,手裡拿著博浪波,咚咚直響,連敲戰鼓的人氣勢也不及他。

  晚艷,爹真想讓你也瞧瞧那個李鳴鳳,他比他父皇甚至是皇爺爺更有國君威嚴!

  她那個當初生她差點難產的娘,發過毒誓絕不再頂個大肚生小孩的娘,卻因為那位小皇帝而萌發「生意」。

  生個像李鳴鳳那麼可愛的孩子也不賴,是不?夫君,咱們替晚艷添個弟弟吧……

  李鳴鳳!

  難怪她覺得名字耳熟,卻在第一時間沒能即時想出來。

  李鳴鳳回眸對她一笑,她手腕一緊,人被他朝前方扯去,直接提到冷面將軍伏鋼面前。

  「伏鋼將軍,她是姓莫的侄女,共犯一隻,捉住她。」

  「咦?!」莫晚艷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但是當她被伏鋼怒目橫生地將兩條細膀子反折到她腰後時,那股疼痛讓她無法自欺欺人!

  伏鋼已經從姜清送回的口信約略知道莫聖雙的色膽妄為,聽見李鳴鳳如此說時,不用李鳴鳳下令處置她,他也不會善饒過與莫聖雙祖宗八代有干係的傢夥!

  「對了,差點忘了說,她力量很大,八成能輕易劈開石牆掙開鐵鏈,將她綁牢一點吶。」李鳴鳳非但沒救她,還令人髮指的落井下石。

  「你——」瞠圓的眸子愕然瞪著說出這番絕情話的李鳴鳳。

  「將她押入天牢,聽候發落。」落井下石也就罷,李鳴鳳還雪上加霜!

  怎麼會這樣?!

  她成為階下囚了?!

  一直到人都被五花大綁丟進天牢,莫晚艷還在驚訝中久久無法恢復。

  她明明冒著被叔父擰斷脖子的危險將他救出來,又明明拿出所有家當只為了將他送回國去,還明明不辭辛勞不惜千里迢迢陪著他,更明明好吃的都讓他先吃,餅大塊的讓他先用,水果熟甜的讓他先挑,溪魚肥嫩的讓他先選——沒報答她的大恩大德已經很非人哉,他、為、什、麼、還、敢、這、樣、對、待、她?!

  虧她一路上怕他冷怕他熱怕他渴怕他餓又怕他累怕他腳酸怕他被日頭曬昏怕他被路人調戲怕他被壞人拐走怕他半夜踢被,他、竟、然,這、樣、對、待、她?!

  莫晚艷想破腦子也想不透,伏鋼想不透,連當朝輔政的宰相穆無疾也想不透。

  天牢裡傳來的詛咒聲已經持續兩個時辰沒有中斷過,將李鳴鳳從頭罵到尾,再從尾罵回頭,進入了無限迴圈的怨念境界。

  「姑且先不問你把那位守住你童貞的恩人關進天牢是何用意,我更好奇的是——你對莫聖雙的從輕發落。」當朝宰相穆無疾將足足三疊的奏折按照重要性擺在桌前,這些,都是李鳴鳳必須親自過目的。

  現在差不多半個皇城的人都知道了李鳴鳳被莫聖雙擄去,關進充滿迷香媚藥的房裡,迷得媚態橫生,迷得妖艷美麗,若不是她救他,他現在老早就被莫聖雙給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她已經吼了不下第十次,此時還在繼續。

  莫聖雙如此羞辱人,向鄰國要求奉上莫聖雙的頭顱都不嫌過分了,輕饒過莫聖雙,於理不合。

  李鳴鳳隨手拿過—本奏折攤開讀,沒花太多心思在折子上頭。「留他一命當然有我的用意。」

  「是為了那位恩人?」

  李鳴鳳擡眸,瞧見穆無疾眼裡的透徹。穆無疾雖是他的臣子,卻如師如父,他見穆無疾的次數是見他那名太上皇親爹的千百倍之多,他從還是襁褓小娃時就幾乎是穆無疾在教導他陪伴他,他這個年稚皇帝能平平穩穩坐鎮十數年,穆無疾才是真正推手,所以他也不打算瞞他,點頭。

  「是為了那位現在仍在罵我狼心狗肺禽獸不如人面獸心的救命……不,是救童貞恩人。」

  莫晚艷的罵聲飄了過來,仍是中氣十足,精神真好。

  李鳴鳳我真是看錯你了你也不想想我是如何如何的兩肋插刀又是如何如何的細心呵護你竟然還無情無義你是良心是被狗啃了還是根本出世你爹娘就忘了生一副給你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罵得真流利,看來她也很能適應皇城的天牢嘛,那就甭擔心她在裡頭關個十天半個月會出啥亂子,他放心了,繼續狼心狗肺關著她吧。

  「穆叔。」私底下,李鳴鳳不喜歡太分君臣,尤其是面對像父親的穆無疾,所以沒旁人在場時,他總是這麼喚他。「我在替她留退路。她說她還要回莫聖雙那兒住個兩三年直到她滿十八,她的小心願,我得替她護著,所以即使我有多想將莫聖雙碎屍萬段,我也會忍耐下來。」

  就連提及莫聖雙三個字,他仍咬牙切齒,但為了她,他可以壓下心頭那股暴戾之氣。

  「她打算回莫聖雙那兒去?我以為你準備將她留下。」用盡手段也要留下她,否則為何強行將她關進天牢,就是不放她走。

  「留她下來?穆叔,不瞞你說,我本有此打算,跟她在一塊很有趣,我很開心。但是她老早就替自己鋪了路,她想當個小將軍,繼承她爹娘遺忘,我不想干涉她的人生,不想因為我的出現使她被迫做出改變——嘖,你一直都知道的嘛,我討厭人生操之在別人之手,像我,就活生生是個慘例,還沒學會說話,就注定當皇帝,有沒有問我過,我當是不當?」

  想來就嘔,他的人生,是別人鋪好的路,他該做什麼,要做什麼,都有人替他安排妥當,不準他走偏,這種感覺他可厭惡得很,不想害她變成他這樣。

  「鳴鳳,從你出現在她的面前開始,她的人生就已經改變,這不是你說不就不的。」穆無疾同樣不以皇上尊稱他。他們已養成好默契,當穆無疾先喚他「皇上」時,李鳴鳳便會明白此時此刻是談正事,他也會改口還他一個「穆愛卿」。

  「我知道,但是我想試試將改變做到最小,讓她送我回來之後,還能再回莫府,按照她的希望待個雨三年,再加入女將營,做她的小將軍,一切就像我不曾出現在她的人生中干擾她。所以莫聖雙殺不得,他在她的人生裡,是顆重要的棋。」莫聖雙還得多養莫晚艷幾年,若表現良好,將莫晚艷養得健康可愛,說不準他會大發慈悲,放莫聖雙一條活路。

  「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將事情想得天真。」這樣也好,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模樣。雖然以臣子之眼來看李鳴鳳,他最好是十二歲當二十歲用,不準幼稚不準天真不準說孩子氣的話,但以長輩之眼來看李鳴鳳,保有童稚之心是好事。

  每回李鳴鳳提到自己被推上龍座一事,口氣總是怨懟,而他,也是讓李鳴鳳走到今時今日的兇手之一,對李鳴鳳,他是多了一些憐惜的。

  「怎麼連穆叔你都拿我當孩子看呀?」這些日子被當成了小孩,又是摸頭又是蠢話哄騙,連他都快覺得自己退化成稚兒。

  「你剛說了孩子話,不是孩子是什麼?」穆無疾笑道。

  「我明明就很認真。」

  「很認真說著孩子話。」穆無疾一臉安撫小孩的寬容。

  好吧,他知道穆無疾不拿他當大人看——要是在早朝時他也能當他是孩子,那就更好了。

  「不過穆叔,你覺得我這樣做,妥當嗎?」

  「你已經能獨當一面處理國政,如此簡單的事你又何必問我呢?」穆無疾沒打算介入,一方面是他對於李鳴鳳的信任,另一方面他想旁觀,看看這個孩子……吃癟的模樣。

  鳴鳳呀鳴鳳,當你與她產生交集時,改變就已經開始,你改變了她的人生,相反的,她也改變你的,只是改變多與少的差異罷了,這是無論你多鐵齒都不可能粉飾的。

  吾家有男初長成,小男孩,這情愁滋味,你得開始淺嘗才知酸甜。

  ***

  莫晚艷被關在天牢足足十日,她到了第二天就放棄大吼大叫,安靜得像牢裡不曾關過她這號人物——因為李鳴鳳命人拿布將她的嘴堵上!

  恨呀!恨得牙癢癢的!只能咬住嘴裡的那塊布洩恨!

  在這期間,李鳴鳳一回也沒有來看過她。

  是她瞎了狗眼,被那張天真爛漫可愛絕倫又美死人的臉蛋給騙入地獄,活該現在被五花大梆當成莫聖雙共犯打入天牢啦!

  人性人性,這就是人性啊!

  她在十五芳齡這一年,知道了不是所有美麗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十日後,她被放出來,由伏鋼押著帶到禦花園,在那裡,等著她的不是李鳴鳳,而是兩頭巨大的獅!

  獅子淩厲的圓眸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其中一隻嘴角還不斷滴淌著唾,另一隻發出低低沈狺,那聲音彷彿在說:食物?送過來我嘗一口味道先!

  她的憤怒戰勝對龐然大物的恐懼——這就是李鳴鳳說像她的生物?!

  莫晚艷肝火大動,竟掙斷了鐵鏈,花似的小臉滿滿全是責備,她指著獅子吼,吼得比獅更大聲。

  「太過分了!我的頭髮哪有它這麼蓬?!」

  之前沒見過獅,李鳴鳳說她像,她倒沒什麼感覺,今日一見,原來獅長這副德行,威武是威武,兇猛是兇猛,但是鬃毛蓬得太過頭,被說像它,她一點也不高興啦!

  伏鋼驚訝於此時手裡的斷鏈,區區一個小丫頭竟能輕易掙斷?她該不會和穆文笙——穆無疾那位七歲的稚兒——一個模樣,全是天生神力的傢夥吧?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冷靜——再不恢復也不行了,尤其是她看來就像準備要掄起衣袖,怒火中燒地上前和兩頭獅對吠。

  「你手指再伸過去一點沒關係,那兩頭獅也還沒吃,正餓著呢。」

  伏鋼的恫喝嚇得莫晚艷快速收回手,只是不甘不願仍寫在臉上,嘴裡咕噥著:一點也不像,我的頭髮柔順多了……

  「瞧夠沒?瞧夠就走了。」伏鋼拎回她。

  「咦?」她愣愣仰望著伏鋼,「走?走哪去?」要砍了她嗎?

  「送你回去。」

  「回哪裡去?」又要回那暗不見天日的地牢?!

  廢話。伏鋼冷睨她,「回你家去。還是你想再回天牢去?」

  「回……我叔父家去?」她很訝然聽到這個答案。

  「不然你還有其他地方去?」

  她怔了怔,搖頭。

  伏鋼走沒兩步,見她仍佇著不動,停步,等她,她在原地握緊雙拳,「我要見李鳴鳳一眼。」問他這個負心漢——負她一片好姊姊心腸的負心漢——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先是逮住她,又要放了她。

  但他還欠她一句道謝及一句道歉,她不甘願就這樣被打包送回去,要跟她決裂也不可以用這種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方式!

  「我朝皇帝不是你想見就見得到。」伏鋼打斷她的奢望。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沒有我的話,他現在還綁在我叔父的床上!」她氣呼呼的。

  「你越說只會越讓我們想宰了你叔父,並不會改變什麼事實,我朝聖上赦你共犯之罪,關你十天了事,你該好好慶幸保住腦袋,至於其他,最好別得寸進尺。」嗯,用了句好詞兒,晚上回府去向愛妻炫耀一下。

  她得寸進尺?

  她沒要李鳴鳳送十萬兩黃金來叩謝她守住他珍貴貞操就很夠義氣了,他們倒反過來咬她一口,說她得寸進尺?!

  天理何在——

  莫晚艷生氣了。哼,不報恩就甭報,想老死不相往來她奉陪,反正她有什麼損失嗎?沒有!她還是可以快活過她的日子,遇上狼心狗肺之徒是她瞎了眼,學個教訓就好,她牢牢記在心裡,以後別再這般蠢,她才不稀罕!

  咬咬唇,她跟上伏鋼的腳步,坐上伏鋼替她準備好的馬車,心裡說不怨是騙人的,李鳴鳳騙了她的感情!

  「這樣做,真的好嗎?」

  城樓上,有道視線隨著馬車而去,深邃得讀不出情緒,但那是不捨的膠著眷戀,若無不捨,就不會在車塵遠遠消失之後仍不肯挪開眼,他身旁的穆無疾低聲問他,他沒回答。

  這樣做,真的好嗎?

  他問過自己,老實說,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她走一趟她自己編織過的夢想,親自走一趟,親身去實現,也許哪一天,她達成夢想之後滿足了,還願意開心笑著跟他說她以前經歷過的那些事跡,那不是很有趣嗎?

  「晚艷姊姊,你瞧見獅子了吧?我可沒騙你,真的有獅子這種生物,是吧,別忘了你允諾過我的事呀。」他輕笑,在風中緩聲自語,讓風兒攜著這句沒來得及當面調侃她的話語遠去。

  莫晚艷原先賭氣低頭坐在馬車裡絞手指,突地一陣風頑皮翻弄幔簾,拂進一縷花香,她擡頭,探出幔簾,馬車正經過那棵前幾日時含苞待放的花樹,那時她與李鳴鳳騎馬而過,李鳴鳳說這種花香極了,是她沒見過的花種,聽他這般說時,她心裡好奇,原來是這樣的香味。

  香極了嗎?她一點也不覺得……

  或許是孤單,讓一切變得無趣,那時與他作伴,連野林裡摘的青果子都甜多了。

  晚艷姊姊,等花開時,我摘花替你簪發。

  替我簪發?那景象不怎麼美吧?說不定我替你簪發還有看頭些,哈哈。

  樹下,似乎還能瞧見那對悠悠哉哉騎在馬背上搖頭晃腦的年輕身影,笑語輕揚。

  十五歲的她,十二歲的他,在這年交會,同時在這年,分離。

  好漫長的路途。

  明明來的時候覺得時光飛逝,像是一眨眼就到了皇城,怎麼歸途遠得像到不了家一樣?但實際上,她回來的時間足足比之前更快上好幾天。

  馬車行經之路,全是她曾走過的,她在那處泥窪裡踩了個空,跌個四平,也濺了他一身髒,現在泥窪被暖陽曬乾,只剩下一片龜裂的乾地。

  還有那棵樹,李鳴鳳吵著要在樹下睡午覺,死賴活拖著不肯走。

  那家小野店是他們用午膳的店,裡頭的面好大一碗,老闆娘又親切美麗,只是他嫌面的味道太鹹,結果被老闆聽見,拿菜刀出來揮舞,轟他們出去。

  那條小溪,水冰冰涼涼,本來兩人只是想取些水在路上喝,結果竟在溪邊玩水玩了一整天,他潑她水,她將他扛起來往深一點的溪裡丟,他沈了下去,她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匆匆跳下水去將他撈起來,還在擔心他的生死,他卻張開眼,用一根指頭頂著她的額,讓她重心不穩又摔回溪裡去。

  那顆大石塊,上頭有他拿另一顆石子充當筆墨,洋洋灑灑寫下的謎頭,要讓她猜。

  那處她與他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努力生起火的柴堆殘燼仍在。

  那條小徑,他教她哼了一條曲兒。

  那條岔路,他與她爭個面紅耳赤,他說往左,她說往右。

  那家小攤,他和她看見涼茶,像兩條爭肉的犬,汪汪兩聲衝上前去……

  她笑了,腦海裡仍清晰可見的那段回憶,是快樂的,無論之後的李鳴鳳做了什麼,又如何絕情待她,都無法抹殺掉他給她的短暫歡笑,或許只是那麼短短幾日,但她真的很開心,每個笑容都是出自肺腑,不像在莫府時虛與委蛇,笑得敷衍。

  釋懷了,不怨了,她告訴自己,記住她想記住的記憶就好,這樣一來,那處泥窪不擋路了,那棵樹不會礙著她的眼,那家小野店也可愛了起來,那條小溪的沁冷透心涼變得讓她再三回味,那顆大石塊、那條小徑、那條岔路、那家小攤……

  記得這些就好。

  至少她很確定,她不會想丟棄掉那幾天的快樂記憶。

  莫晚艷的眉宇松放開來,她終於能輕快哼出那支曲兒,那支李鳴鳳用著帶些高亢的輕嗓,反覆教會了對音律異常遲頓的她的悠揚曲調……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01:10

【第四章】

  十五歲那年回到莫府的事,至今想來仍像一場夢,過了這麼多年,每當想起時,莫晚艷都還抱持著好深的懷疑。

  按理來說,她偷走叔父幾乎要到嘴邊的鮮美肥肉,回到莫府裡等著她的沒有鞭子也該有家法吧,至少——她不會覺得叔父會輕饒她。

  所以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踏進莫家大門。

  結果,莫宅裡,沒人鳥她。

  就像以前那樣,視她為無物,不主動與她攀談,不主動向她行禮,這……和她預料中落差太大太大太大了!

  陣仗呢?準備圍縛她的大陣仗呢?

  沒有!

  隊伍呢?準備處置她的百人隊伍呢?

  沒有!

  刑具呢?夾手夾腳割肉烙胸的殘酷刑具呢?

  沒有!

  府裡是那樣那樣的寧靜,奴僕是那樣那樣的勤勞,堂兄堂弟是那樣那樣的高傲,堂姊堂妹是那樣那樣的花枝招展,風是那樣那樣的涼爽,天是那樣那樣的藍,雲是那樣那樣的白,但——不對勁呀!

  她遲疑著腳步,小心翼翼,左右張望,總覺得應該會有人趁她不注意時,衝殺過來將她按倒在地,然後再直接一百大板打過來……

  直到她在園子裡不小心遇見莫聖雙,她額上冷汗大顆小顆不斷沁出來,想著慘了慘了死定了死定了,莫聖雙卻沒吼她,瞟了她一眼,聲音一如以往的冷淡,「你跑到哪裡去了?」

  「呃,佛、佛寺……」這借口太爛,她才出口就後悔,想再擠出另外一個之前,莫聖雙已經收回視線,瞧也不瞧她,只數落了那麼一句——

  「去佛寺住幾天也不會跟府裡的人知會嗎?不懂禮數。」

  然後,他揮手趕她回房,沒再多說半個字。

  李鳴鳳的事呢?怎麼不逼問她?怎麼不拷打她?怎麼……好像無關痛癢?

  她回房的途中,悄悄繞去先前囚住李鳴鳳的那間偏房,被她打破的門板已經修復好,就連她走著走著,遇上了那日帶著奴僕追趕她的管家,他竟也只是朝她輕頷個首,就各自去忙了。

  好像……李鳴鳳這個人不曾出現在這裡過。

  是夢嗎?府裡瀰漫的氛圍就像在說著這樣的情況,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做了與李鳴鳳相遇的夢,而其餘人全都很清醒。

  偏偏整個府邸她也無人能問,只好跟大家一塊裝傻,既然沒人會因為李鳴鳳失蹤一事處罰她,對她而言才最該是阿彌陀佛的好事吧。

  唯一證明與李鳴鳳的相遇是真實的,只有她向來藏在屜裡的四顆珍珠不翼而飛。

  她的日子走回正軌,她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夢想前進,沒再走偏過半回——李鳴鳳的事,是她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的偏差行為。

  十八歲後,她如願搬出莫府,考進了女將營,成為最低階的小兵,天天操兵天天練武天天排陣。原來這就是她爹娘過的生活——說實話,很累,而和旁人相處,更累。

  待了三年,她有此體悟。是她太習慣只將自己管好就好,從不想去掃他人瓦上霜,不擅長與人交際,加上曾被人騙過感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害她不敢再對人掏心挖肺,所以才會成為小團體努力排擠的對象嗎?

  將軍討厭她,副將討厭她,伍長討厭她,就連夥食兵都討厭她,所以在女將營的日子並不比在莫府好過,她想,再待個一年半載,她就會編個病名離開軍伍吧,這個心願,她算是親身體會過了,有好玩之處,也有讓她想快快逃離之處,不過她不會後悔走這一遭,若她沒來過,等到她七老八十,恐怕還將「早知道當初就該進女將營……」的遺憾掛在嘴邊。幸好她來了,雖然結果不如她的期待。

  那麼,接下來她得替自己再找個人生目標,下一步路,她要做些什麼?

  嗯,上回在大街上看見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她覺得有趣,很想試試有個人躺在她面前,胸口放塊石讓她劈下,一定很痛快!

  還是去學做大餅,她的手勁好,做出來的餅一定又香又好吃。

  不然,去各地走走玩玩,多看些美景,多認識些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她也不用詳細安排該往哪個地方去,就隨性而走,讓胯下的馬匹帶著她定,馬停她跟著停,馬吃草她吃饅頭,馬喝水她喝涼茶。

  一定要去那個她曾以為官員見到百姓都會下跪請安的國家,上回都沒能好好逛,只逛透了天牢,那些繁榮的街市,熱鬧的鋪子,香味四溢的小攤,她都想去嘗個鮮——

  「莫晚艷!排陣時你在發什麼呆?!去旁邊扎馬步一個時辰!」副將大聲吼她。

  唉,認命。

  她沒有爹娘的好本領,她不是當將軍的料。

  虎父無犬子,是一句騙人的話。

  「連扎馬步都可以發呆?!扎完去掃校場!」斥喝聲又傳來。

  雖然,她在這裡備受排擠,但卻沒被實質皮肉上的欺陵,大概是和她在軍宴上表演連劈一百五十九片石瓦有關……

  扎完馬步,掃完校場,她囫圃吞飯,塞飽胃,哼著小曲到幾塊木板圍起的澡室沖身體。這大概是她最享受的時間了,因為被處罰,反而讓她沒機會和大家一塊洗,她可以獨佔木桶大浴池,在裡頭泅過來再泅過去,啦啦啦啦——

  「真是的,那些小丫頭腦子裡全想這些蠢事!」

  澡室外,罰她的那名副將的聲音傳了進來,莫晚艷來不及從大浴池裡爬起,只好閉住氣,往水裡藏。

  被副將瞧見,八成又要尋她晦氣。

  「你知道我今天沒收多少張畫像嗎?足足三十四張!」

  「呃,那三十四張可不可以讓我瞧瞧?」

  「將軍!」副將以下犯上,對著將軍也照吼。

  「人、人家也很喜歡嘛……我手上也藏了一張呀,呵呵呵。」四十多歲的女將軍提及此,笑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交出來!」

  「我是將軍耶……不能給我個特權嗎?」聲音可憐兮兮的。

  「是個將軍就別拿另個國家的皇帝畫像流口水!」就是因為上樑不正,下梁才會東倒西歪成那副德行,一個接一個全暗戀起別國的男人!

  「可是他好好看哦……」

  「你當他娘都綽綽有餘。」副將很殘忍地打散她的美景,請認清現實,謝謝。

  不行了,快沒氣了。莫晚艷悄悄將鼻子探出水面,呼吸新鮮好空氣,所幸副將與將軍正背對著她在脫軟甲及襯衣,完全沒發覺她,她吸足了氣,又沈下去,水面只剩一顆小小氣泡,啵的一聲,消失無蹤。

  將軍與副將是姨甥女關係,在管裡眾所皆知,所以副將有時也會對她自個兒的小姨發脾氣,她就見過好幾回,所以並不吃驚聽見副將在教訓將軍。

  「我要調你去挑水砍柴啦。」嗚,壞人。

  夫,你乾脆說要跟我爹娘告狀算了。「不過就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子,毛長齊了沒都還不知道,迷死你們這群老女人。」

  「你竟然說這種話?!你就沒瞧過他的模樣!那天他設宴邀我們這群鄰國的文武官員,他一個個向我們敬酒,他全記得我們的名字,你都不知道他用好好聽好可愛好清脆的聲音叫我雁翎將軍時,我的心都酥了——」哦,回想起那一幕,她死都甘願。

  「呿,靠美色治國的男人。」副將可不屑得很,拿水瓢舀水從肩頭淋下,再抹了一身泡沫。「還替他組什麼護衛隊?!保護自己的國家都來不及了,還有空去保護他?」哼。

  「他真的很可愛嘛——」將軍用著莫晚艷不曾聽過的嗲聲在說話,即使潛在水裡,那嗲聲還是滲透到她耳裡,讓她抖了抖寒顫。

  「一國之君要有的是威嚴,而不是可愛!」

  「鳴鳳那種美少年,只要可愛就夠了。」將軍捧著臉頰,想起可愛的容貌,一臉好滿足。

  「你才真的夠了!」

  莫晚艷聽見了兩個好耳熟又好陌生的字眼。

  剛剛她們是在說——鳴鳳?

  明知道該先考量自身安危,在副將與將軍如此靠近大浴池時絕不能探耳探腦,她卻像是餓了好久的魚兒,被名為「鳴鳳」的誘餌給釣上了……

  水面上,探出一隻小巧的耳,想偷聽得更清楚明白些——

  突地,耳朵被人狠狠擰住,直接從水裡拖出來!

  「好呀,莫晚艷,都什麼時辰了,你還敢來沐浴?!」副將惡狠狠也毫不留情地扭轉她的耳朵。

  「我掃校場掃得全身都很臭嘛……」不洗乾淨她今晚會睡不著。唔痛痛痛……

  「還敢頂嘴?!」

  「不敢。」識時務者為俊傑。

  「哼。」諒你也沒膽。副將放開她的耳朵,要她滾出來,莫晚艷只能乖乖聽話,副將卻又喚住她,「既然這麼愛玩水,你就端一盆子水,去將校場擦、乾、淨,明早我去檢查,要是校場的地板沒有亮到能反射出我的倒影,你就該死了。」

  校場的石板能擦亮到反射出倒影才有鬼吧?

  「是。」此時不答是,下場會更慘。莫晚艷將衣服穿回身上,水盆舀滿水,正要去擦校場。

  「慢著,你剛才還聽見了什麼?」副將瞇眸瞪她。

  「什麼都沒聽見。」

  「真的?」

  「真的。」死也不能說她聽見了堂堂將軍嗲聲誇著鄰國的小皇帝有多可愛多美麗多迷人;死也不能說她不小心瞄見了威武將軍捧著輕泛紅暈的臉頰訴說鄰國的小皇帝多可愛多美麗多迷人。

  「若營裡傳出半點風聲,我就唯你是問。」

  「哦……」

  「還有,等會先到我帳裡的桌上將那疊妖惑人心的畫像給燒光,燒光了再去擦校場!」  

  「留一張給我……」將軍還想說些什麼,全被副將給瞪得嚥了回去,她閃著委屈的眸光,在暗示莫晚艷達成她貪戀美色的小小小心願。

  「是。」抱歉,將軍,我還不想死。

  莫晚艷領了命令,只想趕快退出澡室,所幸副將此時全盤注意力都留在教訓將軍要爭氣點上頭,沒再刁難她。

  離開澡室,夜裡的風拂來有些涼,她頭髮是濕的,身子也沒幹,連帶弄濕衣裳,她朝手掌呵氣,讓掌心感覺一些暖意,她笑了笑,掄緊拳,將溫暖握牢,這樣身子就不覺得那麼冷了。

  經過幾處營帳,來到副將帳子裡,她在桌上找著了副將口中所言「妖惑人心」的畫像,雖然早知道畫裡繪的是鳴鳳,然而偷偷攤開來瞧,還是讓她胸口咚咚地震了兩下。

  這是……鳴鳳?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十二歲的小男孩,突然躍進了這麼大一步,她無法適應。

  數數年紀,鳴鳳也該滿十八,是個小男人了,她以為了不起就是十二歲時的長相再拉長一些,肩膀寬一些,其餘都不會有太大變化,偏偏畫上的人可不僅是這般小小的改變——

  他的眸子變得細長,五官褪去不少青澀,臉龐不再是孩童時的圓潤,彷彿一顆原石被細細雕琢過,稜與角都已成形,與其說他可愛,不如說他俊美,笑起來不似那年單純,有些世故,仍是很迷人,不同的是,這種笑法,殺傷力很強,他再長個幾年,殺遍天下少女芳心。

  「好久不見了,鳴鳳。」

  說完,才覺得自己好蠢,竟對著幾張畫像說話。

  「可惜要燒了你,不然副將那邊我就該糟了,說不定她還會叫我交出燒完的灰燼來交差。剛見面又要馬上分離……不過我想這些年你九成也沒想念過我吧,所以燒了你我也不會心痛的。」卷妥畫紙,她走出營帳,找了營帳旁側的火柱,引燃火苗,畫紙上栩栩如生的笑靨逐漸被文火吞噬。

  她蹲著,趁第一張尚未燃盡之前,第二張跟著放下去,第三張繼續無情地燒,第四張也不跟它客氣……

  他無情,她也不用他博義氣,反正兩個人應該是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話雖如此,燒到第三十四張時,她遲疑了一下,紙末沾上火光,焰橘色的火竄上,她直覺反應用右手去拍,將火苗拍熄,拍得自己手掌一片黑灰。

  「好吧,我沒有你無情無義,說實話……我還常常想起你,想起那幾天快樂的相處,不過都是和十二歲的你,畢竟我今天是頭一回看到十八歲的你,嗯……你變得很陌生。」

  她抹掉燒去一小角的紙灰,將第三十四張畫張小心折好,本想藏在衣襟裡,但她的衣裳是半濕的——她弄不懂自己想將李鳴鳳的畫像收好的衝動,只想著該如何偷渡這張紙而不被副將發現並活活打死……

  「燒完了沒?」

  身後副將的聲音著實嚇著了正準備做虧心事的莫晚艷。

  「燒、燒完了!」莫晚艷慌張將畫藏在身後。

  副將正在擦拭濕發,視線半掩在大布巾之後,沒瞧清莫晚艷的心虛,只瞄了地上還在閃著點點紅光的灰燼,滿意了。

  「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校場擦了嗎?!」

  「還沒……」

  「那還下去?!」

  「好。」

  莫晚艷一溜煙跑得很快,手裡握著偷藏成功的畫像,忍俊不住地綻放燦爛笑容。

  ***

  「不準。」

  「晴晴,求求你。」

  「不準。」

  「晴——」

  「磨蹭我也沒有用。」

  「晴晴——」

  莫晚艷又躲在大浴池裡,聽見將軍與副將的對話。她一點也不想偷聽,而是她幾乎每天被罰,又不想頂著渾身汗臭去睡,只好冒險趁夜來洗。她明明已經拿捏好時辰,以為自己是等到將軍與副將洗完之後才摸進來玩水,誰知道今天將軍與副將也晚了半個時辰才來淨身,害她又只能往水裡藏身……

  快出去吧,別發現我在這裡……我不想再去擦校場了,嗚。

  「晴晴,我要是沒去,我會抱憾終身,你忍心看小姨天天憔悴,天天以淚洗臉,天天茶飯不思嗎?」

  「你最好再誇張一點!不過就是張邀函,你激動個啥勁?!你有點尊嚴好不好!不要忘了,鄰國的皇帝是敵人!聖主說過,等李鳴鳳滿二十歲,我們就要再發兵去打他們國家,現在的友好只是可憐他年紀小!瞧瞧你!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像失心瘋一樣,這仗怎麼打?!別人上戰場是拿刀拿劍的,你們這群女人九成九隻會拿花去示愛吧?!」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嘛……現在他讓人送邀函來給我,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這就是她們女將營的大將軍嗎?她根本是李鳴鳳養在他們國家的細作吧!

  「你上回也說要去,結果呢?你留在那裡樂不思蜀,三個月不回來,我不準你再去被那個妖皇帝給迷得七葷八素的!」

  「我發誓我不會——」

  「你已經毫無誠信可言了!」

  「不然我立軍令狀嘛……」

  「這種事立軍令狀?!你有膽說,我還丟臉不想聽哩!」

  「晴晴……」

  「叫也沒有用啦!」

  「再不然你找幾個小兵押著我一塊去嘛。」討價還價。

  哼哼,冷笑,「然後讓你和那些花癡小兵跟著留在那裡對李鳴鳳尖叫?」全營裡,還有像她這般冷靜自持而且沒被李鳴鳳迷惑的兵官嗎?!

  水面上,又探出一隻耳朵。

  「莫晚艷!」

  副將不留情擰住那只耳,再度從水裡拉出破壞紀律的傢夥!

  「呃……我知道,我去擦校場……」明明就告誡過自己,絕對不能聽到李鳴鳳三字就探耳偷聽,可是她的身體像有自主反應,就是會浮上來嘛……

  「等等。」副將喚住莫晚艷,她乖乖停步,等待副將換一個處罰——或是加重處罰,例如擦完校場去擦全營的兵器。

  副將打量她,眸子裡閃過一計。

  「韓將軍,我可以答應讓你去參加鄰國的邀宴。」有莫晚艷在場,副將勉強給將軍保留一些顏面,尊稱她一聲韓將軍。

  「真的?!」將軍的眸子完全點亮。

  「但前提是——我和她要跟你一塊去。」副將朝身後指指莫晚艷。

  「咦?!為、為什麼——」要是有副將一塊去,她就甭玩了嘛!

  「因為全營裡只剩下我和她還有理智!你只能選答應,否則別想去參加什麼美少年的宴會!」前幾夜,莫晚艷有乖乖聽從她的命令去燒畫,換成其他小兵,老早就將畫掉包,偷回去珍藏了,所以讓莫晚艷跟著她去看守小姨,就甭擔心莫晚艷和小姨一塊發癲,真是個越想越妥當的好主意!

  「我……可不可以不去?」莫晚艷想拒絕。去參加李鳴鳳的邀宴,那不代表一定會見著他嗎?她雖然時常想起他,卻不想見他……不想見到李鳴鳳忘記她這號人物時的嘴臉。

  「不行!」將軍吼得很大聲,殺過來將她雙肩鉗住搖晃,「你一定得去!你不去我怎麼去?!」

  千萬不要小看女人的怨念,若有所違背,可是會被詛咒一輩子不得翻身。

  莫晚艷還被將軍搖晃得全身甩左甩右,甩得頭昏腦脹,一個念頭快速閃進逐漸暈眩的腦子裡——

  嗯……本來打算再待個一年半載,她改變主意了,最長半年最短一個月內,她要離開女將營!結束她可憐兮兮的軍旅生活!

  二十一歲這年,莫晚艷產生了新的人生目標。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02:44

【第五章】

  鐘磬絲竹聲調幽幽,霓裳羽衣曲兒輕輕飄送。

  衣香鬢影佳人婷婷,紅絹水袖舞兒娉娉飛揚。

  台上舞伶揮灑香汗,宛如瀕死的蝶,要在生命盡頭之前留下最美倩影,盡其所能舞動鮮艷蝶翼,整齊的舞步,腕上踝上的銀鈴隨著款擺嬌軀清靈作響,美人臉上的笑靨取悅了眼,一曲未完,掌聲已不絕於耳,然而美人真正想取悅的並非週遭眾人,而是龍座上的至尊君王,盼能獲得青睞與憐惜,可惜的是,龍座上的人,右手支頤,閉著眼,貌似熟睡,偏偏誰都知道他是清醒的,只是無心於此。

  美人舞著,眼淚跟著流下,梨花帶雨,可憐又是一顆破碎芳心。

  「皇上,接下來是禮部尚書安排的表演,由尚書府三小姐高歌一曲。」

  「嗯。」回答得傭懶,實際上更是傭懶到連眸都沒張開。

  台上美人換了一個,這回搬來琴箏,自彈自唱《良夜春宵》,嗓音乾淨清脆,聽得眾人如癡如醉,也聽得某人昏昏欲睡,尤其剛喝了兩杯酒,配上這曲搖籃歌,睡蟲全都清醉過來作祟,真想喚人替他鋪床備枕,他可以直接在龍座上睡一覺。

  「再來是刑部尚書的巧聯絕對——」

  「來來來,我出個上聯,看誰能對出下聯,嗯哼——馬蹄踏開岸上沙,風來復合。沒人對嗎?誰對得出來?」

  冷場了啦。

  「讓我吟首詩,讚歎我朝國運昌隆!」新科狀元也來賣弄文采,吟完之後,差點讓李鳴鳳想直接換人做狀元。

  這樣的酒宴,還得持續三天三夜,光是想,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鳴鳳,你要睡無妨,但嘴角邊的甜笑可得給我掛著。」穆無疾低聲在他耳旁提醒。

  此宴雖名為與友邦交流感情,實則想探探鄰邦近來越發頻繁的動靜,偏偏鄰國眾官還挺吃李鳴鳳那一套,被幾個笑靨給迷惑得不知天南地北。雖然出賣自個兒國家的君王有違道義,但與國家祥和擺在一塊,李鳴鳳,你還是捐軀吧。

  再說,只是賣個笑,不傷國格。

  「知道了,穆叔。」李鳴鳳睜開微醺的眸,淡淡一笑。平時的他,長得已經夠迷人了,加上兩杯酒的效果,他的眸光幾乎可以醉人。

  「你們小心護著皇上,別隨意讓人近身。」穆無疾交代左右。現在半醉半清醒的李鳴鳳美成這副德行,不小心守著,說不定會被愛慕者趁敬酒機會偷摸兩把,太危險了!

  叮囑完護衛,穆無疾趕著與陸續到來的鄰國貴客寒暄去了。

  李鳴鳳很認分也很聽話地勾微嘴角,盡他這個皇帝最大職責,讓笑容鑲在漂亮皮相上。

  反正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力,無人能出其右。

  就在他快要打起盹時,一名小太監打擾了他。

  「皇上,穆宰相要我來同您稟報一下,東鄰國的韓將軍、李將軍、華將軍及林太尉、趙禦史等人都到了宮門口,您要不要……」

  小太監還揖身在說話,李鳴鳳揚手打斷他。

  「朕知道。」

  東鄰國,大盛王朝,目前最有可能對他們發兵的偽友邦。

  當年他以五歲稚齡上了戰場,第一個面對的敵人就是大盛王朝。

  大盛王朝的君王嚥不下「欺負小奶娃」的汙名而退兵,但也曾撂下等他成年,大盛王朝將興兵再犯的狠話,這些年的相安無事,隨著他年紀增長而走向緊繃,也難怪穆無疾要他特地去歡迎東鄰國的文武將官,畢竟最危險的敵人是誰,他一清二楚。

  這個偽友邦,可得好生「伺候」著。

  李鳴鳳從癱坐許久的龍座上起身,宮婢伶俐為他整好衣擺,恭送他去逢迎賣笑。他踩下玉階,不乘坐太監們準備好的擡轎,逕自走向宮門,那是一段不短的距離。

  宮門前浩浩蕩蕩的鄰國人馬,數數也有二三十名,正準備前往宴席,李鳴鳳的出現,讓他們又驚又喜,尤其是女將軍,險些迷醉在當場。

  「怎勞您親自來迎?」

  「客氣了,讓眾位大人千里迢迢趕來,自當前來表達慰問之意。」笑容不用錢,所以李鳴鳳毫不吝嗇。「林太尉,許久不見了,你媳婦肚裡的孩子也該出世了吧?」

  「沒想到您還記得!生了生了,都兩歲了,是個女娃,我大媳婦和二媳婦都生男的,我們可盼著有個粉嫩嫩的孫女哩!」女孩子打扮起來活潑可愛,甜膩膩叫聲爺爺,教人死都瞑目。

  「取名了吧,叫什麼?」

  「叫吉祥。」

  「好名!呀,那朕可得向這個吉祥丫頭討個吉祥。」李鳴鳳隨手摘下指上的玉戒,「正巧,朕這玉戒也叫吉祥如意戒,就借花獻佛,送個吉祥給吉祥吧!」隨口胡謅來的戒子名,一點也不重要。如果今天小孫女叫快樂,這戒子也會即刻改名為快樂美滿戒。呵。

  「這……這怎能……」

  「這可是送給吉祥,不是給你老人家,你不能推辭呀。」

  「那老夫就代孫女謝謝您了。」誠惶誠恐雙手接過小小玉戒子。

  解決一個,換下一個。

  「李將軍,什麼時候再與朕及伏鋼將軍喝酒呀?」李鳴鳳哥兒倆好地用力拍拍另一名鄰國將軍臂膀。

  「上回輸給伏鋼將軍,李某不敢再拚了。」那次吐得天回地轉,恐怖的滋味一次就夠了。

  「可惜聯這回酒窖裡私藏了西鄰國女皇送來的蜜釀,還想說等你來了,讓你試試。」李鳴鳳一臉遺憾。

  「蜜、蜜釀?」如雷貫耳的酒名,讓李將軍眼全亮了起來。懂酒的人皆知,西鄰國出產的酒堪稱一絕,其中又以蜜釀為首,然而這酒產量極少,幾乎只進獻給皇室或外賓,沒想到李鳴鳳手裡也有,而且還這麼大方要拿蜜釀來讓他們拚酒……呃,就算吐死也一定要喝啦!

  李將軍馬上改口,「難得來一趟,我也不好壞了酒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好囉,李將軍可別半途溜掉呀。」嘴角邊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啦,李將軍。

  「一定一定。」

  李鳴鳳視線繼續往下掃,看見了女將營的大將軍韓雁翎,她一臉陶醉癡迷,是鄰國所有將官中最容易打發的,他心裡老早就想好收服她的手段,只是話正當脫口而出,目光瞟過韓雁翎身後小兵,他怔住,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

  黑眸再溜溜地挪回韓雁翎身後,定住不動。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仍能一眼認出她來。

  他的,晚艷姊姊。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這句話不通用,至少,在莫晚艷身上得不到證實。

  她沒變,還是一雙骨碌碌的大眼,還是那對有些高揚的細劍眉,她今年應該二十一歲,怎麼仍是十五歲時的模樣,完全沒長進,身高也停在他記憶中的十五歲?那時她還能與他平視,現在他都高出她足足兩顆腦袋了。

  現在她在他眼中變得好嬌小可愛,那頭蓬髮同樣紮著粗辮,唯一不同的是當年粗辮垂放在平坦的胸前,現在粗辮盤成兩團圈圈掛在螓首,而平坦的胸……幸好它很爭氣,沒停留在十五歲。

  「皇上?」一旁老太監見到李鳴鳳停頓良久而沒有下一步的反應,還以為李鳴鳳是忘了韓雁翎這號人物,機靈地低低提醒,「那位是韓雁翎將軍,大盛王朝女將營的主將,今年四十六,未婚。最重要的是……她很迷戀皇上您。」

  李鳴鳳當然知道她是誰,他只是將注意力全給了莫晚艷,看她的眼神,她也認出他來了,所以那對細劍眉才會微微蹙緊,而且,她在瞪他,呵。

  不過,高興見她是一回事,盡他的本分又是一回事,他懂孰輕孰重——反正,不急在一時。

  他望著韓雁翎一臉被他遺忘的巨大打擊,換上職業笑顏,「這位女將軍……我們見過嗎?」

  「我們……」韓雁翎快哭了。她一心急乎乎想來見他,沒料到他沒記住自己。嗚……

  「你長得有些像朕之前認識的一名才貌雙全的女將軍韓雁翎,她是個朕很欽佩的女英豪,但你似乎年輕了一些,讓朕猜猜……你是雁翎將軍的妹妹?」

  「我我我我我就是韓雁翎呀——」原來他沒忘記自己,還誇自己才貌雙全!韓雁翎開心到結巴起來。

  李鳴鳳露出驚訝無比的表情,「朕與你上回見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你怎麼越變越年輕貌美?」

  韓雁翎從剛開始的失望,瞬間轉變為無上的欣喜,李鳴鳳變相地給了她最棒的讚美!

  接下來李鳴鳳已經無需再費任何唇舌,這個女人已經拜倒在他的龍袍之下,迷戀化成無數閃亮星辰,落在她眸裡,一閃一閃亮晶晶。

  「這是賣笑還是賣淫呀哦好痛……」

  一聲咕噥,隨即伴隨後腦門挨上一記巴掌的響亮啪聲。

  是莫晚艷與她身旁的凶副將,她可憐兮兮捂著後腦,知道要乖乖閉嘴了。

  李鳴鳳差點噗哧笑出聲來,幸好他強忍住。

  他領著鄰國眾官入席,把酒言歡,因為重逢的好心情,讓他多喝了些酒,整夜的笑容也變得更多。

  莫晚艷與副將一併站在韓雁翎身後,韓雁翎已經喝下第二十杯酒,臉紅紅的,咧笑的模樣有些憨醉,副將試圖阻止她多喝,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揪住韓雁翎痛罵,只能不斷用眼神告誡她,但韓雁翎整晚眼神全落在李鳴鳳身上,壓根沒空去瞄副將,氣得副將一臉鐵青,然後——遷怒到無辜的莫晚艷身上。

  她根本是副將帶來的出氣筒吧?嗚。

  酒宴持續到深更,喝癱的人佔了八成以上,幸好李鳴鳳有命人準備休憩的宮樓,否則一群人趴睡在地板上的場景也很不雅觀,尤其眾人皆是官,總得留些好形象。

  莫晚艷和副將將醉到不省人事的韓雁翎架回離酒宴不遠的宮樓,副將狠狠把韓雁翎丟回榻上,韓雁翎只發出一聲咕噥,連翻個身也沒有,副將繼續狠狠轉頭命令莫晚艷,「去向宮女要盆冰水過來!」她要將韓雁翎的頭壓進冰水裡,讓她清醒清醒!

  「是。」好、好陰霾的表情……看來有人要遭殃了,韓將軍,你自己保重。

  莫晚艷走出房門時,還隱約聽見副將在猛打將軍腦袋的啪啪聲,聽起來很痛……她加快腳步及動作,生怕逃命不及,又成為副將練拳頭的悲慘小兵。

  她很快找到一名秀美標緻的宮女,討了盆冰水,再端回房去時,看見韓雁翎仍是醉臥在床上,不同的是……她臉上多了好多個拳頭印,看來除了醉昏過去,還有一個可能性是被打暈的。

  副將接過她手上的水盆,「你今晚不準睡,守在門外,要是將軍半夜酒醒想摸出房去找李鳴鳳,你給我攔住她!」

  「將軍今晚應該是醒不來吧?」酒是會醒啦,但被打成那樣,說不定躺個三天三夜也醒不來……

  「少囉唆!我現在很火大,你少頂嘴惹我。」

  「是!」莫晚艷沒有第二句話,乖乖扛起她的兵器——兩顆錘子守門去,要是半夜韓雁翎真的有本事醒來,她也會再度敲昏她!

  跨出房門,身子都還沒站住,—道身影籠罩住她,她來不及驚呼,右手被牽起,那道身影奔馳了起來,連帶被牢握著的她,雙腳也主動跟著跑。

  即使那道身影是背對著她,由那身鮮黃的至尊龍袍,也已輕易說明來者何人。

  一股氣惱讓她掙開他,他回頭,不放棄伸手過來鉗握住她,她將雙手藏在身後,就是不讓他捉。

  「晚艷。」他開口,喚著她的名宇,卻省略掉兩個字,她驚訝看他,一方面是驚訝於他竟還記得自己,一方面並不習慣他用現在這種男人沈嗓叫出她的名字。以前那個好可愛好甜美的聲音跑哪裡去了?以前那樣膩膩叫人晚艷姊姊的童嗓到底跑哪裡去了?

  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小鳴鳳。

  他,變成了一個男人,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

  認清這個事實的她,大受打擊。

  「我帶你去用膳。你一整晚都站在韓將軍身後,連滴水也沒碰,不是嗎?」他朝她笑,無害而可愛。

  他說的沒錯,她餓到胃都痛了,當下屬的又不能大剌剌偷將軍盤裡的珍饉吃,只能暗淌口水,看著他們大吃大喝。

  「你不讓我牽,那我不牽你,你跟著我走。」李鳴鳳妥協了,半舉高自己的雙手,藉以證明自己不碰她。

  他率先轉身走,她沒跟上,只是盯著他的背,他也沒催促她,只是放緩腳步,直到她肚子發出飢腸轆轆的咕嚕聲,她才用力深呼吸,追上他。

  他淡淡一笑,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水榭及長廊,他似乎早已支開人,所以沿途走來並沒有遇見宮女太監等人,不過等在前頭的,是一桌子豐盛好菜。

  他帶她入座,為她布上碗筷。「吃吧。」

  她不跟他客氣,一個餓很久的人是不需要尊嚴的。

  她握好箸就馬上挾起滿滿的菜往嘴裡塞,他托腮看著她,身上濃濃的酒味說明他仍帶幾分酒意,否則他的眸子不會瞇得如此朦朧,像籠了層薄紗,似乎在專注凝覷她,又似乎眸光放得好遙遠,就算她努力將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也無法忽視他。

  「這是多少?」她朝他伸出三根指頭,想測測他的清醒程度——韓將軍都醉得那麼慘,不比韓將軍喝得少的他沒道理到現在還沒醉。

  「三。」

  蒙對了?再來,「這樣呢?」再加兩根。

  「五。」

  回答得很清楚嘛。「你是醉的還是醒的?」

  「一半一半。」

  沒有一個喝醉的人會承認自己有醉,最好的例子就是剛剛才被副將打得兩頰變饅頭的韓雁翎將軍,她也不斷嚷著自己沒醉還能喝再來乾一碗,呿。

  她倒覺得他像醉的,既然是醉的,就甭跟他說太多人話,反正他醒來之後還是會忘光光,連罵他無情無義也不用,浪費唇舌。

  「你如願加入女將營了,恭喜呀。」

  「嗯,也不是什麼值得恭喜的事啦。」她舀碗熱呼呼的羹湯喝。

  「那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嗎?」

  「心願是心願,但是成真之後也不覺得它讓我的人生從此滿足瞑目,而且好累……跟我的個性不太合。我這種懶人,只能獨來獨往做懶事。」她拿他當醉漢看待,與其說是閒聊,倒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

  有些話,她沒有人可以說,她一直都是孤軍奮戰,自己同自己說話是件很淒涼的事,所以她從不做這種可悲的傻事。現在,他坐在她對面,認真在聽她說話,就算他酒退之後全然記不起來她說過的隻字片語,至少她覺得有人在聆聽她的聲音。

  「我以為……你應該再開心一些的。」她看起來沒有當年背著年稚的他時喜悅,那時的旅途也很辛苦,她卻笑得燦爛耀眼,現在她說著話時,眉頭緊緊的,眉心那道痕,再烙深下去,就會在她臉上成為再也消抹不掉的痕跡,他不愛見她這樣。

  「也不是多不開心啦,我不後悔自己走過的路,走過了,才會知道這條路是什麼模樣。」

  「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繼續待在女將營裡?」他拿過她喝盡的碗,為她添上新湯。

  她搖頭,接過。「我還沒有打算。不過我確定自己不會待在女將營太久。」她湊著碗口喝湯。這湯真鮮,好好喝。

  「你……要不要,留在我身邊?」

  喝湯的嘴差點嗆到。

  莫晚艷盯著他,左右打量,舉起沒捧碗的左手,直挺挺站著四根指,晃到他面前,「這是多少?」

  他笑,握住她的手,按在桌上。他的手好大,以前她牽著他時,他的手小小軟軟的,與她的一般大,現在他的手竟然能完全包覆住她的還有剩。

  「晚艷,我沒醉,我很清醒,不是在說醉話。」

  「你醉了,才會說這種奇怪的話……而且,你沒叫我姊姊。」

  「你本來就不是我姊姊,我的姊姊已經夠多了,煩都煩死了。」最大的那個當他的母后都綽綽有餘哩。

  「以前那個可愛討喜的鳴鳳呢?」

  「不就在這裡嗎?」他執起她的手往他自己的右頰磨蹭。

  「你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鳴鳳,長相不像,聲音不像,還喝得像醉鬼,滿嘴全是醉話……說什麼留在你身邊?你大概忘了當初你是怎麼對待我的,把我關起來,又拿布塞我的嘴,十天裡沒來看過我半次,又叫那個凶將軍帶我去給獅嚇,最後又說我得寸進尺將我趕回去,哪個傻瓜還相信你呀……」尤其是此時的醉言醉語,她若當真,就真的蠢到無以復加了。

  雖然聽見他這麼說時,她的心口緊揪了一下,真的認真思考起這個可能性……

  「你瞧見獅了,感覺如何?很新鮮吧?」他彷彿沒聽見她的抱怨,逕自笑道。

  「說到這個——」她瞇起眸,狠狠地扳住他的手,「我、哪、裡、像、獅、了?!」即便這麼多年過後,提及此事,她還是介意得要命。

  「你把髮辮拆開來,就知道哪裡像了。」呵呵。

  「我只是頭髮蓬而己!」

  是是是,相信雄獅們也很想這麼吼。

  「既然你對於當年我的所做所為記憶猶新,那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若你見著獅,你就答應我什麼?」

  當然記得,她才不像他冷血無情哩。「請你吃東西嘛。」直接用手拈了塊糖醋肉,朝他嘴裡塞。「喏,這是這幾盤菜裡最最好吃的一樣,你吃了,我們打平,誰也不欠誰。」

  她正準備要抽回手,在衣服上擦醬汁,他卻不讓她輕易過關。

  「你忘了,要吃什麼由我決定。」

  「你要吃什麼叫你的禦廚替你煮,我只是個窮小兵,端不出山珍海味。」她故意說得酸溜溜,只不過說完時,自己都想取笑自己——幹嘛如此認真回答一個醉漢的話呀?

  「這道菜,我的禦廚煮不出來,因為沒有食材。」

  「你想吃龍還是鳳?」有什麼食材憑萬人之上的他無法找到?除非是不存在於世上的生物,再不然就是仙桃神果。

  他執住她的手指,將它朝糖醋肉的盤子裡一抹,沾了滿手指的琥珀色醬汁,然後送進自己嘴裡,靈活而溫熱的舌卷吮著她的指腹及指節,將醬汁吮得乾乾淨淨,而他的眼,在此刻清醒且銳利,深邃又專注,完全看不出半絲醉態,讓人懷疑起他在醉與清醒之間,孰真孰假。

  「你。」

  ***

  「鳴鳳,穆叔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這張臉,好好給我顧著,現在變成這模樣,你告訴我,一連三日的酒宴怎麼見人?怎麼賣笑?」

  穆無疾握著李鳴鳳的下顎,對於他臉頰上那塊礙眼的淤青皺眉搖頭,小太監遞來藥膏,穆無疾動手替他上藥。

  「不然就說我今天醉到醒不來,我正好光明正大偷懶一天。」嘶,好痛。

  「你這個皇帝已經當得夠清閒了,幾年也不過才累這麼二天,沒資格抱怨。」抹完藥,穆無疾撤下左右伺候的宮女太監,待屋子只剩兩人,他問道:「誰打的?」

  李鳴鳳想起了那時的情景,倏地哧笑,一副被打還很開心的模樣。

  「我的……晚艷姊姊。」她的名字,念在嘴裡都是甜的。

  「就是那位站在韓雁翎將軍身後的小女兵?」

  「穆叔,你也還記得她呀?」

  「她沒什麼變,而且你整夜都看著她。」雖然看在旁人眼裡,會誤以為李鳴鳳是瞧著韓雁翎——韓雁翎恐怕也是這麼誤會,所以才會特別心花怒放,放到無法無天——但穆無疾知道,他的眼,越過了韓雁翎。

  「穆叔,我好高興,她又出現了,我真的好高興……」李鳴鳳笑得連眼都瞇成縫。在穆無疾面前,他不隱瞞心思,笑得像個孩子,單純、直接、不造作,心裡多開心,臉上的笑容就多深刻。「我自己都不知道,原來,我那麼高興見到她。我還以為我只是偶爾想起她,還以為……她只是一段記憶。為什麼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我會這麼喜悅?而且我的心跳得好快……這是怎麼回事?」

  「以伏鋼的話來說,這叫發情。以我的話來說,這叫情竇初開。」文雅與不文雅的用詞,任憑君選。

  發情,動物情慾亢進,適於交配的狀態。

  情竇初開,初通情愛的感覺。

  「嗯,說實話,我比較中意姊夫的用訶。哈哈哈哈……」一針見血。

  「八成是你想對她動手動腳,才會挨上一記重拳。」穆無疾很高興知道了這片破壞俊顏的淤青所為何來。

  「我只是拿她的手指去沾糖醋醬汁,然後送進自己的嘴裡,接著她就滿臉通紅翻桌跳起來,直拳揮來,我想閃也來不及閃。」前頭的情境明明都很美,吮完指,還能繼續吮吮手背,吮吮手腕,吮吮手肘,吮吮手臂,鯨吞蠶食,誰會想到美味的食材竟然會反抗——感覺就像正準備大啖香噴噴的烤雞,結果那隻雞還會飛起來拿腳爪扒人,真掃興。

  「鳴鳳,你真是讓人同情不起來。」

  「哈哈,我也沒要穆叔的同情呀。」他可是很樂的,有啥好同情?

  「不過,你之前放她走,不正是因為不想改變她的人生?但你現在正做著相反的事。」

  「她對於未來很茫然,目前還沒有新增的人生目標。她在女將營過得不快樂,如果我成為她的下一段目標,就不算改變她吧?只算是……循序漸進的誘導她。」

  「鳴鳳,你這是硬拗。」

  「我又沒有逼她,她還是能選擇她要怎麼做,我只希望,我也成為她列入考慮的一個選項……」李鳴鳳低沈一笑,「當然,我會消滅她其他的選項。」

  李鳴鳳不是好人,這些年的磨練,洗盡他的天真無邪。

  天真無邪這四字,本來就不該出現在一國之君身上。他或許看來賞心悅目,或許總是笑容迷人,或許那張漂亮皮相遠此他的能力更讓人矚目,但他擁有古今天下任何一位帝王所具備的專制獨權及唯我獨尊的劣根性。

  「不怕再挨她一拳?」

  「怕,她和你寶貝兒子一樣,打起人來會碎骨的。」兩隻全是怪力傢夥。

  「那麼她昨夜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沒打碎李鳴鳳賴以維生的俊俏臉蛋兒,否則他這個宰相可就萬分苦惱。

  「是呀,打得算相當輕。」但還是很痛。

  「你只要注意自身安全,別讓她失手打死你,其餘的,穆叔都管不著。但請告訴她,揮拳時別打脖子以上的部分。」他們的國泰民安短期內還得靠這張臉來維持。至於脖子以下的部分愛怎麼出手就怎麼出手,反正衣裳遮著,瞧不見。

  「穆叔,你真冷血。」李鳴鳳回穆無疾一個齜牙咧嘴。

  「謝皇上謬讚。」送上一句官腔。

  「穆愛卿,今天將朕未來的皇后也一併帶來酒宴吧,朕想讓眾人見識見識她的驚人美貌。」要耍官腔,大家一塊來。

  「箏兒?」

  「對,穆文箏,宰相嬌滴滴的愛女。」

  「把主意打到我女兒身上?想拿她玩什麼把戲?」當爹的,可不容許女兒被人欺負,就算是皇上也無權。

  「借來用一用而已。我對她半點興趣也沒有,她脫光光躺在龍床上等我寵幸,我也不會興奮的。」

  「當著別人的爹面前羞辱他的女兒,你不知道下場是什麼嗎?」穆無疾斂笑。雖是溫雅外貌,板起臉來還是有股威嚴。

  「你如果想弒主的話,我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快快被人從皇位上拉下來。

  「我怎麼可能讓您這麼好過呢?皇上。」咳咳咳咳。「臣似乎染上風寒,恐怕得修養好一段日子,先向您告假……嗯,先告個十年假好了,我十年後再回來——」說完就要拂袖走人。

  「穆叔穆叔!冷靜!冷靜——」李鳴鳳從椅上跳起來捉住他,馬上變臉陪笑,「是箏兒太高雅太文靜太嫻淑太完美太無瑕,我配不上她,就算我脫光躺在床上等她寵幸,她也不會看上我的!」開玩笑,少了穆叔替他分憂解勞,他就得獨自一個人攬下龐大的國政,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哼哼,這還像些人話。

  「先說吧,借箏兒想做什麼?氣氣莫晚艷?讓她為你吃醋嫉護?」

  「穆叔,這種老套已經沒有人在用了啦。」李鳴鳳坐回椅上,交疊起長腿,拈了塊糕吃……嗯,這種小玩意兒,莫晚艷一定愛吃,等會叫禦廚再做一盤來孝敬她。「不過,也相去不遠啦。」反正都是要借穆文箏演場戲,瞧瞧莫晚艷的反應。

  「你和箏兒湊在一塊,絕不會有什麼好事。」一丘之貉。

  「親愛的穆叔,親愛的穆愛卿,親愛的國丈大人,親愛的嶽父,你真是太瞭解我和箏兒了。」

  「少叫得親親密密,不真心的話聽起來很令人作嘔。臣這輩子從沒奢想過能成為國丈大人。」穆無疾不吃他這套,也不被他的笑臉給迷惑。自小看李鳴鳳長大,他對李鳴鳳的外貌已經免疫。

  「一般的宰相都是急乎乎地將愛女送進宮來當皇后。」

  「我不是一般的宰相。」他是很想告老還鄉、享受天倫之樂的苦命宰相。

  本以為等李鳴鳳大了,他就能拋下國政,讓李鳴鳳自己一肩去扛,孰料感情這兩字成為枷鎖,他不忍心見這孩子辛苦獨撐,所以才從不提告老還鄉——雖然他離「老」字還有一段距離。

  「穆叔,你可別真的像外頭傳言那樣打算把箏兒推給我,我對一個比有血緣關係還更像家人的『妹妹』完全沒有遐想。」

  「我知道。我也不會讓『兒子』娶女兒的。」

  李鳴鳳閉起眼,聽見穆無疾的回答,讓他眼眶熱辣。

  他的爹娘都仍在人世,一個是還沒作古的太上皇,成天在溫香軟玉的女人堆裡盡情快活:一個是想在後宮作威作福的皇太后,重視地位比重視他這個兒子還要多一些,他對她的存在價值,就只是他能讓她成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如此而已。

  這就是他的爹與娘。

  相較起來,他更希望穆無疾是他爹,但是……他可不想用婚姻來達成這個心願,即使那是最快的方式。

  真羨慕小時候不懂事的自己,老衝著穆無疾叫爹,雖然被糾正很多很多次,他還是喜歡這樣叫,畢竟童言無忌,大夥只當年紀小,也不會太苛責他,實際上他可是每回叫,都很認真吶。

  「我會帶箏兒過來。記住,別玩得太過頭,笨孩子。」穆無疾揉揉他的髮。到最後他總是睜隻眼閉只眼地縱容他,畢竟他知道李鳴鳳有所分寸。

  李鳴鳳拿笑容當保證,「我知道。」

  爹。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05:0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 09:11 編輯

【第六章】

  一陣芳心破碎的聲音,隨著李鳴鳳親暱挽著一名美人兒出現時,鏮鏮匡匡不絕於耳,韓雁翎甚至盯著那副美景流下眼淚。

  美人兒名喚穆文箏,是當朝宰相穆無疾的愛女,芳齡十五,與李鳴鳳自小青梅竹馬,感情融洽,據傳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這也難怪,有天仙容貌或許只是獲得君王寵幸的原因之一,她背後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宰相親爹,成為六宮之首也不足為奇。

  「輸了輸了,你毫無勝算,人家又年輕又漂亮還是宰相愛女,你這輩子已經來不及了,下輩子重新排隊吧。」副將涼涼在背後打擊韓雁翎,就是要打破她所有綺想,快快將她帶回正途。

  「嗚……」韓雁翎哽咽得說不出話。

  「明天甘願收拾包袱回家去了沒呀?」副將的打擊源源不斷。

  「要回去了嗎?我先去收拾東西。」莫晚艷插上嘴,一副急乎乎且迫不及待的模樣。

  「好呀,先去收拾收拾,留在這種酒池肉林也沒什麼好處,不如回去練刀練拳頭有用。」

  莫晚艷領命,離開酒宴,往暫住的行宮走。

  大概是昨夜跟李鳴鳳去吃吃喝喝,回來時被副將發現她沒好好守門而罰紮了一夜的馬步,所以她才會腳步有些虛軟和淩亂——對,沒有哪個人紮了好幾個時辰的馬步還不會腿軟的,她一定是這樣。

  稍稍做了幾個深呼吸,她穩住腳步,繼續前行。

  昨夜被李鳴鳳那樣迷惑詢問她要不要留在他身邊的小震撼,遠遠比不過今天早上看見的儷人依偎來得驚嚇,也證明了昨天夜裡的李鳴鳳,是醉的。

  從他迷醉的眸裡,看見的人,真的是她嗎?還是那位未來的小皇后?

  結果,只有她一個人為了他昨夜的醉行而無法平靜,整夜腦子裡都在想著他說話的聲音、他說話的表情——蠢呀!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長進,還是一相情願的蠢。

  好吧,已經被騙過一次,這一次,她沒有前一次的受傷,至少,她是這麼告訴自己。

  只是還是有點不甘心……早知如此,昨夜那一拳,就該再揮重一點。

  「害我邊扎馬步時還認真把他的話思索好幾遍。真是……」算了,罵再多也沒有用,罵完還不是要過她的人生,與其自我嫌惡,不如努力改進自己這軟耳根的劣性。

  她進了房,將幾件衣物收拾妥當。原先她們帶來的東西就不多,收拾包袱充其量也不過三兩下功夫。她整理完,茫然坐在榻上愣著好久,爾後像反省了什麼地幽幽一歎。

  「我接下來的人生目標最好是熱鬧一些,像……替自己找個夫君好了,生一窩小傢夥……我討厭自己這麼孤單,我想要安定下來,想要有個自己的家……」

  寄人籬下,那個家,不是家。

  從軍報國,枕戈寢甲,更稱不上有個家。

  一定是李鳴鳳害她胡思亂想起來,一定是李鳴鳳害她同情起自己的孤單寂寞,一定是李鳴鳳害她不想再沒有一個人關心她在意她……

  好,立定目標,就朝這方向努力!

  她拍拍臉,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和笑容,從榻上起身,要回酒宴向副將覆命,半掩的房門外,站著一身黃袍的李鳴鳳。

  她怔住,像是不解他為何出現在這裡,他應該攬著美人兒享受溫香軟玉,飲著瓊漿玉液……他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目光深沈得教人讀不出情緒,她與他互視片刻,最後還是她先逃開視線。

  他不是她的君王,她無需對他恭敬,繞過他,她不想和他說話。

  「晚艷。」

  沒聽見,不要叫我的名字,哼。

  莫晚艷逕自走著,他緩步跟上。

  「你應該瞧見了吧,穆文箏,我未來的皇后。」

  瞧見了!美得不可方物,美得石破天驚,美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跟你站在一塊,一個俊男一個美女,配得天衣無縫。

  「唉……」

  未來的妻子美成那樣,還歎什麼氣?不知足當心天打雷劈!

  「當皇帝真可憐,連自己的妻子人選都不能自己挑。」說完,又是一記長長的歎息。

  聽出他顯而易見的怨懟,她停步,回頭看見他滿臉無奈,明明不想理睬他,最後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那個漂亮小姑娘,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他搖頭。「別被她的外貌給騙了。她有張好皮相,卻沒副好心腸。」箏兒,醜化你真是不好意思,但為了我的幸福,你就犧牲一下吧——李鳴鳳默默在心裡懺侮。

  「看不出來。」

  「知人知面不知心。礙於她親爹的權勢,我又無法推拒……你也應該有耳聞,我是個空殼皇帝,真正掌握大權的人是穆無疾,我在他眼中畢竟仍是個毛孩子,嫁個女兒過來,正好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將我這傀儡綁得更牢。」穆叔,你應該很樂見我將莫晚艷留下來,為了達成這皆大歡喜的目的,你就委屈些,暫時背起「準備叛國篡位的惡宰相」之名吧。

  「我是有聽過穆無疾攬了不少國政。」不過畢竟是鄰國的家務事,所以她也只是聽聽罷了,倒沒想過這麼深一層的內幕。

  「我雖然未滿一歲就登上帝位,但不過是顆棋,因為我身上有皇族血統,如此而已。我有名無實,穆無疾有實無名,他等於才是皇帝。」他露出哀傷的表情,看揪了她的眉。

  「你現在是大人了,把他廢掉呀。」把皇帝實權搶回來,清君側,除佞臣,振朝綱,樹立一個屬於自己的皇朝。

  李鳴鳳瞪大眼,彷彿她說了多不可置信的話。

  「你在開玩笑,我廢了他?!我會先被殺掉!我身旁的人全是他的眼線,我光是動個歪腦筋,他那邊立刻就知道消息!」

  「好慘……」

  「你可知道,我這回來見你,也得偷偷摸摸……我不想讓他察覺我與你的關係,我怕他對你不利……」他苦笑,眸光遠幽,在自身難保的時刻仍擔心著她。

  「你沒辦法扭轉這種被監視的慘況嗎?」

  「我在皇城裡……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在這裡,我是孤伶伶的。」唉。

  好可憐……原來這才是李鳴鳳光鮮亮麗之下的真實面目。

  她還以為他是萬人之上,沒想到他是空殼。孤單的滋味她嘗過,已經知道它有多難熬,他更慘,孤單之外還背腹受敵。

  「你想逃嗎?」她問他,目光同情。

  「我不能選,也逃不掉。」逃了會立刻被伏鋼捉回來——他八歲那年逃過,摔了通天冠後拔腿逃離大殿,連殿門口都還沒溜出去就被逮住,差點打到屁股開花。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她終究對他是軟心腸,還當他是那個小鳴鳳疼著。

  李鳴鳳等的,就是這句話。

  「你願意幫我?」

  她點點頭。「幫得上的話。」她很樂意盡棉薄之力。

  「幫得上!絕對幫得上!你留下來,陪我一塊對抗他們。」李鳴鳳握住她的雙手。

  「對抗?打架我沒問題,動腦筋的事我就沒辦法。」她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型的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留在皇城裡,穆文箏在後宮翻天覆地,你牽制住她,她是個不懂武的人,打不過你——再說,你也不用真動手打她,嚇嚇她就行了。」

  「這不是難事。」連劈兩百塊石瓦就能嚇死嬌嬌女吧。

  「這麼說,你同意留下來了?」喜悅染上他的眉目之間,燦亮了笑容。

  「讓我考慮一下。」她卻在將他心情拋到最高點時又遲疑了。

  「你還要考慮什麼?」他鎖眉。

  「我決定離開女將營之後,要嫁人了。」

  「什麼時候決定的?!」他的笑容消失。

  「剛剛。」

  「嫁誰?」他口氣冷了好幾分。

  「還沒想到。」

  他鬆了口氣。原來只是訂定目標。也好,反正不衝突。

  「我朝裡多得是菁英青年,你留下來,一邊幫我,一邊任你挑選。」

  他沒說的是——只不過那些菁英青年,很快就會被他指婚指光光,指到朝堂上連半個未婚青年也不剩。哼哼哼,這種小手段,耍耍還不容易嗎?

  只要先騙她留下來,他的目的就達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就得憑他的本事。

  「聽起來……好像可行。」因為她也沒地方去找夫婿,有他幫忙,她的目標就能早一些達到。「你要找些品行好又溫柔還很愛家的人讓我挑。」

  「有什麼問題!」他笑。眼前這個不就是品行好又溫柔還很愛家的人選嗎?呵呵。「那麼,說定了?」

  「好,我就幫你這一次,幫到我挑中夫婿為止。你自己也要爭氣,不要再讓人拿你當傀儡。當初你年紀小,受制於人,現在你長得頂天立地了,要加油。」

  李鳴鳳瞧著她認真說教的神情,一副小姊柿的模樣,但她一定不知道,在他眼中所見到的,是一個娉婷玉立且正氣凜然的俏姑娘,他對她,已經沒有姊弟之情——應該說,從最早的一開始,姊弟之情就不曾存在過,若有,那也是她自己一頭熱乎乎的認定罷了。

  他,就要成為她新訂目標的唯一人選。

  ***

  皇后未立,愛妃倒先添一名,雖然不合皇規,但皇上最大,他說了就算,能阻止他的大宰相穆無疾也默不作聲,其餘百官又有誰敢開口?

  艷貴妃,莫晚艷的新身份,在廣邀鄰國的酒宴第三日,李鳴鳳對著文武百官及鄰國使將們宣佈,那時韓雁翎及副將的臉色……呃,她沒膽看。

  留在他身邊幫忙,不一定非得套上「貴妃」的角色,但是李鳴鳳一本正經分析給她聽,說如果不拿這個當理由,他要如何向大盛王朝的君王要了她這個女將營的小將兵?總不能說他看中她的好武藝,想留她當護衛吧?這種謊言破得連三歲孩童都不相信!但若是說他對她一見鍾情、非她不娶,大盛王朝的君王不會捨不得區區一個小將兵,捧上她當邦交貢品,對大盛王朝如同送上一根小雜草,根本毫無損失,卻能讓兩國更友好,何樂而不為?

  他說來頭頭是道,她想想也有理——要離開女將營若不是用逃兵手段的話,應該沒有任何一招比他提供的方式還要更快。

  只是搞得好像她真的要成為他的妃子,總是不太好……這樣她日後要嫁別人時,不是會變得更麻煩嗎?

  她這麼問他時,他笑,卻不答。

  況且,他都還沒得到大盛王朝君王的首肯,就急著推她上陣,似乎太一意孤行,也太自信滿滿了。

  「鳴鳳,要不要我現在就劈幾塊磚嚇嚇坐在那裡的宰相千金?」莫晚艷瞄見穆無疾領著穆文箏坐在階下,她被李鳴鳳攬肩坐在高位,今日是她的冊封大典,雖比不上冊封皇后時的繁文耨節,但對於頭一名封賞的貴妃,陣仗仍是不容小覷。

  「還不用。你難得打扮得這麼美,何妨就端端莊莊一回,陪我坐在這裡讓人欣賞個夠?」他撥撥她髻上的玲瓏珠,叮叮作響,在黑髮間顯目美麗。

  「這樣很彆扭呀……」她不安地挪了挪臀,偏偏腦袋上頂著太多太多的金銀珠寶,沈重得讓她連轉頭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來好吃力。

  「總是要習慣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

  「宰相千金一直在看我耶……」是挑釁嗎?可是那雙美眸好像又沒有太大的敵意,倒是探索意味濃了些。

  「你是她的頭號敵人,她自然得多費些心思在你身上,可別輸給她呀。」

  「好。」用力瞪回去!

  宰相千金回她一個笑,美得讓她覺得自己做了件錯事。

  「鳴鳳……」她扯扯他的袖。

  「嗯?」他在喝酒。

  「我覺得不太對勁……」她很遲頓沒錯,但不至於遲頓到沒察覺穆家父女對她散發出來的善意。

  「哪裡不對勁?」他明知故問。

  「大家看起來都不是壞人呀。」

  「壞人不會在臉上寫著『我是壞人』。」

  「穆無疾看起來好和善,穆文箏也溫柔文靜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嗎?」那麼他們虛偽的本領太高段了!

  「你相處過後就會知道。」他不導正她的錯誤想法,任由她想偏。「來,吃些菜,不然等會還有你累的。」

  「還要累什麼?」她今天整整一日被捉去刷身體又套衣服又盤頭髮,衣服一層一層加起來少說七層以上,頭髮蓬也不是她的錯,宮女梳頭梳到發火,她也被扯頭皮扯到很想翻桌呀,這還不夠折騰人嗎?

  「畢竟你可是我頭一名愛妃,馬虎不得呀。」他湊近她,親暱地磨蹭她的鬢髮,階下隱約傳來抽氣聲,很耳熟,似乎是某位姓韓的將軍。

  「是假的,都是假的。」她提醒他。

  「我可是玩真的。」他低笑,自語,沒讓她聽見。

  李鳴鳳沒有騙她,第一位妃子的冊封大典出乎意料的隆重,她被拱了出來,在宮女的竊竊暗示之下,行禮拜見了李鳴鳳的爹娘,也是當今太上皇及皇太后。太上皇倒瞧不出什麼端倪,皇太后就威嚴十足,覷人的眸光高高在上,好似不好相處。李鳴鳳不過十八歲,皇太后自然也不會超過四十歲,加上保養得宜,讓她看來三十出頭而已,站在太上皇身旁,宛如父女。

  太上皇賞了她一塊古玉及一串明珠長鏈,皇太后則是讓人搬了一疊《女誡》給她——明擺著就是下馬威。

  接著李鳴鳳將她帶到穆無疾面前,穆無疾沒多言,遞給她一方錦盒當賀禮,雖然她不斷在心裡默念「壞宰相壞宰相壞宰相……」,但是她知道,自己無法討厭擁有這種笑容的男人。

  她還見了李鳴鳳那一大串粽子般的皇兄皇姊皇叔皇姑皇嬸皇侄皇甥皇姊夫皇嫂嫂,光是一個一個介紹給她,就足足花掉一個半時辰以上。

  「那個年紀比你還大的男人竟然稱你叔叔?」

  「他是我五皇哥的長子,我五皇哥大我三十四歲,有個比我年長的侄子也不足為奇吧。」當年他出世時,前頭幾名皇兄老早就成家立業,子女成群。

  「我已經忘掉站在前排倒數第三個是誰了……」

  「三十一皇女,李俊安。」

  「你剛剛有介紹過嗎?」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從沒聽過一樣。

  「有,我介紹過了。」

  她掃過所有人,真糟,除了當中那一位外貌非常特殊又高傲得只拿眼角餘光瞄人的七皇哥……嗯,李祥鳳,對,是這個名字。除了這位之外,其他的人名,她全都還給李鳴鳳了。

  「不急著今夜全背起來,我過幾天讓人繪一本皇家族譜畫像給你,你再慢慢記吧。」他不會這麼狠,要她一夜之間背起百來名的皇親國戚。

  她一聽還是要背族譜,只能無力沈吟,到最後,她累得在酒宴上打起盹來,睡著時,嘴裡還不斷含糊念著:大皇子李廣鳳二皇子李玄鳳三皇子作古四皇子李偉鳳五皇子李有鳳……九皇女李政安十皇女李寶安十一皇女李晏安十二皇女李聖安……

  李鳴鳳將她不時點動的螓首按到自己肩胛,打橫抱起她。今夜也夠她受的了,像他這種自小生在皇家、長在皇家的人對於這類冊典大會都覺得累,何況是她。

  拋下眾人,他與她率先離席,並且拒絕宮女太監們想出手幫忙攙扶莫晚艷。他一點也不想將她交給別人,像現在,抱著她,就湧起當年與她一塊攜手同遊的景象。

  那時真快樂,那時真單純,那時真無邪。

  將她抱回他的寢宮,他褪下她的鞋履、厚重禮衣及髮冠首飾,再將她輕置於龍榻之上。

  解去髮飾的固定,她那頭獨特蓬髮就悄悄現出原形,開始在她的頰邊頸際可愛地鬈曲起來,他湊上鼻,讓她的髮絲搔弄著他,很癢,但更被搔弄的,是他的心。

  「晚艷,我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他吻吻她的唇心,可不滿足於淺嘗,他加深這個吻,睡夢中的她發出嚶嚀,聲音甜美誘人,可惜今天雖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他卻不能得寸進尺,他不想嚇壞她,也不想用生米煮成熟飯來逼迫她沒得選擇——他知道她不討厭他,甚至對他抱持著姊弟之情,但還不夠,他要的,還要多很多。

  他可不想成為她的小鳴鳳,要疼他寵他可以,但得當他是個男人來愛。

  離開她的唇,手指仍戀戀不捨描繪小巧唇形。

  「假戲真做,你要有所覺悟呀,晚艷。」

  這場戲,從一開始演起,他就沒打算結束,而皇城內的眾人也都不認為如此盛大的冊封大典是誆騙人的。

  只有莫晚艷以為李鳴鳳對她做的一切都是虛偽作戲,還笨拙又認真地扮演她的「艷貴妃」,陪他賞花,陪他喝酒吟詩,餵他吃葡萄,幫他捶捶腳——只不過她只捶過那麼一次,李鳴鳳就以「捨不得」她勞動為理由,不肯讓她再掄拳敲打他的腳,實際上是他還不想被打殘兩條腿。甚至她還熟讀好幾本以宮廷為背景的雜冊書籍,立志逼真演到讓他成為從此不上早朝的昏庸國君。

  她的努力有目共睹,眾人認定她是以美色誘惑李鳴鳳成功的狠角色,而李鳴鳳獨寵她一人,同樣亦是不爭的事實,在皇城的禦花園裡,時常可見他挽著艷貴妃,身影流連花團錦簇間,他偎著她,說些私密體己話。

  艷貴妃受盡皇恩專寵,一連半個多月,君王不曾捨得離開她的溫柔鄉芙蓉帳,甚至夜夜欽點她伺候,如此一來,內定的皇后人選穆文箏地位岌岌可危——這是外頭傳開的耳語,有人同情著穆文箏,也有人等著看場好戲,等著看大權在握的穆無疾,如何處置莫晚艷這名與女兒爭男人的妖女。

  「夜夜欽點艷貴妃伺候?」

  錯誤謠言引來李鳴鳳失笑。

  此時的他,雙手正勤勞地按著莫晚艷要他再高一點再左邊一點再右邊一點再用力一點的背部穴位,嗯,到底是誰伺候誰,實在是有待商榷。

  實情應該改成——

  他夜夜欽點艷貴妃來好生伺侯討好才對。

  「對對對,那邊再捏一下,呼,好舒服……」她閉著眼,享受一圍之君的「寵幸」。

  「晚艷,穆宰相說,要將穆文箏也送進宮來,說是讓她學些禮儀應對,但我想,大概是那些蜚短流長讓他心生警戒,所以開始採取行動。」他邊服侍她,也沒忘了跟她提正事。

  莫晚艷聞言,睜開眸子。

  「也就是說……我快要跟她正面交鋒了?」

  「是呀。我沒辦法時時刻刻守著你,你自己要小心為上,還有……別和穆文箏發生衝突,畢竟也不好讓她察覺咱們倆的計謀,低調些好。」作戲歸作戲,還是得小心顧著穆文箏的人身安全,穆文箏嬌滴滴的,挨不住莫晚艷一根指頭。

  「我知道,我不會動手打女人。」尤其她又知道自己神力過人,所以連男人都沒打過。

  「你也別受傷。」這是他更在意的事。雖然穆文箏四肢不發達,但那張嘴、那口牙可是凶器。

  「哦。」她隨口應他。

  「什麼哦,你要向我保證。」她口氣太敷衍,他不悅。

  「好啦好啦,我保證不動手打她。」她以為李鳴鳳要的是這個保證,所以很配合地舉起右手立誓。

  「我不是說這個,我要你保證你會毫髮無傷。」

  她哭笑不得,覺得他提出了太無理的要求。「這我怎麼保證?要是她找人打我,我雖然不一定會輸,但是毫髮無傷就有些強人所難。」打起架來,誰還會注意那些呀?

  他將莫晚艷從軟綿的枕間拉起,強迫她坐正身子與他平視。

  「我不管是不是強人所難,你就是要做到。」他很強硬。

  李鳴鳳很霸道的一面,常常在不經意之間表現出來,那股威嚴,就是屬於王者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這個年紀輕輕的小男人,是個統治泱泱大國的九五至尊。

  「我盡量啦……」唔,被狠瞪了,只好改口,「我會做到。」

  「這才是我的乖女孩。」他的笑容,瞬間瓦解方纔的君王氣勢,她所認識的「李鳴鳳」又回來了。

  「明明是我年紀比你長,你怎麼拿我當小孩子看待?」她不滿他揉弄她蓬髮的舉動,那太像寵溺孩子的直覺反應了。

  「可惜你現在還是像十五歲那年的你。就外貌來看,十八歲的我比你成熟。」任何見著她的人,都不會反駁他這句話。

  「我有長高好不好……」

  「半寸嗎?」他笑,輕笑聲才剛出來,就挨了她一拳而給嚥回去。咳咳,感覺胃好像被打凹了……

  「是你長得太快了!天天魚翅燕窩人參才養出來的!」她是平民百姓,吃喝都是平民美食,營養比不過他,真是抱歉吶!

  「不過你這模樣就好,很可愛,我喜歡。」

  唔?

  莫晚艷雖不精明,卻聽出他讚美裡的弦外之音,他說「喜歡」那兩字時,聲音變得好沈,咚咚地撞擊她的胸口,那不像是一般人見著了小孩隨口誇了句「可愛」的敷衍,他專注,他認真,他笑著卻不輕佻,竟然讓她有些不敢直視他深邃墨色的眸子。

  他的眼,會燙人。不然她的臉頰不會因為他的視線而逐漸灼熱起來。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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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 09:07:04

【第七章】

  莫晚艷與穆文箏的首度正面交鋒,是在李鳴鳳向她提及穆文箏進宮一事後的隔三天,兩個女人在禦花園碰頭,王見王,她與她互視對方許久,誰也沒有先行動,宛如兩隻對峙的貓,敵不動,我不動。

  穆文箏率先有了動作,她喚貼身小婢,「去請艷貴妃與我們一塊品茗賞花。」

  貼身小婢福身,領命而去。

  「應該是叫穆姑娘自己過來跟我們品茗賞花才對吧。」伺候莫晚艷的小宮女不滿的聲音傳回穆文箏耳裡。

  「咱們小姐可是未來的皇后,那小賤婢識不識時務呀?!」穆文箏這方也有小婢哼聲。

  「未來的皇后是誰還不一定呢!皇上對咱家貴妃的寵愛有誰比得過?只要再懷上龍子,哼哼,皇后位子就輪不到誰來爭!」

  「寵愛是一時的,之前冷宮裡的妃子,有多少個不是曾受先皇萬般恩寵?最後下場呢?哼哼哼,以色侍人,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好淒慘的下場。」

  「論美色,穆姑娘比較美,衰老起來的下場比較慘,我家貴妃靠的不是那美色,而是溫柔體貼的心,讓皇上疼愛有加。」

  兩個正主兒還沒吵起來,雙方背後的婢女們倒是吠得很盡興,你一句來我一句去。

  穆文箏輕啜口茶,清清嬌嗓,斥住自己的婢女,「好了,盼兒,你真失禮數,退下。」

  「是……」明明還沒吵輸就被叫回陣營,這種不戰而敗最是惱人。

  穆文箏由小婢攙扶著,來到莫晚艷面前,盈盈屈膝,「莫姊姊,你別聽這些壞傢夥碎嘴,是箏兒逾矩,自當先來向姊姊問安的。」

  不愧是大家閨秀,一舉手一投足都得禮合宜。

  「不用客氣,坐吧。」莫晚艷沒學過她那一套迂迴,擺擺手,要穆文箏坐下,兩人表面雲淡風輕,身後各自站著的小婢女仍在無聲蠕唇對罵較勁。

  莫晚艷近距離打量穆文箏,更是覺得這個女孩生得真好,她挑不出太多字詞來形容穆文箏,除了好美麗之外,也挖不出其他詞彙,這麼漂亮的小姑娘,為什麼李鳴鳳不喜歡?

  「莫姊姊,你淨瞅著箏兒,是箏兒臉上沾到了什麼嗎?」穆文箏問著,還當真拿手緝抹臉。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好好看。」莫晚艷實話實說,沒什麼好閃躲的,反倒是她身後小宮婢露出一臉不贊同——不是不贊同穆文箏真的美,而是不贊同自家主子去誇獎敵人美,尤其是穆文箏身旁的小婢好得意地笑,讓人更難高興。

  穆文箏掩嘴笑,她還以為莫晚艷應該對她充滿敵意,沒想到她竟讚美她,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被誇美的,這個莫晚艷……似乎不太一樣。

  「謝謝莫姊姊。」

  莫晚艷只是聳肩,又瞄見穆文箏那雙蔥白十指,修長白皙,也好好看哦,不像她,十指上全是練錘子練出來的繭。

  穆文箏卻誤以為莫晚艷是盯著她指上的玉戒,她將手遞到莫晚艷面前。

  「這是鳴鳳哥哥在我十四歲生辰送我的,玉戒上有我的姓名,要照日光才看得見,你瞧。」

  莫晚艷還當真很仔細在看,果然在玉戒的天然紋路裡看到了龍飛鳳舞的「穆文箏」三字,好奇特的雕法。

  「挑釁!」莫晚艷身後的小宮婢暗嗤了聲。

  沒錯,應該是挑釁,這種手段,她曾在叔父家看過,好幾名愛妾成天就是比誰收到的禮物貴重,好似越貴重,就如同受寵程度越多。

  「很漂亮。」莫晚艷還是不說謊。那隻玉戒不僅好看,更是獨一無二,看得出送禮人對收禮人的一番心意。

  「我沒有挑釁的意思,是因為姊姊盯著我的手看……是我誤會了嗎?」穆文箏美人顰眉,楚楚可憐。

  「你沒誤會,你的戒子很好看,那隻手鐲也是李……皇上送的吧?」她直覺地猜。

  「嗯,這是我十三歲的生辰禮,這鐲子上的鳳凰尾翼也雕著我的名哦。」穆文箏摘下手鐲方便莫晚艷細瞧。

  「皇上送你的東西都很有意義。」她瞄了一眼,又還回去。

  「鳴鳳哥哥現在這麼寵你,一定也送了你一些獨特的小玩意兒吧。」

  沒有,因為她與他是作戲,他不需要浪費精力討好她,她也不是等著他寵幸的美人兒。

  不過,她還是得在外人面前假裝兩人情意綿綿,幫李鳴鳳做點面子……要是傳出最受恩寵的她連項賞賜都沒有,恐怕有露餡之虞,她不能壞李鳴鳳的大計。

  找了找身上的首飾——呀,有了。

  莫晚艷也摘下右手鐲子,「這是皇上送我的,鐲子上有我的畫像,很巧妙地融合在鐲子上的山河圖,瞧,這裡是眼,這裡是鼻,這裡是嘴。」她胡謅,反正騙死人不償命。

  「唔……」穆文箏看了好半晌,就是沒有慧根從細緻的山河圖裡看到任何神似於五官的東西。

  「還有這條珠鏈,六十六顆,顆顆都包著他寫給我的情詩,聽說是在珠蚌結珠之前將情詩放入,讓珠蚌逐步逐步將情詩包起來……要不要我敲破幾顆給你瞧瞧?」幸好今天脖子上掛了這麼一條好東西,拿來誇大最好用!

  「不要不要,這麼珍貴的東西,敲破多可惜。」穆文箏當然知道莫晚艷在誆她,如此小巧的珠子,不可能包住什麼寫著情話的紙簽,她越來越覺得莫晚艷有趣了。「我與鳴鳳哥哥自小青梅竹馬,從我一出世,就幾乎成天與他為伴,我爹時常抱著他回府,我與他一塊讀書,一塊聽爹說故事,一塊用膳,一塊玩耍,鳴鳳哥哥是個好人,他寵愛人的時候,真的很全心全意,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拍著胸脯說要摘下來給人,我相信這條珠鏈,是鳴鳳哥哥對莫姊姊最誠懇的心意。」

  「炫耀!」莫晚艷身後的小宮婢又有話說了。穆文筆拿她與李鳴鳳兩小無猜的事來說嘴,不就是想氣氣主子嗎?哼。

  莫晚艷這回一點也不客氣地踩住小宮婢的腳背,讓小宮婢有空呼痛而沒空再嘀咕些有的沒的。

  「箏兒姑娘,你心裡是有幾分喜愛李鳴鳳的吧?」莫晚艷直視穆文箏,脫口問出,連該要尊稱李鳴鳳為皇上都給忘了。

  「那是當然呀!」穆文箏回答得萬分篤定。

  「萬一有朝一日,你得在親爹與他之間做出抉擇,你會為了他而下定決心與親爹翻臉來保護他嗎?」這個問題,實在是不該明問,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若穆文箏對李鳴鳳有情,李鳴鳳也同樣喜歡穆文箏,只是礙於穆無疾的野心而打散這時小鴛鴦,說不定……她可以說服穆文箏站在李鳴鳳這邊支持他,如此一來,他和穆文箏也能終成眷屬,穆文箏的「未來幸福」也可能逼退穆無疾,讓穆無疾不會對女婿下毒手。

  「在我爹與鳴鳳哥哥之間做抉擇?」抉擇什麼?抉擇那兩個男人誰包給她的紅包比較多嗎?她一般都是兩包都收呀,有啥好抉擇的。

  「一旦他與你爹的想法相左,發生了爭執,你會站在誰那方?」當然不能直接問穆文箏——你爹有叛國篡位之心,想推翻李鳴鳳,發生這種事時,你是否會幫著李鳴鳳對抗你爹?

  「發生爭執?」莫晚艷的問題倒是問倒了她,她很少見過爹與李鳴鳳爭執,畢竟她爹是個文人,幾乎沒大聲說過話,就算兩人意見不同,也能泡壺茶坐下來好好聊聊。但是,她知道一件最現實的事就是——誰有膽和她爹對吠,她娘不會坐視不管,絕對會跳出來撒毒粉。

  嗯,她有答案了。「我會比較傾向我爹。」因為她不想嘗到毒粉發作時,癢得抓破肌膚的苦滋味。

  莫晚艷沈默了,只是瞅著穆文箏皺眉,無法自制地在臉上添了股怒意,「那李鳴鳳怎麼辦?」連聲音都帶有火氣。

  她知道她無權責備穆文箏,胳臂向內彎,她向著她爹才是合情合理,但是,李鳴鳳呢?他如何是好?他孤掌難鳴,前有狼後有虎,他的處境岌岌可危,穆文箏就不擔心他,不心疼他嗎?!

  「鳴鳳哥哥怎麼辦?他乖乖聽我爹的話就好了呀。」她爹這麼疼鳴鳳哥哥,又不會害他。

  乖乖聽穆無疾的話?!聽話將皇位讓給他,不聽就等著丟小命嗎?!

  莫晚艷動怒了,不想再和穆文箏談下去!

  她拍桌而起,毫不克制的力道將石桌拍出兩個又深又重的手掌印及滿桌面的蛛網裂痕。

  「我累了。夜夜讓皇上寵幸,連頓覺都沒能好好睡,我要回房去補眠,否則今晚我又沒得睡了!」莫晚艷故意說氣話,就是要讓穆文箏知道——有她在,她甭想輕易坐上皇后大位!

  機靈小宮婢立刻扶住她,伺候她回宮。

  穆文箏圓圓的眸子還驚訝地看著桌面上的掌印,自己也拿手掌試拍著石桌,就是沒本事砰的一聲拍出兩個手印。要是莫晚艷這兩掌是拍在自己的腦門上……恐怕想將腦袋碎片一塊塊拼回去都很難吧。

  待她將視線從桌面挪起,莫晚艷早就不見嬌影。

  「鳴鳳哥哥,你要我努力刺激她,可是……你沒向我擔保我的性命安全呀……」嗚。

  ***

  莫晚艷的心情糟到一個不行。

  本以為穆文箏會給一個滿意的答案,那麼她就會盡力湊合李鳴鳳和穆文箏,讓這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找到歸屬,現在她知道,沒有人站在李鳴鳳那邊,他得自立自強——不過甭擔心,沒人幫,她幫!

  她會幫著李鳴鳳對抗惡宰相,不會讓他孤軍奮戰!

  就像當年救了他,明知會惹叔父不快,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會很慘,她卻更知道要救出李鳴鳳,她在那當下沒有遲疑,內心篤定到十頭牛來拉都不動搖,現在,那股篤定又重新回來了。

  她想得出神,連李鳴鳳坐到她身旁都毫無所覺。

  「聽說,你今天與穆文箏打照面?」關於莫晚艷的動靜,隨時都有人向他稟報。

  她一怔,好半晌才轉頭看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怎麼看起來一臉嚴肅?」

  她長長籲口氣,翻身坐起,「今天是與穆文箏閒聊了幾句……鳴鳳,扣除穆文箏是穆無疾的女兒這一點之外,你到底有沒有喜歡她?」

  「我不討厭她。」他說的是實話。一個從小玩到大的玩伴,情比兄妹深。

  「我原本也不討厭她的……」

  「原本?現在很討厭地?」

  「她也沒說錯話,可是我聽了很生氣。要是換成我是她,說不定我也會和她做一樣的選擇,我現在卻因為沒聽見她說出我想聽的答案而氣她,這很不應該,可是……」

  「她說了什麼?」

  「我問她,如果有一天你與她爹發生爭執,她會站在哪一邊,她回答得好快,一點也不像有煩惱思考過,說站在她爹那邊。」她的臉蛋皺了皺,不自覺扁起嘴,在替李鳴鳳感到委屈。

  「不然你以為她會說站在我這邊嗎?」李鳴鳳不驚訝穆文箏的答案。

  「我是這麼希望沒錯。」

  「你就是為了這點小事不開心?」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她傻呼呼的。只一心替他打算,完全不顧後果。當年的她如此,現在的她亦然,全是一股可愛的傷勁。

  「你笑什麼!我是真的不高興!」她這麼認真,他卻嘻嘻哈哈的!

  「你不是也說了,換成你是穆文箏,你也可能會站在自己爹那方,所以不用氣她,我從頭到尾都沒奢望過她會幫我,一點也不失望的。」

  「可是你對她那麼好,我看到你送她的生辰禮物,那種用心是騙不了人的,我覺得很複雜呀……我不相信她說心裡是喜愛你的那句話是謊言,我也不相信你說不討厭她那句話是胡言亂語,可是你們到後來可能會變成敵人,太悲哀了一點……」

  「你呀,別老鑽牛角尖,自尋煩惱。」

  「這不叫自尋煩惱。」

  「不然這叫什麼?」他笑著撫摸她的蓬髮。

  好吧,的確是自尋煩惱。

  「我還聽說,穆文箏向你炫耀我送她的東西?」

  「是炫耀嗎?我不知道耶……」至少穆文箏的嘴臉不像,炫耀應該要再尖酸刻薄些。

  「你還拿了不是我賞你的手鐲和珠鏈騙她。」

  「總得嚇唬嚇唬她吧。」

  「平心而論,我沒送過你半樣東西。」連賞給她的首飾衣裳也都是整箱整箱送進她宮裡,她恐怕連翻都沒翻過,小宮婢拿什麼給她穿她就穿,給她戴她就戴,真要說由他雙手奉上的東西,沒有。

  「我什麼也不缺。」她又不愛金銀珠寶,像現在,她身上也沒半顆贅飾,蓬髮散著,衣著輕便。

  「這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他自懷裡取出紅錦囊。

  「我只喜歡錘子。」稱手的武器,才是學武人的王愛。她鄙視地瞄了紅錦囊一眼,想也知道裡頭不可能塞下兩把大圓錘。

  「你喜歡錘子,改天我讓兵鐵匠再替你打兩把,現在就先委屈點,認真瞧瞧這個吧。」

  「如果你是怕我被穆文箏比下去,至少得送大顆一點的夜明珠或一整塊水玉什麼的,我騙她也可以騙得更理直氣壯……」紅錦囊好輕,裡頭的東西應該沒幾兩重,掏出來絕對嚇不住穆文箏。

  她邊咕噥邊解繫繩,從裡頭拈出一條細項鏈——一條毫無炫耀氣勢的細項鏈。

  項鏈中央有四顆藥丸子大小的小珍珠,排列成花瓣,正中央鑲嵌著紅玉,小小一朵白瓣紅蕊的花,不起眼、不驚艷,也不高價,但她一眼就認出那四顆珍珠是她那時送給李鳴鳳的爹娘遺物。

  當初送出它們,以為自己是很豁達的,對於「睹物恩人」這四字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可是現在它們重回自己手上,她竟然鼻酸得想放聲大哭。

  「有沒有開心點?」他笑問。從她瞠圓的眸子裡逐漸堆積的水光,他已經知道答案。

  「我若是拿這條項鏈去跟穆文箏比個高低,我一定輸慘慘的好不好,這麼小一條,好像用力一扯就會斷掉……」她嘴裡埋怨,雙手卻好快地解開鏈扣,要將它戴在頸子上。

  「你就跟她說,這條項鏈是無價之寶,當年可是你爹送你娘的訂情之物,你將它送給了心愛的男人,過幾年,這個男人又將它送還給你,它可是情人間最雋永的見證。」見她努力想扣妥鏈扣,卻纏在蓬鬆的髮間,他出手相救,代替她的十指為她服侍,將她的長髮撩到一邊,露出不怎麼白皙卻擁有好健康膚色的玉頸。

  「肉麻噁心的話,我才說不出口。」她才不像他,舌燦蓮花。

  「你之前說珠蚌包情詩就不肉麻不噁心?」害他還真想去找幾顆珠蚌來試試此法是否可行。

  「那是臨時想出來的……你扣好了沒?」扣鏈扣應該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偏偏他動作溫吞,她都可以感覺到他手指的來回碰觸及靠近說話的呼吸熱度,她不自在,低垂著螓首,垂得腦袋都發暈了,忍不住出言催促。

  「再等一會兒。」他就是故意要慢、慢、來。

  「鳴鳳,我自己來說不定比較快——」她才開口,又驀地抽氣。

  是是是是扣鏈咬住了她的脖子肉嗎?!

  為為為為什麼扣鏈還濕濕熱熱的?!

  而而而而且還越咬越有力道?!

  她從銅鏡裡看見兩人的身影,李鳴鳳的臉埋在她頸後,從這個角度是看不清楚他的舉止,可是再怎麼蠢也不會認為他只是單純在扣鏈扣——

  「鳴鳴、鳴鳳,你在做什麼?!」她想掙扎,聽見他在笑的同時也聽見他的唇吸吮肌膚所發出來的曖昧啾聲。

  他一路舔上來,來到她的耳背。「與其用珠寶首飾向穆文箏炫耀,不如幾個吻痕有效,它不用讀你多費唇舌,也能教穆文箏自知慘敗,它會讀穆文箏知道我是如何寵愛你……」他張口,含住她珠圓玉潤的可愛耳垂。

  她被陌生的戰慄感所擊敗,那雙能輕易舉起石獅的手臂,在此時卻被牢牢縛住而無法動彈,李鳴鳳並沒有用蠻力,他只是輕柔地撫摸她的肩膀,在她險些失去平衡時穩住她的身軀,也更方便他炙熱的唇緊緊貼著她。

  她還想說些什麼來阻止他,喉頭卻緊縮著,話梗在喉間就是咳不出來,他的嚙啃帶來刺痛,他的牙關並不留情,是故意更是惡意要在她身上咬出些痕跡。

  沒有一項珠寶比得上男人留在女人身上的吻痕更代表著疼愛、眷戀及癡迷。

  莫晚艷以為他這般對她是為了將戲演得逼真,所以她遲疑該不該出拳制止他。

  躊躇猶豫,害人不淺。

  她非但沒能即時理出頭緒,身子已先一步被李鳴鳳旋了半圈,與他面對面。李鳴鳳吻完背面仍意猶末盡,繼續朝正面進攻,他的手指一邊溫柔摩搓著方才被他吮吻得濕紅的耳珠子,一邊挪動她的臉頰,方便他的深吻探索。

  薄唇覆蓋在她的唇間,她震了震,他伸手到她背脊,給予安撫,她還是很緊張,眸子雖然迷迷濛濛的,卻仍瞪得又圓又大在看他,他短暫離開她的唇,拉開幾寸的距離,勾起唇,露出魅惑的笑靨,嗓低沈,語低柔。

  「別怕,你會喜歡的。」

  「你……你不用假得那麼認真,有一兩個吻痕就能騙倒穆文箏了呀……」

  她的發言權,到此為止。

  他聽見她那句話時,明顯地斂了笑意,這次堵住她檀口的力道加重,原來輕撫在她背部的手掌挪到她腦後,將她按向自己,她發出驚呼,正巧讓他得寸進尺進佔她溫暖細緻的唇舌之間,品嚐她青澀卻又令人迷醉的滋味。

  可惡,莫晚艷,誰跟你玩假的?!

  「不在你身上咬出『李鳴鳳』三個字,我就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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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 09:10:16

【第八章】

  「艷貴妃,皇上真是寵愛您。」

  小宮婢替莫晚艷梳理那頭睡醒之後蓬度增加三倍以上的黑髮,在她身上看見顏色嚇人的深紅吻痕,小宮婢羞赧著臉不敢細瞧,卻也替自己的主子開心。

  「呵呵……」莫晚艷乾笑,也只能乾笑,否則她很擔心自己會飆粗話。

  「這頸子,要遮嗎?」皇上也太激烈了吧,頸子滿滿一圈,像狗啃似的。

  「不用。」莫晚艷搖頭搖得很迅速。就是故意要露給人看的,不然她那麼辛苦被啃被咬是在辛苦假的嗎?

  小宮婢掩嘴低笑,「也是,讓大家都瞧瞧您和皇上有多恩愛。」也讓眾人瞧瞧她跟的主子地位有多獨特。

  「等等再梳頭,我想先沐浴。」

  「好,我馬上讓人為您準備。」小宮婢還是先俐落將蓬髮紮成一束,再加上發篦固定,以防沐浴時弄濕了發,料理完後才退下去吩咐熱水。

  莫晚艷坐在妝台前,與鏡裡的自己鼻眼相對,拉拉襟口,一片肌膚慘不忍睹,歎口氣,又將它攏好。

  「臭鳴鳳,就跟他說不要這麼認真呀……我又不可能對著穆文箏脫衣服現吻痕,意思意思在脖子上咬兩個就很多了好不好,搞成這樣幹什麼呀……」

  想起昨夜,她的臉紅透了,幾乎要沸騰起來。李鳴鳳像火,在她身上放火,想將她燒得體無完膚,用他的眼神、他的雙手、還有他薄美的嘴唇……

  她趕忙翻出屜裡的絹扇,用力對著自己的臉孔猛扇,想扇去熱意,誰知越扇越急,啪的一聲,絹扇被她給扇斷了。

  熱意沒消,倒多了份窘意。

  莫晚艷趴在妝台前低低申吟起來。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她總覺得李鳴鳳太入戲,而原本應該要維持冷靜的自己,似乎自制力也糟得一團混亂,被他翻過來這樣親又覆過去那樣親也毫無招架之力……八成是太久沒勞動四肢,全都生�了,不然整夜軟綿綿像攤爛泥掛在李鳴鳳身上的那根廢柴是誰呀呀呀?!

  好!自我反省、自我約束、自我強化,拎著雙錘去動動手腳吧,要是李鳴鳳敢再手來腳來,她也有辦法反箝住他的手,將他壓制在床上,讓他無法輕畢妄動,讓他也試試被人擒著啃咬的滋味……哼,還敢跟她說要在她身上咬出他名字的吻痕才放過他,她難道不會如法炮製,也咬一排「莫晚艷」給他看嗎?!要比筆畫多寡,「莫晚艷」可不輸給「李鳴鳳」,光那個「艷」字就足夠佈滿他的整片背部!

  唔……怎麼覺得李鳴鳳裸著上身,伏臥被衾之間,露出大片肌理,上頭被她用嘴吮咂著她的名字,像一朵朵小紅花拼湊起來的景色還滿引人遐想,滿……秀色可餐的?

  她咽嚥唾,咕嚕吞下因想像而氾濫的口水。

  有點想付諸行動……

  「艷貴妃,熱水備妥了。」小宮婢福身稟報,打斷她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美色。

  「不要熱水,換冷水——嘖,算了,我先去練練錘,練完回來水也差不多涼了,我那時再洗。」她現在渾身燥熱,還浸什麼熱水澡?

  「您要去練錘?」堂堂一名貴妃,拿著比腦袋還大的錘子在皇城裡耍弄,與那些名門淑媛相較,顯得太粗魯野蠻了吧——

  莫晚艷可不理會小宮婢表現在臉上的不贊同,她不可以跟李鳴鳳一樣入戲太深,她只是來幫他的,不是真要當他的妃子,別拿妃子的戒條來綁她。

  「皇城裡哪邊可以讓我練武的?」她問小宮婢。

  小宮婢還是皺著眉直搖頭,想勸阻她,但莫晚艷一臉堅持,甚至自己動手卸下發篦,開始編起簡單的麻花辮,小宮婢無奈,朝東方指去,「往那兒定,有一個大校場,是皇上練箭及騎馬的地方,您可以去。」

  莫晚艷頷首,換上輕便的武裝,一肩扛起一個錘子往外走。

  小宮婢指的地方非——常的遠,莫晚艷靠兩隻腳走了一炷香以上的功夫,幾乎有種自己已經狠狠運動過的錯覺。

  所幸在她打算放棄之前,寬敞的校場出現在眼前,只不過場中已有人先到,她走近,視線膠著在場中人行雲流水般的刀法,忍不住小跑步起來,急急想奔近看個清楚——

  哇,好俊的身手!好俊的招式!

  她渾身武蟲都搔癢起來,揮動手裡雙錘,她朗聲叫了一句「賜教」之後就殺過去,加入對方的刀陣之中,與對方過起招來。對方沒有怔忡,刀一橫,擋住莫晚艷的雙錘,兩人各自退開,重新調整氣息,第二回,開戰。

  她雙錘舞來毫不笨重,對方刀法俐落,刀刀有力,兩人打出興致,拿出看家本領,不過她的對手是個高壯漢子,體力勝出她許多,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武藝略遜一籌……不,是遜很多。

  這男人擺明是讓她,他腰上掛了三柄大刀沒動,只用手上那把對抗她的雙錘而遊刃有餘,最後,她的雙錘被刀柄擊飛,脫手而出,飛落在校場之外,勝負底定。

  「你的招式很淩亂,出手之前最好先想想下一招,吐納調整也有待加強,體力不行,不過力道拿捏很好,可造之材。」男人過完招,開始講評,分析她的優劣。

  「夫君,可造之材這句用得很好哦。」另一道溫雅輕柔的女性嗓音響起,莫晚艷才發現還有第三個人在。

  說話的女人坐在校場外的遮蔽大傘下,始終目光溫柔地凝覷男人,順便瞧見莫晚艷時,她給了莫晚艷一個輕淺頷首及優雅微笑。

  「嘿嘿。」方才冷肅著一張剛稜面容的男人,聽見女人的誇獎,露齒笑得像個孩子。

  「呀——」拜連日來被宮婢逼著背誦皇家族譜及人像之賜,莫晚艷認出一男一女的身份了,傘下乘涼的女人是李鳴鳳的十八皇姊李淮安,校場上舞刀的男人是鎮國大將軍兼十八駙馬伏鋼——伏鋼就是當年將她像拎沙包一樣拎到獅子面前去晃兩圈的臭臉將軍!

  她可沒忘記伏鋼當年送走她時,還送了她一句別得寸進尺。

  老鼠冤,記得恁牢,但伏鋼似乎沒認出她,當她是一名偷懶的小宮婢。

  「小宮女,要不要再過幾招?」

  「我又打不贏你。」她將雙錘撿回來。

  「你換個輕一點的兵器再來吧。」那兩根錘子加起來大概就此這小妮子重,揮舞起來笨重。

  「我用慣錘子。」

  「選到不對的兵器,對武藝進步沒幫助。」若不是見她還有幾分可塑性,伏鋼是很懶得指點人的。

  「你扛四柄大刀有比較好用嗎?」人只有兩隻手,一邊握一柄都還嫌多了,他一帶就是四大把,難道他的雙腳也有本領各挾帶一把嗎?

  「是沒有呀,我帶爽的。」

  「好答案,我用錘子也是用爽的——哦!」她的腦袋竟然挨了伏鋼曲起的長指狠狠一敲,清脆響亮到好似她的腦子裡空無一物,才能叩叩作響。

  「女孩子說話粗魯像什麼德行?!你瞧——」他遠遠指著心愛的嬌妻,「女孩子要像那個樣子才配叫女孩子!」說這句話時,他神情驕傲。

  「明明你剛剛也是那樣說呀——」

  「我是男人。」理直氣壯。

  「男人稀罕個屁呀……」看見伏鋼瞪她,她趕忙捂嘴搖頭,粉飾剛剛又說粗魯話的罪行。

  「夫君,別欺負她。」李淮安從傘下步出,踮著足,拈著絹,為伏鋼拭汗。

  「看見沒有女孩子樣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教訓。」因為自己家裡正巧也有這樣一個獨生女。要是女兒像愛妻多一點就好,像他……唉。

  「來,一塊過來,我這兒有涼茶。」李淮安挽著夫君,也招呼著莫晚艷。

  莫晚艷當然不客氣了,方才一路找校場,她就覺得渴了,又與伏鋼過招,汗水也灑得差不多,來杯涼茶正合她意!

  「別喝太猛吶。」李淮安同時告誡著夫君,也告誡著她,但這兩人性子還真像,都是一拿到茶就仰頭咕嚕灌下,然後同時將空杯子遞到李淮安面前。

  「再一杯。」異口同聲。

  「都說了要你們喝慢點呀。」李淮安只能苦笑搖頭。

  兩人哪裡說得通呀,第二杯一樣的下場。

  「呼——」滿足。

  「好好喝的涼茶,謝謝你。」

  「都是一家人,別客氣。」李淮安不像伏鋼駑鈍,她一開始就知道莫晚艷的身份。

  「一家人?誰跟誰?」伏鋼始終在狀況外。

  「夫君,你還認不出來嗎?她是鳴鳳新封的妃子呀。」

  伏鋼瞪大眼,那日的冊封大典,他只喝了一杯酒就帶著愛妻回府去,情願順道去找間小店吃麵喝湯還比較自在,所以他沒久留,自然也沒仔細去看那名妃子的真面目,但依照他的認知,能進宮闈的女人,總得是美人——她並不是醜,只是距離美還有一小段距離尚待努力,加上相貌太過年輕,沒有女人的嫵媚魅態,不像是後宮裡爭寵爭權的精明嬪妃。

  越是打量莫晚艷,越是覺得她眼熟,這張臉孔,似乎在哪裡見過——

  「呀!獅子!」伏鋼想起來了,這丫頭就是當年李鳴鳳吩咐要他帶她去看獅子的小姑娘!

  「誰是獅子?!我只是頭髮蓬!」莫晚艷不服氣吠回去。沒禮貌沒禮貌,指著少女叫獅子真沒禮貌!

  「難怪!難怪我就在想鳴鳳那小子什麼時候色慾熏心,看到別人家的小女兵就忍不住想強佔為妃,原來是你!」原來是鳴鳳小子當年的救命恩人!

  「夫君,你連色慾熏心都背起來啦?」好厲害,鼓鼓掌。夫君越來越有學問了,要是字能再寫得工整些就更好了。

  「嘿嘿。」又被誇了。

  伏鋼的喜怒哀樂還真是一目瞭然呀。

  「我跟李鳴鳳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她嘀咕,卻被耳尖的伏鋼聽見,他還很魯地大聲復誦一遍。

  「你跟李鳴鳳不是我說的那樣,那麼是怎樣?」

  「呃……」連小聲嘀咕都被他聽光光呀?

  「你跟鳴鳳,不是兩情相悅嗎?」李淮安心思細膩,聽出弦外之音。

  「該不會是李鳴鳳強逼你的吧?!」伏鋼沈聲吼,他生平最最看不慣的就是位高權重者逼人就範,即便是對從小看到大的鳴鳳也不會手下留情,照打不誤!

  「也不是啦。」莫晚艷苦惱地搔頭,她不確定李淮安及伏鋼是敵是友,萬一他們對李鳴鳳也沒有善意,若說太多,說不定會為李鳴鳳惹事。況且她聽說伏鋼與穆無疾是多年摯友,說不定是一丘之貉……

  嗯,說謊好了,「我和他……是彼此相愛的,他對我一見鍾情,所以我們很快就決定在一塊了。」絕口不提作戲一事。

  說謊時,忍不住心虛偏開頭,是莫晚艷改不過來的習慣。

  伏鋼聽不出來她說真說假,但李淮安淺淺一笑,眸裡淨是清澄的透徹,「你是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不過鳴鳳如何想的,倒是不難明瞭。就算不是兩情相悅,至少也是情有獨鍾。」

  「咦?」

  「你跟我夫君是同類人,但希望你不像我夫君駑鈍,不然有人會吃苦的。」李淮安意有所指。

  「我哪有駑鈍?」伏鋼被批評得很不滿。可惜他真的有,所以沒有人想替他說兩句公道話。

  「你……」不知怎地,莫晚艷突然很想跟李淮安多說些什麼,或許是李淮安給人的感覺很安心,或許是李淮安說話的嗓音又輕又柔,像在哄人一般,或許是李淮安好似知道些什麼,或許是李淮安說了,李鳴鳳心裡如何想的,她不難明瞭——莫晚艷想從她口中得到解惑的答案。「你剛剛說的情有獨鍾是指誰?」

  「當然是鳴鳳。他很喜歡你,你瞧不出來嗎?」

  哦,那是因為他戲演得好,跟喜歡有關係嗎?

  他是親口說過喜歡她現在的模樣,那個「喜歡」,對她來說是曖昧不明的。

  她和李鳴鳳好些年不見,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是美人,一見鍾情這四字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李鳴鳳幾年來不聞不問,兩人毫無交集,哪可能在多年後的一見面就爆出火花,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她才不信。

  李淮安瞧見她扁扁嘴,擺明不以為然,她仍是清淺柔笑。

  此時伏鋼插嘴了,「鳴鳳那小子要是不喜歡你,他幹麼大費周章替你解決莫聖雙?!那姓莫的禽獸不如,你以為自視甚高的鳴鳳嚥得下這種奇恥大辱嗎?沒要大盛王朝的君主親手捧上莫聖雙的腦袋就很客氣了,還放他一條生路做什麼?!」嘿,這次咬文嚼字,應該會讓愛妻對他另眼相看,以前用錯的詞,現在用起來都正確無誤,愛妻果然是他最好的夫子。

  「我叔父……李鳴鳳對我叔父做了什麼?」

  「就是什麼都沒做才怪好不好!那種想染指他的色鬼,應該閹了他的命根子來泡酒!鳴鳳卻只是要大盛王朝的君主出手將莫聖雙除官,呿!」

  「我叔父說他是自己辭官退隱的……我就一直覺得怪,依叔父的性子,他怎可能不想當官,原來是李鳴鳳……可是我叔父半個字都沒說呀,他也沒罵我沒責備我,絕口不提李鳴鳳。如果他的官職是因為李鳴鳳而丟的,他應該會將氣出在救走李鳴鳳的我身上呀……」莫晚艷非但沒解到惑,反而越來越迷糊。

  「你以為鳴鳳沒替你想到這一層嗎?」李淮安算是少數兄弟姊妹中與李鳴鳳交好的人。他們皇族人數雖多,但礙於親娘間的爭寵互鬥,血親間的手足之情可說是相當淡薄,有些形同陌路,有些甚至媲美死敵。「鳴鳳是個心思縝密的孩子,他怎可能放你獨自回去面對莫聖雙的處置?他敢讓你一個人走,自然已為你安排妥當。」

  「莫聖雙有膽動你一根寒毛,他就要大盛王朝將莫聖雙拆成一塊一塊的。」伏鋼替愛妻補充李鳴鳳那時提出的血腥要求。「還有,莫聖雙敢少給你吃少給你睡少給你穿,莫聖雙那顆暫時留在他脖子上的腦袋就等著被摘下來。」

  難怪——

  難怪叔父在她回去之後,態度是那麼的不自在,雖然努力想維持平時待她的冷淡,卻總會不經意地直抖顫著手。

  難怪叔父的愛妾們在她回去之後,叫人布了滿桌子的菜給她吃。

  難怪堂姊在她回去之後,開始減少對她的尖酸刻薄。

  難怪堂哥在她回去之後,將她一直很喜歡卻又沒開口要過的短匕首割愛給她。

  難怪堂妹在她回去之後,捧了兩三套全新未穿的漂亮衣裳說要送她。

  難怪管事在她回去之後,特別吩咐一名小婢來幫她整理房間。

  難怪她回去之後的日子一點也不難熬。

  難怪,幾百幾千個難怪呀……

  李鳴鳳偷偷做的這些,她都不清楚,卻在他庇護的羽翼下過了這麼久平靜怡然的生活。

  「我以為你知道這些。」李淮安偏頭顱她,見莫晚艷搖搖頭,她一臉歉然,「似乎是我們夫妻倆多事了。」

  「沒有。如果你們沒說,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因為李鳴鳳不會告訴我半字。」害她還埋怨過他的無情無義。他只是不將情義掛在嘴邊,而付以實質行動,知道真相後她反而覺得自己心胸狹窄。「不過……我們大盛聖主怎麼對李鳴鳳言聽計從,李鳴鳳說什麼他就允什麼,要他廢個大官就直接廢?我記得……聽副將說,咱們兩國的關係雖然表面友好,但實際上是劍拔弩張呀……」

  伏鋼突然不客氣地笑出來。「劍拔弩張?大盛王朝那混傢夥的劍拔弩張就是嘴上說說而已,我賭他沒那個膽。」哈哈哈……

  「夫君,你失禮了。」在大盛王朝的百姓面前罵他們的君主混傢夥,不妥當——即使她知道自個兒的夫君還是很在意多年前她遠嫁大盛王朝和親一事,所以和大盛王朝的……那混傢夥梁子結得可深了。

  「不是一等李鳴鳳滿二十,兩國友好的假象就要破滅了?」莫晚艷得到的訊息是這樣的,之前在女將營也時常聽副將如此說道——雖然她覺得女將營內大概只有副將有心攻打李鳴鳳,其餘的兵兵將將……都沒用了。

  「到那時就叫鳴鳳去大盛王朝灌那混傢夥幾杯迷湯,應該接下來二十年內都還能國泰民安。」伏鋼朗笑,李淮安也在他身旁頷首淺笑,同意他的說法。

  「我不太懂這意思……」恕她莫晚艷駑鈍,她真的不理解——明明伏鋼說的是人話,她怎麼聽不懂?

  「你們大盛王朝那混傢夥,九成九暗戀我家鳴鳳。」伏鋼不拐彎,直接跟莫晚艷說出他這些年來的觀察。他是個武夫,神經粗大得很,但連這麼粗駑的他都能察覺到大盛王朝的混帳君王每回與李鳴鳳見面,雙眸瞠得多亮,笑容咧得多開,神情樂得多高昂。當初李鳴鳳年紀小,還沒有這麼強烈的表現,但李鳴鳳越長越大,也越長越精緻,大盛王朝那混傢夥一整晚的酒席中可沒將眼從李鳴鳳身上挪開過。雖然他老是嘴硬,對李鳴鳳說些挑釁話——例如「過幾年我就會發兵去攻打你,別掉以輕心,洗乾淨脖子等著吧」或是「你可別讓我覺得太無趣,把自己武藝練強些」。但說這些話時,很像在耍甜蜜耍害羞呀……

  有些男人表達愛意的方法就是欺負人,他懷疑大盛王朝的混傢夥正巧是這種人。

  他更懷疑,外傳許久的「小皇帝親衛隊」幕後大隊長就是大盛王朝的混帳君王——不然為什麼有其他國家想侵略他們,大盛王朝發兵發得比誰都要神速,打著「李鳴鳳必須由我來打敗,其他人甭想動他」的旗幟,實際的涵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啦。

  他曾跟穆無疾提過他的發現,然而穆無疾生性謹慎,雖然也猜測到大盛王朝君王的心思,卻也不敢掉以輕心,仍是要李鳴鳳小心「伺候」著偽友邦——若大盛王朝君王真不喜歡李鳴鳳,就不會每回都讓李鳴鳳給治得服服貼貼。

  「我朝聖主暗、暗戀鳴鳳?!」莫晚艷乍聞這消息,錯愕又震驚。

  她知道李鳴鳳是迷倒不少女人,但連男人也……

  「看起來似乎是。」李淮安也間接證實,笑容清甜。她沈吟,不知該不該多說,但吊人胃口也不妥,她試圖婉轉,「我與大盛王朝的君主有過短暫相處,之後也以兄妹相稱,雖然許久沒再見面,偶爾仍有書信往來……嗯……他曾經向我討了一張鳴鳳的畫像。」至於討畫像的用意為何,不用明說。據說李鳴鳳的人像畫在大盛王朝可搶手了。

  伏鋼也補充,「還有最近一件事也可以證明,就是鳴鳳小子向大盛王朝討了你當妃子,那混帳大發雷霆……應該是因為他比較想自己過來當妃子吧。」噗哧。

  這些,莫晚艷也都不知曉。

  「那李鳴鳳是怎麼安撫我朝聖主的怒氣?」

  「誰知道,你去問鳴鳳囉。」這種事,伏鋼就沒留意了,反正大盛王朝沒發兵打過來,應該就是沒事,既然沒事,他也懶得多管。

  問當然是一定要問,畢竟她太好奇了。

  不過此時她確定一件更重要的事,要是——呃,想當妃子的聖主領兵打過來,她也會護著李鳴鳳毫髮無傷。

  「你的表情很好,像是篤定心思想要做某件事。」李淮安細細打量她,她眉宇間的堅毅很迷人。

  「李鳴鳳長得那麼美,我得把自己練強一點,才不會讓他被那群覬覦他的豺狼虎豹給叼走。」這是她的目標,新增的人生目標——而且這個人生目標已經輕易掩蓋掉她不久前才訂下的「嫁人」目標,而她還毫無所覺。

  「有需要的話,每天早上到校場來,我好好訓練你。」伏鋼倒是很爽快,不介意傳授她幾招。反正她變強,受惠者是李鳴鳳,有她在李鳴鳳身邊,他和穆無疾也會放心許多,畢竟他們無法時時盯著跟著李鳴鳳,李鳴鳳又討厭他們安排護衛在身邊,萬一真有歹心人想對李鳴鳳下手,他們不敢保證不會再次發生莫聖雙的事件。那回是有莫晚艷出手相救,下次是否還會有另一個莫晚艷及時出現呢?

  莫晚艷一開始是有遲疑,因為對伏鋼仍存戒心,但轉念一思及李鳴鳳,她斷然頷首。

  「好!」

  她立志,要成為一名像伏鋼一樣虎背熊腰的女人,保護花一般的李鳴鳳。

  為了李鳴鳳。

  只為李鳴鳳。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13:15

【第九章】

  虎背熊腰沒練出來,莫晚艷倒在伏鋼的嚴苛訓練下更清瘦了一些,腰肢的弧線變得清晰,手臂肌理結實許多,臉蛋曬黑了點。也因為白天的猛操,讓她夜裡睡得特別熟,有時李鳴鳳親自來找她一塊用膳,她老早就伏在幾桌上睡到不知神遊哪塊桃源仙境去了,唇邊還掛著又累又充實的淺淺微笑,擺明就像是一道佳餚放在他面前,引誘他,考驗他,挑釁他。

  「晚艷,你是認為上回那樣就算是做完了嗎?你都不知道我是多麼克制自己,逼自己只準動口……你呀你,到底當不當我是男人?」捨不得見她淩虐自己——蜷成那姿勢,多不舒服呀——李鳴鳳將她抱往床榻。

  他已經努力放輕動作,她卻迷迷糊糊醒了,縫隙般的瞇眸逐漸定在他臉上,也不知清醒了幾分,她笑得好可愛,擡起手臂攬住他的頸,咯咯發笑。

  「鳴鳳,你放心,有我在,我保護你。」

  說完,她腦袋一垂,酣呼聲又從她微張的唇瓣跑出來。

  原來壓根沒醒嘛。

  可是,連睡熟了都還這麼有義氣,是在逼他現在就將她壓在床上,讓她確確實實成為他的人嗎?

  李鳴鳳噙著笑,心,因為她的夢囈而溫暖著——不,是發燙著。

  這種話,她不只對他說過一次。她將他從莫聖雙手裡救出來時,他吸了迷藥,神智無法隨心控制,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輸給迷藥,所以一直靠意識力在強撐,很累,卻不敢閉眼任自己睡去,那時,就是她輕拍著他,那麼盡力想安撫他,對他說:「你放心睡好了,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的。」

  她的聲音,教人心安;她的撫慰,教人信任;她的肩膀,教人無所恐懼地全心依靠。

  傻女孩長大變成了傻姑娘,性子沒變,而自認為成長了、成熟了,早就不再是十二歲毛小子的自己,為何那時青澀的他與此刻的他,都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澎湃翻騰,久久難以平復?

  「晚艷吶晚艷,你的睡言睡語,可讓我傷透了腦飭呀……」

  傷腦筋該從哪裡下手剝光她而不會被突然驚醒的她給一拳揮到牆上去。

  傷腦筋光是吻,已無法滿足他。

  她還掛在他身上,嬌軀雖軟,手勁可不軟,像個小結似的交叠於他頸後,即使他將她安置在柔軟的衾被間,她也沒鬆手。他輕吻她的鬢角,就算有想進一步的歹念,瞧見她眼下淡淡黑著的陰影,他也下不了手。

  他知道她將自己搞得這麼累全是為了誰——從伏鋼口中,他聽見她跟著伏鋼練武,被伏鋼當成沙袋甩來又摔去,卻也不喊聲苦。

  她是為了他。

  他深諳她的個性,自小環境影響,養成她雖有古道熱腸,卻又很擅長將它掩飾得很好,所以她從不管莫府的老老小小暗地裡在玩些什麼下流把戲,當做看不見,裝成瞧不著,也從不管女將營裡那些將兵彼此間想爬到更高階的地位耍的骯髒小手段,當自己瞎了聾了,就算在街上瞧見惡霸欺負好人,她也能忍著不上前去自惹麻煩,她只想獨善其身,不惹事,不生非,也下想被任何人牽扯,不願被別人所改變,只有對他例外。

  所以他不懷疑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不懷疑她將他放在心裡何等要緊的角落。

  正因如此,他才會眼裡心裡都只容得下她。

  誰說只有女人要人寵著,男人也需要。

  李鳴鳳解下龍袍及束髮玉龍冠,踢開鞋履,將她撈進懷裡,準備陪著她一塊睡。

  偎著她,就能感覺煩惱的遞減,不被煩心事給糾纏著,難怪歷代君王總愛貪臥美人香——

  雖說可以暫時忘卻煩惱,然而眼下有個最大的麻煩正困擾著他,是想騙自己將之拋諸腦後也做不到的……

  「鳴鳳,你坦白告訴我,你向我朝聖王提了要立我為妃的事,我朝聖主是不是發了頓火——別想騙我,伏鋼跟我提過,他說我朝聖主大發雷霆——這件事,後來情況如何了?」那日,莫晚艷見完伏鋼後,劈頭就挑明了問他。

  「自然是輕鬆解決了。只不過是向他討個人,他不至於這麼小家子氣呀。」他哈哈朗笑地回她,但是,這是謊言。

  大盛王朝國君的回復,前幾日送抵他的手上,信問的答覆落筆匆匆,光用眼瞧都能看見字上隱約透著的高炙怒氣——

    李鳴鳳,你翅睜硬了,長大了,成熟了,開始耽迷女色了?!

    那麼是否代表你有本事和我朝大軍對抗?!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發兵攻打你!

    附註:但若你改變心意,不立妃,那麼一切好談,慎思。

  真是怪哉奇哉,他立不立妃關大盛王朝鳥事呀?大盛王朝的混帳聖王在火個啥勁?!

  那封答覆信,根本是嫉妒之下的產物吧!

  他當然知道大盛王朝的聖主愛慕他,他也向來睜隻眼閉只眼被人愛慕著,反正感情的事又不是一方說了算,別人想愛他,也要看他願不願意被其所愛,否則單方面的付出,他個人懶得插手去管,誰要對他掏心挖肝是誰的自由,但那不代表他想做的事情必須受到干涉!

  撕了大盛王朝國君的信,隨手往地上扔,他不想多加理會,穆無疾卻勸他不妨先安撫大盛王朝的火氣。他清楚穆無疾是以大局為重,若真為了莫晚艷而引發兩國戰爭,絕對是最糟的選擇。但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當年五歲親上戰場的他不曾害怕過大盛王朝,現在,同樣不怕。

  穆無疾要他冷靜深思,伏鋼要他以百姓為重,百官要他別為區區一個女人得罪大盛王朝……

  卻沒有人問過他要什麼。

  自小到大,他為了國,為了社稷,犧牲了多少?在一般孩子仍牙牙學語時,他已在爾虞我詐中學習著成人世界的貪婪爭權,他享受著權力至高點的榮華沒錯,肩上的擔子卻也沈重得讓稚齡的他透不過氣,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這些,他可以不計較,但為什麼從來沒要求過任何東西的他,就只是想將莫晚艷留在身邊,如此簡單的一件事都得看人臉色?!

  若不是穆無疾阻止他,他會直接命人回大盛王朝短短三個字——去你的!

  李鳴鳳因為思及憤怒之處,不自覺緊緊握拳,這一握,正巧就握在莫晚艷的手腕,莫晚艷微微吃痛,睜開眼,瞧見是他。

  「鳴鳳?」

  「嗯?我吵醒你了?」

  「我夢見有條蛇咬我的手……」所以她正準備清醒過來,狂毆那條臭蛇。

  「看來那條蛇就是我。」低頭發覺是自己的手勁握疼了她,他執起她的手送上輕吻,吻完又很壞地淺咬她一口。

  「鳴鳳,你怎麼好像不開心?」

  「你瞧得出來?」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她盯著他細細打量,更確定沒看走眼。

  「你笑起來的時候,沒有那麼燦爛。這裡,沒有跟著在笑。」她指指他的眼睛。

  「你明明看起來很魯鈍,怎麼有時又這麼聰慧?」他忍不住低笑,很高興她竟能懂他。

  莫晚艷蹙緊細眉,「你剛剛那句話是在罵我吧?」雖然有提及她聰慧,但聽起來怎麼不太舒服呀?

  「真高興你聽得出來。」他由低笑轉為大笑。

  「現在笑起來就此較高興一點了。」她發表她的觀察,眉宇也因為李鳴鳳的笑意而逐漸鬆放,跟著他而笑。

  他籲歎,靠向她的肩,將自己枕上去。「晚艷,你讓我做下兩個決定了。」

  「什麼決定?」她不懂他突然冒出來的話。

  「磨墨寫信,去你的。」

  咦咦咦?是在罵她嗎?!

  「第二個決定——」他停頓了很久,非常之久。

  雖然她比較想追問「去你的」三字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他說著第二個決定這幾字時神情太古怪——俊美得古怪。欲言還休不是他的個性,此時的停頓顯得吊人胃口,所以她還是開口先問了。

  「鳴鳳,第二個決定是什麼?」

  他原本就與她靠得很近,所以不用加大音量也能聽見彼此說了什麼,但他刻意放慢說話的聲音,將一字一字用吐息似的淺音說時,那嗓又沈又醉人,卻說出雷般的震撼——

  「我,要色誘你。」

  咦咦咦咦咦——唔。

  她再也沒閒功夫「咦」了,李鳴鳳笑得好美,薄唇朝著她覆下,那股她還沒辦法完全熟悉的戰慄又重新將她吞沒,和上回不同之處是……

  李鳴鳳這次沒有半途而廢。

  「晚艷,看著我。」他拉開距離,指腹摩搓她的下唇。

  她睜大眼,視線裡滿滿全是他。

  「我可能技巧沒有很好——沒辦法,生手嘛。不過一回生二回熟,你說對不對?」

  對?對什麼?他在說什麼?她聽不太明白,他的指腹摩得她的唇好癢……

  他幹嘛這樣笑?又幹嘛開始解開他自己的黃袍盤扣?又為什麼解完他的衣之後探手扯她的腰帶……

  「晚艷,說『對』。」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他是央求。

  「對。」她傻傻跟進。

  「好,謝謝你的體諒。那麼,我可以開始了嗎?」

  有禮貌的詢問卻伴隨著最無禮的僭越,他嘴上溢著溫文儒雅的話,另只手指滑進她敞開的襟口內,一點也不意外掌心摸著的,不是尋常姑娘的絲綢肚兜,而是繡著銅鱗片的軟甲。他派人為她準備的衣裳裡有好幾款漂亮的肚兜,但她曾向他抱怨過那種破布般的東西她穿不習慣。

  這軟甲要怎麼脫,他還不太曉得哩。

  他問得那樣可愛又那麼渴望,好似在迷惑人一樣,她頭暈暈的,有股臊熱燒壞了她的思考能力。

  「哦,可、可以呀。」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只覺得熨貼在心窩的那隻手掌好溫暖。他的手很細嫩,動作溫柔,揉按著她,陌生又刺激,她幾乎都快要聽見心臟狠狠撞擊胸口的重響。

  「我脫不下這玩意兒,你幫幫我。」他指著她袍內的麻煩小軟甲。它穿在她身上是很好看,束出她的玲瓏腰身,可惜不像上回她穿的一般兜兒,就只有兩條紅繫繩綁著,簡單方便,一扯就開。

  「哦,好……這軟甲要先脫這個,再拉開這個,最後扯掉這個……」她邊脫邊教他以後遇到這玩意兒要如何處置它。

  「原來如此,我懂了。」他很受教地直點頭,下回要怎麼脫也一清二楚了。

  「看,這樣就脫下來了。」她亮出脫下的小軟甲,沒注意到他眸光變得濃烈深邃而且炙熱。

  小羔羊自己剝下護身毛皮,在大狼的指點下乖乖躺平在床上,更在大狼的教導中將羊蹄摟掛大狼的肩上,還在大狼的笑容迷惑下將羊腿纏在大狼腰上,然後……

  感謝上蒼賜我美食。

  開動了。

  ***

  「去你的」這三字在大盛王朝引發軒然大波,兩國友好假象至此破裂,據傳大盛王朝已開始集結兵力,穆無疾派遣伏鋼先往邊境去鎮守,一有動靜立即緊急回報。

  穆無疾很想開口數落李鳴鳳的不智之舉,每每話到了嘴邊又只能化為歎息。

  李鳴鳳並非不知輕重之人,他清楚回復大盛王朝這三字的挑釁會有何後果,但他仍是做了。李鳴鳳年紀雖輕,卻已有十八年當皇帝的經驗,若非忍無可忍,他不會拿國家安寧開玩笑。

  想罵,又罵不出口,穆無疾看著李鳴鳳,搖頭。

  「穆叔,你每看我一次就歎口氣搖次頭,累不?」李鳴鳳還笑得出來,好似不認為風雨欲來的危險有啥好煩心。

  「鳴鳳,你這孩子真是——」唉。

  「又歎氣?」

  「你知道穆叔是為何歎氣。」不用他多做解釋。

  「我當然知道。」李鳴鳳把玩著兔毛毫筆,在指節旋轉它,不時毫筆筆身敲在桌面上,發出沈穩的輕碰聲,他緩緩開口,「不過,穆叔,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哪一天大盛王朝要求進獻我這個皇帝到他們那兒去求和,你是允或不允?」

  「自然是不允!」這答案,穆無疾無需思索。而且他也會很直接回三個字——去你的。

  「這就是了嘛,他們提出無理的要求,我們怎麼能允?允了就等於自降國格。這回他要求的,對我而言已經比直接叫我打扮好送到他龍床上去還要過分,我何必跟他客氣?」李鳴鳳唇角掛著笑,但沒有半分暖意,冷冷的說道。

  他當然可以假意回復大盛國君,說他不娶莫晚艷了,先誆騙誆騙對方以換取兩國交好,但是——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謊?他就是要娶莫晚艷,而且非她莫娶,她佔著妃子的位置,就不會再有第二名美人進駐後宮,沒有人能動搖他的決心。

  他不騙大盛王朝,不騙穆無疾,不騙她,更不騙自己。

  「穆叔沒資格要你忍一時風平浪靜,但你是皇帝,做下任何決定都可能撼動國家,這些你自小穆叔就教過你。你向來分寸拿捏得極好,這次你既然決定這麼做,穆叔同樣會站在你這邊。」

  「穆叔,你要罵我才好呀,我很需要你的責備,責蒲我為了一個女人,甘願激怒大盛王朝,讓國家極可能陷入危險之中,你罵我兩句,我心裡會好受些。」

  「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清楚呀,也清楚這是自私,一國之君的大忌。」所以才要穆無疾罵罵他,而別淨是搖頭歎氣。

  穆無疾突地撩袍,單膝跪地,恭敬道:「您是我朝君主,無需說服我們,我們聽從您的命令,無論後續如何,臣等都不會有所怨言。」

  「哎哎哎,這是罵人嗎?」想討個罵都討不到,這樣不是讓他壓力更大?每次穆無疾耍這招,他就很無力……呀呀,再叫他鳴鳳啦,不要您您您的,感覺肩上的擔子好沈呀……

  「您說得有理,我們不該一味忍讓,今日之事只是冰山一角,改日若大盛王朝真提出更無理的要求,我們就真的毫無地位了。十年之前,臣所能幫忙的,是為您守著一個寧靜祥和的國度,但若要一個富強盛世的國家,就由皇上您來吧。」他是文官,看重的是國家祥瑞面,這樣的國度會相當平靜,但也僅止於平靜,沒有武力作後盾,這份平靜將會維持得很辛苦。

  侵略鄰國不是好事,建立威信卻是不得不為,尤其是……大盛王朝的君王對愈加漂亮成熟的李鳴鳳獨佔心愈強,難保不會如同李鳴鳳所預言,他們直接要求送李鳴鳳過去當貢品。

  「明明就只是為了莫晚艷,你也能將它扭曲得理直氣壯呀?」李鳴鳳對於穆無疾這點真是佩服佩服,他不過就是任性想留人,穆無疾還能扯上富強盛世,不愧是大宰相。

  「凡事都有導火線。」所謂導火線,就是小事化大,將新仇舊恨全一塊翻出來攪和。

  「日後史上說不定會記我一筆貪戀女色的昏君罪名。」

  「皇上很在意?」穆無疾笑問。

  「在意?嗯……」李鳴鳳沈吟,神情彷彿沈思一個大難題,而後又想通地咧開薄唇,輕吐答案,「在意個屁。」

  「看來臣得找韓太傅談談,問問他是怎麼教的,竟讓皇上口出穢言。」穆無疾嘴裡雖像指責,聲音卻縱容在笑。

  「伏鋼那邊又如何?他會不會和我發脾氣?」李鳴鳳太認識伏鋼,伏鋼對於任何破壞國家安詳的傢夥都不會有好臉色,就算他是皇上,也會被伏鋼拎起龍袍左右甩個幾圈。

  「皇上會怕他嗎?」穆無疾揚眉間。

  「老實說,我比較怕你啦。」伏鋼是有話直說的性子,吼的很大聲,耳朵會很痛,但是吼完也沒什麼,掏掏耳就了事。但穆無疾是笑在臉上,深沈在心裡的人,責備也不痛快吼,讓人不知他到底是生氣與否,加上他的愛妻又是疼相公出了名的,誰欺負穆無疾誰就倒楣了。

  「既是如此,皇上又何必多問伏鋼將軍會有何反應,反正您也不怕。」

  「說的也是。不過禍是我惹的,也讓我來負責,明天,我也去邊境。」

  「再來一次禦駕親征?」

  「對,再來一次禦駕親征。」

  「您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娃兒,這回可不會有個愛哭的西鄰國及好面子的東鄰國相繼退兵。」

  「那麼該糟的人是西鄰國和東鄰國——這次無關西鄰國的事,西鄰女皇雖老看著我流口水,但至少……她也只敢流口水,還沒膽管我立不立妃子——因為,我不是當年的小娃兒,我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他們。」

  穆無疾向來清楚李鳴鳳是頭沈睡的獅,慵懶斂爪,也不曾露出獠牙,像貓兒溫馴,但獅仍是獅,永遠不可能像貓無害。

  睡獅醒了,雄赳赳氣昂昂地張牙舞爪。

  也好,他一直很想知道李鳴鳳是不是當皇帝的料,也一直很想知道,是下是到了他可以辭宮退隱的時候……

  更想知道,鳴鳳的羽翼,是否長得齊全,正如他之名,就要大鳴大放,展翅高飛。

  讓他瞧瞧吧,瞧瞧他能否完全放心放開這個孩子,任由他去建造屬於他的鯛宮又——

  ***

  莫晚艷被蒙在鼓裡,她只是不解為何好些天沒見著伏鋼和李鳴鳳——伏鋼沒看見,她無關痛癢,反正她自己在校場上也能揮錘揮得盡興。但是不見李鳴鳳,她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用膳沒他陪,向來她最愛的那道糖醋排骨也沒了滋味;夜裡沒他先暖被,躺起來好冷,害她瑟縮著腳丫子,將自己蜷成蝦米也拒絕不了那噬骨的寒意;沒他仔細幫她按按肩揉揉腿擰擰這裡捶捶那裡,她好似覺得手腳都生�,懶懶的不想動……

  李鳴鳳哪兒去了7

  他有新歡了?所以在新歡那兒逗留不回?

  不,她會先打斷他的腿,哼哼。

  他忙於國政?

  她很少見過他認真上工的模樣呀。

  他又被叔父擄走了?

  不可能,叔父雖色,但也沒色到連命都不想要,非要一親芳澤不可。

  他被惡宰相穆無疾給捉起來了?!

  千想萬想,這個可能性最大!

  穆無疾終於出手了?!

  是因為她的存在,礙著了穆無疾的眼,擋了穆無疾的路,所以穆無疾失去耐心,開始展開野望之路,第一步,擒賊先擒王,挾李鳴鳳以令諸侯!

  莫晚艷思及此,眉擰了,唇抿了,心也跟著揪起來。

  「可惡!竟然敢對鳴鳳出手!穆無疾,你沒被雙錘打過吧——」她咬牙低狺,像只憤怒的小獸,對著企圖染指她嘴裡那塊肉的入侵者發出警告。

  她捉起雙錘,忿忿踩著火焰高張的步伐殺出校場,如果她沒記錯,這些天李鳴鳳不見蹤影,朝政是由惡宰相暫替。

  果然,她殺氣騰騰間了幾名小宮婢和太監,得知穆無疾正在朝堂上,與百官商討要事。

  哼哼哼……不交出李鳴鳳,她就打爆穆無疾的腦袋!

  朝堂內,穆無疾與百官討論數項國事及大盛王朝的戰事已告一段落,所幸這些日子傳回的戰情皆是捷報,眾官神情輕鬆不少。本以為李鳴鳳上了戰場,定會成為伏鋼絆手絆腳的麻煩人,沒想到李鳴鳳還頂不賴的,雖沒有拿刀握槍奮勇殺敵的好武藝,卻有顆狐狸腦袋,將大盛王朝的敵軍阻擋在邊境,無法再越雷池半步——加上鄰國軍營裡有太多迷戀李鳴鳳的將兵們,打起仗來拳腳都是軟綿綿的——連伏鋼都忍不住在寫回來的軍情裡誇李鳴鳳是個不輸穆無疾的好傢夥。

  「看來似乎是不用太擔心,可以好吃好睡了。」百官裡有人拍拍胸脯,露出連日來許久不見的放鬆笑容。

  「是呀是呀。程大人,要不要去喝杯酒,輕鬆輕鬆?」

  「好呀好呀。遊大人也一塊來吧?」

  「邵遊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穆宰相,您也來?」

  「我碰不得酒,怕光飲茶會掃了眾大人的酒興。」穆無疾仍是笑笑推辭,與眾官一同步出朝堂,前一刻還談笑風生,下一刻逼人的錘風襲來——

  「穆無疾——給我交出來!喝!」重錘聲在半空中舞來虎虎有聲,一錘揮空還有一錘。穆無疾本來就是弱書生,連她半招都挨不住,所幸他身後正好站了一名將軍出手相救,否則穆無疾決計當下斃命,連喊聲救命都來不及。

  「艷貴妃?」看清楚來人,穆無疾更是吃驚。他與她並無宿怨,她出狠招待他是為何?想找人練武也不該找上毫不懂武的他。「艷貴圮,你何故出手攻擊穆某?」

  「你還有臉問?!放手——放手啦!」莫晚艷甩開擋路的將軍,又殺過來,吼道:「我替李鳴鳳直接將你這個野心勃勃的惡宰相給除掉!」

  穆無疾閃無可閃,逃無可逃,眼見大錘就要一左一右將他夾擊成肉餅,穆無疾站著沒動,聽聞她的那句咆哮時,他眉目間隱約可見困疑的淡蹙。

  「惡宰相?那是在指我?」他說話的同時,一道身影閃進穆無疾及莫晚艷兩人之間,徒手擋下雙錘。

  「爹,你沒事吧?」

  「笙兒?」

  穆文笙,穆無疾十三歲的愛子,跳入戰線。

  「幸好我和笄妹正巧進宮來找箏姊,想說算算時辰爹大概也下朝了,順道過來和爹一起回去——這女人是刺客嗎?是的話就讓我擒住她!」穆文笙準備一等爹點頭就和眼前的女人好好過招。

  「笙兒,不得無禮。」

  「她拿大錘打你就不無禮嗎?!」厚!這個女人的力量好大,和他不相上下,他短短十三年的這輩子還沒見過蠻力能與他抗衡的傢夥,特別還是女人!

  「艷貴妃,你那聲惡宰相,能否解釋得再清楚些?」穆無疾嗓音有禮,但眸微微瞇著,似乎對這三字有無限的介意。

  「你還有臉要我解釋?誰有這個閒功夫?!你心裡早該一清二楚!你計畫謀奪李鳴鳳的江山已經肖想多少年還要我算給你聽嗎?!欺負李鳴鳳那種小男孩,你羞也不羞!無不無恥!慚不慚愧——把李鳴鳳還來!」莫晚艷一邊與穆文笙對峙,一邊猛吠穆無疾。可惡,這只死小鬼哪來的神力,十指扳握在錘把上,讓她無法舞動。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的力量同樣讓死小鬼沒辦法再佔上風,兩人形成拉鋸戰。

  「我計劃謀奪李鳴鳳的江山?」穆無疾一字一字細嚼,彷彿她說了多難理解的句子。他一共重喃了三次,才像終於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而後緩笑,「是李鳴鳳告訴你的?」

  好,好極了,這個混孩子,竟為了騙莫晚艷而詆毀他……

  「我要替李鳴鳳將你這個禍害拈除掉!死小鬼滾啦!」她小人地偷踹穆文笙一腳。

  「有我在,你別想動我爹!」

  生子當如穆文笙,多生幾個也不蝕本。

  「有我在,他才別想動李鳴鳳!」

  莫晚艷提氣一喝,不知是捍衛李鳴鳳的決心強烈到讓她渾身充滿力量,還是連日來伏鋼的特訓發生效果,雙錘的拉鋸失去平衡,莫晚艷的雙錘朝穆文笙那方開始移動,穆文笙不服輸,即便滿頭是汗,他仍企圖扳回一城,他想保護爹的決心也很驚人呀,才不會敗給她……唔……唔!這個女人是在狠什麼勁呀——

  「哇!」穆文笙被甩開,莫晚艷目標只有穆無疾一個,沒了障礙物,她逐步逼近。

  「別動我爹!」穆文笙只能趴地嚷嚷。

  穆無疾一點也沒有逃開的打算——不,應該說他很清楚自己逃不掉,逃也無濟於事,他站在原地,等待莫晚艷殺過來。

  「呀——」給你死!

  「沒想到除了伏鋼,有朝一日我還得用上它。」穆無疾從懷裡取出小瓷瓶,這是愛妻千交代萬交代要他帶在身上之物,那時他還取笑愛妻多心,但為了讓愛妻不擔憂,他意思意思帶著,反正也不佔位置。這些年他都沒機會用,藥效八成也過期了,能不能吃他不確定,無奈情勢逼人,不得不用。

  也很慶幸學武之人都有一個怪癖,就是出招時一定會配合上「呀——哇——喝——嘿——哈——」這類的無意義用語,這幾個字也都有一個共通性,就是——

  嘴巴張很大,方便讓人將小顆藥丸彈入他們嘴裡。

  麻沸散,好些年前愛妻用在伏鋼身上過,讓猶如熊般強壯的伏鋼應聲倒地,用來使雙耳不肯聽人話的傢夥好好安靜片刻,有意想不到的神效。

  伏鋼適用,莫晚艷也不會例外。

  她那聲「呀」字還在朝裡迴盪,小藥丸精準彈進她嘴裡,愛妻號稱「入口即化、入胃即倒」的小玩意兒產生了第二名受害者。

  砰!

  莫晚艷身軀一軟,再也握不住雙錘,人與錘子同時倒地。

  「這樣,艷貴妃就有閒功夫聽穆某說話了吧。」穆無疾緩緩走近她,「李鳴鳳並非穆某捉走,他沒跟你提過嗎?他親率大軍前往大盛王朝,與大盛王朝正式宣戰——」

  穆無疾蹲下身,長話短說,畢竟這麻沸散的效用有多快,他是親眼見識過的。莫晚艷雖然還勉強能瞠眼瞪他,但眸光已漸漸迷濛,只能口齒不清地硬擠出含糊的聲音,「宣……戰?怎麼……會……為……」

  「為了你。」

  莫晚艷在失去意識前,聽見穆無疾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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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 09:13:37

【第十章】

  過期的麻沸散讓莫晚艷足足昏睡三日才清醒過來,她睜開眼後的頭一件事便是從床上猛跳起來,拉開木櫃,掃出一些輕便衣物胡亂塞成包袱,扛了雙錘往門外跑。

  雖然剛醒來是頭昏目眩,但她腦子裡不斷盤旋的是穆無疾最後那句話。

    為了你。

  可惡可惡可惡!這麼要緊的事為什麼連半個字也沒跟她提?!還騙她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要她別操心!結果情況已經演變成如此不可收拾,他還想粉飾太平將她蒙在鼓裡?!

  「馬借我!」莫晚艷跑了一段路,終於被她看到小太監牽著駿馬要牽往馬廄。管那是哪個大官的寶馬,她搶了就騎,騎了就跑,將嚷著「搶馬呀——」的小太監遠遠甩在身後。城門口有禁衛兵,她伏低身,加快馬馳,駕的一聲,胯下駿馬奮力飛躍禁衛兵反應不及的包圍。

  她憑著記憶裡的路線,連夜趕路,幾天幾日不吃不睡,只偶爾遇見乾淨溪流會舀些水來飲,順便抹抹手臉,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搶來的馬在跑了一天半之後累到虛脫,她只好棄馬改用雙腿奔跑。

  她數不出來自己趕了多久的路,是幾天?還是幾個月?她最擔心的是自己再晚片刻,戰事已告終結,而李鳴鳳的下場淒淒慘慘。

  來到兩國最鄰近的小村,這處,她曾與李鳴鳳在多年前落過腳,小村的改變不算大,與她記憶中如出一轍,這並非讓她特別留意小村的理由,她會多瞧它幾眼是因為——

  「兩國不是宣戰了嗎?怎麼……這裡看來還如此寧靜?」

  田里有男人在割麥,田邊有女人在捆麥,一邊五六名小孩童圈著嘻嘻嚷嚷,樹下有黃犬在優閒午睡,尾巴掮呀揚,好不快意。

  「請問……」她攔住提著涼茶往麥田走去的年輕婦人,「近日不是有戰事發生嗎?」

  「戰事?是有聽村長說過,但好像沒有吧。」年輕婦人也說得不確定,「瞧我們村子裡,若是有戰事,我們還能這樣悠哉嗎?應該是誤傳才是。」

  「你有見到軍伍經過嗎?」

  「十幾日前有,但……那不是尋常的邊關防守嗎?」他們在村子裡還是安寧過日子呀。

  「方便告訴我軍伍紮營的地方嗎?」

  「這我也不怎麼清楚,大概是南方吧。」她瞧見的軍伍是朝那裡移動的。

  「多謝。」

  「姑娘,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這裡有茶,你要嗎?」年輕婦人喚住莫晚艷。會這麼問,是莫晚艷著實太過狼狽,她一臉疲倦,腳上的布履已經磨破,隱約露出腳趾,腳趾又是汙泥又是嚴重破皮,教人看了也覺得於心不忍。

  「不了,我沒時間休息。」莫晚艷對年輕婦人的善意扯出笑,這個笑容也用了她好大的力氣才能維持在唇邊。

  累,餓,痛,是她目前最清晰的感覺,但是她可以克服它們,拖著又酸又痛的雙腿繼續前行,抱著餓到連咕嚕聲也發不出來的肚子,踩著每走一步腳掌的水泡就好疼好疼也不能阻止她。她也想休息,也想狼吞虎嚥填飽肚子,也想乾脆平躺在地上將腿伸直,任性不再多走半步,也想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不過,這些事,都必須等她見到李鳴鳳平安無事之後再說。

  離開村落,又不知向南方走了多久,原本頂在頭頂上的烈陽化為溫暖的夕日,天色橘闇下來。

  夜,即將降臨。

  「是軍營……」莫晚艷終於看到前方火光,她奮力躍起,跑得更快,在夕幕的半空中飛揚著的旗幟,繡著展翅的鳳。

  她邊喘邊笑,但在軍營最前頭就被士兵擋下來,前線的士兵自然不會識得遠在皇城裡的貴妃——尤其這位貴妃邋遢得像乞兒。

  「這裡是軍事重地,老百姓不能隨意進出,走走走!」士兵驅趕她。

  「李鳴鳳在裡頭吧——」

  「大膽!竟敢直呼吾皇名諱!」

  莫晚艷才不害怕在鼻前晃來晃去的大刀,「你去跟他說,莫晚艷找他!」

  「你以為吾皇說找就找,想見就能見嗎?!唔嗚嘔——」士兵腹間中了一拳,若非莫晚艷餓了許多日,力道比平時小了點,否則這一拳會讓士兵不單單只是跪在地上乾嘔。

  「抱歉了,我很忙。」第二個士兵見狀也對她發動攻擊,莫晚艷第二拳也毫不手軟。

  「嘔……是敵、敵襲……嘔嘔咳咳咳……敵襲——」被打倒的第二個小兵扯開喉嚨。

  「我不是敵。」她啐聲。也罷,跟他們沒什麼好解釋的,不過……引出一大堆小兵對她沒半點好處,當務之急還是先找李鳴鳳。

  然而她還沒跨進軍寨,幾百名小兵已經聞聲而出,她暗叫了聲糟,但就在此時,有道重嗓喝住小兵們的攻勢。

  「都退下去,我來!娘的咧,來得正好,我正好捉來嚴刑拷打!」

  聲若洪鐘的吼音,沒讓莫晚艷頭痛,反而咧開放鬆的笑。

  是伏鋼,至少可以認出她是誰的傢夥。

  「伏將軍!伏將軍!」莫晚艷興奮揮舞雙臂,伏鋼也看見她了,虎眸圓瞠。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你怎麼這副慘樣?!你不會是一路從皇城走到這裡來的吧?!」他盯著她的破鞋愕然問。

  「不是,我還騎了一天半的馬。」簡言之,其他數不出來的那幾日就全靠自己的雙足。

  「你——」那是一段多遠約絡牙?!

  「先讓我見鳴鳳,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鳴鳳呢?他在哪個營帳裡?」莫晚艷急於先看見李鳴鳳,沒見到李鳴鳳朝她笑,沒聽見李鳴鳳喚出她的名字,她一顆心都好不安穩,飄浮在半空中,無法落地。

  「你跟我過來。副將,打盆清水來,還要些傷藥,再找套小兵的乾淨衣裳過來。你……你有吃東西嗎?」

  「有,幾天以前吧。」樹上隨便摘的青果子。

  「再拿一鍋飯到我帳裡來!」

  丟下交代,伏鋼拎著她進一處營帳內,她本以為營帳裡會有李鳴鳳的身影,但沒有,裡頭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床及兵器堆。

  她翻開被衾,還是沒找著李鳴鳳。

  「伏將軍,鳴鳳呢?」

  「我也很想知道鳴鳳呢。」伏鋼心浮氣躁地大歎口氣,逕自坐在床上。

  「咦?」莫晚艷原本有笑容的臉龐怔了怔,「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鳴鳳不見了。」

  「咦——?!」

  「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你小聲點!要是皇帝失蹤這件事一傳出去,整個軍寨裡的士兵們會躁動。」

  「什麼時候的事?!」

  「用完午膳左右。」午膳時還見到李鳴鳳優雅地在喝湯,過了半個時辰要找他商討些軍事,卻遍尋不著他。

  「那已經是好幾個時辰前的事了!」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小聲點!」伏鋼吼得比她還要大聲。

  「那怎麼辦?!」

  「我也想問怎麼辦呀!要不要快馬加鞭叫人回去問問穆無疾?!」這種時候只有大宰相能冷靜下來,並思索良策了。

  「問穆無疾?!他要是聽到李鳴鳳失蹤了,一定樂歪了立刻自立為王!不行,要瞞著他!」莫晚艷立刻否決伏鋼的這個決定。

  「穆無疾……自立為王?」咦?這句他學過,但……好像不該用在這裡吧?記得娘子教過,自立為王是指野心者企圖謀奪皇位,自己稱帝。嗯……他確定莫晚艷的文學造詣比他還糟糕。

  莫晚艷壓根沒看見伏鋼的吃驚,她撫著下顎在沈吟,不斷思索著李鳴鳳可能去的地方。「有沒有可能是他想去哪裡散散心,所以……」

  「沒有。我讓人問過東西南北四處的寨門守兵,沒有人看見鳴鳳離開,鳴鳳又不懂武,不會無聲無息溜走。再說,他知道現在是緊要時刻,也知道大盛王朝的目標是他,他不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

  「不是自己走的,也就是說他是被人帶走囉?!」

  「軍寨裡守備森嚴——」

  「皇城裡守備森不森嚴?李鳴鳳還不是曾被我叔父給擄定!」她嗤笑伏鋼那句守備森嚴。

  伏鋼無言反駁。

  「呀!還有一個可能性!」莫晚艷忿忿掄拳,在營帳裡踱步,「一定是穆無疾!他派人埋伏在李鳴鳳身邊,趁他不注意,將他帶往荒郊野外去殺掉!」

  「等等!這個可能性完——全沒有,你可以直接跳過去,想下一個。」

  「為什麼不可能?這是最最有可能的!」年輕皇帝沒有子嗣,他一駕崩,最大受惠者是誰?當然是大權牢牢握在手裡的惡宰相!左想右想,除穆無疾外不做第二人想!

  「穆無疾雖然只有三個親生孩子,但實際加上李鳴鳳根本就是四個,他對任何一隻都沒偏心過,你說穆無疾會派人對李鳴鳳不利?這是我伏鋼這輩子聽過最離譜的笑話。要是穆無疾想自立為王,十幾年前就篡了,還客氣什麼?當時的李鳴鳳是個用手指就能擰死的小娃娃,他幹嘛還費勁教他養他幫他十幾年,浪費米糧呀?」

  「但是鳴鳳說——」

  伏鋼一徑搖手。誰都有嫌疑,就是穆無疾不會有。「要是說有哪個見鳴鳳貌美又想來染指的傢夥偷偷綁走了他還合情合理些——會不會是你叔父又來同一招?!」

  「我叔父沒那個膽了吧?」上回那次教訓還不夠嗎?

  「那還有誰有膽?」伏鋼環著臂,又努力在想。

  兩人同時陷入沈默,又同時瞠目,再同時大嚷——

  「那只肖想李鳴鳳很久的大盛王朝混帳君王!」

  ***

  真熟悉的橋段,受害者都一樣是他,唉。

  李鳴鳳很撩人地被縛綁在床上,他已經認命不掙扎。

  如果他這次能平安回去,他定要再頒布一條嚴令——以暴力強擄人,企圖玷辱劫色,無論是男是女,唯一死刑!

  只要他能回去的話。

  頭好暈,八成是床頭邊那盆裊裊生煙的香爐有古怪……

  他閉閉眼,雖然要自己別睡,但是困意累積的速度很快,他不敢合眼太久,怕會不小心睡去。閉了片刻,他瞇眼,眼前淨是迷濛,他試圖定晴,目光落在門扉間。

  那時,莫晚艷就是劈壞了門板來救他的,在濛濛視線裡,有個小姑娘,一臉正義凜然又矛盾存在著「死定了,闖下大禍」的後悔,站在破門前,像一絲曙光,像一線生機,像……一個英雄。

  他本來想咬舌自盡也不讓莫聖雙碰他半根頭髮,是她劈開了囚困住他的門,將他帶走……她救下的,何止是他的身體,還有他的命吶。

  門扉傳來聲響,讓他神智一振。

  「晚艷……」

  只是這一次,他失望了,門扉開啟,出現的卻不是勇敢的小女孩,他蹙眉,任性撇開臉。

  「生氣了?」

  有只炙熟的手掌撫摸他的臉頰,沈笑問。

  「如果換成是你被南鄰王綁在床上,看你氣不氣。」李鳴鳳反唇相稽,一點也不想正眼瞧他。

  「拿我跟南鄰王那老傢夥比?」他可不讓李鳴鳳順心如意,手掌加了幾分力道,將那張漂亮無瑕的臉孔轉向他。

  「對我來說,你也是個老傢夥。」李鳴鳳瞪他,無奈眸光渙散,凝不出氣勢。

  「牙尖嘴利。」床墊陷了陷,來者坐在他身旁不遠,對於李鳴鳳的嘲弄,完全沒有動怒。

  「當年姓莫的這樣對我,最生氣的人是你……你現在卻做著和他一樣無恥的事。」那時要不是他不斷安撫大盛王朝君王,最想宰了莫聖雙的人,可是他。

  「這種事,由別人做當然會激怒我,但由我做又不一樣。」

  「說穿了,你不是氣他對我無禮,而是氣他搶了你一直很想做的事!」只許州官放火,不容百姓點燈!

  「哈哈哈,聰明。我還以為穆無疾會養出一個無能儒弱的傀儡皇帝,不過,我反而比較喜歡現在的你。」

  「再怎麼喜歡,我也不會變成你大盛王朝的王后。」想都別想。

  「我只要留下你就心滿意足了。」

  「……」

  「感動得說不出話?」

  「我是無言以對。」很想打人的無言以對。「你想強暴我嗎?」

  「你如果心甘情願的話,就不叫強暴。」

  「我會死給你看。」

  李鳴鳳的輕笑威脅讓大盛王朝君王臉上的微笑凝住,微微的薄慍襲上深眸,隨即又緩緩露出笑,他從床上起身,打開香爐,舀了一匙粉末進去,不久,香味改變了。

  「不,你不會,你會很乖很乖的求我佔有你。」

  他低頭要吻李鳴鳳唇瓣,李鳴鳳費了很大氣力甩開頭,不讓他碰。

  「你再倔強也沒多久了,我晚點再來。」飽含深意一笑,話裡的暗喻夠清楚明白了。

  門扉重新關上。隱約聽見大盛王朝的那混蛋交代左右特他看牢。

  呿,他還比較欣賞當年的堂堂大盛王朝聖主,說不欺負小孩就不欺負小孩,多豪氣,現在竟變成一隻老色鬼……

  而且還是打不過人就耍賤招的老色鬼……

  「真是討厭的味道……」

  好熱。

  好香……

  「晚艷……晚艷……晚艷……」

  李鳴鳳的申吟,全數化為這兩個字,就連後來「晚點再來」的大盛王朝君王本想好好享用他之時,也無法忍受李鳴鳳滿嘴喊的全是別人名字,憤而拂袖離去。

  連著幾日,香爐裡的粉末,燃了至盡,盡了又燃,李鳴鳳身在輕蒙煙香的房裡,幾乎沒真正清醒過,宮婢端水來替他拭身,他喚她晚艷,宮婢拿飯菜來餵他,他也喚她晚艷,大盛王朝君王鐵青著臉站在床畔瞪他,他還是喚他晚艷,好似他眼前出現所有會動會走路會呼吸的生物全都是晚艷,他喚這兩個字的時候笑容可愛,眼神彎,唇角揚,連聲音都沈甜了些。

  大盛王朝君王氣得砸了香爐,弄了滿地灰燼。

  「晚艷,這麼生氣不好哦,你乖乖的,我哼曲兒給你聽……」李鳴鳳咯咯直笑,眸兒沒睜開,但甜言蜜語滔滔不絕,說畢,當真哼著有些淩亂不全的怪曲調。

  「把他弄醒!可惡!不要再讓我聽見晚艷這兩個字!」

  兩名宮婢急忙擰了浸在冰水裡的布巾,替李鳴鳳擦臉。

  「晚艷,好冰。」他靠在其中一個宮婢的肩上,身軀軟軟的。

  「把她拖下去砍了!」大盛王朝君王火紅著眼怒喝。

  「聖主饒命——聖主饒命——」淒然的求饒聲被拖遠,下場可想而知。

  另一名宮婢見狀,雙手雙腳抖得厲害,孰料李鳴鳳又枕過來,「晚艷,你在發抖耶,會冷嗎?來,我抱著你就不冷了……」

  大盛王朝君王這回瞇細了眸,不用開口,左右侍衛立刻會意,迅速拖走第二名宮婢。

  「你這個傢夥——」他上前,擒住李鳴鳳的手臂,將他拉近自己,李鳴鳳卻對他露出笑靨,這笑靨,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麗,也是他唯一一次在李鳴鳳臉上看過最真誠且不帶任何虛與委蛇的燦爛笑花。

  「晚艷。」

  這個笑靨,是給莫晚艷,而非他的。

  「李鳴鳳!你看清楚我是誰!」大盛王朝君王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控制箝扣在李鳴鳳雙頰的手勁而不捏碎他。

  「你是晚艷,我心愛的晚艷,呵呵呵……」

  「你該死!」

  李鳴鳳被狠狠推倒在床,發出像埋怨又像撒嬌的「哎唷」聲,然後趴著一動也不再動。

  「該死!該死!該死!」大盛王朝君王一拳打斷雕著龍圖的床柱,扯裂流溢而下的薄紗床幔,怒氣難消,又很火大踹壞幾個衣匣櫃子,他知道現在想強佔李鳴鳳易如反掌,李鳴鳳根本無力抵抗,甚至還會因迷藥的效用而變得熱情主動,但、是——

  對李鳴鳳來說,他抱著的,吻著的,偎著的,喊著的,凝眸覷著的,都是那個叫晚艷的女人!

  他,大盛王朝尊貴的一國之君,是個何等自傲的男人,又豈能嚥下這口成為替代品的鳥氣!

  「晚艷,過來,陪我一塊睡。」癱軟的李鳴鳳揚高一隻手掌,在枕被裡朝他招了招。

  他陰鷙著臉,不為李鳴鳳此時煽惑妖魅的模樣所迷惑。即使李鳴鳳現在再怎麼美,他也性致全消了!

  「哼!」

  大盛王朝君王第五次甩門拂袖而去。

  ***

  這、這副酒池肉林的美景是怎麼回事?!

  莫晚艷傻愣愣站在床畔,雙眼發直地盯著睡姿挑逗迷人,臉色鮮紅似蘋果,雙唇微微開啟的李鳴鳳。他側著俊顏,呼吸均衡平穩,柔亮長髮披在枕上,枕布是亮緞的月牙色澤,襯著墨黑的青絲,強烈對比牢牢咬住了任何人的視線。

  混進大盛王朝的皇城裡,找了好幾日,憑著嗅覺專往有迷香味道的方向找,果真讓她找到李鳴鳳。她賭對了,大盛王朝從君王到臣子,會用的手段大同小異,這……大概也是國情的一種吧。

  莫晚艷爬上床,拍拍李鳴鳳的臉,喚醒池。

  「鳴鳳!嗚鳳!快醒醒!」

  「唔……」李鳴鳳低吟,很困難地破開眼瞼,「晚艷。」

  「對,我來救你,先離開這裡再說!」莫晚艷拉他坐起,準備將他扛在背上。

  李鳴鳳一沾上她的肩,發出滿足淺笑,「晚艷……我喜歡你今天的味道,前幾天的你聞起來不太對,抱起來也好怪吶……我比較喜歡今天的你。」他蹭了好久,捨不得離開她。

  「你在說什麼呀?什麼今天的我前幾天的我……呀,你又被當成蚊子一樣給熏到發傻了吧?」真可憐,李鳴鳳印證了一句話——美麗真的是一種錯誤。

  扛起李鳴鳳,他手長腳長,她手短人矮,扛起來就像只小蟻拖著大蟲一般突兀。幸好比起一隻石獅,李鳴鳳還算是輕巧,她抱牢他,準備要離開這處寢宮,才跨出第一步,大盛王朝的君王也正好踏進寢宮,兩人四目相交。

  「你想幹什麼?!」他一眼就瞧見她背上的李鳴鳳。「把他放下來!」

  「不要!」莫晚艷回絕得快狠準。

  「你這個賤婢,也膽敢垂涎他的美色?!」大盛君王沒猜出她的身份,以為她也是大盛王朝裡某個垂涎李鳴鳳的小婢。

  「這種話你也有臉說?」罵她賤婢?那他自己呢?賤中之王?

  「把她拖下去斬成十八段!」他一喝,身後侍衛衝上前來,他冷笑,「現在放下他,我還能留你全屍。」

  「我莫晚艷不是讓人嚇人的!」

  「莫、晚、艷?你就是莫晚艷?!」大盛王朝君王死瞪著她,彷彿要在她身上瞪出幾個洞才能罷休。

  「我就是莫晚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你——長這副德行為什麼能讓李鳴鳳對你念念不忘?!」

  「什麼叫長這副德行?我長怎樣了?」厚,那種鄙視的口氣、鄙視的眼神是啥意思?!

  「一點也不美!站在李鳴鳳身邊像個小賤婢!我還以為他看上的,應該要是個絕世美人,現在瞧見你……李鳴鳳的眼光似乎有待加強!」他無情攻擊她,妒意,讓男人女人都輕易猙獰了嘴臉。

  莫晚艷原本就不是吵架的料,尤其他又踩在她的痛處上,讓她想反駁也開不了口。她是不美沒錯,她站在李鳴鳳身邊是像個陪襯小婢沒錯,她離絕世美人還有一段很遠很遠的距離沒錯,她幾乎想點頭附和他的話了。

  「誰說我的晚艷不美?我的晚艷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她破門來救我那時,我就迷戀上她了……她是我的英雄吶……」李鳴鳳笑得好含糊,擺明還受迷香所左右,換言之,這番話,是在神智不清之下的囈語。

  然而,即使在神智不清中,他嘴裡仍滿滿是她的名字。

  相較於大盛王朝君王鐵青的臉色,莫晚艷氣勢整個膨脹起來,連下巴都不自覺越揚越高。

  有李鳴鳳的話當後盾,她踉了起來,「聽見沒,對你而言,我不美,但對他而言,沒人比得上我。你認為我在乎你還是在乎他?」她又不嫁大盛君王當妃子,管大盛君王嫌她矮嫌她醜嫌她上不了檯面,李鳴鳳不嫌就好呀!

  大盛君王寒著臉,口氣更冷,「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這裡嗎?」他抽出腰際長劍,打算親自動手拈除她,拈除這個霸佔了李鳴鳳的賤丫頭。

  莫晚艷抿抿唇,該槽,她手上沒有武器,背上又馱了個李鳴鳳,情況大大不利。

  「伏、伏鋼將軍也潛進這處皇城,他很快就會過來和我會合,你別輕舉妄動!」她出言恫喝。

  「蹩腳的謊言。」他冷冷扯唇,逼近,她大退幾步。

  「伏鋼將軍!」莫晚艷驀地驚喜大叫。

  「以為我會上當嗎?」大盛君王又不是傻子,會讓這種破爛招給弄分心,他非得親手將她砍成破布才能消心頭之恨,只要她死,就沒人佔著李鳴鳳了。

  肩上傳來手指頭的輕敲,他動肩甩去,以為是下屬。「別吵!安靜看著!」

  這回一隻指頭輕敲改為五隻指頭的拍擊,並且加重了力道。

  「該死的賤奴,你聽不懂人話嗎——」大盛君王火爆回頭,順著大掌延伸望過去,最末端,除了伏鋼,不做第二人想。

  伏鋼咧出雪白的牙,卻忘了要咧出和善的笑容,使得此時看來有些像齜牙咧嘴的野獸,而在他獸爪——不,是厚掌下按著的肩胛,則是鮮美可口的瀕死獵物。

  「欺負我家小舅子?看來你是忘了當年我接我愛妻回去時挨的那一拳有多痛了,是不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大盛君王面色大變。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我家鳴鳳會出現在你這裡——」伏鋼在扳指骨了,卡!卡!

  「呃——」不能在人家姊夫面前說因為你家小舅子長得又美又艷又秀色可餐,所以我忍不住滿腔獸性將他從你家營寨偷回來想霸王硬上弓——

  「你,先把鳴鳳帶走。」伏鋼拎著大盛君王閃到一邊,讓出走道要莫晚艷先走。

  「慢著——唔痛痛痛……」大盛君王還想囉唆,肩胛上的大掌卻毫不留情地加注九成力道,幾乎要擰碎他的肩胛骨。大盛王朝侍衛見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紛紛讓開,眼睜睜看莫晚艷將人帶走。

  伏鋼勾住大盛君王的脖子,狀似哥兒倆好,實際上那只臂膀可是緊緊勒在他脖子上。

  「老傢夥,咱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你耍這招實在是太卑鄙無恥,喜歡鳴鳳就遠遠欣賞著不就好了嗎?我這邊還好打發,傳回把李鳴鳳當兒子疼的穆無疾耳裡,嘖嘖嘖,你可怎麼辦呀……」伏鋼當然沒有半分真心在替大盛君王操心,這種自作孽的蠢事,誰會去同情呀?死好。

  「我……」脖子被勒著,無法開口。

  「你忘了我娘子當年幫著你將你弟弟囚起來的恩情是吧?那個忘了沒關係,你不會連後頭他重新回來想剁了你,而咱們又伸出援手那樁事也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呃……」

  「沒咱們幫忙,你這個王位坐得安穩嗎?我看,你就意思意思割個幾塊地來賠罪好了。」跟在穆無疾身邊久了,多多少少也學得穆無疾吃人不吐骨頭那招。

  「你——」

  「不然我下回奉穆無疾或鳴鳳小子的命令再來,就不是幾塊地能打發掉的,你考慮考慮吧。」

  「聖、聖主翻白眼昏過去了——」

  「嘖,勒太緊。」

  ***

  「你有沒有感覺好些了?」

  莫晚艷用手掌替李鳴鳳抹掉鬢髮間的汗水,她暫時將他安置在一處茶棚,叫了壺茶,讓他靠在她身上,他吐納聲雖然有些急促。但還算清淺,反而是她喘氣聲此他更大,以前扛著他趵不覺得特別累,現在是她體力變太差了嗎?

  「嗯,好多了……」他擡起手,也替她擦拭額心晶瑩剔透的汗珠兒。

  「我們休息一下,喝口茶,再回營寨去。」因為沒有追兵,她也就沒有太謹慎。

  「晚艷,你不覺得很像嗎?」李鳴鳳笑問。

  「像什麼?」

  「像當年呀。你救了我,我又因為迷藥而渾身發軟,你背著我跑,一心想要帶我回去,好像。」

  「嗯,是有點像,唯一不同的是你變好高,好難扛。」她細聲抱怨,端起杯遞到他嘴邊餵他喝。

  「我沒這麼虛弱。」他接過茶杯,雖然手腳仍有些虛浮,但不礙事,捧碗拿杯這種小事難不倒他。

  「誰教你爹娘給你生了這樣一張臉蛋。」怨不得別人,就是他自己太美味可口,逼得人為他犯下淫業。「我還叫了一些肉包,快吃吧。」

  「我不太餓,倒是你,好像餓了許多天,都瘦了。」拿指按按她的臉頰,都看見凹陷——嘖,把他那個可愛又軟綿綿的晚艷還給他呀。

  「你失蹤了,我有什麼心情吃?」現在他安安穩穩偎在她身旁,讓她一顆心踏實了,此時才真知道什麼叫餓,也才真知道什麼叫腿酸——之前為了找他,一整天在大盛王宮裡又跑又找的,都沒這種感覺哩。

  她大口咬肉包,只用了三口就啃光一顆,吃完更餓,繼續進攻第二顆,顧了自己的肚子,卻也沒忘記他,塞了顆肉包給他,滿嘴全是咀嚼食物的含糊要他別發呆快吃快吃,吃飽了好趕路。

  李鳴鳳被她的吃相逗笑,傾身吻吻她鼓脹的臉頰,她臉頰浮起一絲潤紅,但沒什麼掙扎。

  「晚艷,咱們別回軍寨。」

  「別回軍寨?」這句話倒讓她吃驚,莫晚艷困惑偏頭覷他,「不回軍寨要回哪裡?」

  「回皇城。」

  「先回軍寨,再跟大夥一塊回皇城呀。」有軍伍送,不是省時省力又安全嗎?

  李鳴鳳淺笑,笑容稚氣,如果不是那張俊顏早已不屬於一個孩子所有,她會誤以為兩人回到過去。

  「不,就你和我,我們像那時一樣,沿路邊走邊玩,看見小溪就跳進去泅個過癮,看見果樹就爬上去摘來嘗,遇見大雨就藏在芋葉底下,兩個人……一塊回去。」

  莫晚艷聽懂了。

  他說的那些,也是她曾經好幾回在夢裡不斷重溫的回憶,她總是夢見兩個人好開心好快樂,她喜歡李鳴鳳在夢中笑的模樣,也喜歡李鳴鳳在夢中說話的溫柔,睡醒之後,她都是掛著笑意的。

  原來,不只有她在懷念那些,連李鳴鳳也一樣。

  「你是指重溫記憶嗎?」聽起來讓人好心動。

  「不是重溫記憶,而是上回我們沒有走完。」這叫繼續行程。

  「沒有走完?明明就——」

  「我沒有摘下那花替你簪發,沒有親自帶你去看獅,心裡好遺憾,這一次,我們走完它,花多久都沒關係,要是你覺得哪處山坡上的花開得真好,想多留,我們就多留,要是你喜歡哪家店的食物,我們也可以多吃幾頓再走。」李鳴鳳拉起她的手,輕輕搖晃,那柔軟的力道,幾乎讓她以為兩人已經手牽著手漫步在歸程的小徑上。

  「那會很辛苦耶,而且我身上沒有帶太多銀兩,也沒有馬……」

  「這種小事,不用擔心。你忘了大盛王朝裡還有我國的使節嗎?我記得也還是姜清呢。」

  「又要去叫他打理東西了?」她噗哧一笑。

  「誰叫我國的官總是愛民如子呀。晚艷,怎麼樣,要不要?」

  「好,當然好。」這次,她沒有遲疑,點頭。

  她也好想念那些。

  「伏鋼那邊不用先知會他一聲嗎?」莫晚艷突然想到這一層。不先讓伏鋼知道他們的打算,又會以為他們失蹤而急乎乎的。

  「知會過的話,咱倆就走不掉了,絕對會被姊夫一手綁一個給架回皇城去。」李鳴鳳和伏鋼認識太久了,對伏鋼會有的反應一清二楚。

  「以伏鋼的個性,確實會這樣做,所以不能跟他多說。那……我們還等什麼?」莫晚艷咧開嘴笑,雙眸閃著光輝,一臉躍躍欲試。

  李鳴鳳與她一樣笑得雀躍,但是他的笑容裡還多了一絲寵溺包容,看見她的笑容,他竟忍不住也很開心。

  你快樂於是我快樂,原來就是這麼理所當然而簡單的道理。

  寵愛一個人,等同於寵愛自己。

  他與她十指交握,放輕了嗓,「不等,馬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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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 09:13:58

【終章】

  兩隻一丘之貉,手牽手,心連心,遊山玩水為正業,返鄉歸途為副業,邊走邊玩,邊玩邊吃,不管皇城及軍寨那裡會為皇帝下落不明而鬧個滿城風雨。

  當年走過的景色已不盡相同,遇著了以前沒有的茶舍,兩人花一整個晌午坐在裡頭聽茶舍主人說故事,一杯粗茶,也有好香的茶味。

  進到了以前就吃過的野店,就叫了那時點過的食物再嘗一次,當過鹹的麵條一入口,兩人面面相覷,同時噗哧一聲笑出來,當年只有李鳴鳳一個人開口嫌棄這碗湯麵,這回莫晚艷也加入,異口同聲嚷嚷:「太鹹了啦!」,然後,被揮舞著菜刀的老闆又給轟了出去。

  老當益壯的老闆吼聲同樣是那般中氣十足,說不定再過十年她與他連袂再來,老闆還是有體力追殺過來。

  兩人遇過半途殺出的山賊,也遇過市集裡的扒手,更遇過專剝小羔羊的黑店,林林總總,驚險刺激,不勝細數,但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好快樂,與彼此在一塊,好快樂。

  兩人都不曾問過對方是否喜悅,因為臉上的笑容就是答案。

  然而有句俗話說: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三個月後,他們走回了皇城,等在那裡的,除了伏鋼,還有穆無疾,伏鋼的不悅很清楚寫在臉上,但是穆無疾就高深莫測許多,因為他始於掛著淺淡微笑——在應該想要扭斷他們兩人頸子的時候還能維持這種笑容,任誰都會覺得心裡發毛吧?!

  果不其然——

  「穆叔,你不會真這樣對待我吧?」

  李鳴鳳瞪著癱放在面前的那本奏折,如見鬼魅,偏偏就算合上它,穆無疾隨之而來的補充也不留情殺進耳裡。

  穆無疾仍是用著淺笑的聲音在說狠話,「反正我是個惡宰相,區區此等小事對一個惡宰相而言只能算是這個。」他伸出小指,動了動。

  「你果然在記恨這個……」李鳴鳳按著額際,無力沈吟,「好,我坦誠,我對晚艷扯謊,讓她誤解你,好將她留在我身邊,但我心裡可真的沒褻瀆你的意思。你教過我的,有時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像前些年想叛變的高世,咱們不也用了這種欺敵之計……呃,我錯了。」在穆無疾含笑的目光中,李鳴鳳知道自己還是甭多言,直接道歉比較快。要是穆無疾那雙眸越笑越彎,他就該槽了。

  「穆叔不會小心眼與你計較。」穆無疾無限寬容,兩人情如父子,他又怎會為這種小事而掛記於心呢?他伸手去拿那本奏折,攤開,「你還是先簽一簽。」

  「還說不計較……」李鳴鳳咕噥。這本一休就要求休五年的告假折,他哪可能下得了手,此時還是趕快轉移話題,「是說大盛王朝那邊,你後來怎麼處理了?」順手蓋住奏折,推到一邊去。

  「原來你也還記得這樁要事?我以為你玩得樂不思蜀,不打算回來,也不打算管後續發展。」

  「是玩得很快樂沒錯,如果不是還體認到自己的責任,我真有些不想回來。」李鳴鳳開玩笑道,但穆無疾知道他說得很認真,若非自懂事來就不停被灌輸他是一國之君,他肩負著一國之責,根深柢固的責任感讓他不能輕易拋下。

  「關於這點,我就無法站在你的立場鼓勵你。」穆無疾公私分明,不該感情用事時,他近乎冷血,即使情如父子也要明算帳。「既然你主動問及大盛王朝之事,也好,我本也準備告訴你後續,因為我將要告假五年,這些事你總是得清楚明白才好處理——大盛君王送了百來樣的珍稀物品當作賠罪,也希望兩國恢復友好,又要送個公主過來和親。」

  「哦?這樣就想打發我們?他以為他做的是什麼小事而已嗎?」李鳴鳳冷笑。

  「我當然也不準備讓他如此好過,但是……有消息走漏,西鄰國得知大盛君王的行徑,似乎……發了頓火,也舉兵要去打大盛王朝。」畢竟,小皇帝親衛隊可不只大盛王朝裡有,西鄰國也有好大一團,以西鄰女皇為首。

  「消息走漏?我看是穆叔你故意派人傳到西鄰國去的吧?」

  穆無疾只是笑,而不證實。

  「那我們就暫且隔山觀虎鬥吧,鬥完再去棒打落水狗。」再補踹大盛君王一腳,踹得他這輩子都沒種再肖想他!

  「如此甚好。好了,正式商討完畢,請聖上準奏。」精明如穆無疾,哪可能會讓李鳴鳳輕鬆唬弄過關,奏折又挪到大桌正中央,攤開。

  李鳴鳳歎氣,「穆叔,意思意思半年就好,行不?」

  「惡宰相這三個字,一字算一年,最少三年。」要討價還價,行,但得按他的方法算。

  「穆叔,一年半,一年半我就準奏。」就當為了獎勵大宰相十幾年來的鞠躬盡瘁,放個大假又何妨。

  「三年。」

  「兩年。」再加半年。

  「三年。」說什麼也不再減。

  「穆叔……」

  「反正您已經不是小孩了,能獨當一面,有識人之能,又有用人之仁,臣的存在,只是為當年那位不懂事的年幼皇上治理朝綱,現在,實權應該要完完整整還給您,讓您一展所長。」

  「又『您』啦……」這個字一出來,又堵死了他的嘴。「不過穆叔你真狠,這樣的理由……讓我怎麼反駁呢?」

  李鳴鳳沈默片刻,像妥協了,主動接過奏折,續道:「好吧,你就好好去陪穆嬸嬸吧,這十幾年來,也算是我拖累你,教養一個像我這樣的麻煩小子,夠辛苦你了。如果七哥當年挑中的人不是我,你或許就能輕鬆些吧。明明還有那麼多位皇兄,為什麼偏偏是我……」

  「鳴鳳……」

  「穆叔,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用說,真的——」

  「不是,我是要告訴你,我看到你方才偷偷將奏折的『年』改成『天』了。少耍這種手段,給我改回來。」

  「被發現了……」

  ***

  「晚艷,安慰我,快點。」

  進入內室,李鳴鳳頭一件事就是將莫晚艷撈進懷裡,將她抱緊緊的,莫晚艷不明所以,但仍如他所願,也反手抱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

  「我接下來的日子難過了。」唉。長長歎口氣先。

  「是穆無疾的關係嗎?」

  「你從哪裡聽來的?」他驚訝覷她。

  「哦,早上在校場和伏叔練身手時遇見他的,他跟我說要懲治你說謊騙我。」雖然之前去大盛王朝救李鳴鳳時從伏鋼口中聽到片段,讓她對於穆無疾的野心一事生疑,但在那當下她一心顧著李鳴鳳安危,就沒再多探問。後來救出李鳴鳳,兩人沿途玩瘋了,哪有空閒想到這回事,是一直到回了皇城再遇見穆無疾時,疑惑才完完全全冒出頭來,所以當在校場一見到穆無疾就坐在校場外與李淮安對弈時,她立即衝過去,劈頭就直接問穆無疾:你到底是好宰相還是惡宰相?你到底有沒有想欺負李鳴鳳?

  「晚艷——你沒有替我說話?你沒有阻止他?」

  她理直氣壯地搖頭,「因為你真的騙我呀。」誰教他有錯在先。

  「我——真的騙你沒錯。」他坦白了,能否從輕量刑?

  「沒有惡宰相,也沒有惡千金,更沒有楚楚可憐的傀儡小皇帝。」

  「對,沒有惡宰相,只有一個待我如親爹的好穆叔,也沒有惡千金,只有一個嬌滴滴如親妹妹的好箏兒,更沒有楚楚可憐的傀儡小皇帝,只有一個城府很深的李鳴鳳。」他全招了。

  「這有一個蠢到相信你的莫晚艷。」

  「你也氣我嗎?」

  「不知道。」

  「這種事哪能不知道?」越是說不知道反而讓人越擔心,怕她真的在心裡埋怨他。因為太在乎她,所以害怕被她討厭。

  「鳴鳳,跟你在一塊我覺得很開心,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對著一個人真誠在笑,我以為自己把自己打點得很好,外人看起來似乎也是,說不定我自己真的也會甘於那種無趣生活,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沒辦法再過那樣的日子……你騙我是事實,但是留在你身旁很有趣也是事實,氣你嗎?我真的不知道。」莫晚艷有絲茫然寫在臉上。李鳴鳳是騙了她,為了將她留下。然後留下她之後,他待她不好嗎?沒有,相反的,他待她真的好,是她從失去雙親之後所過過最喜悅的日子,她要氣什麼呢?氣他給她的這些嗎?

  若真有氣,她現在就不會如他所願地反摟住他,而是直接雙錘伺候了。

  她嘴上雖說不知道,心裡及行動卻早洩漏了真實的答案。

  「十五歲那年的相遇之後,我常常想起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又被人欺負的時候,我就會忍不住想起你,哼哼你教我的曲兒。那時也怨過你那樣對待我……原來怨與想,可以同時並存,一邊怨你一邊想你,而現在,一邊氣你又一邊抱著你,你不覺得我很矛盾嗎?」

  「我也總是一邊不想干涉你的人生,卻又一邊好想將你攬在身旁陪著我,也是一邊說不思念你,又一邊夜夜想起你笑起來臉頰鼓鼓的模樣,要說矛盾,我也不輸你。」

  「他們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他們指的是伏鋼和穆無疾。

  「你真這麼遲頓嗎?」

  「感覺你應該有。」她偏頭,說得不太肯定。

  「我確實有,從十二歲那年就開始了。」

  「沒騙我?」是不是又是另一個謊言?

  「我都把身子給你了,你還懷疑我?」

  「一國之君後宮三千是常有之事,你身子會給多少個人誰知道呀?」皇帝,是天底下最淫最縱慾的人。

  「你是我第一個女人,在你之前我可是俗稱的童子雞。」

  「那我們誰也沒佔到誰的便宜呀。」她聳肩。

  「你口氣就不能別說得像在和我討論今天天氣很好嗎?」

  「我們討論的事,很嚴肅嗎?」再說,她也是就事論事呀。

  「當——」

  「不就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很嚴肅嗎?」她反覆喃著。她想,她是喜愛他沒錯,他是唯一一個會讓她擔心安危的人,對任何事都抱持著不愛理睬的她,獨獨對他不淡漠,她關心著他,在意著他,不見他時老是想著他,被他抱在懷裡好溫暖,反摟住他時又覺得好滿足,在他身邊才知道,原來快樂是件很容易的事。

  她的反問,顯得李鳴鳳太介意太鑽牛角尖。她說得對,談感情這種事,不該嚴肅,不就是他喜愛她,而她也……喜愛著他嗎?

  呵,她說,她喜歡他。

  從她口中聽到這句話,他好開心,比任何人說喜歡他還要開心。

  「不嚴肅。我們兩個談情說愛,當然不能嚴肅。這是很簡單的事,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嗯。」她點頭,同意。

  他低頭,親吻她的唇,神聖得彷彿以吻立誓,她對於回應總是笨拙,卻眷戀他的味道。

  「晚艷……你真的一點也不氣我騙你嗎?」他仍是擔憂著這點,在愛情面前,難免小心翼翼。

  「如果我說氣,你會讓我一拳揮在你肚子上發洩怒氣嗎?」

  「不會。」那會鬧出人命的。一拳下去,他的腸呀胃呀骨幹呀,全會被打破打斷的。

  「不給我打又愛問。」她呿他。

  他笑,湊著她的耳,「不給打,但給親,行不?你不是一直很想在我身上啃出『莫晚艷』三個字嗎?」

  她瞠著眸,不敢置信,「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不記得跟他說過這個野望!她一直只曾在心裡悄悄奢想過!

  「你夢囈時說的,一邊噘著嘴,一邊說的。」那時表情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你……」她努力想在他臉上尋找出一絲絲他誆騙她的痕跡,但只看到他笑得好曖昧,又曖昧得好美……

  「你說:李鳴鳳,我要推倒你。」他字字句句低低餵進她耳膜內,他模仿不出她那時說話的嗓音,但句子透過他的喉,變得好沈,在她耳裡迴盪,酥酥麻麻的,令她戰慄。

  「呃我……」她真的說過這麼無恥的話?真的說要推倒他嗎?!

  好像是曾經有作過這種夢,夢裡對著那具完美無瑕的軀體無限蹂躪,踐踏得好愉悅……

  「來呀,晚艷。」他撩撩長髮,對她伸來邀請的手掌,半依臥在枕際。「來、推、倒、我、呀。」迷人的氣音,字字都輕吐著魅惑,將她給吸引過去,雙手按在李鳴鳳的胸膛,她不用傾注太多力道,輕而易舉就能推倒這名比她高挑許多許多的男人。

  他的笑容,鼓勵她,也蠱惑她。

  她跨坐在他身上。如果記憶力沒出錯的話,那個夢裡,她是先從他的雙唇吻起的……

  美夢,成真。

  原來是件這麼甜美的事。

  尤其……看見她的名字咬在李鳴鳳漂亮的身軀上,讓她又累又滿足地癱死在他胸口。嘴很酸,也痛恨起自己的名字筆畫那麼多,但是,一見到美麗的成果,什麼都值得。

  當然,李鳴鳳也不是待宰羔羊,他立即教會了她,一個被推倒的人,是如何利用弱勢扭轉乾坤,因為有些事,她在上,他在下,還是可以很盡興來玩的——

  結束了讓彼此都倦累饜足的遊戲,兩人偎在一塊,像取暖的小貓,即使身子都還熱呼呼地帶著薄亮的汗珠,也捨不得分離。

  「留在我身邊,是你的人生目標了嗎?」李鳴鳳撥撥她的蓬髮,笑問。

  「不是。」她回答得很狼心狗肺,尤其在不久前才將他使用得如此徹底,此時的「不是」兩個字,簡直冷血。

  「你知道穆叔是好人,也知道箏兒不是什麼監視我的人,你留下來的目的消失無蹤,你會想離——」

  她翻身,正巧打斷他的話,她揉揉眼,沒張開它,但身子靠得他更近。

  「我新訂的目標是向伏叔學武,練得強乎乎的,最好能連劈一千片石瓦。」她擠擠手臂上的小小賁起,有些不滿意它還那麼小一團。

  「你還不夠強嗎?」他可不想看她手臂上的肌理像伏鋼那副誇張模樣,像現在有些軟又有些硬多好,多可愛,啃咬起來多帶勁。

  「不夠,還要再強,因為要保護你。以後你不知道還會變得多美,不強不行。你要是醜一點,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她睜眼,像怨懟他的美貌而睨向他,說完,眸子又合上,打個呵欠,好想睡……

  失去了李鳴鳳撒謊想留下她的理由,卻又有新的理由成形……她說想向伏鋼學武時,李鳴鳳有些失望,但她隨後闌珊補上的那句,像暖陽,溶化了失望。

  她的人生目標裡,有著他的存在。

  原來,一直都有。

  「那麼,嫁人呢?」這是莫晚艷之前訂下的目標,雖然她不曾向他提及介紹俊傑才子給她挑選之事,但掛在他心裡仍是小疙瘩。

  「那是寂寞時胡亂訂下的目標啦……」她困得不想睜眼。

  「現在……不寂寞了?」他探問。

  「跟你在一塊,哪會寂寞。」她埋在枕間,滿足的笑鑲在唇邊,是滿足於此時舒服的伏臥,抑或是滿足於兩人依偎時的不寂寞,教人分辨不清,但唯一可以篤定的是,她笑起來,真甜美。

  真高興兩人彼此有共識。

  李鳴鳳不再問了,將她抱進臂彎裡。

  她不寂寞,他亦然。

  她是寂寞的半個圓,他同樣也是。

  寂寞加上寂寞,卻不是兩個寂寞。

  一加一,下等於二。

  圓滿,就是這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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